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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飘雪     木槿花西月锦绣txt下载     木槿花西月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7 碧落燕子楼(1)

    四邻诸国其实皆有此类舞蹈兼习俗,大塬天子可以在诸国面前,抛下本国严苛的礼教和世俗之见,同大理皇贵妃大方而舞,又允皇后同大理武帝共舞,表明了他对诸国的尊重以及和平的向往,众人皆从心内叹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妥彦渐渐看得痴迷,慢慢站起身来,竟然放开嗓子和着乐曲高歌起来。撒鲁尔盯着我和段月容,面容毫无表情,只是目光泛着一丝难言的悲辛和戾气,转瞬即逝,他举起面前的金箸,对身后的突厥众人微仰下巴,便轻轻举箸为场中四人击乐助兴。

    当时参此国宴的除了几个朝中重臣外,还有一位极有才华的词画大家蔡敏,此情此景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回到家中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画得一幅传世名作,长卷绢本段落《世祖邀列皇中元节夜宴图》,为手卷形式,以元德帝后为中心,全图分“赏乐”、“惊舞”、“高歌”、“击箸”及“宴散”五段。

    各段独立成章,又能连成整体。尤以“惊舞”一段最为传神,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对夫妇交换舞伴,跳着勾人心魄的舞蹈。众人为大塬世祖与大理武帝两对伉俪的曼妙舞姿所倾倒,同时大辽权臣伴歌,大突厥可汗击节助兴,众宾主或静听或默视,皆集中注意于此,觥筹交错,笑语微哗。五段中出现的五十多人,面部角度、服饰、动作表情各有不同,但有一点相同,突厥可汗的脸上没有笑意,总是深沉而阴郁的,巧妙地把当世列国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

    也因此画,有庸俗世人嗅到了大理皇帝与大塬皇后、大塬天子与大理皇贵妃之间的香艳气息,开始拼命遐想,后世史学家,尤其野史学家也根据此画形成了一个流派,对于挖掘元德年间的各国皇室情史乐此不疲,当然这是后事了。

    长安之盟后不久,大理同大辽如段月容所愿,快速地结了亲,香槟公主即送往辽国,嫁于年轻的萧世宗,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成了后来的萧律宗,大女儿后来成了大理永寿国王的妃子,小女儿成了大塬真宗皇帝的一位贵妃。

    而辽国权臣又是外戚的妥彦之子妥布巴,亦是萧世宗之侄,被御封为“和皇子”,入赘大理,终身侍奉皇太女永烈公主,后来成了永烈女皇的一位皇夫。

    而契丹的星辰公主萧南仙,许是段月容看在卓朗朵姆的面上,又许是国内多年征战,节省后宫开支,最后提议把公主嫁于突厥。正好撒鲁尔也相中了萧南仙,这朵契丹之花最后作为辽国议和的筹码嫁给了突厥史上最残暴的一位君主,一生在突厥度过,遗憾的却是没有任何子嗣。这是辽国第一位和番外嫁的公主,契丹人又许突厥巨额陪嫁作为战争赔款,在辽国内长安之盟又被称作长安之耻,辽国吸取惨痛的教训,收起了横行五十年的张牙舞爪,为了防御强大残暴的邻居突厥转而开始亲近塬朝,并积极维护同理朝的关系。狡猾的大理则手中掌握着诸国的重要质子,以看似中立国的面目,游移在辽国和塬朝之间虎视眈眈。

    元德帝同贞静皇后巧妙地以圆滑的外交和强大的火器震慑了列强诸国,延缓了突厥扩张的步伐。

    突厥可汗人财两得,虽未得以诛杀逆子,但此行却还是让睿智狡诈的撒鲁尔可汗看到了各国的弱点和塬朝的兵力分布,回国后,即迎娶辽国第一公主萧南仙为后,同日封皇后遗子术止可汗为帝国皇太子。

    至于撒鲁尔本欲送我的那个银盒,段月容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它的下落。夕颜回大理的时候情绪稳定多了,她诚恳地请非白好好照顾我,仿佛一夜长大。非白同我都很感动。

    然而,段月容却偏偏要睨着紫眼珠子,对非白假假地叹息了一句,“吾儿永烈虽为女子,甚孝且贤,仁德宽厚,勇敢果决,南国称颂,将来必是大有为之君。大塬天子同皇后亦要加油多事生产,不然这大好江山无人可继,甚为可惜啊。”

    非白淡笑如初,“请武帝放心,朕与皇后早有安排,倒是南部诸国虽为陛下所征,但民风剽悍,桀骜难驯,陛下倒要多费心思找些妥帖的人去治理。虽选其族女入宫侍奉,但久闻陛下后宫佳丽甚多,女子好妒,就怕牵连前朝,陛下亦要留心摆平这众多嫔妃,免生祸端。”

    段月容的紫眼睛便眯了起来,客客气气道:“陛下的口才还是这般毒辣。”

    非白的凤目清亮,也客客气气地回道:“陛下之手段亦仍是这般阴狠。”

    于是宾主便在这样“热情友好”的气氛下话别,我们含着快要僵掉的笑容送别了大理的皇帝和众臣。

    撒鲁尔回国的时候,我托他给碧莹捎了很多物品,再三恳请撒鲁尔好好照顾她。可是当我再一次问起碧莹的近况,他却只回我一笑,说一切都好,却再不肯多说半句,我非常失望。

    《旧塬书世祖传》:元德元年八月十六,世祖邀理、辽、突厥诸国陛下夜宴,席间,理朝皇贵妃固请世祖同舞,乃允,理朝武帝乃请贞静皇后共舞,理皇太女亲自为诸皇及后奏乐,辽国使者妥彦伴以高歌,撒鲁尔可汗领突厥众人击金箸以助兴,时人皆云,四国融融,从古至今,未尝有也。诸国皆赞世祖陛下之圣明高照,四海升平,敬称天可汗,盖天下百姓彼时亦安心矣。

    这一场干戈总算消去,于飞燕和众燕子军得以平安归来。我请示非白想同珍珠还有孩子们一起去接于飞燕,非白欣然应允。本来没有太大战事,由我出面替他接于飞燕,合情合理。

    腊月初一,大雪纷飞中,于飞燕带着一万人马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长安城。

    众百姓自是夹道欢迎,我同珍珠充满喜悦地站在城垛上,喜迎久别的于飞燕。

    可能是风雪中站得久了,第二日我便染了风寒,服了林毕延的药便一个劲地昏睡,连于飞燕进宫述职后前来探望也不知道,等醒来时,竟然已是腊月初三。

    腊月初五,我身体好了很多,便着薇薇前往截住从宣政殿下朝的于飞燕。我便做家常打扮,不愿意梳繁复的发髻,只令人帮我编了脑后的大辫子,才刚打扮停当,薇薇便传于尚书到了,我便兴冲冲地亲自到门口去迎他。

    宫灯摇曳,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墙,绮丽的丝幔坠着珍珠,绣着金丝银线蜿蜒委地,明亮的金砖上映照着于飞燕颀长壮硕的身影,豪放的脸上有着一丝温暖的微笑,“臣于飞燕见过皇后娘娘。”

    我赶紧免了他的礼。

    他对我笑道:“腊月里雪深霜寒的,皇后的风寒方愈,还请娘娘保重贵体,快进内殿吧。”我含嗔地看了他一眼,一边迎他进赏心阁,“大哥,我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皇后娘娘的。”

    于飞燕摸了摸头,嘿嘿朗笑,“宫廷人多眼杂的,还不是怕落入窦亭那帮子人的口中,对圣……”他看我不乐意地瞪着他,从善如流,“对四妹和圣上不利吗?”

    “不必担心的,大哥,”我叫了声薇薇,珠帘后薇薇托着红泥漆盘出来,里边放着我为于飞燕准备的一件黑貂袄和一双新纳的乡鞋,“大哥也说腊月里雪深霜寒的,我正挂念着大哥的旧伤。听陈将军说大哥在军旅也曾旧伤复发,一定要穿暖些,莫要着凉了。这是我亲手缝制的貂袄,还有这双鞋是我新纳的,前阵大哥出征走得太急,今日一定要穿上才好。”

    于飞燕只是在那里嘿嘿傻笑着,一派憨厚可爱,没有半点在校场点兵的大将军样,薇薇和小玉都在我身后捂着小嘴笑着。

    “四妹,”于飞燕忽然敛住了笑脸,“大哥能求你一件事吗?”

    “大哥现在越来越婆妈了,还说什么求字,”我叹了一口气,为他系上黑貂斗篷,后退一步。

    却听他正色道:“珍珠又怀上了,还请四妹多多照顾了。”

    “哇!”我大喜,站起来对于飞燕拱手道:“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嫂嫂要生小七啦。”

    于飞燕挠了挠脑袋,豪迈笑道:“种子好,土地肥,可不得多生养几个。”

    我哈哈大笑,“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去照顾嫂嫂的,给小侄儿起名字了吗?”

    于飞燕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欣然笑道:“若是男孩就叫鸿斌,女孩就叫琬玉,四妹你说可好?”

    “我原来瞎琢磨过,这大嫂万一又有,好家伙,这该整编到小猴了,这回这名字可取得真好。”我不由赞了一声,又唏嘘道:“这是你取的,还是珍珠取的呢?”

    于飞燕笑道:“刚听到珍珠有孩子那阵,把我给乐坏了,晚上反正也睡不着,一夜未眠翻了一堆书,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连珍珠也觉得挺好的。四妹真聪明,孩子的小名还真想叫小猴。”

    薇薇和小玉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我同于飞燕一路说笑,这便到了申时,再抬头时,宫门外又飘起鹅毛大雪,于飞燕起身正要道别,却听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圣上驾到。”

    我同于飞燕赶紧到白雪皑皑的梅林道上出迎。不久梅花雨中,一点红色隐现,九龙华盖下,天子舆辇出现在一片苍茫中。

    于飞燕早一步跪下,我亦跪下,厚重的龙凤舆帘已被宫人掀起,下一刻,一只素手已轻轻抬起了我,“皇后又忘了,朕特赐皇后见驾免行跪礼。”

    “臣妾可不敢有违朝纲,”我露出一丝浅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人姿容在五爪九龙的龙袍下愈加彰显着帝王霸气,明亮的凤目含情脉脉地看向我,他伸出手轻轻刮了我的鼻子,嗔道:“淘气鬼。”

278 碧落燕子楼(2)

    天人姿容在五爪九龙的龙袍下愈加彰显着帝王霸气,明亮的凤目含情脉脉地看向我,他伸出手轻轻刮了我的鼻子,嗔道:“淘气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塬的第二个天子,元德帝扶起于飞燕,转而挟着我的手,皱眉道:“又穿少了吧,瞧你,手像冰块一样冷。”我对他笑着点了点头,“遵旨。”

    非白对我无奈地笑了笑,“飞燕不如留下来陪朕和皇后用饭吧,这几天皇后生病,也确实闷坏了。”

    于飞燕恭敬地称是。我开心地对非白笑了,“谢主隆恩。”

    非白也笑弯了一双凤目。这日阳光甚好。知道于飞燕爱吃牛肉汤,我特地下厨多加了一道牛肉汤和粉蒸肉,小忠照例跟着我东转西转地专偷牛骨头吃。

    饭桌上,宫人试过毒后,原非白换了一身家常的鹤纹白缎服,亲热地拉着于飞燕坐下,“国事艰难至此,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好在飞燕是自家人,且将就着尝尝朕同木槿亲手种的果菜吧,现在你的好妹子把御花园给改成御菜园了。”

    他支开了宫女,我们三个人落座,趁我盛饭的时候,他自然地为于飞燕舀了一碗汤。

    于飞燕有些惶恐,但看着桌上简单的五菜一汤,也有一丝愣神,半晌含泪地跪下道:“陛下与娘娘果然为国节俭至此啊。”

    非白大笑着拉起于飞燕,“飞燕莫要担心,天下本来便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敛了笑容,不悦道,“连年征战不休,又苦于灾荒饥年,百姓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些,山东府仍是闹灾不断,那里的百姓连这些吃不上,偏偏有些皇亲贵胄还是荒淫奢侈,故而朕竭力支持皇后和韩相的改制,既为人君,必为榜样,以倡节俭之风。”

    于飞燕点头说了半天皇上圣明之类的话,非白笑着连连摇手,“飞燕也来这一套了,这是家宴,只有朕的妻兄,没有家臣,再说安城公主也不在,可莫要再来这些官话了。”

    我们又大笑起来。于飞燕也轻松了下来。非白笑道:“先尝尝木槿的手艺,托飞燕的福,今日朕也能一尝大塬皇后亲手做的牛肉汤啦。”

    外面大雪纷飞,我不停地为于飞燕夹菜,酒过三巡,于飞燕终于也不再拘束,非白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二人谈兴越浓。

    我望着窗外银装素裹,不由想到永业二年那场夜宴德馨居,小五义,还有非珏和初画一起其乐融融,不想如今却只剩下我和于飞燕了。

    这时,忽然传太傅急报,非白只好对于飞燕抱歉地告了别,走了出去。

    果然,太傅不但是一激情终结者,也是一温情终结者啊。

    于飞燕倒反过来安慰了我两句,正说着话,帘外的青媚对我跪启道:“回禀皇后,热伊汗古丽大妃日夜思念故土,只求能再踏入汉家故土,可汗已修书皇上,欲送大妃回长安省亲……”

    我和于飞燕一下子都站了起来,“如今大妃如何了?”

    青媚的头微低了一些,“大妃病重已久,可汗本不忍,然宫中有巫师说大妃乃是不祥之人,不可在弓月宫中病逝,以免玷污可汗的神圣之气,故可汗便着人送回大妃。”

    于飞燕急得上前两步,“现在碧莹怎么样了?”

    “大妃病情严重,现人已在玉门关停留多日,木尹皇子苦求大理武帝,武帝陛下已遣郑姓医官前往玉门关为大妃诊病,”青媚安慰道,“请皇后、大将军放心,林御医方才也已经起程,想是能在驿站接到大妃。”

    我们日夜悬心,不久便接到郑峭的飞鸽传书,措辞婉转地表明已用药缓住了碧莹的病情,但是情况难测;然后是林毕延的书信,措辞更委婉,但最后两个字明言:不妙。

    腊月初八,我来到长安城门口,迎接大突厥热伊汗古丽大妃的銮驾。漫天风雪中,我和于飞燕迎回了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碧莹。

    一车轿风尘仆仆地前来,几个满面灰尘的突厥人,傻愣愣地站在我们面前,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仪仗出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呼啦啦地跪倒对我们施了大礼。

    林毕延跟在后面慢吞吞地骑着小毛驴。

    小忠似是记得碧莹的气味,飞快地奔到突厥众人前,又跳上牛车嗅了嗅,却又飞快地跑回来。

    我们亦都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所谓省亲,前后竟然只有八个侍卫、四个侍女,其中一个还上了年纪,满头银发,气喘不已,全靠另一个侍女扶着。我认得,竟是凉风殿的女官长阿黑娜。

    我赶紧扶起阿黑娜。她对我流泪道:“真未想还能再见娘娘。”

    我也是百感交集,略显激动道:“大妃娘娘呢?”

    阿黑娜面有难色,“娘娘正在御辇中休息,不过实不知娘娘会亲自相迎,故而未曾梳洗。”

    这么瘦的牛车拉的也能叫御辇?我忍不住皱了皱眉。青媚早已快步走到我前头,替我掀起轿帘。我往里一看,不由自主地背过身去,眼泪唰地下来了。

    因碧莹是撒鲁尔的大妃,身份尊贵,于飞燕不敢上前,看到我泪流满面,当场脸上血色尽褪,以为碧莹出了什么事,再顾不得什么阶级礼制,只急急地赶过来。珍珠想去拦着已晚了一步,结果也看到里面的情景,亦是一呆。

    里面正侧卧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满头灰发,面容苍老,依稀可辨还是当年的美人模样,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红色突厥长袍,细瘦的手上套着几根发暗的银手镯,那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饰物。即便是在风雪的长安,依然掩不住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遗便的恶臭。

    我心中满是愤怒,擦干眼泪,怒喝道:“你们的可汗便是这样对待她的吗?只派你们几个前来,你们便由着主子这样?”

    突厥众人吓得又跪倒在地。阿黑娜再次跪倒道:“请大塬皇后息怒,可汗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妃娘娘好。”

    阿黑娜这才说出来,碧莹这几年过得本不太好,处处受刁难,皇后听之任之,而陛下自病愈后,又对后宫甚是冷淡,少有看望碧莹,后来阿芬公主之死,还有木尹皇子之事,对她打击甚大。

    碧莹本就亲眼目睹亲儿被杀,已是身心受创,撒鲁尔病愈之后,其实便是非珏醒来,想起前尘之事,对碧莹极为冷淡。皇后虽衣食不曾怠慢,但撒鲁尔有个新宠,叫朵骨拉的王妃。其本是碧莹的一个侍女,得势后记挂当年争宠之恨,在皇后授意下对碧莹百般刁难,皇后又暗中使人虐待阿芬公主,婢女声称公主私盗皇后宝物月光石,皇后震怒,将公主关在小黑屋,等出事之时,皇后急着要将公主火焚入葬,撒鲁尔便起了疑心,这才发现阿芬公主竟是活活饿死的,身上还全是瘀青,可汗也甚是震怒,可是不等可汗发话,木尹便一下子带着武侍闯入内宫杀了皇后还有朵骨拉。

    如今木尹虽逃了出来,但却流落大理,终生不得回故土。碧莹肝胆欲裂,重重病倒。

    新太子术止命手下谋士诅咒碧莹,乃恶魔化身,欲将碧莹逐出弓月宫,撒鲁尔不忍加害,不想碧莹却从容应对,愿意离宫,自请回乡。

    “陛下怕有人加害大妃,便将大妃藏于商旅之中。”阿黑娜流泪道,“出了天山,我们就同商旅分道扬镳了。”

    我颤声问道:“你们为何不通知我?”

    阿黑娜泣道:“陛下从不让任何细作靠近凉风殿,怕是来探听突厥消息,其实陛下在夜里常来看大妃,内心深处还是深爱着大妃。若不是这次大祸,断不愿意让她离去。”

    “你们陛下就是这种深爱的法子啊。”我听了冷笑数声,“她身上为何只带这些东西,出宫门时可是被那些黑了心的小人给洗劫过?”

    阿黑娜等众侍呜咽出声,满面悲愤之色,“可汗赐下重物,可是出宫门时,术止叶护将我等搜刮个干净,幸得那个商旅甚是照顾,分手之时相赠了很多银两。只是到了中土,金银实在用尽了。”

    我心中郁愤难填。撒鲁尔,你若真在乎她,何至于让她被人羞辱至此?阿黑娜走近我们,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昨儿起,娘娘就失了禁,今早才刚换过衣裳,不想又……”我伤心得直掉眼泪。

    于飞燕紧抿着嘴好一会儿,强抑悲伤,红着眼睛上了牛车,不顾恶臭,轻轻抱起碧莹,可还是惊动了碧莹。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于飞燕和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然后快速地归于死寂,只是试图靠近些于飞燕,挣得手镯轻响出手,她垂下长睫,努力喘着气,双颊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

    林毕延上前把了把脉,“郑医官的诊断不错,这样的身子能从弓月城一路撑到这里,确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白优子。想是那恶贼施的蛊,所以保得她一路颠沛,却性命无忧。只是大妃吃尽苦头了,现下她恐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快快送入暖和之所。”

279 碧落燕子楼(3)

    林毕延上前把了把脉,“郑医官的诊断不错,这样的身子能从弓月城一路撑到这里,确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白优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想是那恶贼施的蛊,所以保得她一路颠沛,却性命无忧。只是大妃吃尽苦头了,现下她恐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快快送入暖和之所。”

    林毕延所提的恶贼必是赵孟林,他是不会看着碧莹死的。于飞燕飞快地抱她进入了燕子楼,林毕延从袖子里掏了两粒雪芝丸塞到碧莹嘴里,可是碧莹却慢慢地吐了出来。众人大骇,强灌半天才喂了半颗。

    我怕宫人不够细心,阿黑娜又累倒了,便让小玉帮着我,亲自为她擦身、换衣。

    不待于飞燕发话,珍珠作为小五义的大嫂,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还对于飞燕轻声道:“你且放心,有我和皇后呢。”

    “碧莹,”我咧开笑脸,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悲泣的神色,努力不使自己的手颤抖,只是轻轻抚摸着她如柴的手臂,温柔哄道,“你回家了,放心吧。”

    “家?”碧莹干裂的嘴唇慢慢吐出一个词,声音嘶哑难听,她慢慢抬起长睫,不含任何生气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停在我的脸上反复逡巡,仿佛是一个记性不好的老人,正在仔细地想着前尘往事。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一阵,似乎有点想起了我是谁,极慢极慢地说道:“木槿。”

    我使劲点着头,笑道:“我是木槿啊。碧莹,咱们回长安了,就是当年的西安城,我们人在紫栖宫,就是以前的紫栖山庄。还记得吗?这里是德馨居啊,永业四年便塌了,今年方才重新修了,这里是后来加盖的燕子楼。”

    我指着当中唯一没有换掉的一根大柱子,“碧莹快看,上面是我刻的‘德馨居’三个大字,可还记得?”

    碧莹的眼珠机械地转动着,嘶哑地出声道:“这不会又是……一场梦吧?”

    “没有、没有,不信你掐我一下试试。”我故作轻松地说着。

    以前小时候我总这样同她开玩笑,她一般会真掐我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走开了。

    果然她怔怔地看着我,颤着手伸向我的脸庞。她的手心是这样的冰冷,还带着潮汗,大颗大颗的泪珠淌满她沧桑的面上,她辛酸地缓声道:“木槿。”

    一时间我也是百感交集,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道:“碧莹,你回家了,因顾着给你更衣,大哥不便进来,现在就守在外面。”

    碧莹流泪点着头,然而目光扫到一边的珍珠,就此凝住了,琥珀的眼瞳渐渐聚了焦,冷了下来,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珍珠的手微弱地推拒着,想是记起了关于珍珠的不好回忆。

    我感到她身上的肌肉明显僵硬,抓着珍珠的纤长的手指甲微微颤了起来。

    “这是大嫂,碧莹不怕!”我细细哄着,“大哥在永业五年同大嫂共结连理,现在已经有六个孩儿了。”

    “三妹放心,大哥就守在外头,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三妹了。”于飞燕听到动静,便在窗外高呼着,尽量柔声道:“珍珠真成你嫂子了,这几年给咱小五义生了两个女娃子、四个男娃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小猴子呢。她若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大哥,大哥也替你揍她。”

    珍珠对这一番暴力宣言,玉容含着一丝冷笑,瞟了一眼帘外,不置可否。

    碧莹却机械地转动着琥珀眼珠,看了一眼珍珠,淡淡道:“当真是……大嫂?”

    珍珠略带些尴尬,尽量柔和地笑道:“碧莹且放心,夫君这辈子,最挂念的就是你和木槿两个妹子,如今你和木槿都平安回来了,小五义当真是团圆了。”

    碧莹轻声诺着,琥珀瞳瞪着珍珠,手里慢慢放开了她。

    我趁珍珠替她换上内衣的当口儿,取了半月玛瑙梳,像小时候一样,站在后头轻轻给碧莹梳头,不想却拉下一堆灰白的断发,不觉鼻头发酸,悄悄塞进广袖中,若无其事地问她还记不记得她小时候很馋的冰冰面。

    我吸了吸鼻头,嘻嘻笑道:“大嫂做的冰冰面可入味啦,回头等你缓过来,正好借你的光请大嫂做去。大哥可喜欢嫂子做的面条子啦。”珍珠扁着嘴笑着点头,“现如今你于大哥乃是一等忠勇公,任职兵部尚书,兵马大元帅,可就还是改不了,喜欢端着老土碗,蹲地上吸面条子。”

    于飞燕便在帘外憨憨地笑出声来,表示附和,“那样吃起来有劲头。”我们都笑了,可是碧莹似乎思维很慢,又抑或不敢相信印象中冷如冰霜、高高在上的珍珠怎么一下子成了大嫂,还同我们相谈甚欢。

    她微歪着头直直地看着我们,似要努力跟上我们的家常。我们也发现了,便放慢了语速。我夸张地形容了一下珍珠手艺的色香味,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上才慢慢带上了放松的情绪,想对我们说什么,可刚开口,却忽然摔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我赶紧为她擦干血迹,又换上了舒适的棉衣,和珍珠一起扶她躺下,刚想起身去问林毕延关于她的病情,可是她却紧闭着眼,喘着粗气,紧紧握着我的手。

    她美丽的小脸苍白如纸,我不由心中一片辛酸。

    少年时代的她总是担心会在睡梦中去见阎王,我便安慰她,我命硬,只要拉着我的手,便不会有事。于是每当她旧病复发,她总是拉着我的手入眠,我也等她平安入睡后,才抽手离去。

    我紧紧反握着碧莹的手,低头坐在榻上,不让她看到我的表情。小忠乖乖地坐在我们身边,平静地看着我们。珍珠红着眼睛看了我们一阵,轻叹一声,便轻轻带着侍卫出去,只留下小玉和薇薇,自己同于飞燕一起去替我问病情。

    后来,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轻抚我的脸,便睁开眼睛,原来已到了晚膳时节。

    却见夜明珠在丝帛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正有一人对我静静地含笑而睇,俊挺的轮廓如希腊雕像般完美无瑕,原来是非白亲自来看我了。

    我轻轻地从碧莹手中抽出手来。不想方站起便不由自主地瘫了下来。原来因侧坐久了,腿脚有些麻了。非白便低下颀长的身子,轻手轻脚地同我一起坐到榻上,暗中输以内力,轻轻为我按摩。

    我心中感动,稍能动,便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站起来。

    非白从小久病成医,看了几眼碧莹,便猜到七八分情状了,一路扶我出去,只对我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红颜薄命啊。”

    旋又想了想,安慰我道:“不过我看你三姐倒也是个性坚毅之人,千里迢迢的竟能撑到这里,想是上苍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们一路轻声聊着到了五义堂,却见坐了一屋子的人,于飞燕和珍珠,他们都还没有走,法舟也在,齐放和青媚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门口守着东营两位堂主,似乎都在拉着林毕延,七嘴八舌地讨论碧莹的病情。见非白来了,皆感诧异,便一个个起身欲行礼,非白赶紧免了众人的礼。

    “今儿个不但是突厥大妃回汉地省亲,乃是皇后义姐回宫,五义团聚之日。”非白和蔼地笑道,“既娶了你们小五义中的老四,也算是小五义中人,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君臣之分。”

    非白今日穿了一件我为他补过好几次的天青色缎袍,袍角处早已磨去了光泽,可他总说越旧的袍子穿着越舒服,总不准宫人换,头上照例用那根东陵白玉簪子绾了头发,身后恭顺地站着冯伟丛,还真像个寻常百姓家里的公子参加妻族家庭会议。

    冯伟丛便为他端上信阳毛尖,他笑着接过,“你们接着聊,攸关皇后义姐,亦是飞燕三妹,朕且竖着耳朵听,绝不敢多言。”

    我们都笑着告了不敢,非白固辞,还真默不作声地品茗细听。

    林毕延便接着叹声道:“回皇后和大将军,大妃的情况不是太好,即便白优子可保她一时,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再好的药石也是枉然。”

    “那恶贼赵孟林下的白优子令她沉于昏睡,想是一路之上减少她的痛苦,只是这样昏睡也不是办法,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受过重创,沉睡虽可保持平静养身,但却不易打开心结,老夫的建议倒是应该尽量让她清醒一些。”他开了些方子,只是皱眉道:“确然老夫也罢,恶贼也罢,虽可医人的身病,却医不了人的心病,大妃如今开始失禁,不是好兆头啊。”

    林毕延想了想,还是对我说实话:“皇后和大将军还是早作打算,照这样下去,即便有白优子,恐怕也就一个月光景,即便靠白优子活着,最后恐流于一具活死人罢了。”

    非白素手掀开汝窑茶盅盖,垂眸品茗,听我和于飞燕同林毕延讨论病情,静默不语。珍珠也没有说话。于飞燕的眼圈又红了。我们都愁了起来。

    一片沉默,倒是非白放下茶盅,慢慢站起开了金口,“大家莫要灰心,林先生既发了话,依朕看,倒也未必没有机会。”

    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圣上会发话,都目露微诧。我暗想非白少年时也曾历大不幸,也算从鬼门关里险险挣扎而出,想是有心得,便凝神细听。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美丽的女孩子们花颜永驻,永煲青春!

280 碧落燕子楼(4)

    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圣上会发话,都目露微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暗想非白少年时也曾历大不幸,也算从鬼门关里险险挣扎而出,想是有心得,便凝神细听。

    “每个人心中都有让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现如今,大妃的境遇确实令人痛心,丈夫弃爱,家族被毁,女儿遭人虐逝,亲儿此生再难相见,内心深处想是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便故意日夜昏睡。”非白长叹一声,起身走到于飞燕面前。于飞燕立时站起,拱手而立。非白笑着捶了他一下,“朕都说了,这是家事,不必拘礼。”

    于飞燕给逗乐了,只得坐下,却听非白继续说道:“依朕观,大妃是因为阿芬公主和木尹皇子才病倒的,说到底心结还是孩子,不如请飞燕多带着孩子前来探望,也许会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

    众人只觉非白之言如醍醐灌顶,都对非白佩服兼顺服得五体投地。

    那日后,碧莹虽不再失禁,但仍一心昏睡,而且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吃得也越来越少,人也愈见消瘦,令人见之惊心。

    小忠好像认出了碧莹是旧日主人,从碧莹搬回德馨居后,便再不黏着我,只一心守着孱弱的碧莹。

    非白又让我到内库取一些前阵子撒鲁尔带来的突厥礼物,做陈设摆放在燕子楼里,就骗碧莹说是撒鲁尔送来的,好赖能温暖一下碧莹的心。我心下感动,轻揽上他的腰,靠在他肩头,动情道:“非白,谢谢你,对碧莹如此宽容温情。”

    非白对我叹气道:“当初明家下毒害了非珏,只得练那劳什子的《无相真经》,结果非珏反过来又害得明碧莹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因果相报。不管明原两家如何世仇,她始终是无辜一弱质,而且撒鲁尔造的孽,也算我这做哥哥的替他还债。木槿放心,朕也希望她能好起来,也算功德一件,”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肚子上,看着我的目光微有迷茫,柔声道:“也许便能赎了原氏……我的罪,让我们能快点有孩子。”

    “别胡说,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我轻嗔道,心中难受。他始终在意那原氏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箴言,我轻轻覆上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嘻嘻笑道:“放心吧,当家的,一定会的。”

    非白给逗乐了,低喃道:“你真好。”

    我的心中柔软难当,轻抚他温润的脸颊,轻轻吻上他的唇。

    他的凤目闪着从未见过的星光灿烂,轻轻圈上我,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我也温柔地抚着他油亮的发髻,只觉无限的甜蜜和舒宁,内心缱绻得要滴出水来。愿时光停留在此刻就好,不觉相互依偎了许久。

    然而,碧莹偶有醒来,看了看四周华丽的突厥陈设,殊无异色,我绘声绘色地解说此乃撒鲁尔亲使人送来的赏赐,皆按皇后仪制,满是热爱慰问之意。

    可是,碧莹只是目光惨淡,嘴角微牵,殊无异色,然后翻了个个儿,继续沉睡。

    我们都非常失望。

    腊月十八,于大哥和珍珠便着女儿小雀和小兔前来。小兔的额上还点上了胭脂,说话已经很溜,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力气却很大,一见到我便麻溜地爬到我身上,嚷嚷着皇姨娘抱,生气勃勃的小雀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碧莹听到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小雀和小兔两个女孩子正跪在榻前,瞪着四只明亮的眼珠子充满好奇地看着她。我扶着她慢慢爬起,轻声哄道:“这是大哥第四个和第五个女儿,小雀和小兔。小雀今年九岁,小兔今年四岁啦,你们两个还不快来见礼。”

    “三妹妹今天气色好,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两个丫头,别看是女娃,可调皮哪!”于飞燕笑嘻嘻地对碧莹说道,转头虎着脸对两个女娃儿低喝道:“还不快给你们三姨娘磕头?”

    小雀和小兔带着狐疑给怔在床上的碧莹见了礼,小雀起身后立马说出一句戏语:“阿爹、阿娘,你们又诓我,这哪里是三姨娘?分明像是三奶奶。”

    大人们当场一阵尴尬,碧莹却似毫不在意,眼神一下子聚了焦,慢慢溢满了泪水,然后挣扎着过去,紧紧抱着小雀,口中痛呼不已,“阿芬、阿芬,我苦命的孩子。”

    小雀给吓哭了,大力挣扎着跑出来。

    碧莹看着小雀,靠着我满面泪痕,娇躯不停地打着战,喃喃道:“阿芬、阿芬,阿娜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两个孩子全吓傻了,小兔也吓哭了,可碧莹直愣愣地看着两个孩子,来来去去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便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起来。我们所有人都跟着流泪了。

    于大哥那样刚强的一个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大踏步地过去拽住小雀和小兔,把她们俩扔到碧莹面前,沉声道:“跪下,从今天起,这不仅是你们的三姨娘,还是你们的干娘,快叫干娘。”

    珍珠怕于飞燕吓坏孩子们,正欲上前,我第一次看到于飞燕对珍珠极具大丈夫气概地一抬手,厉声道:“你且闭嘴。”

    珍珠一下子噤了声,小兔战战兢兢地叩了头,小雀也给怔住了,慢慢地靠近我们,轻轻地伸出小手替碧莹拭着泪,怯怯地说道:“干、干娘,求您抱得松些,昨天练武,屁股被小狼踢着了,到现在还痛呢。”

    我们都破涕为笑,碧莹也笑了,这回是轻轻地搂上了小雀,狠狠地亲了一大口。阿黑娜等侍婢又帮碧莹清洗梳妆一番,碧莹低声对阿黑娜说了一句,阿黑娜便笑着把首饰盒取了来。那是碧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挑起我从内库精心挑选的精美器物。

    她挑了一只八宝琉璃燕璎珞金项圈,亲自给小雀戴上;又选了一串红宝石项链给小兔戴上,算是见面礼,两个女娃娃欢天喜地谢了赏。

    碧莹在突厥失去了两个儿女,又得到了两个女儿,也许人生便是喜剧套着悲剧,悲剧又连着喜剧,总是如此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从那天起,于雀莫名其妙地成了大突厥热伊汗古丽大妃的义女,同时有了一个西域霸主的义父。在历史记载中,他是一个狂暴的战争狂人,对待后宫有情似无情,然而她的义兄,却在西域历史上相反,他的剽悍、仁慈和智慧天下共举,偏偏这两人水火不容。

    讽刺的是,于雀本人从小不爱红装,长大后更是成了同其父兄一样有名的武将,而她唯一有幸谒见她义兄的时刻,便是大塬与突厥偶有摩擦之时。

    由于其貌美多智,极擅兵法,又是突厥可汗的义妹,从某种意义上说,声名已然超过了她的几个同为大塬名将的兄弟。边关诸人,无论敌我双方,皆称其为边塞魔女,甚至她的几个亲兄弟,连带她这位万人之上的义兄,提起她都咬牙切齿,“这个混账丫头。”

    这于她而言,很难说是一件幸还是不幸的事。

    然而,自从有了小雀和小兔的陪伴,碧莹的精神却真的一天天地好起来。林毕延也感叹这是医学上的奇迹。眼看除夕就要到了,她已经可以自行下床,慢腾腾地靠着阿黑娜挪到窗棂前,看孩子们在当年我们一起浣衣的冰溪地里打雪仗,同我和珍珠聊着家常。

    我们都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谈在弓月宫中发生的事,只聊一些以前发生的事。碧莹没有提及二哥,直到那天忽然薇薇来报,初仁带着世袭南嘉郡王重阳前来请安。

    才一年光景,重阳长高了不少,自崇元殿那场变故后,重阳再不痴缠笑闹了,只是终日沉默不语,可能是初仁已经讲了碧莹的渊源,不用我发话,小身子中规中矩地给碧莹行了礼,便恭敬道:“见过三姨娘。”

    碧莹发了好一阵愣,赐下一对舞麒麟和田玉佩,重阳乖乖接过,跪下谢恩,每每碧莹发问,他便歪着脑袋想半天,再缓缓答来,然后便沉默地坐在对面,驼着小身子,哀伤而呆滞地看着我们,再无多言。

    认亲场面相当冷场,我便寻了个由头,让初仁带着重阳到外边同于家的孩子打雪仗。透过琉璃窗,只见动物园看到重阳便热情地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聊了几句,重阳才微微有了一丝笑意。不一会儿,几个孩子重又分组,开始玩雪仗。

    碧莹看了一会儿,低声对我说:“这孩子和二哥少时一样,心事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碧莹提到二哥。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年冬天,大哥和二哥从子弟兵营中下来,身后各带了几个人,那时他们已经分别是东、西营子弟兵的小头目了,见了面还没开始说话,身后的那几个人倒先操家伙要干起来,把我和碧莹吓得够呛。后来大哥和二哥把自己的人拖开,然后想出一个主意,这里是小五义的地盘,没有敌手,只有对手,便各分一队打起了雪仗,等我回来时,他们已打了六场,各胜负三场,算打了个平手,本来互相仇视的子弟兵都没有了隔阂。后来那天锦绣也来了,我便从哥哥们手上取了银子,沽了几两好酒,又炒几个下酒菜,一起欢天喜地喝起酒来。

    那时候的岁月真是无忧无虑……

    如今望着孩子们嬉戏追逐,不由又在心中感慨一番,却听身边的碧莹忽然发话道:“那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这是碧莹第一次提起过去的事。我别过头去,涩然道:“碧莹,都过去了,咱们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碧莹扭头对我平静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他们喜欢你,只是因为我是个病人。”碧莹却温然地看着窗外,笑道:“可是等我病好了,我才发现二哥的心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琥珀瞳似是迷失在往事中。我沉默了下来,低头静静地想着过去,直到猛然惊觉她脸上一行清泪缓缓滑下,我手忙脚乱地取着丝帕,替她拭着泪痕,却听她轻声道:“木槿,你看,阿芬还有二哥在天上看我,他们等着我快去呢。”

    “你又胡说!”我悚然一惊,却板着脸教训道:“木尹皇子毕竟是可汗的长子,现今不过是父子误会,可汗从未下过格杀令,想来本就只想宣皇子面圣释由。还有你看看可汗给你的赏赐,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皆是皇后之仪。可汗还修书给陛下,请天朝好生照顾你,我偷偷看啦,真的,那封信中措辞婉转,情真意切,见之落泪。碧莹,陛下是真心爱护你,想你身体好些便能迎你回去。”

    她满面悲戚地看着我,栗瞳竟是无法言喻的悲凉哀凄。

    这时,一阵大风雪飘过,孩子们大叫着捂住了眼睛,侍卫们忙过去护着孩子们进檐下,想等风雪停了再出去。有几丝细风便沿着窗缝钻入,轻扬起碧莹几丝微见灰白的鬓发,拂到我的颊边。遥想当年德馨居中青春的纯真浅笑,不由悲伤难忍,我强自欢笑道:“现下木尹皇子在大理借住,大理武帝誓与我邦交好,又以好客闻名,尽管放心木尹的安危,我观木尹淳良孝义,假以时日,可汗的气消了,自然会赦免木尹,着人来接你回去的。”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感到我自己对你的嫉妒时,有多么害怕,”她含泪轻笑出声,不健康的红晕浮现在她的面容上,“因为你对我的恩义是这样温暖,我一面嫉妒你,一面离不开你,另一面又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所以后来我就默许了自己冒了你的名字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我急忙泪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平复着她的痛苦,尽量柔声道:“瞧你,别说了、别说了,怎么又来了呢。这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你还真要唠叨到老了来当酒吗?”我嗔道。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抬起头细细地同我对望好一阵,略带羞涩地柔柔地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心情一下子轻松了。我们互相轻轻地拥抱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温暖。

    我轻拍她的后背,开心道:“一切都太平了,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我想办法让木尹偷偷前来长安看你,可好?”

    碧莹哽咽着嗯了一声。我感觉脸颊边上一片湿冷,想是她流泪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281 碧落燕子楼(5)

    碧莹哽咽着嗯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感觉脸颊边上一片湿冷,想是她流泪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胡乱地擦着泪水。好一阵后,她复又出声道:“他将我送回来,面对你,不过是想让我再多受些良心上的煎熬。”

    她慢慢放开我,眼中渐渐凝聚起悲愤之色来,涕泪花了她的妆容,她凄然地看着我道:“一切皆是罪孽,皆是我的报应,就应该让我一个人来背,可是我们的孩子何其无辜?你知道吗?”她忽然神经质地抓紧了我的手臂,那样紧,灰白的指甲甚至抠进了我的肌肤,她的声音一下子冷硬了起来,“他恨他们。”

    “莫怕、莫怕,轩辕皇后还有那朵骨拉王妃都已经死了,”我坚定道,“碧莹莫惊,只管好生养病,我一定会让可汗接你回宫,没有人再会来害你了。”

    “不是,不是她,”她狂乱地摇着头,泪水滑落,无力在哽咽道,“不是轩辕皇后,是他,是可汗。他恨我,他恨所有的人,他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骗了他。”

    我大惊,回头惊望小玉。小玉早已面不改色地屏退左右。

    “他要怎样折磨我都无所谓,可是……阿芬和木尹是撒鲁尔可汗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珏四爷的孩子啊。”话毕,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猛然倒在我的臂弯中痛哭着,“为什么他要这样任人欺凌自己的孩子?我可怜的阿芬那么小,死得那样惨……”

    那一天,碧莹在我的臂弯中终于吐出了郁结于心的悲愤和痛苦,放声痛哭。

    她哭了很久很久,我本来想对她柔声细哄一番,可是不知怎么了,当时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无限痛悲辛,只是紧紧搂着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灰发,陪着她一起啜泣流泪。

    小忠似乎也感受到了碧莹的苦难,狗头靠在碧莹的腿上,呜呜低鸣。

    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珍珠不知何时站在屋中一角,同小玉一样,看着我们泪流满面。

    腊月转眼将尽,非白为了安抚碧莹,特御封碧莹为安和公主,在举国节俭的风尚下,破例命内务府,专门做了一件奢华的倩素红蜀锦公主吉服,希望她安心住下。至此,皇室对小五义的荣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时显赫无比。

    除夕夜,非白忙于新年大朝会的准备,我怕耽误他的午休,自己也忙于年底封账,而且大朝会以后,我也要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我便起了个大早。一上午,与齐放一起成功封账,午时便笑嘻嘻地到碧莹处蹭了一顿中饭。阿黑娜他们做的西域烤肉就是好吃,我便央碧莹在今日家宴上也准备一些,正好可以让非白尝尝。碧莹欣然应允。

    歇了午觉起来,我拿出我玉人堂的镇店之宝乌玉美发膏,让薇薇和姽婳帮我们俩染发。到底是经林神医改良过的,加了多种名贵药材,什么何首乌、雪莲花的,我一下子年轻了五岁,碧莹则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我同碧莹又换上了吉服。为了显示皇上的恩典,碧莹专门换上了那件倩素红蜀锦大礼服,我换上了那件宝蓝闪缎吉服,过了一会儿,于飞燕下了朝直奔燕子楼来,看到我们,惊艳了好一阵子。

    我们笑着说了一会儿话,珍珠带着一大帮子孩子和新年礼物过来了,也是一堆惊喜地欢呼。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碧莹的容颜展露了久违的明艳和愉悦。

    珍珠来的时候让坠儿捧着一具古琴,笑道:“你大哥是个大老粗,却偏成天嚷着三妹妹的琴艺如何冠绝天下,孩子们从小听到大的,刚听说你回来那阵子,孩子们天天嚷着要听,这是小雀和小兔用压岁钱买了送给干娘的,说是要听干娘的天籁之音。”

    小狼多问了一句:“阿娘,啥叫天籁之音?”

    碧莹被珍珠善意的谎言给逗笑了,便应了下来,净手焚香后,便弹起一首《戏莲》。结果等一曲终了,众人皆如痴如醉,只有于飞燕打起了呼噜。

    众人赶紧狠狠摇他,于飞燕咂巴着嘴醒了过来,擦着嘴角边的口水,感叹道:“听三妹妹的琴声,一准好睡。”众人一阵嘘声,然后哈哈大笑。

    碧莹温笑道:“大哥还是老样子,一听我的琴声就想睡。”

    小兔嗲嗲地说了声:“干娘,小兔要听皇姨父上次弹的,那个那个。”

    我和于飞燕当时就一呆。好在碧莹也不生气,亲了一下小兔子,疼爱道:“小兔子乖,干娘给你弹《长相守》啊。”

    “碧莹,那个,”我咳了一下,“咱别勉强,还是弹‘喜羊羊’吧。”

    小狼立刻举手欢呼,可是碧莹却微微一笑,对我轻摇摇头,闭上眼后深深呼吸。再度睁眼时,她恢复了平静,嘴角含着一丝轻笑,纤手微扬,一曲动人的《长相守》响了起来。

    优美的音律殷殷流泻在燕子楼中。我们从未听过如此宁静平和的《长相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那是碧莹心中的《长相守》。

    我们正听得感动,忽然不远处又响起一阵琴音,也是一首《长相守》,却是充满了爱的热情和幸福感。碧莹停了下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复又抬手弹起,两股音律的节奏渐渐交汇在一起,仿佛一冷一热两道泉水,渐渐交融,滋润心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碧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琥珀瞳中略有恍惚,而我们只听得如痴如醉,差点没回过神来。

    倒是一阵掌声响起,我们这才醒了过来。

    扭头一看,却见是非白正含笑站在门口。碧莹微讶,随即随众人起身行礼,非白立刻宣免,他大步走到碧莹面前,赞道:“犹记少时曾听过安和公主的琴艺,不想如今已经出神入化了,竟引得朕技痒,忍不住摆弄一番了。”

    “陛下实谬赞了,”碧莹优雅地垂首道,“陛下的琴艺天下冠绝,妾之薄技乃是萤火之光,如何堪与明月争辉。”

    “安和公主过谦了,”非白淡笑如初,“着实好琴艺,最终竟能挣脱了朕的琴曲,朕最后倒是跟着大妃的曲调走了。”

    非白同碧莹寒暄了几句,抱起了最小的小兔子,逗她玩了一阵。

    小兔子甩着两条冲天辫,两只小胳膊抱着非白的脖颈,嘻嘻笑道:“小兔最喜欢皇姨父了。”然后献上香吻,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非白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凤目中闪着无限怜爱,伏低身也亲了亲小兔。身后的冯伟丛早就端上一个大紫檀托盘,红丝绒上齐齐地放着几串水晶手链,非白便取最小的一串,给小兔戴上,然后招手让其他孩子过来,含着温笑一一亲手为他们戴上。

    我看着这温馨一幕,心中微堵地低下了头,暗叹:非白是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晡时,祭过天地先祖,我同非白,还有原氏宗亲吃过年夜饭,便摆宴燕子楼同我们一起守岁。

    小兔到处乱窜,不肯吃饭,惹得珍珠埋怨了几句,非白便好脾气地替珍珠抱起小兔,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还亲自喂了一口鸡脯。

    小兔还真给皇帝面子,张大缺了门牙的小嘴巴一口吃了下去,然后赖在非白身边,不肯回珍珠那里了,众人大笑。

    我同碧莹坐在下首,碧莹看着非白亲自喂小兔,微笑了起来,“陛下倒像换了一个人,连琴音也温暖了不少,方才竟是在劝我重新振作。”

    我心中感怀。这时阿黑娜走了进来,为我和碧莹斟了一杯酒,我便接下来,同碧莹对饮了起来。

    阿黑娜今天戴了一对镏金耳环,身边的素丽塔也戴了一对一模一样的,我心中微动。他们初到长安时,阿黑娜曾说遭过洗劫,而这耳环不是从西域带来的,也不是我送的,而且以素丽塔的身份,也不应该同阿黑娜戴一样的耳坠啊。

    阿黑娜轻轻摸了一下耳环,然后端起金樽,递到非白面前,那时非白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喂小兔上,素丽塔正好走到于飞燕那里,于飞燕正同素辉谈着什么快意之事,笑得前俯后仰,根本没有注意素丽塔也快速地轻摸了一下耳环,然后倒了两杯酒放到他们面前。

    我一愣,屋子里的烛火不是很旺,但是她袖子里有光微微闪了一下,我立刻把桌上的盘子飞向素丽塔,大喝:“酒里有毒,有刺客。”

    众人皆惊,果然那个素丽塔一个翻身,躲过银盘,她飞身晃到非白面前,摘下耳环扔向非白,非白抱住小兔把桌板翻过来,挡住她的暗器,不想那耳环立爆开一把毒雾。

    非白抱着小兔滚到一边,场中立时大乱。于飞燕立刻一个扫堂腿,正中素丽塔的心窝,然后把杯中的毒酒洒到她的脸上,她脸部立刻焦黑了起来,痛得大声嘶叫,不到五秒钟便昏厥过去,脸上臭气难闻。

    于飞燕厉声对着阿黑娜喝道:“你是何人,安敢行刺?”

    突厥跟来的那些侍卫一个个从四角取了刀剑围住我们。

    碧莹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要保护小雀,小虎先反应过来,喝了一声排阵,动物园亮出手上戴着的银饰,变成了一把把护驾的利器,挡在女眷席前对抗那些武功高强的刺客,保护我们。

282 碧落燕子楼(6)

    幸得韩太傅及时带人跃进来,素手微扬,阿黑娜仰头避过,脸上的人皮面具掉下来,露出一张美丽而疯狂的脸来,我认出来了,竟是那个锁心,也就是明风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韩先生大喝道:“大胆明风卿,陛下早就料到你会前来行刺,不想你竟然狠毒至此,连孩童也不放过,更何况安和公主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她已被尔牵累半生,你这做母亲的竟如此狠毒?”

    明风卿冷冷地看了一眼震惊的碧莹,一句话也没有跟碧莹说,只是扭头凄厉地看向非白,“原氏狗贼,一个不留。”

    非白快速将小兔扔给齐放,明风卿就乘这个机会,将长剑直直地刺入非白的左胸,碧莹和珍珠都疯狂地大叫起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冲上去,根本没注意那个突厥男杀手在我身后。小忠怒吼着,身体暴涨近一倍,扑向那个男杀手,活生生地将他撕裂了。

    这时,毒雾开始蔓延,青媚护着珍珠等女眷抱着孩子一个个自燕子楼跃下。

    明风卿和四个男侍卫仍在企图靠近非白,我同于飞燕冲上前去,护住非白。

    韩先生飞身过来,一掌劈死一个杀手。明风卿的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我的身上,举起刀刃向我连攻,眼神疯狂。小忠飞身过来,挡在我面前,却对她收了利牙,只呜呜叫着,奋力咬住她的袖子,将她往后拖,似是在劝她收手,可她却冷着脸低声道:“没用的畜生。”

    手起剑落,便将小忠拦腰斩断,鲜血四溅。

    于飞燕恨明风卿不顾妇孺,并不留情,接过于虎扔过来的九环刀,用尽全力刺向明风卿的后背。

    这时姚雪狼和程东子也乘机消灭了其余突厥侍卫,合力砍下了明风卿的头颅。

    仿佛是命运的恶作剧,明风卿的头颅从二楼飞落,不偏不倚地滚到走在最后的碧莹脚跟前。于大哥和我满面血迹地飞身下楼时,已经来不及了。

    宫人吓得大叫,明风卿的琥珀瞳凄厉而绝望地看进碧莹的眼里。

    我想让青媚去处理时,已经晚了。

    也许是血缘的牵引,又许是这个血腥的场景刺激了碧莹记忆深处悲伤而恐怖的往事,碧莹定定地瞪着明风卿,慢慢地跪倒在血泊之中,颤抖着双手捧起明风卿的头颅。

    “不要碰她,碧莹,快放下!”我大声叫着,“她已为仇恨失心疯了,已不再是你的母亲。”

    可碧莹却仿若未闻,失魂落魄地捧着那血淋淋的头颅站起来向外走去。青媚及时喝住士兵,不让人伤害她,只让人将她团团围住。燕子楼前不断涌入听闻圣上遇刺消息而赶来的龙禁卫,灯火如昼。

    精神恍惚的碧莹步履蹒跚地来到洁白的雪地上,长长的红色下摆沾满了亲生母亲的鲜血,沿途拖曳了一路,映在雪白的大地上甚是触目惊心。

    于飞燕和我只得施轻功慢慢靠近。于飞燕满面紧绷,“碧莹,快、快放下。”

    碧莹慢慢转过身来,浑身都在打着战。她看着我们,琥珀瞳中藏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泣。

    我明白了,碧莹想亲自安葬自己的娘亲!

    可是,上天为什么要对碧莹这样残忍?

    新年的鼓声响起,碧莹颤抖着嘴唇对我们张口欲言。

    这时,林毕延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凄厉地喊道:“快让她放下,有机关。”

    等到我们飞身上前时已经来不及了。无比可怕的一幕发生了:明风卿的嘴角对着碧莹扯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一张一合地不停吐出血沫,没有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看嘴形好像在说:“永不原谅。”

    然后,那颗头颅忽然爆炸了,爆出无数的银钉射入周围人的体内,于飞燕的腿部中了一钉,而我的右臂中了一钉。碧莹靠得最近,她的胸前立时血涌如喷。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久经血腥沙场的于飞燕等人也骇在那里。

    真正的仇恨如何轻易得解!明风卿心计深厚,她扭曲地认为原氏中人会像她一样污辱敌人的尸首,于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做了机关,引诱敌人,可是不想却害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女儿。

    可怜的碧莹已直挺挺地仰面倒在雪地上,鲜血从她的背后漫延开来,像盛开了一朵无比瑰丽而悲壮的红花。

    等我们抱着碧莹回到燕子楼时,非白已不在燕子楼内。我急问非白的伤势,韩先生的双目通红,对我们说,圣上十分幸运,只是皮外伤,他已经为圣上敷了金疮药,包好伤口,已经先回麟德殿接受大朝贺了,让我们不要担忧。

    林毕延到里间抢救碧莹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如坐针毡。

    这时,青媚进来报告说:“方才黑梅内卫报说,长安城外发现阿黑娜和那个侍女素丽塔的尸首,卑职用流光散唤醒了那个扮素丽塔的女暗人,她受不了明心锥招了。自从嘉王事败,明风卿的脑子就不正常了,不为天下,只为复仇。她们随安和公主回到原氏,就是为了行刺圣上,只因圣上是原青江最爱的儿子。”

    “撒鲁尔必然知道这一切,”我沉声说道,“故而将碧莹只身赶出皇宫,又默许了那些势利宫人对碧莹洗劫。碧莹的境遇越悲惨,越能引起我们的同情,戒心也会越低,这样明风卿就能顺利地来到宫里,行刺圣上,搅乱元德年的平安。”

    一身素缟的于飞燕虎目含泪,恨声道:“这个杀女杀妻的畜生。”

    我心中却伤痛难当。以非白这样聪明的人其实又何尝不知呢。

    他大张旗鼓地诰封碧莹,在所谓的安抚背后,想必是将计就计地引出明风卿好一举歼灭。果然想骗过敌人,便要先骗过自己人。

    可是非白为什么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这样我就能更好地保护他和碧莹。

    难怪赏给碧莹那件倩素红的吉服,什么诰封大礼服,名贵织锦,以示荣宠,因为这件大礼服最显眼,又安排碧莹同我同席,这样明风卿会顾忌碧莹而不会伤害我,自己还是第一目标。

    我闭上眼睛,心中痛苦地想着。非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天快破晓时,林毕延非常疲累地走了出来。我们都站了起来。

    林毕延对我们摇了摇头,“伤势太重了,恐怕就在这两天了。”

    林毕延走到我面前,沉痛道:“安和公主想见皇后。”

    我们走进屋内,侍女正在收拾,屋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我不想让碧莹害怕,尽量装得没事人似的走向她。碧莹对我平静地笑着,忍痛对我伸出手来。我快步走到床前。她的嘴唇没有一丝颜色,靠着我的肩膀,低声问道:“那真是我娘亲吗?”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的嘴角悲凉地牵了牵,眼神满含悲凄,“这段时日,她将我照顾得真的很好……好妹妹,你说……她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我再次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怔怔地看着床几上放的一件莲花纹样玫红披帛,那是前几日扮作阿黑娜的明风卿为碧莹做的,当时我们几个都夸阿黑娜恁的手巧,想是一片护主之心全放在这披帛里了。

    泪水慢慢滑下,她对我说道:“好妹妹,帮姐姐葬了她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心中悲恸,只对她温言笑道:“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养病便是。”

    她却淡笑起来,“你又诓我,我知道……我马上就可以见阿芬了。”

    我正要劝她几句,这时外面有宫人唱颂:“圣上驾到。”

    非白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披风不及褪下,带着风雪的气息走了进来,他的面色略白。碧莹示意我扶她起来见驾,非白欲免,碧莹却坚持要起来,我便让碧莹斜靠在我身上,她像以前一样紧紧拉着我的手,面对着非白。

    “请陛下恩准,原氏与明氏之恨,宜从妾止,”碧莹靠着我,喘着粗气,对非白说道,“就让妾的血洗清明氏的罪孽吧。”

    非白久久凝视着碧莹,最后诚挚地长叹道:“明氏的罪孽由安和公主一人来背,太不公平了。”

    “不,陛下,”碧莹淡淡地笑了,“妾是一个将死之人,亦曾满身罪孽,这……很公平。”

    非白答应了碧莹的要求,然后碧莹又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想见锦绣。

    非白微诧。碧莹平静而无畏地回视着非白,微笑道:“妾平生孤苦,唯有小五义扶妾危困之时,妾自知时日无多,还望陛下以宽厚仁德之心,能让妾放心离去。”

    非白的凤目看着碧莹,沉凝起来,最后略一点头,唤道:“伟丛,让龙禁卫以金牌令快马请太皇贵妃来见安和公主。”

    锦绣风尘仆仆到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寅时。

    她穿着一身半旧宽大的僧袍,长发披肩,饶是如此,仍然难掩天生丽质,倾城之貌。宫灯下的她沉静地看了我一眼,等紫瞳扫到碧莹时,微微一凝,快速地垂眸避过。

    她略显高傲地向我们倾了倾身,满带冷意地说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安和公主。”

    碧莹也定定地看了几眼锦绣,微微一笑,“太皇贵妃还像以前一样,貌美如花,仿佛一切就在昨日,刚刚与太皇贵妃分手。”

    锦绣漫不经心道:“不知安和公主让陛下召妾前来,有何用意?”

    碧莹淡笑如初,“妾父亲早亡,生母离弃,只有小五义相济,如今妾之将死,其言亦善,不过是想看看众兄妹罢了。”

    我咬牙扭头瞪向锦绣,她似是回应了我的目光,又深深地看了几眼碧莹,优雅地轻拈僧袍的下摆,盈盈跪下,以头伏地,宽大的宫袖拂过,她沉沉道:“请三姐恕罪,一切皆是锦绣的错。”

    “只是,”她抬起娇躯,无畏道,“请三姐明白,若时光倒回,锦绣还是一样会诬陷三姐,逃出魔窟生天,换来这一生荣华。”

    我气极怒极,低喝道:“锦绣。”

    碧莹淡然一笑,毫无怪罪之意,只看着锦绣说道:“又逢故人长下泪,世事回环皆叹息。”

283 碧落燕子楼 (7)

    我气极怒极,低喝道:“锦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碧莹淡然一笑,毫无怪罪之意,只看着锦绣说道:“又逢故人长下泪,世事回环皆叹息。”

    锦绣一怔,碧莹却略俯身,长长的指尖扶向锦绣的臂弯,摇头道:“太皇贵妃的大礼妾不敢受,同妾所犯下的罪行,太皇贵妃实在无须自责。”

    锦绣站直了身子,同我对望一眼,尴尬地恢复了沉默,唯有一品铜兽炭盆中微微发出嗞嗞声。

    碧莹望向窗外的日出,一缕晨曦正晕染着探出西枫苑的红梅,她遗憾地微笑起来,“西枫苑的红梅花真好看,回来这些时日,整日昏睡,却没有走出去看看,实在可惜。”

    是了,有一年西枫苑的红梅实在开得艳丽非凡,碧莹也是一心向往,我们都想让她开心些,于是就让于飞燕抱她出了屋子,然后带她远远地看了眼那稀世的胭脂梅。那时她笑得也很开心。

    我便细细劝慰道:“这有何难,等你身体好些,我让大哥再抱你去可好?”

    碧莹慢慢转向我,摇头淡笑道:“怕是等不到了。”

    我心中一凉,她却若无其事地对于飞燕仰头笑道:“大哥,可否劳你带我再去看看那红梅,就像小时候那样?”于飞燕虎目含泪,强笑道:“好!”

    我便帮碧莹裹上海狸子披风。于飞燕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碧莹,缓缓走出燕子楼。

    刚来到小溪边上,碧莹便喘着粗气,眼神开始涣散。于飞燕怕颠着了她,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我上前帮着把她的衣服裹紧,她慢慢睁开了眼,静静地望向那一抹嫣红,渐渐抹开了一丝舒心笑容。

    我看向林毕延,他只是叹息地对我们轻摇了摇头。我们心头惨痛,知道这是碧莹的回光返照。西枫苑墙头探出的胭脂红梅傲然怒放,冷艳而火热地俯视着我们,映得天地白璧愈加显得一片无瑕,而琉璃世界里的我们几点人影微渺。

    碧莹看着那似火红梅,淡笑如初,只是轻声问道:“二哥去时可留下什么话吗?”

    这是碧莹第一次问起宋明磊离世的情状。我对她轻摇头,俯身在她耳边哽咽道:“碧莹放心,二哥尚在人间,如今已皈依佛门,一切平安。”

    碧莹定定地看着我,琥珀的眼瞳微微地起了一丝激动,然后流下一串泪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转向那红梅,笑道:“木槿,还记得吗?那一年的胭脂梅开得多好啊,比现在的还要好哪。”

    她的眼瞳忽然淡了下来,急喘了起来。我们紧张了起来。林毕延拿出一颗药丸,欲喂她服下,可是她却勉力抬起瘦弱的手,轻轻地挡开了林毕延,对我们极温柔地微笑,愈加急促地喘着气,美丽的双目半闭起来,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不停呢喃着:“二哥。”

    我同于飞燕愣了一愣,于飞燕旋即明了,在她耳边点头道:“是二哥,碧莹你先不要睡,咱们回去再睡啊。”

    “不要喝药!二哥,喝药好苦………”碧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抓紧了我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股难忍的辛酸涌上心头,我轻抚着她的手臂,细声哄道:“不喝药了,碧莹快醒来,我带你去西域见撒鲁尔陛下好吗?我知道你很想他,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大理看木尹好吗?他现在非常安全。”

    我以为碧莹听到撒鲁尔或木尹一定会醒过来,果然,碧莹微睁眼,她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辛酸和迷离,“二哥,我已经厌倦了西域的生活,求求二哥……不要再把我送走……了,我想木槿,大……哥。”

    锦绣望着我们满面恍然,似在噩梦之中,一生纠结惑然未解,慢慢跌倒在地。

    我紧握着碧莹的手,痛不能言,唯有泪洒雪地。

    于飞燕紧抱碧莹,屹立苍茫雪地,牢牢抱着碧莹面对着泣血的红梅,闭着眼,任泪流满面,那泪珠滴滴流到胡楂儿上冻成冰碴儿,只如未闻。

    碧莹的头慢慢地向后仰去,雪花落在她美丽而憔悴的面容上,半开的眼睛直直地仰望那灰蒙蒙的天空,仍然美丽的琥珀瞳藏着一种奇异的神采,一种梦想成真时的喜悦。

    好像她的目光穿过厚厚而晦暗的云层,看到了心爱的阿芬正在天国的金玫瑰园里对她挥手而笑……

    仿佛她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对面立着俊美清朗的二哥,正对她温柔地含笑而望……

    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过她狭长的眼角,迅速地滴入雪地,化为烟尘,她骨瘦如柴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我,无力地滑落了下来。灰暗的指甲上钩着的那块已经被碧莹的血泪冲淡的丝绢,被漫天的风雪卷滚到天际,最后无力地落在雪地之上,那丝绢上褪了色的碧鸳渐渐地被惨白的风雪所淹灭。

    漫天的风雪中我们放声大哭起来,脑中只记得那年春天,刚刚病愈的她连夜绣完这块丝绢,拉着我顶着太阳瞧了又瞧,痴痴道:“木槿,你说二哥可会喜欢这对鸳鸯?”

    《突厥绯都可汗列传第十五篇》:

    轩辕皇后虐杀阿芬公主,兄木尹太子怒杀皇后及众妃,事败遁辽,萧世宗诱之,时值可汗视察外疆,木尹于大塬元德元年四月十七随辽谋逆,欲迎回生母大妃自立为可汗,败于石勒喀河,后流落大理经年。可汗念大妃已无所出,思乡心切,恩准遣塬,遂卒,客葬于西京法门寺,年仅三十一,可汗哀怜之,于金殿遥祭,及至木尹太子回銮称帝,追谥德姑仆里太后。

    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

    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

    碧莹虽被诰封为安和公主,可祭奠她的只有我们几人罢了。

    我们在德馨居搭起了灵堂,因珍珠是孕妇,且行刺中小兔被毒雾所伤,珍珠一直忙着照顾小兔,眼都快哭瞎了,不便前来,故只有我和锦绣为碧莹安排入殓事务。

    上次是于飞燕替二哥换上衣服,这回却是我和锦绣替碧莹换上衣服。

    于飞燕肃着一张脸指挥着搭灵堂。我们在厢房里为碧莹擦身。

    锦绣为她慢慢脱去衣服。她的身子是这样瘦弱,肋骨都可以看得见,面容还是这样美丽而平静,我为她换上一件干净的碧色蜀锦制宫装襦裙,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人们都说眼泪不能落在死去的亲人面上,不然他们转世时,这些泪痕会变成黑麻子的,我便努力忍住泪水。锦绣一脸漠然,没有半滴眼泪,可是不待我发话,她已轻轻为碧莹绾了一个极漂亮的发式,簪上一支金步摇,然后又取了碧莹的化妆品,默默地为碧莹的两颊抹上一层淡淡的胭脂,又在龟裂的薄唇上印了玫红口脂。

    在锦绣的巧手下,碧莹一下子容光焕发,仿佛除夕夜的惊魂只是一场梦,她没有离开我们,只是平静地睡着了。

    “三姐其实很爱美。”锦绣最后轻柔地为碧莹盖上红色锦被,静静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来看你们,三姐只要有精神就会稍作打扮,可是你从来不捯饬自己。”

    是的,那时锦绣总是偷偷拉我到一边,戳我的额头,急吼吼道:“你看看,人一病痨看大哥和宋明磊来都要好好打扮,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你要被碧莹抢走夫婿的。”

    当时的我总是狠狠戳回她,“你懂什么,化妆品容易致癌,人碧莹现在只涂珍珠粉了,你也少装妖。”

    这时,于飞燕一身素缟地走了进来,他的铜铃眼中布满了血丝,手里拈了一枝新摘的胭脂梅,轻轻放到碧莹的锦被上。

    “三妹妹打小就喜欢看胭脂梅,方才我给她摘了这枝,跟着一起上路吧。”他强忍泪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沉声道:“前几日,三妹妹还同我说起,老二一向喜欢读书,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几本旧书,她想要一本留个念想。这是去年我带人去抄家时得的,那时书信都被搜走了,其余都烧了,只有剩下这本《诗经》落在床底下,没被人发现,本来我想自个儿留着的,这下一并捎给三妹妹吧。”

    这时青媚和齐放迎着一身雪白的珍珠进来。我们急忙问起小兔的伤势,珍珠摇摇头,“林御医看过了,好在只是眯了眼,过几日便好,孩子们都在下面,要为三姨娘守灵。”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于飞燕轻拍珍珠的肩膀,感动道:“多谢你了,屋里头的。”

    珍珠回以温柔一笑。

    “青媚,”齐放忽然低声道,“以圣上的智慧,应该能猜到撒鲁尔的居心吧,所以将计就计地引出明氏最后的族人,然后一举歼灭吧。”

    青媚低头不语。

    珍珠立刻开口道:“齐总管慎言。”

    齐放闻言闭了嘴,但额际的青筋却暴了出来,双目喷火地看着青媚,忽然一抬手扇了青媚一耳光。

    我大喝一声:“小放。”

    青媚头一次对于齐放的暴力没有还击,反而顶着五道掌印对我跪了下来,仍然沉默着。

    我立时心如刀绞,把她拉起,对齐放红着眼睛道:“以后不准打你老婆,她只是恪尽职守,没有做错。”

    青媚低声道:“还请娘娘和大将军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别吧。”

    作者有话要说:燕子楼东人留碧。。。。。。。

284 碧落燕子楼(8)

    我立时心如刀绞,把她拉起,对齐放红着眼睛道:“以后不准打你老婆,她只是恪尽职守,没有做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青媚低声道:“还请娘娘和大将军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别吧。”

    话音刚落,韩太傅、林毕延来了,后面跟着冯伟丛。冯伟丛面带悲戚之色,传旨道:“圣上有旨,安和公主遵突厥仪,火葬。”

    我明白,他是怕幽冥教的人利用碧莹的尸首再死灰复燃。

    于是,我们再一次看着熊熊火光吞噬了我们的亲人。

    锦绣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默默地为碧莹念着经超度。

    小五义的大哥于飞燕一生见惯生离死别,面目悲泣,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大声地唱着一曲沉重悲伤的《难活不过人想人》。

    三春期的个黄呀风,

    数九天的冰,

    难活不过人想呀人。

    心里头那个难活,

    美个眼眼笑,嘴里不说谁知呀道。

    白日里那个想你,硷畔上站,

    黑夜里想你,泪不呀干,

    对着那青天,我就问几声,几时送回出门的人。

    语言已经无法形容我的悲伤。也罢,二哥的骨灰随渭水而去,回归故土,碧莹一向喜欢二哥,就让碧莹的骨灰也随渭水追随着二哥,一起团聚,在那个世界也不至于太冷清。

    一直到碧莹的葬礼结束,全程只有韩太傅和林毕延陪同。韩太傅同林毕延严格检验了每一个流程。我的心中压抑到了极点,可是非白始终都没有露过面。

    最后,我们站在华山看着碧莹消失在渭水中,我只觉腹中恶心不已,竟趴在水边使劲呕了起来。珍珠微讶,赶紧过来轻拍我的背。

    “娘娘、太皇贵妃、大将军、安城公主,人死不能复生,”韩太傅叹道,“还请诸位节哀。”

    “圣上现在何处?”我吐出最后一口酸水,闷声道:“我要见圣上。”

    林毕延定定地看着我三秒钟,正要开口,韩先生哑声道:“昨日圣上也受了点小伤,现正在内帏休息,皇后与大将军也伤心过度,还是休息一阵子,过几日再见吧。”

    我胸中有一团无法压抑的火焰,仿佛在喉头燃烧,我几乎要对他吼出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忽然,我只觉眼前一黑,脚软了下来。

    我再醒来时,头疼得厉害,眼前有人焦急地喊着:“木槿。”

    绝世的天人之颜在我面前,双目熬得通红,我不由苦笑了起来,“你总算出现了。”

    非白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红着眼睛让小玉和姽婳所有人先退下,将我轻轻扶起,靠在枕上,略有点局促地低声道:“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懂,”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瞒过敌人,就得瞒过自己人。”

    他有意避开我的目光,只轻轻握住我的手,满怀歉意道:“关心则乱,你和飞燕若是知道内情,想必就不会这样轻易让明风卿中计。可是我始终是对不起你,我也料不到那明风卿会扮成阿黑娜,早已潜伏在安和公主身边,还疯成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活死人,结果害人害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想起碧莹,我又是一阵悲伤,“你让我火葬碧莹,是怕幽冥教余孽盗取碧莹的尸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他赶紧抬起手,难受地擦着我的眼泪,俯低身吻着我的手,来来去去地道歉,我却只是一径流泪。

    他心疼地埋怨我,“你只管气我骂我,可别再哭了。林大夫说了,你不能再受刺激了。”他端起床头的一盏莲花盅慢慢向我递来,“来,林大夫嘱咐过,等你醒了一定要让你喝下的。”

    “这是什么?闻着就苦。”我闻了闻,木然抬起头,盯着对面绝世容颜,冷笑数声,故意气他,“圣上这是想赐死臣妾,还是咋的?”

    他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看我的眼中带着一丝紧张,带着一丝期许,“傻木槿,这世上,就是赐死我,也不能赐死你啊。”

    呃?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另一只手却轻轻覆上我的小腹,强抑激动道:“这次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方才险些胎儿不保,这是林大夫给你开的安胎药。”

    狂喜渐渐淹没我的心头,我慢慢接过那药,一口气吞下肚去,五官皱在一起。非白立刻奖励我一颗梅子,然后抱着我,狠狠地吻了一下,兴奋道:“傻木槿,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如果这次孩子有什么事的话,我连杀我的心都有了。”

    我自己慢慢也覆上自己的小腹,流下了喜悦的泪水,“这回真的有了吗?你确定吗?林大夫确定吗?”

    非白又狠狠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确定。”

    他对外面叫了声:“飞燕快进来吧,木槿没事了。”

    一堆人涌了进来,满口恭喜。

    林毕延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背负着双手平静地看着我,洋葱脑袋上没有任何表情。

    元德二年的新年我们经历了两极,失去亲人的极悲,然后却迎来了盼望已久的身孕的狂喜。

    大年初五,正是迎财神的日子,我已能起床。那天天气非常晴朗,万里碧空下,我和于飞燕送别了锦绣,她平静地同我道了别,留下三双新纳的鞋,一双给我,一双给大哥,最小的那一双是托我带给非流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收到锦绣亲自做的东西,不由感叹,以前的锦绣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略带哀伤道:“实不知三姐会走得这样快,本来还想为她也纳一双的。”她垂下了头,主动地抱紧了我。我也回抱紧她,于飞燕又抱紧了我们,红着一双铜铃眼,无限沧桑地叹气道:“只剩下咱们几个了,好好过吧。”

    锦绣走后,我比以往更加浅眠。因是孕妇,林毕延也不敢太多用药,而非白心疼之余,也没有办法。

    于是,午夜梦回,我常从非白身边悄然起身,然后独自在梅林道徘徊,长时间地遥望灿烂的星空。

    人们都说亲人离世后,便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然而星星最终又都会坠落人世,再次转世,也不知道天上哪颗星是碧莹,哪颗又是二哥?而我肚子里的宝宝可是二哥或是碧莹的转世?

    龙抬头的日子,小兔能下床了。等我去看她时,她便扑到我怀中要我带她去问干娘要压岁钱,我们一时都很伤感。

    我便提出要去富君街上看看。于飞燕也闲来无事,便陪着我一同前往,后面跟着齐放和青媚。

    我们来得甚早,街上大部分的店铺都陆陆续续地准备开张,迎接客人,只有希望小学的几个孩童乘此机会在雪地上打雪仗,其中有几个还是暗宫上来的孩子。我便笑着撒下一堆铜板令他们停战,然后借机到行政办公楼,馆陶居三楼同于飞燕坐一会儿。

    我们聊了一会天,忽然街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原来是打雪仗的孩子们挡了一位大娘的牛车。那位大娘火了,大声扬言道:“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小心老娘把你们都卖到青楼去。”

    有个小孩子还真让这大娘的气势给吓哭了。

    嘿,敢在富君街上叫嚷要卖我的学生?这大娘也太嚣张了。忽然觉得这位大娘下巴上的大痦子很熟悉,我和于飞燕几乎异口同声道:“陈大娘。”

    齐放看了一眼,也是一呆。五分钟后,陈玉娇被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她慢慢认出了我,吓得跌倒在地。我们赶紧忍住笑把她扶起来,“您老现在还为大户人家贩人吗?”

    她的眼眶红了,向我诉说这几年不幸的遭遇。她本来以贩人为生,生活还算过得去,不想后来战国封路,她的男人被抽壮丁上了战场,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只得自己独自贩人。

    陈玉娇叹了一口气,当年也就是先帝爷照顾,后来战事一起,便只要青年壮男。

    可到处都在拉壮丁,乱世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孩童一时价贱,只有亏本的份儿,然后年纪越大,便越是力不从心了。

    想起锦绣曾经跟我提过她的名字,后来再次相遇,也因为碧莹之事,一时也没有向她问起,现在遇到陈玉娇也算缘分,便笑道:“敢问您老人家,您当初是怎么会找到我们几个的?”

    “哟,娘娘问的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依稀记得这是当年先帝爷的意思,”陈玉娇似是在努力回忆道,“当初只说要到聊城的妓院里找到一个黑脸小子,建州花家村里一对紫眼睛的花氏姐妹,结果就只有太皇贵妃是,皇后不是。哎,不知怎么的,皇后现在也变成紫眼睛了,还有另外两个,都是自己送上来的,老身也不知情。”

    “你可知先帝爷为何要找我们姐妹吗?”我心中一动,“你当年找到我们,可曾听过村里人提起过我们的亲生父亲是何人吗?”

    陈玉娇张口欲言,却听青媚来报:“禀皇后,圣上宣皇后和大将军进宫。”

    我便停了口,让陈玉娇在对面的同福客栈歇下,我看她衣衫破旧,满面风霜,的确不如往昔,便又赏下一只颂莲金锭,让她等我明日过来再叙。

    我回到宫中,原来是圣上正拉着十八学士赏梅,众人看我们来了,便乌泱泱地行礼,非白笑着拉于飞燕一起品梅花酒,后来又诗兴大发,大家联诗。于飞燕是粗人,再加上前一阵子忧思劳累过度,跟着我们没对几句,结果就仰着鼻孔张大嘴巴打呼了,闹得十八学士都挺尴尬,好在韩太傅先生出来打圆场,说于大将军定在梦中构思精妙诗句,我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非白也拉着我的手笑弯了一双凤目。

    第二日再去富君街时,却听伙计说一早便没了动静,打开房间,里面全整整齐齐的,想是陈玉娇已经连夜走了。

    齐放安慰我,“主子勿忧,虽说主子如今一切如意,可当年毕竟是她把我给卖到那书生那里,许是怕我报复,便连夜走了。”

    我想想也是,便也不作深想。回宫的路上忽然想起很久不见小彧了,上次锦绣来,也没顾得上让他们母子见面。

285 红莲孽火生(1)

    齐放安慰我,“主子勿忧,虽说主子如今一切如意,可当年毕竟是她把我给卖到那书生那里,许是怕我报复,便连夜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想想也是,便也不作深想。回宫的路上忽然想起很久不见小彧了,上次锦绣来,也没顾得上让他们母子见面。

    可是,如果锦绣知道还有一个儿子在暗宫,恐怕更添堵,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听说非流收到后便偷偷抱着那双鞋哭了一夜,怎么也舍不得穿……

    我暗叹一声,不如再做一双给小彧吧,反正我与这个孩子也投缘。

    打定主意,便回宫按锦绣那双连夜做了一双,翌日得了空,便进入暗宫,迎接我的是瑶姬夫人。她听说我来看小彧,便笑靥如花地迎我到一处简陋的石室,里面分为两个套间,说是小彧和他爹的住处。

    瑶姬夫人热情地为我把里面那个套间--司马遽的“闺房”打开。

    这暗宫真逗,做娘的像儿子的大管家,还带钥匙给开门验房。他的房间乱七八糟的,床头有一面大琉璃镜,还有一丝蛛网,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瑶姬夫人道:“暗宫规矩,历代宫主皆多有妻妾,只要方便,便得在石洞前挂灯,宫主便可随意往挂灯的夫人处就寝。阿遽自成年后,就再没到自己房间里睡过。”

    哦,明白了,这小子性生活旺盛啊…….可是我是来找我干儿子,您老给我看这个干嘛?

    瑶姬夫人接着说她也不知道司马遽上哪里找女人鬼混了,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暗宫同上面的作息正好相反,因为只有乘着夜色,暗宫才有机会到上面来取得所需之物,而现在应该是暗宫休息时间。

    我便向瑶姬告辞,她倒一点也不介意,笑道:“人年纪大了便睡不着,青山早睡,本宫正愁找不着人说话,你便来了。”

    我还是不太好意思,便打定主意要回去了,结果一回头,就见司马遽穿着件白麻衣站在我面前,吓我一大跳,“你这人怎么老吓人呀。”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长年呆瓜脸,恭敬地对瑶姬见了礼。然后对我呵呵一笑,“我方才去巡查了,才回来,劳皇后在这里久等实在抱歉。”

    “这里空气阴湿混沌,”他一下子收了笑脸,对我严肃道:“你一怀着身孕的妇道人家,好端端地又来这里做什么,对孕妇不好。”

    我撇撇嘴,“许久不见小彧,不知怎的这几日老想他了。”

    他恍然地哦了一声,又呵呵一笑,“早说嘛,我让死小子上去见你。你现在身子金贵,万一有闪失,可对不住圣上。”

    我暗想,倒看不出来,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还挺好的。我怀上孩子,小叔子高兴成这样。

    瑶姬掩嘴一笑,“阿遽,你且迎夫人到子母堂,本宫去替你们找小彧。”

    说着便走了。司马遽便迎我到了一间非常华丽的洞舍,四壁挂着紫色绸缎,舍顶挂着各色琉璃宝石,用来折射光芒,整个房间可谓珠光宝气,差点闪瞎我的眼。

    我暗想:这屋子的名字怪,装饰更怪,虽然别致,只是珠玉光芒过盛,若挪到上头,绝对是暴发户的气质了。

    他却热情地迎我坐下,“此处是子母堂,不如母后情冢华丽,但总算能招待皇后了。”

    他让我稍坐,去换身衣服。

    我便坐在华丽的洞里,正昏昏欲睡之际,石门又打开,是司马遽,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来,还带了小彧和一堆果子。我抱住了小彧,摘下他的面具,亲了又亲。小彧哑着嗓子咯咯笑了半天,我便逗着小彧说话,可惜他只咿咿呀呀地说着,只说得我口干舌燥。

    偶一回头,却见司马遽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为我和小彧剥菱子,然后依次排列在黄水晶莲花盘子上,他的神情专注,平日里地下之王的嚣张跋扈全然没有,仿佛一个寻常丈夫给儿子和老婆剥菱子,洁白的菱子在他手中如同艺术品一般,一会儿就是一大盘子,他笑吟吟为我们递来。

    莫非是孕妇的审美观会改变吗?他那易了容的呆瓜脸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可能是我怀了原氏骨肉吧,所以觉得原家其他男人看上去也顺眼多了。

    我愣愣地去接,小彧立刻抢来大嚼。司马遽骂了声饿死鬼投胎的,倒也没有打他的意思,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便取了一个嫩菱咬着,真脆甜。

    他对我笑道:“今年的凫茈不够好,还是这嫩菱好吃吧,这是在后山的潭子里采的,山中的泉水冲养了一潭子,每年我都能捞好多。”

    我咂巴着点头,当下觉得好吃得没话说,“原来我是不喜欢菱的,怀上了口味就全变了,连皇上也被迫跟着吃了不少。”

    “你嘴也太刁了,还老嫌紫园的糕点不好吃,偏要自己做。”他笑道,“我记得你提过,你还喜欢吃那荔枝?”

    “哟!”我嚼着满嘴的甜菱,嘻嘻笑道:“这消息太狠了。南国的水果是可以让人抛妻弃子的魔物,你知道吗?”我望着雪白的菱肉,流着口水叹道:“你吃过榴莲、山竹吗?你吃过那雪白甘甜到令人发指的荔枝肉吗?”

    司马遽冷冷地嗤笑道:“你还真有出息。”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描述着南国的水果,说着说着,忽然想到那一年,我那时正在瓜洲同巨贾殷老板商谈进口水果的事。那时我一心想打通水果进口通道,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荔枝、榴莲什么的,自己也可以吃个爽。

    眼看快成了,忽然伙计报夫人要老爷回去一趟。江南商界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惧内,殷老板便摸着鼻子对我暧昧地笑了,说下次再继续。

    我只得急呼呼地回墨苑。谁知段月容令孟寅十万火急让我到河州去迎他,当时我又气又急,气的是他打断我的重要商务会谈,急的是战事如此紧急,他怎么还有时间来折磨我?

    我气急败坏地过去。中原的夏季总阴晴不定,前一个时辰,我差点被烤干,下一个时辰,我和伙计们像落汤鸡似的站在河州国界。后来我的腿站得直抽筋,痛得我在地上哇哇大叫时,段月容一行才出现。那时的他又黑又瘦,胡子长得跟野人似的,可我还是认出了他。

    我气得腿抽得更厉害,甩开齐放,一瘸一拐地冲上去就要揍他一顿,“你个神经病,你知不知道,我本来马上就要赚一万两银子……可是你这个贱人现在却让我淋雨、抽筋……”

    他在马上哈哈大笑,随手就扔给我一个大麻袋。那袋子太沉了,我刚接下来,就一屁股被压坐在地上。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地扶我起来。结果我怀中掉出一堆荔枝来,我愣在那里。他却利落地翻身下马,从泥地里捡起一个,笑嘻嘻地剥了皮,露出雪白的果肉,硬塞到我嘴里,“这是今年叶榆第一批荔枝,好吃吧。”

    那是我吃过最甘甜的荔枝,尽管有点泥土味。

    他却复又跳上马,对我笑道:“趁新鲜快吃吧。不过别一下子贪吃太多哦,你肠胃弱,会难受的。记得让小玉替你放地窖里藏好,最好直接堆上冰块,还可放长久些。”

    他话刚说完,便举手一挥,一队人马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跟前。

    我这才明白,他从战场上下来,只为亲自给我送荔枝。

    我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嫩菱发着愣。也不知道,现在夕颜他们是不是也在剥荔枝吃。

    耳边传来响指,我惊回头。

    司马遽说道:“你又开始发呆瞎想了。荔枝齁甜齁甜的,我嫌它太齁嗓子了,不过你爱吃,回头让圣上给你传旨弄点吧,听说……”

    “no!”我立刻打住他,义正词严道:“荔枝只生南国,从南国运到长安,所费人力物力财力巨大,若做贡品无论大理还是大塬,皆会扰民,两国国基刚定,不法商贩逮着空子更是会钻营盘剥,故而万万不可。”

    他哦了一声,眼中闪着赞许,正要开口,我及时咧开嘴一笑,对他说道:“然而,如果我们以国营进口公司,以正常商品进口到长安,那些富商豪门必会云集购之,从而使分销、零售、售后等形成新的产业一条龙。到时将会搞活经济,造福百姓,我君氏也定会数钱数到手抽筋。”

    司马遽的嘴巴呈o形,呆呆看着我。

    我夸张地手搭凉棚看了看他的嘴巴深处,然后好心地帮他把下巴托上,“你有颗大蛀牙,晚上睡觉前记得刷牙哦。最重要的是,到时,干娘就能让咱们小彧吃到爽了。”我和小彧仰天狞笑了半天,然后肃然道:“当然,现下百姓大多刚刚结束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生活,昂贵而奢侈的服务或产品将会引起社会不公平现象的攀升,加剧贫富差距,不利于整个社会的安定团结,为了建设和谐社会,故本宫——我老人家——决定暂且搁置并禁止这一商业计划的实施。”

    他噎了半天,最后擦了擦汗,为我递来一个刚剥好的大菱子,“那、那你还是多吃点菱子吧。”

    我放声大嚼,笑道:“这菱子在后山产量高吗?”

    小彧啊啊大叫,表示答案为“是”。

    司马遽:“……”

    难得他今天对我如此客气,我的口气也软了下来,笑道:“我来有两件事,一是前阵子给小彧纳了双鞋。”

    我掏出一双布鞋,鞋垫上绣一只大耳朵的红阿狸。小彧的紫眼睛便闪闪发了光,摸了摸阿狸的狐狸耳朵,凑上去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呵呵笑着双手抱紧了鞋,看着司马遽,像是打定主意要留下。司马遽看了几眼,垂下了眸,终是叹了一口气,取过那双鞋,亲自为小彧穿上。

    我心中感动,“谢谢你。”

    他没有理我,又沉默地剥菱子去了,好像是一个好脾气的小学生在学习。

286 红莲孽火生(2)

    他没有理我,又沉默地剥菱子去了,好像是一个好脾气的小学生在学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咳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同圣上说说,让小彧做南嘉世子伴读,这样就能到上面去,你觉得怎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五秒钟,然后仰天大笑。我往后躲了躲,看看屋顶抖落的粉尘,心想:得问候一下他的主治大夫。

    他却一下子止了笑,目光晶晶亮地看着我,“你果然没有放弃。”

    真恐怖,我再向后退一步,咽了一口唾沫,“确实,贼心不死。”

    他的眼神却淡淡地忧郁起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你……”我吓得抽出了手。这小子连孕妇也要调戏,“我还是先回去了,我怕非白要找我。”

    不管怎么样,我度过了极美好的一下午,司马遽差点被我逼疯了。我走的时候,他帮我拎着一大袋嫩菱,我左右看了看,问司马遽道:“咦,瑶姬夫人呢?我想同她道别。”

    “母后想是在照顾先生,昨天先生还在咳血。”司马遽皱眉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奉定兄欲挟持母后逃出暗宫,先生虽阻止奉定,却被他一掌击伤,从那日起身体便不太好。母后一直亲自照顾着先生,她不敢说出来,怕皇上对奉定不利。”

    司马遽说孕妇最好不要去温泉室,因为对孩子不利,建议我生完孩子再说,我心下也很惋惜,又想到奉定这样在此处囚禁,也不是办法,再出什么妖蛾子,又会连累锦绣和非流,心下又焦急起来。

    司马遽宽慰我道:“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让圣上伤害原奉定的。圣上重情之人,想是锦太皇贵妃只要能安心皈依佛门,倒也不会怎么奈何她。”

    我担心地点点头,回到了地面上。非白还在朝上。别人做孕妇总想吐,老想睡,老想吃,可我除了偶尔有点想吐,偏老想走,正餐一想起来就腻歪,只想吃水果。而且自从上次吃了司马遽采的嫩菱,现在一想起来就流口水。

    宫里的太液池里也有菱,可味道就是比不上司马遽摘来的,我便暗中求了司马遽。他好像很高兴,总算发现我们有共同之处了,便为我送了很多来,就是苦了非白,天天陪着我啃菱子。

    三月初一,非白正在上朝,我看完账,齐放跑货去了,就我一个人也太闲了,我便拉上小玉、薇薇去找孕友珍珠玩。

    我不想声张,便让姽婳找了一乘青布小轿,偷偷从西角门出去。刚来到大街上,经过运河沿街时,就听街上有人在惊呼,有尸首浮上来了。

    我便差薇薇去打听,结果白着小脸,捂着鼻子回来,报说那人面目已经腐烂,只依稀下巴处仍见那颗大痦子,我心中一惊,难道是陈玉娇,当下一阵作呕,薇薇说:“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女子,听仵作说应该是前几天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这几日渭水上涨,把尸首给冲上来了,手里还抓着一个大金锭,倒像是内务府定制的金锭,皇后快走吧,免得沾上晦气。”

    我强忍恶心,嘱她们把陈玉娇随着金锭一起安葬了。果然身世之谜都是很难揭开的。也罢,我现在很幸福,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我这样想着,来到珍珠府上,不想却见大着肚子的珍珠泪水涟涟,于飞燕正在安慰她。

    “这是怎么了,大嫂?”真稀奇,珍珠也有哭成这样的时候。前几天她还对我说育儿经,什么要少见风、少流泪。难不成于飞燕要娶小的了?

    不想珍珠看到我泪水更多,她拉着我流泪道:“我大哥不知怎么的买通了侍卫,要逃出暗宫,那日里父王当值,大哥把父王打伤了。昨日里他又想越狱,这次竟把母后打伤了,暗神出手制止,竟被他一刀刺伤,方才不治身亡了,父王也气急攻心而亡了。”

    我大惊,奉定,你好糊涂啊!

    我同珍珠来到暗宫,却见司马瑶姬一身素缟,不饰一钗,呆呆坐在两具棺淳前,小彧紧紧拉着瑶姬的手,睡在她膝上,雀儿在一边陪着。瑶姬看见珍珠,立时泪流满面,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这是珍珠第一次回娘家,却不想是来参加父兄的葬礼,我怕珍珠过度悲伤,对孩子不好,便努力劝了半天。

    我为原青江和司马遽上了香,心中暗叹,原氏老祖宗到底前世造了多少孽,为何一个个终是难逃轼父杀母的逆伦之命?

    想起几天前司马遽还在为我和小彧剥菱子,一心想着解放司马家族,心上不由涌上一丝悲伤,特地在他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一躬,暗中对他说,司马遽,我一直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安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彧。

    我匆忙回到宫中,果然齐放发来不好的消息,原奉定果真到法门寺劫了锦太皇贵妃,又纠结旧部自秦岭带走了非流。我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原奉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等于是逼非白杀了锦绣和非流啊。

    我回到西枫苑,非白早已等候多时了,无奈道:“你身子要紧,不要到处去跑。”

    我不悦地诘问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我?锦绣和非流怎么样了?”

    非白摇了摇头,“我已派昌宗前往查探,可是原奉定已带着他们不知去向了。”

    三月初五,齐放回来了,进宫前来密报,“回主子,我本想查查陈玉娇的死因,但是有人早一步秘密把陈玉娇给挖出来烧了,一点渣子也不剩,随葬的金锭也不见了,我派人查了半天,才有暗人传话说是刑部直接下的命令,理由是怕传然疫症,这事儿我看有些蹊跷,陈玉娇不像是溺毙那么简单,凶手这是毁尸灭迹。”

    为什么会有人会看不顺眼陈玉娇?我这样想着,齐放却低声地说出了我的想法:“可能有人不想让主子查到身世。”

    这个人是谁呢?

    不好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自从司马遽去世后,我本想遵守同司马遽的约定,以重阳的伴读为名接小彧上来,可是非白为难地说现在瑶姬夫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小彧,珍珠也确认了这种说法,我只得暂时作罢。然后孕妇的本能苏醒了,我开始嗜睡起来,一天里倒有大半是睡的。林毕延越来越沉默,只对我说因我身子本就弱,怀孕初期又遇上明风卿的毒杀案,胎儿受到惊吓,又经故人离世之痛,情绪也需调整,必须得好好静养。我只得将生意全交给小放打理了,一门心思睡大觉。

    四月初二,春风扑面,百花盛放,一片姹紫嫣红,犹以樱花最是绚烂繁盛,非白着人在麟德殿的两行大樱树底下开樱宴。那最大的一颗樱树正在大风亭边上,大风亭中有活水机关,正好可用来曲水流觞。

    那日我比较清醒,听说最近一直在家中作画的大诗人蔡敏也给非白面子出窝了,我便欣然前往,席间我仍是哈欠不停,但听非白与十八学士还有齐放他们斗诗倒也别致。不亏是大诗人的蔡敏,不一会儿又赢了,这回还把少年成名的圣上也斗倒了,我看非白倒是越挫越勇,只笑着让冯伟丛把一个花样儿的金锭赏给蔡敏。

    蔡敏向来孤傲,倒也不急吼吼地把金锭子收起来,只放在一边,微笑着拱首谢恩。

    这时一片樱花飘在我的鼻尖,非白拉着我,笑着亲自替我拈下那片嫣红。

    非白脉脉地看了我一阵,要求以“花颜”为题,以“瓣”字为韵作七言律,誓与蔡敏斗到底。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地起身更衣,走过蔡敏时,不小心踢到了他那枚宝贝金锭,便着小玉拾起来,还给蔡敏。我们走出麟德殿,一路上小玉咕哝道:“圣上最近也忒大方了,这颂莲金锭,内务府统共就御制了十锭,好家伙,今日里,一口气就便送了五锭。”

    我打趣道:“小玉的眼神可真够好的,隔那么老远看得够清楚啊,确定全是颂莲金锭?”

    薇薇也撅着嘴笑道:“你就吹吧,离那么远我连蔡先生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小玉高高地扬起头,傲然道:“那是,先生忘记啦,那可是我亲自设计的,一准没错。自打进了国库,上回先生说样子好看,顺手取了一两,结果赏给陈玉娇,剩下的全交给冯伟丛了。”

    她略有些气鼓鼓道:“上回我想给夕颜公主,这冯伟丛小气得也只拿出四锭来。”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没留心,肚子笑抽筋了,便痛得站不稳,小玉和薇薇吓得忙送我到就近的宫房殿休息,等我躺下,才发现我们竟然进了非白天天同韩先生约会的地方,崇元殿。

    崇元殿的奴婢们急忙伺候着,薇薇趾高气扬地让奴婢们送上花密水。

    我喝了些花蜜水,便让人出去,躺在湘妃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感觉肚子不痛了,正想叫人进来,看到非白的书桌上一堆折子,有点儿乱,就站起来,亲自帮他收拾一下,一抬头看到对面墙上正挂着一幅他当年为我作的春闺赏荷图,不由心中一热,难为他时时刻刻把我记挂在心上。

287 红莲孽火生(3)

    我便满心甜蜜地走上前去为那幅画拂了拂尘,我袖子里的倾城突然窜出来,跑到茶几上然后一下子隐到那幅画后面,咦,我正要掀开画把倾城赶出来,不想那画一下子缩了上去,露出一个暗阁,倾城叼了金如意站到我面前,我一下子愣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倾城似乎察觉到我的犹豫,小小的鼠眼紧紧地盯着我,又叼着金如意向前凑了凑。我只得接下来,往暗阁的锁空中一插,暗阁立时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黑梅内卫送来的秘件,都是些朝中重臣宴饮对答录,想是非白不放心,着内卫监视,我正要关上,看里面还有一个银线香囊,咦?非白哪来这么个香囊,我取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正安然放着一枚黄澄澄的颂莲金锭。

    我的脑袋一下子开始发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颂莲金锭因为小玉设计得实在繁复,所以制作工艺的难度偏高,统共只得了十锭。上回长安之盟,送给夕颜四锭,今日五锭赏给翰林学士们,连着陈玉娇身上的一锭,正好十锭,可是陈玉娇落葬时,我没有取回那枚金锭,然后她的尸身被秘密火化时,那枚金锭不翼而飞,却原来在非白的暗阁里,难道暗中将陈玉娇杀害并毁尸灭迹的是非白?可为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西枫苑,一声不响地躺倒在赏心阁。

    酉时,非白回来了,他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等了你好一会儿呢,小玉说你在崇元殿歇了好一会儿,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呢,脸色这样差!”

    “我刚问过薇薇了,你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非白端着我最爱的汝窑盏过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细细哄道,“再辛苦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喝点珍珠蜂蜜水吧。怎么了,今天朕赛诗输了,你不开心啦?”

    “你在那里瞪着我做什么?”曾经让我迷恋的那绝世笑容却在心里激起无限的恐惧,他状似不解地看着我,歪头凝着我,然后调侃道:“莫非你想吃我?”

    我也笑了,微微推开那盏蜂蜜水:“非白,先帝派陈大娘送我们小五义进西京时,你那时可知我们几个的身世?”

    非白皱了皱眉,“这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你问这个作甚?”

    我哦了一声,又躺了下来,“我这几日老是嗜睡,也不知道锦绣他们怎么样了。”

    “你可知道这回奉定不但害死了阿遽,还打死了亲父,”非白冷冷道,“我已经给过奉定和锦绣多少机会了,这回是他们逼我的。”

    非白的手恨恨地攥紧了,俊面狰狞起来,背着我走到花梨木桌,狠狠一捶桌面,桌上正放着一个银线香囊,里面放着的那枚金锭被震了出来,滚到他的面前,我细细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一丝他的表情,他拿起那枚金锭,笑道:“咦!你什么时候偷了朕的金锭。”

    我慢慢坐起来下了床走向他,淡淡道:“非白,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很疑惑,二哥是先帝同亲妹**的私生子,是以先帝乐意他回到原家;而碧莹是明家女儿,他要利用她来打开地宫的银盒,好控制万一无法掌控的《无相真经》;大哥是平鲁将军的私生子,也许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可造之才,用来牵制平鲁将军。那么我同锦绣呢?”

    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因为我们的娘亲长着一双紫眼睛,被人说成是天女,而天女的孩子会成为命运之子?像先帝这样聪明的人怎么真会相信那区区民间传闻呢?

    非白飞快地收起了表情,若无其事地仰天长叹道:“求你了,我的祖奶奶,能别乱想了吗?身体要紧。”

    那绝世的俊颜明明写着焦急担忧,可那双熟悉的凤目却有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也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段月容来。元庆年间,段月容在汝州战场上对着我喊的口型为什么是妖孽呢?我想起来了,那时他看向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后。

    那时我感到有人偷袭,所以我回身误杀了非白。

    我一下子明白了,难道说、难道说那时的非白其实不是想救我,而是真的想,是想杀我?而段月容已经看到了,一时着急,所以他口里的妖孽是非白,而不是偷裘者?

    我的腹中开始有丝隐隐的痛意,我下意识地紧了小腹。

    “你在我的药中一直下着使我嗜睡的药物吧。”流泪之时,我却同他一样笑了起来:“所以便没有时间去追查我的身世。”

    他还是站在那里瞪着我,可是那绝世俊颜开始扭曲。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我的泪如泉涌,浑身如置冰窟,“因为……我们才是明家真真正正的后人。”

    “青媚是你安插在我和齐放身边的眼线,当日巧遇陈玉娇,青媚报你,你便急急忙忙地传我入宫,暗中杀死了陈玉娇,然后急急忙忙地丢入运河,陈玉娇恋财,死都不愿意放开这枚金锭,不想渭水上涨,尸首浮上水面,你便急忙命人毁尸灭迹,顺道取回这枚金锭。”

    他绝尘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脸色渐渐发青。

    “你的父亲,还有明风卿,哦,对了,还有段月容,他也曾经对我说过,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够轻易得解。”我笼在金丝梅花袖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酬情,其实耳边已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周围的景物也看不真切,眼前唯有一人,“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段月容的话语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仿佛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熊熊烈火,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剩下了那把火不停要地焚烧着我的内心,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一切皆是仇恨所结的罪恶之果。

    “方才我睡下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那双潋滟的凤目:“无论东营,西营,或是黑梅内卫,都可以轻易地把陈玉娇收拾地干干净净,然后把那枚金子溶了,这个秘密可以被永远封存,我们可以幸福地白头偕老,可是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的内心深处希望我看到。”

    非白垂眸道:“一派胡言。”

    “我原来一直在想,那原青舞的心是怎么样长的,明风卿怎么可以利用本已伤痕累累的亲生女儿来行凶?因为这世上唯一一种同爱一样具有强大的力量的,那便是恨。”

    她们一心想让仇恨的人痛悔一辈子,所以她们的心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们的良知变成了绝望的诡计。

    我呵呵笑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声可以这样可怕,这样神经质:“可是有一个人比她们的心更黑、更狠,他不单要仇人死,更要让他仇人的女儿爱上他,为他卖命,让她为了他亲手杀光自己所有的族人,然后再给她看真相,看着她挣扎,生不如死。你说说这样的人的心……他、他是怎么长的呢?”

    非白的脸阴在黑暗中,可是我却知道他那潋滟的凤目正凝望着我,却一言不发。

    “非白,同我说说?”我长叹一声,心如同撕裂一般,“同我说说当年你看着锦绣受辱,看着为你去伺候先帝时的心情吧?”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的眼前,当酬情刺向他胸膛的时候,我的意识也随之崩溃。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却没有摔疼。偷袭我的青媚半抱着我跪在我身边,可能是怕伤害到我腹中的胎儿,她紧张地看着原非白,看都不看我一眼,“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我看不到原非白,只见那半片白袍飘到我的面前,那下摆上凌厉的龙爪冷眼看着我,似在嘲笑着我的愚蠢,“朕乃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体,自是无妨。刺客伤了皇后,还不快去追查下落?”

    青媚终于扭头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大声诺了,轻轻放下我疾步而出。

    他没有叫宫女,只是蹲了下来,歪头看着我,我却闭上了眼,当时的我连看着他都觉得肮脏,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响起,“木槿,忘记了吗?你把段月容的宝甲给了我了。”

    我想我应该哭的,可是眼泪滑过我的鼻梁的时候,我却嘲讽地笑了。

    我怎么给忘记了,我把该死的天蚕甲都给他了。

    瑜者非瑜,墨者非墨。

    我想我还真他妈的好蠢,明煦日、明煦兰都曾经提醒过我,就连段月容也委婉地暗示我,这个原非白是一个恶魔,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美化成了天使。

    一瞬间,一切变成了乱麻的拧结……

    心碎代替曾经的甜蜜,仇恨充溢着曾经幸福的心灵,

    无论是璀璨的星空,

    无论是诱人的秋波,

    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了回忆的毒药。

    我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黑暗中,飘来一片嫣红,胭脂梅花正舞得灿烂,我看到少年时代的碧莹正在溪边弹着琴,那声音略略有些变调,可是我还是听得出来,是一首《长相守》。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到了我,温婉一笑。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难受地拉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淌,“对不起。”

    她对我轻摇头,释然地笑了。

    我无力地靠在她消瘦的香肩,哽咽道:“我是一个傻瓜。”

    她冰冷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栗瞳温柔地看着我,又对我微笑了,“你是一个母亲。”

    我的泪水更凶,她却已悠悠地到了溪水对岸,再转身时,已化作了我们最后见面时的模样,穿着那件碧色的襦裙。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亲热地扑到她身上,“阿娜、阿娜。”

    她快乐地抱起小身影,亲了一口,对我扭头温然笑道:“好木槿,不要伤心,也不要回头,更不要听他胡说,我相信你可以改变那诅咒,还有命运。”

288 红莲孽火生(4)

    她快乐地抱起小身影,亲了一口,对我扭头温然笑道:“好木槿,不要伤心,也不要回头,更不要听他胡说,我相信你可以改变那诅咒,还有命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谁?什么诅咒?什么命运?我不解地看着她。

    碧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她抱着那个小身影盯着我身后看着,面容渐渐出现了一丝凝固的悲哀,慢慢地消失了踪影。

    我忽然感到身后站了一个高大人影,投下一大片阴影,溪水中慢慢漾开了一片血红色,有一只乌黑指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撒鲁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样冷酷,那样乖戾,仿佛积聚了所有的恨,对我咆哮道:“诅咒永无可解,你将再一次心碎死去。”

    有器物摔碎的声音猛地把我骇醒。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片银红蝉翼纱,上面正细密织着穿花百蝶,栩栩如生,似要飞出来,姽婳见我醒了,便过来掀开纱帘扶我起来,立时一片珠光宝气耀着我的眼,我眯了眯眼,适应室内的光线,隔着连珠帐子,却见外间有个小丫头正抖着身子收拾一盏琉璃盅。

    薇薇闻声进来,叉起小蛮腰骂道:“作死的,小荷,你又闯祸了,嫌在这里太安静还是咋的?莫非看我们好欺负?”薇薇恨恨道:“哼,你们暗宫的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想逼死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太子啊?”

    小荷也就十三岁,苍白的小脸满是稚气和恐慌,害怕地跪在地上,告饶不已。

    我叹了一口气,“薇薇,你且消停些吧,她还是孩子。姽婳,带她出去看看手伤着没有。”

    我抬头看着顶上镶着的一块大紫晶石,正要开口说,薇薇,你算算今日外面是什么节气,这时,姽婳在外面报说,瑶姬夫人前来看皇后了。

    我便扶着薇薇站起来。满头素钗的瑶姬走进来,免了我的礼。她摘下面具,轻轻抚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道:“这几日可害喜吗?”

    我淡淡说:“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自从那日,我发现我才是明家后人,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地下,还是原来那间子母堂,也就是司马遽上次为我们剥菱子的地方。

    非白命人几乎把赏心阁全都搬到了这里,可是我不喜欢墙顶太过富丽耀眼的装饰,他便令人稍作修建。姽婳、薇薇也被派下来跟着我,我看姽婳殊无异色,果然她告诉我,她本出身暗宫,她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早亡,她才被挑中成为一个东营暗人。

    可是薇薇刚进来时吓得天天哭,泪水绝对已经超过了我这几个月来的总量,直到姽婳吓唬她说,暗宫中人皆知道,鹤叔的脑子不正常,他最爱生吃爱哭的女子了,如果再哭,他就会寻来求瑶姬夫人把你要过去。

    薇薇立时抽泣着止住了哭,然后极度惊恐地看着我们。

    非白把小玉软禁在赏心阁,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我怀孕静养,概不见客。

    一开始几天我绝食,一心寻死,无论众人怎么劝,我都了无生意,瑶姬夫人甚至想用武力逼我,可是一放手,我立刻全吐出来了。

    后来珍珠也来了,她也对我泣道:“小兔被圣上带到宫中去,陪伴皇后了。”

    我悚然一惊。珍珠忽然对我跪下,凄然道:“飞燕当年为了皇后,放弃了桃花源谷中的安逸生活,是以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可是如今不知是何缘由娘娘开罪了圣上,求皇后向圣上告个罪,也救救飞燕和小兔吧。”

    我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扶起同是孕妇的珍珠,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请大嫂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开始恢复饮食,可是害喜害得厉害,每吃一口就要吐两口。可是我怕非白要对付于飞燕,因为于飞燕毕竟功高盖主,于是使劲吃,直吃得连血都吐出来了,涕泪直流,连瑶姬都看不下去了,为我流下了眼泪,然后便又是林毕延来看我。

    我悄悄问林毕延关于锦绣的消息,好在锦绣和奉定仍然行踪未卜,我松了一口气。

    “林神医,”我白着嘴唇看着林毕延,对他笑道,“其实您一早知道我同锦绣的身世吧。”

    林毕延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明风扬为避家族争斗,正流落到高昌。他本就练《无泪经》不得法,突遭巨变,逃过几番追杀,人便重重病倒了,依修塔尔救了他。当时我正好潜进来同都美儿相会,便救了他。明风扬是一个古道热肠、侠义心肠的好人,而天女的善良和真诚感动了明风扬。请皇后放心,您的父亲同您的母亲是真心相爱的,可是明风扬摆脱不了一个明字,他必须回去复仇,他走后,依修塔尔才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所以老夫也怀疑,明风卿是否知道明氏还有遗留在外的骨血。”

    我流泪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林毕延看了我许久,“老夫这一生经历无数的人事,却从没有见过像踏雪公子对夫人这样忠贞的情事,也许他一开始是恶意,可是那时的他也不过就一个孩子,事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表明他的悔意和真诚。人这一辈子不能选择两件事,一是自己的出身,二便是所爱上的人,一切烦恼不过情非得已。即便是圣上自己,在这四大家族的纠葛中,也不过是一叶苦命的灵魂,而您也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孩子。”

    林毕延轻拍我的手,慈和道:“如今悲剧已经太多了,是否可以改变这里所有扭曲的故事,停止一切悲剧,就全看您自己了。”

    我渐渐平静下来。非白差人来探过我的口风,可是我还是不想见他,但听说我慢慢恢复了饮食,便准珍珠和瑶姬经常来看我。

    每过几天,我就在墙上画一个正字,转眼已经有了四个正字。这二十天里,我竟然没有疯掉,感觉很神奇。

    我不太明白非白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里,楼上紫栖宫光冷宫就有几百间房间可以用,可是他偏选择这里,也许是为了惩罚,所以我见不到阳光。

    这一日,瑶姬带着小彧前来看我,驳斥了我的观点,“非也。木槿,这是原氏的规矩,为了显示同暗宫的诚意,原氏家主最爱的妇人生产必然是在暗宫的子母堂。”

    我冷笑,“想必是等着我生一对双生子,然后留一个在暗宫吧。”

    我摸着小彧温热的脸,黯淡道:“就像咱们小彧一样。”

    瑶姬没有说话,眼圈却红了起来,美丽的眼中深藏着一种母亲的悲恸,叹了一口气,取来上次送我的那一副贵重面具,“我来教你做面具吧。”

    她手把手地教我,一边安慰我,“圣上日日问起你的境况,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必将来只要皇后愿意,圣上必会如你所愿。”

    后来瑶姬夫人承认了我没有艺术细胞,所做的面具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要么就是怒目圆睁,渐渐地作为完美主义者的她放弃了对我的教导。

    这一日,瑶姬和珍珠前来,后面雀儿端了一个玛瑙盘子,上面盛了一堆极新鲜的荔枝。

    薇薇见了,不觉惊呼:“哇,这荔枝好新鲜,这得费多少工夫才能弄到长安来啊。”

    瑶姬笑道:“有人听说皇后爱吃荔枝,巴巴地命人跑死了好几匹快马,专程从南国千金购得,木槿,还不快来尝尝。”

    我慢吞吞地过来,“无功受禄,何以克当?”

    众人皆一阵尴尬。

    还是瑶姬涵养好,继续笑道:“圣上御膳,平素不过三菜一汤,平日里又节衣缩食,后宫俸例减半,却不理言官直谏,把千金散尽只为佳人一笑,依本宫看千金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心意难得啊。再过几个月,他就是孩子他爹了,还气他一辈子不成?”她见我默然不语,便拉我过来,亲自剥了一个,“好歹来尝一个,甜不。”

    我一口咬下,微微点了头,然后自己动了手剥了一个荔枝大嚼,众人大喜。

    第二十二天,我要求了解君氏族业近况,我本意是要见齐放,不想非白着人送下一堆账,算是奖励我开始正常饮食以及接受他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没有出现。这样很好,我心里还没有原谅他。

    然而,通过这些账册夹页,我看到了齐放的传信,一切虽如常,但黑梅内卫对君氏监视严密。

    直到第二十四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了,我仍在华丽的情冢里抱着肚子来回走动,思考着出逃的方法,忽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然后我注意到洞穴的一角,有一只老鼠钻了出来,看到是我,飞快地蹿到我的肩上,轻触我的脸颊,竟然是倾城。它的手中抓着一把金如意。

    对啊,倾城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倾城的皮毛和爪上皆是伤痕,身体也瘦了一大圈,想是没日没夜地挖地道,这才找到我。我心中感动,赶紧抱它到桌子上,喂它一些鸭信、牛肉。倾城一口气吃完了两大盆,然后我再给它用清水洗清伤口,再把金创药轻轻给敷上,倾城忍痛不发一言。

289 红莲孽火生(5)

    我正要让倾城带我出去,却听身后石洞哗的一声打开,我惊回头,却见非白穿了一身半旧藕荷色缎袍,面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慢慢转过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倾城一下子溜开了。

    “多日不见皇后……可好些了?”他略垂着眸,没有看我的眼睛,慢慢走进来,状似无心道:“你今天胃口挺好的。”

    我愣了一愣,回头看看空空的两个小菜碟,精神高度紧张地抱着肚子后退一步,便胡乱回道:“不知怎么的,最近特别爱吃鸭信和牛肉。”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似乎很高兴今天我能同他好好说话,便面露喜色,大大地向我前进一步,“那我让人给你多做些。”

    我后退数步,“谢主隆恩,我不饿了。”

    话刚出口,我就害怕了,这样会不会反倒让他疑心?

    可是非白却苦笑道:“你又在挖苦我。我知道你在这里闷。”

    他慢慢在我位子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少时也曾被关在这里治病。当时就想我再待上一时半刻,不死即疯。”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却略带手足无措,又站了起来,“瞧你站那么远,快坐下,别累着。”

    我淡淡一笑,“孕妇平时多走些,生产可以顺利些。”

    他高兴地向前一大步,对我展颜笑道:“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上去,好吗?”

    “等孩子生下来?”我不由恐惧道,“听说谢夫人也是在这座子母堂里生下了陛下和阿遽,那我生下孩子后,陛下也要我们母子分离吗?”

    “原来你最近老睡不好,就为这个吗?”非白着急地上前一步,说道:“若真是双生子,只是留一个在地下。你且放心,你可随时来看他的,我陪你来,你不要担心。”

    他对我尽量柔声道:“你曾经提过的,想让小彧到上面去生活,这下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我的泪水慢慢流出。难道真要我其中一个孩子在这里生活吗?

    非白却慌了神,轻轻抚上我的脸,吻去我的泪,悲伤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没你想得那般恶心,”他黯然道:“我留着那枚金锭,不过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同你坦白……不想……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的确一切都太晚了,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可是我却什么也问不出,想到他阴狠的诡计,便感到恶心。

    我终于伤心地哭泣道:“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

    非白紧紧抱住了我,细细哄道:“不怕,我以后天天都下来陪你,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上去,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身子很热,就像一团火,我心中莫名地害怕起来,想退开,可是他却打横抱起了我。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凤目满是**之火。他轻轻把我放到床上,反身压了上来。

    我微微推拒着,“小心孩子。”

    “我一定小心些,”他的吻密密地覆上我的脸颊,慢慢落到脖颈,轻轻地啃咬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他的手已飞快地撕开我的襦裙,露出因为怀孕而丰盈的两团雪峰。

    他的眼中幽暗难测,火热的手和吻快速地游移在胸前,然后慢慢落到诱人的腹部。我终于轻喘出声,他的额头落下汗滴,他快速地去除了两人之间的衣衫,略有些粗暴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的泪水流下,轻叫出声。他有些后悔地停了下来,在我耳边沉重地呼吸,“我尽量轻一些。你不知道,这二十几日,我想你快想疯了。”

    他颤抖着手继续挑逗我的感官,轻轻地律动起来。他的回忆像花朵在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绽放,那痛苦的、甜蜜的,最后是痛彻心扉的。我只觉身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既疯狂又甜腻,既兴奋又悲切。

    我睁开泪眼,正对上他狂野的目光。他熟悉我身上的每一个兴奋点,知道如何让我在他身下呻吟哀求。他俯□来深深地吻住我,一手固定着我的双手,一手粗暴地抚弄着尖挺的□,渐渐地加快了他手上的亵玩……身体好像热得要融化了。我哑吟出声,仰起脑袋,拼命弓起身子,迎合着他有力的冲击。他也呻吟了起来,猛托着我的臀抱起我坐在他身上,□而强壮的身体完全契合着我的,一时间好像他全部嵌入了我的身体,霸道地占有了我每一□体,每一寸灵魂。“不要,轻一些。”

    我低低地哀求着,手指深深掐入他健壮的肩头,声音腻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诱人。

    他的眼神亦愈加深幽,低吟道:“一会儿就好。”他疯狂地动了起来,一口咬上丰满的雪峰,一手揉捏着臀部。

    我好像高高地被他抛入云层中,然后是一种飞速而极致的,近乎于堕落的快感。他趴在我的胸前,剧烈地喘息着,还不停地吻上雪脯,手指继续揉着敏感而湿润的花蕊,意犹未尽。我微微推拒着,“不要了,对孩子不好的。”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极轻柔地抚着我的小腹,痴痴道:“你不用担心的,也许会是一男一女,那样我们便不用留在暗宫了。”

    我默默地点头,望着床帐处正在冒着轻烟的镂雕白虎银熏,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肩头。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在的时候,我总睡不好,只好天天拼命批奏折。”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以后我就天天下来,你且放宽心,我断不会让你和孩子分离过上好日子的。”

    他抱紧我,陷入香甜的睡梦中。林毕延配的舒宁香果然很好使啊,这是碧莹刚去世那阵,因我长期失眠,林毕延替我配的安眠熏香,我被囚在子母堂后,非白只管把平时我用的物件传递下来,包括这盒熏香,我在此地担惊受怕,睡眠更少,林毕延便嘱薇薇每隔一天给我用上一些,时间一久,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不想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我快速地披衣起床。倾城从角落里钻出来,我披上衣物,它跃上我的肩头,然后爬到烛台,触动机关。石门应声而开。不想小荷正端着茶站在我面前,好像正要进来奉茶。

    她偷眼一瞧里面,脸色就变了,慢慢后退想去叫人,早有人出来给她一记手刀,一手快速地抄起险些要坠落的托盘。我抬头,果然是齐放和姽婳。过了一会儿,薇薇也抖着身子过来了。

    齐放把酬情交到我手上,激动道:“主子。”

    我也高兴地拉着齐放,然后转向姽婳,“谢谢你,姽婳,跟我们一起走吧。”

    姽婳流泪道:“请娘娘原谅,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我毕竟是暗宫的人。”她向东一指,“往此地走,齐大人应该能带你出去,只是这一路会途经铜修罗,然后便可从当年轩辕氏的行宫入口出去。只是娘娘切记,万万不要误进紫陵宫。”

    我们假装打晕了姽婳,然后三人便向东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个巨大的铜修罗处,一边便是白玉雕门。我们正要取道时,忽然薇薇眼中带着无尽的迷惑,望着那个铜修罗,“咦,我怎么好像以前见过这铜修罗似的?”

    我们拉着她快走时,她忽地脚一扭,跌在地上,她痛叫道:“娘娘先走吧,奴婢走不了了。”

    齐放正要上前背她,她忽然出手如电抢了我怀中的酬情,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对不起,花西夫人,你今天走不了,至少从紫陵宫出来以前,你走不了。”

    齐放冷冷道:“你是谁家的武士?”

    薇薇的眼中短暂地一个迷惑,傲然道:“我是先德宗陛下第一暗人,我的代号叫荧火。轩辕家历代便是收集情报的高手,除了神兽,就是我们这些暗人。想要欺骗敌人,就得先欺骗自己人,甚至是暗人本身。陛下为我封闭了记忆,只做一个普通的宫人潜伏此处,便是等有机会见到铜修罗,”薇薇淡淡笑道,清纯的眼神一时冷冽无边,“紫陵宫中有着毁掉原氏的秘辛,我的任务便是潜进紫陵宫。”

    齐放冷冷道:“那你去吧,同我们又有何干系?”

    “若想进入紫陵宫,必得明氏族人的血。”说时迟那时快,她手起刀落,在我手上划开一刀,然后将金如意沾了我的血,伸入铜修罗的胸口,向右连转三圈。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有大量的粉尘掉落在头顶,一会儿,紫陵宫的大门沉重地徐徐打开。

    就在同时,瑶姬已经带一列戴着面具的高手追来了,他们看着紫陵宫打开的门,瑶姬浑身打战,骇然不已,“木槿,你疯了吗?”

    我很想跟瑶姬说:“老子没有疯,只不过不想得幽闭恐惧症。是我后面那姑娘脑子不太正常了。”

    可惜没等解释,荧火已经携着我跃入紫陵宫的大门。齐放刚想跟着跃入,紫陵宫的大门应声而闭。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齐放在狂呼着我,瑶姬疯狂大叫,连面具都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挺住,更虐在还在后头!

290 红莲孽火生(6)

    门关闭的时候,我跌倒在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我及时护住自己的小腹,紧紧靠着岩洞。不久,岩洞的紫晶矿散发出幽幽的光,黯淡地映着一个紫色的房间。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一个紫色的世界,紫檀木椅子、紫檀木圆桌、紫色幔帐、紫色流苏帷幔,就连裹着铜镜的锦缎都是用紫色的。十分奇异的是这个房间只有一半,正如同我在弓月宫地宫里所见到的一样。书桌这里却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声巨大而急湍。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房间同弓月宫中的那一间,好像是一面明镜折射出来的绝然对称的两个世界,除了色调不一样以外,家具的样式,造型,以及布置可谓完全一样。如果说弓月宫的主题色彩让人感到地下主人是在一种热烈绚烂的爱情火焰中结束了生命,他们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最最热情而至死不渝的感情旋涡中,那么这里的暗紫色调却给人一种极压抑而沉重的绝望之感,好像一个曾经爱得炽热的情侣生生被人拆散,时光永远停留在那种绝望而撕裂般的痛苦。

    我往前一步,却见左面墙上挂着一幅真人比例的巨幅画像,里面正栩栩如生地画着一男一女两个飞天在一棵大木槿树下。那女飞天有一双美丽而潋滟的紫瞳,身段丰腴而美丽,带着一种宁静的微笑,舞姿翩跹;而那个英武的男飞天席地而坐,肩背一张黄金弓,半闭着俊目,专心致专地为她吹笛,二人衣袂缥缈,风姿绰约,显示了作画者不凡的绘画功底。

    左侧有古体篆文正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一首名为《笛舞图》的诗。

    题诗曰:

    玉液倾歌馥檀香,

    金笛流音诉肝肠。

    午梦千山君不在,

    一箭光阴紫泪长。

    落款为:

    更始十年夏,昭明宫漫云殿槿树下,紫蠡。

    原来这是平宁长公主亲自作的《笛舞图》,那这吹笛的莫非的原理年?

    这时后面传来女子声音,“原来平宁公主少时果然爱慕过明真武。”

    呃?我吓了一跳,转回头,却见荧火正向我走来,自言自语地看着那幅画一会儿,对我说道:“皇后请看,这里的漫云殿便是平宁公主少时的所居之殿。这棵槿树本已有千年,可惜在战国年代毁于战火之中。这画中之人,女子正是平宁长公主,而这张黄金弓乃是明真武随身不离的爱物,想来此男子必是彼时赫赫有名的吴王了。”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象牙床边,用酬情轻轻撩起紫色纱帐,隐隐有异味传来,却见帐里正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棺,一个身穿月白锦缎曲裾的女子睡在其中,乌发压着公主制金冠,衣饰虽古旧,却依然可见当初的华丽,领间微露红绫内袄依然鲜丽,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她的面容如同那幅画一般无二,绝代风华,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忧伤。

    我看得出神,忽觉有人动我的手,立时暗中握紧了酬情,却见原来是荧火正撕下自己的裙裾,取过我的手轻轻为我包扎。

    我疑惑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是太自信,便是太愚蠢。这是轩辕公主的陵墓,里面必然机关重重,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吗?”

    荧火结束包扎,后退一步,垂首躬身道:“德宗陛下在世时,小婢确然曾同皇后一样自信、勇敢,可是原氏实在狡诈,借宣王进入西枫苑后,德宗陛下便将我封住记忆,唯有见到铜修罗时再可恢复,以逃过原氏的盘查,好追查紫陵宫下的秘密,直到今天。”

    荧火慢慢流下眼泪,对我笑道,“本来想追随皇后一生一世,来报答您对荧火的大恩大德,现在看来,荧火只有来世再报。”她跪下,对我使劲地磕了一个头,“请皇后放心,小婢一定会让皇后活着出去。”

    我苦笑不已,“来这里的人不死即疯,你以为就凭你能让我活着出去吗?即便活着出去,暗宫的人也在外面给我们围了一个包围圈,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

    “请皇后放心,当年的紫陵宫虽是轩辕氏授命司马氏建造,但毕竟是公主行宫,所以轩辕氏也秘密派了一位轩辕姓氏的巧匠,偷携信鼠前来,在建成之初偷偷留有一条密道。后来这位巧匠同所有的工匠一样,全部不幸遇害,长留宫中为公主驸马守灵,此密道便代代只传信鼠。”倾城慢慢跑到荧火手上,亲热地蹭了蹭荧火。荧火用脸颊凑近倾城,泪流满面。

    难怪平时倾城总腻着荧火,我盯着倾城的小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当初选择跟着我,是知道我的血能打开紫陵宫,对吗?你的使命就是为了找到紫陵宫的秘密?”

    倾城肃着一张老鼠脸对我点了点头,吱地叫了一声,好像在庄严地宣誓自己的使命。

    荧火放下倾城,对我笑道:“准备好了吗?皇后,据我轩辕氏流传十世的金簋机密提到过,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探寻一个答案,可每一个人看到的真相都会有不一样的答案,有的甚至性情大变,一生痴狂。”

    我轻抚着小腹,冷笑道:“那你还想去?”

    “士为知己者死,”荧火昂首肃然道,“德宗陛下待我如同生父,陛下归天,奴本殉葬,再死一次又何妨?”

    荧火坦然地把酬情交给我防身,再次向我躬了躬身,示意我往后躲一躲。倾城来回嗅了嗅,便来到墙边,跳上紫檀木桌台,指了指那幅《笛舞图》,荧火便飞身上前,取下那幅《笛舞图》,又一并撤下紫缎帷帘,露出了一面花岗岩墙,浮雕着一朵巨大而精致的梅花枫叶印记。

    荧火便取了那个沾了我血的金如意,轻轻戳在梅花的花心处,拧开了去。

    伴随着咯咯的极刺耳的开门声,巨大的花岗岩门徐徐打开,沉重的风穴声一下子传了出来,好像无数恶鬼给放了出来,正对着我们凄厉地吼叫着,无形无状地哭诉着。有亮光从里闪出的同时,紫晶矿忽然熄灭了,然后一切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眼前是一片黑暗,眼前渐渐飘来几片殷红,然后是白色和紫色的花瓣,仿若某个相似的梦境。我一时疑惑了,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我跟着花瓣渐渐往前走,叹息更重。

    “薇薇?”我轻声地呼唤着那个可以拿金球奖的同伴。没有人答我,我便又唤一声:“荧火?”

    忽然有幽幽的叹息声在我耳边响起。有人在我身后诡异地叹息着,“你来了。”

    平素里,紫浮见到我头一句便是这话。那声音是一位男子,嗓音醇厚华贵,却不似紫浮。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记得我以前读过的紫蠡公主手札,她已经和原理年同归于尽了,也许是武功高强的守陵者。忽然想起以前瑶姬说过,她和司马莲曾在这里见识过天人。

    难道这陵墓里真有“天人”?陵墓里怎么可能有活人?

    却听那声音又起,在我耳喃喃道:“最近我想起了好多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往事,不想你果真回来了!”

    我转回身,一切还是黑暗。

    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呼吸,我惊回头,黑暗中有极淡极雅的绿色光芒传来。一棵大木槿树,树冠翠碧欲滴,泛着银光,花开三色,香气清雅,如梦如幻。

    树下有一块大青石,有人一身白衣正背对着我,卧在那里,长发飘垂,飘逸似仙,似紫浮,又似梦中那个天神。

    曾经的那个梦魇一下子变成了现实,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这是梦,我一定还在那个梦中。

    我不断提醒自己,只觉口干舌燥,冷汗满身。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手紧握酬情,一边伸出打着战的手,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唤醒他。那人忽然无声无息地慢慢坐了起来,好像恐怖片中的恶鬼忽然动了。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着,冷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这里究竟是梦还是幻境?这是人是鬼?那人却仍然背对着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均匀而沉重的呼吸。

    他未梳髻的墨发飘垂下,像一块上好的墨玉缎子,微有凌乱地坠在地上。

    我慢慢地向后退,直到感觉退无可退,我回转身,却见眼前正站着一人。

    那人披着长长的墨发,一身白衣,可是略有破旧,同水晶棺里的轩辕紫蠡所着衣物,就是同一时代的。

    那人长着一张天人之表,面容竟是那以前见过的身着光明甲的天人,亦同非白十分相像,可是却苍白几近透明,几乎可以看到脸上的血管,还有额头的青筋。

    他正对我睁着一对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骇然惊叫,后退一步。猛一回头,身后那棵大槿树下只有冷冷的青石,青石上空无一人。

    我再慢慢地转身,那人又站在我肩侧,对我的耳朵吹着气。

    “你真的来了,”那人睁大血眼,略带激动道,“凤城。”

291 红莲孽火生(7)

    我护着小腹,颤声道:“我不叫凤城,前辈认错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人略探头,用力对我嗅了嗅,似乎很失望,“真奇怪,你身上的味道同凤城的一模一样。”

    我再次后退,“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似乎很意外,甚至带上了一丝伤感,“凤城,现在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时荧火从我身后过来,粉面含泪,向那人跪启,“还望前辈搭救,我们为避战乱,逃难到此。”

    那人便将注意力转向荧火,微皱眉道:“上面又有战事吗?”

    荧火泪如泉涌,“正是,我们都是原氏妇人,窦氏余孽派死士前来偷袭,我们趁慌乱逃到此处,还望前辈搭救。”

    那人忽地绽开一丝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那嘴角的弧度明显过大,俊雅的面容立刻像恶鬼在对我们微笑一般。荧火明显地眼中闪着害怕,却依然假装涕泪满面,甚至不经意地露出了香肩,“还求前辈搭救。”

    那人的血眼湛湛地涌着血光,“我该如何救你们两个美人儿呢?”

    荧火便娇滴滴道:“求前辈将我等藏入一个绝密之处,等暗宫中人杀光逆贼,前辈便可放了我们。如果前辈实在为难,我等亦可效仿娥皇、女英在此地一生侍奉前辈。”

    荧火将香肩露得更大,我看见倾城已偷偷溜到大青石处。

    那人浑然不觉,血眼盯着荧火红肚兜里塞满的丰盈,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点了一点头。荧火大喜,爬跪上去,姣美的脸蛋蹭着那人的大腿,娇嗲道:“奴婢叫荧火,求前辈怜爱。”

    那人伸出乌黑的长指甲,一把撕去荧火所有的衣物,露出无瑕的身子,然后抓着荧火的乌发拎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女人了。”

    那人叹息着,充满**地把荧火扔在青石上,然后从她身后进入了身体,粗暴地动作起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香艳而刺激的情景,骇得跌坐在那里。

    荧火的双目却渐渐迷离起来,大声呻吟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求前辈给我们一条生路,奴婢愿为前辈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她看向我,用眼神暗示我往倾城那里过去,然后她巧妙地翻转过来,双腿夹住那人,脱下那人身上的衣物。

    “好一个尤物啊,”那人呵呵笑道,“宝贝儿,你的主上是何人?看来非常了解原氏啊。”

    荧火媚眼如丝,道:“前辈就是奴婢的主上,求主上再对奴婢粗暴些。”

    我慢慢走向墙角的倾城。果然那面巨大的墙体上有两条扇已然发锈发青的大铁门,正浮雕着两个狰狞的龙头,龙嘴里衔着已经发青了的大铜环,高高的门楣写着两个古体大字:密室。

    我取过倾城嘴里的金如意,正要打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可怕的惨叫。我惊回头,却见那人正维持着分开荧火双腿的姿势,他的喉间发出愉悦的低吼,然后哑声赞道:“难为轩辕家还有你这样的武士。”

    这人是怎么猜到荧火是轩辕家的武士?可惜,我们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仅只半秒时间,荧火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她漂亮的眼睛满里是恐惧和不可思议。

    “蠢猪。”那人**的身上溅满了荧火的鲜血,他看着她的人头,鄙夷说道:“你想骗我告诉你’密室’在哪里,又抑或是用你的腌臜身子拖住我,那只死老鼠会乘机记住所看到的,然后再会告诉你的族人,便可乘机毁掉我们原氏吧。”

    那人转眼便来到我面前,他正□着伸出血手探向我的脸。荧火的血迹溅到我的脸上,我大叫道:“我是原氏主母,身怀原氏骨肉,不得无礼。”

    那人又冲我嗅了嗅,血眼中的淫意渐渐退去,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开,一屁股坐下,面对我忧伤道:“你说,凤城为什么还不回来?我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

    我抱紧酬情,哆嗦地问道:“凤城是谁?”

    那人疑惑道:“咦,你既是原氏主母,难道不知道吴王明凤城,字真武吗?”

    这个世界乱了,我几乎语不能言,“那、那……你又……是谁?”

    那人抹了一把脸,抓起荧火散落在一边的心脏,一口咬下。

    他的血眼无比冷酷地看着我,笑道:“秦中王,原理年。”

    这一定是一个梦,要么这人就是一个疯子,可是他与那天人,还有非白如此相似,分明就有原氏血统。可明明原理年早就在几百年前就死了,他怎么可能活这么久呢?

    我慢慢站了起来,抖着声音道:“外面的可是你的妻子平宁长公主?”

    那人点点头,朝长公主的灵柩所在的方位看了一眼,满是厌恶,“真扫兴,好不容易快活一回,又提那个女人。”我暗惊,为何他提到自己的结发妻子,如此冷漠?明明传说中他们伉俪情深。

    我正想着,不想那原理年却又捧着血淋淋的心脏向我走近一步,“咦,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老是想起凤城来?”我咽了一口唾沫,对他行了一礼,“妾花木槿,大塬元德帝妻,封号贞静,可否请殿下先着衣物,臣妾再将先后原委一一道来,可好?”那人又轻嗤道:“尔等俗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吾族乃万神之王,万俗之始,此本天道自然,全是后人淫邪,故而以衣蔽体,生了多少麻烦。”

    那也怪了,我刚进来时,明明你穿得挺好的,要不是兽性大发,看上去还挺斯文的,明白了!其实你是一个行为艺术家!

    我看着荧火的头颅,慢慢道:“请问殿下可否放我回去?妾的侍卫,还有夫婿都在外面等着。”

    原理年血眼轻瞥我一眼,随意扔了手上血腥之物,到活泉之处,略洗了洗身子,甩了秀发,穿上衣服到我眼前,微诧道:“夫婿?怎么,还真爱上了?”

    我冷冷道:“此话何解?”

    他却并不答我,只一个劲地盯着我,若有所思道:“真是不可思议,明氏女子生下原氏后代,这样,我原氏家族岂不是就能改变未来?”

    我被他越盯越毛,他却开心地放声大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他果然拯救了我们的家族。”

    我冷冷道:“殿下知道,我与明氏的渊源,当知,我是不会生下肚子里的孽种的。”

    他却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会生下来的,因为你心中的爱远比恨要多。”

    我挑眉:“殿下可真了解我啊。”

    他呵呵笑道,“我被那个疯妇关在这里以后,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有一些失意之人前来,向我询问未来之事。可寻常来者,皆是些为世俗**所迷惑之人,无非求财求权求色。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天使一般的孩童和他的侍从。”

    他微微笑了起来。我心中微动,看向他。“这个孩子浑身灵气,进退有度,他的前程有皇者之气,只可惜,他的双腿为歹人所害,他坐在轮椅上,天真地问我,如何才能救活他的母亲。”

    原理年哈哈大笑起来,“我自然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日,再活不过来,我便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快快回去。

    “那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当时他非常非常的伤心愤怒,而我喜欢他的愤怒,越是愤怒,我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的皇者之气。”他骄傲道,“他正是我原氏第十代家主。你应该猜出来了吧,那孩子是谁。”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便淡淡一笑:“自然是我夫原非白。”

    他说的应该是非白十岁那年被幽冥教设计摔下马来,那时谢夫人一气之下离世。

    我暗忖,这人神经虽不正常,逻辑思维还是非常清晰,想来当年也是奇人一个。

    “正是,”却听他继续说道:“当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我了,我很想找人说说话。”他的声音渐有落寞之色,然后就来到我身边,挨着我坐。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慢慢往旁边移动了一下,倾城乘机躲到我的袖中,瑟瑟发抖——它同我一样害怕。好在他并不在乎,只当我是一个熟人。

    “于是我便问他,你可是想要报仇?那孩子当时便流着泪对我点头。他当时有多么恨自己不够坚强啊,”原理年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可惜,那时的他报不了仇,不光是那时,就连他的未来,我们家族的未来,将来也会因他的仇家所灭。”

    他冷哼一声,血瞳死死地盯着我,“千年之后,原氏家族将断子绝孙,而明氏将取代原氏一统天下。”

    我皱眉道:“殿下难道不知,明氏已经被抄家灭族了,如何还会东山再起?”

    “你的世界好亮,”他忽然大笑着使劲拍着手,“我要到你的世界去,也许风城在那里等我。”

    “你说什么?”我抱着肚子冷冷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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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71/ 第一时间欣赏木槿花西月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海飘雪所写的《木槿花西月锦绣》为转载作品,木槿花西月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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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西月锦绣介绍:
我喝了一口那似酒非酒的孟婆汤,甘苦辛酸碱五味沉杂,一如我前一世的人生。那双美艳的紫瞳看了我一眼,慵懒笑道:“来世路上太寂寞,我总得找个人侍候。”深如幽潭的少年,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既入了原家,也命中注定入了这浊世,我一向引四妹为知已,不知四妹以为如何。”他一袭白衣,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飘飘若仙地坐在轮椅上,轻轻道:“你不用谢我,既然今儿个我救了你,你须心中有数,这条贱命便是我的,终有一日是要讨回来的。”他披散的红发似锦,紧紧拉着我的手,酒瞳绞着我的黑眸:“木丫头,你记着,休想撇开我,即使是死,你也不能撇开我。”错入乱世风云,一介弱质的木槿,该如何保护自己和所爱之人......木槿花西月锦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槿花西月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槿花西月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