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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全文阅读

作者:明月珰     四季锦txt下载     四季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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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提罗二太太打听王姨娘的事,安国公府这边却有一桩大事,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到了。

    这些时日安国公府张灯结彩,人来车往,好不热闹。在正日子的前几日就已经摆开了流水席,大太太又让人抬了两框铜钱去街上撒了长命钱,在南边的南安门外,又设了粥棚施粥三日。

    这大寿的前几日是宴请京城的达官贵勋,正日子是自家人一起过,后面两日则是宴请亲朋好友和素来走动频繁的女眷。

    总之,老太太这回的寿宴排场铺得极大,叫人直羡慕她儿子媳妇的孝顺。不过外头人可不知道,这回祝寿花费的大头可是三房出的银子。

    老太太和大太太眼热荣三爷外放这几年赚的银子,想出了各种名目来讨银子,只是老太太六十大寿,总不能失礼于人,叫人在外头说荣三爷这个礼部侍郎的闲话。崔氏虽然肉疼,但和荣三爷商量后,也不得不满足大太太的狮子大开口。

    有了银钱,老太太这场寿宴比起其他的老封君可做得着实有排场多了。光是连续半月请德音班来唱戏,就已经叫人叹这国公府的光鲜了,仅这一项花费就了不得。

    如今这上京城里,除了年年除夕才回来的昆玉班外,就这德音班最出名,常年生意不断,得提前半年才能订得到戏,那旦角小四喜,更是京城勋贵热捧的伶人。

    这方大太太又使人拿钱打通了宫里的路子,连皇后娘娘都赏了一抬寿礼给老太太,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喜得老太太满脸皱纹的脸更是笑得连蚊子都能夹死了。

    这日是世家女眷来庆的日子,阿雾也再病不下去,跟着崔氏出来应酬。

    在老太太的上房里,唐音跟着唐夫人一进门,就满屋子找阿雾,在看到她时,愣了一愣,冲她眨了眨眼睛,阿雾也笑着眨了眨眼睛,两个人好几年不见的闺蜜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等老太太发话,让荣府的姑娘们领了来做客的贵女去园子里头坐时,唐音这才上来拉了阿雾的手。

    唐音拉起阿雾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忍不住抱起肚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你可别告诉我,江南如今就时新这样的蚯蚓眉。”

    阿雾脸上一阵羞红,她那也是无奈之举,这样的日子总不能面纱覆面,只好往丑了打扮,脸上用的是褐黄粉,眉毛画的是蚯蚓眉,瞧着有些古怪,但即使这样,也没显得难堪。

    “哎,好姐姐,快别笑了。”阿雾求饶地拉了拉唐音的衣角。

    唐音这才收住,重新拉起阿雾的手道:“咱们是好几年没见了吧?”

    阿雾点点头。从她去江南后,她和唐音除了书信来往,就没见过面,到她回京,她又不出门应酬,这回若不是老太太大寿,只怕她二人还见不着面。

    “几年不见,音姐姐都成大姑娘了,漂亮得人眼睛都挪不开了。”阿雾笑道,倒也不是特意奉承唐音,她哥哥唐秀瑾已经是芝兰玉树的人物,她自然也秀雅美妍。虽比顾惜惠和荣五差上一分,可她性子活泼爱人,因而瞧着也丝毫不弱于京城双姝。

    唐音认真的打量了阿雾一眼,“你若不故意扮丑,只怕才叫让人挪不开眼呐。”唐音虽然表面大大咧咧,实则是个兰心慧质的姑娘。

    两个人手拉手,旁外无人地聊起来,阿雾问起苏念等人,唐音道:“念姐姐外嫁,萱姐姐跟着她相公去了任上,剩下的雅和姐姐订了亲后就极少出来了。”

    说起这个,阿雾忙道:“那音姐姐的婚事可要订了?”阿雾对唐音的婚事也极挂念,唐阁老是忠于帝王之人,后来哀帝登基,他自然要全心辅佐,自然就碍了后来四皇子的眼,待楚懋登基,唐家可没有好下场,只是罪不及出嫁女,是以阿雾希望唐音也能外嫁才好。

    唐音听了脸一红,“我还小呐,再说我娘也舍不得我,咱们家的女儿十八岁上头才嫁的大有人在,不急不急。倒是你,你们太太有没有开始给你相看?”

    阿雾是最听不得这个的,在江南时,崔氏也给阿雾开过这样的玩笑,叫她去看一看哪家的儿郎好,气得阿雾当时就翻了脸。阿位要一想到嫁人后,就要允许个臭男人在自己动手动脚,晚上还要行那等污糟下流之事,阿雾就倒尽胃口,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阿雾打心底不想嫁人,世家里也有一辈子不出嫁的姑奶奶,可背后都有说不出的苦处才会那般,阿雾一条都不符合,她又不受不了出家去吃出家人的苦,目前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但唐音是阿雾最亲密的朋友,阿雾什么都愿意同她讲,因而低头道:“我不想嫁人。”

    阿雾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唐音,又道:“我是认真的,音姐姐。”阿雾有心同唐音聊一聊嫁人的事情,倒一倒苦水,看唐音能不能支持自己,然后想个什么法子出来。

    唐音是完全没有把阿雾的话当真的,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又正当年纪,身上也没有难言之隐,哪有不嫁人的,所以唐音只当阿雾是小姑娘的害臊。

    只是当阿雾看着她时,唐音才发现阿雾的眼睛漂亮极了,柔艳春水里倒影着漫天的星光,动处潋滟迷人,静处夺魄摄魂,此刻眼里含着忧愁,真叫人同她一般疼得心都揉碎了。

    唐音愣了半天,才道:“阿雾,你的眼睛真美。”

    阿雾没想到唐音会没头没脑来上这么一句,“音姐姐。”

    唐音这才笑道:“我是个女儿家都被你的眼睛迷住了,还不知道今后你的夫婿会怎样呐。你真是个傻姑娘,怎么说这般傻话,怎么可能不嫁人。不过我懂你的心思。”

    阿雾听前半截时,还有些失望,到后一句难免心头一跳,只当唐音同她一般想,洁质美净的女儿家那里能去伺候那须眉浊物。

    唐音脸颊飞霞,低声道:“我同你一般,若不是我喜欢的人,我才不愿意嫁呐。”

    唐音也是够大胆的,居然敢讲男女私下恋慕之事说出口,也只因对方是阿雾她才得以倾吐自己心底的秘密。

    阿雾这会儿明白了,自己刚才显然是误会唐音了,她们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你有喜欢的人了?”

    阿雾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人来。若是唐音喜欢楚懋,那会不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以唐音的身份,只要她肯,要嫁给楚懋也不是难事,想来楚懋也很愿意有这么位夫人的,为着唐音,唐阁老自然要支持楚懋,如此一来,唐家就不会遭殃了。

    哪怕是哀帝登基,可只要挨过半载,唐家也就没有危险了,而前半年哀帝根基不稳,还不会拿重臣开刀。所以唐家是几乎没有危险的。而依着唐音和自己的关系,她们这一房只怕也能得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庇护。

    哎呀呀,阿雾真是越想越美。

    “是谁啊?”阿雾当然也是充满了好奇心的。

    唐音却扭捏着不肯说,再大方的姑娘在这件事上也总是害羞的,“下个月端午看龙舟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去。”

    大夏朝的姑娘平素都是养在深闺的,出门也不过是在亲戚家走走,一年里唯有三节是可以大方地出门游乐的,三月三女儿节游春、五月初五端午看龙舟、正月十五看花灯。

    因而唐音才叫阿雾端午一定要出门。

    阿雾有些为难,但唐音脸色一变,她就赶紧点了头。想来那一日唐音定是有事。

    却说阿雾同唐音在这一方聊得热闹,堂上大太太那一方也正热闹着。

    罗二太太是个闭不了嘴的人,不过几日功夫就将她打听来的消息传给了好几个太太听。今日大家来得这样齐全,何尝又不是想来看看安国公府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居然能养出那样的儿子,作出那样的丑事。

    原来,罗二太太那方早将那外宅的事情打听清楚了,那孟婆子也是个灵醒的,在外头守株待兔一直探不到消息,就叫了小厮来。一个买通了清晨拉夜香的进了那宅子,还有一个买通了送菜的去了那宅子。孟婆子自己将个老婆子走家串户卖头花、绣线的家什租了过来,也进门走了一趟。

    这可不得了,居然发现那养外宅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府的大老爷。大伯搞自己弟弟的小妾,还养在了外头,可是桩新鲜事,而且那小妾还给大老爷生了个儿子。

    罗二太太听了,当时就站起了身,脸色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笑容,“天哪,居然能有这等事。”罗二太太高兴地仿佛捡了几百两银子似的。

    所以这一日本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最高兴的日子,一是可在人前炫耀自己这日子的舒畅风光,一是可以在人前显摆自己的能干。有这样的母亲,做女儿的自然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可偏偏堂上就有人老是那奇怪的眼神看大太太,背后交头接耳,露着古怪笑容,饶是大太太那样稳重的人,心里也在打鼓——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最近我穿越到不进和缺德面基喝酒去了。

    众:感觉如何,要背背山吗?

    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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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这时,有丫头来禀,说是外头有人找大老爷,满院子都找遍了,不见踪影,因而只能到园子里来寻大太太讨个主意。

    “老爷怎么会不,去书房找过了么?”大太太问。

    “找过了。”

    大太太沉默了片刻,又问:“德胜班住那块儿找了吗?”

    “也寻了,不见人。”

    这话让大太太松了口气,只要大老爷没去戏班子哪儿闹出什么丑事就好,“他也正是,明知道是老太太大日子也到处走,你去找大老爷身边守门赵自,问他看到大老爷出门去哪里了没有。”

    “是。”那丫头得了话,自下去。

    可她和大太太这一翻对话虽然悄悄声,可这戏台子上还没敲锣打鼓,有人耳朵又尖,将这些都听了去。

    罗二太太一边拿手绢遮住嘴巴,一边儿倾斜身子同旁边肖太太道:“这是趁热闹去那一边儿了吧。”肖太太惯来和罗二太太要好,一向是无话不说,罗二太太知道了这等事情,自然要同她说一番、笑一番。

    罗二太太说得还真准,这老太太大寿忙下来,大老爷已经好几天没去王氏那边了,心里想得厉害,王姨娘生了儿子后,身子依然苗条,可越白皙润腻,胸前两团简直能将人都埋下去,于床、事上浪得开,大老爷一想起她那风情,就腿股打颤。

    何况儿子又正是乖时候,把大老爷一颗心绕得糖似,一有空子就恨不能去那母子俩宅子。这日是宴请女眷,大老爷瞅着没自己事,大太太又一边忙不空,他正好去王姨娘那里找补找补。

    却说,大太太今日是主人家,须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才能招呼周到,那罗二太太位置离她不愿,她话不大不小,像故意说给她知,可又像不是,但那语气听得大太太眉头一跳。

    虽然罗二太太那句“那一边儿”没头没脑,别人根本听不出其他意思来,也不一定就是指外宅,可是大太太一听就觉得肯定是大老爷外头有人了。何况近这一年来,大老爷经常外宿,大太太忙着荣五事情,又指望大老爷外头活动,所以对大老爷放松了许多。今日乍一听,大太太就知道不好了。

    这男人没有不偷腥,大太太也不是非要将大老爷管得死死,尤其是年纪大了后,她心思也就多儿女身上,没再过多放妻妾争宠上头了,大老爷零星偷偷嘴,大太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长期宠个狐狸精来跟她别苗头,大太太就万万不能容忍了。

    这外头养个人吃她用她,还外头享福,那还得了。

    不过大太太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笑得和乐乐,周到地招呼客人。

    等送走了客人,大太太才使了身边婆子去打听大老爷行踪,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重要是,是不是真外头养了小娼、妇。

    这日初夏阳光热切地铺洒院石上,虽然炎夏只是初试锋芒,但已经显示出了咄咄逼人之势。屋里槅扇都已取下,窗户大开,由着丝丝缕缕凉风透过,阿雾正坐躺椅上,由着紫坠给她修指甲。

    院中有素馨花香气随着凉风阵阵飘来,本是无事悠闲下午,却被一连串急躁脚步声打破。

    “姑娘,老爷和太太都回府了,直接去了老太太上房,还让人去请了国公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回来了,听说是抓到了老爷逃妾王姨娘,原来她成了大老爷外室,养外头,还生了个儿子。”管彤连珠炮似地一进门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连串还不带换气儿。

    阿雾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紫坠是惯来沉稳,给阿雾修指甲手分毫不抖。剩下个管彤,孤零零站“戏台子”上,这样一出闹戏居然没人感兴趣?

    紫坠全心全意欣赏自己磨出来指甲,完美半月圆,姑娘指甲又长又亮,粉粉嫩嫩如同花瓣一般,称得一双手简直像玉雕鬼才绝世杰作一般,直教人爱不释手,恨不能睡觉都抱着。

    阿雾心却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她这是有点儿近乡情怯,不敢去看荣三爷脸色。走到这一步,荣三爷和两兄弟基本就算是扯破了脸皮,想要再弄什么兄弟情深,一个篱笆三个桩就不太好意思了。

    何况虽说王姨娘只是个妾,对荣三爷来说是什么都不是,恨不能她死了才好,可毕竟是一顶绿油油帽子,还是自家兄弟给他戴,这件事他要是忍了,未免就显得太懦弱了。

    再来,荣三爷官场身份十分尴尬。官场上清流一派,讲出身清贵,一定得是进士出身,清贫是无所谓,但门风一定要好。荣三爷是文官,又是状元出身,才干皆具有,很想入清流,混个领袖人物当当。可惜他又是安国公府三老爷,勋贵出身,同清贵泾渭分明,官场上也会有博弈。

    如此一来,荣三爷就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清流觉得他是勋贵一系,勋贵觉得他清傲难驯。

    这番王姨娘事情一出,是危机也是契机,就看人荣三爷能不能狠得下心刀斩乱麻了。

    阿萎所以事前不同荣三爷商量,就走了这步棋,完全是要谋图逼荣三爷和荣府决裂意思,哪怕此次不行,可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阿雾对荣三爷同荣府感情拿不定主意,毕竟是他从小长大地方,安国公对他也不算坏,为着仕途顺利,忍辱负重,孝敬双亲是好。可阿雾却等不得,她决不允许老太太和大太太打她亲事主意。

    再说了荣四亲事和田皇后一系牵扯了关系,今后荣五又要和向贵妃一系攀上关系,这两位后可都是输家,荣三爷如果不及早跳出这泥潭,迟早要被拖累。

    可叹是阿雾却不能告诉荣三爷实话,因为如今局面,谁也看不出四皇子有可能问鼎大位。阿雾又拿不出证据说四皇子要造反,这等大事,荣三爷哪里会听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姑娘家话。

    阿雾自问自己是为了三房好,她对荣府可没有任何情意,因此才一定要走出这步棋,不惜牺牲一点儿荣三爷名声。

    可京城世家丑事多了去了,三兄弟共睡一妾事,这也就是大庭广众闹了出来,如果不闹出来,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有人家里有父子聚麀之乱,翁婿扒灰之丑,人知而不说也。

    “姑娘,你就不关心啊?”彤管问。

    阿雾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这等丑事,家里遮掩还来不及,我一个姑娘家如何好去关心,父母之丑,是要避讳。你去将院子里丫头、婆子看好了,不许任何人碎嘴,否则直接捆了卖。”

    彤管点点头,赶紧去了。

    不一会儿,紫扇从外头回来,阿胃甲已经修剪好了,她满意地摸了摸手指,让屋里伺候人都退了出去。

    紫扇便仔仔细细把这一日生事都说了个明白。

    大太太是行动派,很就查明了大老爷外头宅子哪儿,安排了次日事情,这是要亲自带婆子上门。阿雾让人一直留心着大太太动静儿,待大太太前脚出门,后脚崔氏也出去了。

    这是阿雾劝崔氏去看看针线铺子经营情况,崔氏本懒怠去,全推给了阿雾,但奈何阿雾一直劝,她也就只好出门。

    那头罗二太太王姨娘外宅买通婆子,觑了个空,事情还没生时候,就未卜先知知道了后头一场打闹,先先儿地就通知了罗二太太。

    这一下,大太太叫人打上门去,哪知道一看那外室,简直眼睛都鼓起来了,正是当初给荣三爷那匹扬州瘦马,王氏。

    大太太惊得心都不会跳了,但她好歹是国公府宗妇,遇到大小事情说也说不完,当下就立时要叫人绑住王姨娘同她那儿子,要打得远远儿,若不是皇城根儿下不好下杀手,指不定当场她就要打杀了王氏。

    但王氏身边自有一帮能人,丫头、婆子都是孔武有力之辈,恁是护着王姨娘和她那宝贝儿子从后门儿逃了出来,以为跑到大街上,大太太就不敢下手了。

    王姨娘也是精明人,一看大太太样子,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也就再顾不得要藏头缩尾,使出了吃奶劲儿往大道通衢上跑。

    后踩着裙角,一个跟头跌下趴了罗二太太马车下。至于为何时机这般巧,就只能问罗二太太车夫了。

    可这还不算什么,崔氏马车也刚好从街那头驶过来。本来崔氏是不会经过这里,但她大丫头司琴央求她要买个物件,才到这通济大街来。

    当时,王姨娘、崔氏以及大太太派来王姨娘后头追赶家奴,脸上都仿佛开了颜料铺子似,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又都像见了鬼似,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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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罗二太太觉得她这些时日费人力、物力实太值了,居然看了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热闹非凡好戏。

    “天哪,这不是你家三爷逃妾么?前些年我还大慈寺见过一面,我没认错吧?”罗二太太惊讶万分地对崔氏道,“她怎么还京城呐,这娃娃又是谁啊?”

    王姨娘旁边奶娘怀里环哥儿早吓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向王姨娘伸出手喊道:“娘,我要爹,我要爹……”

    这孩子也是特别,别人吓到了都是要娘,只有他是要找爹。不过大老爷平日也确实疼爱这孩子,父子亲一点儿,不算奇怪。看他名字就知道,一个外室样,取名字也是从“玉”,同荣珉、荣玠一般。

    “你爹是谁呀?”崔氏直不愣登地问了句。她这是脑子也没反应过来。

    “不是你家安国公府三老爷么?”罗二太太明知故问。

    “不是,大老爷,大老爷。”环哥儿哭道,可就是这样,也不许人把他爹换了。可他话还受不太清楚,只一个劲儿地喊着大老爷,大老爷。

    这就是奸夫另有其人了。这下就不难打听了。

    接下来崔氏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立刻叫人把王姨娘捆了带回国公府,司棋、司琴早眼明手地派人去衙门给荣三爷送消息去了。

    崔氏不是外人,后头追着王姨娘撵人是国公府家仆,是大太太身边心腹,她还是认得出。那一声“大老爷”也让崔氏立即就明白了所有事情。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往后倒,靠马车车辕上才稳住。

    罗二太太自然要上来安慰。

    崔氏忙拒绝了,道了声抱歉,回了车内,一行人急匆匆要回国公府,好司琴劝住了崔氏,让她去半路接荣三爷一块儿回去。

    崔氏拍了拍脑袋,是了,她是极不善于理事,何况还是这种大事,自然要让荣三爷来拿主意。

    于是夫妻俩半路汇合,一同进了安国公府,径直去了上房。

    紫扇将这些事仔仔细细说完后,外头就有小丫头院子里高声道:“姑娘,三老爷和太太回屋了。”

    阿雾站起身,“把我那柄碧丝团扇拿来。”

    虽说入了初夏,可还不算太热,团扇也是将将从扇箧里拿出来物件,阿雾今年还没用,可这会儿她继续一把团扇,可以遮挡她心虚,不知如何说话时,还可以故作欣赏那扇面。

    要说阿雾这柄碧丝团扇真是个稀罕物,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那扇子价值来,就这小小一柄,就要几百两银子。

    扇面以一种稀少罕见金丝美人泪斑竹竹丝编成,那竹丝只要竹竿上嫩一截子表皮,以特殊手法剥离出来,薄如宣纸,可透光避水。

    而这竹丝有碧有黄,匠人就着这竹丝颜色,编成了一幅活泼可爱小鸡啄虫图。碧色为背景,竹黄恰而成一对儿茸毛小鸡,那泪斑化作虫子,真是巧夺天工。

    阿雾爱这团扇图案别致,和竹丝天然,可那竹丝薄透,叫好些人看了都没猜出这是竹丝编。

    阿雾接过紫扇递过来团扇,去了崔氏屋里。

    崔氏屋里这会儿落针可闻,这府里下人没有蠢笨,或多或少听到点儿风声,这会儿看了主子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丫头给阿雾打起帘子,里头早有人告诉了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进了门,道了一声,“爹爹,太太。”

    荣三老爷脸色有些难堪,见到阿雾,脸色浮起一丝尴尬之色,这种事情叫女儿知道了,做父亲总觉得面子难过。荣三老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雾善解人意地道:“爹爹,我都听说了。”

    荣三老爷脸瞬时涨红了。

    阿雾路上就仔细斟酌了要说话,“爹爹,祖父怎么说?”

    说起这个,荣三老爷就胸口憋闷,恨不能拳打脚踢一番,可惜他是个文人,对方又是父亲,就只能隐忍,“你祖父将你大伯、二伯斥责了一番,要处置了王氏,那孩子毕竟是你大伯骨血,所幸年纪小不记事,要接近府里。”

    阿雾早就料到安国公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事就这样算啦?”阿雾将扇子半遮住脸,“祖父也忒偏心了。”那王氏好歹是荣三老爷妾氏,如今京里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安国公如此处事,顿时就显得有失公允了,明显是贬压荣三老爷。大家伙眼睛可是雪亮,今后荣三老爷就是分家,大家心里也能体谅他不容易。

    荣三老爷眼底冒出一股泪花,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荣三老爷这会儿精神头完全没有了,他对安国公偏心简直是失望透顶了,他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那两个嫡出两个混账儿子。

    本来荣三老爷不过是对老太太这位嫡母有极大怨愤,与两位同父异母哥哥还算过得去,可经由这一回,原就淡薄兄弟之情几乎丧失殆,再被安国公这样一偏袒,仅有一点儿血缘情也消失了。

    荣三老爷长叹一声,崔氏跟着又委屈、又愤怒,强忍着没出声,就怕惹得荣三老爷难过。

    “此事一出,咱们国公府名声可就坏透了。”阿雾这是提醒荣三老爷,这事可对他官声有害啊。

    可荣三老爷和崔氏心头想却是阿雾亲事,有这样混账叔伯,被人骂连府里石狮子都没有干净,那阿雾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四姑娘亲事已定不容担心,五姑娘是京城双姝之一,声明外,影响也不大,唯有阿雾,他荣吉昌是受害者,这是还要害了阿雾。荣三老爷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

    “老爷,咱们就不能分家吗?”崔氏终于忍不住了。

    荣三老爷又是一声长叹,“父亲绝不会同意分家。”老大老二不争气,今后全要靠他这个弟弟扶持,安国公不管老太太他们是如何对付这三儿子,只一个劲儿地要求荣三老爷不计回报付出,完全当成了那两个哥哥扶梯用。他是绝不会允许荣三老爷分家单过。

    “为什么啊,可怜我们阿雾……”崔氏扑榻上抽噎道。

    阿雾安慰了一下崔氏,摇了摇团扇道:“我还算好,那王姨娘也是个可怜。爹爹当初出使外洋,都说你回不来了,二伯就敢欺负到咱们房里来,二伯娘要打死王姨娘,王姨娘这才跑了出去,哪知又被大伯抢了去。爹爹不家,哥哥们也不家,我和太太人单力薄,也护不住王姨娘。”阿雾拿扇子遮住了,有些哽咽。

    荣三老爷却奇怪地看了阿雾一眼,但没有深究,转而思考起阿雾话里重点来。是啊,自己出使外洋期间,王姨娘给自己戴绿帽子,只要咬定是两个哥哥强迫,那就不仅是风流之事,而是欺负三房孤儿寡母了。这就把荣三老爷从后院不净名声里摘了出来,全是两个哥哥禽兽不如啊。

    当初王姨娘被二老爷所迫,家里知道人也不少。只要王氏一口咬定……

    可是王氏如何才会帮他们?

    阿雾又道:“那孩子也可怜,听说叫环哥儿,想来大伯父也是极爱那孩子。”连名字都和府里小爷们一个排行,“可那孩子还小,大伯父当父亲有时也照管不过来,他那样出身,养大太太身边,只怕也好不了。王姨娘她是命苦,遇上了那样事,她一个弱女子也反抗不得。爹爹又早就厌了她,虽说是个上不得台面东西,可毕竟是条人命,爹爹何不劝说祖父,远远地卖了王姨娘就是,免得日后环哥儿怨恨他杀母。”

    阿雾倒不是还要利用王姨娘,从心底也可怜王氏一条命,虽说她是自作孽,可毕竟里面有阿雾千针引线,阿雾不愿她丧了性命。

    “什么?她那样贱人,活着岂不是打你爹爹脸?”崔氏脑筋是直,听不懂里面弯弯绕绕。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阻止了崔氏继续说:“阿雾说得有道理,王氏一个弱女子,都是被逼,只怪我出使外洋照顾不了你们一群妇孺,要叫人这样踩着欺负。她也命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有环哥儿,就当积德吧,我明日就去劝父亲。”

    说罢,荣三老爷给阿雾使了个眼色,道:“我心里烦,去书房坐坐,阿雾来给爹爹读书吧。”

    阿为道这事没瞒过荣三老爷眼睛,点了点头,崔氏知道荣三老爷烦闷,也不多留,只吩咐让人好生伺候着,又叫人送了点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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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三老爷在书房内坐定,定定地看着阿雾。阿雾有些心虚地摇着团扇。

    “得了,放过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的,能骗过谁?”

    阿雾懊恼地“奥”了一声,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为自己不能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而懊恼。

    “说吧。”荣三老爷这会儿心神都回归了正位,他这个女儿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胆子也太大了些,连自己的小妾偷人的事情,她也敢闹了出去。

    阿雾撒娇地笑了笑,“女儿也是不得已。不知父亲如何看朝中形势?”

    荣三老爷回瞪了阿雾一眼,说小妾的事,怎么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这丫头片子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哦,你个闺中女儿,关心政事作何?”荣三老爷不答反问。

    阿雾撇撇嘴,就知道他这样的政客不见兔子不撒鹰,绝不会轻易评论朝事的,哪怕是在自己女儿跟前。阿雾也知道荣三老爷定是看不上她的“妇人之见”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关心。”阿雾缓缓道。

    荣三老爷眼睛一睁,没想到阿雾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么说?”

    到了这个地步,阿雾也就不耐烦跟荣三老爷绕圈子卖弄了,“如今圣上龙体渐弱,几个皇子又大了,各怀心思,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已经势同水火。四姐姐的亲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边,我们一回来,大伯母对我出人意料的礼遇,嘴里常说什么让我今后提携五姐姐,爹爹,你说我怎能不担心?”

    荣三老爷一惊,没想到阿雾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好打算,居然要将他们这一房吃干算尽才罢休,荣三老爷搁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荣三老爷已经听出阿雾的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彻底将三房从安国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从龙之功,当然是绝好的事,可纵观上下前年,这都是一场大赌博,输的人倾家荡产,可赢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为预期去赌不可预知的未来,还不如坚守忠君之道,今后无论谁君谁臣,只要秉着一颗忠君之心,定然无虑。”

    “好。”荣三老爷几乎要为阿雾的话击节拍手了。这样的念头是他几经苦思,又和师从董大儒的荣d商量过几回,这才得出的想法,没先到阿雾一个区区内宅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彻。

    从古至今,人之兴亡,都在一个“贪”字。如果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又怎么会去豪赌。儒家讲求中庸为立僧本,这个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这个字,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倒。

    但是安国公显然没有这个眼界,国公府败落,他急需一个重新振作国公府的契机,所以他要去豪赌。

    “女儿怕爹爹为难,自古孝字当头,所以女儿就斗胆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不孝之罪吧。”阿雾慨然道。

    荣三老爷像是不认识阿雾一般,惊叹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果断英睿,容貌倾城,这样的孩子将来要嫁个什么人才不致埋没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荣三老爷很会抓重点,如今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

    阿雾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从爹爹出使外洋开始,当初只是备下,也并不确定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荣三老爷长长地出了口气,“阿雾,你切不可……”切不可什么,荣三老爷不好说。智者近妖,又是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祸。

    可阿雾立时就明白了,“女儿知道的。”其实阿雾比荣三老爷更为谨慎,更是战战兢兢地在过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是她偷来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她如今还看不出而已。

    荣三老爷见阿雾如此灵慧,一点就通,既欣慰又眼涩。像阿雾这个年纪的姑娘,正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的时候,可她却因着父母的缘故早慧至此,年纪轻轻心里却没有一日是轻松的,处处未雨绸缪,反倒为父母策划无忧,荣三老爷如何能不眼涩,连鼻子都有酸涩了。

    荣三老爷默了片刻才道:“仅为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会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以为下一步为父该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钱袋子。

    阿雾说了一句,荣三老爷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当然不是想想该不该做,而是该怎么做了。

    阿雾轻轻一福,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荣三老爷喊了她一声,“阿雾。”

    阿雾转过头,“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女儿纤细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荣三老爷动情地道:“阿雾,今后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念想,唯盼着能护着你和d哥儿他们安安康康就好。”

    阿雾的眼睛一酸,不管荣三老爷今后做不做到这一点,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挚的,承诺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雾嗫嚅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雾走出门,仰头长呼了口气。从心底来说,她对荣三老爷是愧对的,总觉得这件事情没事先同他商量,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有些过分了。可分家是势在必行的,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护着,逼得她不得不算计满腹。

    荣三老爷和崔氏对她的情分,让阿雾不能不感动,可福惠长公主也是她的母亲,尽管她对自己毫无感情,可阿雾却忘不了上辈子的事情,在她心里福惠长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亲。但对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也是同样的敬爱和感激。

    阿雾以前拿不准荣三老爷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雾走后,荣三老爷叹了口气,自家的闺女倒底还是良善的,像王氏这种人,死千百次荣三老爷都不会怜惜。阿雾不是那被戴绿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厌恶的,也断断容不得她去红杏出墙。

    不过荣三老爷却不得不考虑阿雾的意见,因为阿雾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雾真同情她,就不会将她里里外外利用得干干净净。

    这桩热闹明面上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霸占庶出三弟的小妾,还偷偷生了儿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风,很快**就能转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转而高攀世子爷,那是王氏的淫、荡,世子爷荣吉盛了不起就是担上个管不住雀鸟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总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须被保住。且不说要不要她反口告荣吉盛乃至荣吉兴,光是这样一顶大帽子下荣三老爷都没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见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这个理由么,只要有心人引导引导,完全可以变成她是**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强权,当时荣三老爷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着,就是颗钉子,安国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荣三老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寻思着该怎么去求情。

    当下,荣三老爷起身,换了身袍子,带了小幺儿去了大房。荣大老爷,也就是世子爷,听得荣三老爷来了,心里一紧,他对老三对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为这份愧疚,长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寻欢作乐时那种吃禁果似的快乐。

    “老三这当口来做什么?”荣大老爷心虚,怕荣三老爷气不过,还要打上门来。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该。”大太太气得胸口这会儿还在疼,荣五的婚事至今没有敲定,眼瞧着可能有点儿眉目了,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其实阿雾在这当j□j出这件事,又何尝没有要搅黄荣五亲事的意图在内。虽则荣五就是嫁给哀帝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毕竟她有一段时间,尽管短暂,会母仪天下,阿雾就得给她下跪,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幺蛾子来,阿雾不得不防。

    “你就别说了,我心头也难受。”荣大老爷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轮番说教了个够,心里也冒起了火,这会儿老三又要打上门来,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书房见他,看他要怎样,哼,我就不信他不顾我是他大哥了,不过是个小妾,就这样不依不饶的。”

    荣大老爷在书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要先发制人,说王氏的不是,再动之以情,表示不要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

    可出乎荣大老爷意料的是,荣老三的态度非常平静,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来谈谈阿雾要留下王氏的命的事情,是不是真圣母?

    死因:

    首先,王氏确实又蹈死之行,给崔氏使过绊子,算得上是杀人未遂,或者只能算胁从犯,罪不至死。

    其次,王氏通奸,给荣三爷戴了绿帽子。但是阿雾身为女子,可能无法切身体会那种绿帽子是什么感觉,她不会为了这个就要王氏的命。

    不死之因:

    前头我写过了,阿雾是重生,她由此笃信鬼神,相信因果循环。在她前辈子,长公主为了她的身体,也身体力行地执行积阴德这种事。从此决定了,阿雾不会是个动不动就要人命的人。

    再看王氏,虽然是她自己品行不端,但其中也有很多阿雾的安排引导。阿雾把王氏里立往外望利用了个干净,念着她的苦劳也该给她留一条命。

    何况,王氏活着对安国公府嫡出两房的名声也是个威胁。

    综上所述,阿雾还是不想王氏死的。

    而且作者是内心黑暗系,始终认为,恨一个人,让他死绝不是最解气的法子。今后对老太太之流的处理,也会秉持这个原则。

    阿雾绝不会轻易就让她们去领盒饭滴。因为阿雾是个好女孩,好女孩要有好名声。恩,贤惠纯善的好名声,hoho。

81、

    “大哥。”荣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来是……”见荣吉昌如此,荣大老爷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荣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冲动了,你也知道,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都难免失控。”

    荣大老爷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听出老三是来修好的,荣大老爷心头松了口大气,觉得老三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重情义,友悌兄长。

    此刻荣吉昌赶来修和,对连番被训,又被老婆唾弃和众人羞辱的荣大老爷来说,简直不次于雪中送炭了,何况荣三老爷还是当事人,这一份谅解,对荣大老爷就格外的可贵了。

    “老三,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当初老二欺负了她,我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哪知道……”为着当初荣二老爷也欺负过王氏的事情,荣大老爷没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发讨厌他二弟。而今日事发,明明当初老二也做过,可他屁事没有,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却落得一身骚,荣大老爷觉得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所以这会儿很不吝啬地要把荣老二也拖下水。

    荣三老爷点点头,“那王氏也是可怜人,当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临走时也吩咐过你弟妹,那王氏年纪轻轻何苦为我守着,叫她见到合适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会修造化,尽然跟了大哥。”

    荣大老爷听到这儿,越发觉得荣老三的话顺耳,原来他不是霸占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没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当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现下又替你生了儿子,替咱们国公府开枝散叶,虽有过错,但倒底是环哥儿的亲生母亲,若环哥儿长大后,知道是咱们处死了他娘,他该……”荣三老爷忧伤地皱了皱眉头,“我一想到这儿就难受。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环哥儿又是我侄儿,我……”

    说起环哥儿,大老爷也想起了自己这个胖乎乎的儿子,他虽另有儿子,可都不如环哥儿生得好,又不如环哥儿肖似他,大老爷对环哥儿是真心喜爱。对王氏,也多有怜惜。昨儿晚上,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颠鸾倒凤,甜蜜无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爷也舍不得。

    何况,女人家总爱胡思乱想,王氏曾不止一次问过荣大老爷,如果他们的事儿发了,荣大老爷可会护着她,荣大老爷当然是胸口拍得老响地道:“当然会!”

    想到这儿,荣大老爷更是内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丰腻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殒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殷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舍不得。

    当荣吉昌说出这样的话时,荣大老爷也不是傻子,一听荣吉昌的话,心里就一动。

    “谁说不是呢,只是像王氏这样不守妇道的人,活着也是丢脸,只是可怜我那环哥儿。”荣大老爷动情处还洒了两滴泪珠子。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说,将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后环哥儿长大也不至于怪我们当爹的和当叔叔的。

    荣大老爷眼睛一亮,一把抓住荣吉昌的手,激动得口喷白沫地道:“老三,哥哥这儿替我们环哥儿谢谢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荣大老爷就很积极地叫上荣三老爷去了安国公跟前,替王氏说话。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你们居然还替她求情?”安国公怒其不争地看着两个儿子。

    “爹,王氏再不好,毕竟她生了环哥儿,将来环哥儿长大了,问起来,该怨我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是行善积德,毕竟是条命,把她送进姑子庵,也是了结,还可以为环哥儿积点儿福。”荣大老爷哀哀地求着安国公。

    “你难道没儿子吗,要稀罕个庶子?”安国公气恼自己这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的糊涂昏庸。

    “爹……”荣大老爷别有深意地看了荣三老爷一眼。荣吉昌也是庶子,他娘当初不要脸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这么个儿子,自家老爹还不是稀罕,怎么又不嫌弃出身低了。

    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毕竟荣三老爷的姨娘当初不是有夫之妇。可这当口,安国公也不得不考虑荣三老爷的感受。

    “老三,你怎么说?”安国公索性把责任推到荣三老爷的身上,他总不愿意王氏活着的,让他一直戴着绿帽子。

    “我……”荣三老爷也看了一眼荣大老爷,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后才低声道:“毕竟是条命,送进姑子庵也算干净。”

    安国公如何不懂荣三老爷的意思。都是老大糊涂,居然还要找老三来斡旋。

    安国公叹息一声,“罢了,今后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荣大老爷听了既欢喜又忐忑,老头子这是要放权的意思吗?

    当柴房的门被打开,阴暗的屋里照进一丝阳光时,王氏缩在墙角抱膝坐着,木然地抬起头,心里眼里满是绝望,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太阳了吧?她昨晚几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咙,都没用,没人要听她说话,她只有一个下场,不用人说,她也知道。

    “出来吧。”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站在门口,厌恶地对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为这开门就要灌药或者送来三尺白绫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想尽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走。”马婆子大声吼道,这样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里主子开恩。

    “妈妈,这是要去哪里?”王氏忐忑地问道。

    “送你去水济庵,国公爷开恩,留你一命,像你这种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开恩留了性命,可记得从此安安分分,多为主子念几本经。”另一个脾气稍微和缓点儿的婆子开口回答。

    王氏简直喜不自禁,顿时就哭了起来,可嗓子沙哑哭不出声,只下雨似的落着泪,忙乱地给两个婆子都下跪谢恩。

    “起来吧。”两个婆子对她既厌恶也可怜。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绪道:“我该去给国公爷磕头谢罪。”

    “国公爷哪儿耐烦见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爷和三老爷都给你求情,国公爷才留了你性命。”

    荣大老爷给她求情,王氏多少料这点儿,可她万万没料到荣三老爷会给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见三老爷时的光景来。

    红袖添香,煮茶泼墨,曾经是何等的快乐。

    其实这完全是记忆在经年后,被洗涤得只剩下了美好,实际上红袖添香恐怕就那么一回,煮茶泼墨未必有之,但记忆的模糊处加上了美好的想象来描补,就让王氏泣不成声地后悔了。

    “我对不起三老爷,临走前想去给三老爷磕个头,求妈妈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让我再看看我那可怜的环哥儿。”王氏跪在两个婆子的脚下,苦苦哀求。

    那说话和婉点儿的婆子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她是府里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品行,这王氏虽然是自己不检点,可那也是上头那两个爷做的孽。因此答应她去老太太跟前说一声。

    老太太听了本要发作,想见环哥儿那简直是做梦。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这王氏如今还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坏了心眼子来勾搭自己的儿子,这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让她再去三房给崔氏添添堵,顺便好叫人不要忘了这王氏是三房出来的人,三房如今正有个姑娘,刚好是说亲的年纪。自己父亲的后院出了这等不要脸的娼妇,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于是点头同意了让王氏去三房磕个头,但是环哥儿是不许见的。

    王氏跟着两个婆子去了三房,荣三老爷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见,带话的婆子却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里荣三老爷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雾则站在崔氏旁边。

    王氏进门,也没有东张西望,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将屋里地砖都磕得要摇动了似的,口里道:“谢老爷给奴求情。”

    荣三老爷紧绷着脸,崔氏则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觉得膈应。听她说是荣三老爷求的情,立即转身瞪了一眼荣吉昌。

    荣三老爷看着王氏满脸不耐地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六姑娘,是她劝的我。”

    那王氏听了抬起头,向着阿雾道:“奴给六姑娘磕头,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雾听了,眉尖微微动了动,她脸上戴着面纱,是知道王氏要来后才让人拿来的。阿雾不愿王氏看见她的脸,虽说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后面还会不会使什么幺蛾子却是未可知的,毕竟人生实在太长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雾如今对自己这张脸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读史书她就知道了红颜祸水和红颜薄命两个词。再后来,她幼时花灯节两次遇险,在后来她在江苏,登徒子的惊鸿一瞬,叫荣三老爷费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动关系,阿雾动用了不少银子,才使得荣三老爷调任回京。

    虽说那里有荣三老爷座师和同年的功劳,可人家为何就偏偏要帮你荣老三?

    总之这张脸是祸害,不管是说阿雾自恋自狂也罢,还是说阿雾谨小慎微也罢,总之是能不冒险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给阿雾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道:“六姑娘自幼就怜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还求再跟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其实刚才王氏的话已经露出了轻微的威胁之意,阿雾不能不听她说几句话,其实她自己也是愿意听听王氏的话的。因此阿雾点了点头。

    “爹,太太,我带王……”阿雾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发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荣三老爷在崔氏开口前,率先道:“去吧。”总有这么一天要和王氏当面锣对面鼓的谈一场的,也省得今后留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请转文的同胞们能不能缓个两天再转。这样既不影响阅读,也可以稍微安慰一下妈酸楚的心灵。

    其实妈码字真的不容易,白天上班,6点回家,然后带孩子,再码字,没有一天不熬夜的。见缝插针地码字。至于关心我们家萌萌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每次都很显摆地跟他说,我要去给儿子赚奶粉钱了,不要来唣。但是妈的心真心顶不住秒转啊。所以在这里还要请大家如果经济能力允许,就支持正版吧,妈需要你,祖国的维权事业也需要你。

    三分钱每千字,我每天的更新量大概是一毛钱,其实对你也许不算什么,可对妈却是最大的支持。也是对棠棠今后教育基金的支持,只希望我不要把他教育得太差。其实我想我的老读者应该有发现,妈当年是何其懒惰任性的人,文是周更的,隔日更已经是人品爆发,毫无社会责任感。自从棠棠的出现,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担子和责任是这样的重,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社会负责。

    做姑娘的时候可以粪土金钱,但是做妈妈的就不一定了。妈码字,这个算是自力更生,艰苦努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吧?所以,请在彼此体谅的情况下,能支持正版就支持正版,不能的话,转文能缓两天吧?

82

    阿雾的屋子还和以前她住的时候保持得一模一样,有时候她在崔氏这边待晚了,也就不回永恬居,而暂住这里。

    阿雾在临窗榻上坐下,早晨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棂洒在她的眉眼间,她的眉毛并不是稀疏的细长,而是比旁人来得浓密,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只叫她五官立体精致,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眼光只能在她五官那精巧迷人的阵法里流连,再走不出去。

    王氏心下想,当初她怎么那样蠢,长着这样眉毛眼睛的人,怎么会是愚昧无知的顽童,亏她还曾洋洋得意,以为使了那么点儿手段就笼络住了崔氏的亲闺女。如今想来,真是可叹,可笑。

    王氏提了裙子,又跪了下去。

    “姑娘宅心仁厚,奴厚颜求见姑娘,只为求姑娘今后能照看我那苦命的环哥儿一二。”王氏磕头道,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毕竟在安国公府待了那么久,如何能不知大太太的为人,那是个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环哥儿在她院子里只怕不一定能长的大。可这府里没人能帮她,所以王氏只能来求阿雾。

    阿雾笼在面纱下的唇翘了翘,“环哥儿是大房的堂弟,我这个堂姐再厉害手也不敢伸到大房去。姨娘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

    王氏不经激,抬起头,眼里有着为母的硬气儿,“都是奴品行不佳,自甘堕落,才有今日。从今日后,奴一定痛改前非,在菩萨跟前吃斋茹素,只求净化一身的罪孽,为老爷、太太和姑娘祈福。”

    这是表悔改和忠心了,阿雾点点头。

    “其实这几年来,我内心每每都总是不安,只觉得那日子是偷来的迟早要还,也早料到了今日,可不曾想姑娘仁厚,还是留了奴一条命。”王氏不无忏悔地道。

    “可是,当初奴被老爷拘在后院,是姑娘心善总让紫砚姑娘放我出去散淡愁绪,所以我才……那日在园子里,原本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自顾自地跑去采草编篮子去了,才叫二老爷作践了奴,奴知道是奴自己低贱,可是奴……”

    王氏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了,她这是说是阿雾帮着二老爷作践了她。

    “你胡吣什么啊,难道是有人拿刀子逼你出去的,自己下贱,还怪上别人了,啊呸。”紫扇是个火爆脾气,虽然改了不少,可一听王氏这样说,她就忍不住了。

    王氏瑟缩了一下,她也知道是强词夺理了些,可是她没有法子了,她的脸面交情都不管用,姑娘是不会帮她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逼一逼,赌一赌。

    王氏一头磕地,“是,都是奴下贱。只是姑娘心善,在奴快被二太太逼死的时候救了奴,如今又为奴求了情,姑娘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再替奴照看下环哥儿。”

    阿雾不答。

    王氏也不管,自顾自地说:“这桩事都是奴自己惹出来的,要不是当初受身边的婆子撺掇,去庙里给环哥儿祈福,也不会碰上罗二太太。可巧那日大太太来捉奴,又碰到了罗二太太,才叫她把这事嚷了出去。其实那时大太太看到是奴时,就想了结了奴,可幸亏奴身边的那婆子孔武有力,护着奴和环哥儿逃到了街上,遇上了太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话到此处,不点自明了。

    王姨娘临到头总算是心眼开了,昨夜将前尘后事连着捋了数遍,才不敢置信地想着这一切只怕都不是巧合。背后的人是谁?受益最大的是谁?

    其实阿雾倒不怕王氏把这些事想明白,毕竟是她自己犯的错儿,没人逼她是真。二老爷作践她,阿雾救了她,她完全可以不必跟着大老爷,可她偏偏抛不开荣华富贵,怪不得别人。

    只是王氏若将这些说出去,阿雾也难免犯愁,但此刻她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丝毫不受王氏的威胁。

    王氏久久等不到这个才十三岁,心却比比干还多一窍的六姑娘的回答。王氏越等心越凉,其实她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若是六姑娘怕她,完全不必留她一命。因此,王氏断定,自己必然还有用处。

    王氏想到这里,心里就苦涩,她原本是老太太送来割三房肉的刀子,却反过来被六姑娘用着割了嫡房的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谋略,环哥儿若能得她一句话,必然不至长不大。王氏到今日这个地步,并不指望环哥儿将来长大能有什么前途,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即可。

    “姑娘,求你可怜可怜奴做娘的心吧。奴在庵里会给姑娘立长生牌位,一辈子供奉。奴都是诚心实意的,姑娘再三救奴,奴也不是那没良知的人。姑娘即便不肯施以援手,奴也绝不会把这些话说给第二人听的。”

    阿雾搁下手里的茶碗,到这个份儿上,王姨娘才是真正的想通透了,可以与之交谈了。

    “姨娘起来吧,今日我还叫你一声姨娘。环哥儿那儿,我应承不了什么,但尽我一分心力罢了。”

    王姨娘又赶紧磕头,这回磕得格外的用力。阿雾的话虽然说得模糊,可正是这般王姨娘才更信她。若她一开口就大包大揽,王姨娘反而要掂量了。毕竟阿雾也只是三房的姑娘,哪里就能在大房控制自如。

    “只是姨娘要知道,环哥儿若今后要抬起胸膛做人,必然不能有个通、奸的姨娘。若她姨娘是忍辱负重,最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那他今后的面子也好过些,也不会怨恨你这亲娘,也不枉我爹可怜你一场了。”阿雾摇了摇手里的竹丝团扇。

    王姨娘的眼睛一亮,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妄,转身就没了,只有儿子才是唯一的期望。她自然是一心要环哥儿好的。如今王姨娘把什么都看开了,反而灵醒了许多,一点就通。

    “奴明白了。”

    王姨娘走后,紫扇朝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居然还有脸怪姑娘。“姑娘,你干嘛同意她帮她照顾环哥儿啊?”紫衫有种自家姑娘被欺负的委屈。

    旋即紫扇眼睛一亮,又道:“我知道了,姑娘这是先哄住她吧?”

    阿雾好笑地看了看紫扇,嗔道:“就你聪明。快歇了你的心思吧,我既答应了她,就不能食言,也不求环哥儿能活得多好,只别让那边的害死他就成,你替我留心着吧,紫扇姐姐。”说到最后,阿雾已经有些撒娇了,这些年紫扇渐渐长大,如姐如仆地伺候她,但心气儿高,你若不哄着她些,她未必肯帮你做傻事。

    “哎……真是欠了你了。”紫扇果然被阿雾料中,她本打算主子虽然吩咐,但她自己个儿可未必要铁打实的执行,今后王姨娘要怪就怪自己好了。可阿雾这样子一撒娇她就没辙了。

    “姑娘这是逢了什么魔障啊,怎么这时候还惦记着帮她,留她一命都算她祖上烧高香了,居然还来威胁姑娘。”紫扇跺跺脚,还是不服气。

    “好姐姐,我自有道理,你就大人不记她小人过嘛。”阿雾撒娇耍痴在人后很有一套,紫扇被她吃得死死的。

    紫扇服侍了阿雾脱了鞋,歪在榻上歇凉,阿雾想独自待会儿,她只得退出去,关了门。

    紫扇去后,阿雾几乎是瘫在了榻上,要问她怎么那么好心答应王姨娘帮她,绝不仅仅是为了她的要挟或者交易,而是王姨娘有一句话打动了阿雾。她说:其实这几年来,我内心每每都总是不安,只觉得那日子是偷来的迟早要还……

    是啊,迟早要还。阿雾自打重生后就一直问自己,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重生,她是有何功德,还是有所报答?

    这些年来,阿雾对荣吉昌夫妇是极为感激的,正是他们的女儿荣勿忧给了她再次为人的机会,可真正的荣勿忧却在何处飘零?是不是如同当年的她昼伏夜出,在黑暗里凄惶?阿雾不能不想。越是想,就越发觉得愧疚,穷尽心力想补偿。

    似这般夭寿似的处处算计,本非阿雾所愿,他们的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了,也不是让人掐着脖子了,可笃行因果的阿雾还是做了。无他,当初崔氏不争气,成日里以泪洗面,本可以堂堂正正的正室管束妾氏,可她行不来,阿雾不得不挺身而出。既然出手了,自然要落棋不悔,更不能优柔寡断,必须一击致命,叫人今后再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幸亏得,没脏了手。可到底那一年是阿雾有意让小丫头在园子里的时候多给王姨娘创造独处的条件,才有二老爷欺负王氏的事情发生。

    父母弱,则子女强。想当初的康宁郡主哪里会操这起子心,里里外外也几乎可算得上品行高洁,如兰似玉。其实不过是母亲保护得好,才叫她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肠和水晶心肝儿,还有玉碎的傲气。

    那会儿,老太太强压下,阿雾给荣四磕头赔罪,若是换了康宁郡主,哪怕身落泥地,宁愿一死也绝不受辱。这并非不珍惜生命,只是有时候傲骨于她们这些自视甚高的有皇族血统的士族来说,宁可头断也不屈膝。

    幼时念书,读魏晋南北朝高门士族的腐朽,也钦慕他们初是的傲骨,阿雾是极向往的。誓也要做这样一个水晶瓶般刚而易碎的人物,才不枉她清贵女儿家来这尘世走一朝。

    可如今呢,为着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的膝上就像有千斤坠,脖子上就像压了万斤石,只有夜半辗转时的痛彻心肠。

    不过像她这样幼时就体弱,一辈子悲春伤秋,吟诗葬花的郡主来说,光这样就可以叫她活不下去了。不过如今阿雾见识多了,也不再为这事再辗转,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是圆滑、世故了,连对自己都圆滑了。

    阿雾的眼角滴落滚滚的热泪,她也不擦,蜷缩起身子面向踏背,像个犯错的孩子般,嘴里喃喃地念道:“娘……”

    这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干的事儿。尽管阿雾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这辈子崔氏才是她的母亲,可她对慈母的牵挂却依然是福惠长公主,她心底的娘亲只有一个。崔氏再好,那也是太太。她可报答,可敬爱,可维护,却生不出血肉相连的刻骨。崔氏也慰藉不了她寂寞的灵魂。

    福惠长公主对阿雾哪怕是极其不喜,阿雾虽一边伤心,一边不敢认,可心却坚定的从不曾动摇过。

    半晌后,紫坠来请阿雾去用午饭,阿雾坐起身,眼神已经重新坚韧起来,又是那个“机关算尽”的六姑娘了。

    紫坠进门,见阿雾眼角有泪痕,见她自己不说,却也不敢问,忙打了水,领了小丫头捧盆执巾地伺候她重新匀面。

    过得几日,就到了端午节。

    上京东南的景明池从初一开始,就日日有划龙舟表演,观者无数,摩肩接踵,一直要热闹到初五。

    每年这时候本该是荣五这种贵女最高兴的日子,可名正言顺地呼朋引伴出门玩耍,去看划龙舟,前前后后可以消遣四、五日呢。但安国公府的这三位姑娘都没怎么出门。

    荣五的老爹发生作出这样的丑事,虽然没什么惩罚,但**就够他喝一壶了,还害得荣五出门也抬不起头,她索性就闭门不出。荣四虽然心里幸灾乐祸,高兴大老爷出这么桩丑死,羞臊了荣五,可毕竟也是一家人,她作为姑娘,也不好意思出门。阿雾是压根儿没有出门的兴致。

    但到了隆庆二十九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正日,她们阖府却不得不出门了。老皇帝眼看着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但反而像老树开新牙般,爆发了各种游兴,这一年他要亲临景明池观龙舟赛,对于得胜的队伍还有奖赏。

    因此这一年的端午就给外的隆重,何况皇帝要出游,这在很早前就通知了,大家都准备好的,在荣大老爷事发之前,大太太那头已经准备好了端午那几日在景明池搭棚子,摆置物件的各种材料、器具。在京勋贵王臣,除非是家里死了老爹老母的,那都是得去给皇帝捧场的。

    所以荣府的三房人,不得不顶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也得去景明池,还得强颜欢笑,假作什么都没发生,也看不见别人嘴角的轻蔑。

    不过大家都是文明人,这日又是好日子,也不敢过分八卦,荣五平日人缘好,又有几个手帕交过来安慰和扎场子,她也就挺起了胸膛。

    这景明池是京城东南的一处园林建筑群,是上京有名的游览胜地,只是略显偏僻,等闲都是不来的。这景明池后面蜿蜒出一弯不算宽的江水,名字很复古,叫曲江。就是几百年前状元及第后皇帝钦赐曲江宴的那个曲江。

    不过大夏朝早换了京城所在之地,此曲江就非彼曲江了,但依然湖光山色、风景秀丽,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闺女们游乐之地就是这儿。花灯节时,也有不辞路远者到这里沿江放河灯,祈福。

    说一千道一万,也就一个意思,这儿方圆数十里之地都是游乐玩赏之处。今日端午,为着老皇帝的安全,外头早肃清了闲杂人等,只有王臣勋戚、簪缨之家可在这方游玩,老百姓只能在景明池的另一侧围观。

    是以,人也不算吵杂,但一丛丛,一处处,到处都散落着华服锦衣的勋贵子弟。崔氏和阿雾虽然是和大房、二房一起来的,但荣五几个小的,各有交友圈子,一来就散开了。唯有三位太太还得不辞辛劳的在人前装和气,表示安国公府风平浪静,那王氏狐媚子翻不起任何波涛,别指望看热闹。

    虽然是游玩之时,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顾,这日略微越矩虽可放宽戒条,但也有自矜自持的姑娘头戴帷帽,杜绝登徒子眼光,因为这泰半的登徒子都出自勋贵之家。

    阿雾头上也戴着白纱帷帽,不算突兀。她没敢乱走,在显眼处等着唐音。果不其然,她刚到,不一会儿唐音就过来了。

    “哎,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唐音走过来,本想拉阿雾,可旋即想起她不喜人碰触的怪癖,也就作罢。“走吧,顾家姐姐也来了呢,我们去打个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妈只能更发愤图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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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顾惜惠是唐音未来二,提前亲近么是可以理解,但是前些年唐音可是不爱和顾惜惠这种文酸才女打交道。

    京城双姝都不是唐音菜。顾惜惠出身名门,沾了福惠长公主光,可以傲视京城一竿子贵女,走是疏淡路线。唐音受不了她酸气儿。而荣五,因为安国公府实际情况,总是扮演知心大姐姐角色,四处交接,虽称不上逢迎,但唐音也不喜她荤素不忌,香臭都拉拢。

    今日,阿雾甫一个唐音见面,没说两姐妹好好说说话,第一句就是去给顾惜惠打招呼,阿雾就难免留了心。“这么早就开始讨好你未来啦?”阿雾打趣道。

    “去。”唐音斜了她一眼,“就这么几个人,都不是不认识,你戴什么帷帽啊,赶紧取了吧,学什么小家子气。”唐音磊落直爽,阿雾这自矜帽子就成了小家子气。

    阿雾停了脚步,凑近唐音,两个人各自差不多高,阿雾掀开帷帽一角,唐音立时就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还是戴着吧。可真是……”唐音毕竟是唐阁老千金,如何能没有见识,虽初初被阿雾惊世绝艳给震住了,可旋即就想到了阿萎所想。

    当下阿雾跟着唐音来到曲江畔一处浓荫咋地之所,地上铺着锦茵,顾惜惠正盘膝坐上面,旁边树下靠着个年轻男子,气度高华,但冷峻严持,正和顾惜惠说着话。阿雾看得脚步一顿,那人正是阿雾前世二哥,顾廷易。

    几年不见,没想到当初还显稚嫩二哥,今日已如此高大伟岸,双肩已经是扛得起任何风雨男子了。显贵、俊俏,哪怕是一脸冷霜,周围也有贵女来来回回路过好几次了,秋波抛速度比曲江水流得还。

    听得环佩声响,并唐音一声甜甜“顾姐姐”,顾廷易和顾惜惠都转过了头来。

    阿雾被唐音捏着嗓子喊出来“顾姐姐”给激得骨头一颤,唐音背后捏了她一把,表面上却依然是甜甜笑容。

    阿雾暗道:“好你个见色忘友唐音啊。”

    阿雾立即敏感到,唐音对顾廷易不同,这也就解释得通她干嘛对顾惜惠那样积极了。身份哪里值当千娇万宠小姑子去巴结,顾惜惠该反过来巴结唐音才是。

    “别掀帽子啊。”唐音阿雾耳边轻轻地咬牙切齿。

    阿雾没管唐音,手从帽檐下伸入,将耳畔垂着面纱拉起来扣另一只耳朵后,掀开了帷帽。虽然面纱遮面,但好歹是露出了眼睛,眼睛是灵魂之源,基本不影响交谈了。

    “顾姐姐,还记不记得啊,她是安国公府六姑娘璇姐儿。”唐音给顾惜惠介绍道。

    顾惜惠对着阿雾笑着点了点头,眼光她面纱上逗留了片刻。呵,比她还傲啊……

    阿雾眼睛弯了弯解释道:“这两日生疹子,怕吓着人。”

    顾惜惠又点点头。眼睛扫到了阿雾裙子上。

    阿雾穿着一袭流月黄素地软烟罗襦裙,素净而没有繁复花纹绣饰,只裙摆别开生面地用一点点银钿子妆点成一掌宽缠枝忍冬花边[。这一身实又素净又别致,但却别显出一种高雅来,这份心思真叫人三叹不止。

    顾惜惠之觉得那襦裙颜色美极了,就像那从月亮里流出来月黄。当她得知这就叫流月黄时,心里只赞叹,又打听到这是南边儿一家叫四季锦铺子出色时,立时就央求了母亲让人去打听,京城可有卖,后得知津口有一家四季锦分号,这才圆了她梦。

    当然这是后话,当下自然是要寒暄不能冷场。顾廷易场,顾惜惠总不能不介绍,因而道:“音姐儿,瞧你说,我怎么能不记得璇姐儿。”她们几个可是有共同秘密。

    然后顾惜惠转头看了看顾廷易,然后道:“这是我二堂哥,璇姐儿刚回京可能不认识,音姐儿想来是知道。”

    唐音赶紧点点头,对着顾廷易福了福,低声含羞地道:“顾二哥。”阿雾自然也得跟着。

    顾廷易点了点头。即使阿雾女大十八变,但顾廷易还是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初到他们府中做,让他觉得极似逝去妹子阿雾那位姑娘。故人已逝经年,再深厚感情和深刻记忆也开始模糊、昏黄起来,只留下淡淡惆怅。

    但阿雾给顾廷易感觉依然极好。亭亭玉立,袅娜娇妍,不见其容,但观其眸,已可知定是位绝色佳人。

    见过礼后,顾廷易对顾惜惠和阿雾等三人点了点头,“我去那边走走。”毕竟几个人年纪都到了该避嫌时候了,虽然是游玩之日,也不能过分。特别是顾廷易正当议亲时候,出门前,长公主就他耳边耳提面命,决不许和姑娘等多说话,弄出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拿长公主话来说,便是,如今天气渐热,落水已经伤不着身子了,便是看到有人家姑娘落水,也决不许顾廷易见义勇为,否则那就是自招祸害。

    顾廷易走后,唐音虽和顾惜惠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但眼神一直追着顾廷易身影动,脸色露出怅惘之色,有些羞涩,又有些懊恼男子不懂女儿心思。

    阿雾见唐音这副神色,赶紧接过话茬,吸引住顾惜惠注意,可别让她将唐音样子看了去,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唐音名声。

    这话题自然是围绕四季锦。顾惜惠如今正准备嫁妆,缎子、布匹自然要时兴难,嫁娘晒嫁妆时候才有面子。

    阿雾极有耐心地细细给顾惜惠说了,只道四季锦店开江之南,听说津口有一家分店,并西北几省也有。又说了些她们独特染法和织法布匹,不仅引得顾惜惠侧目,就是唐音也被吸引了过来。

    但再热闹话题也有说时候,好又有几家贵女过来打招呼,今上同父异母妹妹长清公主女儿和蕊县主以及镇国公孙女儿何佩真。

    几人厮见过后,阿雾又说了一回自己长疹子事情。何佩真听得是阿雾,就撇了撇嘴,道:“长疹子就别出来啊,也不防传染人。”然后很夸张地退了一大步。小姑娘时候过节,至今还没有消除,那可是何佩真第一次被人弄得下不来台,不仅母亲责怪,就是上京贵女见了她也多有指点,好如今时过境迁,但当时难受何佩真可忘不了。

    阿位当没看见,人看不见角度,拉了拉唐音衣角。唐音自然心领神会。

    而那边,和蕊县主已经和顾惜惠聊了起来,“惠表姐,怎么表哥们没来么?”和蕊同顾惜惠熟,母亲又是姊妹,时有往来。顾惜惠自己有两个亲哥哥,行三和行四顾廷贞,顾廷肃,但和蕊口里表哥可不止这二人。

    上辈子顾廷易就是娶了这位和蕊县主。但和蕊县主被长清公主宠爱得过了头,并不是顾廷易良配。她素来爱吃醋使小性儿,弄得顾廷易身边姨娘、通房,非死即伤,两人吵吵闹闹过了好些年,后面顾廷易几乎是不进她门了。

    阿雾转头看了看唐音,觉得唐音和顾廷易才是般配,既然唐音心上人是自己二哥,阿雾也就不做拉拢四皇子和唐音之想了。解救顾廷易才是当务之急。

    和蕊县主父亲薛驸马虽然不才,但他父亲薛阁老却是次辅,福惠长公主用顾惜惠拉拢了唐阁老,再用顾廷易和和蕊婚事拉拢了薛阁老,这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可惜嫁出去女儿就是“赔钱货”,没能拉拢唐阁老,反而赔出去了二房,但薛阁老确实为长公主所用了,可惜能力不大。

    阿雾出神之际,和蕊已经把话题引到了顾廷易身上。唐音被不喜和蕊和何佩真,本待要走,但一听这话题,就舍不得迈步子了。

    “惠姐姐,听说长公主准备给顾二哥议亲了是不是?”何佩真和蕊眼神下出口问道。女儿家本不该问着问题,但何佩真自然坦荡,她对顾廷易可没意思,又为了讨好和蕊,因为问道。

    “这……”顾惜惠没想到何佩真这样直接,琢磨了一下怎么遣词造句,然后道:“我没听长公主提过,不过二堂哥年纪那里了,可能也该是时候了。”顾惜惠是京城双姝,怎能不灵慧,早就看出了场众位心思,但长公主属意谁她还真不清楚。

    看顾惜惠这样敷衍态度,和蕊撅了撅嘴,何佩真本还想问,但顾惜惠立即转移了话题。唐音则和阿雾起身道“去别处走走。”

    阿雾跟着唐音,一路走一路看她,看得唐音直跺脚,“不许笑我。”

    阿雾赶紧严肃了神色道:“你中意顾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了,今晚陪我妈去商场买东西。结果商场搞周年大庆,活动好得不得了,两个女人逛疯了,而且活动要晚上1点后才搞,通宵不打烊,然后就晚回来了。

84、

    唐音脸瞬间羞红了,她虽然大胆,但也没直率到可以直接问出这样问题地步,“你说什么呐?”

    “哦――那算了。”阿雾摇了摇手里团扇,这天气烈阳当头,哪怕树荫底下也依然热。

    阿雾这一声“哦”,听起来别有深意,唐音忍不住追问道:“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阿雾速否认,然后看了唐音一眼,促狭地道:“你既然不中意顾二哥,那就我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你不许喜欢他。”唐音急而生乱地道。

    “唉唉,你可别误会。”阿为道唐音误会了自己,赶紧撇清,“我是说,你若不喜欢他,那就不会伤心了。”

    “怎么说?”唐音脸色一变。

    阿雾本是和唐音逗着玩,可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喜欢一点点了,阿雾想着能有唐音这样那真是不错,可惜她短暂地忘记了顾廷易再也不是她哥哥了。

    “阿雾。”唐音着急地拉了拉阿雾袖子。

    阿雾道:“你想想,顾姐姐和你二哥订了亲,长公主又怎么会考虑你做她媳妇,虽说是堂亲,可她嘴是重颜面,又不是穷苦人家,哪里肯让人说是换亲。”

    唐音脸色一白,她怎么没想到呢,真是关心则乱,她只一味想着自己爹爹是首辅,她与顾廷易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其实即便是唐音真嫁给了顾廷易,也没人敢说是换亲,但长公主着意拉拢朝臣,怎么会将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我……阿雾,我……”唐音是直率,这当口心头受了伤,连隐忍都做不到,泪花子眼看就要滚落,却听得有人叫她。

    唐音赶紧侧头h了眼角泪珠,阿雾上前半步为她遮挡了一下,再看来人,正是胡雅和。

    “雅和姐姐。”阿雾喊道。

    胡雅和本是看着唐音这边才过来,见到阿雾愣了愣,“你是……”

    “我是璇姐儿啊。”阿雾道。

    “天哪,是你,哎呀呀,当年小矮瓜都长这成大姑娘啦。”胡雅和就是这样脾气,也难怪能和唐音相投。如今订了亲后,然有股媳妇儿味道了。

    唐音吸了口气后才转过来冲胡雅和笑了笑,“雅和姐姐你今天也来啦。”

    “嗯。难道还不许我也出来放风啊。”胡雅和一脸向往地笑道:“今天圣上和贵妃娘娘都要来呢。”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胡雅和就去找她未来小姑子说话去了,临走时拉了唐音手又对着阿雾道:“下回秋天,咱们去骑马玩。”

    阿雾回过头瞅了瞅唐音,这什么情况?

    阿雾毕竟几年不京城,京城时玩意一天一个样,她赶不上趟也不奇怪。“你知道,雅和姐姐订给了华亭伯向家嫡长孙,如今对贵妃娘娘崇敬得不得了。”唐音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骑马怎么回事啊?”阿雾问。大夏朝姑娘规矩还是严苛,江南文荟之地女儿家是要戒守女戒、女则。连游乐每年都只有三回,这会儿怎么说起骑马了。

    “这两年时起来。向贵妃着胡服骑射,一身好本领,如今京城世家姑娘和少奶奶一辈儿,都疯也似跟着学呐。连闺学里都开了骑射之课。”

    古有六艺,礼、乐、射、御、、数,到如今男子也是都要学,但女子就很少涉猎射之道了,但今日兴起,也算说得过去,毕竟是法古嘛。

    但机会确实来自向贵妃。边疆之患如跗骨之蛆,让隆庆帝头疼不已,向贵妃着胡服,劝诫子弟不要忘记大夏朝是马上得来天下,千万安享于骄奢淫逸。隆庆帝大加赞赏,并传谕各地,引贵妃之话,劝诫天下子民。

    穿胡服,向贵妃不是第一个,但是她穿起来实漂亮得不想话。说这种劝诫之言,向贵妃不是当朝第一人,但身为女子,能有这等见识,自然要大特。

    向贵妃是苦练骑射功夫,上前年秋A,赢了个满堂彩,于是众女儿皆效仿之。

    唐音说起这个,阿雾倒是记起这一茬了,只是上辈子她体弱,这骑射之道于她根本就无法修习,别人也不敢怎么她面前提,以免让她想起伤心事。所以阿雾对这一桩事情印象不深。不过如今看来,向贵妃宠爱经久不衰,也不是没道理。

    末了,阿雾也是女儿家心态,问唐音道:“雅和姐姐当初不是心悦你二哥么?”

    “别提了,就为我不肯帮她,同我也生分了。”唐音摇摇头,“不说这些了,改日我教你骑马,我爹爹专门别院里给我养了匹温顺母马,下回咱们一道去。”

    阿雾江南,女儿家讲究文、静、雅、淑,平日斗是诗词,比是女红,南国红粉温柔婉丽,不似北方佳丽高挑明艳,没有追风向贵妃,习骑射。自古江南就不是骏马驰骋之地,那里是摇船看二十四桥明月夜,登阁看吴娃双舞醉芙蓉地方。

    是以,阿雾对骑射之道一窍不通。“便是学了,难道咱们就有扬鞭驰马地方?”

    唐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们做姑娘时自然没有,可听说嫁了人,若每年秋A,圣上是准随侍众臣带家眷,那时候若光你一个人不会骑马,那多没意思。到了草原上,就得骑马奔驰才有劲儿。”

    阿雾看唐音一脸向往,敢情为了个骑马就想嫁人呀。

    “你想得也太远了。”阿雾打趣道。然后说实话,并不太远,她们这样姑娘,所嫁泰半是士族王臣之府,跟随隆庆帝秋A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雾想起自己舅舅,年老力衰后反而耽于游乐,这才有每年劳民伤财,一朝大臣齐搬家秋A。阿雾当初身子不好,从没参加过这等“盛举”。

    阿雾和唐音正聊着,只见唐秀瑾等一众人从江边走来,唐秀瑾回头对那群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队伍向这边来。

    唐音看到唐秀瑾,立即喜笑颜开地喊道:“二哥。”

    唐秀瑾摸了摸袖子里那本集子,步履轻地走了过去,“你们怎么还不去看赛龙舟?”然后唐秀瑾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阿雾。他心里澎湃激动,脸上却不得不装得量自然。他早那日于西海码头对阿雾一见倾心时,就打听出是安国公府荣三老爷女儿了。

    “二哥,这是安国公府六姑娘。”

    唐秀瑾笑着点了点头,“哦,就是那个小时候同你一起掉门牙姑娘?”

    这话说得唐音和阿雾都有些脸红,不由都开始想自己脸上牙齿缺了一颗样子,怪滑稽。

    唐秀瑾眼睛落阿雾微红如暖玉般圆润如小花瓣似俏丽耳垂上,简直不忍心挪动。

    “我记得当初我还欠了六姑娘一本,川山士《川山集》。这是我失误。”唐秀瑾颔首道歉。

    “是哦。”唐秀瑾一提起,阿雾才想起来,那次花灯节后阿雾病了不少日子,然后就出现王姨娘事情来,阿雾哪里还记得这等事情。

    “今儿不知能碰到你,下回我给你带来。”唐秀瑾微笑道。

    “好啊。”阿雾点头,川山士她至今依然喜爱。

    其实唐秀瑾这种读人,讲究一诺千金,他当初答应了借给阿雾《川山集》,后来是因为另有人借去,他推辞不得这才没能履约。但这当口他若解释,就有些狡辩之意,所以他闭口不谈,只真诚道歉。

    “嗯嗯,下回我带给你。”唐音丝毫不察自家哥哥心思,主动提议要代劳。

    唐秀瑾闭口不接话,后头他同伴开始叫他,他才点头准备告辞,“你们也赶紧去池边吧,圣上马上要到了。”

    唐音和阿雾点点头。这厢两家下人也都找了来,各自去了自家彩棚里。

    只听得鸣鞭开道之声,有内侍捏尖着嗓音喊道:“皇上驾到。”声传半空,乃是打小就练起,专司报驾。

    顿时,景明池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

    人群里有个子矮,瞧瞧抬头从缝隙里往前看,只见一袭明袍子刷过铺着红毯阶梯,登上了池边为帝王驾到临时搭建彩棚。

    隆庆帝正中而坐,做了个抬手姿势。又听得那内侍声音开头顶上空,“起。”

    众人这才起身,渐渐有声音试探着试探着从人群里冒出来,见圣上并无责怪,就渐渐大声起来,人群也慢慢恢复了活力,虽然不似刚才那样旺盛,但依然热闹非凡。

    景明池里两条小舟摇距两里,水面上牵起一条红线,这是比赛龙舟出发线,而另一头,皇帝前方不远地方,立着三根高约三丈竿子,上头挂着个彩球,这就是今次龙舟赛彩头。

    龙舟划到竹竿边时,龙舟上得派一个得力干将爬上竿子,取得彩球才算赢。第一个拿到自然是第一,总共三根竿子是为三甲准备。

    景明池上,锣鼓喧天,喊声四起,龙舟上男儿全都打着赤膊,正唱着歌鼓足士气。领队训话。而那龙船尾巴翘起来地方,倒挂着一个身手极灵敏小孩儿,上头做各种惊险动作,以吸引坎看为他们队呐喊助威。

    条条龙舟所涂颜色不同,赤橙黄绿青蓝紫,支支队伍衣服颜色也不同,紫蓝青绿黄橙紫。

    水面上彩旗飘扬,仿佛万花齐放,热闹声几乎震天。

    阿雾看着水面只觉得头晕眼花恶心,赶紧调整了视线,往皇帝御台上望去。

    隆庆帝左右还坐着两个宫装女子,瞧身形,一个是向贵妃,另一个则是福惠长公主。御台上座位呈倒雁翅排开,两翼分别坐着今上仅存四位皇子。

    对御台,所有人都只能远远望见,然而上头七位主子,打眼既不是身着明龙袍隆庆帝,也不是号称当朝第一美人向贵妃,而是坐福惠长公主右手四皇子楚懋,身着紫色片金绿绣蟒袍,就那样简单一坐,连脸都看不清楚,瞬时就将其他三个皇子光华掩盖住了,让人眼睛里直接就忽略了那三位。

    这样气势,连隆庆帝都不及他。

    阿雾心里想,也不知隆庆帝和朝中大臣都长了双什么样瞎眼,这样明显帝王龙气都看不出来,然还以为四皇子是位闲散王爷。观此气象,这样人焉能愿意位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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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会儿,台上有内侍下去请了福惠长公主到台上坐下。如此,隆庆朝三位有影响力女人都台上坐定了。

    阿雾又开始走神,想着自己母亲后来遭遇,以及另外两个女人下场,只感叹风水运程之转,须臾沧海桑田,“昔日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一时心内倦怠,只觉得一切都可看空。

    阿雾走神之际,金锣已鸣,响鼓已擂,景明池上但见百橹飞动,船如箭矢,你超我赶,船上汉子喊着号子,齐力划动,脸上、身上汗珠阳光下反射出金晃晃光来。

    岸上人心都抓紧了,都喊着自己队伍名字,还有那赌徒,外头开了盘口,看到自己所押队伍落后,又是跺脚,又是咒骂,而那队伍领先,又是笑又是跳。

    阿雾听着看着只觉得生机勃勃,倒比上头那几尊纹丝不动“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些。当然也只是一时感叹。过了这阵,回家他们要面对油盐柴米酱醋茶七难,也不容易。

    当第一只龙舟冲过终点,攀上竹竿,夺得彩头后,阿雾当即就作出了肚子疼痛难忍样子,以手护腹,哀吟出声,惹得崔氏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阿雾喘着气儿地道:“肚子疼得厉害。”

    “呀,该不是吃错东西了吧,咱们赶紧回府,司棋,你走前头,赶紧去找大夫。”崔氏忙慌慌带着阿雾起身。禀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两位今日也是有心来相婿,巴不得阿雾赶紧走,因此也表示了一下虚情假意关心。

    之后事情,果然不出阿雾意料,从田皇后开始到向贵妃,再到福惠长公主,膝下都有该成亲儿子,三个贵妇人借着这次机会,龙舟赛后,召见了一众贵女。

    当然这等盛况是后来荣五和荣四转述,听得崔氏一阵懊悔,怎么阿雾就那个时候肚子疼了,以至于崔氏不得不怀疑上那两房故意使手段。

    崔氏背地里将这话告诉了荣三老爷,三老爷捋了捋下巴上美髯,笑道:“阿雾那机灵鬼,哪里能着了道。她这是故意。”

    阿雾那等容貌,虽说长疹子,但总不能那等贵人面前还带着面纱,她又是个爱美,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愿意扮丑,辜负老天给这张脸天意。

    向贵妃号称当朝第一美人,若见了阿雾,让她如何自处,她又是圣上心尖子人物,就怕因妒生恨使什么幺蛾子,那真是防不住。

    何况,阿雾这样容貌其实并不好说亲。太美了,难免会让男儿沉湎温柔乡,但凡有点儿见识主妇择媳,首重是品行和能力,容貌端庄秀丽即可,不漂亮也没所谓。美貌想来是小妾事儿。

    而且荣三老爷也不愿淌如今夺嫡浑水,好能寻个差使,再外放就好不过了。这一点他和阿雾思量不约而同。

    再说回荣四和荣五那边,两姐妹总要来探慰阿雾病情。虽说上回闹得有些不愉,但表面情总要顾着。如果荣三老爷还是当初翰林,只怕两人也不会拉下脸面来找阿雾说话,可如今荣三老爷贵为礼部侍郎,荣五若想成为王妃,荣三老爷这一支也是助力。

    而田皇后也看重荣三老爷,所以不管阿雾上回话多刺耳,荣四、荣五依然要来表现姐妹情深,这就是女子长大了,不再如小时候一般斗气,为人实际多了。

    “六妹妹,你身子好些了么,怎么这个时候肚子疼啊,今天看了龙舟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召了我们好多人说话,可惜你没去。”荣四很为阿雾可惜。

    阿雾淡淡笑了笑,“好多了,是有些可惜。我还没见过两位贵人呢。”

    荣四道:“我也是第一回见。皇后娘娘别提多和气了,端庄雍容,一看就是母仪天下主儿。还特地和我还有五妹妹说了话,还问了我们读什么书。”

    荣四要嫁到皇后娘娘姨母家,当然一口一个皇后说着好话。

    “今儿向贵妃还拉着五妹妹手问了话,也问了妹妹你怎么没去了。向贵妃真是个美人儿,不过不如皇后端庄。”荣四如今成了话篓子。

    “五妹妹怎么不说话?”荣四笑着看了看荣五。

    荣五笑了笑,不接话茬。

    荣四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犹自不疲,“哎,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可喜欢我们家五妹妹了,我也是沾了她光,贵人才和我说话,指不定呐……”荣四卖了个关子。

    阿雾比较配合地伸了伸脖子,表现出很想知道下文意思。

    荣四满意地啜了口茶,然后道:“指不定咱们家就要出位王妃了。”

    阿雾真想鼓掌,这位四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这会儿可算是半仙了,还真让她说准了。

    京城那么多贵女,但荣五确实有王妃之选优势。首先容貌、品行、能力都极为出色,又是安国公府嫡出,父亲是安国公世子,安国公虽然老迈已经交出兵权多年,但军中还是有威望,也剩下些势力,这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荣三老爷这么个文官。

    而且荣三老爷职位这当口很关键——礼部。

    礼部平日看着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实权。但是每逢科举之年就是他们抬头之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举凡国之大事都要涉及礼部。譬如先帝薨逝,帝登基,那一项不涉及礼部?

    礼部官员要熟读历朝礼法,还要认真学习本朝先祖实录,总之引经据典,国朝之礼每有争议都有礼部影子,别提立太子事情了。

    就拿如今情形来说,四皇子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得了礼部支持为他说话,那就是如虎添翼。而田皇后和向贵妃拉拢礼部,就是为了让这群书呆子不要纠结嫡长之论,要讲究立贤。

    而至今隆庆帝不立太子,也有此意。老学究支持嫡长论,老皇帝爱幼子,两边相持不下,索性暂且搁置。如今眼见隆庆帝身子不行了,田皇后和向贵妃心里都着急,万一有一天老皇帝撒手去了,没留下诏书,那四皇子登基可能性就很大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且他虽然闲散,但也没有恶名。

    但是上辈子为何荣五能嫁给向贵妃所出六皇子,阿雾有点儿分析不出来,但是据说六皇子对这位王妃非常喜爱,算得上两情相悦吧。

    阿雾琢磨了一番,第二日晚上去崔氏屋里请安时,同荣三老爷聊了一会儿。

    “昨儿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见了五姐姐都很喜欢。”阿雾摇着团扇闲聊似地道。

    “哪岂不是咱们家里要出一位王妃了?”崔氏惊道,就是她这样人也知道家里若多出一位王妃,可不见得对她们是什么好事。

    荣三老爷用茶盖捋了捋浮面茶叶,啜了口今年明前龙井,道:“不得妄揣圣意,这皇子亲事都是要圣上点头,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得说我们家狂妄了。何况,四皇子年长,他亲事未说定,圣上又怎么会先考虑下面皇子。”

    “四皇子啊……”连崔氏提起他都是说半截话,带着些怜悯,也知道荣五断不会嫁给这位皇子。

    阿雾看看崔氏,心里笑道,你若是知道今后事情,只怕就不会怜惜这位阎罗爷皇帝了。

    “也不知这位四皇子会娶哪家姑娘?”崔氏有些好奇,同情心泛滥妇人看这种自小没有娘皇子,也有些关心。“今儿远远瞧着,这位四皇子那才真是叫个芝兰玉树,器宇不凡,便是我们家玠哥儿都有些不如。听说当年孝贞皇后那才是我们大夏朝第一美人。”

    一提起孝贞后,两人心里都升起一个词,“红颜薄命”,又不由都看了看阿雾。

    阿雾却惊讶崔氏对四皇子评价。这可是了不起赞美了,崔氏心底谁也比不上她玠哥儿,模样、才情那都是百年一遇,恰好就投胎到了她肚子里,如今她说玠哥儿都不如四皇子,依照她实性子,不似说客气话。

    “爹你说呢?”人后闲话,阿雾有些想知道荣三老爷看法。

    “我瞧着么,圣上估计要京城文官家眷里头选一位祈王妃。”荣三老爷看妻女都一副期待模样,又是闲话,也不再如外头那般锯嘴葫芦似,其实他早就想就此发表言论了,但外头谁敢议论。

    “怎么说?”阿雾为荣三老爷暗自叫绝,自家老爹这状元还真不是白来。

    荣三老爷有些得意地又啜了口茶,才缓缓道:“四皇子先头订了回亲,是云贵总督家闺女,可惜暴病而亡。”说到这儿,他和阿雾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了然。阿雾是已知未来,而荣三老爷是未卜先知,可都惊讶彼此敏锐。

    大夏朝总督是提督一方军队,手握军权,节制武将,却又算文官,权柄很大,这是荣三老爷奋斗终目标,比当阁老还有滋味。

    “想来圣上是属意文官,但总督外难以辖制,很可能京城文官里挑选。”难以辖制?都是国朝官员,如何就难了?崔氏自然是不懂。别人要站队,就是皇帝也拦不住。

    “四皇子毕竟是先皇后唯一嫡子,又是长子,圣上不可能太委屈他,多半还是京城勋贵挑选,或者文官三品以上。”说到这儿,荣三老爷突然看了看自己女儿阿雾。

    自己如今是三品文官,而又是安国公府三房,说起来阿雾身份不算低了,但又妙他是庶出,这完全不会悖于隆庆帝打压四皇子策略。荣三老爷心头一跳。

    而阿雾则完全不担心。因为上辈子四皇子娶是谁她是知道,那是兵部左侍郎嫡次女。

    崔氏好奇地问:“怎么不能从武官里挑呢?”

    荣三老爷总不能说皇后和向贵妃哪里能看着四皇子媳妇是武官家里,自带一份“兵权”做陪嫁吧?

    于是荣三老爷咳嗽了一声,“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有些热,你去寻一丸清暑药给我吃。”

    崔氏立即起身去了。

    阿雾闻弦歌知雅意地看着自家老爹。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道:“今日龙舟赛后,皇上召见了我,问了前头事情,想来是办成了,这几日就有旨意下来。你不必担心,咱们家出不了王妃。”荣三老爷脸色出现冷厉之色。

    无论荣五嫁给哪位皇子,对荣三老爷都是极不利。如果大太太站队失败,他们是一家人,荣三老爷再怎么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可若是大太太赌赢了,难道她能照看三房?其实哪怕不照看,荣三老爷都不会担心。可出了荣珉“借文”之事,和大老爷“淫、妾”之事,两房早就有了过节。当初大太太就恨不能让荣三老爷死,何况今后。

    荣三老爷所料不差,没几日,就有圣谕下来,削夺了荣大老爷世子封号。

    一石惊起千尺浪,几家欢乐几家愁。

    (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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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勋爵之家,世沐皇恩,更当谨慎修德,日三省其身。朕治天下以德,对众臣以仁。而安国公世子不修己德,于其弟奉朕命出使外洋之际,淫、弟之妾,朕实为震怒。荣安杰上不能体朕之意,下不能束子之恶,姑息放任,已成大祸,尤不知训教子弟,若天下勋贵子弟皆效之,必成国之腐蠹,朕之危矣,国之危矣。现削安国公世子荣吉盛之世子封号,贬为庶民。安国公荣安杰,念其昔日功勋,令闭门自思一月。钦此。”

    看这个圣旨,大老爷荣吉盛世子封号被削,完全是因为安国公对他不加管束,事后无任何惩罚,皇帝才代行其劳。

    安国公和老太太自然是又惊又怒又怕,如今安国公府的皇恩本就稀少,如今大老爷又被削夺封号,只怕下一步有夺爵之祸。

    安国公叹息悔恨,当初就该绑了这畜生,狠狠打一顿,哪怕雷声大雨点儿小也该吓一吓他。直叹老妻昏聩,说什么大儿子身子弱,又说那王氏本就是瘦马,惯会勾引男人,老大素来不近女色,自然受不得那手段。如此种种,安国公也就只命大老爷反省反省而已。

    哪知这样的事情偏偏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素来在民间有密使,知道这事也不稀奇,毕竟当日闹得颇大。安国公只叹息不逢时啊。

    “都怪老三,肯定是老三……”老太太拍案而怒,不管什么差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三老爷,这一回还真不能说她是冤枉荣吉昌。

    “怎么会是他,老大削了封号,难道他就能得到好处?”安国公府毕竟是一等国公府,那体面尊荣又岂是个礼部侍郎能比的。

    不过安国公还是去打听了打听,说是御史风闻奏事,在御前弹劾了他治家不当,姑息养奸。才有此祸。

    安国公连夜上了请罪折子。隆庆帝又下旨宽慰,让他不要惊怕,安国公府世代忠良,简在帝心,只是子弟太不成器,让安国公多加管束。

    到这里,安国公才安了一颗心,叫老太太着力管教,不许再溺爱放纵,看过几年能不能重新为老大请封。

    当然这是安国公的想法。

    而大房那边接了圣旨后,大老爷当即就应了老太太“体弱”的评价,倒下了。本来王姨娘一走,他心里郁结,大太太又从旁讽刺不断,导致大老爷已经精神萎顿了,如今世子封号一削,他的精、气、神仿佛全都从身体上的窟窿里跑了。

    大太太如今又要照顾大老爷,又要担心荣五的亲事。

    那日从龙舟赛上回来,两母女还在灯下筹谋过一番。田皇后和向贵妃都有那么点儿意思,大太太还在愁怎么选一个而不得罪另一个。

    “你觉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谁能……”大太太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白”字,白加王,其意不言而喻。

    荣五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心里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口里道:“太太,这女儿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问我作甚?”

    大太太笑了笑,只道荣五害羞。“我的儿,虽然是父母之命,可当娘的也要问问你的心意啊,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

    荣五心里却酸涩涩的,她心悦的那位,问鼎帝位无望,她娘是决计不会允许她嫁给他的。荣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跟着了魔似的,心上心下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我再打听打听。”毕竟是站队的事情,不得不谨慎,大太太还得再观望观望,可惜荣五年纪已经不小了,再矜贵,留到十五上头了,也该够了。

    “娘,你说三叔要把阿雾许个什么人家?”荣五问道。

    大太太撇嘴一笑,“你不用担心,总之争不过你去,她若敢有非分之想,自有她受的。你三叔和崔氏都是庶出,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规矩来,但凡京里头有点儿眼力的太太,哪个能看上她。”若是阿雾有半分碍着自己的闺女,大太太有千条万条的毒计等着她。

    本来大太太还想送阿雾进宫的,但上回荣五试探了之后来回话,大太太就歇了心思,别没当成助力,反而在宫里使绊子就不好了。不过既然这样,大太太就容不得阿雾嫁个好人家。

    好在这段日子阿雾很有眼色,像今日这种机会,也没往贵人跟前凑,这让大太太心里舒服了点儿,暂时不用抽手出来对付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前晚上两母女还计划得好好的,只看荣五是挑五皇子还是六皇子了,可今日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这下别说挑皇子了,恐怕连皇城的边儿都再也碰不到了。

    荣大老爷失了圣意,连安国公也圣宠不复当年,还被下旨斥责,田皇后和向贵妃多精明的人呀,肯定是不会再考虑荣五了。

    这会儿大太太急了,抓着一个是一个,好歹也是个王妃。一听得圣旨后,大太太晚上抓着荣五的手就道:“琬姐儿,如今也不是咱们能挑的时候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龙舟赛上,六皇子对你颇为留意,你不如……”

    “娘,你说什么呐。女儿要是那样,今后还怎么……”荣五知道大太太的意思,那是让她使出手段,收服了六皇子。

    要说六皇子对荣五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荣五人本身就长得出众,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大太太可这劲儿地培养她,打扮她,这几年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是公主、县主的吃穿用戴有些也未必赶得上她。一身的端庄、气派,又不失少女的清新妍嫩,荣五也算是贵女里的头一份儿了,因为顾惜惠早已定亲。

    少男少女,初次见面,顿生好感,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种好感还不足以婚配,需进一步加深,这也是大太太吩咐荣五的意思。

    “傻女儿,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品貌才能,又是什么身份,这京里除了皇子谁还能配得上你?”说到这儿,大太太忽然想到了福惠长公主还有一子,也正是定亲的年纪。

    荣五眼睛一亮,五、六两个皇子不能,那他能不能?“娘,田皇后和向贵妃肯定是不会再中意我,你既然非要让女儿嫁皇子,那……”

    “打住打住。”大太太比了一个四,又比了一个七,“这两个说难听点儿,今后比破落户还不如,你少打这些主意,今后有你吃苦的。”

    荣五顿时又恹恹了。

    大太太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了,只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今后出门要更硬气些,别让人欺负了。你爹爹的事,老太太那边肯定要请皇后娘娘说情的,我也会想办法,你别操心这些了。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大太太爱怜的摸了摸荣五头。“哎,都怪你那不争气的爹。”

    荣五也暗自垂泪。

    默了半晌,大太太忽然道:“你说这件事该不会是三房那帮贱人安排的吧,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们一回来,你爹就出事了?!”大太太也不算迟钝,立即想明白了。

    荣五睁大了眼睛,却也同意大太太的想法。

    “该死的贱种,我饶不了他。”大太太怒道,“你先歇会儿,我去老太太屋里坐坐。”

    而当此刻,二太太杜氏却在屋里笑。她被大太太压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大老爷是世子,大太太郭氏出身名门,一过门就掌了中馈,这么些年,别说分一杯羹了,就是汤渣渣二太太杜氏都没分到过。比起三房,其实二太太更恨大房,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所以对付三房,她们是一致的,但内里斗得厉害。

    二太太推了推唱着小曲的二老爷,低声道:“这回大伯削了封号,爹和老太太若想要再给他请封只怕还要好多年,圣上还不一定准呢,你也是嫡子,大伯又失了圣意,阖府交给他再也没有出路,你不如去老太太那儿哭一哭,老爷,你也能封世子啊。”

    这么些年,二太太就这句话最对二老爷的心。二老爷是个花花公子,几十岁人了也不知收敛,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花酒债,都要靠公中去还,为此安国公、老太太和大老爷没少说他,听得二老爷的耳朵都起油了,越来越烦。如果他成了世子,那阖府都是他的,今后还愁什么还不了债?

    于是夫妻两个灯下讨论了一番,踌躇满志地要跟大房抢夺世子封号。

    而三房正在筹划分家。

    “你怎么知道这时候老头子就会同意分家?”荣三老爷捋了捋胡须,问阿雾道。

    “事在人为嘛。”阿雾的声音天生的甜糯清软,加之在江南的几年,受吴侬软语之影响,总带着股江南山水的烟雨绵绵。这样的声音,让听的人心旷神怡,就算她言语乏味,光听这一把声音也不会倦。

    “哦……”荣三老爷抬了抬眉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是想这事淡了后,过几年再给大伯父请封。”荣三老爷自从安国公包庇大老爷后背后就将他爹喊成了老头子,有笑樊意,而阿雾是孙女儿辈不能那么大胆,就喊做老爷子,但是不喊祖父。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阿雾继续道:“但是二伯父恐怕也看上了那个位置。”无能之辈自然只能靠祖荫,“恐怕他们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雾停下来,等荣三老爷说话。荣三老爷默了片刻道:“你莫忘了,外头疯传你大伯和二伯都强迫过王氏。”当然这话自然是有王氏作为佐证的,才能流传那么广。

    兄弟、父子共妾,真是好热闹的一出戏,外头传得可热闹了,还有人编了段子来唱。

    总之是,大老爷讨不了好,二老爷也是一身骚。即使请封,二老爷也未必如愿。

    老爷子三个儿子,两个如今都可能不被皇帝看好,那庶出的三老爷就有承爵的希望了,何况他本身就是状元,又是礼部侍郎,很得隆庆帝看重。

    “是啊,所以女儿才说这是好时候。”阿雾看了看荣三老爷。其实对于自家老爹的默然,阿雾也是能理解的。同是国公府的儿子,若三老爷能承爵,那可真就慰了他姨娘的在天之灵了。

    这并非说荣三老爷就是贪图安国公府的富贵,而实乃意气之争,备受打压多年的庶子,一朝咸鱼翻生,居然成了安国公,这就是最好的报复,难怪荣三老爷分家的心淡了。

    “可是他们看不透,爹爹却是看得透的。”阿雾为了体谅荣三老爷,怕他难堪,特地在打击他之前送了他一顶高帽子。

    荣三老爷又看了看阿雾,示意她接着说。

    “庶子承爵,在本朝也有,但那是家中无嫡子的情况,而且还要降等。老爷子是不会同意的。”阿雾道。

    荣三老爷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他知道阿雾说的是实话。就算他也是老头子的儿子,就算老头子偏心他,可涉及到世袭罔替安国公府要降等承爵,老头子就算拼死也不会同意的。这一点,荣三老爷很了解安国公。

    “何况,圣上下这道旨意,对爹爹恐怕另有重用。”阿雾话锋一转,把荣三老爷的心气儿又提了起来。

    荣三老爷其实心里也掂量过皇帝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也能看出来,“哦,怎么说?”

    阿雾正待要开口。

    荣三老爷却道:“不急。”旋即对外头喊了一句,“百胜,去给六姑娘沏一杯热茶来。”这是要长谈的意思,也是给百胜信号,让他在外头守着,不许人打扰的意思。

    (改错字)

87、分家进行中

    茶来后,阿雾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女儿还是喜欢武夷岩茶。”武夷岩茶,出自奇秀天下武夷山,香气浓郁,具蜜香,又有花香,滋味鲜爽回甘。江苏时,阿雾爱喝,可回到京城,要入乡随俗,哪怕身边有银钱也不敢购买,怕惹人眼,总是要不停低调低调,家里行走都要戴面纱,殊为不便。

    “爹,若是有大红袍就好了。”阿雾笑道。

    “你想得美,天心岩九龙窠石壁上现也只剩下六株大红袍了,连皇上都未必喝得到真品。”荣三老爷笑道。

    “是呀。可没有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也行啊。”这是武夷岩茶四大名枞,“可若这府里只怕一辈子也喝不上了。”阿雾别有所指。

    “好了,你爹还不明白你心思么?”荣三老爷无奈地笑笑。

    阿雾这才又继续道:“这京城里有哪一家是干净,为何皇上独独管了我们家事?”

    荣三老爷点点头,说白了,大老爷淫是荣三老爷不要小妾,又不是妻子,还没有可以上达圣听,需要圣裁地步。虽然荣三老爷左右活动,又一帮好友为他撑腰,上书弹劾,但准不准全看皇上,荣三老爷其实也没料到皇上居然准了,还因此削了老大世子封号。

    而对阿雾来说,这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依我看,皇上身子渐渐不豫,是有托孤之嫌。而这当口,皇上紧要是择纯臣而用。爹爹为官,清廉勤勉,又干练能当,如今咱们这样一试探,就看出圣上心意了,圣上如果不看重爹爹,又怎会为爹爹你撑腰?”

    “哦,这与托孤又有什么关联?”荣三老爷追问。

    阿雾手指茶杯沿上画了个圈,才道:“如今大位未明,谁也猜不透皇上心思。但有一条是能肯定,皇上要为继位者培养可用之人了。”举凡不是暴病而亡帝王,临死前都是要为儿子准备一批能用之辈,由他超擢简拔,倚为心腹。

    “而皇上为怕人察觉他心意,必然准备人得是朝中不偏不倚之人,可如今田皇后和向贵妃已经成势,朝中牵藤扯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立场。爹爹也有,只是如今皇上雷霆一怒,也就没有了。”

    安国公府和田皇后有转折亲,荣三老爷外头看来自然是亲田皇后一派,但其实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谁也不亲,是以隆庆帝才有启用他意思,不然他哪里能拔擢如此之,外放去是江苏这等富饶之地,回来又是礼部任职。

    荣三老爷看着阿雾,一副与有荣焉之感,万没料到见识如此高绝人居然是自己女儿,若是男子,实堪为众人争相延揽幕宾。

    “爹爹若借着这次机会,同安国公府割裂开来,若女儿所料不错,后续皇上一定有旨意下来。”

    荣三老爷其实大概猜到了一点儿隆庆帝意思,但是绝没有阿雾看得这般清楚、明白,他险些被安国公爵位给一叶障目,误了大事。若是从龙有功,他今后就算挣不得一等公,但封侯拜相未尝不能,那可是全凭自己能力呀。

    想到这儿,荣三老爷浑身都火热起来,恨不能马上把老头子从被窝里挖出来,让他赶紧分家。

    “爹爹,只是这件事还需要有人添油加醋才能成,否则老爷子未必肯放你。”阿雾道。

    荣三老爷胸有成竹地又捋了捋胡子。他不管是犹豫还是得意都爱捋胡子。阿雾看着他那一捧浓密胡子,心想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阿雾以为若她非要嫁人,那今后可不许对方蓄须,不然半夜一准儿给他刮掉,让他以为是鬼剃头。

    这厢计定,荣三老爷为了前程,决定趁热打铁,后头几日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来,连接拜访、宴请了许多世亲同年。

    便是不生疑心人都生疑了,何况是本就喜猜忌人。

    “你这些日子都忙活些什么呀,成日里家都不沾了,每回都喝得醉醺醺,身上一股子胭脂味儿。”崔氏为荣三老爷脱鞋,皱着鼻子怨道。

    荣三老爷心情好,捏了捏崔氏鼻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外头粉头再好,哪有我家娘子余韵妙。”这还真不是荣三老爷奉承崔氏,实乃崔氏人到中年,经过王氏那一回后,房内越发放得开,又是如狼似虎年纪,同荣三老爷简直像是爆发了第二春般,每日蜜里调油,缠得菟丝花似紧。

    “什么余韵?!”崔氏抓住话头,就嗔道,“还粉头呢?”崔氏作势拿着荣三老爷鞋子就要打他。

    荣三老爷赶紧求饶,一把搂住她亲了个嘴,“就是余韵,让我回味悠长啊。”荣三老爷话越说越小声,后低得仿佛叹息似,“好几天没近身了,你小日子可干净了?”

    崔氏扭转身子,嘴里道:“老不正经。”可却也不挣开,就那样让荣三老爷上下其手。

    三房这边儿是春风万金,老太太那边却是北风嚎呺。

    “娘,你就赶紧拿主意吧,老三这半月里成天地往外头钻营,别人看不出,咱们还看不出他想干什么吗,早就有人给我透了话了,他这是也想呐。”二老爷恨不能跳起来抱着老太太头摇三摇,把她摇清醒了。

    “他休想!除非我老婆子死了。”老太太愤怒地跺了跺龙头拐杖,之所以愤怒,正是因为老三很可能成功,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

    “呵,那可不一定,他现是攀上贵妃娘娘那头了,贵妃娘娘一向和皇后娘娘打擂台,这可说不准,枕头风一吹……”二太太旁边帮腔。

    “就是,娘,你要还想等几年给大哥请封,万一被老三捷足先登,还不如让儿子得了封号,总比让他得了强,难道我就不是你亲儿子啊,你什么都想着大哥,顾着大哥,他命比我好,先我出世,我也就不说了,可这回他惹怒了皇上,是他自己不检点,难道还要让我忍?”二老爷越说越激动,眼泪花子都表演出来了,“娘,难道我就是外头捡不成,你宁愿便宜老三,也不帮我?”

    老太太又气又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掰开了来和老二说,“你当为娘就不为你想?我一看出老三不对,就和你爹爹提了你事。”

    “那爹他老人家怎么说?”二老爷连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个不成器,那王氏尼姑庵里忏悔,全都说了,都是你两兄弟强迫人家,当年你家里闹出事儿,你媳妇要打杀她,她跑出去早就嫉恨上你们了。你大哥被训饬,你也跑不了,这当口,就是给你请封,也只有被驳份儿,那就再没有回旋余地了,咱们就只能看老三得意蹦跶了。”老太太越说越生气,拿起拐杖就抽二老爷,“都怪你个不成器东西,家里管事媳妇、丫头你摸上手就算了,居然还去碰那种婊、子货。”

    二老爷被打得痛了,连声告饶,“娘,谁知道大哥也被那贱人勾搭上了啊?”

    毕竟是自己儿子,老太太也舍不得打重了,扭头喷了二太太一脸口水,“都怪你,把那起子丧门星弄进门来,还说给三房添堵,结果呐,结果呐……”。

    二太太杨氏也开始哭。当初这事可是老太太同意了,没成想现又来怪自己。

    “娘,那我们就看着老三蹦跶啊?”二老爷不甘地道。

    老太太寒着脸不着声。

    这时候,老太太身边一个常年伺候雷妈妈开口道:“也不是没有法子绝了三老爷想头。”

    这时候老太太和二老爷都是病急乱投医,忙问,“什么法子?”

    雷妈妈掂量了掂量胸口内包里装着伍佰两大三元钱庄全国通兑银票,又掂量了掂量自己青春貌美孙女儿前程,她可不想让自己孙女儿陷这安国公府污水潭里,被大老爷和二老爷糟蹋了去。

    所以一早雷妈妈孙女儿就进了三房当个小丫头,打着内线旗帜进去,但如今风水轮流转,小丫头又投到了阿雾跟前儿,表了衷心。

    “分家,把三老爷分出去,这样不管今后咱们国公府如何,他们是再也沾不到便宜了。”雷妈妈道……

    二老爷阴狠狠地笑了笑,“对,分家。他分了出去,可就再没有名义敢来同我们争了。”

    “这当口,是不是……”老太太犹疑了片刻,她毕竟吃过盐比草包二老爷吃过饭还多。

    “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太良善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未他们着想。三老爷和三太太如今不就是想巴着您,好给六姑娘,还有五爷和七爷说亲么,等他们分了出去,我看他们能说上什么好亲事,不就是个三品官么,这京城里头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儿多,三品算个什么,超一品都有呐。咱们可是开国封世袭罔替一等国公府。”雷妈妈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老太太心里头。

    老太太当即就点了头,“好,分家。只是这事先不能给你爹提,你们先悄悄去族老家走动走动。”这事事先打点,好让他们都向着嫡出这一方意思。

    二老爷和二太太欢喜地去了。虽然没能争取到世子封号,但除了老三这么打一个绊脚石,二房也算是十拿九稳了,就老大那样,只怕再入不了皇上眼。

88、是不是阿雾出的鬼点子

    老太太身边发生事情,很就传到了大太太耳朵里,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

    “分家?”大太太抿了抿发鬓,抿嘴笑了笑,“还算他们有点儿脑子。”对于将三房分出去这档子事,大太太也是极为同意,她同样也有着老太太和二老爷那样担心。

    倒不是说这三个人都比阿雾蠢,看不透安国公为人,但他们身局内,心存贪念,就难免患得患失,疑心生暗鬼,一定要把所有可能都扼杀摇篮里。

    正式分家事情,是老太太与三老爷面对面提出来。但是还没有告诉安国公。

    这日老太太那边一派丫头来传自己,荣吉昌和阿雾就对了一眼,看来事情成了。

    进门后,老太太难得客气地让三老爷坐着说话。

    “老三,如今我年纪也大了,眼睛也花了,再没精力照看你兄弟三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化,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怎么也有层隔阂,按我意思,我想把你分出去单过,你看如何?”老太太一副慈母样。

    荣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屁、股滑下板凳,赶紧撩袍子归到老太太跟前儿,“母亲,是不是儿子又惹你生气了,你老人家要打要骂,儿子半个字不说,只求您老人家不要赶儿子出去,让人背后戳儿子脊梁骨,骂儿子不孝啊。”荣三老爷很激动。

    荣吉昌越激动,老太太就越冷静,总算是找到老三弱点了,当官一个“不孝”帽子扣下来,就再也没有前途了,不孝如何能忠?老太太心底阴笑,一定要把他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如今家里闹成这样,你们三兄弟再怎么相处也有了隔阂,还不如分了好。”老太太看起来很讲道理。

    荣三老爷连忙地磕头,“儿子对哥哥们绝不敢有不敬想法。那王氏不过是个妾,自身不检点,怪不得哥哥们。只盼母亲不要把儿子分出去,让我们三兄弟都能两老跟前孝。”

    老太太冷冷一笑,哼,就是不能让你跟前孝,不然哪天把老东西糊弄过去,倒让你捡了便宜。

    “老三,你一家分了出去,你媳妇再不用伺候公婆,清清静静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二老爷冷笑一声,“该不是你舍不得这府里富贵吧?”

    “二哥,你什么意思?”荣三老爷诧异地抬头看向二老爷。

    “少给我装蒜,你这些日子成日里到处蹦跶什么,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就你能耐,哼,我告诉你,国公府爵位你休想,趁早分出去,大家今后还有个见面余地。”二老爷是个愣头青,一把年纪了,说话还这样莽撞。荣三老爷深深庆幸,还是先分出去得好。

    “二哥,做弟弟绝没有那份心思。”荣三老爷就差指天发誓了。

    可是人惯来喜欢以己推人,荣三老爷越否认,大家就越觉得他心里有鬼,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连番作态,后逼得荣三老爷不得不点头分家。

    当然老太太也说了,即使分家也不会让他吃亏。

    “好了,老三,这事你去给你爹说一说,就说是你自愿。”二老爷拍板定案,却也不瞧瞧自己够不够分量。

    荣三老爷低着头不说话,两眼含泪,这等演技岂是上头两个草包哥哥能比。

    “这是做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国公荣安杰踏入了老太太上房。

    “爹。”二老爷讪讪地起身。

    “父亲。”荣三老爷满脸愁容和乞求地看着安国公。

    老太太则带着些微心虚,又尤其自骄地给安国公让出了上位左首位置。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副鬼样子?”安国公军旅出身,虽然荣老三孝顺又争气,但是他还是不喜欢他这种文人酸气儿,想当年他可没少受那帮毬、卵、子不懂只会耍笔杆子兔崽子气。

    大夏朝,文官节制武官,非战时,武官就跟二娘养一样,就算是战时,也经常被朝里那一群只会纸上谈兵文人指手画脚,也难怪安国公不喜文官了。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庶出子也就有了隔阂,拿他话说,那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荣三老爷“咚”地一声跪倒安国公膝前,就跟人杀了他娘似地哭丧着脸喊道:“父亲,求父亲……我……”

    这断句实有学问,完全听不出荣三老爷实求分家还是求别让他分家。

    但二老爷率先急了,嚷道:“爹,老三闹着要分家,娘已经同意了。”

    安国公拍案而起,“谁说要分家?”安国公虽然年迈,但也算不上老糊涂,瞧这阵仗就知道分家根本不是老三主意,若是老三主意,他这位老妻能同意?只怕早就请家法,趁机打死这孽子了。

    二老爷见安国公生气,也就蔫吧不敢吭声了,荣三老爷一副“我就要晕倒”了模样,亏他一副小白脸模样,还装得挺像。场,只有老太太不怕安国公,打年轻时候起,她就没怕过。

    “我,我说。你不是经常说你们父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吗?反正拉着扯着勉强一个屋檐下,大家都难受,还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老太太硬着脖子道。

    安国公气得血只往脑袋上涌,这个糊涂老婆子,怎么竟把他背后安慰糊弄她话都倒了出来,这下好了,父子两个离得远了。

    “分什么家,我还没死呐,分什么家?”安国公怒吼声,半个国公府都能听见。

    但是比声音大,老太太可不输,她虽然不如安国公声音洪亮,但是胜尖细,也可以升上半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还挂记着当年那个爬床狐媚子,现好了,打量着我们老大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就要把这小娘养弄上台面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就是我一头撞死了,也不能如你意。”老太太一坛子陈年老醋吃到了现,而且越酿越酸。

    “你,你,当年你那样对阿华,我,我都没……”安国公显然也气糊涂了。

    这话被荣三老爷猛地抓住了尾巴,“父亲,我姨娘怎么了,她是怎么了,儿子那时候年幼,只记得姨娘……”其实荣三老爷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并不妨碍他有根有据猜测,没有七八分,五、六分还是准。

    安国公脸一白,再不敢看荣三老爷,顿时衰老得仿佛垂垂将死老人,面色颓灰,“父亲,我姨娘当年身子好好……”

    安国公摆摆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姨娘是病死,病死。”

    荣三老爷自然不信,老太太兀自镇定,高昂着脖子,安国公却知道,这事只怕掩不下去,只有分家一途,否则只怕将来要酿出祸事。

    “哎,老三,爹对不起你。只是你母亲说得也对,你三兄弟如今闹成这样,你清名也受损,还不如分出去单过。”安国公心回意转,但众人都不感突兀。

    “他什么清名?!”老太太受不了这种话。

    安国公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只是你爹我已经老了,这个家还要靠你们,就是你分出去了,这也是你家。你们兄弟三人血脉相连,再大恩怨,也隔不开这血脉,你要记住了。”

    荣三老爷给安国公磕了磕头,“父亲,儿子不孝,只求父亲和母亲能长命百岁,好让儿子孝道,如今儿子要是分家出去了,还有什么清名啊,父亲……”

    到这个时候,还不肯喊一声“爹”,安国公知道老三心里怨气。而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则舒服多了。

    “哎,还是分吧,分了好。”安国公仿佛再没力气说话,拼着后一口气道:“过几日,就请族老来主持,绝不会亏待你。”

    荣三老爷表演了一个晚上,又是磕头又是流泪,回到崔氏屋里时,已经累得几乎趴下了。

    崔氏忙伺候他脱鞋、衣、洗脸,然后悄悄地问道:“老爷,成了吗?”说到分家,崔氏才是开心那个。老太太和两个妯娌这三座大山将她压了几十年,脊梁都险些压弯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是不是阿雾出鬼点子,叫人诓了老爷子去上房?”不然怎么老头子正好那个点儿赶上去,老两口毫无商量,打起了擂台,将这分家一事敲定,否则若背后让老头子劝服了老太太,可就不妙了。

    “是,她瞅准了时机,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怕你顶撞了她,让人去请父亲前去劝解。”崔氏又绞了一把凉水帕子敷到荣三老爷额头上。

    荣三老爷手扶着帕子躺下,长长地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对珰珰支持。

89

    隆庆帝在承天门外青龙桥附近给荣三老爷赐了座宅子。这是何等的殊荣,等闲为官哪里能得帝王赐宅,那都得是皇帝眼里的红人才有这待遇,而且就是赐宅子,也分三六九等。

    承天门内是第一等,那算是内庭之地,从古自今,住进去的都是佞臣。往下数,最得意的就是承天门外一带,西起白虎桥东到青龙桥一线。这儿顺着禁城走,每日上朝最近。

    冬日上朝,鸡鸣第一遍的时候,住得远的官员就要起床了,一路上冻得直哆嗦。住在青龙桥一带,不说多了,晚一刻起床都行,还不用挨多少冷。

    而青龙桥由北向南,沿大街走,就是六部,离荣三老爷的礼部衙门也近,真正是居家为官不可多得的住宅资源。

    这一带历来就是皇帝的自留地,留着赏赐官员的。

    当然前头说的这是好处。

    而阿雾就以为,坏处也是大大的。

    帝王赐的宅子通常只能住一代人,若是遭逢贬官,对不起勒您,赶紧挪地儿吧,早晨贬官,下午就让你卷包袱走人。若是运气好,一辈子顺风顺水,但若是你死了,也对不起了,你后代也得赶紧挪。毕竟京城就那么点儿地,让你一家几辈子住着,皇帝上哪儿找宅子赐人去?

    于是这宅子不是你的不动产,你只有有限的使用权。而更难受的是,此地寸土寸金,哪怕是御赐的宅子也是逼仄狭窄,你既不能动土,又不能添砖,但凡有改动,都要上报内务府,因为这地儿算是皇帝的产业。

    而且,皇帝赐的宅子你还不能不住。

    譬如像阿雾这样的大财主,哪怕有钱,早就在京城准备了一所气派、宽敞外带私家园林的宅子,也只能搁置不住了。

    但无论怎样,皇帝赐宅都是件好事。而像荣三老爷这般,背后有皇帝支持分家的人,还真是世所罕见。倒不是皇帝真就对荣三老爷另眼相看到了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只是荣三老爷恰逢其会而已。

    阿雾本来也对隆庆帝给荣三老爷赐宅子这事感到惊讶,按说这不像是她这位前舅舅会做的事。但当阿雾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时,很快就想出了原因。

    皇帝前脚刚打了安国公的板子,说他教子不严,纵子恶、淫,削了世子封号,后脚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给分出去了,这不是摆明了和皇帝唱对台么。

    安国公早就远离了朝堂,荣大老爷更是个草包,一点儿政治敏感性没有,只看着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给忘了。

    阿雾暗道,看来自己还是太青涩了,估计就是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计到了,不然这样的老狐狸怎么敢背负不孝的名声去搏一搏。

    隆庆帝的宅子一赐下来,荣三老爷带着崔氏和阿雾就去上房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这几个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国公是一幅慈父模样,更难得的是挤出了一滴眼泪花花包在眼睛里,以手扶额,一幅不忍分离的模样。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萨一样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则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缓和一下关系,可又一时拉不下脸面。所谓远香近臭,如今荣三老爷已经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后指不定她们的夫君要承爵,还得走荣三老爷这儿的关系。

    这两个女人想得极好,依然觉得荣三老爷是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庶地,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给个甜枣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样,时过境迁后,给些好处也是肯帮忙的。

    不管怎样,荣三老爷一家总算是踏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一路上,阿雾和崔氏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都有一种天顿时晴朗之感,在国公府那狭窄的院子里,连说话都觉得有气儿压着。

    到了青龙桥那宅子,先就在里头准备的崔氏身边的曲妈妈和阿雾身边的宫嬷嬷都迎了出来。

    “老爷、太太里头都布置好了,只等着太太开库房,挑些摆件玩意了。”曲妈妈笑得一脸的包子褶子。她简直比崔氏还高兴,她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妈妈,今后在这崔氏独大的后院里,曲妈妈的身份真是看得见的涨。

    荣三老爷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携着崔氏和阿雾跨了进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龙桥附近也不算小了,三进带跨院,右边儿还有一个狭长型的小园子,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就是个院子,左墙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树,到了冬日还不知是怎样粉雪蔚云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几株海棠,下头摆着一缸用于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戏鹅图,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进的正厅是平日宴客之地,荣三老爷的外书房也设在这里。小厮、护院等住在跨院,并设厨房、杂洗处,还有一处水井。

    穿过厅堂,走到第二进的天井里,这一进最宽敞,正房是荣三老爷和崔氏的起居之所,还有荣三老爷在内院读书的地方。带的两个跨院则是给荣玠、荣珢准备的,这一进也设了小厨房,做些糕点,熬些汤水之类。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后面则是阿雾的居所,女儿家在家里是做娇客养的,所以阿雾独有一进的屋子,布置了她的琴室、书房等等,还有一众丫头的屋子,她身边伺候的人比崔氏还多,却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头都供阿雾一人使唤才好,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女儿家要娇养”这句话。

    旁边狭窄的小园子一行人也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园内无水,砌了个小小的鱼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墙假山,还算精致。

    这就是阿雾她们今后要长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国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经好了太多,是以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就是阿雾的脸上也有灿烂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这么个狭长的小园子,都让她高兴万分了。

    荣三老爷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岩茶,满意地搁下茶盅,环视了一周后才道:“这一堂紫檀家具怕是百年世家里头也未必能找着这么齐全的吧?”

    阿雾笑了笑,“是啊,这样大的整块紫檀很少见,女儿在江南看到的时候,价都没还就买了。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银子都值得。何况,咱们家难道不是要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么?”

    荣三老爷点点头。阿雾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来,今后就自成一脉,荣三老爷的确是想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将他这一脉久久长长地传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孙争气。

    男人的功业,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齐家可不仅仅是说他这一代而已。

    有了这么一堂紫檀木家具,的确算是开了个好头。百年世族的家里总要有些好东西镇着。带年生再久一点儿,这新家具变成旧家具,那就有底蕴了。

    这块紫檀一买到,阿雾就请了江南最擅北式家具的匠人画图、分料、雕刻、组合,为的就是这一天。当初这两船家具并没跟着他们进京,而是后来雕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排上了用场。

    这一堂家具是搁在荣三老爷和崔氏的房里的,并没放在待客堂屋里,那样就像暴发户了。

    阿雾对自己也毫不吝啬,听说南海那边的黄花梨木好,江南离南海总比京城近,阿雾也嘱咐人留心,真够得了木料,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画了大概的模样,让木匠去做。

    这两堂家具一摆进屋里,顿时就给这宅子生色不好。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心里却感叹阿雾心思潜藏得好深,那么早就开始计长远了,便是男儿也及不上她。

    “爹,这屋子咱们虽不能动,但是题匾还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状元之才,是不是动动手,写几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架子端得极大,“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给玠哥儿去封信,告诉他咱们分家离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来走错了地儿,等他回来,我们爷俩一起拟名。对了,珢哥儿那儿也该去信了,总不能常年不着家。”

    崔氏一听是给两个儿子去信,忙地点头。

    荣三老爷对阿雾道:“走,去书房,你来给你哥哥写信。”

    阿雾点点头。

    荣三老爷踏入前院的书房,四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后面有一丛翠竹,见之心旷神怡。

    “来年,在那竹畔再植几株兰草就更佳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见书房内置有一架多宝阁,以摆放珍玩,角落一个立地青花大梅瓶,用来插画轴,多宝阁后是一张款式淳朴的紫檀裹腿罗锅枨加霸王枨黑漆面大画桌,上置青花笔洗、笔架山等物件,无甚出奇,只是那笔、墨、纸、砚四宝却极为讲究。

    笔,是琉璃厂李鼎的“刚柔并济”,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刚硬,羊毛柔软,因此取名,刚柔并济,写出字的最是饱满圆润,用于写奏折是再好不过的笔。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庄。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贡上用,后程氏分家,众弟子皆制春在堂墨,唯掬庄墨最佳。

    纸,则是祈王府角花笺。若问当今最贵而最难求的花笺,则莫过于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笺。荣三老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八寸见方的玉版笺,左边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隐着一个“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笺,你怎么弄到的?”荣三老爷见猎心喜,几乎摩拳擦掌了。

    阿雾淡笑不语,花钱呗,大价钱。

    砚,是荣三老爷喜欢的鲁砚,而非时人盛赞的端砚,但鲁砚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经十分出名,鲁砚古拙,胜在以砚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饰就成,桌上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朴可趣。

    尽管荣三老爷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这会儿也大失其态了,激动地道:“我来写信。”

    武人爱刀剑,文人爱笔墨。武人遇到宝刀总忍不住要耍一把,文人同样如此。

    阿雾是把荣三老爷的心思给琢磨透了的,他对笔洗、笔架之类看得淡,对文房四宝尤为注重。

    “爹,不急。我还给你准备了几张澄心堂纸,就等你挥毫泼墨,给你这书房的墙上挂几幅字画呐。”阿雾去过安国公府荣三老爷的书房,墙上所挂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没什么钱买真迹。

    历代珍品,千金难求,阿雾就是有八颗脑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所有物件都凑得,只能舍本钱买些能买到的。譬如这文房四宝。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几辈子积累才能得,有时候子弟不孝,顷刻可败百年之家,可要兴起一个家,却非得百年不可。

    作画、写信自然都不急。荣三老爷叫阿雾来书房,也并不是真要她写信。

    “阿雾,你说圣上对爹爹这般隆恩,究“阿雾,你说圣上对爹爹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祸?”荣三老爷身边无谋士,两个儿子又不在身边,幸喜女儿聪慧,可得一谈,他也就不计较身份、年纪了。

    阿雾低头,大略知道荣三爷的意思。自古君臣相符,却又君臣相争。君讲圣躬j□j,唯重君权,而臣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争民权,争臣子之权。

    荣三老爷既然为隆庆帝如此看重,难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会被清流所排挤。何况,在老学究眼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赶紧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给他背书,那也不行。

    文人一辈子就是个死要面子。

    “是福是祸,就看音姐姐来不来得了咱们家了。”阿雾道。

    阿雾搬新家,她那个“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来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门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阁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还能和阿雾来往,那荣三老爷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无碍的。毕竟唐阁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领袖,他表了态,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荣三老爷不置可否。

    “不过依女儿看,音姐姐多半是能来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赶着站队呐。”阿雾笑道。若这会儿是隆庆帝刚登基那阵子,说不准老太太在背后使使绊子,荣三老爷还真要一身骚,必定群起而攻之,腾出一个空位是一个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劲儿地根本不往御前凑,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蹚浑水,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挣名利。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骨是最容易被敲断的,就好比季节之交替,人最易生病般,一个道理。

    荣三老爷有些忧愁地道:“阿雾啊,阿雾,如今爹爹都不知该将你许配何等人物了,才堪配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珰妈头疼、鼻塞、涕泗横流啊,实在顶不住了,只想躺下。

    所以,如果有看不进的童鞋,请转告一声,明天再更新了。

90

    隆庆帝在承天门外青龙桥附近给荣三老爷赐了座宅子。这是何等的殊荣,等闲为官哪里能得帝王赐宅,那都得是皇帝眼里的红人才有这待遇,而且就是赐宅子,也分三六九等。

    承天门内是第一等,那算是内庭之地,从古自今,住进去的都是佞臣。往下数,最得意的就是承天门外一带,西起白虎桥东到青龙桥一线。这儿顺着禁城走,每日上朝最近。

    冬日上朝,鸡鸣第一遍的时候,住得远的官员就要起床了,一路上冻得直哆嗦。住在青龙桥一带,不说多了,晚一刻起床都行,还不用挨多少冷。

    而青龙桥由北向南,沿大街走,就是六部,离荣三老爷的礼部衙门也近,真正是居家为官不可多得的住宅资源。

    这一带历来就是皇帝的自留地,留着赏赐官员的。

    当然前头说的这是好处。

    而阿雾就以为,坏处也是大大的。

    帝王赐的宅子通常只能住一代人,若是遭逢贬官,对不起勒您,赶紧挪地儿吧,早晨贬官,下午就让你卷包袱走人。若是运气好,一辈子顺风顺水,但若是你死了,也对不起了,你后代也得赶紧挪。毕竟京城就那么点儿地,让你一家几辈子住着,皇帝上哪儿找宅子赐人去?

    于是这宅子不是你的不动产,你只有有限的使用权。而更难受的是,此地寸土寸金,哪怕是御赐的宅子也是逼仄狭窄,你既不能动土,又不能添砖,但凡有改动,都要上报内务府,因为这地儿算是皇帝的产业。

    而且,皇帝赐的宅子你还不能不住。

    譬如像阿雾这样的大财主,哪怕有钱,早就在京城准备了一所气派、宽敞外带私家园林的宅子,也只能搁置不住了。

    但无论怎样,皇帝赐宅都是件好事。而像荣三老爷这般,背后有皇帝支持分家的人,还真是世所罕见。倒不是皇帝真就对荣三老爷另眼相看到了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只是荣三老爷恰逢其会而已。

    阿雾本来也对隆庆帝给荣三老爷赐宅子这事感到惊讶,按说这不像是她这位前舅舅会做的事。但当阿雾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时,很快就想出了原因。

    皇帝前脚刚打了安国公的板子,说他教子不严,纵子恶、淫,削了世子封号,后脚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给分出去了,这不是摆明了和皇帝唱对台么。

    安国公早就远离了朝堂,荣大老爷更是个草包,一点儿**敏感性没有,只看着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给忘了。

    阿雾暗道,看来自己还是太青涩了,估计就是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计到了,不然这样的老狐狸怎么敢背负不孝的名声去搏一搏。

    隆庆帝的宅子一赐下来,荣三老爷带着崔氏和阿雾就去上房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这几个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国公是一幅慈父模样,更难得的是挤出了一滴眼泪花花包在眼睛里,以手扶额,一幅不忍分离的模样。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萨一样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则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缓和一下关系,可又一时拉不下脸面。所谓远香近臭,如今荣三老爷已经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后指不定她们的夫君要承爵,还得走荣三老爷这儿的关系。

    这两个女人想得极好,依然觉得荣三老爷是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庶地,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给个甜枣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样,时过境迁后,给些好处也是肯帮忙的。

    不管怎样,荣三老爷一家总算是踏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一路上,阿雾和崔氏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都有一种天顿时晴朗之感,在国公府那狭窄的院子里,连说话都觉得有气儿压着。

    到了青龙桥那宅子,先就在里头准备的崔氏身边的曲妈妈和阿雾身边的宫嬷嬷都迎了出来。

    “老爷、太太里头都布置好了,只等着太太开库房,挑些摆件玩意了。”曲妈妈笑得一脸的包子褶子。她简直比崔氏还高兴,她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妈妈,今后在这崔氏独大的后院里,曲妈妈的身份真是看得见的涨。

    荣三老爷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携着崔氏和阿雾跨了进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龙桥附近也不算小了,三进带跨院,右边儿还有一个狭长型的小园子,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就是个院子,左墙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树,到了冬日还不知是怎样粉雪蔚云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几株海棠,下头摆着一缸用于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戏鹅图,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进的正厅是平日宴客之地,荣三老爷的外书房也设在这里。小厮、护院等住在跨院,并设厨房、杂洗处,还有一处水井。

    穿过厅堂,走到第二进的天井里,这一进最宽敞,正房是荣三老爷和崔氏的起居之所,还有荣三老爷在内院读书的地方。带的两个跨院则是给荣d、荣准备的,这一进也设了小厨房,做些糕点,熬些汤水之类。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后面则是阿雾的居所,女儿家在家里是做娇客养的,所以阿雾独有一进的屋子,布置了她的琴室、书房等等,还有一众丫头的屋子,她身边伺候的人比崔氏还多,却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头都供阿雾一人使唤才好,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女儿家要娇养”这句话。

    旁边狭窄的小园子一行人也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园内无水,砌了个小小的鱼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墙假山,还算精致。

    这就是阿雾她们今后要长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国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经好了太多,是以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就是阿雾的脸上也有灿烂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这么个狭长的小园子,都让她高兴万分了。

    荣三老爷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岩茶,满意地搁下茶盅,环视了一周后才道:“这一堂紫檀家具怕是百年世家里头也未必能找着这么齐全的吧?”

    阿雾笑了笑,“是啊,这样大的整块紫檀很少见,女儿在江南看到的时候,价都没还就买了。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银子都值得。何况,咱们家难道不是要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么?”

    荣三老爷点点头。阿雾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来,今后就自成一脉,荣三老爷的确是想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将他这一脉久久长长地传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孙争气。

    男人的功业,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齐家可不仅仅是说他这一代而已。

    有了这么一堂紫檀木家具,的确算是开了个好头。百年世族的家里总要有些好东西镇着。带年生再久一点儿,这新家具变成旧家具,那就有底蕴了。

    这块紫檀一买到,阿雾就请了江南最擅北式家具的匠人画图、分料、雕刻、组合,为的就是这一天。当初这两船家具并没跟着他们进京,而是后来雕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排上了用场。

    这一堂家具是搁在荣三老爷和崔氏的房里的,并没放在待客堂屋里,那样就像暴发户了。

    阿雾对自己也毫不吝啬,听说南海那边的黄花梨木好,江南离南海总比京城近,阿雾也嘱咐人留心,真够得了木料,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画了大概的模样,让木匠去做。

    这两堂家具一摆进屋里,顿时就给这宅子生色不好。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心里却感叹阿雾心思潜藏得好深,那么早就开始计长远了,便是男儿也及不上她。

    “爹,这屋子咱们虽不能动,但是题匾还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状元之才,是不是动动手,写几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架子端得极大,“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给d哥儿去封信,告诉他咱们分家离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来走错了地儿,等他回来,我们爷俩一起拟名。对了,哥儿那儿也该去信了,总不能常年不着家。”

    崔氏一听是给两个儿子去信,忙地点头。

    荣三老爷对阿雾道:“走,去书房,你来给你哥哥写信。”

    阿雾点点头。

    荣三老爷踏入前院的书房,四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后面有一丛翠竹,见之心旷神怡。

    “来年,在那竹畔再植几株兰草就更佳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见书房内置有一架多宝阁,以摆放珍玩,角落一个立地青花大梅瓶,用来插画轴,多宝阁后是一张款式淳朴的紫檀裹腿罗锅枨加霸王枨黑漆面大画桌,上置青花笔洗、笔架山等物件,无甚出奇,只是那笔、墨、纸、砚四宝却极为讲究。

    笔,是琉璃厂李鼎的“刚柔并济”,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刚硬,羊毛柔软,因此取名,刚柔并济,写出字的最是饱满圆润,用于写奏折是再好不过的笔。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庄。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贡上用,后程氏分家,众**皆制春在堂墨,唯掬庄墨最佳。

    纸,则是祈王府角花笺。若问当今最贵而最难求的花笺,则莫过于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笺。荣三老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八寸见方的玉版笺,左边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隐着一个“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笺,你怎么弄到的?”荣三老爷见猎心喜,几乎摩拳擦掌了。

    阿雾淡笑不语,花钱呗,大价钱。

    砚,是荣三老爷喜欢的鲁砚,而非时人盛赞的端砚,但鲁砚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经十分出名,鲁砚古拙,胜在以砚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饰就成,桌上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朴可趣。

    尽管荣三老爷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这会儿也大失其态了,激动地道:“我来写信。”

    武人爱刀剑,文人爱笔墨。武人遇到宝刀总忍不住要耍一把,文人同样如此。

    阿雾是把荣三老爷的心思给琢磨透了的,他对笔洗、笔架之类看得淡,对文房四宝尤为注重。

    “爹,不急。我还给你准备了几张澄心堂纸,就等你挥毫泼墨,给你这书房的墙上挂几幅字画呐。”阿雾去过安国公府荣三老爷的书房,墙上所挂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没什么钱买真迹。

    历代珍品,千金难求,阿雾就是有八颗脑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所有物件都凑得,只能舍本钱买些能买到的。譬如这文房四宝。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几辈子积累才能得,有时候子弟不孝,顷刻可败百年之家,可要兴起一个家,却非得百年不可。

    作画、写信自然都不急。荣三老爷叫阿雾来书房,也并不是真要她写信。

    “阿雾,你说圣上对爹爹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祸?”荣三老爷身边无谋士,两个儿子又不在身边,幸喜女儿聪慧,可得一谈,他也就不计较身份、年纪了。

    阿雾低头,大略知道荣三爷的意思。自古君臣相符,却又君臣相争。君讲圣躬j□j,唯重君权,而臣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争民权,争臣子之权。

    荣三老爷既然为隆庆帝如此看重,难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会被清流所排挤。何况,在老学究眼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赶紧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给他背书,那也不行。

    文人一辈子就是个死要面子。

    “是福是祸,就看音姐姐来不来得了咱们家了。”阿雾道。

    阿雾搬新家,她那个“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来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门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阁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还能和阿雾来往,那荣三老爷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无碍的。毕竟唐阁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领袖,他表了态,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荣三老爷不置可否。

    “不过依女儿看,音姐姐多半是能来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赶着站队呐。”阿雾笑道。若这会儿是隆庆帝刚登基那阵子,说不准老太太在背后使使绊子,荣三老爷还真要一身骚,必定群起而攻之,腾出一个空位是一个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劲儿地根本不往御前凑,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浑水,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挣名利。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骨是最容易被敲断的,就好比季节之交替,人最易生病般,一个道理。

    荣三老爷有些忧愁地道:“阿雾啊,阿雾,如今爹爹都不知该将你许配何等人物了,才堪配你啊?”——

91、第九十一章

    安家半月后,一切料理得顺顺当当了,阿雾才给唐音下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游。

    第二天,唐家的马车就驶入了荣府,荣三老爷的心也在胸腔里稳稳当当地安置了。官场上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背地里掐成死敌的面上也要亲如一体,有时候看后宅的风向,更保险些。

    女眷来往,这是通家之好的表征。

    唐音过府,先去崔氏的屋里问了好,眼睛在那一堂紫檀家具上提溜了一圈,露出些惊讶之色,这样真诚的赞美,让崔氏心里极为得意,连带着对唐音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层。

    最后两个小姑娘,在崔氏的安排下,去了阿雾的屋子。

    因是夏日,阿雾的屋里没有熏香,摆放着一盘佛手取味。京城的花农极为厉害,就没有他们种不出来的东西,每日清晨倒夜香的还没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是花农的天下,因为新宅狭小不可能起花房,所以都是每日清晨在外头买花果。

    窗外的台阶上摆放着数十盆的素馨之类香花,有时借着一缕清风入屋,得来一室的清香。槅扇已经全部取下,糊着天青碧蝉翼纱,既通风又避蚊虫,阳光被筛过后入屋,颜色也极美。

    “你倒是会享受。”唐音不客气地点评道。蝉翼纱可不便宜,一百多两银子一匹,居然用来糊窗。

    “可惜没有地方窖冰。”阿雾不无惋惜地道,也不谦虚,只因来人是唐音。

    唐音坐定,喝了一碗紫扇端上来的酸梅汁,赞了一声,“咦,你家这酸梅汁有点儿意思。”酸爽清甜,入口纯绵,过喉无其他酸梅汁的微刺感,十分难得。

    阿雾得意地一笑,忍不住显摆道:“江南的手艺,彤管做的,这丫头的酸梅汁却是独到,搬家的时候,什么也不看,就顾着她埋在旧年梅树下的三坛子梅子了,亲自跟着上马车直到到了这儿呐。”

    两人都美美地喝了一盅酸梅汁后,唐音才拿出一册书来推到阿雾的眼前。

    阿雾掀开来一看,里面是手抄的《川山集》,笔迹是唐音的。

    阿雾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来定睛看着唐音道:“谢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本又心意相通,阿雾可不想为了这档子事坏了她和唐音的友情,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我……”

    阿雾的话还没出,就被唐音打断了,“阿雾,其实若我哥哥没定亲,我是十万分愿意你嫁到我家来的。”

    阿雾的脸腾地就红了,唐音大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音姐姐。”阿雾阻止了唐音继续说,“音姐姐,我同唐二爷本就没什么,今日若不是你将这册书送来,我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

    阿雾说的话半真半假。上回端午龙舟赛见面时,唐秀瑾忽然提起《川山集》,让阿雾立时察觉出了点子意思,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实在是那年花灯节后,唐秀瑾许下一月后借她看的诺言,可后来就没了下文,阿位当他是避嫌或健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提起,难免就让人多想了。

    而今日唐音送来她自己的抄本,由此可见唐音作为他的妹妹也察觉到了,这是阻止他们私相授受。

    唐音也知道自己冒然了,阿雾回京后就跟她哥哥见过一面,她当时还在场,至少阿雾这边是绝没有什么的,但唐音是关心则乱。何况她哥哥那样出色的人才,唐音见自己二哥对阿雾有意思,自然就觉得阿雾也该对自己二哥有点儿意思。这才急急来试探。

    可是阿雾神色坦荡,唐音又难免担心起来,“那你该不会是看上顾二哥了吧?”

    气得阿雾一个倒仰,这女儿家心思开始荡漾了,就也一心觉得别人也是如此,连唐音也不例外。“你胡说什么呐,自己想汉子,还以为都跟你似的。”话一说完,阿雾自己先丑红了脸,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说出了“想汉子”这样的粗话。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来拧阿雾的嘴,两个人笑闹一阵才停下。

    “那你心里头难道就没寻思过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二哥和顾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唐音娇声道。

    阿雾气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鬓发微乱,娇颜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来的胭脂一般,点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由着一股惊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争气地跳了跳。心里头迷迷糊糊闪过一丝,也许就是自家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头。

    阿雾则是被唐音折腾得不耐了,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小视,一见面就老说这些,上回龙舟赛也是,阿雾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当小姑子。女儿家在家多矜贵啊,出嫁了可就没那么舒服了。”阿雾的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再真不过。

    想那日荣三老爷开玩笑地问出,不知该将阿雾配何人的时候,阿雾也借机说出了这番话,但荣三老爷不当真就是了。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过依我看,你这人才,当个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雾反驳,又接着道:“听说宫里有给四位皇子选妃的意思了,你要没这个心,可得提前准备准备了。”

    阿雾点点头,这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好友。

    “唐阁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雾问。

    谁说不是呢,唐阁老这块肥肉,膝下就这么个适龄待嫁的嫡女,几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视眈眈看着呐。“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贵妃召见我们,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讨人厌,亏他还是皇子呢,怎么着也算个嫡出,居然那副样子。”

    阿雾点点头。其实五皇子长成这副歪样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在后宫势力远远不如向贵妃,而且也不得宠,隆庆帝压根儿不怎么光顾她,五皇子在她前舅舅的眼里,就跟野草似的。上头有各方面都压他一筹的四皇子,下头有宠妃的儿子六皇子,田皇后又一副蠢样,五皇子长歪也就不奇怪了。

    当初长公主支持田皇后一系,也就是看她娘俩个蠢,好掌控,但其实阿雾心里是不能苟同自己的母亲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长公主瞧不上其他三个皇子的背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阿雾,你这样子可千万别被五皇子看见了,你没见那日他对着顾姐姐和你家荣五流口水的样子。”唐音捂嘴笑道。

    末了,唐音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们家荣五还真有点儿本事,那日向贵妃和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格外不一样。只可惜后来你家大伯削了世子封号,不然你家还真可能出一位王妃呐。”

    “哦,那日你们就跟大白菜似地由着田皇后和向贵妃挑啊,还带着五皇子和六皇子?”阿雾一阵见血地道。

    “谁说不是呐。”皇家再尊贵也不能这样打脸呀,“说起来,这两位哪里及孝贞后一个手指头啊。”

    “你又见过孝贞后啊?”

    “呃,我倒是没见过,听我母亲说的。”唐音很老实地回答。

    提起了孝贞后,两个人难免就想到了四皇子楚懋。“那日你们见着四皇子了吗”

    “没有,四皇子在龙舟赛后就避开了。”唐音想了想就道:“咦,你怎么单独提起他呀,喂,你是不是……”

    阿雾赶紧摇头,“他不是你口中咱们京城第一美男子么,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还怂恿我们去他的王府后门偷窥?”

    阿雾果然转移了唐音关注的焦点,“哎,你还说,那回可吓死我了,你说我就是见着皇上也没这么怕过,怎么他那日就看我一眼,我就腿打颤啊?”

    阿雾心想,你怕他是对的,你还没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时候呐。

    “不过谁要是不怕他,嫁给他倒是不错,每天起床就看着那么一张脸,多养眼啊,肯定能多活几年。”唐音毕竟是小女儿心态,转眼就又想起楚懋出色到令人惊叹的样貌了。

    阿雾腹诽道,那你就说错了,嫁个他的都是短命鬼,说什么多活几年呐。

    “若你不怕他,那你会不会愿意嫁他?”阿雾促狭地问。

    唐音迟疑了,一来是她心底有了个人,二来么她是唐府的千金,如何能不知道四皇子的尴尬地位,前途凶险啊。

    “哎,真可惜了那张脸。”唐音长叹一声。

    他那张脸可没可惜。后头拼死拼活想嫁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而阿雾在想,怎么才能趋利避害,帮长公主避过四皇子这一劫。

    阿雾琢磨过很多条。

    楚懋不能成功篡位,那长公主就避过了,可这不是好办法。哀帝在,以向贵妃和长公主的恩怨,长公主的下场只怕比在楚懋手下更难受。当初楚懋虽然不喜长公主,百变刁难,但也不曾下狠手要命,可在向贵妃手里就未必了。当初那毒妇若不是自顾不暇,长公主只怕早就不在了。

    或者让五皇子、七皇子登基?难度实在太大了,而且他们一上台,就是祸国殃民的主。七皇子更是天生就有点儿傻,宫里有田皇后和向贵妃在,七皇子能活着,那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比如过人的傻。

    阿雾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有一条,长公主和四皇子交好,这就是双赢啊,完美无缺,可惜难度大概是,难于上青天。

    但阿雾坚信,事在人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歩吧。

    阿雾一时闪神,被唐音拽了回来,“阿雾,你说……”唐音的声音低得蚊子一样大小,“我有什么法子可以嫁给顾二哥?”

    声音虽小,但奈何彼此距离太近,阿雾还是听得个一清二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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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锦介绍:
前生娘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老爷,康宁郡主阿雾表示她那过的就是让人干什么别人就得干什么的生活。
今生爹是庶子,娘是庶女,国公府六姑娘阿雾表示她那过的就是节衣缩食别人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的生活。
阿雾表示有些接受无能。不过好在这张脸还看得顺眼,前辈子康宁郡主啥都有了就是缺一张美颜。
只是年纪越大这脸怎么就越。。。。。。
阿雾以为,这人可以漂亮、很漂亮、十分漂亮,但千万别漂亮得闪瞎人的眼。
阿雾开始为这张脸感到前途堪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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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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