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本是同根生(六)
我转开视线,向无边瑰丽的玫瑰花海望去,真心赞道“莫问在江南的家中也曾自负富有各色珍奇植物,却从没有见过像金玫瑰园那样美丽的玫瑰,真乃人间一绝,陛下果然富有四海。”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很好的拍马屁作用,撒鲁尔看上去“狼”心大悦,傲然道“君不闻若论人间美景,当属南越大理,北城弓月。这里乃是天下最肥美之地。”
来到树母神下,他下了马,我跟了上去,他手中拿着鞭子,指着树上的核桃道“传说只要吃了树母神的核桃,便能诞下狼神之子,故而很多伯克,叶护的可贺敦问母皇请旨吃树母神的神果。”
我一愣,要命,那天我当着拉都伊的面吃了一个,怪不得那天她那样怪地看着我呢?
我的脸微红,撒鲁尔看着我笑道“女人们对这些东西迷信的紧,还有重金贿赂看守的奴婢偷几个出来呢。”
他同我说这个作什么,我哈哈干笑几声,正要绕个话题,撒鲁尔的脸色一冷,低斥道“谁在那里,快出来!”
我左看右看,却见树洞里慢慢踱出一个女子,跪在地上直发抖,原来是那个久已未见的拉都伊。
撒鲁尔的脸色僵冷,慢慢说道“你不是热伊汗古丽身边的侍女吗,竟敢到此处来偷窥朕?”
拉都伊满脸通红,看着撒鲁尔急急地摇着头,我和撒鲁尔都注意到她的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撒鲁尔了悟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为了树母神的神果啊,你们这些女人真是想要孩子想疯了,连一个宫脾也妄想诞下狼神之子?”
拉都伊双目含泪,我却于心不忍,她一定是想为了阿米尔生个孩子吧。
“陛下吉详如意,”一阵柔柔地低唤传来,众人一回头,却见艳光四射的丰膄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穿着银丝线绣的摩苏尔纱裙,银披纱上缀着银穗子,混身珠光宝器,小腹笼起,身后跟着众多侍女,如众星捧月一般,正是碧莹。
撒鲁尔明显地一怔,旋即绽出一线笑意,快步向她走去,笑道“天凉了,你不在屋里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的d
碧莹亦浅浅一笑“妾身每日这个时候会到树母神前来祈祷狼神之子平安降生,陛下忘了吗?”
撒鲁尔微晒,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几日忙着同嘎吉斯人谈造兵器的事,冷落你了,爱妃不要会怪朕吧!”的42
一对碧人的身影树母神下脱得长长的,我淡淡而笑,往拉都伊那边靠了靠,她神经质地躲了一躲。
碧莹幽幽道“方才妾请神师算了一卦。”
“不好吗?”的7
碧莹担心地说道“神师说有魔鬼妄图偷吃树木神的神果以增长魔力,她在暗处窥视着小皇子,这个孩子的前途令人担心,妾身好害怕。”
说罢泫然欲泣。撒鲁尔一愣“魔鬼偷窥?”
“陛下忘了么,神师说过,这树母神的神果除了经过神批的方可服用外,任何人不得擅自服用神果。
撒鲁尔看了我一眼,我一惊,他挪回目光,对碧莹说道“那神师有没有说如何破解?”
“一定要那个偷吃神果,暗中窥视的魔鬼血祭腾格里,才能消除狼神之子的劫数。”她缓缓说来,细声软语,根不本不像是在说一件活祭之事。
拉都伊的身子抖了起来,碧莹抖声问头目拉都伊“你跟着我七年,我待你如何,你如何这样恩将仇报。”
拉都伊大声哭泣了起来“奴婢没有偷吃神果,偷吃神果的是君夫人,女主陛下生辰那晚,陛下同夫人在花园聊天,夫人拾了一个神果,等陛下走后,就吃了起来,陛下不信,就请问香侍官,她也看到的。”
撒鲁尔看向碧莹身后的白纱女子。
正是那个将我推入黑池子的女人,她早就伏地跪祈,“妾也曾经听说君夫人夜食神果,拉都伊却知情不报,如今她私近树母神,偷偷采集神果,她与君夫人分明就是神师所说的偷窥的魔鬼,请陛下恩准,将她与君莫问押起来,待圆月之日献祭伟大的腾格里,好保护尊贵的狼神之子。”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瞟向了拉都伊,拉都伊面如土色,不停地跪头求饶,土地虽然柔软些,不一会,她的额头已然渗出血来,可她的手上依然紧紧握着那只核桃,阿米尔也紧抿嘴唇,神情紧张了起来,撒鲁尔默然不语地看着碧莹,淡淡道”爱妃的意思呢?“
碧莹悲伤地拿起绢帕哭道“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神师向来言无不准,小皇子在肚子里总是踢着妾身,好像总是不安心,妾晚上也睡不好觉,妾好生害怕。”
她伏在撒鲁尔身边哀哀哭泣起来,当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阿米尔站在撒鲁尔的身后,却不敢僭越,只是死死地盯着拉都伊。
拉都伊看着阿米尔,血泪满面,满眼的乞求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冷眼相看,心中晖涩不堪,八年前的荣宝堂上,碧莹为我撞柱已证清白,八年后的她却用着同样的手段来残害我?那么这个女孩呢,她不是她的心腹吗,是因为什么让她决定牺牲她?是因为她发现了拉都伊与阿米尔的奸情了吗?是想除掉身边的眼线?还是为了拉我下水。
撒鲁尔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苍白着脸的我缓缓道“那夜君夫人的的确确吃了神果。”
白纱女子眼中闪着恶毒的兴奋,撒鲁尔忽尔一笑,话峰一转“不过那是朕赐于君夫人的。”
碧莹愣在那里,撒鲁尔轻敲额头微笑道“都怪朕,朕最近忙晕乎了,忘了告诉爱妃了,朕想迎取君夫人为新妃子,故而赐君夫人那神果。”
只一瞬间,碧莹的愣神立刻消失,改为挂上最甜美的笑容轻轻走到我身前,主动拉起我的手,说道“妾身恭喜陛下纳了一位如此贤德的妹妹。”
我浑身那么一哆嗦,正想甩开,没想到人家比我甩得更快,改抓住我的袖角拉我到撒鲁尔的身边,亲亲热热地挽起撒鲁尔说道“陛下何时看上这个妹妹的,也不告诉臣妾,陛下果真是喜新厌旧了。”
撒鲁尔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跟着神经质地扯着嘴角笑了起来,眼中依然是俱意,齐齐地盯着突厥皇帝和碧莹。
撒鲁尔轻揉着碧莹,暧昧笑道“新人自然不及旧人好,朕可一直等着你快快生下狼种……,”接下去限制级的话题,早就偷偷俯到佳人耳边去说了,碧莹的耳根都红了,轻啐一口,我的鸡皮疙瘩掉满地。
正要退出这两人世界,撒鲁尔却又硬生生地搂近了我。
阿米尔跪启曰“既是陛下纳了新妃,又值大妃养胎之际,臣以为实在不易见血,不如先将这个女子……”的fa
白纱女子忽然打断了阿米尔道“陛下,这个拉都伊不但敢偷采神果,还敢这样诽谤夫人,果真是魔鬼的化身了,理当立即血溅神庙……”
阿米尔冷冷道“香侍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白纱女子立刻讪讪地闭上了嘴,阿米尔道“反正祭祀尚早,陛下不如先将这个女子先押监如何。”
撒鲁尔看了看拉都伊,淡淡道“这个侍女跟着爱妃也有七年了,爱妃当真相信她是魔鬼的化身?
碧莹伤心欲绝,双膝跪倒扯着撒鲁尔的皇袍一角,动容道“妾无德无能,能得陛下宠爱,此生足以,只是狼神之子尚在腹中便遭魔鬼的妒恨,何其无辜,请陛下为您的皇子……”
话未说完,她忽然面色苍白,晕了过去,撒鲁尔把我甩开,焦急地抱起碧莹,走向碧莹的玉览殿。
天色将晚,最后一丝晚霞隐落在无尽红光中,详合的玫瑰园笼上了一丝血光,那个白纱女子慢慢站在我面前,风吹起她的面纱,本应姣美的下半部分满是刀痕,烧伤,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到她原来的貌美风情,只消一眼,我便认出她来,紫园的往事翻腾在脑海,一个疯美人尖利的指甲抓着我的手臂,狂喊着“你是花妖精,你和你妹妹都是花妖精。”
香芹,是香芹……小五义的对头,为何她成了碧莹的心腹呢?
我心惊间,她对我恶毒一笑,闪身奔在撒鲁尔大部队后走了。
“在这宫中凡是同大妃娘娘过不去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可是又有人说,宁愿得罪大妃也不开罪这个香侍官司。”阿黑娜轻声对我附耳道“今日多亏陛下相护,夫人先回玉辰殿再说吧。”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屋中,刚刚躺下,感到枕子有什么东西,我往里一掏,却见是一朵硕大的红玫瑰来,旁边放着一枚核桃,我赶紧打开那朵红玫瑰,果然在最里面发现了小五义的记号。
玫瑰指玫瑰园,核桃是指树母神,只有一枚应是指一更在树母神下见吧!
我应该相信吗?不管怎样,既然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奈早已是死水一潭,不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闯闯,看看有没有转机。
这一夜,我衣服作了个假人入在被窝里,然后偷偷晃过侍卫,窜到金玫瑰园中,来到树母神下,等了一会,有巡逻的士兵的身影出现,我紧贴着那棍百树母神,那棵树母神不停地掉核桃,砸得我很疼,我闪身就躲进那个大树洞,黑暗中,有一人轻触我的肩膀,我骇得一转身,那人就捂住了我的嘴“不想死的话,快告诉我春宫如何走。”
我激动了起来,这个声音我听过的,正是齐放。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本是同根生(七)
我激动了起来,这个声音我听过的,是齐放的,我满心欢喜地想说,结果他捂得更紧,声音也更冷“看来你想死。”
混小子,他的手紧起来,我不动了,害怕冤死在齐放的手中,过了一会,他一松手,我转过来,虎着脸道“小放,是我啊!”
月光洒在齐放清峻的脸上,一片不可思议。
我们进行了简短的认亲演说,我这才知道齐放也被关在凉风殿离我只隔几堵墙,但是这群突厥人好像给他服了一些失功的药物,让他变得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齐放在提到糖衣袍弹时很简单“突厥蛮子拿荣华富贵相诱,还整日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前来。”
我暗笑,没想到阿黑娜真得没有骗我,齐放还真有美女伺候。
齐放告诉我,他便将计就计反倒利用这些女人帮他打听到了我的下落和近况。
我看了看刘放的冷脸,心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冷面帅哥永远都是这般吃香。
我对齐放说到“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齐放说“沿歌混进来了,我已与段太子接上头了,香凝也带着咱们的暗人来了,再过数日段太子会亲自潜入境内。”
我皱眉道“他亲自前来,难道不怕跟我和卓朗朵姆似的被扣在突厥?他怎的如此糊涂。”
“你想办法让人通知段太子,万万不可让他前来,先把卓朗朵姆换回去,没有孕妇作人质,我出逃的胜算多多,”齐放点头答应,然后问道“主子如何来到此处的?”
“有人给我送来一枝红玫瑰花和一枚核桃,那玫瑰花中有小五义的记号,”我轻声道“……可能是碧莹身边有小五义的人,他们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便想前来营救……当然亦可能前来害我们。”
话未出口,四周到处有人在喊刺客,果然这是一个奸计,我拉着齐放,往树母神的大树洞里躲着,对着齐放作着禁声的手势,两个人屏住呼吸。
却没想到听阿米尔的声音焦急道“可汗陛下没有事吧?”
士兵回报道“陛下陪着大妃娘娘在看舞乐,有人想行刺可汗,好在可汗陛下有腾格里的保佑没有受伤。”
“刺客抓住了吗?”
“六个刺客,除了那个头头逃出去了,其余全自尽了。”
“封锁宫中所有通道,不可让任何人出宫。”
我和齐放都一愣,撒鲁尔遇刺,怎么会这样巧呢?
然后我感到一丝很轻的震动,我看向黑暗中的齐放,齐放也是一脸微讶,地面开始了巨烈的震动,只听有宫人们恐惧的尖叫声传来“腾格里发怒了,地女神发怒,地动了,地动了,我远远望去,却见。”
齐放护住我的头“主子,小心,地动了。”
地震!?怎么这么巧,地怎么会震了?
不对,这个地震的震中好像就在我和小放的脚底下?地面忽然裂开一个口子,我和小放猛地掉了下去。
我在一片火光中醒了过来,我睁开了眼睛,头痛得厉害,却见齐放亮了一个火折子照在我的脑门边,我呻吟着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主子没事吧?”齐放一点事也没有的酷着一张脸问道,替我用袖子抚干了额头一点点小擦伤。
我捧着额头,看了看四周,却见我身在一个幽暗的石库中,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壁,我摸摸四周,抬头却是倒吸口冷气,原来我们已经离顶上二三米远,我们在狭窄的空间中,。
“主子,我等恐是无意间进入了地道。”齐放冷静地说着,“刚才的地动找开树母神下的地道,恐是皇家建造用来发生政变战争时避难之所,这棵树母神我平时夜探时经常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按理说实属偶然,可是主子你看这个地道路面如此平整,墙壁光滑,可见常有人前来走动,抚摸这里附近的机关,这个地动来得未免巧些。”
齐放师从金谷真人,精通奇门遁甲,以前在江南家里全是他布置的守卫和风水摆设。
他一边说了一大堆,一边不停来回走动,东拍西捏,似乎在找机关,然后他发现了一块砖特别光滑,然后他似口中念念有词默念方位,只听哄隆隆地轻响,眼前的墙壁消失了,出现的是一条幽暗的通道。
小放又拿出了一支火折子,待燃着了,使劲扔下去,却听下面铁箭尖利地呼啸而过,然后火折被射成了无数的火星,飘散在空中,齐放镇静道“看来那个引我和主子见的人很可能是想我等有这火折的下场。”
“现在我们只能进入这个暗道,从另一个出口才能出去,”齐放严肃地说道“请主子跟随放,千万不要离一步之遥。”
我点着头,跟着齐放进入了黑暗的世界,
那个通道很长很长,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豁然开朗处,出现了三岔路口,齐放琢磨一阵,说道“整个弓月宫以北斗七星的位置,建了七个最大的宫殿,春夏秋冬四宫加上撒鲁尔的神思宫,金玫玫瑰园,和禁宫,那禁宫原名赤焰宫,据说为曾有一位皇帝被魔物伤,巫师将魔物镇在太液池中,那池水也化为魔池,故而无人再居住,金玫瑰园在春宫附近,树母神又是金玫瑰园的中心,一般宫庭地道是为了皇帝后妃接见秘密客人,这七大宫殿理应互相有地道相联,我们现在应该在春宫的正底下,这左中右三个通道其中应该通向夏宫,冬宫还有神思宫,我觉得应该还是从中间的。”
我们走入中间的地道,进入一段昏黄的通道,幽绿似鬼火的烛火放着诱惑的光芒,通道两侧和顶壁皆是五彩的壁画,画中人有男有女,衣着华丽繁复,神情高贵不凡,男的头戴阿史那族徽的金冠,整个壁画有些地方被风化了,面目有些不清,可见年代久远以极。
我一路上不停步地看下来,慢慢地我发现这整个石壁中无论画中人场景,穿着不停地变化,但是主角永远只是这一男一女,画中描述着他们俩怎么在河边相识,然后到结婚,婚礼上新娘坐在一只神兽,长身尖齿,却很像在原油池袭击我的那只怪兽,新娘的头上缀着数朵西番莲。
我打了一哆索,坚持一幅幅地看下去,到最后一幅巨幅肖像画时,我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画中男子样貌是突厥人,长相带着明显的阿史那家男人的特征,英挺俊美,阳刚霸气,然而他的眼睛褐色的,伟岸的身形坐在香妃塌上,膝边趴坐着一个中原女子,细眉长目,风情绰约,却有着一双酒眸,微带忧郁,目视前方,身着后宫朝服,我看落款用古代突厥文写着,阿史那毕咄鲁与从嘉皇妃永不分离。
阿史那毕咄鲁正是阿史那家的先祖,统一了突厥各部,建立了赫赫战功,威名远扬。
至于叫从嘉的女子,加上我这几个月研究了突厥的史书,好像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从嘉的名字,可能是因为血统问题,最终没有成为突厥的皇后,因而她的芳名也在历史的洪流中消失了吧。
依稀记得突厥正史里面的开国皇帝,毕咄鲁都是以酒眸红发的形象流传,可是这里却是褐发褐瞳?既然后世历代都是酒瞳,很有可能是这个叫从嘉的后妃,她的子孙最后成了下一任突厥皇帝,为了遮掩血统上的尴尬,便篡改了历史!
然而似乎无论后世怎么改变史书,历史永远是历史,这个君王还是以自己狂热的恋爱来证实了这一段真爱,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能同君王进入同一幅画像是何等的荣宠,因为这将意味她或是他将会跟着君王流传于后世,尤其是对于一个异族女子,画在纸上的画如果保护得不好,不会长久,可是满洞的壁画,却可以千年之久,可见这个阿史那毕咄鲁对这个叫从嘉的爱妃宠爱至深,我再仔细一看,不由一怔,这个女子居然同紫栖山庄里的暗宫壁画上的飞天笛舞中的女飞天有八分神似。
西番莲!红眼睛的中原女人!还有飞天笛舞中的女飞天!这些事情有什么联系吗?
疑窦丛丛中,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用手去触摸那个红瞳女子的面容,轻轻抚着,也不知道我碰到了什么,忽然那个红瞳女子的眼睛猛然翻成了淡黄色,我吓得摔在地上,齐放跑过来,混身戒备地看着那幅巨型壁画,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个叫从嘉的女人静默而森然地看着我们,然后有轻轻的话语传出,我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齐放却走过去看了看,不久对我微笑着招招手,我放大胆疑惑地爬起来,凑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从嘉的眼睛竟然是一对监视孔,那淡黄的光正是从另一侧宫墙内透过她的眼眶射过来的。
我们屏息静气,却见室内富贵逼人,红绡罗帐,千重万丈,缀满了珍珠钻石,绮丽地让人脸红心跳,一旁守着一个光头青年,是那个见过一面的太监总管,阿史那家的依明。
有人匆匆地进来报了一声,依明便轻轻地对帐内说了一句,一个裸身女子从帐中爬了出来,肤白如雪,丰乳性感,正是阿史那古丽雅,我心中一动,自古女帝后宫亦有面首三千,想必帐中便是阿史那古丽雅的情人了。
两个侍女前来为她更衣,依明便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一番,她的脸色变了。
“出了什么事?”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后的余味,阿史那古丽雅看了一眼依明,依明立刻走了下去
我一愣,哎!这不是那个冷心冷情的果尔仁吗?帐帘微动,果尔仁下身也就裹着单纱帛,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女太皇。
“刚刚在春宫,你的好女儿那里,遇到刺客了。”女太皇冷冷地看着果尔仁开口道。
“陛下可曾受伤,”果尔仁皱眉道“可曾抓到刺客?”
“只余一名只尽了,只是在这个刺客的兵刃上带着剧毒,那毒竟是你们火拔家请来的奇人异士所配的荧蚁毒。”
女太皇的眼神如利箭射向果尔仁,果尔仁愣在哪里,脸上有着受伤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艰难道“古丽雅,你以为是我派人去刺杀陛下……”
女太皇猛地打断了他,大声地喝斥道“大胆果尔仁,你竟敢呼我的名讳!还不跪下。”
果尔仁心碎以极,愤然道“果尔仁自问忠心为主,何错之有,就算果尔仁心存不诡,断不会如此愚蠢,自身在皇宫要地与女太皇共度良宵,转头却派人刺杀陛下,还会让刺客留下痕迹,坏我大事。”
“那你且说说,你们家的秘毒,怎么会流传出来?”
“果尔仁现在身无寸缕,容陛下让臣着装完毕,好去追查此事。”
女太皇猛然从帐中抽出精光四射的短刀,对着果尔仁道“还请叶护大人在冬宫陪朕坐一会儿,好让我去派死士查探此事。”
果尔仁的喉间顶着冰冷的利刃,面上一片凄苦“女主陛下,老臣为女主陛下奔走半生,为何女主陛下如此不信老臣?”
“为什么?”女太皇冷冷笑道“因为现在你的女儿现在拼命在撒鲁尔耳边吹着枕边风,要对我实行宫柬,怪我退位后却不给撒鲁尔实权,而你一到弓月城就反对迎立佛教为国教,果尔仁,你的心现在变了。”
“那么女主陛下刚才在我的怀中流的泪,那快乐的笑容都是假的吗?”果尔仁惨然一笑“我以为我这半生痴心,终是感动了陛下,终是能让女主陛下为我微笑,原来一切全是假的。”
他痛苦地看着她,电光火石之间,果尔仁早已出手击向女太皇的腕间,轻轻一扭,那柄宝刃到了果尔仁的手中,改为顶着女太皇的喉间。
女太皇转瞬平静,高贵依旧,酒瞳望着果尔仁冷笑道“火拔家现在是第一大族,眼看是要盖过我阿史那家,如今,我人在你手上,请叶护快快动手吧,不过你休想让我写废立撒鲁尔的诏书,莫要逼人太甚。”
果尔仁越听手越抖,脸上痛苦得扭屈了起来,猛然一甩短刀,大声说道“究竟是谁逼人太甚,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移情爱上那个该死的原清江,我都没有过半点背叛之心,”果尔仁那张冷酷的脸开始激动了起来,“人人都说我是阿史那古丽雅胯下的一条狗,可你却说我要害你的儿子,还要说我要对你实行宫柬?古丽雅,你逼人太甚了。”
果尔仁凄沧道“为了你,我这一生没有取过一个女子,我何时享受过天伦之乐,为了你,我去照顾你和原青江的宝贝儿子,作了原青江的奴隶整整七年,为了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笑话我,真得变成了你的一条狗,不停替你平定不服你统治的部落,而放弃了一个男人的雄心去开疆辟土,可是我这么多年的牺牲得到了什么,没有你的诏令,我甚至不能进入弓月城来看你,为了太皇党的那些胆小鬼的疑心,我甚至不准我的部族将牲畜赶到弓月城附近放牧,你现在还要怀疑我来害可汗,他是你和原青江的儿子,可是我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难道在我的心里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吗?果真如此,我在原家这几年我要反了阿史那家,易如反掌,古丽雅,古丽雅,”果尔仁口中深深唤着女太皇的名字,热泪纵横“你难道真要刨开果尔仁的心来看看他对你的一片真心么?罢了,果尔仁就在这里,你一刀捅死我吧,让我去陪伴先帝,莫要再见到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女帝渐渐平静了下来,愤怒地双眉也挂了下来,从身后抱住了果尔仁。
我听了不觉动容,一个女人有这样一个男人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这一辈子实在不算是白活啊!
“对不起,果尔,”女太皇却忽地在果尔仁面前放声痛哭起来,“也许我年青时的确迷恋过英俊跋扈的原青江,可是岁月让我变得成熟,你在日夜思念着我,难道我就不会懂那种相思之苦吗?”
她抱着果尔仁,美丽的眼睛开始发着爱情的光芒“你是我最强的部族,不入弓月城是不让其他部族有机会来指责你,称机削落我们的力量,果尔仁,我理解你为何要当众反对我推奉佛教,可是自先帝起,草原部众纷争不休,摩尼亚赫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撒鲁尔继位以来,又穷兵黜武,一统东西突厥,果尔,百姓该休息了。”
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流泪道“你我分离了这么多年,人生有多少个七年啊,果尔,不要再离开我了,那些人要说就说吧,陪着我,不要再离我而去,我最近老是作恶梦,摩尼亚赫那恶心的样子总在我眼前出现,果尔,我的心里怕极了,我想我老了,就陪着我过几天太平日子吧。”
“胡说,你不会老,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古丽雅,草原上最美丽伟大的女神,”果尔仁深情的话语渐渐轻了下去,淹没在对情人的呢喃中。
两个的人影又回到红绡纱帐中,紧紧靠在一起,我依稀听到阿史那古丽雅轻喘着说道“果尔,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我转开视线,避开这限制级的画面,正对上齐放疑惑的脸,我暗中干咳了一下,肃着一张脸转过头去再看,眼前却是两只幽幽的红眼珠,咦?什么时候暗门关上了,莫非还是自动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是同根生(八)
我再摸了一阵,忽然触动某个机关,我和齐放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又猛然往下坠,我们跌入一个黑暗中,却见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我幽幽醒来,却见身在乌黑的地宫里,眼前一片绿光,齐放反趴在旁边,手臂上流着血,我尽量慢慢地爬起来,只觉混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我摇了摇齐放,齐放皱着眉头地睁开了眼睛。
“小放可好?”我紧张地问了一起,却见齐放立刻稳稳地答道“主子放心,不过是皮外伤。”
他也站了起来,我掏出绢子,给他简单包扎起来,我们四周张望,身边是一条细细黑黑的地下河,前方有淡淡的绿光闪耀,我们决定往亮光处前进,走往前行,那地下河中渐渐漂出刺鼻而熟悉的气味来,我沿途用手指沾了沾那细细黑黑的地下小河,果然是原油,越往前行,那溪流越稠,我心中疑惑起来,看来我们所去之处有着丰富的原油矿藏,也许古人并不知道如何真正地利用未来的流动黄金,但是石油易燃这个道理显然是明白的,为何要将宫月城和这个地下宫殿建在易燃之地?
莫非是宫殿的设计人和建筑者在开工后才发现这地下有原油的?难道还会是古代的一件豆腐渣工程?
难道是怕统治者一怒之下迁怒于所有的工作,便硬着头皮建下去,便使用循环池的这种方法,抒缓油喷,较温和地引出石油?
又或者是这个宫殿里如同西安紫栖山庄下的暗宫一般,埋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那个关乎到朝代更替,血流成河的秘密,于是统治者便利用这个油矿作了第二手准备,如果有突发状况,无论是出于封建统治贵族的占有心态,还是要把那个秘密永远埋在地底下的目的,他们宁可引火烧光整个弓月宫,也不让任何人占有。
绿光越近,阴森的腐臭郁浓,闪闪的绿火星森然地飘了过来,齐放看了一会,对我低声说道“这是鬼火,主子小心,不要沾了不吉利的东西。”
古人称磷火为鬼火,却是并不过分,这几年我走南创北,乱世坟场林立,荒山野地,何处不是尸骨遍地,磷火遍野。
地面的颜色开始变了,变得赤黑,似是血迹凝固,空气中的原油腥臭也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一个转弯,走到尽头,溪流化成一个黝黑的深潭,我和齐放站在那里,两个人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却见层层叠叠的尸骨堆积成一座座小丘,正对着我们的是最大的尸骨山丘,磷火冷冷地围绕在我们周围,我混身发着颤,不停地往后退,手中触及一片柔软,惊回头,一株紫色西番莲,正如我脑海中可怕的梦魇。
然而,这株西番莲的花瓣竟然紫红相间,花心中央长长地抽出数枝鲜红滴血的**,我下意识的抬头,却见乌黑的洞顶爬满了这种怪异的紫红相拼的西番莲花,那最大的尸骨山丘顶上斜坐着一具穿着宫人衣服的尸体,无力地顶着皮肉腐烂贻尽的骷髅头,那骷髅的嘴里进进出出地爬着粗大的根,而那深深的眼眶中顶着一朵硕大无比的西番莲花,映着周围的鬼火幽幽地看着我们。
齐放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时,身后传来叭答叭答的脚步声,齐放打着我躲到一具尸骸后面,我拿手捂着鼻子,黑暗中从远处慢慢飘来两点血红,一个巨物的轮廓出现在森然飘荡的鬼火中,同我在禁地见到过的那种怪兽相似,但是比我上次见到的小一些,颜色更淡一些,好像是一只糼兽,他的血色眼珠在在眼眶里冷冷地转了两转,狐疑地嗅了咋,然后目不斜视地在我们面前走过,我注意到它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嘴巴里好像咬着东西,可能那东西的体型超过了它,所以走一步,停两步,来到鬼火聚集处,却见它的嘴里咬着一条人腿,倒拖着一人,地上曳着长长的头发,沾满了油污和血污,隐隐看出那灿烂的金黄色。
那是个女人,她的脸痛苦抽搐着,没有沾染着油污和血点的部分苍白如鬼,一双惨淡的蓝眼睛被咬掉了一只,另一只无神地看着我,正是拉都伊。
我们的心脏收缩起来,忽然我们前面的骨头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一下子惊动了怪兽。
怪物立刻甩掉嘴里的拉都伊,大吼一声向我冲了过来,齐放前去迎战,我赶过去检查她的伤势,撕下布条,给她腿上粗粗包扎,糟糕!她腿上的大动脉被咬破了,血流不止。
齐放越战越勇,轻峰剑削下那怪物的右脚,小怪兽痛叫得刺激着我们的耳膜,然后化作哀鸣,好像是在求救,那声音便引来了另一阵咆哮,前方的通道里又亮着两点殷红,一只通体乌黑的大怪兽对我们嘶吼着,他的胁下有伤,正是在油污池中裘击我的大怪物,小怪物委屈地爬到大怪兽那里向他碰着脑袋,似是诉苦,那只大怪物朝我的方向嗅了嗅,然后愤怒地冲向我,中途的齐放的剑被一下子撞飞了,我右手微动,向他放了长相守,大怪兽一闪,暗箭落了空,长相守快要射光了,我反身向尸骨山上跑,情急之下,拿起骷髅头乱扔,竟然给我摸到一把箭袋和弓箭,我施轻功,跃上最高的尸骨山上,张弓开射,大怪兽头部中了一箭,但是他的皮很厚,箭头无力地蹭了一下,反弹到墙壁上,微有火星,大怪物却吓得跳了起来,退后一步。
这个火星也如电光火石一般,点亮了我的内心,对啊,这个怪物既是在油污里长大,应该是明白火光能要了他的命。可我和齐放身边都没有任何火折子了,我又怕火星一大,会酿成大火,造成大爆炸。
二人二兽僵持之际,不知哪里的洞壁毫无预兆地开了,一个栗发青年闯了进来,竟然是阿米尔。
他快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我们,立时同时向小怪物身出带着火星的五支利箭,小怪物在凄惨的叫唤中焚烧起来,大怪物悲鸣着逃开了。
阿米尔完全无视于坐在人骨山上大口喘气的我们,只是跌跌撞撞地奔向拉都伊,他的眼中带着崩溃,连点拉都伊的止血穴道,双手颤抖地扶起了她满是血污的脸,苯拙地用袖子擦着满脸的血污,露出那漂亮的脸蛋。
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泪水滴她的额上,她缓缓地睁开了美丽的蓝眼睛,艰难地绽出一丝微笑“阿米尔,你终于来了。”
“是我,对不起,拉都伊,哥哥来晚了。”
我愣住了,阿米尔是拉都伊的哥哥!
“好妹妹,哥哥马上就带你离开弓月宫,回葛洛罗大草原,回我们的家去,在那里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不,”拉都伊的眼角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我不去,我要留下来陪着陛下,我要为陛下生下狼神之子……”
我霍地一下子冲了下来,不可置信地说道“拉都伊,你的孩子是撒鲁尔的?”
拉者伊微微瞥了一眼,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身上有毒,是永远不可能为陛下生下狼神之子的。”
齐放看了她一眼,替拉都伊把了一会脉,转头对阿米尔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一摇头,阿米尔泪如泉涌,只是拥紧拉都伊。
然后拉都伊却对着阿米尔绽出一丝天真的笑意,“我已经怀上了陛下的孩子,哥哥了两神果,我一定会生下男孩的,”她微喘着,脸色微微泛红,想是回光返照,兴奋道“到时,火拔家的人就不能再歁侮我们葛洛罗家了。”
“陛下说我很美,我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哥哥,连大妃娘娘都妒嫉了,所以她要派香侍官把我推到黑池子里,让魔鬼吃我,可是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只要一想到陛下,我就很幸福,一点也不怕。”
“好,我的拉都伊妹妹是最勇敢的。”阿米尔颤声对她笑着,拉都伊满面幸福的笑容,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口中连连串吐着血,阿米尔还想再对拉都伊说着什么,然后那琉璃般的蓝眼珠却望着阿米尔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
我对于拉都伊兄妹并没有强烈的好感,如同他们不喜欢我一样,然后那少女情怀和做一个母亲的心情,我焉能不懂,而造成她悲剧的却是八年未见的碧莹。
八年,这八年发生了什么?看来我所认识的碧莹也死了,被这后宫,这没有硝烟的战场里杀死了,八年的离乱造就了一个君莫问大老板,而八年的后宫生活,各个后妃身后所代表的各个政治派别之间的残酷斗争,锤练出一个更为冷酷的热伊汗古丽大妃。
阿米尔紧抱着拉都伊,满眼写着震惊,泪如泉涌间,一头扎到妹妹的怀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双肩剧烈地**,我和齐放在旁边暗中叹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这对可怜的兄妹对面。
过了一会儿,阿米尔抱起拉都伊的尸首,满脸淒惨,沉声道“跟我来。”
我们跟在阿米尔身后,他看来对地宫很熟悉。我们暗中记下了他所走的路线,出了那个宫殿,混着原油的地下河又开始变细,回到溪流,缓缓跟着我们。
几个转湾后,又来到一个三叉口,阿米用脚踢开一处机关,出现一层阶梯,我们走了上去,一打开顶门,我们竟是在那个禁宫里,果然这里是暗道的一个出口,我思忖着,看来那天,撒鲁尔正是从这个暗门回去了,那这个地宫究竟有多少出口?
回头看向金玫瑰园的方向,心中又不禁诧异,我们走了这么远?
夜雾迷蒙中,他转过身来,对着我们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道“木姑娘,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拉都伊最后一面,作为报答,这块令牌,你拿着,”他向我扔出一块铁牌,“突厥将有大变,木姑娘还同你的长随快快离开这里吧。”
我接过令牌“是你引我和小放入秘道的吗?”
他摇摇头“香芹半夜提出拉都伊,我便心知不好,只是忙着入地宫救人,许是地动无意间打开了秘道,又许是那人想要你们俩遭遇拉都伊同样的命运。”
“我本想带拉都伊远走高飞,不想还是逃不开血雨腥风,木姑娘,多保重吧。”阿米尔咽气吞声,心意沉沉地背声而去。
这是自我认识阿米尔以来,他第一次对我如此客气,然后此时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只是轻喊一声“你也多保重是。”
他回过头来,黑暗笼罩着他和他怀中可怜的女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欲言又止,终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齐放拿走了我的令牌,让我先回去,以免打草惊蛇,他会想办法安排暗人,接我和卓朗朵姆出去。
我回到房中,那个假人还在,七夕也睡意朦胧地跑过来舔着我的手,我暗舒一口气,刚要躺下,枕心里好像又有东西,疑惑地伸手一掏,却见是一株红紫相间的西番莲。
我的手一颤,那朵西番莲飘然落到地上,诡异地仰望着我,盛开的花辫好像是对我裂开了一丝大大的嘲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是同根生(九)
我一夜噩恶,在第二日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阿黑娜进来伺候我梳妆,看着梳妆镜里顶着两只肿眼睛的我说道“夫人,昨夜有人行刺可汗,称机把那个偷吃树母神的拉都伊给带走了。”
“你如何知道拉都伊跟刺客走了?”
“宫中侍官这么说的,昨夜审讯拉都伊时发现她已经怀了孩子,有侍官看到那个刺客的余党把她带走了。”
突厥皇宫防守了得,如何让一个刺客进来带走个活生生的人来?这种谎言也只是遮掩残害拉都伊的事实。
想起昨夜那支西番莲,心想,看来那个引我和齐放入地道的人已经知道我们活着并接了头,这是在对我的一种警告,警告我不能轻举妄动,他在暗中看着我们。
阿黑娜想帮我梳个髻子,我心情烦燥,不想老坐在镜子前,就对她说“不用怎么梳了,帮我辫个辫子就成了。”
没想到阿黑娜却点头赞道“夫人说得对,汉人有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宫里的女人一心浓妆艳抹取悦可汗,却不知刚刚盛开的带露玫瑰才最是惹人喜爱。”
我正木然地看着她兴高彩烈地辫着我的头发,有侍女进来禀报说大妃娘娘请夫人前去金玫瑰园饮葡你酒。
我一听葡你酒就是一个哆嗦。
“最近大妃娘娘心情不是很好,”阿黑娜有点紧张“拉都伊又刚刚失踪,这不是个吉利的兆头,夫人还是先称病不要去了吧。”
昨夜拉都伊临死前苍白的脸闪在我的脑海中,碧莹也会这样对我吗?
“有些东西总要面对,”我自嘲地对着镜中的我一笑,对阿黑娜笑道“你送我去吧,听说大妃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指不定我们相交甚欢呢?”
阿黑娜拗不过我,帮我换了件石榴色纱裙,插上撒鲁尔赏下的和田玉镶红宝石步摇,带着黄玛瑙玉镯,送我去玉濉殿。
玉濉殿的燕子楼是撒鲁尔破例为大妃赏月建造的,除了撒鲁尔神思宫中的观星殿,燕子楼便是整个弓月宫里最高的建筑,甚至超过了女太皇的凤台楼,俱说太皇陛下大为不满,为此同撒鲁尔大吵了一架。
照例穿过金玫瑰园,这一日正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我微一抬头远远地看到燕子楼上的一个倩影扶着回廊看我,进入玉濉殿,过了一个檐下,我再抬头时,廊上佳人已无踪影。
来到内殿,却见处处闪着珠宝古玩的光辉,富丽中透着无与伦比的贵气,墙上悬着一幅百鸟朝凤图,图中的吉鸟凤凰没有像传说中地卧在梧桐树上,而是傲然蹲在一株娇艳的玫瑰花枝上,我认得那是她的绣迹,一针一线,粉瓣丝绣,灵动思巧,花若盛开,凤犹翩翩。
那年腊月,宋明磊练武时冬衣袖口勾了个口子,拿来请在床上的她给缝补缝补。
那夜外面大雪翻飞,德馨居里燃着不怎么好的炭,也没有足够的灯油打灯,我最怕她累着,死活不让她晚上缝,硬逼着她睡觉,可是半夜醒来,她还是在一灯如豆下认认真真地缝着那件粗布冬衣,在袖口那里绣了一朵精致的玫瑰,比红楼梦里的晴雯还晴雯,累了一整夜后,又发了高烧,我骂了她半天,可是她却幸福地看着那冬衣,痴痴道“二哥穿上一定好看。”
于是,第二天我踏着厚厚的大雪,给宋明磊送去那件冬衣,特别给他看那朵玫瑰,却发现他并没有如碧莹满心希望地那样开心,甚至没有穿在身上,我气着问他为什么不穿,他淡淡说袖口的花纹太女气,穿出去让人以为是断袖,然后他硬塞给我让我给碧莹拿去改改,我愤愤地夺了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想,碧莹看了,气伤心是小事,主要是怕这个丫头肯定还会顶着高烧再给他宋明磊半夜挑灯去改,反正任何事只要同宋明磊沾上边的,这丫头就会犯疯魔,还不如我拿去自个儿拿去她改改吧,于是我躲到于飞燕的东营,当着于飞燕和锦绣的面把个没有良心的宋明磊骂了半天,那时的锦绣还哧笑**那么多心干什么,纯属吃力不讨好,于飞燕只是老好人地给我递上茶水,坐在我旁边看我一个人发彪,不敢插嘴,我后来在那里把玫瑰花改成了一只SOODOG,心中暗骂他还不SOODOG,纯一个狼心狗肺,于飞燕看了却爱不释手,连说要问老二把这件冬衣给换过来,锦绣也说这个花样特别,我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又给宋明磊送去,他还是在老地方等我,云淡风清,好像知道我会如他所料,改完乖乖送来,我冷着脸往他怀里一塞,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碧莹虽替你改了,心里可生气了,所以从此以后你可不准在她面前穿上这件冬衣。”
宋明磊那时凝注着那SOODOG半天,我自然心虚地在雪地里不停蹦来蹦去地取暖,搓着双手。
半晌他却绽出一丝暖暖的笑意,把自已的手套脱下来,挂在我的脖子上,一边替我哈着气搓着双手,清澈的双瞳晶晶亮“你且放心,我一定好好藏着。谁也不给。”
当时的我有点发毛地想,这小子怎么搞得跟海誓山盟似的,又气他这样不珍惜碧莹的心血,只是冷哼一声,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傲然一甩辫子,仰头就走,走了很远,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却见皑皑大雪中的少年,头上身上沾满了落下的白雪,冻得脸都青了,却还是维持着老样子,手捧着那件冬衣远远地含笑看我。
宋明磊再没有穿那件厚冬衣,只是挂着件老羊皮坎肩,冻得鼻子通红也面不改色,碧莹自然每次都心疼地问那么冷的冬天,为什么不穿上她为他缝补的冬衣,我没敢看宋明磊,只听他淡淡浅笑“最近武功有小进,只当练耐力,不穿也无妨。”
碧莹眼泪汪汪地,好像受冻的人是她,我也后悔了,心想还是去找宋明磊说几句软话,让他穿上吧,别这样受罪了,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身上却多了一件原非烟相赠的雪狸冬袄,无论他走到哪里,总能接到人们向他投来的艳羡和嫉妒的目光,然后他到我们这里来的机会越来越少,碧莹的目光也越来越暗淡。
我在心中轻叹着,明晃晃地水晶珠帘旁倩影微动,清脆地好似一曲天赖,我转身,碧莹的描绘精致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我缓缓地下跪,要给她行礼,她小走几步过来,扶起了我,让我有点惊讶“木槿,你快起来。”
我抬头看她,她看着我,眼角有泪流出,颤声说道“木槿,是我碧莹啊!”
我狐疑地看着她,轻轻笑了“民女君莫问见过大妃娘娘。”
仍是不顾她,慢慢跪了下去。
西洋摆钟铛铛地响个不停,此时是上午十点,我淡淡地看着地面,脑中想着的却是拉都伊死时说的话。
只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离我远一些坐定“夫人请起。”
我中规中矩地站了起来,她让我在她身边坐下,她拉着我的手,我看着她身后的香芹。
“你被我昨天吓着了吧,”她低低说道,看了一眼闱郏Φ溃骸澳鹃缺鹋拢闱巯衷谑俏业拿妹昧耍皇俏颐堑牡腥肆恕!?
“香芹,你先下去一会,帮我守着。”她说了一句,香芹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看碧莹的脸色,终是黯淡了目光,低头诺了声,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我们俩了,钟摆答答地响个不停,我的手被她抓着有点出汗了,微微想抽出来,她才慢慢地放了手,但也不说话,只是一径看我,而我却只是看着那幅百鸟朝凤图,垂目问道“不知大妃娘娘如民女前来,有何吩咐。”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她低低问道。
我抬眼看她,她的眼睛用炭笔向眼角斜飞画着,顾盼生姿,我涩涩地笑着“多谢大妃问候,莫问这几年过得很好。”
我指着那幅图说道“这幅织品是大妃娘娘绣得吧,那底上的丝缎是民女上次送给陛下的样品,民女记得陛下说有一个爱妻最爱刺绣,想来是说娘娘。”
她美丽的脸红了,空气也有些局促,过了一会,她笑着说道“听说你有了一个女儿,今年八岁了吧。”
提起夕颜,我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点了一下头“夕颜是个调皮鬼,带她可烦着哪。”
我长叹一声,心想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我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我的儿子木尹今年六岁,是大突厥的太子了,”碧莹接着说道,似乎对孩子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再逼着我认亲,她微微笑了,“女儿阿纷五岁,很害羞,不像木尹,整一个小淘气,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她的面上满是眼中闪着为人母的骄傲,我看了看他微笼的小腹,想着昨夜有一个母亲死在地宫的怪兽嘴中,微笑道“几个月了?”
她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有些伤感地说道“四个月了吧。”
她描绘精致的眼中慢慢蓄满泪水,我一怔,她忽地伸出青葱玉手,抓住了我的贴到肚上,哽咽道“木槿,你恨我吧!”
我的眼睛也湿了起来,仍是勉强笑道“大妃娘娘说的,莫问不懂,一点也不明白,”我淡淡道“不过,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结义三姐死在戈壁沙漠。”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笑笑“好在她活了下来,我的朋友也活了下来,”我看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笑道“这样多好,他们俩……他们俩活了下来,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碧莹却忽然哭了出来“你不要这样说,你其实心里是恨我的吧,你要骂就骂我吧,我心里一直想着你暴尸荒野,而我却享尽荣华,抢了你最爱的可汗。”
“大妃娘娘,”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很想同她拥抱,还像小时候那样,大声骂她几句,然后两个人抱起来流一缸子的眼泪,可是昨夜的噩梦,还有树母神下的她的眼泪……
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的碧莹虽然心高气傲,却不爱在人前哭,哪怕在我面前,受了委屈也总是捂着被子偷偷落泪,老被我把她给硬揪出来,心疼地劝个半天,可是现在的她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人前流泪。
那种流泪不再是病美人似的,青黄不接的那种孱弱,而是让骚人墨客们为之吟咏于世的一种美,称之为梨花带雨,然后却更似乎是一种外表柔弱的伪装,如同鳄鱼的眼泪。
也许这个乱世,这个后宫,只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改变,如同我变成了更荒谬的君莫问。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是同根生(十)
这时一个嫩嫩软软的声音传来“阿娜,阿纷想去找哥哥玩。”
我们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咬着指头站在门口,香芹和几个侍女站在她后面,状似恭敬。
小女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略显破旧的娃娃,娃娃的脑袋后面挂着一个大辫子,正是非珏送我的花姑子。
我的目光停注在那个花姑子身上,心上不停地发疼,碧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轻轻一招手,小女孩就蹬蹬蹬地跑过来扑进碧莹的怀抱,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亲了她一口,碧莹温柔地看着她笑了。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夕颜还有希望小学的学生们,心里暮地一酸,碧莹把小女孩转过来“来,叫姨妈。”
小女孩把小小的指头放在嘴里咬着,两只大眼睛扑扇扇地看着我,红着脸半天没有说话,碧莹在旁边不停地轻声哄着,阿纷的脸越来越红,最后把小脑袋躲进碧莹的怀里,时不时地又伸出来,偷偷看我,把我和碧莹都逗乐了。
“什么事如此好笑啊?”一个低哑性感的声音传来,我们还未回头,阿纷快乐地挣扎着小身子,用细软的声音叫着“阿塔。”
阿粉挣脱了碧莹,摇摇晃晃地跑到一个健壮的身影下,满面欢乐地抱住撒鲁尔的小腿,仰头嗲嗲地叫着“阿塔,阿塔。”
撒鲁尔的身后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锦衣长袍,发辫细结,酒瞳似火,一边同碧莹行着礼,唤着阿娜吉祥,一边却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我,乃是突厥太子木尹。
撒鲁尔一把抱起了阿纷,用突厥语说道“今天怎么不来找阿塔。”
小女孩用突厥语依依呀呀地回了半天,好像在说刚刚去看老猫生小猫什么的,然后指着碧莹脚下那只正在打哈欠的四蹄带雪名种猫,说着那是小猫的阿塔,小猫的阿塔眨着杏黄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阿纷公主,在那里喵唔一叫。
撒鲁尔的眼中闪着宠溺,笑呵呵地听着小女孩有些颠三倒四地叙述,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
女儿总是父亲的小绵袄,我家夕颜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比起这位阿纷公主,却是从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她可以从早动到晚,一刻也不停,就算夜里歇下,也会深更半夜从梦中大声呼喝,精力超级旺盛,连段月容也叹为观止。
如果她高兴或是喜欢你,第一面就会狠狠亲你一口,然后就跟个跟屁虫似得贴着你不放,直到她累了为止;若是她讨厌你,或是生气了,就会想尽办法摆脱你,实在摆脱不了,就故意要你抱,然后在你身上撒泡尿,或是冷不丁地咬你一口,每次被我逮到她使坏,我就拧着她的耳朵骂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就跟只草狗似的撒泼?
那时小丫头只顾哇哇大哭,段月容却哈哈大笑,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对付敌人就是这样攻其不备。
这个可恶的坏习惯一直持续到她五岁那年,我开始教她认字才慢慢改掉的。
阿纷说得也有些累了,连藕般的手学着母亲,优雅地掩口打着哈欠,撒鲁尔交给香芹抱着,碧莹温顺地递来盛着匍你的金杯,撒鲁尔与她相视一笑。
“看样子,你与夫人相较甚熟啊!”撒鲁尔看了我一眼,碧莹从容一笑“我与夫人都来自东庭汉家,可巧还都在西安待过,陛下忘了妾身对您说过的吗?”
撒鲁尔看着我哦了一声,目光微凝,然后扭头同碧莹浅聊了一会家常,两人亲亲我我,一派天伦和气,这时木尹悄悄转到我身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抓了我的辫子猛地拉了一下,我微一扬头,啊地轻叫。
撒鲁尔和碧莹都回过头来,我抚着辫子,回头看他,他的眼中闪着诡异,我挑了一下眉,小屁孩。
撒鲁尔不悦地看了一眼小屁孩,淡淡道“木尹,你又想欺侮人了?”
“哪有?父皇,儿臣只是好奇,从没见过父皇的可贺敦还有扎大辫子的!”小屁孩在那里嘻嘻笑道,“真好玩,就跟妹妹的娃娃似的。”
当场两个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碧莹,木尹一把抢过地上的破娃娃,不理他的妹妹对着他又哭又打又闹,献宝似地递给他的父皇“您看,儿臣没说错吧,这个君夫人很像花姑子吧,还一样丑。”
撒鲁尔本待斥责他的乖儿子几句,但看着花姑子,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目光在娃娃和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扫来扫去,愣在那里。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站了起来,淡笑道“民女身体不适,想先走了。”
“夫人且慢,待朕送送夫人,”撒鲁尔起身追上了我,眸光微转,如夜光杯中流淌的美酒,在阳光下泛着醇美的颜色,碧莹的眸光黯淡,却什么也没说。
撒鲁尔并没有如我所想送我回玉辰殿,走到一半,突发奇想,架马带我前往南边猎场,我提出要回宫去换一身猎衣,他却笑说,在南边行宫可换,我冷汗淋淋地被一大群陌生宫女看着换了猎装,回到南边猎场,没想到太子木尹也跟着追了出来,骑着大黄马,在后面笑嘻嘻地跟着我们。
这小子好似对我的辫子很感兴趣,总是称他的父亲不注意扯我的辫子,我被弄烦了,正要发作,撒鲁尔忽然在前方开口“曾听闻,江南张之严重阳佳节与夫人比赛射技,败于夫人之手,惊为天人。”
我淡笑道“曲曲薄技,陛下谬赞,那日张大人酒醉失手,方才让民女侥幸胜出,实在汗颜。”
这是实话,那天我第一次引见悠悠给张之严,张之严色心一起,心头一荡,箭失了准头,让我从江南钱家手中抢到了贩铁权。
“夫人太谦虚了,黔中盛传,永业三年,君氏莫问曾以八百乌合之众,奇裘昔日南诏猛将胡勇一万之众,一箭射毙胡勇,惊泣鬼神,传为美谈,可见夫人除了商道,犹善兵法。”
大突厥可汗手下的情报网果然了得啊,我正要搪塞过去,木尹却好奇地凑过脑袋问道“父王,她明明是个女人,怎么会是黔中抗暴的英雄。”
“傻孩子,女人如何不能成英雄,你忘了皇祖母了么?,”撒鲁尔哈哈一笑,慈爱地抬手抚着木尹的脑门,“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女人,就连女人的眼泪也不要小看,有时可会成为最可怕的武器。”
我心中一动,木尹却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闷声道“儿臣只觉得女人都很啰索呀。”
我和撒鲁尔不由被儿童天真的戏言都逗乐了,就在这时,远远地帐幡飞舞,狼旗飘扬如海,阿米尔来报“禀告陛下,女太皇与果尔仁叶护也到了。”
“夫人可知,我突厥人盖本狼生,人人善射,”撒鲁尔笑道,“而果尔仁叶护更是我大突厥第一勇士,腾格里赐福的最伟大的神箭手,以前朕一直想做一个超越果尔仁叶护的神箭手。”
女太皇的舆撵缓缓行来,果尔仁身着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一旁随侍,一路上女太皇不时地俯低身,在果尔仁的耳边微笑着说些什么,花枝随风迎动,状似极亲密,果尔仁的灰色眼珠柔情涌动,不时低笑出声,想想在紫园里满面阴冷的刚铁,已然变成了绕指柔,暗中唏嘘不已。
微转视线,却见撒鲁尔一双酒瞳追随着女太皇和果尔仁,面上挂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
注
阿塔突厥语爸爸,
阿娜突厥语妈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本是同根生(十一)
待得女太皇的舆撵到得跟前,撒鲁尔上前行礼,果尔仁和女太皇身后的侍卫行了君臣之礼,撒鲁尔微笑着一挥手,号角声中,鲜衣怒马的贵族开始兴致勃勃地狩猎。
记得以前非珏对我说过他那十三少年中属卡玛勒和阿米尔的文治武功最为杰出,早年的阿米尔对我一向不待见,可是卡玛勒却时常替非珏为尚在德馨居的我和碧莹传递些应急之物,自然我对卡玛勒好感颇多,他并没有对我说话,只是对我微笑地一颌首,与我擦身而过。
我策动我跨下的大黄马踱到树荫下,远远看去,意外地发现撒鲁尔,果尔仁和女太皇并没有参与围猎,似乎站在一起开一个会议,面色严肃地谈论着什么,我注意到阿米尔和卡玛勒各自站在离主子微远之所,两人目光相交,微有闪烁。
“你为什么叫君莫问?”小屁孩木尹忽然在我身后问起,我这才发现他没有去狩猎,我笑道“这个名字不好吗?”
“你莫要小瞧本太子,我跟阿娜说汉语的,你那名字不就是不要问的意吗?每次叫你的名字,都好像在嚷嚷‘你不要问我’呀‘你不要问我’!汉人取名字就是奇怪哦?”
我一听乐了,这小孩有意思“木尹太子为什么不去狩猎呢?”
木尹摇摇头,满头发辫随之乱摇,甚是可爱,然而那双明亮的酒瞳却散发着残酷的发芒“这太没意思了,整天去打这些没有武器的动物,要打,就要像阿塔一样,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去狩猎敌人,得到敌人的可贺敦和牛羊,把敌人做成歼敌石。”
要死了,这么小的小孩只想着抢女人,夺财物,整一个小犯罪啊。
我温言笑道“太子的雄心壮志让莫问钦佩,只是太子可想过,若要发动战争,要耗尽多少民财国帑,又有多少百姓会战死疆场,多少无辜妇孺会流离失所,对那些您想狩猎的国家,又会造成多少伤害,腾格里不也说过一分仁慈远远比过十万的残暴更易博取人心么?”
木尹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外祖父说我是草原上的雄鹰,将来一定会有最多的女人充陈后宫,这些女人可怎么来呀?”
嘿!这小子这么小,怎么老想着女人,我给逗乐了“陛下将来强大了,自然会有臣服的各国送来各地美女,当然殿下也可以向心仪的女子救亲,殿下可听说过昭君出塞的故事么?”
“昭君出塞?”
“正是!”
“阿娜也说过王昭君是美女哇!”
我逗着木尹,和小屁孩倒是越谈越投机,这个孩子很像年糼的非珏,他最后认真得问道“听阿娜说你已经有一个女儿,是大理的第一公主吧!”
我点点头,他又板着小脸像个小大人一样比较严肃地问着夕颜的名字,年龄和习惯,长得好不好看,关于夕颜的容貌我不得不诚实地回答,同我长得差不多,他有点愁眉苦脸。
然后听到我说夕颜一天到晚不爱读书,整一个是个小猴精,皮大王时,小木尹又如释重负地绽开一丝笑意“太好啦,她一定能陪我玩儿啦,那这样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取你的女儿作王妃。”
唉?!这小孩也学得太快了吧?
不等我回话,木尹一拍我的马屁股,拉着我的马疆奔向树荫下的撒鲁尔。
“太子殿下,我看还是先问问夕颜的意思吧!”最主要的是夕颜现在同轩辕太子的感情很好啊。
“她不同意,我就让我阿塔把她给抢回来。”小孩子兴高彩烈地挥着马疆。
远处的三个仍在凝神细谈,却忽地传来女太皇一声暴喝“够了。”
我和木尹离他们最近,不由都吓了一跳,木尹一脸担忧地喊道“皇祖母。”
女太皇摸着木尹的脑袋,果尔仁的面色有些发青,女太皇也有些不悦,似乎正要开口,却猛然捂着嘴干呕了起来,果尔仁旁若无人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在问有没有事,而撒鲁尔额头的青筋渐显。
女太皇止住了呕吐,侍女递上手巾,接过来擦了一下,然后面色发白地扔在地上,冷冷地微一挥手,依明惶恐地跑过来,脑门上挂着汗珠,召来奴隶,依次跪在眼前,以背作踏,她冷着脸踩在上面,行到舆撵上,行至一半,转过身来冷冷道“撒鲁尔,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她微一用力,脚下那奴隶的脊椎似已断,颓然摔在那里,面色青紫,卡玛勒也噤声跟了上去,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回冬宫的路上,很快消失在眼前。
阿米尔从站上爬起,上前说道“回可汗,这奴隶已废,不如献给腾格里吧。”
撒鲁尔冷冷道“蠢货,这还用得着问朕么?”
撒鲁尔向我跑过来时,已然换了一阵云谈风清,轻笑出声“今日朕有些累了,不能送夫人了,还望夫人莫要见怪啊。”
不等我回答,他唤了阿黑娜送我回宫,木尹想跟着送送我,却被他的父亲厉声喝退了,在场的贵族都噤声闭息,狩猎的欢快气氛一扫而空,众人败兴而归。
我莫名其妙地去了南边,又莫名其妙地回来,卓朗朵姆自然又是一阵盘问,我只觉彼累无比,不久进入了梦乡。
我又回到了樱花林,我走来走去地找熟人,恍惚间看到一个少年在樱花雨下佝偻着身子,背对我念着青玉案,我站到他的身后,含笑听他轻声念着,回想着紫园的纯真时光,过了一会儿,非珏忽然直起了身子,轻轻唤道“木槿,你快醒来。”
我扭头,他背对着我,声音焦急了起来,“木槿快回去。”
我把他转过来,却见非珏的脸变成了一朵紫红相间的西番莲,满是血肉模糊,樱花林变成了一片火海,那火焰仿佛是司马莲的狞笑。
我大叫着惊醒,只觉眼前火光冲天,混身热得像在烤一样,不,这不是梦境,真得着火了,宫人在尖叫着火神发怒了,我翻身而起,七夕在一边骇然地汪汪大叫,想冲出去,却又满身火星地回来,我拿着毯子扑灭了他身上的火苗,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非洲狮变成了一只秃毛狗,我用手巾蒙了面,然后抄起黄金瓶砸着窗户,那窗户纹丝不动。
正在绝望之际,一个高大的人影,顶着一床湿被闯了进来,拉起我就走,我则拖着七夕。
着火的梁柱崩蹋下来,我的玉辰殿化为灰烬,来到户外,阿黑娜和众宫人在殿外哭泣,忙着救火,卓朗朵姆身着睡衣,一脸呆愣地看着熊熊火光。
我剧烈地咳着,回头看我的救命恩人,一愣,却是那个锣锅子老头。
我正要道谢,他却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匆匆说了声,明日午时,便消失在夜色中,远远地走来碧莹,大腹便便,神色骄燥。
她屏退左右,轻问“木槿,你还好吧?”
我默然无语地抱着秃秃的七夕,那火魔仿佛是最可怕的自然力量,任是獒王的七夕也轻轻发着抖,抚着他烧焦地皮毛,安抚着他,一边轻轻对碧莹摇摇头,她却轻声一叹“在这宫中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皇后,莫非妹妹做了什么令皇后不开心的事了么。”
碧莹拿着丝娟擦着我的额头,流泪道“莫怕,好妹妹,现在姐姐已不同以前,定能护你安全,你就搬来同姐姐一起住,往后可汗来看你也方便了。”
我邻近的宫殿玉濉殿一点也没有事,可是我却宫殿差点烧死?这不是太巧合了吗,只是如果碧莹这样做,不是很引了怀疑吗?
正在这时,却听卓朗朵姆跑过来,抱着我兴奋地说着“他来了,他来接我们了,段太子来了。”
我心中难受,看来卓朗朵姆已然吓得有点神志不清,她一会抱着我哭,一会又在那里哈哈大笑着“烧啊,烧啊,愤怒的火神烧啊,把突厥蛮子都烧光吧。”
我怕她这样对孩子不好,便使劲抱着她,细声安慰,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看着我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陛下有令,请夫人前往神思殿,有重要客人来访。”阿米尔的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后面是精致的软轿。
卓朗朵姆看着空中一弧明月,开心地大笑,“他来了,他来了。”
她说着,就主动地跳到阿米尔的怎么也不肯放我,七夕嗅嗅阿米尔的身上,对着我汪汪地摇着大尾巴。
我疑惑地拉着一人一狗,心想现在似乎也只有撒鲁尔那里最安全了吧,极其狼狈地走向软轿,直觉混身抖得厉害,原来卓朗朵姆和七夕都和我一样抖得狠啊。
到了神思殿,一路抖进内殿,我身上一下子轻了下来,七夕窜了过去,卓朗朵姆也向前奔去。
明晃晃的大殿里,两个出色的傲藏男子,正在互相举杯,一人酒眸微醉,英气勃勃,一人紫瞳潋滟,纤长素手握着金杯,食指上戴着颗硕大的紫色猫儿眼宝戒,左耳上戴着水晶钻,光耀紫辉,天人的容颜上挂着绝艳而邪佞的笑容。
“你终算来了,殿下终算来了。”卓朗朵姆猛然扑进他的怀抱,哭得肝肠寸断,七夕扑倒在他的脚下摇着秃尾巴。
他对卓朗朵姆细声安慰了几句,潋滟的眸光静静地向我扫来,似是千言万语。
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逞强地对他仰着下巴,也不说话,心里却也喜极而泣,可终算来了啊,你这个坏小子。
“现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将两位夫人完璧归赵了。”撒鲁尔微一抬手,锦服长袖口的金钱牧丹花似要飞了起来,他的酒瞳对着我幽暗地一闪,冷得我心里不由一怔。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十二)
“现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将两位夫人完璧归赵了。”撒鲁尔微一抬手,锦服长袖口的金线牧丹花似要飞了起来,他的酒瞳对着我幽暗地一闪,冷得我心里不由一怔。
“果然是草原上折不断的刚剑,”段月容扯出一抹笑来,昂头道“明日午时,便见分晓。”
撒鲁尔快乐地一击掌,让阿米尔带我们到一处永思殿内休憩。
明日午时?那个张老头也对我说明日午时,这是什么意思呢?正待问段月容,却碍着前面引路的阿米尔,再看段月容,怀中搂着抽抽答答的卓朗朵姆,以绝对肉麻的神情,一直用我不懂的藏语轻轻安慰着她,再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七夕开心地跑前跑后,偶而被段月容他们踩到脚丫也不吱声。
阿米尔引着段月容和卓朗朵姆到主屋,却领我和七夕到另一间屋子,七夕却跟着那两人进了里面,我怎么唤他,他也不听,正想对段月容说劳架您把七夕还我吧,没想到这厮冷冷看了我一眼,回头对着卓朗朵姆笑得像朵花似的,然后快速地关上门,让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僵立在他们门口,一时有些失落,莫非是在怪我救了撒鲁尔,引得突厥偷裘多玛,让大理蒙羞了?
过了一会,听着里面痴緾调笑,面上红了起来,本来人家新婚夫妻团聚,有你什么事。
我暗哼了一声,你们爱咋的咋的吧,段月容你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出了突厥,我就把你给休了,看你有什么可牛的?
我仰头走回了我的屋子,换了衣服,翻到那个张老头塞给我的方盒,打开一看,却见一只光芒四射的金钢钻手镯,莫非是皇后送来给我的?不对,这不是皇后那一只,而是永业三年轩辕淑琪临走时送我的那只金钢钻手镯,因为我记得一次不小心把那凤凰的羽翼上的一颗绿宝石给扣下来了。
张老头是女太皇的皇后身边的人,而皇后的姻亲皆出原家,我早该想到,从第一天被掳进弓月城起,我就等于踏进了半个原家。
小五义的暗号让我差点命丧地宫,那这个手镯又代表着什么?想起张老头若要害我,早就害了,相反他冒死救了我数次,想来就是友非敌。
我摸着那手镯,猛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鬼爷,那个紫园东营的暗人头领在暗中助我?他每月须要我的血作解蛊引,最多只能撑三个月,如今三月已过,想必是等急了。
想起鬼爷,连带着想起那个风华绝华的踏雪公子,如果他在这里,是大声嘲笑我可笑的选择,还是忧伤地看着我?
我甩甩头,默默地戴上那手镯,把侍女统统赶光,倒头就睡。
这一睡,到了半夜就惊醒,感觉床边坐着一个人,乌漆码黑的屋子里,一双紫眼睛在暗中对着我,发着湛湛寒光,把我给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看清楚了段月容,才把悬在嗓子口的心放下来,恨声道“你把我给吓死了?知道吗你?”
作势就要打他,他却在隐在暗中,用那双明亮的紫眼珠子瞪我,也不说话。
我咽了一口唾沫,他还在生气吧!
我硬生生地把手给收了回去,咳了一声“找我干吗?”
沉默……
“别用这样怪怪的眼神看我!”
还是沉默……
“喂,别这样好不好,我困啦,不说,我可睡啦!”
仍就是可怕的沉默。
我的汗流了下来,本待逞强地骂他几句神经病,转念又想,千怪万怪都是我的错。
唉!自这一世认识这小子以来,就属这一刻我最没有骨气,胆气和硬气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涩涩说道“我睡了哦。”
极慢地倒下,背对着他,眼睛却在黑暗中半睁半闭,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停地逡巡,过了一会儿,旁边的床铺陷了下去,一个温暖的身子靠近了我,他身上淡淡的松香伴着他的身臂环过我的腰腹,我的精神松懈了下来,我缓缓转来身来。
月光朦胧,他的紫眼睛甘泉清洌冰冷,仿若恨到极致,我看得心也越来越凉了,凝视许久,他似是要开口,我却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低声对他喝道“不准批评我,不准骂我,不准……”
我蛮横地说了好几个不准,看着他的俊颜,到最后,那眼泪却终是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段月容握住我那只颤抖的手,慢慢拿了下来,对我长叹一声,眼睛也柔了下来,我对他抽泣着,只觉满腔委屈和歉然,扑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放声大哭。
他抚着我的头发,细细地吻着我的耳垂,手也不安份起来,我的泪还没有干,呼吸急促了起来,推着他,他却脱了外衣,露出健壮欣长的胸膛,上面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新结,可见伤势刚愈。
他的紫瞳定定地凝着我,轻轻拉起我的手摸上了那道疤,将我拉入他的怀抱,我的心跳如擂。
“木槿,”他一边极尽缠绵地吻着,一边极富经验地脱着我的衣物,我大惊,心想这小子难道想在撒鲁尔的眼皮子低下上演春宫戏吗?
他的双手如铁钳,在我耳边低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和卓朗朵姆出宫。”
我一怔间,这小子成功地脱下了我的衣服,露出荷花肚兜了。
唉!唉!唉!老先生您可千万别假戏真做啊,他的呼吸也重了起来,吻落到我的乳沟,然后一路吻上我的脸。
他舔着我的额头,低声道“明日午时便是突厥人祭祀腾格里之时,我会去在西州同你们会合。”
“那你呢,”我终于问出了我的问题,“撒鲁尔怎么会突然同意放了我们呢?”
“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很不幸只有本宫能帮助他,”他慵懒地笑着,紫瞳一闪,似是要阻止了我的追问,他摩挲着我的嘴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对邪气地一笑,暗中用那只硕大的猫耳眼戒的勾花处轻划过手指尖,那鲜血缓缓滑过我的大腿根部,滴到身下的锦被上。
然后他板着脸大叫着“你这个女人真是晦气,坏了本宫的兴致,真真扫兴。”
他长身而起指着我身下的血迹,愤愤说道,甩开了我。
我心领神会,扁了扁嘴,尽量装作委屈地说道“妾错了。”
他假模假似地愤然下床,摔门回了卓朗朵姆的房间。
我愣愣地坐在空空的床上,使劲抽泣几下,倒下睡了。
第二日,阿黑娜进屋来叫醒我,沉默地为我梳妆打扮,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哀伤,我想如果我有幸真的成为撒鲁尔的宠妃,这个善良的老宫人,应该也能过得好一些,现在我要走了,她可能又将回到那冷宫看尽世态炎凉。
阿黑娜为我梳完了头发,指着一个大箱子“可汗所赐俱在昨夜火中焚毁了,这是陛下为夫人新挑的,送给夫人带回大理赏玩。”
宫人打开木箱来,一阵珠光宝气耀着我们的眼,我什么也没有留下,一件件地都送给那些服侍过我的宫人,那些宫人同我相处了一些时候,倒也含泪接过,低低饮泣起来。
我将最昂贵的一些宝物,诸如翡翠玉西瓜,镏金步摇和金龙臂钏什么的,统统赠与阿黑娜,我想说服阿黑娜跟我一起走,阿黑娜温言笑道“阿黑娜的亲人都不在了,这里再不好,也是阿黑娜的家,就让阿黑娜埋骨女太皇的宫殿,守护女太皇和可汗吧。”
“夫人是一个难得的好主子,可惜陛下没能留住夫人,”她对我流泪叹道“段王如何有幸能得夫人这样贞烈聪慧的妃妾啊。”
她回头对所有的奴婢说道“夫人今日出发,陛下密令,以皇后仪出宫。”
神清气爽的卓朗朵姆走了进来,拉着我的手聊天,打破了屋里离别的气氛。
她大声炫耀着段月容对她怎么怎么地温存,几乎让她担心肚子里的宝宝,我木然地看着她恢复了一脸的扯高气昂。
我和卓朗朵姆聊了一会家常,她称人不注意,拉着我的手,轻轻道“在这里多亏你帮着我,我才会活着见到太子殿下,从此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姐姐,在叶榆皇宫里,卓朗朵姆一定会同姐姐手拉着手一起过的。”
我微笑了,正想对她开口,阿黑娜却进说车马已备,请两位夫人起程。
我走出门去,却见远远停着皇后所坐的六驹马车,阿黑娜低声道“每逢祭祀,突厥皇后必到阿拉山上寻得神泉献于腾格里,陛下密令夫人冒作皇后出城,阿黑娜会在侧送夫人出宫,还请夫人上车,。”
我不由暗叹撒鲁尔想得周到,这才明了,张老头给我那只手镯是为了假扮皇后。
窗外一阵嘎嘎凄切的鸟叫之声,卓朗朵姆伸头向外一看,说道“那不是姐姐的鹦鹉吗?”
胡杨树上站着一只秃毛鹦鹉,可怜兮兮地对我叫着,我一伸手,她小心冀冀地飞到了我的手臂上,脚裸上犹带着一根金锁链,緾到我的壁上,鹦鹉在我的袖子上亲热地蹭着脑袋,我问阿黑娜讨了些食物,喂着它。
我心中一动,昨夜大火时,这只鹦鹉被缚在金笼子里,是谁冒着生命危险把它给救了呢?
“先生,先生。”两个嘴上刚长毛的小伙子,对着我大声叫着,兴奋地跑过来,是春来和沿歌,我也高兴地拉着他们俩的手问长问短,他们告诉我夕颜和希望小学的学生们都开始练武了,夕颜总拉着黄川偷懒,好几次想偷偷想离家出走,来找我。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夕颜,我的女儿,爹爹也想你啊。
我出了大殿,迎面走来一身突厥劲装的朱英和孟寅,他们也来啦。
两人立刻向我下跪行礼,朱英呵呵乐着,鼻子更红了,而孟寅比较夸张地扑倒在我的脚下,双手颤抖地抓着我的衣袍,大声哭泣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感情“娘娘总算无恙,臣等何幸在有生之年再得见主子的天颜。”
我努力忍着笑将他起来,心想真不亏是宫里出来的,不远处,齐放比较酷地抱着他的青峰剑,一脸严肃地走过来请我们上马。
我们来到马车旁,卓朗朵姆闷闷地说道“为何殿下不一起回去呢。”
这其实也是我的问题,昨夜段月容不肯回答,可能是怕隔墙有耳,撒鲁尔到底答应了什么要求,才会放了我和卓朗朵姆两个人呢?
我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段月容很少有事瞒我的,不过现在周围都是人,实在不是谈话之所,我拉着卓朗朵姆上了车,齐放挤了进来,众人拜别,我的另三大长随上了马,孟寅坚持坐在我们马车前,亲自为我们赶车。
我看得出他的神色也很紧张,马车一动,我立刻问道“小放,究竟是怎么回事,撒鲁尔突然放我们啦?世子究竟同他谈了什么条件?”
“回主子,宫内都在秘传,女太皇又怀上了狼种,已有二月有余,前几日香凝传信来,已经证实了确为事实,那腹中孩儿的父亲便是果尔仁。”
回想起女太皇昨日狩猎时呕吐的形状,原来如此,我的暗人以前也曾报我,自从撒鲁尔登基以来,果尔仁仗着仲父之名,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护,拥有女太皇所赏赐的乌兰马托肥美之地,日益拥兵自重,撒鲁尔虽然表面仍尊其为仲父,但做帝皇的如何为坦然处之?
“可是那果尔仁才入弓月城不过二十天,如何是有二月有余呢?”想起那宫内地道,我恍然大悟,“是地道,那个果尔仁是从地道私入弓月城的。”
齐放点头“正是,撒鲁尔微有察觉,心中不悦,不想,这果尔仁进弓月城为女太皇贺寿之日,更是私调了火拔部在乌兰马托二万余众暗中潜入宫月城附近。”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卓朗朵姆,开口道“洛果头人同果尔仁,殿下和撒鲁尔都有联系,就在段王陛下登机之日地,他开始投靠果尔仁,那日撒鲁尔微服私访多玛,被太子识破,果尔仁离多玛最近,却没有出手援助,反倒借着勤王之名,吞并了葛洛罗家的几个草原,却悄然退出塔尔木,将其留给了洛果头人,可见与头人来往密切。”
卓朗朵姆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我皱着眉说道“洛果头人见段太子败于多玛,便在撒鲁尔和果尔仁之间首鼠两端?”
齐放点头道“正是,洛果头人以为段太子忙着攻叶榆,无睱血耻,不想太子暗中还进攻多玛……”
“那我阿爹怎么样了?”
卓朗朵姆混身开始发着抖,我暗叹一声,齐放慢慢说道“洛果头人于月前败走且末河,失踪在于阗的魔鬼沙海中,至今没有消息。”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想在这幽深的突厥皇宫囚禁了不过二个月,国际形势已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女太皇定是知道果尔仁的用意,所以本不许他进弓月城,没想到撒鲁尔却召他入弓月城。
“女太皇有了身孕,便想嫁于果尔仁,今日祭祀之际,便要公布两人的婚事。”卓朗朵姆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紧闭双目,齐放从怀中冷静地掏出一瓶清心丸,给卓朗朵姆塞进口中,她悠悠醒来,捂着嘴哭了起来。
“朝中太皇党为数众多,撒鲁尔怕女太皇会站在果尔仁这一边,废了他的皇权,立肚子里的孩子为新帝,”我倒吸一口气“所以他同太子结盟,让他在南边牵制火拔部,今日称祭祀之际,要发动宫变中,歼灭果尔仁?”
“正是。”齐放肃然道“殿下说这个撒鲁尔阴晴不定,还是先送两位娘娘到西州会合,他便会同撒鲁尔击破果尔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回千里梦(一)
齐放看着我和卓朗朵姆“殿下拜托主子一定要保护好卓朗朵姆公主和肚子里的小世子平安到西州,殿下口喻公主无论生男生女,只有夕颜公主能继承大统。”
卓朗朵姆又哭了起来,而我也愣在那里,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遗言,可是段月容是超级大妖孽,是紫微天王转世,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挂了,想起昨夜他的表现,我的身上还有他称着夜色脱下来,留给我的天蚕银甲,我的心却莫名的惊慌起来。
晨光射进来马车,眼看来到宫门处了,阿黑娜捂着嘴在帘外说道“恕奴婢不能再侍候皇后娘娘了,请娘娘一路保重吧。”
巨大而沉重的响声响彻我的耳膜,忽然有人高叫“女太皇有令,关闭宫门。”
那是卡玛勒的声音,众人心中一惊,我也紧张了起来,卡玛勒可是女太皇的心腹,亦是果尔仁的亲侄儿,他来是什么意思?
阿黑娜站出来拿出撒鲁尔的金牌高声道“奉可汗陛下之命,送皇后前往阿拉山采集圣水,以献给腾格里。”
卡玛勒微笑道“女太皇怛心君莫问称乱出逃,故而命微臣前来看看皇后处可有异动。”
阿黑娜冷冷道“皇后前往阿拉山采集圣水,已是每年的惯例,又有何奇怪的?前后又有众多侍卫,大人多虑了吧。”
卡玛勒与阿黑娜眼看起了争执,忽然轩辕皇后的声音响起“是卡玛勒吗?”
卡马勒立刻下马跪在马车前面,惶恐道“臣奉太皇之命护送皇后出宫,冒犯圣架,罪该万死,请皇后陛下见凉。”
我瞪着孟寅,却见他闭着眼睛说着话,吐出的声音却是轩辕皇后的声音“梅录大人是担心本宫安全,如何有罪呢。”
就在一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段月容要如此重视这个太监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拥有温顺的性格,精明的财政能力,忠顺体已的脾气,原来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这样一种异能。
他睁开眼睛,指指我手上的手镯,我便轻轻将手伸出帘外,作了一个罢了的手势,孟寅说道“快快请起。”
大队人马又开始前行,出了这弓月宫的宫门,阿黑娜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娘娘,山中阴寒,这块巾子请娘娘拿着用。”
我略掀帘,阿黑娜递上一块突厥女子常用的香巾,我伸出那只戴着金钢钻手镯的手,慢慢接过香巾,上面绣着展翅腾飞的天鸟吉祥图案,看得出来是她亲自绣的,我那手镯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着阿黑娜落寞的脸。
宫门渐渐合上,阿黑娜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们下了马车,换了马车,我却开始感到心惊肉跳,我问孟寅怎么会知道我手上有这只手镯,他说是段月容告诉他的,在宫门口出不了时,就用这只轩辕皇后的手镯,但真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段月容这小子怎么不告诉我,原来他认得那个张老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问道“殿下带了多少兵马进来?”
“殿下以贺朝为名,只带了一百精甲入弓月城。”齐放说道“不过另有四万大军攻乌兰巴托,二万大军在西州屯兵,应该在昨夜子时就出发潜入弓月城附近。”
“原来这全是为了换我和卓朗朵姆,他为了让撒鲁尔相信他结盟的诚意,便换了我们作了他的人质”我一拍脑门,“他犯什么傻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卓朗朵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混身都在发着抖,就同我肩膀上的鹦鹉一样“莫问,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该乖乖地到西州去等着他,然后与之会合?还是回去,我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难道是他想让我照顾卓朗朵姆,因为她肚子里是他唯一的亲骨肉?所以才不告诉我这些安排?
果尔仁掌握着突厥最精税的部队,而且已达举国半数以上,女太皇又站在他那一边,撒鲁尔若不是逼到绝境,是绝不会同大理联合,撒鲁尔最强的军队是阿米尔的葛洛罗部,就算同段月容联合,能胜算吗?
他是大妖王转世的,他那么强的,他怕谁?
他一定会没事的,我只要帮他把卓朗朵姆送到西州,然后安心等他就成了。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对,不要紧的,快到西州,我已经记清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我要洗个热水澡,我要换件棉布衣服,衣上还绣着荷花或是芙蓉花样的……再来柒一壶上好的碧罗春,不知西州有没有好茶……
可是我却猛地勒住了我的马,停了下来,众人诧异地看着我,西域的风猎猎地拂着众人和我的发,风声鹤涙中,一缕青丝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对齐放欲开口,齐放早已笑道“我陪主子一起回去。”
我怔住了,然后对齐放释然地笑了,我对他点点头。
春来和沿歌齐声说道“那我也去。”
我安慰着众人“我同段太子乃是生死之交,”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更贴切的话来形容我同段月容的关系,只能说我们肯定是比哥们更铁的。
我清了清喉咙说道“而且我有阿米尔的腰牌,一定能安然见到殿下,只是太子口喻不可废,尔等定要平安送卓朗朵姆公主到西州安顿。”
我对孟寅和朱英抱拳说道“二位年长多智,江湖经验也最是丰富,我的这两个徒儿和公主就全靠二位了。”
说罢不由他们回答,转身策马就走,卓朗朵姆大声哭了出来,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因为我怕一回头我就后悔了。
那只五彩鹦鹉却从卓朗朵姆的肩膀上振翅高飞起来,滑过长空,远远地跟随在我们身后,最后还是落到我的肩头,我微笑地看着它,加了一马鞭。
齐放却从包袱里,像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套小号突厥服装,一把弯刀,还有我嘱咐过的引线,火折等等。
我的嘴巴楞没闭上“小放最近为何如此神机妙算?”
齐放笑道“是太子殿下嘱咐我准备的!”
“啊?!”
“昨夜他对放说,您与他夫妻一场,为人又重情义,若是知道他的安排,定会折回来与他同生共死。”
“啊?!”
“孟寅和我定是挡不住您,确然他也十分期待您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
“所以他让放准备了一切您须要的东西。”
“……!”
看来我中计了,看着那只鹦鹉,心中忽然一哆索,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像他养的一只鸟似的,对于我的生物习性他比我自己还了解了呢?
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后悔,我的的确确会折回来,因为与他相处七年,我无法见到他死去,我做不到。
我把鹦鹉甩向空中,心中默念,自由地飞吧,莫要再受这尘世的半点羁绊!
那只鹦鹉在空中盘旋着,落到一棵红柳上,默默地看着我和齐放离去。
我们又回到宫门,拿出阿米尔的令牌,宫人根不没有问一个字,只是眼神闪烁地放我们进来。
我们向腾格里天祭坛走去,一路上竟无人阻挡,终于来到北极宫的天祭坛,周围的士兵林立,警戒万分。
我和齐放远远地隐在暗处,我从我平时鼓动的百宝箱里拿出望月镜看去,远远地高高的楼台上,女太皇与撒鲁尔可汗身穿黑色金狼绣的祭服,右首群臣跪拜,左首轩辕皇后和碧莹一同带着宫人伏地,下首异国使者群里为首跪着一个紫瞳吉服的外使,带着紫金冠,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美的美人尖,削尖的下颌,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正是那等着我来抛头颅,撒热血的段月容。
我持着阿米尔的金牌,守卫祭坛的士兵看了看我们,低声用突厥语说道“午时礼炮。”
然后递上二块红巾,我注意到他们身着黑甲,手臂上皆带着一块红巾,巾上绣着紫罗兰。
我便同齐放带上红巾,敛声屏息地经过狼图腾狰狞的飞檐下,听着女太皇在念祭祀祷文,无非是歌颂伟大的腾格里,感激带来武运昌盛,牛羊肥硕。
突厥天祭是正是霜降时分,草木黄落,蛰虫咸俯,圆形的天祭坛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石狼围成的神道,祭台上两只巨大的金狼雕像双目威严俯视着众生,令人生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回千里梦(二)
这日正值巳时三刻,阳光正好,女太皇阿史娜古丽雅头戴金光闪烁的皇冠,冠帽上的紫玉珠颤颤抖着,眼角薄施金粉如飞,似女神庄严,同果尔仁两人眼波相触,女太皇微笑如初,玉手拂过绣金袍袖,伸出手来,欲递给果尔仁。
忽然有人高叫,陛下,臣有要事容禀,众人抬头却是一身白衣的阿米尔,大步走上来,手里持着金权杖,来到祭台前,大声道“禀女太皇,果尔仁叶护有多宗罪孽,没有资格祭祀腾格里。”
“放嗣,腾格里面前,安敢咆哮?”女太皇冷冷道“退下。”
撒鲁尔却道“慢着。”
女太皇道“今日乃是天祭,历年由朕及叶护老大人同礼,乃是祖宗的规制,今年何由不可,分明是阿米尔聚众闹市,来人还不快将阿米尔拉下。”
撒鲁尔却冷冷道“母皇且慢,正是叶护老大人德高望众,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不让伯克说个明白,也好安我突厥众部英杰之心。”
不等女太皇说话,阿米尔早已撒开长长的羊皮卷轴,大声念道“火拔氏果尔仁侍阿史那家四十余载,仗宠侍骄,循私枉法,骄纵跋扈,纵部行凶,祸乱后宫,投敌叛国,欺主媚上。”
“总此七罪,罪无可赦,臣等请草原伟大的女神和可汗陛下,诛果尔仁,逐火拔氏,还草原一个公正。”
女太皇大怒,依明慌忙地走上前,劈手欲夺阿米尔手中的养皮卷轴,女太皇焦疾向前,裙摆高高拂起,忽然祭坛上一杯清酒摔落在地,众人发出恐惧的声响地“腾格里发怒了,腾格里发怒了。”
女皇面色凝重,冷然看着撒鲁尔和阿米尔,厉声道“可汗陛下,莫非你想冲着朕来?”
她的手微扬,座下早已林立一群银甲武士,间又夹杂着一些火拔家的红袍士兵。
撒鲁尔面色冷峭,站出来厉声道“果尔仁七罪当诛,安有辟护者同罪,腾格里必诛。”
话音刚落,礼炮炸响,四面八方涌落暗黑的人群,如铁水骇然涌入,漫延沿到哪里,那银甲和红甲便是一片血腥,在场参加的伯克,梅录少有营救果尔仁者,多是站在那里或骇然,或冷笑,或木然,慢慢地带着自己的人退出祭坛。
早有一群武士护住后妃女眷,轩辕皇后冷然道“热伊汗古丽勾结果尔仁,迫害宫人,残害皇嗣,还不押下?”
“原来皇后陛下早已背叛了女太皇陛下。”碧莹冷冷道“轩辕家的女人果然会见风使舵。”
她仰起头,鄙夷道“我身怀狼神之子,谁敢碰我?”
身边的香芹眼中闪出可怕的光芒,恶狠狠道“轩辕家的女人,我要杀了你们。”
她尖声叫着,冲向皇后,未到近前,人已惨叫着伏倒。
却见阿米尔混身浴血站到轩辕皇后身前,冷然道“你这个冒牌的奸妃,陛下早就认出真正的木姑娘,你不过是紫园的贱人姚碧莹,还敢在这里行刺皇后?”
其时我正在寻找段月容,可是听到这话却愣住了,碧莹也愣住了,嘴唇颤抖了起来“你说什么?陛下早就知道了?”
轩辕皇后眼神也一怔,在我的映象中,轩辕皇后是温柔如水的,却不想就在那一刻她的眼神忽然阴冷了起来,那美丽为嫉妒所扭屈,袖中银光一闪,一把利刃冲向碧莹,碧莹退无可退,正中左肩,她美丽的眼中犹带着倔强,人慢慢凄然地跪倒,我本能地冲过来,我却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一双紫瞳森冷。
段月容替我砍倒一个偷裘者,死死拉住了我“这是他的家事,已轮不到你管了。”
我挣不开他的手,也不无法回驳他的话,那颗心也凉了下来,再回头,却见皇后正要再出第二刀,果然一把明亮带血的弯刀挡住了皇后的匕首,竟然是撒鲁尔,而就在极度心跳的那一刻,我也看清了皇后手中的匕首,是我的酬情。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怒吼,大雨滂沱而下,天祭化为一片血海,雨水冲刷着人们身上的血迹,撒鲁尔的红发黏在额上,酒瞳凝着那一双伤心惊恐的琥珀琉璃瞳,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往日情人的亲昵依稀还在,此时却似那明心锥生生割开人的心脾,令人痛断肝肠。
皇后颤声道“她不是可汗心中的那个,可汗也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救她。”
“皇后多虑了。”他收回了目光,回过身去,再不看碧莹半眼,冷冷地注视着皇后道“她的肚子里有阿史那家的皇子,朕要这个孩子。”
皇后花容悲伤欲绝,冷笑道“花木槿说得没有错,陛下果然还爱上了这个贱婢。”
“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撒鲁尔脸冷得可怕,一刀挥去,三个银甲人倒地,他回首对皇后大声吼道“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
他终是爱上了碧莹,而碧莹也爱上了他。
以前在西枫苑时,非白曾对我说过,人生的误会有很多,有些误会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开,令人一生挣扎,生不如死。
我与非珏错过一生,同碧莹之间似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的误会,而这两人也因为女太皇和果尔仁结出了一个死结。
“看到了没,快走。”段月容在我耳边轻叫,我回首,他的身上慢慢地血染一身,场中的情势渐渐倒向了撒鲁尔,黑甲吞没了银色和红色,处处散落着红色的紫罗兰方巾,那殷红一片,已分不出是那锗红本色还是鲜血染成,果尔仁脸上拉了道口子,满面阴沉地护着女太皇,不停地杀着跃上台来,高呼着杀果尔仁的黑甲兵士。
忽然撒鲁尔跃上祭台,怒吼一声,果尔仁两个护卫已被他砍个四分五裂。
“老臣一路扶持可汗母子,还看护陛下长大,”果尔仁冷冷道,眼中有着不可见的伤感“陛下如此待老臣,残害忠良,不怕腾格里的惩罚吗?”
“老匹夫,”撒鲁尔恨然地一刀砍去,“你勾引我的母亲,秽乱后宫,私藏孽种,想取朕而待之,你真以为我不知么?”
果尔仁颓然倒地,擦着嘴边的血迹,冷笑道“孽种?我同你母亲的孩子是孽种,那你这个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的野种又算什么?”
撒鲁尔的眼瞳恨似烈火,好像那磅礴大雨亦无法浇息他的怒火,正欲上前拼命,果尔仁与女太皇眼波微触,便将手中的弯刀甩向撒鲁尔,撒鲁尔一刀挥开,那刀弹向祭坛的金狼雕像,正中那狼眼睛,果尔仁地下的石板一陷,掉了下去。
随即祭坛周围的石狼口纷纷吐出铁箭,射向场中人,皇后惊呼声中,那比雨丝更细密的箭阵射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段月容一把抱住我,随手提来一个突厥人挡在眼前,我看不到任何人,只觉惨叫声不觉于耳,我的四周下起了令肉作呕的血腥雨,刹那间血流成河。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前面的突厥人吐着血沫成了一个可怕刺猬血人,愤恨地看着段月容,段月容却冷冷甩开他,抱着我蹲下,躲在尸山中。
“这个果尔仁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段月容紫瞳看着我,却闪着一种嗜血的兴奋“连自己人也不要了,难怪撒鲁尔这么想要除掉他。”
我混身抖着,心中却忍不住想着,皇后和碧莹都在台下,撒鲁尔会救那一个,碧莹还是皇后?
一回头,却不期然遇上一丝熟悉的眼神,布满混浊的血丝盯着我。
我一愣,这不是那个张老头吗,他怎么也在,他同我们一样,躲在尸山下,身上穿着一件撒鲁尔兵士的黑甲,臂上也系着紫罗兰红巾,还是满脸蜇子,一只小眼,不过身上的锣锅子早已不见,显得身材高大,我早就知道他是易容的,不过他长这么高,我居然一时没办法习惯。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一径默然地看着我,两人脸上,身上全是溅满的血雨。
箭声渐消,我们站了起来,眼前一片尸山,我看向高台,空无一人,没有女太皇,撒鲁尔,碧莹,还有皇后,都不见了踪影,一片静默,唯有耳边悲戾的血雨腥风大声作响,不停地往人脸上刺去,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惊回头,尸体堆积着的天祭坛更显得空旷而可怕,唯有那个挂着嘲讽之意的段月容,四处找称手的兵器中,还有正在包扎手臂的张老头,兀自沉默。
我蹒跚四处翻着尸体,唤着齐放的名字。
渐行渐至祭坛边缘,手扶一只石狼,我的心开始绝望,忽然成堆的尸体中一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一张狰狞的脸露在我的眼前“花妖精,还认得我吗?“
“你们小五义害得我流离失所,我要同你一起死。”原来是香芹,我奋力挣扎,她瘦骨嶙峋的手不放我们,眼神疯狂地盯着我,我向后抵住那头石狼,仿佛背后抵住了什么机关,脚下的地板猛然往下蹋,我同香芹,还有一群尸体往下掉,我一扭头段月容和那个张老头都向我奔来,然后一片黑暗包围了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惊回千里梦(三)
我幽幽地醒来,耳边隐约有人说话“义父,你没有事吧?”
那声音温婉忧郁,我脑中的病美人跃然而现。
“无妨,不过是皮外伤罢了。”这是果尔仁的声音沉沉道“可惜我那带来的那一般武士都死了。”
“你且不用担心,我现在要同卡玛勒去密室拿银盒,有了这个银盒,那撒鲁尔便不能奈我何了。你同香儿在这里等着,莫怕,我已将神兽关在第七天,在我们归来之前,断不会前来伤害。”
“看好这个花木槿……我要让段王付出代价……”
声音时断时续,我的头痛似裂,过了许久,我动了一下手指,渐渐地睁开了眼睛,碧莹坐在我的身边,细细地看我,她看到我睁开了眼睛,好象受了惊吓,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眼睛依然盯着我,却离得稍微远些。
我想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我被点了穴道,根本动不了。
我环顾四周,香芹混身流着血,在那里喘着气,碧莹好像在替她上药。
香芹接触到我的视线,冷笑着“花妖精醒了。”
我麻掉的双手双脚渐渐动了起来,我使劲挣了一下,终是坐了起来,香芹惊恐地看着我,碧莹略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她手头的工作。
“花妖精,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香芹猛然挣脱碧莹,冲上前来,甩了我一把掌。
碧莹唤了一声香儿,可是香芹却没有停手,露着一张满是刀痕的脸,正欲甩第二掌,我一把握住,然后微一用力,踢向她的小腹,将她蹬得老远,冷冷道“你的今天也不怎么漂亮啊。”
香芹的脸扭屈起来,却挣到伤处,软软地倒下来,我正欲过去,却见迎面一柄利剑相向,银光闪闪,那晶莹剔透的双瞳冷然地看着我道“花木槿,莫要忘了你身上的旧伤,要斗狠也不了多久,我手里的比阿剑削铁如泥,你若不想死在这里,那就往后退。”
“碧莹,”我凝注了她许久,终是颤声道“好歹我们也曾相交六年,你病重之时我也曾日夜不眠地照顾你,你何苦这样对我?”
没想到碧莹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响了许久,直笑得身子打着颤,泪水都笑了出来,她猛地收了笑容,然后就冷在哪里,仿若静默冷酷的死火山,让人禁若寒蝉,她高昂着头,向我走来“你知道紫园里是怎么说你妹妹的吗?”
“碧莹……”一切都是为了锦绣吗?我哽在哪里,满是酸楚,根本不知道该对碧莹说些什么,那一腔歉疚涌上心头。
“她是一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为了攀高枝,在紫园里睡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终于攀上了原青江那棵大树了,”她对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她为柳言生相迫,为了逃出升天,将二小姐的玉佩放在我的枕下,限害于我,换来了紫园的恩宠,可惜,锦绣再无耻,再下贱,又如何比得上你花木槿半分呢?
“你说什么?”我也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她,渐渐我的脑中变得旋晕。
我无视她的银剑,上前一步,不顾肩头衣衫割破,血丝涌出,对着她那泛着冷光的美目。
她的笑猛然一顿,“你的妹妹陷害我,是为了攀上富贵荣华,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庄子里有名的贤人善人,为了照顾义姐,在德馨居一待就是六年,为了照拂于我,不让我在战火中受苦,让果尔仁带我到西域避难,多好的姐妹啊,我常常对自己说,我姚璧莹何德何能,定是前世修来的福份,有这样一个德高重义的好姐妹啊。”
“然而,我到西域的中途就病倒了,那个时候,二哥和义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了我,这才发现我一直是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而那种毒药叫作流光散,”碧莹的眼中流露出恐惧“这是一种前朝皇家毒药,紫园的暗人也有,是给保护贵人的死士拼命之际用的,用之便可瞬间聚集几十年的功力,代价是耗尽十年的阳寿,那流光散在我常年吃的药物中混服,因有大量的人参和三七花,故尔那药性又被减淡了很多,所以导致气血不足,五行不顺,长年体虚,受尽折磨。”
仿佛有一个惊天的响雷,又似有神的咆哮,从天而降,直直刺入我脑海,辟开了我所有美好的回忆,不知是她凌历的气势,还是我震惊所致,不由得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了许久,终是流泪道“你胡说什么?”
我话未说完,她却厉声说道“是我胡说?还是你的演技太好了,那六年的药物不正是你负责调配,全是你和锦绣帮着从紫园搞来人参养荣丸的吗?”
“为了权利,地位,荣华富贵,这几年花锦绣什么都可以牺牲,确然她至少从不演饰她的野心和奸妄,”她轻哧一声“你们几个都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知道,一心只是依靠小五义的病痨,真以为我看不懂花锦绣那双紫眼睛里的鄙夷凶狠之色吗?你们真得以为我会看不懂你们心中对我的怜悯吗?花木槿,你知道那种躺在床上像个废,看人眼色却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的滋味吗?”她凑过来,对我吼道,那满腔的悲愤恨意从她身上迸发出来,我口中喃喃说着“碧莹。”
然后我便再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定定地看着她,脑中的映像却全是当年大雪粉飞的夜里,瘦骨粼峋的病美人,喘得生生咬破了嘴唇,差点翻白美丽的双眼,她那柴火似的手死死地挣扎着抓着我的胳臂,对我喊着“木槿,好苦,你让我去吧,你让我去吧。”
泪水自她满是恨意的眼中滑落“你还记得吗,锦绣害我那年她八岁,八岁啊!才八岁的小女孩如何会应付像柳言生那样的恶魔?又怎么会懂得这样的手段来害我呢?可你一进紫园便语出惊人,留下了你的好妹妹,是你,一切都是你,是你把妹妹推进了紫园,好为你铺下富贵之路,后来她饱受禽兽的凌辱,你便将锦绣推在前线,替你遮风挡雨,一边下药害我,让我那几年生不如死,可是你却借着照顾我之名,退到安全之所,另一边勾引二哥,又眶骗大哥,让他们为你们姐妹俩买命,你的好妹妹终是惹怒了夫人,你再也藏不住了,就让二哥求原非白照顾你,于是一个勾引老子,一个勾引儿子。”
她讥讽道“可笑的是……你伴我在德馨居那几年,我还天天都为你感谢上苍,心想一定是上天感我姚碧莹自糼父母双亡,遭人陷害,所以才赐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姐妹啊,却不想我遇到这么一个犲狼之心,狠绝人寰的人。”
“够了,姚碧莹,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愤怒地大叫出声,血腥味在喉头涌现,可是她却在那里轻蔑一笑,继续道“那些年你害我生不如死,但我从没有真正地恨你,因为必竟你还是让我活了下来。”
香芹在那里擦着口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兴灾乐祸。
“你知道二哥有多可怜吗?以他的本事,本来根本不会着了柳言生的道,可是为了保护你的好妹妹他被柳言生……,”琥珀的眼瞳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那年你在馆陶居吐血,昏迷不醒,那黑了心的原非白便拷问二哥,把二哥打得体无完肤,他受了这样的折辱,却一言不发,一心只想着你有没有事,还忍着伤痛求原非白允他来看你,你终是醒了,二哥却倒下了,发起了高烧,眼看人也不行了,来来去去口里念得还是你,还是你,”她对我唾了一口,轻蔑道“我姚碧莹此生最最恨的就是你这样利用二哥,永业三年,他冒死陪你下山,转眼你却卖身投靠了南诏狗,做了大理太子的婊子。”
“碧莹,我花木槿也许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此二个月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流光散,更不要说残害你,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轻轻擦了擦我的脸,忍住满腔冤屈,艰涩道”永业二年我确累二哥陪我下山,差点尸骨全无,的的确确……是我对不起二哥,可是,“我从牙逢里迸出话来“我没有投靠南诏,更没有做段月容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身上有生生不离,在德馨居,我也从未害过你,若我真是狼子野心,口蜜腹剑,掩示得天依无缝,你我相交六年,日夜相对,时时相守,演技再好的人也会露出破绽,以你的聪慧也看得出来,你怎么可以相信果尔仁的挑拔离间?果尔仁一心想让你做撒鲁尔的枕边人,他对你示好,你必忠心于他,然后安排你在撒鲁尔身边,撒鲁尔专宠于你,自然也会被他所掌握。”
她向我鄙夷一笑“你果然知道这个道理。”
我一时语塞在那里,久久地才迸出话来“那好,你口口声声爱二哥,那么你为何要顶着我的名字,变成了热伊汗古丽,变了非珏的妃妾?”
第一百三十章 惊回千里梦(四)
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那疯狂地眼神,映着极度的惊恐,带着那种秘密被揭穿后理亏的惊恐,她的胸膛起伏,我向前一步,她却微微后退了一步,取出丝巾,慢慢擦净了脸,走到香芹身边,换了一幅飘乎的笑容,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永远也见不到可汗了,我也见不到了,不仅是可汗,任何人都见不到了,我答应过二哥不会伤你的性命,所以我也不会害你,反正。”她又恢复了优雅圣洁,她轻轻笑着,那美丽的笑容渐渐从她的嘴边漾开,就好像多少次在德馨居,我拼命找乐子逗她笑时,她对我浅笑的模样,以前我多喜欢看她笑,然后如今她的笑却比毒蛇还要可怕,她轻轻说道“我们都活不了多久了,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了,木槿。”
德馨居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回放着,可是我与她之间却横着道道心防,被人深深伤害之后,阴暗的罪恶将她伤害,如今她为了报复也变成了一种新的罪恶,那紫栖山庄所有美好的东西,一直在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回忆,都化为虚有,我感觉我的人就像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愤怒在我的心中燃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下药害碧莹?那药确是从锦绣,宋明磊,或于飞燕手中递来,还有那个为我们配药,送药的赵孟林,他也经常查验这人参养荣丸,难道会是他?他是非白最重要的私人医生,如果是他,那非白……
我的手脚冰凉,口干得要晕过去一样,我稳住心神,咬牙切齿道“姚碧莹,你,我还有锦绣之间有多少恩怨,暂且不提,你要恨我一生我也没办法,你且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要答应果尔仁那个老匹夫,冒我的名骗非珏,当年在玉北斋对你也甚是礼遇,他又如何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害他?”
“我没有害他,我是为了救他,”她一仰脖子,理直气壮道“当年他得知你命赴黄泉,已然心碎欲绝,寻死觅活的,后来好不容易练成神功,人也是一言不发,看到你的花姑子,人已颠狂,我若不答应果尔仁,陛下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打击了,说来说去还是你害了他!”碧莹看着我诡异地笑了“试问你的心里真得爱非珏吗?如果是这样为何你不回来找他?”
她极优雅地走进我,染血的织锦袍上闪着珍珠碧玉的光辉,仿若段月容送我那毒蛇王身上的花斑,峋烂多姿,却又让人心身寒栗“木槿,说说那段月容为何会为了你单枪匹马地闯到弓月城来?你身上若有生生不离,你们的女儿又是从哪里迸出来的呢?”
我血腥味渐渐地涌了上来,她的眼瞳映着我愤怒铁青的面容,似乎更快乐了“你我相交的那六年里,你梦里哭泣的名字不就是那个长安吗?木槿,其实你根本不爱非珏,你爱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痴儿,一个满足你虚荣的影子,没有人知道你心里究竟爱的是谁,究竟是那个鬼魂长安,昔日的原非白,还是买身投靠了荒淫残暴的段月容?但我却敢肯定,你爱的不会是非珏。”
我语塞,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话划开了我心上的一道口子,我只觉气若游丝,仰头却哈哈笑了一阵,硬是咽下了血,定在那里对她冷笑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黑了心的姐妹?”
香芹却又扑过来,想打我,我愤恨地将她甩到碧莹的身边,她便在那里害怕地连连骂了好几句水性杨花的花妖精,然后又似悲从中来,痛哭失声,碧莹轻拍着她的背,她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香芹抱着碧莹,哭泣道“大妃,我们该怎么办呢?阿纷和木尹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在这里等死不成?”
碧莹的瞳黯淡了下来,轻声道“不,我了解陛下,这么多孩子里,他最喜欢阿纷和木尹,断不会虐待他们,至于我们……至多不过流放凉风宫中凄凉老死,皇后定然不会让可汗再眷顾于我,可是她也不会让我死的,因为她想要看着我活受罪,生不如死,那样她才会开心,所以也不会杀了我们,可惜我们现在落到义父手里,这却又比在撒鲁尔或是皇后手上更糟糕。”
我和香芹俱是一愣,碧莹流泪轻声道“义父留着我们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香芹抽泣着,更加紧地抱着她“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也便没了用,可汗不再宠幸于我,你以为义父便会留我性命吗?”
“世人争荣辱,富贵能几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琥珀琉璃瞳也失去了光彩,只是一片惘然“香儿,你我在紫苑结怨一场,不想在这突厥相伴七年,想来也是缘份,如今大难临头,你看等会有机会就冲出去,然后找可靠的男人嫁了吧,富贵人家万恶窟,今生来世都莫再做那富贵黄梁梦。”
说罢泪如泉涌,香芹也是放声大哭。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股腥臭,香芹停止了哭泣,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开始流露出恐惧“听,这是什么声音?”
我背后的石壁仿佛有东西在彼端拼命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巨响。
三个女人醒了过来,恐惧掩盖了新仇旧恨。
“神兽来了,怎么回事?”碧莹的脸上也现出恐惧,“义父不是说把它困在第七天的,不可能会这么快来。”
怪兽的嘶吼巨响着,石壁轰然倒地,一个怪物闯了进来,口里嚼着一人的胳膊,胳膊上的衣袖看,应是兵变中惨死的突厥士兵。
它进来到处嗅着,香芹骇然尖叫着,怪兽便冲向她,香芹夺过比阿剑奋力砍杀怪物,不料怪物一甩尾巴,像哥斯拉似的甩掉宝剑,那锋利无比的宝剑便插在石壁,所有人一愣神间,香芹猛地将最近的碧莹推向怪兽,自已猛施轻功跳到另一边,从怪兽撞进来的那堵破墙间逃了出去。
我大叫着碧莹的名字,万不敢相信这个香芹会这样做,碧莹没有武功,一下子撞上怪兽的嘴巴,怪兽叫着冲向碧莹,我从墙上使劲拔着比阿剑,砍着石地,溅出火星,我卷着破布沾着怪物身上流下的原油滴,燃起自制火折,向正在咬着碧莹手臂的怪兽吹了过去,空中滑过一串火焰,那怪物骇然而退,口中却依然咬着碧莹。
碧莹的眼中看着我,嘴唇因失血而变得煞白,却仍在怪兽嘴中忍痛傲然道“我不须你救我,反正我也不会相信你,不会感激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姚碧莹,你以为我很想救你吗?”我咬牙恨恨道“你且放心,我也不想救你这种是非不分的蠢女人,我只是要留着你复我名誉,可怜你肚子里无辜的孩子罢了。”
她一时激奋,却晕了过去,我继续吹着,也不管烧到姚碧莹的头发,只是不停地吹着,终是燃到碧莹的身上,怪物一下子甩碧莹,向我追来,我暗叫不妙,眼看那手中的火折燃光了,怪兽愤怒地大吼着,我缩着膀子,拿着石块掷它,它躲着石块,不断地咬过来,我本能地大声呼救。
话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叫救命了,一急之下,叫出声来,具然还是非白,一出口就觉得心凉透了,想起碧莹的话,天祭台上非珏对轩辕皇后吼的那句话,不觉悲从中来,脚一软,就摔倒在地,只好眼睁着眼睛看着他那满嘴人肉血腥的大嘴。
一条银灰的光芒呼嘨着卷来,夹着火光,正卷在怪兽的舌头上,怪兽大叫着后退,我快速倒爬向我的救兵,一抬头,原来是那个张老头,高高在上地看着我,问道“夫人没有事吧!”
我摇摇头,才见他挥着一条三米多长的铁鞭,上面缠着火星,如一条火龙霍霍有声地逼退那怪物,那个怪物也认出了张老头,可怕地嘶吼着,浑浊的眼睛变得赤红。
我躲在张老头的身后,称机溜到碧莹身边,把碧莹拖了出来,行到一半,那怪物咬住碧莹的脚裸,往后拖,碧莹痛叫出声,醒了过来,对上怪物的红眼睛,吓得尖声大叫起来。
张老头无法施展长鞭,冷着脸,跳到我们那里,挥出长枪,直刺怪物,那怪物甩尾巴撩倒张老头,向我扑来,我耳边只听到有人焦急道“木槿!”
千钧一发之际,我来不及睁开眼,只是回身拼命地抬腕,护锦射向怪物,它扫向我的尾巴暴炸了起来,狼狈地呜呜叫着,向撞进来的地方逃去。
我混身的力气用尽了,吐出一口鲜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张老头过来扶着我,又给我塞了一颗药丸,我和着鲜血咽下这颗药丸,抓着张老头的衣襟,使劲喘着气,碧莹惊惧地坐在对面看着我,大口大口地捧着肚子喘着气。
“你可好?”我的意识有些迷离,张老头的声间将我唤回来,我喘着气也惊惧地看他,他睁着一只眼又关切地问了一声“夫人可好?”
我摇摇头,只觉心酸得发疼,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好,然而回过神来,又愣愣地点点头,张老头担心道“夫人可是旧伤复发,肋骨发疼?”
这人果然不简单,连我的旧伤也知道,我看着他看似浑浊的眼,摇摇头。
张老头扯着满脸摺子笑了,那眼中竟有温暖“夫人和大妃娘娘快随我来吧。”
我站起来向张老头躬身道“多次蒙前辈相救,感激不尽,敢问前辈姓名!也好让花木槿铭记于心。”
“老朽不过天下庸人一个,”张老头摇摇头,苍凉道“乱世无道,天涯沦落之人,贱名不提也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现在不是时候聊这些,夫人与大妃娘娘快来吧。”
张老头不理我,只是往前在墙壁上摸了摸,一块石壁移了开来,露出黑幽幽的道路来。当先用力一甩长鞭,染着火舌照亮了前的路,竟然全是乌黑的兵器丛生,上面横七竖八地戳着各种各样的尸首,尸首上的衣衫各种各样,有些年代竟然已经非常久远,当中有一条被峰利的兵刃人工硬开的路,应该是果尔仁开的。
张老头点燃火折,前面走着,我紧紧跟着,一回头却见碧莹的美目犹豫地看着我们。
我也惨然地看着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张老头在前方微侧头冷冷道“如果大妃娘娘还想见到这世上的太阳,还是跟着老朽和花夫人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疾步前行了,我也硬起心肠,往前跟着,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蹒跚的脚步声,碧莹终是一瘸一拐地跟来了,却微微同我们保持一点距离。
大家要作好准备,要作好准备,海菜鸟第一次虐人,这个尺度可能不准,可能会误伤,要准备好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恨水长东(一)
我们慢慢地穿过石洞中的冰冷的兵器森林,拐七拐八地到了尽头,眼前三面石壁,正对着那一面却见是一片极大的空地,迎面又是一巨型飞天壁画,画上的人依然是上次所见的酒瞳美人,丛嘉王妃和她的夫婿,突厥始祖阿史那毕咄鲁,两人脚下踩着姿态各异的西番莲。
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骨残骸,从他们的穿着和使用的武器看来,似乎是两队人马,一队用弓,一队用刀。
值得探究的是有一队人马好似带着一堆白色的陶器,陶器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或是碎裂在一些骷髅的身上脸上,似乎是某种面具,而从姿势上看来这两分人马临死前经过激烈的争斗,很多尸骨皆为巨力所折弯,或是为对方的利器所划断,可见至死,这两方都围持着互相拼斗的样子。
我走到一个衣饰最为华丽,身形也最为高大的骷髅旁边,拾起身边的火把,试着从张老头那里借点火燃着,没想到还着了,我低头看到那骷髅身边还有一把黑乎乎的铁弓,看上去样子十分古旧,心中一喜,隔着衣衫用手检了起来,撒下破布微一擦试,在火光下一看,咋然一惊,却见金光灿烂,精美致极,渐渐地把我们所在的石洞也照亮了,绚烂无比地耀着我们的眼。
我这一世也算酷爱射击了,以前瓜洲家里也曾经比较**地广收良弓,那该死的张之严就是不肯还我那些可爱的收藏品,然而眼前的这把华贵的金弓却是我此生所见最华丽的弓箭了,我那些名贵的收藏品同它相比,简直就如石头在钻石面前一般平凡而普通,就连我身上段月容送的那把银弓也刹那间黯然失色,那张老头在我对面赞了一声“好一张黄金弓。”
碧莹慢慢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似乎想靠着墙稍作休息,但又碍着四处是腐臭的骸骨,便眼露惧意,战战惊惊地站在那里,留意到我在看她,又故意逞强地站直了身体,昂着头发蓬乱的脑袋,斜睨着我,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跟小时候第一次在牛车里见到时一模一样。
她的脚裸肿得像个馒头,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我横了她一眼,撒下布,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替她包起了流血的脚,她在上面轻微地挣扎着“你放手,我才不要你可怜。”
“谁会可怜你?谁要可怜你?。”我越听越窝火,大怒道“你这个没有心肝偏又愚蠢至极的女人,走得这么慢,知不知道耽误我们逃命了。”
我结束了手中的工作,立刻站起,还是觉得气恼万分,接着对她冷笑道“我花木槿何时何地可怜过你姚碧莹,你若自已要轻贱自己,我也没法,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去吧你。”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去理碧莹满面辛酸欲泣,扭头却见那个张老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充满兴味,我便敛声低眉快速地收了几支黄金箭,细细看那灿烂的箭簇却发现,簇尾上刻着西番莲的记号。
我吓得手一颤扔掉了,然后又拾了起来,再细细看,这回才发现这金箭箭簇上的西番莲似乎同司马家的西番莲不太一样,我记得司马家的西番莲是十枚单瓣花瓣,样式也比较简单,而这金箭上的西番莲是重瓣的,细长的丝瓣间着菱形的短瓣,密密数来似有二十来片花瓣,脑海中浮显与齐放在冬宫地宫所见紫红相间的西番莲,再细细看眼前的这幅壁画中西番莲,样式甚是相似。
我自言自语道“莫非这是司马家的西番莲?”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抬头见张老头,他却目光如炬地看着我“非也,夫人,”他摇摇头“这并不是司马家的西番莲。”
我暗惊此人是谁,竟然知道原家同司马家的旧事。手不由地摸着黄金大弓,忽然感到弓身处隐约有个小字,我凑上去看,竟然是个中原古字,这个古字只有一半,仿似日形,另一半好像被什么利器划伤了,难以辩认,那个张老头伸手拿过来看了一阵,说道“夫人请看,这便是个古体明字。”
我一愣,明?
他在那里似是限入沉思,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甲干净细洁,根本不似前面做粗活的老人!
张老头见我盯着他的手看,便讨好地一笑,将手抽回,叹息道“这些骸骨看来已有上百年之久了难怪啊,”没想到,真没有想到明家的人还真得是查到这西域来了。”
“明家?”我大惊,原青舞疯狂的笑声犹在耳边,我定了定神,问道“前辈说得可是东庭开国的一字并肩王,吴王明凤城的明家?前朝因为谋逆而被满门抄斩的明家?”
“正是,”张老头看着我的目光闪烁,“史书曾述‘将军挂紫袍兮,明月映红莲,枫露续梅缘兮,花雨动京城,’”张老头道“开国之初有四大家族,当今轩辕氏的皇族,还有的便是三大豪族,原氏,明氏,司马氏,四大家族未反先朝之际,皆以花为族徽,司马氏贵为将军,喜紫色单瓣西蕃连,明氏好重瓣红莲,而原氏以梅花枫叶为记,轩辕氏却爱牡丹富贵,后来轩辕氏贵为皇族,便将族徽中的牡丹定为国花,当时司马家与明家这两大家族互相联姻,官场相通,偏又互相攀比,穷奢极侈收集西番莲,京都城中也因此四处盛行西番莲花会,布衣百姓亦不能免,哄动了整个京城,堪堪压过了皇族牡丹,结果引起了轩辕皇氏的警醒和猜忌,间接地造成了差点令司马氏毁家灭族的乱宫之案。”
我心中大惊,这个张老头果然不是武夫那么简单啊!张老头指着我手中的金弓继续说道“老朽不才,若没有猜错,夫人手中这把神弓应是明家传家宝的至尊武器-真武候。”
“轩辕东庭的第一代开国功臣正是吴王明氏凤城字真武者,人称真武大将军,天赐神力,身形卓绝,擅射无比,手持一把黄金大弓,穿扬百步,神勇非常,常常带头冲向敌营,射断敌方旌旗,曾夜攻十城,直捣帝都,为轩辕氏立下汗马功劳,明家第二代族长是也,轩辕世祖有爱女轩辕紫弥,酒瞳美人,倾城国色,号开国平律公主,下嫁明家,彼时明真武刚刚裘下明家吴王封号,不过二十出头,正当盛世好年华,世祖遂将吴王这把从不离身的黄金大弓赐名真武候。”
“明真武?”我奇道“照前辈这么说来,这岂不是吴王明凤城本人的遗骸?”
张老头在这具遗骸对面的骸骨上拔出几支箭擦亮,亦露出金黄色,然后又察看了持弓者的身形和中指,“寻常男子七尺须眉,八尺好汉,此人身形高大,足有九尺,腿骨比一般人发达,可见轻功卓越,而左手中间三指指骨发达,乃是神射手,恐是真武大将军本人。”
明凤城为何带着真武候到西域之地来?”我奇道“吴王告老还乡后,不是携着轩辕紫弥公主回到江浙封地安度一生了吗?”
“唉!”张老头摇摇头叹息道“可惜没有,世人常恶明凤城贪财好色,然而其人不过性喜冒险,年糼时常带着四方乡邻,结义兄弟行侠仗义,四处寻宝,游历猎奇,却为世人所曲解。”
“司马氏乱宫之案后,明氏与原氏联手救出了司马氏,先帝将两个双胞胎女儿分别嫁给了原家和明家,传说轩辕紫弥的到来,给明氏家族带来了最光辉的荣誉,也为明凤城带来了最悲惨的命运。”
我暗叹一声问道“可是那轩辕公主的嫁妆无泪经惹得祸?”
“夫人从何而知?”张老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微叹一声,苦笑道“机缘巧合罢了,”我咳了一声“还请前辈赐教这其中缘源。”
“司马将军飞扬跋扈,吴王骄傲专权,唯秦中王沉静忍耐,殷殷告诫族人谨受本份,不与其他家族争列,司马氏常常打压原氏,然而当乱宫之案发生时,司马氏万万想不到是秦中王游说吴王联合营救司马氏,遂愿意以其中一支为暗人伺奉秦中王为十世。司马氏没落之后,世祖赐婚,秦中王一开始并不愿意接纳平宁公主,秦中王欲拒婚,劝吴王同他一道带家人离开京都,然而明家与轩辕早有婚约,明凤城从小与平律公主青梅竹马,且吴王心高气傲,又自持重兵在握,轩辕家不敢拿他怎么样,便拒绝了秦中王,”张老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明氏左传中记载‘公主沉鱼落燕之貌,真武惊天方略之才,琴瑟合鸣,令人艳羡,有使来自西夷,于宴上献至宝无相真经,上分赐于平宁平律二女,无笑经遂入秦中王,无泪经纳于我族,使见主母惊艳,乃长留京中,秘授真武君,经书夹页中乃有巨宝图,君笑而谴之曰吾有弥如至宝也。经书高搁书楼,一日君小寐,信登书楼,见一书蛛网高结,明皇丝笼之,随手翻阅,乃不能停,忽忽如狂,一日竟痴,不日暴尸于长江畔,主母悲呼,修书秭平宁相协入京,于宫前叫骂辱圣,圣怒之,赐庭仗,皇后苦求乃免,夺平律封号,永不得入宫面圣,于东吴郁郁而终’。”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张老头背得怎么这么熟,莫非是明家的人,我便问道“前辈如此熟悉明原两家掌故,莫非是明家后人。”
“明家确有后人,”张老头目光一闪,冷了下来,冷冷道“明家三百六十口满门抄斩,其实只有三百五十九人问斩,原氏曾嫁妹于明风扬,原青江以死囚换出了其妹原青舞,而明家少主明风扬不知所踪,明家的暗人九死一生救出了明氏长孙明仲日和二小姐明风卿三人,至今原家暗人仍在全力搜索,然而,”他扭头看了一眼碧莹和我,傲然一笑,“老朽不是明家的后人。”
是啊!就冲您老易容的年龄,冲其量也就是原家的老管家吧,我木然的看着他,心下却对他的身份腹诽不已。
看来同齐放掉下去的地宫中所见的酒眸飞天,便是那苦命的平律公主了。
明家的往事让我想起原青舞还有关于阳儿的梦,心下越来越心烦气燥,回头看碧莹,她好像也很不喜欢待在这里,仓晃地站起,捧着肚子一瘸一捌地越过了我,跑到老头身后,面露骇色地坐在一块嶙峋的大石上。
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其时的西夷就是突厥建国之初,东庭史书上皆称之为西夷,可汗是阿史那家的毕咄鲁,其时西夷并不强大,故而献出宝书以求和,看来这个明凤城并没有溺死在长江畔,还是偷偷携着家臣跑到西域来寻宝了,而轩辕紫弥公主也根本没有如明氏左传所说,在江南守身终老,郁郁而终,而是一路跟着夫君潜入了西域,最后却被其时草原的主人阿史那毕咄鲁看中了,并被迫嫁给了阿史那家做了王妃。”
“夫人果然聪慧,此地不宜久留,”他淡笑着点点头,转头检起几支黄金箭和其他铁箭放入箭袋,递给我道“夫人和大妃娘娘请跟我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长恨水长东(二)
我将箭袋挂上,伸手试着打开黄金弓,心想此弓如此珍贵,前任主人又是开国名将第一人,一定打不开,没想到却被我拉开了。
张老头和碧莹看着我也有异色,张老头讷讷道“真想不到夫人神力,竟然能拉开此弓。”
我紧崩的内臂只觉一股强大的真力自黄金弓弦中反弹回来,贯穿整个拉弓弦的左臂,直击我的胸腹,隐隐发痛,但碍着碧莹,不想让她看笑话,便尽量慢慢将弓弦收了回来,晒然而笑“一切皆是缘份吧。”
扭过头去,暗自调息了一会儿内气才险险地压下了一口翻涌的甜腥。
看到明凤城的遗骸,又联想起明风扬来,心想为何我所知晓的明家男人都是死得这般不明不白,如此凄凉悲惨?
石洞内另一方的骷髅,带着白色的面具,极像司马家的人,如果说原家的人联合明家的人保住了司马氏,司马家理应对明家的人也感恩戴德,为何要同明凤城作对呢?
我开口问道“敢问前辈,这司马家人为何要同明凤城作对,其时司马氏的人应该成为原家的家奴了,难道是原家派出家人来追杀明凤城,可是原理年和明凤城不是连襟吗?
没想到张老头却摇摇头“这老朽也不明所以,开国之初,明家和司马家为了争强好胜,所到之处皆以西番连花为记,原氏族记中提到平宁公主得信亲妹被掳,不想皇室颜面扫地,便秘密派出五十个顶尖暗人前去西域查探,然后失踪了,再没有消息。夫人请看这壁画之中,无论是婚宴或是这位王妃御用之物,到处饰以红番莲,平律公主身陷西夷,便在这石壁中以红莲为记,恐是一种求救信号,平宁公主可能通过红莲得知妹妹身陷囫囵,而明家又三敛其口,便派出司马家的暗人前来营救亲妹,然阿史那毕咄鲁强悍,这三十个司马暗人便命丧这弓月宫中,而平宁公主和其夫此时已葬生在紫陵宫中,再无人能救得了平律公主,于是一代倾城红颜,纵有闭月羞花貌,纵有突厥王万般宠爱,金枝玉叶之身终是沦为蛮夷后宫众妃妾争宠凌辱践踏的对象,不出一年,生下皇太子后便香消玉陨了,只是为何明凤城与要救平律公主的司马氏相斗?确实匪夷所思”。
我大惊,此人竟然还知道当年连原非白都没有看过的原家族记,他莫非是司马家的暗人?
他却盯着明凤城的手指骨看着。
我疑惑间,目光也沿着明凤城苍白而修长的指骨,游移到他临死前指着被一支黄金箭钉在对面壁画下方的骷髅,那人身材也想当高大,整个人被双脚腾空地钉在壁画上,带着完整的面具,这个面具同我曾经的恶梦暗宫的暗神大人所戴的很相似,面具额头上还戳着一支黄金箭,在箭的根部,那张面具开裂着。
为什么明凤城要指着那个骷髅,莫非是临死前,明凤城在指着他破口大骂?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原家秘密下了格杀令,故而两方人马同归于尽,再要么,”树妖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冷笑,他冷冷道“就是明凤城发现了他一直追查的东西所以他要杀人灭口独占宝藏。”
明凤城的另一只手骨里攥一样东西,露出一端,好似有暗暗的光在闪,我正要探手过去,忽然一阵风从身后来时人路吹了过来,我们手中的火把火苗焦燥地蹿动着,差点被吹灭了,众人心皆一惊,莫非是那个怪物去而复反吗?
毫无欲兆的,地面开始有了一丝震动,眼前疾速地飘来一股股看似黑色的浮烟,所到之处,便是一片乌黑,明凤城的那只手骨一下变成了一堆粉末,我的手心里立刻滑入一块冰凉的东西,然而不及我多想,身边所有的骷髅全都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因为这股黑烟的侵扰,空气密度地骤变,开始慢慢碎裂开来,化作粉末。
“食人黑蜂,是食人黑蜂,”碧莹惊恐地尖叫起来“这是腾格里的地狱使者,快离开这里。”
可能是碧莹身上的伤口泄出血腥味,无数的黑烟向她冲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条虎虎生风的火龙甩来,打散了黑烟,张老头护在我们前面,不停地挥着火龙,那黑蜂却越来越多,最终密集地聚在张老头的长鞭上,由鞭开始,慢慢地扑灭了火龙,最后漫延到张老头的手上,他不得已甩掉长鞭,挥舞着火把,最后我们所有人的火把都扑灭了,我们陷们前所未有的黑暗。
我感到无数的翁翁声响在耳边,拼命挥舞着手臂,却挡不住巨痛嗜身,黑暗中直听到碧莹的恐怖痛苦的呼喊“救命啊,夫君救命啊!”
我心中万分恐惶焦灼,手紧了手中之物,惊觉手心中明凤城的遗物开始慢慢变得灼热,然后变得如火一般烫,我大叫着扔了出去,随着我甩出的方向,一股强光闪了出来,照亮了整个石洞,我瞥见地上一块宝石正在发出紫莹莹的光芒,我的心一动,仿佛段月容的紫瞳在我的眼前。
我们三个人的身上都是累似大蟑螂的黑油油的生物爬来爬去,似在四散退去,好像很恐惧那光亮,那光芒也由紫色转为炽光的白色,最后越来越亮,耀得我们根本睁不开眼,不得已拿手去挡。
过了许久,那光芒退去,我慢慢放下手来,却见地上的宝石正放着柔和的光芒,折射在石壁上,壁上出现一个白衣人影行在壁上,含笑看我,衣带当风,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立在我们对面。
我们三人皆痴痴盯着那个青年,都再不能言语,那人俊美如斯,那抹笑若春花灿烂,天人之貌与我心中的孽障不谋而合,却似原非白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款款柔笑。
明凤城至死都要紧握在手中的宝石为何会有原非白的影像?
非白,是你又救了我一命吗?
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个影像不可能原非白,应是明凤城那个时代的人物,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原家的原理年有这个可能性。
这样一个男人,开国的少年大英雄,赫赫功勋,权可倾天,富可敌国,身边美人如云不说,本身又是绝世的美男子,妻子还是最尊贵的公主,皇上最心爱的女儿。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很难想像真得是为了一本破书里面写的一些不着边迹的内容,当真抛下荣华和娇妻不远万里地跑到这种永远也见不得光的地方,寂寞无声地躺坐在这里整整五百年。
像他这样的人真得只是为了寻找宝藏吗?至始至终,他似乎都对手心里的这块宝石万分着迷,临死前必定紧紧攥着,想再看看宝石里的人。
如果那人真得是原理年,那个时代同明凤城齐名的少年英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下天下,一起尚了公主,一起保住了司马家,却在原理年练了无笑经的同时,明凤城远走他乡,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是他至少死之前见到了他心中的人,那么我呢,我在临死前还能见到非白吗?
这个念头闪在我的脑海中,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也强迫自己从思絮中回过神来,心中暗嘲连命都保不住了,还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
宝石的光芒柔和地消失了,张老头点燃了火炬,宝石又变了一块看似普通的紫晶琉璃石。我拔开旁边成群的黑蜂尸体,把宝石检了起来。
碧莹害怕地看着我,张老头则盯着我手中的石头垂头沉思,不过他们的衣衫都不怎么整,混身叮出很多红痕,碧莹漂亮的左面上还被咬出两个泡来,不过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也是混身又痒又肿,和他们一样惨不忍睹。
我刚抬手,碧莹着急地喊道“别抓,黑蜂的伤口一抓便毒入肌皮,渗入血体中,五时三刻便毒发身亡了。”
她似乎又有点后悔说出来,瞪着我再不说话了。
张老头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我手上,轻声道“请夫人拿着这瓶灵芝丸,里面还有十丸。”
“原家的灵芝丸,你是原家的人?”我惊问,他对淡笑着点点头,从袖中递来一张小帖写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是当初我被鬼爷囚禁之时写下的接头语,我看着他轻声吟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他也笑了“夫人的才华,老朽钦佩。”
“原来前辈是鬼爷的人?”
“鬼爷?夫人说得是那个卖主求荣的鬼头王?”他又笑了,眼中闪着我看不懂的一丝凌厉“夫人在这里几月,可能不知,鬼头王早已被明心锥凌迟了,现在的东营暗人头领是青王。”
我一惊,青王,莫非是青媚,正要追问,他却正色道“请夫人先服了灵芝丸,既然连大妃娘娘都知道这黑蜂,想必是阿史那家的独门武器了,万万担误不得。”
说罢从药瓶里倒出一颗,放到我的嘴边,意思要我立刻吃,我一愣,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举,默然地又放到我的手心,离开了我,蹲下自己包扎起来。
我拿着那颗药丸放到他的手里“前辈也被黑蜂咬到了,理应也吃一丸。”
没想到他却淡淡一笑,晶亮地眼睛看着我“夫人不用怛心老朽,老朽另有灵药,这是为夫人准备的。”
我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乌黑的有些诡异的大药丸服下了,才将那颗珍贵的灵芝丸给服了。然后走向碧莹,没想到她戒备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免子,我递又掏出一丸递给她,她满脸不屑正要开口,我却抢着冷冷道“现在生死之际,别跟我又来你那一套,不然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打掉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管你现在心里到底是二哥还是阿史那撒鲁尔,一准让你死也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她被我呛在那里,委屈而害怕地看着我,流着泪吃下我的药丸,缩在角落里抱着肚子低声哭泣。
我心里也不好受,张老头立起身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比我高出了很多,体格健美匀称,实在不像一个耄耋老者,鬓角的乌发如墨,想是新长却还没来得及易容。
我纳闷莫非此人是我熟识的人,所以才要易容来骗我?
“自夫人被掳以来,老朽便一直查探地宫,实不相瞒,夫人应知,四爷身边一直有三爷眼线。”他垂目道“故而也一直在追查明凤城和原家失踪的那批暗人。”
“其实原家也是想知道明凤城找的那批宝藏究竟确有其事否!”我接口道。
“正是。”他轻声哧笑,指着那石壁道“这面应是地宫的断龙墙,也就是其另一个秘密出口,这个地宫原先只是地下通道,是后宫外戚互相秘密走动的地方,直到轩辕紫弥嫁给了阿史那毕咄鲁,才大规模地改建这个地下通道。”
“如果老朽没有猜错,果尔仁放心将夫人和娘娘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一条死路,”张老头继续道“本是一条用来困住明凤城的死路,既便你们无竟见发现机关进来,也无法打开这面断龙石,可是没想到黑蜂涌进,却为我们打开了条生之路。”
“夫人可记得明凤城的手指骨指着对面的石壁吗?”
“其时明凤城定然动不了了,只了射出金箭标识,看上去是指着那面具人,其实是指着他的金箭所标的位置。“原本金箭上挂着的骸骨也粉碎了,便露出了那个位置,四处皆是黑蜂的尸首和白灰般的骨粉,黑灰相杂,根本难已分清,我长叹道“原来如此,原来明凤城指着的却是打开断龙石的机关?”
张老头点点头“地宫改建之初,可能是因为平律公主自己也是怀疑前夫死在地道里了,找这个借口好搜寻地道好找到前夫,只可惜阿史那毕咄鲁如何会让她知道明凤城就死在她的脚底下,便封了这个石洞,永远锁住了他心爱的女人,那明凤城便也白骨长埋异国他乡,一缕幽魂却难回故里。”
“这个石洞定然方封死了数百年不曾开启,断龙石壁的另一面极有可能是出口通向地宫,甚至是明凤城所搜寻的财宝,当然亦有可能是另一个死穴。”
我咬咬牙“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听凭前辈吧。”
张老头再不废话,走到石壁前,站定在那支黄金箭下,看着我,我走向碧莹,扶着她站了起来“待会儿万一有流矢射出,记着抱紧我,我身上有宝衣可护我们不被伤害。”
碧莹垂泪点点头,不再同我斗口角,依言抱着我的肩膀,混身抖得厉害,眼泪洒满了我的前襟。
张老头慢慢转拔着那支黄金箭,箭刚刚离开石壁,一块方石凸了出来,张老头猛击方石,那机关轰然作响,仿佛惊起了沉寂的岁月,唤醒了无数沉睡的灵魂,在我们周围唳声呼喝,震荡着我的耳膜。
随着石门慢慢沉重地开启,一片耀眼的光芒射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长恨水长东(三)
一片光明,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却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大宫殿,宽敞得惊人,高高的穹顶上雕梁画栋,壁画上描绘的好像是一紫一红两个飞天在空中盘桓戏嬉,宫殿的四壁嵌着灿烂的宝钻和夜明珠,光芒四射,明明这是一个封闭的宫殿,却亮如白昼。
然而这令人感到诡异的是,这个华贵的宫殿却空无一物,唯有中间耸立着一处莲花台,台中似盛放着一个圆包似的东西,高台四周围着一圈黑色的液体,发出熟悉的原油臭味,汩汩地冒着黑泡,
我们几个愣愣地站在空旷的宫中,没有想像中的无数的宝藏来耀着我们的眼,也没有任何的埋伏。
周围零零落落地有几个楠木镶宝柜子翻倒在地,敞开着大门,像是一只只张大口的怪兽看着我们。
散落在地上的是一些零星的金银碎片和脚印。的
我在四周转着,东看西看,张老头却在地上研究着脚印。碧莹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捧着肚子,看着我俩。
“前辈,这里好像没有宝藏啊,”我搔搔脑袋,走到张老头身边蹲下来与他平视着“看样子,明凤城没有进入这里吧。”
张老头对我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正要开口,忽然地面有了微微地震动,张老头赶紧拉着我和碧莹,躲到一排大柜子后面。的
“贱人,你快说,大妃娘娘在何处?不然我就拧断你的手。”是卡玛勒的声音恶狠狠地传来,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惨呼“叶护大人饶命。”
我缩到张老头身边,心中暗骂,正正怨家路窄。
我以为碧莹会想挣扎着逃出去,没想到她竟也满脸害怕,十分合作地地跟着我们躲在张老头的另一边
几个人影出现在高台之下,在银盒下露出脸来,为首一人是光头灰瞳,鹰鼻锐目果尔仁,身后跟着卡玛勒正反拧着一个丑女人的双手,正是香芹。
香芹嘴唇发紫,嘴角带血,手臂早已被拧弯了,肿得像一根粗大的萝卜,显是被动了重型。
“奴婢没有说慌,奴婢和大妃娘娘还有那花木槿在一起时,神兽撞破了石壁冲了进来,那花木槿为了保命,把大妃娘娘推向了神兽,奴婢被那神兽伤了,来不及救护娘娘,只好拼死逃了出来,不想却遇到了叶护大人。”香芹的嘴唇哆嗦着,疼得几欲不能言。
果尔仁轻笑道“香儿,神兽明明被我关在第七天了,怎么会如此快地出现,还有你说你被神兽所伤,为何你身上没有任何伤处?”
卡玛勒微一用力,香芹惨呼一声,摔倒在地,果尔仁冷笑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明明是你恩将仇报,弃主逃生,还要巧言令色,不愧是紫园出来的贱人,同花木槿一样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哪,我在心中暗骂果尔仁,却见他复又扯起香芹的头发,低声喝道“你为何逃到这个碎心殿来,是谁告诉你这条路的?”
“奴婢慌不择路,才到这里的,断电脑小说站不到会遇见叶护老。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果尔仁狠狠抽了香芹一个嘴巴,唾了她一口“我最最讨厌撒谎的贱人,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也在找银盒。”
香芹混身一震,惊惧地看着果尔仁,卡玛勒讶然道“叔叔,这个贱人怎么也会知道银盒,这个地下宫殿只有叶护,女太皇还有陛下三人知道,莫非是陛下放她到这里,好替陛下取到银盒?”
果尔仁看着地上的香芹,沉思片刻,猛然了悟,眼中聚着惊涛骇浪“果然是恶魔的野种,撒鲁尔,竟然会使出这种卑劣的手段。”
他的面上却扯出一丝可怕的笑来“香儿,说说可汗陛下是何时开始宠幸你的真想不到,他为了对付老夫,连你这样的女人也要了。”
我的心一惊,微转头,张老头面色沉凝,碧莹却如遭电击,面色惨淡。的
连卡玛勒似也骇然道“真没想到,陛下原来早就怀疑我们了。”的来“姚碧莹算什么东西,你这个突厥蛮子又算什么东西?你们也配做我的主子?”
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用没有断的一只手,指着果尔仁恨恨道“当初明明你知道南诏要偷裘原家,你不但知情不报,还要乘机引东突厥入侵东庭,好让西突厥迎回陛下,你才是弃主求荣的小人!是你让香芹难归故土,卖到西域做了营妓,过着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她复又媚笑道“果尔仁,你知道陛下有多痛恨你们吗?你以为你利用秘道进出女太皇的寝宫,陛下真得不知道吗?很久以前陛下就对你和你的假女儿起疑心了,每次宠幸完你的假女儿,便来同我好。”
“花木槿那个贱人,同她妹妹一样是个欺上媚主的花妖精,可是她总算也做了一件好事,是她让陛下彻底信了你和姚碧莹的真面目。”
香芹嘲笑道“你以为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你以为你能打败陛下,的败原家吗?你这个老不死的蛮子,你痴心枉想。”
卡玛勒将香芹又摔在地上,果尔仁睥睨着香芹,如看着一只肮脏地蝼蚁,冷冷道“原来如此,是你告诉陛下银盒之事。”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陛下,果尔仁,你藏起了这个银盒,好毁去陛下。”香芹吐着血道“陛下自然也不会放过你,等着瞧,陛下会抓住你,让你死无葬生之地。”
“愚蠢的汉妇,”果尔仁的嘴角溢出丝冷酷的笑意道,令人不寒而栗“你和你的可汗陛下恐怕都不知道,这里的这个银盒是须要先活祭女人的鲜血,方才能取下,你既来了,倒也算大功一件
香芹的眼睛如死灰一般,手指颤得如同狂风中的树叶“果尔仁,你早就想到了,你在天祭之上启动机关救我,就是为了要将我活祭,如果那时我死了,莫非你还要用姚碧莹来活祭不成。”
这个疑问永远地落在香芹的心中,她的恐惧也感染着挨在我身边的碧莹,我明显到感到了她的发颤地身子。
卡玛勒冷笑着,从背后一掌打去,直打得香芹狂吐鲜血,腰椎折断,混身的筋脉废了,银光一闪,见血封喉,卡玛勒把香芹像只鸡似地软软地倒提起来,然后杀鸡取血似地扯起脖子,让她的血流进莲花台下的护池中,那台上的苞壮物仿佛是心脏一般,诡异地开始发出脉博一般地跳动,慢慢地打开千重万瓣,竟是一朵红紫相间的西番莲。花蕊从中隐隐地似乎藏着一只古朴花纹的银盒。
果尔仁面露喜色,正要施展轻功,那开了一半的花瓣忽地又合了起来。
果尔仁和卡玛勒的脸色都变了,卡玛勒说道“没想到,他说得却是实话,这碎心殿的西番莲果然要用他们族人的血言能打开。”
我心中疑窦丛生,“她”?“他”?谁?“他”的族人的血?
忽然想起果尔仁和女太后的对话,果尔仁身边有个奇人异士,想必那个“他”或是“她”应该是便是那个奇人
我看向碧莹,心中又疑惑地想道“听碧莹的意思,这几年分明同二哥时常联系,上次在女太皇的宴上也分明见到了小五义的记号,为何至今二哥和其他小五义不曾现身?”
卡玛勒忧虑道“大妃娘娘不知去了那里,莫非是撒鲁尔掳走了,方才有人放黑蜂来裘击我等,莫非也是陛下所谓,万能的腾格里在上,叔叔,我们这该如何是好?”
果尔仁冷笑道“黑蜂许是他放的,但是大妃却未必是他掳走了。”
卡玛勒奇道“听叔叔口气,莫非是知道大妃娘娘的去处了?”
“虽不知道,却也有人能告诉我们,”果尔仁冷冷地笑了,忽地手一翻,一道银光便射向们躲藏的方向,我面前的黄金大柜竟然应声而倒,张老头拉我一闪而出,才险险躲过了柜子的压覆。
果尔仁,卡玛勒,我和张老头七只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一会儿,果尔仁笑了“汉人有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这回可全明白了,木姑娘。”
我冷冷道“汉人还有句话,果先生,也不知道您听没听过,叫做乱臣贼子不得善终。
果尔仁却哈哈一笑“木姑娘的嘴巴还是一样能说会道,老夫记得可汗陛下小时候是如何地痴迷于你。”
“我也记得可汗陛下小时候,果先生是如何地忠诚果敢,您虽是外族人,全紫园上下的人都道果先生是原家忠勇第一人,可是如今却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臣。
“哼,”果尔仁的脸一变,恨道“老夫没有背叛突厥,撒鲁尔才是突厥的罪人,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夫从小护他如亲生,如今却为了忌惮老夫而引入了南贼大理,真正的叛徒是他。”
“哦?!”我正要破口大骂,身后去传来长长地一声哦。
原来是那张老头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身前,挡在我的前面,他看了我一眼。
呃?!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竟然是让我闭嘴,听他说
“叶护大人说得对,也许,撒鲁尔可汗的的确确是突厥的罪人,只是,”却听张老头道“叶护大人也是非等闲之人哪,早在决定阿史德撒鲁尔练那邪门的功夫时,便早早地想到将来有一天,他兵强马壮,翻身作主之时若对你不利,于是叶护大人早早地听了异人的话,瞒过了所有人甚至是女太皇,原来天下无敌的无相真经,还是有破绽的,而这个破绽却是这个银盒?”的
“敢问这位高人是谁?”果尔仁微微一笑“想必是出自暗宫的原家暗人吧。”
张老头也微微躬身,向果尔仁行了一礼,叹道“初时在紫园中,曾听闻叶护老大人乃是千古难见的忠勇之人,却不知连原家的当家人也漏算了,原来老大人还是一个智勇双全的枭雄。”
第一百三十二章长恨水长东(四)
果尔仁有些变态的得意,对张老头点头道“这位高人也不错,不但能易容在女主陛下身边这么旧不被发现,在宫变之时,活了下来,可谓勇将,又能从碎心殿的断龙石,也便是死路那一端进来,活着带木姑娘到了这里,可谓是亘古未见的智星,只可惜到如今,智者也罢,勇将也好,似是受了重伤,这里的机关繁重,带着个女人,敢问高人有几分胜算,能逃出老夫的掌心?”
“叶护大人所言甚是,”张老头却轻松笑道“那可否敢问老大人,这银盒究竟盛着何物,让老大人如此看重呢?”
“好说,”果尔仁上前一步,撩起皮袍绸面擦了擦手上香芹的血迹,“老夫就给木姑娘和这位高人讲一个故事吧。”
呃!?讲故事?的
果尔仁却开始了他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无恶不做的紫瞳妖王,贪恋腾格里正义的仙子,仙子因为妖王而被贬下界,妖王为了讨好仙子,便也化身为凡人同她共度此生,为了能让这一世两人的生活以及他们的后人能过得好一些,那妖王四处搜集财宝,他太贪心了,那成堆成堆的财宝装满了小洞,然后又变成了一座山,最后化为了一个珠宝之城。”
“然而,妖王却忘了,腾格里是不会这样轻易宽恕妖王的无礼,那贬下界的仙子会喝下孟婆汤,重新投胎后却忘了前世的一切,也忘了妖王,妖王苦苦等了仙子好几世,也无法唤起仙子的记忆,更别说再次得到仙子的爱,无奈的妖王便流下了一滴伤心的紫色眼泪,化作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紫色宝石,妖王的门徒称之为‘紫殇’。”果尔仁淡淡地看着我,如嘲似讽。
紫瞳妖王?紫殇?
我怔怔地想着,偶的神啊,他们不会说得是紫浮大人的前世吧!
“这颗神秘的紫殇能够洞悉所持之人最隐蔽的心事,能唤起那人心中最深最深的回忆。”果尔仁继续说道“绝望的妖王重新化身为魔,搅得人间一团糟,腾格里便让他的天使利用这颗紫殇,打败了妖王,将他的魂魄打散,人间又恢复了平安宁静,但是妖王的追随者们却仍在暗处渴望妖王的复活,传说只要练到无相真经者便拥有了像妖王一般天下无敌的力量,那妖王的寻魂亦会回来。”
“腾格里的一位神将把这颗紫殇藏在地底深处,变成了腾格里最大的秘密,唯有神将后人的血能打开这里的结界,妖王的门徒也将紫殇的秘密写在无泪经的夹页中,以提醒他们的新主人,那紫殇已变成了宝藏的结界,无相真经的练成者必须必使门徒从这银盒中取出紫殇,方可取出宝藏,继承妖王的一切。”
仿佛是扑食猎物的鹰隼利瞳,果尔仁灰色的眼睛发着湛湛寒光,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
原来如此!
我怔怔地看着果尔仁接着道“然而继承了那妖王的一切,也意味着继承了他唯一的弱点,只要练成无相真经的人拿着这颗紫殇,心底最深处的回忆便现于眼前,于是便记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记起了为了练那无相真经,杀死无数的可怜人,甚至是至亲至爱之人,于是,”明明这地下宫是如此寒冷,我却感到仿佛在火焰山上炙烤,胸喉间一片血腥翻涌“于是便自然而然的散功了!变成了一个一生一生都生活在悔恨中的普通人。”
我混身冷汗淋淋地思忖,果尔仁却浅笑道“木姑娘就是这般聪敏,”他慢慢走近了我的身边,轻声叹道“故而,无论如何,老夫是不会让你伺候陛下的。”
“果先生,你很久以前,您就全都盘算好了吧,您恨原青江,所以让非珏练那种武功,就是想让非珏好有朝一日错手杀了原青江,然后又怕非珏真得练成了神功便无法控制,总有一天会阻挠您同女太皇的交往,对你不利,所以在明家取走宝藏后,你又千万百计地藏匿了另一半紫殇在这个银盒之内。”
“一派胡言,”果尔仁厉声道“老夫那时根本没有想这么许多,可汗陛下一出生便生命垂危,古丽雅的眼睛快哭瞎了,老夫再恨原青江,可是陛下终是我女主的孩子,狼神之子,只有无相真经能救他,于是我才带着陛下远道来到那罪恶的紫栖山庄,”果尔仁长叹一声“老夫也希望永远也不会来取这颗紫殇的一天。”
“撒鲁尔,他小时候是多么乖巧听话,那么勇敢刚强,为了练功,无论我让他吃多大的苦,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伤痕累累也不会叫声,不亏是狼神之子啊,直到遇到木姑娘,”他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然后目光冷冷向我扫来,话音一冷“自从他认识你之后,便开始魂不守手机小说站练武也不专心了,功课也不好好做,总是走神,没事就往外跑,每次都被我发现,他偷偷跑到德馨居去,与姑娘耳鬓斯磨,浪费大好时光。”
“老夫为了古丽雅没有任何子肆,又是一手把他带大,心中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老夫本来是想在陛下行**礼时将无相真经所有的秘密告诉陛下和古丽雅,”他冷笑一声“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却瞒着老夫在给原青江和古丽雅写信,要取你为妻?!”
“木姑娘,陛下小时候本来是从不会瞒老夫任何事的,确然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和古丽雅的决定,于是我决定要保留这个秘密,你以为老夫很高兴拿这紫殇,与陛下翻目成仇吗?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的
我的胸中怒涛翻涌,上前一大步,大声吼道“住口,你这个伤尽天良的老匹夫,是你把非珏害成这样的。”
他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害他,都是这个小野种疚由自取。”
“万能的腾格里护佑我大突厥,”他复又骄傲地朗声道“我突厥伟大的狼神阿史那毕咄鲁统一了突厥诸部,适有人天竺僧人进献无相真经,不出一年,着手造弓月城时,又发现了这个秘密的碎心殿,映证了紫殇的故事。奈何紫殇守护宝藏,无力夺取,后有叛臣归附汉人,泄露了无相真经于汉王,遂汉王命毕咄鲁可汉献上真经,自此便常有人远自中土而来,欲擅闯地宫,曾有一名勇将竟然进入了碎心殿,最后也只用一把黄金大弓将紫殇射成了两块,只来得及取走了一块,然后便被伟大的可汗封在死亡地道之中,再也没有办法出走出去了,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我恍然大悟,原来明凤城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对那些宝藏视而不见,只取走一半,可见只是为了找到这颗紫殇,极有可能便是为了替原理年散去无笑经的功力,可能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拿走了一半,也就是我怀中的这半块紫殇,然后便中了机关,活埋在这个地下之城,永世不得再见这个世上美好的阳光。
难怪那些食人黑峰见到紫殇便全部吓得退却,这紫殇估计是有很厉害的放射线或是磁场之类的吧!
忽然又一想,那明凤城又是如何进入了这个结界,莫非明家是神将的后代?
我暗自思忖着,觉得一切似乎在很久以前都有了因,结了缘,那事实的真相是如何让人震惊。
紫殇在我的怀中又开始发着热。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波涛汹涌,耳根又渐渐热了起来,那如此说来,刚才宝石的影像之人是原非白,不是原理年?的
“只可惜,人算终不及天算,到后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他话峰一转,恨声道“说来说去,这一切全都是原青江的错,而如今走到这一步,亦全是可汗陛下逼老夫这么做的。”
忽然一阵鼓掌之声传来,我回头,却见张老头使劲地鼓着掌,笑道“果先生未雨筹缪,私藏‘紫殇’,情有可缘,只是,老朽也有一点不太明白,”他的一只眼忽然发着从未有过的威严光芒,“您为什么要同明家联手,让他们得到这批财宝,助他们翻身向原家复仇。”的9a987e2f
果尔仁笑得愈加开心了“老夫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这位英雄究竟是何人,如何聪明的求证这几百年前的故事?现在又能猜到明家往事。”
我去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这果尔仁现在与我们如此热烈地讨论这些往事,看样子是绝对不会放我们出去了。
我看向张老头,那张老头谦虚地呵呵笑了两声“叶护谬赞,老朽惭愧。”
张老头道“这几百年前的往事虽然封存已久,叶护当知事实终归是事实,终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既然这里有一个城的财宝,若没有一年半载,没有可靠的内应,暗中有令牌相护,如何运得出去,”张老头微笑道“这里看似已有经年未有人踏足此地,可是当年搬送拖拉的痕迹犹在。”
他弯腰拾起一块黄金碎片“这里遗失的一只小小金臂钏的碎片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见当初运送之时,旅途艰险。”
“叶护既是突厥重臣,又日夜防着原家,东庭时政当是了如指掌,”他叹声道“十四年前,明原两家相争,明仲日与姑姑明凤卿侥幸还生,东庭已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彼时原家弃臣司马莲便别有用心地收留了他们。”的e
“那司马莲不尊族规,图谋不诡,勾引主母,死不足惜,他是一个地道的疯子,却也是一个少见的能人智者,”张老头收了笑容,正色道“他私闯地宫,偷练无笑经,仅凭紫蠡公主的手扎,竟能推算明原两家的过往,苟合原青舞,骗到了明家的传家宝无泪经,从经书的夹页找到了藏宝图,于是他怂恿明仲日和明风卿去西域寻找财宝,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彼时仇恨不亚于司马莲的人便是你果先生,于是他又建议明家后人秘密与你结盟。”
“想必那明仲日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你的帮助下,还有无泪经中藏宝图,竟然真得找到了那匹财宝而叶护大人您也是惊讶地发现,这个传说竟然是真的?那明家的血果然打开了这个结界。”
“于是明家利用这匹财宝创立了幽冥教,以图东山再起,缴灭原家,报仇雪恨,而作为答谢,也作为结盟的诚意,明风卿将她唯一的女儿,作了您的人质送进了原府,送到了您的身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年正是元武十一年腊月初七。”的
张老头客客气气地对果尔仁说着,果尔仁光光的脑门也是不住的晃着,嘴角噙着笑意,两人一来一往,像是菜市场唠磕地两老太太。
元武十一年腊月初七?那不正是我,锦绣还有小五义被卖进原府的日子吗?如此说来,那一年明风卿的女儿也进了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