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二百三十三章 尹舫折莲花 (二)
我越说越起劲,他听得晕头转向,跟不上节奏,到最后忍无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抚额,头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没听懂,你句句不离钱财,可知天下民以食为天,农业才是百姓根本,看来你也就适合做个铜臭商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宫主大人重农抑商,确为当官从政的将帅良才是也,只是,”今天星空实在太美,天也晴了,我便心情大好,抱着小彧走出檐下,哈哈了两下,“你可别小看商业,虽然铜臭,但试想甲地只有稻谷,乙地只生丝麻,若甲乙两地老死不相往来,甲地何处穿衣暖身,乙地如何得以饱肚活命?此处若以商人交通,使两地皆大欢喜,也算是功德一件吧,还有,若是能把正当赚来的钱财再去作投资,便可创造就业机会,进而造福人民,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其实正是其命脉所在,如若经营得好,便能强国富民,是以吴王张之严不过据江南弹丸之地,军士力量其实并不比咱们家强多少,却能保住近十年之久,当然他也是能人英才一个,远交近攻,很重要的一点,他在战国中与四方各国保持商业交通,谁也不得罪,谁也离不了他,无有硬取之道,他的疆域稳定,人民自然富庶安定。”
可惜,他对我的见解叱之一鼻:“胡说,天下之道,武道争胜,未曾听闻有商人利国的?”
“遽兄,”我很认真地说道:“天下之道,武道自然不可废,亦不能废,但想想,武道并非根本,文道亦非唯一,归根结底,无非人心二字,老百姓所求其实非常简单,无须像我等这般铜臭商人的奢侈生活,也无须皇室的权倾于天,他们所求的无非安定生活,只求天下大一统之日,彼时便不受战乱之苦,回归家园,男耕女织,绵延子息,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者,百姓自会认他作皇帝,吾以为这才是吾家取轩辕而代之,并且最终能打败窦家,张家的根本所在,南国大理段氏能打败南诏段氏亦是一样的道理,若有一日,吾家后辈违背了这一点,亦会成为第519章。
他临了又加了一句:“可惜是琵琶,此君若换奏长箫,恐怕便要黄莺出谷,绕梁三日了,我亦不能及也。”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暗叹若是在现代,原家人不开音乐学院就太浪费了,不禁发自内心地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司马遽却忽然扭头,对我挑眉道:“你可还留着上回母后送你的面具?”
“宫主请放心,”我做了一个虔诚的革命姿势:“小人一直将夫人送的面具放在神龛里当菩萨一样贡着。”
“你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且带上面具到暗宫来,暗宫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扯这么多做什么?”
不知为何,那琵琶曲的尾音忽然变调了,然后嘎然中止,想是弦断了。
而我们调笑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了,他极认真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神一派期许,我竟尴尬在那里。
幸好此时猫在桅子最高处探风的小伙计大声道:“河津渡口到了。”
伙计们一个一个大声地传递报着,我便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把小彧放到他的怀中,坚定道:“还请宫主先请到三楼静休一下,我得下去接贵客了。
也不看他的表情,这就沿着楼梯下到船舱甲板。
大舫顺利地停靠在人潮涌动的津河码头,伙计已经清了码头,可还是有一堆孩子和乞丐在伙计的人腿中挤了进来,对着大舫叫闹着要赏钱,我便大叫一声:“打…..。”赏字未出口,早有伙计拎了棍棒出来,我吓了一跳,胸口又痛了痛,赶紧把“赏”字念出来,伙计们便笑着扔了棍捧,洒了一堆铜钱,适时地赶散了众人,让君氏卫队站满码头守护。齐放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到一刻,便有大将军府的护卫飞奔来报,将军夫人等马上便到,我便下船安心等待,小玉捧着锦裘缎披风,气喘吁吁地从上面跑下来,掂起脚为我披上,不久之后,每隔二分钟便飞驰而来一对燕子军骑兵,个个臂戴飞燕铜徽标记,来到近前,向我行礼,再分列两边牵马迎面而站,共有十对护卫,最后却见十来个护卫拥着几乘小轿来到前来。头一个护卫便是个人高马大的黑肤大男孩,穿了一身崭新的金线信期绣降红罗袍,一见我利落地跳下高头峻马,对我单腿跪下行了大礼,恭敬道:“四姑妈好。”
我便嘿嘿乐着让他起来,嗬!小伙子又长高了,才九岁光景,这已到我脖颈了,这让我这作长辈的情何以堪啊!?
我便使劲抱着虎子亲了一下,虎子便哇哇叫着跳起来,逃离了我,我便得意地仰天狞笑一阵,虎子的小黑手擦去我留在他脸上的口水,红着脸笑着去给他娘掀起帘轿,珍珠慢慢牵着个带兔帽子的小女娃子走出轿中。
今儿个她穿了件家常月白色薄缎对襟短襦衣,束了内务府新进的高腰紫绡水纹襦裙,更显身材修长俏丽,肩臂上的一对鱼纹银跳脱勾了降色长帛,逶迤及地,随轻风微摆,墨发梳了整齐的堆云髻,髻上坠了些许亮圆珍珠,左边压着半弯温润的缕雕莲花纹白玉梳,右髻斜挑一支掐丝菊花银簪,丁香耳上着一副银托东珠耳坠。
她微蹲身,小臂上轻托小兔,二只皓腕各带一只镶金白玉莲花镯便轻碰作响,叮当悦耳,她缓缓向我走来,在璀璨的星空下窈窕站定,美目波光流转,映着岸边灿烂的烟火,对我露出温柔一笑,顿觉百媚生辉。
我不由暗赞,好一个温润如玉、娴静貌美的贵妇人,这大熊也忒有福气了!
我刚同珍珠见了礼,一堆孩子从轿中涌出,乌泱泱地围了上来,一个个争着要我抱,原来这回珍珠把最小的小兽留在家中照顾,其余孩子全带出来了。
我便从她手上抱了最轻的小兔,笑哈哈地领着他们上了船,引着他们往第三层而去。
我在大部队中没有发现红翠干娘,珍珠便对我说,红翠奶奶昨天多吃了几碗酸梅汤,今天闹肚子了,不得出门,我们惋惜了一阵,便到了第三层的门口,引了珍珠一家子进得门去,瑶姬早就激动地站在门口了,雀儿恭敬地行了礼。
267第二百三十四章 尹舫折莲花 (三)
他却冷冷一笑:“你现在可真懂礼数,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称都背出来了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知他在讽刺我对他的敬称,便笑道:“现在的你称雄南国,天威难挡,颇有帝王威严,我确实在不敢造次。”
他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维。
我便开口问了问疫症的控制情况,段月容的回答同齐放回报的一样,基本控制住了,还好医治及时,但全国人口仍然损失了五分之一。
我感叹道:“好在天气开始转凉,再过一个月想是可以停止了。”
我想起他鄂州的赠象,便向他感谢,他不太高兴地说道:“别假客气了,原青江同意你给我送金婵花,我还他一百头战象打退张之严,也算扯平了。”
我又给塞回去了,只好哑口无言。
我抬头,却见玉宇皎洁,星空光辉万丈,不由开口道:“我知道,对于你和夕颜,还有大理的朋友和学生们,我是一个多个可恶的人,尤其是你,对不起,”他立时冷若冰霜地看向我,我知道他不要听那三个字,可还是艰涩地说道:“我也知道对不起三个字我赔你不起,可我欠你一个告别。”
“什么告别?”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紫瞳蓄满杀意,冷森森地说道,:“你想告别就告别,你不想想,那夕颜呢?你就告别得了?非要逼她小小年纪就没有娘吗?没那么容易,谁敢抢我的女人?也得看看命得有多硬!”
“他的命确实不会很长,”我凄然道:“这就是我没有回来的最大原因。”
“月容,你知道吗,我原来一直很恨你,恨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可是现在同我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不同你告别就是不想伤害你,可是我知道这有多不负责任,”我鼓起勇气看向他,说出了我一直放在心里的话:“我…..我总是想让所有人满意,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那是不可能的,结果就是我伤害了所有的人,于是我就想,这一回,这一回就让我为自己活一回吧,因为他活不了多久,最多十年?八年?至少让我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人生时光。我不能那么贪婪,所以…..所以…..。”
他使劲把我推开,可能用力大了些,我猛地跌滑在地,他也不扶我,只是高高在上地满怀怨恨地看着我,我只觉心如刀绞,平生第一次对他跪伏下来,以头触地,任由泪如泉滴,滴滴落在木地板之上,我惨然道:“月容,只求你守着卓朗朵姆和佳西娜,还有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妃嫔,忘了我花木槿这个不祥之人…..今生今世我对你不起,我来世……来世愿化牛作马地在来世路上伺候你。”
“你给我闭嘴,”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攫起我的下颌,迫我看他,恶狠狠道:“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傻瓜,你以为我们还有来世吗?”
我一怔,什么意思?他却又气又伤心地把我推开。
这一下用力狠了,直把我推到在香妃榻的老虎脚上,一下子磕出血来,流进我的眼中,我头痛欲裂,使劲睁开血眼,只依稀看到他高高在上,激动地说些什么,最后他似乎也发现了出手狠了,赶紧面色苍白地蹲下来,拿袖子摁住我的伤口。
一分钟后,我听到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蠢女人,以前老跟我对着干,没事就打我,现在怎么躲都不会躲了?看看你在原家,半点没呆精,反倒变得越发痴傻了!早晚死在原家手上。”
269、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尹舫折莲花 (四)
临走时,我才看见一个红肤男孩拉着小玉的手出来,舍不得放,来来去去说些关怀备至的贴心话,小玉泫然欲泣,另一个高个男孩双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人过来同我见了礼,挥泪而别。段月容走时,已经恢复了他的帝王傲气,对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当用心准备,朕兴许还会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礼送别了他们,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着一张俊脸,领着众臣,扭头绝然而去,等我爬将起来,那明月阁的舫船已经隐在夜晚的碧波水雾之中了。
我无限疲备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旧伤还是心伤,只是闭着眼,迎风流泪,暗想,这个七夕过得可真够糟糕的,可谓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后这辈子也别想睡好觉了。
还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吗?真得活下去,又凭什么有脸回到夕颜和段月容身边,段月容说得对,就算能回,原家又岂会同意?也许他不过是想要彼此有个盼头,可到头来空幻一场,岂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个性又要同大塬开战了。
我就这样在七夕夜半的冷风里悲观地想着,泪流不止。
“你怎么一个人坐这里?”有人在后面奇怪地说着:“方才我们还一阵找你呢。”
我听出是司马遽的声音,便胡乱擦干泪水,爬将起来,面对他们,他正抱着小彧,狐疑地盯着我红肿的眼睛。
我绽出一丝笑容,对小彧拍拍手:“小彧来,让木姨抱。”
小彧立刻叛国,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马遽便充满嫉妒地唠叨个没完,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忽地却听尖税的哨声响起,这是报警的声音,却见小玉跑来:“先生,有几艘大船靠近我们。”
我镇静道:“莫慌,现在我们在何处?”
齐放的声音远远传来:“主子莫惊,此处正处闹市,这应该不是水匪的船。”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来到近前,严肃道:“即便是水匪,也无需担心,我们后面有二艘人马跟着。”
我一点也不担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来搅局。
这时又有伙计报说:“看清了,来者共有六只船,中间二只大船,四周有四艘小船护航,上面坐满练家子,那两艘大舫,一艘挂清字旗号,船身镶刻青龙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挂奉字旗号,刻名朱雀二字,无论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枫叶记号。”
我听到后面吓得一下子蹦起来,坏了,怎么会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现下暗宫司马一家还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说暗宫秘事,船上刚装了段月容给我送来的米酒,这在岂不是人赃并获,告我个违背家法,再秘密处决我,怎么办?
我只觉胸腹处又隐隐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约定,心下一骇,我不会这么快应了他的乌鸦嘴,死在原家了吧。
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进三层,让他同亲父母还有亲兄妹见面,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指不定是老天爷想他们一家团聚呢?
然后再引原非清到顶层,反正敏卿也正好来了,让她以高超琴艺和绝世风情引开这个自诩风流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飞奔到三楼,跟司马遽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想,原青山打开门,看着我剑眉微微一皱:“出了什么事。”
我笑着摇摇头:“无妨,只是寻常巡夜的。”
瑶姬看我有些紧张的样子,原青山便淡笑道:“阿瑶莫怕,有我在,万事无忧。”
瑶姬这才放下心来,我心中却一动,看向原青山了然的凤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两人平素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称此挑拔,而且我手里还有一张大王牌,最后可以请原青山假装圣上,再把他们全部撵走。
我定下心来,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扑了一些粉,遮遮伤处,以最光鲜的模样站在灯火下。
夜雾迷朦中,几艘大船悄然显了影子,一个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对面最大的船头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蓝金寿纱外套,金蟒结罗箭衣,锦帽云靴,酷着一张俊脸,领着数十个黑衣劲装侍卫迎着水汽逆风而立。
两船刚搭上船板,我装出热情的样子,行了大礼:“君莫问见过永康郡王,今日郡王架到,真使蓬荜生辉啊。”
按理说,当我以皇商身份出现时,他无需向我还礼,可是他还是对我垂首见了礼,淡淡笑道:“王妃好雅兴,男装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问东海君,蓬莱借银人’,君大老板这艘大坊如此奢华,何来蓬荜之意啊,王妃太客气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奉定对我说话这么客气,还夸我好看了!只不过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银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见郡王与东贤王,同过七夕,才是莫问三生有幸,这是海水的银子也买不来的荣耀啊,只是既见了东贤王的青龙舫,何不见王架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游玩,不想正遇东贤王,有侍从报闻王架身体不适,需解酒药,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适见有一艘豪华大舫在此,特来讨些,不想原来是君老板的大舫,有幸得见王妃。”
你一当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场,连解酒药都要来问我借,说出来像话吗?丫白混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倒挂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痛心关心担心地呀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东贤王如今怎么样了,待莫问过去看看他吧。”
奉定赶紧一拦,笑道:“不必劳动芳驾了,我过来取便是了。”
还不等我回话,他早已像大鹏鸟般飞到我的船头,齐放和身后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还真不客气。
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轻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至致,既如此,小放啊,带郡王前往三楼吧,让小玉把药匣子准备好。”
齐放明白了,向里让开了一条路,一摊大掌,万年的冰山帅哥露出一丝笑容来:“小人在前面带路,郡王请。”
我正要跟过去,这时,大船里又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扑着一张大白脸,一个瘦弱的少年使劲扶着他在船头吐了半天,我迷着眼睛看了一会,不由愣在那里,那人见认出他了,便对我摇摇晃晃地行了大礼,掐着嗓子对我虚弱笑道:“见过晋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装的样子,又改口道:“奴婢糊涂了,是君大老板才对。”
这不是史庆陪嘛?咦?!他怎么来了,明明太监无旨是不能随便出宫的......
我猛然醒悟,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声道:“臣……臣皇商君……君莫……问……接……接架来迟,罪该万……万死,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结巴了,这回结巴得把一句简单的接架说了三四遍才说清,在场诸人皆吓得跪倒在地。
果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庆陪,朕说了吧,让你别出来,看看,你一出来,君大老板肯定会认出朕来的。”
史庆陪歪歪扭扭地跪下来,痛苦道:“奴婢罪该万死。”
已走到我身后的原奉定,面色变了一变,又像大鹏似地跃回青龙舫。
灯火亮如白昼,大理朝的皇帝前脚刚走,大塬朝皇帝就这样巡幸到我的大舫里来了。
我的三层正有他见不得光的孪生哥哥一家正私相会晤,犯了原氏和司马氏的千年族规,可以让我被秘密处决…….
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虽说节日期间臣僚宴游是可以,但圣上刚刚严禁皇族无事不得同大臣过往从密!可以让我五马分尸……
我同大理皇帝刚刚见过面,里通外国,谋逆通敌可以让我行型凌迟…….
这些罪名让我的脑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够。
果然,这世上本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方才某人可劲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现时现刻报应就到啦?
段月容啊,你个乌鸦嘴啊!
镇定,镇定,我对自己反复说道,一定要镇定,我必须得挺过这个糟糕透顶的七夕,我的脑袋是一回事,还有暗宫诸人,于飞燕的家眷,我的学生和还有伙计等一干人的脑袋全在我手上,甚至还要连累非白。
一双九龙金绣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稳住声音,作欣喜状:“为臣何幸…….七夕得见圣……架(驾)。”
“木槿前一阵子才闭关休养出来,身子想是没有全好呢,还是快快起来吧,”皇帝在上方对我亲切说道。
我冒着冷汗爬将起来,心虚地想,皇帝是在讽刺我吗?
我抬起头,却见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丝线绣龙纹月白锦袍,梳了个髻子,同非白一样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围家臣也通身普通富户的穿戴,倒还真像是带着家人在七夕夜游渭河的寻常世家老爷。
原青江却无奈地摇摇头:“方才在水中央便听到你这大舫传来的天籁之音,便一心神往,想看看那位技艺非凡的佳人,朕今日之所以借非清这艘青龙舫本就是图个快,非清还夸海口说是白银万两向江南造船世家宗氏特别定制的,体轻身灵,可游可战,不想却如何也追不上你的大舫。”
我正要找敏卿来搪塞,这原青江却又仔细地四处张望,奇道:“卿这艘船是何处奇人所铸,体积庞大,却如此轻巧,嗯,你的帆好像比一般的大船大多了。”
到底是当皇帝的,估计听琴音是假,尾随我的战舰是真。
当下垂首奉承道:“圣上果然火眼洞明,此舫亦为江南宗氏所制,不过臣只定了船骨等主要的配件,混入棉织物,散拼装船,历时半年方秘运到西安,然后又化了一个月着下人按图纸装拼龙骨,并稍作修改。”
原青江不满足于我的介绍,便提出要跟我四处走走看看,我正想拖延时间,好让暗宫的人先躲到暗舱去,便暗中施了个眼色给小玉,小玉便悄悄退出,向三楼走去。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头,让桅顶的伙计照亮火把,大声道:“圣上请看,这艘舫虽大,但舫头比一般舫要尖税一些,是为了减少水及风的阻力,寻常船支以人划浆,故费人功,战时,只须炮火攻击,船夫再多,亦会损伤,臣与众能工巧匠寻思半日,便往浆叶和船舤处化了工夫,这艘大舫有两只浆叶,皆呈螺旋状,以精钢铸成,且比一般船只的要大很多,隐在船尾暗处,不易被敌人的水鬼(古代潜水作战人员)发现,这船舤果然没能逃得过圣上的法眼啊!”我充满感情地恭维道:“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制作时,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时间更长,是以更牢固些。”
“你这不像是造宴游嬉乐的大舫,倒像是造战舰哪。”原青江扶须喃喃道,看着我目光如炬。
270、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尹舫折莲花 (五)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头,让桅顶的伙计照亮火把,大声道:“圣上请看,这艘舫虽大,但舫头比一般舫要尖税一些,是为了减少水及风的阻力,寻常船支以人划浆,故费人功,战时,只须炮火攻击,船夫再多,亦会损伤,臣与众能工巧匠寻思半日,便往浆叶和船舤处化了工夫,这艘大舫有两只浆叶,皆呈螺旋状,以精钢铸成,且比一般船只的要大很多,隐在船尾暗处,不易被敌人的水鬼(古代潜水作战人员)发现,这船舤果然没能逃得过圣上的法眼啊!”我充满感情地恭维道:“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制作时,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时间更长,是以更牢固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这不像是造宴游嬉乐的大舫,倒像是造战舰哪。”原青江扶须喃喃道,看着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声臣罪不可恕,再次又膝跪倒。
原青江假装抚着须“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圣上明鉴,今岁,窦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圣上命永康郡王开拔徐州,晋王暗揣圣上有讨伐东吴之意,而东吴难攻,吾家北面事君久矣,不习水战,而东吴面水背山,易守难攻,犹擅水战,所谓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战讨便宜,必得精良战舰,配备威猛火力方有胜机,臣在东吴数年,张之严甚狡,虽与臣交好,却从不示臣战舰,可见确有秘密武器,而其战舰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制,臣欲得一艘宗家船只研究,怕宗家和张氏起疑,便令伙计以另一化名只定了一副龙骨,载回仔细拼接钻研,确圣上不喜后宫干政,臣亦懂此道理,只是一片赤胆忠肝,只为夫婿家国,然臣确为原氏妇人,实不应插手才对,但请圣上治罪。”
原青江淡笑道:“晋王可知你已经开始研究战舰?”
“回陛下,臣确已禀明晋王,也是晋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动。”
原青江点了一点头,笑道:“木槿都说了这一片赤胆忠肝的,叫朕从何治罪呀。”
原青江笑呵呵着让冯伟从扶我起来,并让我引他到四处转转,冷笑道“朕不喜妇人干政,是不喜那些自以为是,愚蠢傻奸的妇人扰乱朝政。”
他抚须叹道:“木槿所为,实在是家国之福,晋王之福。”
原青江只让史庆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着,我们慢慢从舱底出来,我便自然而然地引圣架到三层雅间,打开门时,早已人去楼空,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暗中吁了一口气。
原青江的目光放在西墙的一个紫檀木九层多宝阁上,随手拿了一个万花筒,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玩,还以为是玉握什么的,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举起给他看,不久,皇帝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呵呵笑着传给沈昌宗他们看,史庆陪夸张地惊呼:“哟!娘……君大老板这是会戏法吧,这花怎么一直在变哪。”
“此物叫万花筒,利用平面镜的成像原理,通过光的反射而产生影像形成这些美丽的图案,”我流利地从容说道,众人木然地看着我,八只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点也没听懂,我便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就是用几块小镜子合在一起,互相照,就会拼成漂亮纹样了,前阵子臣身体不适,在家里没事做,整天发呆,老想着小玩意来给自己解闷,后来病好了,就想做出来送给汉中王和郡王世子几个孩子玩儿的。”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下一个星空投影仪,把多宝阁上的小玩意儿摸了个遍。
原来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来送给瑶姬的,因为接触下来,发现瑶姬因为童年时代受过强烈的刺激,发病时智力会退缩到九岁偷进紫陵宫那年,司马遽告诉我,一般这个时候,原青山要么以美丽的音乐安抚她,要么会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给她摆弄,像哄小孩子一样,她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我便先做了盏星光投影仪,让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东西,那次是真的凑了效,当然后来我还用来哄动物园一帮孩子们。现下正好可以树立我立志相夫教子的贤惠形象,以减少圣上他们对于我妇人干政的影响,便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解释,句句不离孩童,说大约半个时辰,小玉他们为我们换了三四次茶,总算结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课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哑了,便微笑着收了声。
“非白和绣绣以前老说木槿喜欢摆弄些稀奇玩意儿,这回朕也长见识了。”原青江摆弄着一个魔方,有点入了迷,迷着眼咕哝道:“此物甚难解。”
我们大伙都毕恭毕敬地陪了着皇帝玩了一会儿,皇帝玩累了,打了一个哈欠,把魔方收进袖子里,厚着脸皮郑重道:“朕拿回去仔细琢磨去。”
我们大伙都被逗乐了,皇帝让我领他到顶层雅间参观,这时已过子时了,我想老爷子累了吧,该放过我了吧,不想他却以原奉定出征劳累,先让他坐舫回去,却嘱我陪他在顶层坐一会儿。
渭河上亦有多只华舫亦悠悠荡在水面,宴乐欢之声不绝于耳,火把亮得似要燃烧起来,对面车水马龙,喧嚣声微微传来,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原青江度过的,他拿着盘龙金樽慢慢啜饮着,望着满夜璀璨的星空,眼中只是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
他喟然长叹道:“朕很久没过七夕了。”
“敏宜嫁过来的第一年七夕,她一定吵着闹着回娘家过,也不知是谁等着她一起似的,”原青江轻哼一声,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过了一会儿面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体不舒服,就留在庄子里,我便偷偷带她出来,逛夜市,那时我也想包了一艘小画舫,也许木槿不信,那时的原家仅仅是维持一个表面大族罢了,其实囊中羞涩,手头借据,也难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里的钱还不够带梅香上馆陶居。”
原青江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梅香却毫不在意,对我笑得那样开心,后来朕便带着她混入一家富户的大舫,朕还记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溅玉吧,那时我在溅玉舫上,装成琴师,第一次弹琴给她听,便是一首长相守,没想到她听得流泪了。”
原青江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满是缅怀往事的宁静,微笑地轻声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别人说得那样,只是一个粗使丫头,她是钟灵毓秀的精灵,她明明是懂得长相守的。”
许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原青江的眼神慢慢开始破碎起来,我想起非白,心里也难受起来,不知道怎么接话,原青江却忽然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下:“自从木槿回来,就一直尽心持家,从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个愿望,现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们聊聊。”
哎!这思路转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圣上不提,臣还真忘记了,”可脸上还是不由堆起了笑容,跟着他说道:“好像圣上确还欠木槿一个愿望,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啊,臣得好好想想,要些什么稀罕玩意儿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给不起,我正琢磨随便要点赏赐糊弄过去得了,那厢里原青江呵呵笑道:“木槿想得这样认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讨朕身下龙座?”
这个主意是真不错,可是我就是不敢要,我马上就跪了下了,诚恳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储一事也忒早了些吧,且国基未稳,前线战士虽拼死杀场,却各有其主,现在立储未免动摇军心,如今立储实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疯了,才会为夫君讨要身下龙座。”
一轮玉宇清照,繁星万盏耀眼,映着圣上的凤目,异常清亮逼人,我咳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无论圣上信与不信,木槿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个,所以有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晋王当皇帝。”
我真心希望他能够相信,不想他低笑了一阵,说道:“朕信你说得话,你跟绣绣虽是孪生姐妹,却截然不同,你若是向往权利,你早就成为大理的皇后了,哪里还会有轩辕贞静这一说。”
我表面上柔笑着,心中却直打鼓,圣上不会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吧,故意拿这个说事儿吧。
我正在脑海里仔细地回述一遍我周围可能的奸细,还有万无一失的暗渡陈仓。
今夜似乎很适合闲聊,圣上掂了一颗西域进贡的火玫瑰种葡萄,慢悠悠地状似无心地笑着余道:“若是晋王想要坐皇帝呢?”
我的耳边响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叹坐上权利的顶峰,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梦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头子面前就是不能承认。
于是,我还是恭顺道:“圣上恕罪,臣妇不敢妄言,晋王只知为圣上尽孝,尽忠报国,还黎民一个太平盛世,还吾家一个昌盛大国,未敢有僭越之意。”
原青江轻哼一声,睨着我道:“恕你无罪,别在朕面前打玩虚的,若他真想坐皇帝了呢?”
“圣上恕罪,若晋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斩钉截铁道:“那臣妇必然竭尽身家为晋王筹谋。”
圣上轻叹着让我起来,却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他又悠悠地咕哝道:“朕以前总以为,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咱们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这样,估计整个世界就和平了,911没了,卡扎菲和撒达姆都去种地了,美国的军火商一个个改卖大白菜了。
我正要开口,他状似轻松地问道:“如果木槿是朕,现下会把王位传给谁?”
这么重要的问题,您老怎么可以这样轻松地问出口呢?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妇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书上看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敌国,他有很多漂亮又有背景的老婆,当然也有很多儿子,而且个顶个的优秀,他一开始中规中矩地把位置传给老大,陛下猜猜这些儿子会怎么样?”
原青江冷冷一笑:“这些儿子们必然是没一个服气的,想方舍法把老大整下马来呗!”
我“呀”轻拍玉骨扇,生动地谄媚道:“皇上果然圣明,正是如此,这些优秀儿子们把老大整下来以后,接着自相残杀,伤透了这位富商的心,后来他就想出一个法子来,偷偷又立了儿子,把继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额下边,然后派一堆奴才好好看着匾额,告诉他所有的儿子,别乱想啦,等我死后,你们才能知道啦,现下我活着就好好孝顺我,好好过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继承资格,于是他每一个儿子都该干嘛干嘛,认真活着讨老爷子欢心。”
原青江的眼神认真起来,扶须喃喃道:“还真是个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坏了,坏了,他还真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思考着,我心中担忧起来,原青江会做些什么呢?不会真学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后放立储诏书吧。
他忽地看向我:“听说木槿看中了永胜坊那条富城街?”
“正是,”这一次我很高兴他神奇的跳跃型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个刀光剑影的话题,减少我妄议时政被咔嚓的概率,便兴高采烈地同他讨论我辉煌的经验:“臣在瓜州时有一条冶春街,全是君氏产业,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条金融商贸街,这样所有的商业行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减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话音未落,原青江便微摆手,一子打断了,淡淡说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归君氏所有,从此以后西京往来商号便由皇商君莫问来打理,不过朕要派几个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东吴的战舰,富君街东头正是渭河水边,又有个名唤野槽的小渡口,在那里可方便入水试验,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产业,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几年所有利润可尽归君氏,权当朝庭还你这几年的那些明的暗的捐银,等还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与段氏合作一般无二。”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时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
复又觉得这样直视圣上僭规逾制,且这样的回答又有些无礼,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礼,大声道:“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起来罢,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员,”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阵,“可实在太假啦!半滴眼泪也没有。”
哦!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确半滴眼泪也没有。
我嘿嘿傻笑一阵,爬将起来,正襟危坐。
271、第二百三十七章 尹舫折莲花 (六)
“起来罢,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员,”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阵,“可实在太假啦!半滴眼泪也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哦!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确半滴眼泪也没有。
我嘿嘿傻笑一阵,爬将起来,正襟危坐。
“本来便是朕出来散心罢了,不用这么拘礼,”原青江又高深莫测地笑了,“那位琴技冠绝的乐师呢,可否请他出来助兴啊。”
“这个,方才河津渡口之时,臣正好放她下去了。”敏卿的琴艺还是比不上段月容的,我不敢造次,便咽了一口唾沫:“不如下次,臣为陛下召之吧。”
原青江哦了一声,看着我的凤目清亮清亮地,令我无端发毛起来,他一挥蜀锦龙袖袍,向后说道:“那便请君拂一曲罢!兰生。”
我惊讶地看着一位扎了头巾的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只大黑狗。这是我自暗宫一别后,第一次相见,他一身素僧袍,脸色平静,他无波地看了我眼,对原青江也不行礼,只是诺了一声。
大黑狗兴冲冲地跑过来,使劲舔着我的手,然后对着原青江呜呜低吼,我怕圣上把他炖了,便抱了他坐了下来,好在圣上也就是睨了黑狗一下。
早有沈昌宗取来一具乌油油的断纹古琴,雅致地坠了一块鹤衔梅花青玉偑,兰生也不多话,一拂素袍,坐在案前,素手微扬,美妙的琴声流泄出来,竟是一曲长相守。
绕梁之音不绝袅袅于碧波之上,我不由听得痴了,放余光望去,皇帝已闭上了凤目,竟也睡着了。
我看他穿得有些单薄,便取了旁边的雪貂披风给他轻轻披上。
正想悄悄退下去,却见兰生的一双桃花目紧紧盯着圣上的喉结,渐生杀意。我咽了一口唾沫,怕沈昌宗出手杀兰生,便低声笑道:“兰生弹得真好,烦你递给我那盘玉蔻糕。”
兰生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向我移过目来,眼神中杀气渐消,然后垂目,缓缓地挑了一个大红的桃子递给我。
我微笑着谢过他,又端了一盏酥酪乳茶走过去递给兰生,坐在他身侧柔声道:“天气转凉,请师傅饮此物暖暖胃吧。”
我们静静地赏了一会儿星空,皇帝悠悠醒来,今夜的皇帝更像一个平常的老人,而不是一个九五至尊,他看着我们哑声道:“我方才梦到你母亲了。”
我看向兰生,他的长睫微颤,好像掩藏某种情绪,原来圣上认得兰生的母亲?可能又是当年一段风流公案了吧。
圣上站起来,走到窗棂前,望着苍穹一闪而逝的流星,有些晦涩地长叹道:“原来她早已经不怪我了。”
我暗想,这里的问题是,她为什么怪你呢?
等到圣上起架回宫时,已是三更天气,他对我轻松笑道:“这么多年,每到七夕,朕就想起梅香,往往彻夜难眠。”
“今夜回忆更多,不过竟全是些美好的回忆,朕已经很久没有在七夕想起她美丽的笑容,还睡得这样香甜,真是奇异,”他的凤目闪过一阵痴迷而幸福的光彩,微笑道:“多谢木槿带给朕一个美好而有趣的夜晚啊。”
我诺诺称是,这时天已近醜时,他端起金盏,又呷了一口凤翔,我却有些发凉,便喝了一口温热的酥酪乳茶,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些。却听他又笑问:“此舫可取名了?”
我摇头说没有,他便兴致盎然道:“那便赐名‘念伊舫’吧,同阿遽他们的酱瓜也可应个景。“
我傻在那里,心中大惊,一下子跪倒在地,冷汗淋漓。
果然,他凤目藏着狡黠,比夜空的繁星还要明亮耀眼,称扶我起来的时候,微俯身在我耳边,:“明年七夕,武帝再度临幸长安时,一定要替朕留下,朕一心与之切磋宫商啊。”
我微张着嘴,躬身送走皇帝,心中暗骂:老狐狸,他果然知道。
转而又冷汗淋淋,幸好自己同段月容只是单纯带着夕颜共聚天伦,不然岂非命丧这渭河,难怪原青山特地前来,那眼中暗藏担忧,可能也知道段月容今夜前来,又怕原青江降罪于我使他们共聚天伦,亦好及时相救。好在今天神佛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我得注意一□边的人了,也要让段月容注意一下,内奸素谁?莫非是姽婳?
这个七夕过得真是惊心动魄,结果我一夜没好睡,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杆,正睡到乱七八糟的梦里,薇薇过来摇醒我说是奉定公子差人来送东西。
我与原奉定的交集仅止于锦绣还有昨日,不想他差人送来了原高昌国上贡的浮光锦裘。
送东西的那妇人宫装打扮,同我年纪相仿,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自称久滟,她对我垂目柔声细说道:“此物乃称浮光锦丝,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丝蹙成龙凤,各一千二百络,以九色真珠缀之。高昌王曾衣之以猎北苑,为朝日所照,光彩动摇,观者炫目,高昌王亦不为之贵,不想一日驰马从禽,忽值暴雨,而此锦裘毫无沾润,王上方叹为异物,乃上贡先朝,先朝上皇又转赐郡王,郡王昨夜颇多打扰,恁是过意不去,便差奴婢前来送上,聊表心意。”
我看她行止进退有度,颇有规矩,手脚亦甚是麻利,回话不疾不徐,伶俐清淅,相问之下,果然是曾伺候前朝轩辕氏的老宫女,原本就在兴庆宫当差,父母原本在织工局当差的,自兴庆宫分赏宁康郡王后,她便是兴庆宫主事姑姑了。
韦虎告诉我,这个久滟其实已是原奉定的枕边人,却未定名份,原奉虽对外相称是原氏远亲所生,但圣上收其为义子,从小带在身边抚养,对其钟爱有加,远超过亲身的任一个儿子,本身文韬武略,极擅六艺,且又相貌俊美无涛,少年便掌握了奉德军的虎符大权,这些年来,多少皇亲贵戚都属意与之结亲,但原奉定一直以“家国未平,何以娶亲”的高风亮节独身至今,不知愁煞多少长安城里的暗恋于他的闺中名媛。
我暗想,必是同锦绣相关了。
小玉抚着浮光锦,也不觉看直了眼:“先生,以往觉得瓜洲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不到这中原地大物博,稀罕东西恁得多。”
薇薇便骄傲道:“那是,我中土人杰地灵,这还是次的呢,还有好多稀奇玩意,指不定连王妃也没见过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着,姽婳倒是满眼艳羡地抚着锦缎,天真道:“娘娘,咱们用这缎子做件裙子吧,外面罩件玄色绉纱衫儿,头上插支大东珠步摇,指定美死了,等晋王回来,非看得眼直了不可。”
如何吸引男子的目光,是女人永恒的话题,立时薇薇同小玉的注意力转过来,兴高彩烈地加入姽婳的行列,讨论怎么将这几匹精美绝伦的料子做衣衫,甚至还提到了要把下角料做成几块绢子,荷包或是香囊什么的也是好的。
我叹了一口气:“姑娘们都别多想了,这两匹浮光锦可不是给我们的。”
众女的妙目统统震惊地转向我,一片惨痛不忍的哀叫。
后来我将这两匹浮光锦,一匹交到了瑶姬手上,一匹交给了珍珠,两人皆流下了感怀的泪水。
可是珍珠用浮光锦按照奉定的身材做了一件男式的披风,而瑶姬也用浮光锦为奉定做了一件衣衫,又交由我手转给奉定,这回奉定又送下许多礼物,并派久滟亲自暗中传话,这回这些可真是给我的了,感谢我的美意,奉定以往见面都爱搭不理的,这次同我见面时也稍许客气了一些,锦绣却不太高兴。而珍珠和瑶姬,也很够意思,把做剩下的料子,各自做了一些小玩意,什么荷包香囊的送给我,我全赏给了年青的小姑娘们解解馋,姑娘们喜上眉梢,瓜分地干干净净,总算皆大欢喜,我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而自七夕后,我却明显地精神不济,许是那几日长安烈日炎炎,我亲自监督富君街事宜,白日里操劳了,又许是过七夕受到了惊吓,反正不久便开始三天两头要卧床休息,之后因林毕延需要在战区照顾原非白,且战事已到了白炽化的紧要关头,我不想让非白分心,便没有在信中提及我的病情,更不让家臣把我病倒的消息出府,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是件好事,毕竟我知道了致命的皇家秘辛,现在是因为暗宫需要我来帮瑶姬母女相会,亦可能是顾忌非白对我的感情,不然我定然早就神秘地消失了,正乐得清静,便以为晋王修身祈福为名,除了于氏家人外,谢绝一切宾客,并只让齐放为我看病,齐放看我的眼神也日渐忧虑,时不时地劝我准他写信给林毕延。
不想立秋之后,我开始发起了高烧,目赤红肿,恶梦难醒,一日只记得依稀又梦到谢夫人要拉我进紫陵宫,可是段月容却板着脸出现了,当着谢夫人的面狠狠捶了我胸腹旧伤处一拳,我便痛醒了过来,却发现有人高声唤我,却见是小玉和薇薇正举着烛火担忧地看着我,我喉头一腥,一下子吐出一口血腥的液体,薇薇吓了一跳,可能还意识不到严重性,小玉的脸色却骇得像鬼,一失手,把青玉盅给摔了,玉碗的碎裂声引来了外面的齐放。
“师傅,”小玉哽咽道:“先生这几日怎么又咳血了,不是说白优子能克制旧伤吗,这是怎么了。”
齐放一阵风似地进来,边走边快速地披着衣衫,他为我诊了脉,眉头紧皱:“不对呀,主子体内的脉像这一月来越来越乱,白优子好像在体内不服。”
小玉抹着眼泪:“先生可不能再脱延了,快快修书林大夫罢。”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齐放再不理我,正要出去取信鸽,传书林毕延,却见外面韦虎兴冲冲地冲到赏心阁外间,隔着珠帘,跪下回道:“王妃大喜。”
齐放扶我躺下,只得隔着珠帘叫着:“何事。”
“大喜事,晋王和于大将军已比南嘉郡王早一步攻下伐州,圣上大喜,已下旨令晋王任司马大元帅,圣上还把天德军的虎符交与晋王用于调遣之用,统领元德,武德,天德三军,圣上已令晋王联合诸军,合击幽州,攻下窦周指日可待了。”
韦虎不知道内里出了何事,越说越兴奋,说到后来站了起来向里走了几步,称齐放掀帘子,他兴奋地起进了一步,正看到我趴在床边,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狂风猛地吹开了茜纱窗,打在墙上啪啪作响,把西枫苑的人从美梦中奇猛然惊醒过来,心跳激荡不已,夜空阴森的气息狰狞地飘进来,豆大的雨点狂乱地扫进赏心阁,拂乱了软烟罗的纱帐。
又一阵狂风吹来,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西枫苑刚刚点亮的几盏火光全被吹灭了,整个西枫苑陷入骚动的黑暗之中。
乌云密布的夜空,只有闪电似恶龙搅腾着天际,长安的雨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临了。
272、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生花不发(一)
我的眼前有很多人在晃来晃去,我意识不清,可是奇怪的是心里却异常清明通透,我称醒来的时候,抓住齐放的手,虚弱说道:“万万不要让晋王知道此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齐放红着眼点了点头,眼窝深陷,面庞十分憔悴。
我担心原非白会把林老头派回来,其实我多虑了,鉴于前遭太傅案动摇前方的教训,这回幽州血战在际,太祖皇帝把所有关于后邦的消息完全封闭。而且不巧的是,于飞燕中了潘正越的流矢阵,身受重伤,一度异常危险,如果不是林毕延,他会比我还要早登极乐世界。我便让君氏异人模仿我的笔迹回复一切都很顺利,而战舰的秘密研究自从有了太祖的支持,进程突飞猛进云云,万勿担心。
非白甚睿智,见我信中不提自己近况,反过来问我身体如何,每天吃几顿饭,夏秋交季,可有旧伤发作云云,我一一让那个异人回复。
君氏秘密遍请名医,放进西枫苑一一为我候诊,所有医者皆是十年前的诊断,胸腹旧疾,过度劳累,回天无力,甚至连郑峭也悄悄进了西枫苑,红着眼睛道,也就这一年时间。
立时,西枫苑人人皆吓得不清,在南方的段月容似乎也急了,又派了两名巫医过来协助郑峭,他们的诊断还是一模一样,我怕段月容急红了眼,便长留三位大理名医在西枫苑,令他们往南报喜不报忧,只说我有救,正在康复中,我对所有人还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谁敢告诉晋王或是大理武帝我真实病情,我便立时自尽。
我只信任珍珠,珍珠见这样下去我真要同马克思报道了,便急红了眼央瑶姬来救我。
八月初七,立秋一至,梧桐开始落叶,西枫苑通往紫园的百年梧桐道上黄叶翻飞,如蝴蝶飞舞,一路不尽斑斓。
初十,风雨大作,我的伤口更是痛得死去活来,一向镇定的小放也明显地六神无主起来,小玉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薇薇和姽婳也吓得泪流满面。
三位南国名医用尽了灵药,方保住了我的姓命,可是我陷入了深度昏迷,无尽的迷梦中,谢夫人总是拉着我的手欲进紫陵宫中。
八月十二,未时,珍珠再度来访,她让齐放禀退左右,只留小玉和齐放,不一会儿,司马遽和瑶姬便来了,后面跟着雀儿,还专门带了暗宫的一位名医来看我,不过比较悚人的是这名神医双手双脚竟带着沉重的铁链,虽带着面具,脊梁却挺得很直,行礼也极尽怠慢。
司马遽事先打过招呼了,这位宫医叫司马鹤,估计算是暗宫的御医了,但医术确实高明,他的回复果然同别人的不一样,只是那个声音非常可怕:“这女人早该死了。”
此话一出,小玉以为我彻底没救了,脚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吓晕了过去,雀儿快步上前扶起她,掐她人中,她才悠悠醒来,扑到我床前泪流满面,悲凄地看向齐放道:“师父,武帝陛下……还有夕颜公主,大理的同学,他们都还盼着先生能有朝一日回大理......这一下子他们可怎么受得了啊。”
司马遽却在那厢里嘿嘿冷笑一声道:“小玉姑娘可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你咋不想想咱们那痴情的晋王还整日介盼着你家先生为他生个大胖小子呢,他就能受得了么?”
齐放红着眼睛拍拍小玉,看着奄奄一息的我,自己却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司马鹤对我说道:“你体内有白优子,白优子能起死回生,克人之大伤,只是性过霸道,可霸之身体、大脑,最后宿主会变成白优子的傀儡,也就是说你本来会变成一个怪物的,天下敢用白优子的人不多,这几百年来,赵孟林算一个,林毕延算一个,而你到现在也没有变性,是因为你体内有传说中的紫殇吧。”
“如今,你正好相反,旧疾复发,这倒也奇了,要么就是你的紫殇暴涨,要么,”司马鹤冰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了出来,“恐是另服食了克制白优子之物吧。”
齐放回道:“我家主子从不乱吃东西,只按林大夫的方子抓配药,所服药物皆有名医尝遍,方可服下。”
“奇了,奇了。”司马鹤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世上除了紫殇,还会有其他克制白优子之物?”
“可还有救?”齐放紧着问了一句,不想那神医立刻爆跳如雷道:“无知竖子,这世上还会有我救不得的人么。”
当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俱在心里想着这位大夫的火药味可真浓。齐放看在他能救我的份上,额头青筋崩了一崩,咬牙忍了不说话。
瑶姬咳了一声:“还请鹤叔给开个方子吧,好让王妃早日康复,这孩子对我和青山有恩。”
一向话不太多话的原青山也点了点头,婉言地表示了希望我长命百岁。
那个司马鹤才骂骂咧咧了一阵,态度极恶劣嚣张地开了药方,小玉问煎服可有忌讳,又被他臭骂了一顿。
众人再也不敢同他理论,自然更无人敢再跟他搭话,连原青山似乎也给他面子,一声不响,后来他告诉我,他实在怕他一生气把药方给开成死药了,这是以前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会再耀武扬威地再将那病人吃尽苦头,从鬼门关里险险地救出来。
果然,紧张的医患关系是永恒的主题,众人只得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这位超大版的神圣医生。
“小山,阿遽,老夫算是给现任宫主面子了,给这位娘子开药方了,活不活得下来就是她的造化了,”司马鹤疾步来回走了几步,烦燥地说着,面具下的他冷冷道:“这屋里头不干净。”
我们都没有当回事,以为他在骂原家,小玉还叹着气地点了点头。
司马鹤来回走了几圈,也停了下来,忽又扭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坐在我床沿渐渐向我凑了过来:“你这女人果然像邪门,我怎么老想起老妖当年是怎么整我的呢。”
“真邪门,真邪门,”他喃喃道:“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如今已经是元昌年间了,”原青山接口道:“己未年的八月初十,鹤叔。”
“咦!怎么还是己未年呢,我记得是己未年拜的师,”他盯着我直看,略有恍惚道:“哦,原来都过了二个甲子了么?”
他坐在我身边,面具几要贴着我的脸:“你长得有点像那幅画上的人。”
“哪幅画?”我奄奄一息地问道。
“紫陵宫里那幅。”他快速地接口道:“当年是为了救阿瑶和阿莲时闯进去的,我也就偷偷看了一眼,那幅画可有年头了……。”
原青山咳了一声,打断了我们的聊天,司马鹤也及时止了口,歪着面具愣在那里,可能又糊涂起来。
这时有当当当三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原来已是下午三点,所有人不由循着声音望去,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沉闷刺耳的声音,原来是司马鹤快速地站了起来,拖着脚上那沉重的镣铐,撞击在西枫苑古老的金砖板上,没有人看清楚司马鹤的身形,只觉眼前一花,司马鹤已负着手站在那座有着悠久历史的西洋琉璃钟面前,也就是前阵子锦绣赏下的那座。
可能是他古怪的行为让暗宫中人感到了一阵尴尬,瑶姬干笑着解围道:“阿爹以前说过的,鹤叔喜欢摆弄西洋钟,回头让青山给您送一座过去就………。”
“我打小就讨厌西洋钟,那声音我一听就想睡,每每误了练功,我阿爹便要揍我一顿,”司马鹤斩钉截铁道,重重地哼了一声,瑶姬尴尬地闭了嘴,他却摇摇头:“不过这声音不对呀,我怎么越听心越跳得厉害。”
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仰起头,从喉咙中发出一种从未听过的可怕的大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紧跟着,周围一切的轻脆的物质暴烈开来,包括我最喜欢的汝窑瓷和非白最爱的青花,那钟的琉璃罩也震碎了,四围的精钢架子竟也折裂了,那大钟陀骨碌碌地滚出来,落到司马鹤的脚边。
司马鹤喋喋怪笑起来,却可怕如鬼泣,他伸出左手一拳击向那黄铜大钟陀,那大钟陀像豆腐一样被击得粉碎,一块乌黑的石头诡异地从里面滚了出来。小玉颤声惊呼:“这琉璃钟里有东西呢!”
“是邪王石,”原青山惊慌道:“快用金银器锁牢。”
小玉白着脸把薇薇平时放蜜饯的厚银罐子给倒干净,用娟子盖上那块乌石,快速地拾起来放进银罐子再盖上盖子。
她战战兢兢地傻站在那里,抖着身子抱着那罐子,只骇怕地看着我,放下也不是,捧着也不是。
原青山说道:“这个邪王石十分歹毒,任何人在其周围五十步之内皆会受到毒害,只是中毒者时间较长,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异样,往往要数四五年间才会慢慢显现中毒症状,这块又小一些,故而我们都没有发现,可是体弱者,便会很快显现中毒症状, 而且等发现时,顷刻命在旦夕,现下得需金银器遮盖,方可隔离。”
姽婳的目光不停地在搜寻其他金属容器,同薇薇手忙脚乱一阵,又找了另一只大一些黄金妆奁匣子。
姽婳无惧地接过小玉怀中银罐子,正要放进那大黄金妆奁匣子,那个司马鹤却怪笑着飞过来,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姽婳怀中的小银罐子已经在他手上了。
他一下子拧开了小银罐子,然后高举着那块邪恶的石头对着烛火看了半天,又仰天怪笑了一阵,兴奋道:“就是它,就是它,你们看,这块鬼石头上还写着个鹤字呢,这是我当年划的。”
273、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双生花不发(二)
姽婳无惧地接过小玉怀中银罐子,正要放进那大黄金妆奁匣子,那个司马鹤却怪笑着飞过来,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姽婳怀中的小银罐子已经在他手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一下子拧开了小银罐子,然后高举着那块邪恶的石头对着烛火看了半天,又仰天怪笑了一阵,兴奋道:“就是它,就是它,你们看,这块鬼石头上还写着个鹤字呢,这是我当年划的。”
他兴奋地指着给我们看,结果大伙全都面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好在他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啊!老夫想起来了,当初老夫拿这个同老妖打赌,说这便是书中所提及的邪王石,那时老夫手里还抱着阿遽呢,哎?后来呢???反正后来不知道怎么滴就弄丢了,”他开心地对原青山道:“今日总算又找到了,可以再同老妖辩一辩,也算功德圆满。”
瑶姬讷讷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鹤叔可真记妖叔的仇。”
“他忘记了,我可没有忘记,。”司马鹤冷哼一声:“他为了块破石头,绑了我这么多年,我得逼他给我开锁。”
瑶姬道:“这块是恶石,近者染病而亡,看把晋王妃给折腾的,鹤叔还不快扔喽。”
“不,我得让司马妖还我个清白,阿遽,你来…..你,”他刚把邪王石放回去,似瞥见躲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司马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就来到他的面前:“咦?!阿遽,我记得你昨天还在我腰跟前,怎么一夜之间长这么高了。”
“这个,鹤叔…….。”司马遽正要开口。
“鹤叔,您好好想想,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阿遽也长大啦,他可是现任宫主了。”瑶姬说道。
司马鹤了悟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脑袋“哦”了一声,“对哦,阿瑶都长这么大了。”
他把银盒放到那桌上的大黄金妆奁匣子,盖紧后,又向我走了两步,歪头看了我几眼,忽然指着司马遽大叫:“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小子当年偷偷从我怀里偷去,然后换了一块普通的石头,我追你上了紫川,那紫川之水好生厉害,我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认错了,愿堵服输,我便任那老妖头给我带上锁枷然后就更记不得事情了,你你你,。”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转到这个司马遽身上,司马遽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来,混身却紧张起来,保持着一种欲动手的样子。
我们没有人来得及开口,司马鹤再次仰天怒吼,整个身形暴涨,四肢明显拉长,直到撑破衣物,露出满是斑驳疤痕的躯体,面具也碎烈开来,他的脸就像老树根一般,五官挤在一起,扭曲变形,就像怪物一般,他伸出左手,本来粗短黑色指甲猛然化作血色长指,划向司马遽的脖劲,司马遽向后一仰躲开,司马鹤右手又如鬼手一般牢牢扼住他的脖颈,他阴森冷笑道:“竖子,你敢设计老夫入紫川,把我锁起来这么多年,是不是你同老妖计划好的?是不是你又将这邪王石放入这西洋钟里要害这位夫人,然后又要再害我?”
这可能激起了瑶姬可怕的回忆,她厉声尖叫起来,仅只一秒之间,她本能地冲向司马鹤:“休伤我儿。”
司马鹤一挥手,她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被司马鹤撞到地上,正摔倒在琉璃钟尖利的琉璃渣上,她面具被撞飞了,美丽的脸庞毫无血色,口中狂吐鲜血,她对司马遽艰难地伸出手来,泪流满面,背后不断涌出鲜红的鲜血来,原青山怒吼一声,再一次大力扑向司马鹤,撞开了他。
原青山艰难地爬到瑶姬身边,帮她止住鲜血,柔声道:“阿瑶莫动,鹤叔不会伤害阿遽的,先治好你的伤要紧。”
司马鹤也爬将起来,冷冷道:“阿瑶,你越来越像原家人了。”
“我告诉你,我要活活拔下这小子的皮,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下酒喝,”司马鹤乖戾地嘿嘿笑着,仿佛是地狱的恶鬼:“不过现下里先陪我到地下去找老妖报仇,我要一个一个杀。”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原氏不轻易放这些司马族人,人性本分善恶,而长年的幽闭生活已经完全扭曲了他们的个性,这样的心灵变态之人,且个个武功非凡,骤然放到上面去,也许会酿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他再一次仰天大叫,散落在地的琉璃激射出来,齐放举起桌几挡住碎琉璃,奈何太多了,小玉昏了过去,眼看一块碎片飞向珍珠,小玉推了一下珍珠,另一块碎片向我飞来,小玉惊声尖叫,一个身影快速地挡在我的跟前,挡住了这块致命的琉璃。
司马鹤趁机一把抓住了司马遽,再次勒紧了他的脖子,阴森而乖戾道:“原氏中人,永远是魔鬼的化身,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司马鹤拉着司马遽消失了在房中,原青山在雀儿的帮助下,扶起瑶姬,三人转瞬消失。
青媚和韦虎他们闯进来时,只有姽婳还扑在我身上,她的身后插着一块玻璃,汩汩地流着血,我使劲力气唤着她的名字,可是苍白的小脸却不复睁开眼睛,直到这一天,我们才知道,她是非白安排我身边的保镖,出身东营,而这是她第一个任务。
众人惊魂未定地收拾着残局,非常有默契地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作鸟兽散。
我记挂着重伤的姽婳,还有暗宫中人的命运,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才放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怪医。
三天后的夜半,我从恶梦中惊醒,却见床头坐着一伟岸人影,吓得正要叫人,那人却低低道:“是我。”
我听出来了 ,是司马遽。
我便慢慢坐起来,他倒体贴地给我在背后加了一个枕头,
“瑶姬夫人如何了。”我开口问道。
他在那里久久沉默着,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我该怎么样同珍珠说呢,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而引起的。
就在我绝望时,他却慢慢开口道:“母后方才醒了,先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也松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您老倒是早点说啊,害得我心里难受了半天,但想起一切其实都算是暗宫人讲义气,为了救我才引起这些事端,便收回瞪他的目光,低低说了声:“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才让瑶姬夫人受苦了。”
他对我摆摆手,语气中万分疲惫:“不关你的事,都怪我小时候淘气。”
“那块石头的事…….。”
“不用说了,”我对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不是你害我的。”
“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发现他的手有点颤抖,“受家法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轻叹一声,又问道:“那妖石的去向全招了吗?”
他又轻轻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这个鹤叔从小是个学医的天才,他是妖叔那一辈的人了,母后小时候同司马莲一起闯紫陵宫,本来他是同阿娘的母亲一起去救她们的,仗着武功绝顶,是那一群武功高手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他从紫陵宫里带着两个孩子逃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这块邪王石来,自那时起便疯疯颠颠的,说这是神人赐给他的,可能也同我母后一样,见了紫陵宫里不干净的东西,受了强烈的刺激。”
司马遽叹了一口气:“可是他的医术是咱们暗宫数一数二的,几乎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且他本是去救人的,也算受害者,所以暗宫中人便同原家人商量,想留下他,只是要将他锁起来,自我记事起,大人们便对我说,有一个怪神医关在对面的寒烟岛上,可是有一日,忽然大人们很惊慌,说是这个鹤叔竟私自逃出来了,大人们都人心惶惶的,而那时的好手在皆在紫陵宫中有去元回,新旧青黄不接的,唯有不问世事的妖叔能制得住他,偏偏妖叔记性又不好,不愿意再出紫川了,暗宫中人也怕妖叔万一出了紫川想起往事,也会伤人。”
“唉!我那时还小,天不怕,地不怕的,便设计骗他前往紫川,说不如向妖叔炫耀一番,再一起看看能不能查清这块妖石的来历,他信以为真,进入妖叔的地界,我便联合妖叔将他用千年乌刚锁了,然后妖叔又用紫川之水将他的记忆抹去,我编了一个故事,他就以为的确是自己认错了,不过是块普通石头,愿赌服输,便也没有想过再要将锁铐去了,可是这三天,暗宫里面没有一个人过得太平的,好在妖叔又将他制服了。”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这里,梆子突兀地敲了四下,惊破了死寂,冷月无声,银子般的月光正洒在墙头的凌霄花上,好像无数华丽的眼睛正清冷地看着我们的痛苦。
我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那块邪王石,你是几时给锦绣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白面具的脸瞪着我:“你……。”
我没理他,只是笑笑:“我只是想知道,我猜当初你把这块石头送给她,并不是要伤害她,而是要帮她对付某人吧!”
他慢慢坐了下来,讷讷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这女人,猴精猴精的。”
“这是我少时的事了,说实话连我自己也差点忘记这块石头了,”他用手轻抚了一下额头,似乎有点尴尬,只听他叹了一口气道,“只依稀记得那时的她总是恨自己太弱报不了大仇,便躲在西林里哭,那个时候我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很讨厌看到她流泪的模样,于是便想帮她除掉那柳言生,便把这块石头偷偷取了出来给了她。后来柳言生死了,我也不想这祸害人的东西留在暗宫,便也没有去深想,久而久之,便也忘了。”
我的胸腹这几天明显好了很多,基本已不疼了,可是此时此刻,还是跟着我的回忆隐隐地疼了起来,我抚上伤口,深深望着他:“谢谢你曾经照顾过锦绣。”
他似乎平静下来,又看向我:“你竟然相信我说的话?”
我看着他的面具,平静地笑道:“因为你是非白的亲兄弟,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你。”
他呵呵了两下,没有任何感情地问道:“你如何会这样想?”
274、第二百四十章 双生花不发(三)
他似乎平静下来,又看向我:“你竟然相信我说的话?”
我看着他的面具,平静地笑道:“因为你是非白的亲兄弟,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呵呵了两下,没有任何感情地问道:“你如何会这样想?”
“方才司马鹤前辈离得我近,我听到他是明明对着你,也恶狠狠地咒骂,原氏中人全是吃心的恶魔.....你虽称呼瑶姬夫人为母后,可是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明明你是她的儿子,可是她却对你时冷时热。”我叹了一声,淡淡说道:“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可怜的瑶姬夫人,自己也一直很彷徨而无奈,实在无法确定该爱你还是该把对原氏的仇恨全发泄到你身上,就在三天以前,我想她和你全都明白了,原来她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还要重。”
黑暗中的司马遽混身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头深深地垂了下来。
我停了两秒钟,确定他身上没有攻击的任何信息,便继续说道:“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当年的圣祖陛下和圣上可以轻易地平息了暗宫的叛乱,对原氏,是盟友背叛,夺妻之恨;对司马氏,则永失自由,弑子之仇!!无论哪一边,都是切肤之痛,刻骨之恨,不管怎么样,即便暗宫最后愿意顺服,原氏凭什么让司马氏再回到原来那种互相信任,合作无间的状态呢?”
可是,如果让自己的兄弟,甚至是让自己其中一个儿子做人质,或是过继给暗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而相对的,暗宫也把自己的一对孩子送给了原家做质子,这样彼此把对方的孩子看作至亲骨肉,自然可以相安无事,再说原氏长子入赘司马氏,本来就已是司马家占便宜了,更何况是亲上作亲,”我轻叹一口气,慢慢向他伸出手来,他疑惑了一会,慢慢接住我的手,我像亲人一般握住他的手,感到他手心溢的汗水,慢慢地颤抖着:“我自入了西枫苑,我便发现你可以进出自由,永业三年,非白对付原青舞,后来非白把我托付给你,而你又把爱妻独子托付给非白,想来你必定同非白关系匪浅,后来我渐渐发现你同非白,无论武功,行事上的合作都太有默契了,彼时是想非白少时常在暗宫治病,你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故而了解彼此,却不知你们本就是亲生兄弟,自然心有灵犀不点通。”
“永业三年那次在温泉,你故意给我看你易了容的刀疤脸,是不让我发现你同非白长得相似,而上次在暗宫出逃后,你故意胡乱弹琴唤醒我,是怕我发现你同非白一样有冠绝天下的音乐造诣。”
“那三十二字真言,双生子诞,龙主九天,我虽然不知道,原氏凭什么认为只有诞下双生子,才能有继承权,可是圣祖有了圣上和大爷一对双生子,便引起了明家的警醒,就算圣祖把大爷放到了暗宫,却还是引起了日后的原明相争,灭门之祸,而圣上有了非白和你这一对孩子,便真得认真为你们谋划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了非白,选你作了质子,可是圣上却为此残害了突厥女太皇,害死了非珏的一个兄弟,本来他也是一对双生子,”我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道:“这也使非珏先天失调,被迫去练那害人的无相神功,一生痛苦。”
司马遽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四傻子要练这么邪门的武功,最后还要变成杀女弑母的恶魔。”
我在黑暗中继续说道:“永业三年,在紫陵宫门口,非白说过你袖手旁观,你确实可以不用帮忙的,可是我知道,你曾经想暗中偷裘原青舞帮非白,救出我们的,只是被她发现了,所以你只能在旁边以机关助我们了。”
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道:“连非白都不信,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笑道:“你忘记了吗,我有天眼的。”
他哼了一声,有些孩子气地一下子推开了我的手,我不以为意地把手放回被子里,轻笑道:“我以前一直很生气,也很纳闷你怎么老对我无礼,现在我明白了,而你也一直在暗示我,你同非白的关系,你骨子里很想让我知道这一切,我现在也明白了,一个人活在比原家还要扭屈的司马氏暗宫里,有多可怕,多寂寞,多痛苦。”
司马遽脱下白面具,慢慢地向我侧过来,久久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室内很暗,我其实根本看不到他长什么模样,我知道,他也知道。
可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猜得是对的。
“我猜……你同非白一样,也曾经狂热地爱过锦绣,你应当比非白更了解锦绣的另一面,所以你把这块邪王石给锦绣,想帮她复仇,可是你和锦绣都没有想到,我会替她杀了柳言生,你自然不会想到她一直留着这块石头,有朝一日会用对付我。”
我苦笑了一下。心上好有人狠狠地挠了一下。
“锦绣赏下这个琉璃钟时,也是防她算计我,我也让人仔细地检视过一遍,确定无有异常,而我贸然扔掉这琉璃钟,是对皇贵妃的大不敬,说实话,这钟的声音真好听,模样又漂亮,我打小又很喜欢连夫人这座琉璃钟,也舍不得扔,便放心用了,只是奇怪这钟老走得慢三分钟,我遍请所有的能功巧匠都修不好。 一直以为是因为当年被人摔过,关键的另部件摔松了,原来是她在琉璃钟的陀子里放了好动西......太傅案之初,她带非流来西枫苑看过我,结果一看到这个钟放在这里,便说让我带非流看胭脂梅,匆匆忙忙带着非流走了,至今还也没有进过西枫苑,其实那时我起过疑心,但是后来我忙于玉装楼的生意,来去匆匆,我自然也淡忘了。”
心中如凌迟,绞痛着,渐渐泪流满面,我轻轻地咳了起来:“她可能也没有想到这邪王石的辐射能力这么厉害,尤其是针对我体内另一块奇石,可能起了某种化反应,就反应得特别快一些。”
圣上当年曾用这座琉璃钟的声音,无影无形地除掉了当年的劲敌明惠忠夫妇,锦绣跟随圣上多年,想必耳濡目染,圣上的智慧和阴狠可谓是学得十足十了,而这一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我心中绞痛,咳得更猛,他便递给我放在床头的冰糖雪莉人参汁:“你……你快喝些润润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唠叨呢,知道就知道呗,说了这一堆,不就想显摆,你比我聪明呗。”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流个不停。
他不屑地粗声喝道:“别哭了,光哭有什么用,这些年,有几个人能斗得过你的好妹子?想想圣上的后宫多少漂亮女人,结果只有她成了皇贵妃,只有她怀上了圣上的龙种,你得做好准备,这不过是个开始,琉璃钟一毁,想必她已知你识破她的诡计,只怕会加紧下手。”
我气苦地擦着眼泪,无语地捧着碗,把冰糖雪莉人参汁喝了两口,那汁里加了雪莉和冰糖,甜润入心,可此时喝来却只觉得苦,比我前世第一世喝阿拉伯黑咖都苦,我把碗推向他,气若游丝道:“我今天已经喝了三大碗了,你喝了吧,这是那鹤叔开的奇方,里面用西洋人参,还加了雪莲花和金婵花,最是活血化於,解毒消肿,我问过小放,他说过这对受过体外伤的人亦是圣药。”
“我不用女人可怜,”他倔强说道,黑暗中的目光发出清亮而冰冷的光芒来。
不亏是亲兄弟,他的脾气倒同非白一样倔,生起气来也一样像个受伤的小孩子。
“我从不可怜人,”我虚弱地淡淡一笑,无奈而苍凉道:“如今,你是我的亲人,我的战友,我们必须快点恢复起来,才能对付我们强大的对手。”
这世上最无常的便是这可笑复又残酷的命运!
曾几何时,锦绣,我此生唯一的亲妹妹啊!早已悄悄地成了我的对手,我的敌人,甚至是欲致将我残忍致死的杀手。而眼前这个我少年时代的西林恶梦,白面具,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盟友,最讽刺的,现在还是我的亲人。
我没有力气去问他和非白哪个更年长一些,只是端着药碗,一味地看着他,端药的那只手袖口露出半截小手臂,短短几天时间,却已然如骨如柴,连我自己看着都觉触目惊心,那碗冰糖雪莉人参汁更重如千钧,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却不愿意收回,我露出微笑来,坚定地看着他,而他久久地凝视了我一会儿,慢慢地接了过来,端到自己面前,不客气地一口气全喝光了。
我对他鼓励地点了一点头,慢慢闭上眼,也不去管他,沉沉睡去,只知道他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靠在我床边坐了很久很久,我实在太困了,顾不得去看他的脸。
那一晚上,我又梦到了谢夫人,她对我满怀舒解地微笑着,然后从袖中拿出那个瑶姬送的华宝面具,交到我手上,那双冰冷的手握了我好一阵,直到我冷得开始打哆嗦,她才微笑着飘然而去。
我再一次见到司马鹤的时候,是十天后,他还是带着铐子,不过乌黑逞亮全新一副,还加了双重的,人也换了件较长的新麻衣,他对我的恢复表示满意,但对恢复的进度感到无奈:“不行,这样慢,要是病情反复就不好了,我得下剂猛一点的补药才行。”
“要开十全大补膏么?鹤叔,”司马遽笑问道:“看她瘦得多像妖叔。”
哪壶不开提哪壶,司马鹤果然气得哇哇大叫,响声如雷:“臭小子,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们又同老妖联手骗我。”
作势又要抓打他,齐放这回果断地站在我跟前,堵住我的耳朵。
“算了,老夫有时脑子是不太好,若再伤了阿瑶也不好,”好在司马鹤及时住了手,自语了半天,最后对司马遽恨恨道:“去,到老妖那里要几条金龙,给她补补身子。”
人血馒头!我恶心地想着,虚弱地把喝下的药全吐了出来。
275、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双生花不发(四)
人血馒头!我恶心地想着,虚弱地把喝下的药全吐了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转眼处暑便至,一场秋雨一场寒,我久不出门,病情渐渐传了开来,最后惊动了皇帝,因我把消息封锁得紧,所以宫里不知道我已渐康复,立秋时分,火热的夏季终于过去了,史庆陪代替圣上来看我,我都不用装,史庆陪一看我瘦得皮包骨了,立马老眼淌泪,但抹过泪之后,立刻同我商量 ,得早作打算呐,尤其是富君街上那么重要的产业,得找一人暂时替我掌管,我不动志声色地问圣上觉得何人可担当此大任?
果然史庆陪委婉表示,现在诸王皆在前线领兵打仗,若找个至亲之人自然最为可靠,数来数去“打断骨头连着经”的便只有锦皇贵妃,而且皇贵妃也一直挂怀我的病情,天天为我落泪。
我多么希望,没有任何人在我面前提锦绣啊,这一来就十足十地证明锦绣所为,她顺利成章地成为我死后的第一继承人了。
我当时只觉怒火中烧,眼看着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一口郁积多日的血喷到了史庆陪的华袍上,他吓得脸上的粉掉了一堆。
皇帝派御医来最后一次确认我的病情时,惊讶地发现我已经能够下床了。
不久,枫叶儿皆收了喜气,银杏叶子随秋风碎金纷飞,我的马车碾过黄金铺地的杏道,来到了富君街了,还是按老规矩,伙计们看铺子,大掌柜们站到到铺面前迎接我,考虑到我身子刚愈,怕惊着我,齐放便没让人放鞭炮,只沿街叫道,恭贺君老板身体康复。我也微笑着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科研人员们颇有进展,战舰已初见雏形,君氏的科学家同工部侍郎裴溪沛已经熟悉了,裴溪沛也从当初的盛气凌人,渐渐被君氏科研部的科研热情和管理方法所折服,也勾起当初入朝之时出于对科研的尊重和严谨,见我来了,更是抓着我不放,问了个半天。齐放怕我累着了,便着借口阅帐将我托了出去。之后裴溪沛成了西枫苑的常客。
因攻打张之严的主要兵力为奉德军,故我同原奉定亦接触渐多, 奉德军上下的军人也慢慢熟了起来,他们见我一骨瘦如柴的文弱书生同他们一般吃苦,倒渐渐除去了对我铜臭商人的偏见,有一些军人是于飞燕的旧日朋友,知我底细也多些,同我的话亦更多。
原奉定的心腹卢伦回西京述职时,还专门拜访了我一次,亲自试验了一次战舰,他认出了我,不由会心一笑,后来他打听到我的故事,又见我瘦成这样,还以为是为了奉德军进攻东吴而鞠躬尽粹,成为了我在奉德军中的第一个朋友。
原奉定有一点同非白挺像,就是不太爱说话,而且喜怒更不形于色,总体感觉上性格更抑郁些,除了正常工作交流以外,他整个人惜字如金,不苟言笑。
也难怪,在等级森严的原家多嘴多舌都只会自找死路,只有在战舰下水成功那天,他的俊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显示了原氏家族美男子应有的俊朗和魅力!
我不由感叹,前世那个浮澡的时代,众多的诱因造成了一作堆的胜男胜女,而这个时代,可能是因为这些众多的红颜祸男,使得大量的大龄女青年无怨无悔地待字闺中。
身体差不多好全了,我仍以为大塬和晋王修行为名,推托了宫里所有的宴饮,一心扑到富君街的生意上,因为我无法面对我亲生妹子要杀我的事实,尽管在弱肉强食的原家,这是最基本的戏码,可我还是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和伤心。
中秋十分,我的身体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战舰开始投入使用,八月十六,我过了一个极特别的生辰,称月圆星朗,我们便在渭河水中正式试航了一阵夜,不想圣上也化妆在富君街的野槽口加入了我们,总算进展顺利,大家都欢欣鼓舞,众人皆说沾了我的喜气,圣上和原奉定都祝了我生辰快乐。
此后圣上以夜宴之名,不顾日渐天寒地冻,也跟着我们经常一起试航。
今年长安的雪季来得挺早,甲戌月己酉日,霜降,天空便飘下小雪,东征不能再等了,宁康郡王拜过宗庙后,便点兵五十万,向小庭朝开拔了。
不久,北伐前线传来消息,原非白带领各路大军行军桑干河,经过几昼夜的奋战,双方相持不下,最后,潘正越同于飞燕在战场上单挑,两军的士兵皆引劲争看,二人从天亮一直拼到天黑,直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于元昌元年的除夕傍晚,于飞燕身中数抢,握刀之手几断,咬牙飞骑而驰,将潘正越追斩下马来,潘正越余部二十万人马欲往京都城方向仓惶溃逃,夜黑风高之际,四面塬军追堵,唯冒险度过桑干河面,人马皆顾逃命 ,一时极度仓惶,争相践踏,河冰无法一下子承受这许多凌乱人马,骤然冰破,战马凄厉地嘶吼,并潘军痛苦的惨叫之声传之百里可闻,于飞燕不敢贸然追击,便令大军停至河畔。第二日,大年初一,放眼大河面上,却见尸横遍地,白骨冰封,血凝千里,惨不忍睹。大塬三军欢呼之际,唯于飞燕默然视之,泪流满面。
<<金陀粹编>>大将军篇载:越平生无子,尝于旧庭同朝称臣,惊燕才,乃数激燕,欲与之燕交锋,无果, 暗称其子,谓家人若有能灭吾者,唯此子也。元庆三年兵败于燕汝州血战,元昌元年末,乃与燕争幽州,除夕日单挑燕三昼夜,勇战力竭而亡,余部皆争踏殁于桑干河畔,素恶其残暴嗜虐,淫掠成性,然尊其当世用兵奇人,火化其尸后水葬之,燕甚怜潘军卒微命贱,冰封桑干,乃求晋王非白使卒将潘军皆拖出冰河,于河畔挖一巨坑并潘无头尸收埋,竖碑曰冰河潘军冢,又令僧道念经超度潘及众敌卒,涤其恶魂。非白报其忠义之行,太祖亦赞其武德并重,是为忠魂仁孝楷模。太祖元昌二年,燕擢升至兵部尚书,生辰之日,有潘氏老家人自聊城一路行乞送燕府兵策二本,谓乃越临终遗愿,其平生所学,皆尽于此,传于燕攘夷击蛮,以报家国,燕思良久,默然收之。
晋王命传令官快马将潘正越的头颅送回长安城,皇帝自然是圣心大悦,举国振奋,令传视九州,上下庆贺一番,并密令原非白生擒窦英华。
大年初一,原非白率大军顺利进驻幽州,这是窦周京都城的最后一个防线,于飞燕击破了窦周的神话飞地传遍天下,传说窦英华听闻后,深知他的周朝气数将近,不由口吐鲜血,忧惧成疾,一日夜间整个人竟急速憔悴,削瘦入骨。
《旧塬书》太祖本纪二记载,元昌二年,庚申,戊寅月丁未日,元月初一晋王非白率大军登幽州,补给充足后,便于初五子时攻京都,非白率元德军攻神午门,永定县公乔万率武德军作右翼攻东华门,南嘉郡王率麟德军作左翼攻西华门,分三路起攻。
东华门最为薄弱,最先被攻破后,及时赶到接应元德军,再往昭明宫而去,然而,天明之际,麟德军破西华门后并未按原定计划及时接应元德军,却直奔昭明宫欲活捉窦英华,欲占头功。
前方晋王闻报,心中甚怒,特着颂威将军谢素辉带一万人马冲往毓宁殿,协助嘉王,结果宋明磊与谢素辉在毓宁殿,只看到已被窦英华刺死的皇后阮氏并几个华服妃子宫人,却没有发现窦英华,其时窦英华早已妆成太监,携宣妃欲从西边的宣德门出,宋明磊往东北边追去,谢素辉正好往西南击追去,守卫宣德门的太监有一个正是非白安插的一个内应,认出了化了妆的窦英华,而宣德门原系轩辕旧宫人及侍卫诸多,皆暗恨窦氏叛乱,见英华逃走,便一哄而上围住,也是命里注定,当年太祖皇帝携家人及轩辕德宗从宣德门出逃,而今日窦英华却没有这么幸运,刚欲击杀所有的宫人侍从,幸谢素辉及时赶到,成了拿窦英华的大英雄,非白命于飞燕好生查封皇宫珍宝,接收降婢宫人等财务,查点报数一并承给皇帝,皇帝大喜,命非白就地颁诏,先行犒赏三军。
元昌二年的新年,是大塬朝开国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新年,五月初八,皇帝兴奋地一早领着我们这帮剩下的原氏孩儿们娘儿们,到秦岭祭过轩辕先帝,今年五十五岁的原青江在秦岭声泪俱下:“先帝,朕幸不负所托,终于为轩辕氏诛杀窦贼,为吾等得报大仇。”
皇帝与内阁热烈地讨论着该怎么样处置窦英华:
杀是肯定要杀的,但是怎么样杀法?
怎么样才能使窦英华更痛苦?
怎么样才能更显原氏的威仪?
怎么样才能让轩辕氏旧宗族扬眉吐气,让他们更拥护原氏的统治等等?
最后,中央决定于上元节日,让晋王率众军入城,拖着众多的战利品,举行隆重的巡游仪式,等窦英华入城之际,立刻在全国百姓百前,三日夜凌迟处死,令众民令其肉,剔其骨,以泄轩辕皇氏及百姓之恨。
西枫苑上下都觉得自己是出征的英雄,腰标子见人都挺得直直的。因晋王是北伐首领,西枫苑众人将是凯旋仪式上的主角,皇帝特地命左春坊内官负责我的服饰、礼仪一应事谊,并日夜在西枫苑指示众人巡游那一晶何处出入,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等种种仪注。
276、第二百四十二章 王师歌凯旋
致可最后,中央决定于上元节日,让晋王率众军入城,拖着众多的战利品,举行隆重的巡游仪式,等窦英华入城之际,立刻在全国百姓百前,三日夜凌迟处死,令众民令其肉,剔其骨,以泄轩辕皇氏及百姓之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枫苑上下都觉得自己是出征的英雄,腰标子见人都挺得直直的。因晋王是北伐首领,西枫苑众人将是凯旋仪式上的主角,皇帝特地命左春坊内官负责我的服饰、礼仪一应事谊,并日夜在西枫苑指示众人巡游那一晶何处出入,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等种种仪注。
不久,玄武门前搭了一座数丈高的大犒封台,史庆陪亲自监督着巡察关防太监,领着一帮子小太监并宫女扎灯结彩,大红毯铺地,用心装点犒封台,沈昌宗率内卫在朱雀街上各处关口密布便衣高手,细致关防,谨防窦英华逃脱的死士前来毁环仪式,劫掠人犯。
转眼上元节至,正是非白凯旋入城的日子,早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马司将巡游必经的朱雀街等处的积雪打雪的干干净净,我基本上一晚上就没睡着,申时就爬起来,不想左春坊内官早在子时便将一切准备就绪,在赏心阁门外侯着,掌严三人为我一层层穿上亲王妃青织翟衣,理裙裾,领缘绣两行两列雉纹为章,上头,两人亲捧亲王妃梅花珠凤冠轻压发髻,因前阵子我生病头发掉了不少,这掌严专门在梅花珠凤冠上略加假髻,两鬓博,花钗九束,翟钿九束,然后化妆打扮,掌缝三人为我严整衣里,认真检察可有纰漏,有者立以针织补之,我不得不承认,这司春坊的宫人果然巧手无双,我这颜色晦暗之人被他们一捣鼓,倒也勉强可称之光彩照,薇薇,小玉,姽婳等皆在旁边恭敬伺候,以惊艳和激动的眼神向我表达着鼓励,连青媚这娇丫头也感叹着点了点头,表示首恳。
一切妥当之后,司礼二人前来引驾,众人扶我上舆轿,司礼高声唱颂起驾,八个太监抬起舆轿,前有太监,站在司礼二人后,小玉,薇薇,姽婳,青媚四人各站舆撵四角护卫,前往玄武门。
我兴奋地掀帘子看,却见宫中四处鲜花着锦,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辅陈华丽,行至中道,却见远远走来一堆华服的年青女子,如烟似霞,一个个不可方物,当先一人,一身霞影纱,飞天环月髻上缀满金银珠钗,项带八宝璎珞,眼似水杏,眉如翠羽,脸若银盘, 肤似凝雪,花容月貌,见之屏息,只略显风露清愁,我一心急着到城墙去见皇帝,也没让停轿,只想快点通过,不想那身穿霞影纱的女子见了我,立刻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过来翩然下拜,齐放被迫停轿,却听她莺声婉转道:“臣女乔芊蝉见过晋妃姐姐。”
我当时听了一愣,我最近没认过妹子啊?我从未见过这个乔姓女孩,连名带姓地报与我作甚?还自称为妹,这亲攀得太快了。
那些漂亮美眉们也跟着忽拉拉拜了一地,可我实在没有时间去细想,便掀帘轿顺口笑道:“众位贵女妹妹们快快平身吧。”
然后便匆匆忙忙继续赶路,我临进墙垛时掀帘子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翠衣美女还在远处激动地看着我,轻轻地拭着泪痕,别的贵女们也站在她身边,亦带着兴奋伸头伸脑地看着我。
可能都是一帮花西踏雪迷吧,我暗想着,太夸张了吧,就见了个面,连手都没握,就激动成这样。
我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同齐放一起匆匆忙忙地赶到城墙头,贵女席中已来大半,皆按品阶大妆,轩辕皇后与锦绣隆装盛饰,皆着深青色翟纹袆衣,亦头带华丽的花钗,花钿,两博鬓,锦绣这回倒是按制比皇后仪略减,但轩辕皇后披着一件雪狐貂毛大氅,锦绣却披着件金翠辉辉煌,碧彩闪耀的雀金披羽,称着凤冠上那支稀世的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甚是打眼。
我上得墙垛,轩辕皇后正掩着袖口同锦绣笑着聊些什么,也不知是说到什么开心处,略显放肆地大笑起来,那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疾速地摇动着,悦耳轻响,引得皇帝和众人微微侧目。
锦绣连忙优雅地一挥丝娟,轻掩俏鼻,潋滟的紫琉璃瞳向皇帝微送秋波,明艳撩人,娇柔入骨地缓声嗔道:“请皇上恕罪,可是皇后方才欺负臣妾呢。”
我暗想,谁敢欺负你呀!那可真真活到头了。
却见皇后的广袖轻掩朱唇,轻笑不语,轻站到皇帝左边,二人迎立在皇帝身边,一个国色天香,一个娇艳欲滴,真如画上仙子一般,皇帝也知道二人是闺中嬉闹,只左右看看,挑了挑眉,也不在意。
我差点忘记了,今天她的武德军胜利归来,也是主角。众人却竭力拍马,什么皇帝的后宫琴瑟相和,娥皇女英,共侍千古贤君之类的,皇帝的凤目便在如花似玉的妻妾身上转了又转,颇有些得意地接受了恭维,嘴角绽出了一丝微笑。
今日皇帝头戴十二旒衮冕,穿了一身大红的十二纹章天子服,因风雪稍停,气温甚低,外面披了件紫貂大氅,见我来了,即刻免了我的礼,笑着招招手让我过来,我按司礼所授,帝后三步之遥站定,再给皇后和皇贵妃行了礼,可皇帝却一径向我招手,让我到他的身边,锦绣便乖巧地让开了位置。
皇帝早已快速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略皱眉道:“这孩子,实在不爱惜身体,病才刚大好,穿得这样单薄,城头风大,可不是要着凉了。”
我心中一动,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那暗宫神医想来也是在他默许下才放出来救我一命的吧。
却见那绣着五爪金龙的袖子微摆,史庆陪早向我递来了一个大鎏金红漆盘,盘中盛着一件华丽厚重的雪狐貂毛大氅,这同皇后身上的一模一样,我高呼不敢僭越,就要跪倒,皇后立时过来笑着替皇帝扶起我。
“快披上吧,木槿要快快养胖身子,给晋王看到了,可别以为我虐待他心尖尖上的肉哪。”皇帝心情大好地同我开着玩笑,亲自取来,为我披在身上,我被这荣宠吓得愣了一阵,众人也艳羡不已地看着我。
当下,心中感激,柔婉称是,一旁锦绣早就殷勤地接过皇帝的手,为我整了整那件雪狐披风,眼神中毫不惊讶,表情却惊诧而担心,黛眉微蹙:“呀!怪不得姐姐前阵子不见踪影,原听说是病了,可没想到病这么久,可是旧疾复发,到现下还未好全么?”
我心中微冷,明明你也知我病了这么久,却从不见你来看我,倒是皇后来过一二次,送了几份贵重的补品。我便极尽礼节地客套几句,这时隆装的珍珠及几个大孩子前来,锦绣便前去招呼,皇帝便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道:“这些年你与晋王劳燕分飞,又新婚离别,晋王平日里信中提得最多的便是担心你旧疾复发。”
“你为了晋王,积劳成疾,隐瞒病情,朕都知道,你们二人不容易啊,”他叹了一声,凤目闪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露出难得的真挚和鼓励,轻轻对我笑道:“今日里乃是晋王的好日子,你是他的女人,今日便特准你站在朕身边,好好感受一下他为你创造的荣耀吧。”
他仰头傲然道:“这也是原氏女人的骄傲。”
我闻言细品良久,不由感慨万千,躬身敬诺,再扭头看向城下越聚越多的百姓,人头攒动,心中已油然而生一丝自豪感。
锦绣的嘴角扯出一丝不宜察觉的轻笑,如嘲似讽,只轻轻站在我的身侧,非流缠着要初喜抱起他,好看得清楚一些。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那年长安的冬天明明这样冷,工部清早方扫清了积雪,清晨却又下了一场,覆了小腿,湿了鞋履,可是无数的长安百姓却争相站在积雪中,不停地挪动着, 奔跳着,搓着双手,明明脸和手冻得冻红,几要失去知觉,可是口中呼出白色的气息是这样温暖,生生化了那冰雪,他们的眼神是这样的热切,好像千军万马也不能阻挡他们来见他们心中的偶像,见证代表盛世来临的凯旋仪式。
却听礼炮三声,早有两队鲜衣怒马的羽林军,最后一次快马开道,对左右百姓反复高叫道:“王师凯旋,闲杂人等退避十步,不得有误。”
正午,号角雄纠纠地呜呜吹起,却见十个士兵,慢慢推开巨大的东华门,城门沉重地响起,迎接英雄的归来,成千上万的百姓瞪大了眼睛,睁睹英雄的风资。
却见巨大的城门外,一列军队如黑色铁水一般分五列踏着整齐的步调涌入城来,当前一人身披黄金战甲,头戴高高的白羽盔,太阳从灰蒙蒙的云层出探出头来,一束阳光正投射在他身上黄金制成的明光铠甲,竟化出耀眼的五彩霞光来,然后迅速绽放到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再从雪地中反射到众人和我的眼中,仿佛那地宫中天王复活,神迹显现,高贵耀眼。
形同那些甘心虔诚的紫瞳修罗跪相一般,众人再看不到别的,所有人的眼中便只有他,只有他,很多百姓流出了感动的眼泪,他们简单的心中相信眼前这个身披黄金甲的战神可以为他们带来未来和平稳定的生活,于是他们发自肺腑的大喊着,只听得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远远地传到宫城墙上。
原氏的女人们,由锦绣领着,脸上皆显出自豪的神情来,原非清看见宋明磊的银甲,早已喜上眉梢,回过皇帝,便按议定飞速地下了宫墙,代表皇帝去迎接王师。
俘虏队伍开过来的时候,首列窦英华,因防他自杀,特地为其造了一座精钢密网所围的牢笼囚车,里面之人嘴里堵着棉球,双手双脚皆有铁铐锁在囚车中,我拿着千里望仔细辨认一番,那人黑瘦似鬼,灰发披散,神情憔悴,却当真是那窦英华,不少百姓对着窦英华扔着烂菜叶,西红柿什么的,却近不了半分,可是那群情激愤的嘶吼围攻下,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此刻全部垮塌。
旁边的皇帝也拿起一个金制的千里望,使劲看着,他没有在说话,五官却扭曲起来,口中狠戾地喝道:“是他,逆贼,朕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仰天大笑起来,可那笑声却如戾泣一般,闻之骇怕。
这时,麟德军旗高高仰起,由身着银甲的乔万引领着进入我们的视现,他看向女眷列,似微微一笑,我向他看的方向过去,却见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子正挥着霞影纱的衣袖对乔万挥手,泪流满面,把妆都差点哭化了,正是早上对我请安的美女乔芊蝉。
却见非白为首的队伍,终于来到了玄武门近前,非白一挥首,身后诸军站地,身后一字排开站着四个高大身影,从左数来正是宋明磊,乔万,于飞燕,谢素辉,一行五人上到台前。
“这是乔卿唯一的妹子,”锦绣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德容恭俭,慧名远播。”
我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听说过乔万家中亲人皆亡,唯有一妹,宠若珠宝,但从小是寄养在太原老家的,这两年才接来的,还真没有想到这五大三粗的乔万却有一个如此纤美的妹妹。
原非烟甫一见到宋明磊,那双凤目便闪烁着神奇的光芒来,泄露着女人深陷爱情中的心思,可宋明磊正忙着对原非清微笑。
原非白的面庞左右微转,似在寻找什么,我暗自雀跃,不由微微上前一小步,微趴墙头,忍不住略倾身向非白看去,他正好抬首向皇帝这方向看来,这一眼万年,千般相思,万般爱恋皆凝于此刻。
这一段艰苦的军旅岁月,他人瘦了也黑了,可潋滟的凤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神更显坚毅果决,也许是那身黄金战袍,使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属于皇室特有的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
他的嘴角隐有浅浅笑意,我那颗女人的心差点没跳出来,当真想从这墙头施轻功而下,然后狂奔向他,紧紧地抱住他,再然后…..
忽觉有人轻拍我,打散了这一脑门的春梦,却见皇帝正轻拍我肩,戏谑道:“木槿莫急,马上晋王就全你的了。”
我那两辈子的老脸一下子红到耳根,站在皇帝左侧的皇后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纤指微扬丝帛,轻遮嘴角噙着的戏笑。
锦绣如嘲似讽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这时,皇帝肃着脸,伸出手来,众民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史庆陪挺直了脊梁,展开一卷厚厚的黄绫,站在已扫净积雪的诰封台上,双手持黄绫,大声宣读犒赏御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立擢升于飞燕一等忠勇公,上万户邑,谢素辉一等颂威将军,加封上柱国荣号,赐一等勤忠侯,上千户邑,乔万擢升一等永定公,上千户邑,不仅元德军皆大加犒赏,连同麟德军,武德军皆上下加封犒赏。”
宣诏已毕,史庆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半空中微扬慢慢走下城墙,躬身谄媚地递上诏书,非白高举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转向台下众将,昂首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高声叫道:吾皇万岁!大塬万岁!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如此威严,我很没用的同那些少女们一样,面上烧了起来,未及从痴迷中醒来,只刹那间,潮水般的数万铁骑,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大塬万岁!震天动地!
而城下的百姓亦开始疯狂地呼唤着吾皇万岁,大塬万岁,宫墙之上,所有人都跪伏下来,虔诚地看着皇帝,亦高喊着这两句话,那万岁二字响彻大雪覆盖的整个长安城,每一个人的心头,响彻九霄云天。
皇帝一个人站着,昂首挺胸,巍然不动,嘴角含笑地向人山人海的臣民挥手示意,那凤目只高高在上地看着天下众生,天子霸气顿生,只觉不可一世。
锦绣看着墙下众人膜拜之色,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愈加站近皇帝,将我挤退一步,紫琉璃瞳露出睥睨之色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鸣蝉仰白虎(一)
皇帝一个人站着,昂首挺胸,岿然不动,嘴角含笑地向人山人海的臣民挥手示意,那凤目只高高在上地看着天下众生,天子霸气顿生,只觉不可一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锦绣看着墙下众人膜拜之色,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愈加站近皇帝,将我挤退一步,紫琉璃瞳露出睥睨之色来。
《金陀遗编》写道:
庚申元宵日,北晋王非白班师荣回长安,上特赐身披黄金甲,领元德军前行。一等广威将军于飞燕、一等颂威将军谢素辉、二等武显将军姚雪狼、二等武威将军程东子等元德军二十五将从其后,南嘉郡王宋明磊引麟德军,一等驰威将军乔万引武德军紧随其后。铁骑万匹,甲士十万人,前后部鼓吹,俘窦英华、宣妃等众妇子女共十二人,及周乘舆、金银御物等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夹道百姓感念圣恩,欢呼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云天,至此大塬开皇祖之基业,原氏天下始成矣。
原氏正式报仇雪耻的那一刻,我正在担心,是不是能完整地看完血腥的凌迟,可是皇帝却忽然改了主意,废了前旨,冷冷地吩咐道:“五马分尸。”
后来齐放报我,尽管为防窦英华自尽或是仇人来杀他,做了全部的保护,天天灌参汤,让人输内功,着人严密保护,但是窦英华最后还是死了。他的死士救不了他,却在最后关头,给他送了死药,在送上凌迟台的最后一刻发现他已中了剧毒,别说三天的凌迟,一时片刻也禁不住。于是沈昌宗着人给他喂了流光散,聚拢他最后的一丝精气,将其五马分尸。
黎民百姓称颂着皇帝的仁德,世世代代念叨着太祖皇帝只将窦英华五马分尸,然后把六部分挂在城墙上展览。窦英华也算逃离了少许最后的残酷羞辱。
不管怎么样,一时报仇雪恨,人心大快,皇帝笑得满面红光,凤目亮得惊人,领着一大帮子锦绣香烟,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地直奔双辉东贵楼而去,参加宫中的犒军大宴。
原非白、于飞燕、谢素辉、乔万、宋明磊中三个已成家,皇帝在席间隆重地引出他们的妻子,其中也包括我,特准坐在夫君的左右。我注意到他以天子之尊,却亲自扶着原非烟到宋明磊身边,把女儿的手交到宋明磊手中。看到宋明磊亲热地拉着原非烟的手笑着说话,他才满面笑容地离开,可见他的确宝贝这个女儿。
我终于坐到原非白身边,一时同原非白相顾无言。旁边的人声喧嚣、钟编雅乐我一概听不到,只顾流着口水贪看着他的天人之颜。而他也瞅着我不说话,一只手却在案下悄悄触碰到我的手,然后紧紧抓住不放。我也反手握住他的,再也不愿意放手。
青媚照例着男装站在我身边侍候。齐放算是紫微舍人采办一职,因算是出自晋王府,便在我下首置席,小玉便在旁边侍候。
众臣说了一堆客套话,一轮番地要向北伐英雄敬酒,我和非白才不情不愿松了手,开始忙于应酬。
酒上三旬,皇帝也开始话多起来。众人讲些北伐中的趣事,和活捉窦英华的典故,说到于飞燕请命葬了那惨死的二十万潘军时,皇帝不由大加赞赏于飞燕的仁德,也赞非白处理得果决。这时,喜乐略停,只有一个倩影在帷幕后弹起一首婉转清幽的越人曲来,一时众人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琴技娴熟,只略少细腻,”皇帝点头道,“不过情感倒也算真挚,可见抚琴之人,这心事倒也患得患失许久了。”
非白也侧耳听了一会儿,略点头道:“不错,只是这心事过重,反倒掩住了此曲本应有的清新雅丽。”
越人曲毕,众人醒了过来。那乔万便起来向皇帝跪启,“吾有一妹,乳名芊蝉,正当二八年华,正是方才抚琴之人。”
皇帝笑道:“早听说乔卿有一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女诫无一不晓,果然如此。”
乔万诚惶诚恐地谢了皇上,接下去,乔万便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北伐英雄有要求,岂有不准之礼,皇帝便爽快地让其陈情。
“吾妹口口声声说非英雄不嫁,心中仰慕晋王久矣,认定晋王乃真英雄,”乔万恭敬道,“晋王出征之际,天天焚香祭拜,夜夜对天祝祷,卑职斗胆为吾妹开口,但求能长随晋王左右,不求名分。”
大抵做媒的好事,古往今来,上流社会都乐意去插一脚,皇上一听,这兴趣果然来了,便宣乔芊蝉上正殿。
帷帘后转出一个穿着霞影纱的美女,莲步轻移来到中殿,腰肢如柳,满面羞涩,翩然下拜。
这回我彻底明白,乔芊蝉向我行礼、称我为姐的原因了。果然,这年头凡是有漂亮美女对你示好,不论你是男是女,都得小心些。
“永定公一片爱妹之心,连臣妾也为之感动了,”锦绣长眉微皱,表示了极大的感动,“姐姐的身体入冬以来便不太好,且劳累家务,圣上不如准了永定公,可多一个人照顾晋王,分担姐姐的辛劳,早日为晋王开枝散叶,也能了了乔小姐的一片痴心。”
众人一时噤声,目光在乔芊蝉和我身上来来去去。
这个下马威太牛了,我的心上立刻如刺针扎。锦绣啊,你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如果我说不用关心,当面拂了锦皇贵妃和永定公的好意,善妒之名便会更甚,这样的名声在这个时代是够分量让我成为下堂妇的。
可是如果我同意了,我想我在原家同非白的生活也就到了头,可以提前回大理了。
我露出贤淑的微笑,不带任何怀疑地望进非白的凤目,暗下微用力握了一下非白的手,坚定而恭敬道:“臣妾但凭晋王吩咐。”
非白对我展颜一笑,大力地回捏了一下我的手,走到乔万面前,深施一礼,乔万立刻回了一礼。非白道:“本王这一礼是多谢永定公在幽州的右翼夹击,其时左翼未如约前来,若无永定公及时从东华门赶来援救,元德军过分深入战线,极有可能被周军拦腰截断,北伐一事则前功尽弃。”
原非白瞟了一眼宋明磊,宋明磊淡笑着饮酒,如未听见。
乔万慌忙回道:“晋王客气了,此乃卑职应尽之责。”
非白继续走向乔芊蝉,也略施了一礼,乔芊蝉满面娇羞地欲回礼,非白却一摆手,笑道:“多谢乔小姐的垂青。小王听说乔小姐熟读诗书,当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所有的人一愣,乔芊蝉也一滞,鼻间略沁出了汗水,却仍然在众人面前,鼓起勇气道:“晋王容禀,妾不求名分,只求能日夜侍候晋王与王妃殿下,便是妾前世修来的福气。”
众人微有哗然,皆在小声议论,这姑娘真痴情。
“姑娘美意,小王心领。只是姑娘当听令兄提过小王与吾妻当年之j□j一二吧,”见乔芊蝉略点头,非白便对她淡笑道:“那姑娘便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更何况,”非白轻摇头,轻喟道:
乔家有女正华年,闭月沉鱼品貌全。
岂可偏房生庶子,而应霞帔正堂前。
乔万在旁也叹了一口气,“晋王莫怪,小妹从小为我所宠,虽为下贱之身,却立志要嫁晋王这般的大英雄。”
“永定公太谦了,永定公乃上柱国荣号,北伐战绩必当流芳百世,更何况乔姑娘这般品貌,若要嫁英雄,这有何难?父皇文治武功,天命所归,普天之下的盖世英雄皆归附大塬江山,”非白朗笑起来,对皇帝又躬了一躬身,皇帝愉悦地接受了这个奉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若是永定公信小王,小王愿为乔姑娘做媒,荐举二位贤将,皆有大军功在身,可谓当世英雄也,且家门显赫,未有订娶,堪配乔姑娘和永定公。”
乔万一愣,不及答话,皇帝倒来了兴趣,笑道:“朕倒不知道,晋王还会替人做媒,且说来听听。”
晋王立刻转向皇帝,恭敬道:“乔姑娘丽质无双,德慧过人,能与之相配之人,论相貌,论才学,论武功,儿臣倒想起宁康郡王来了。奉定皇兄这几年为国家社稷,四处奔忙,浴血奋战,一直未娶,父皇也时常感叹,欲为其择一佳妇,不知父皇可同儿臣一般作想,觉得此二人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且永定公向来与宁康郡王交好,可不是亲上作亲?”
此言一出,上下皆哗然,表示这两人相当合适。乔万听得一愣一愣的。锦绣虽也含笑倾听,那描绘精致的水眸却泛着冷意。
我则暗中发笑,真不知远方的原奉定今天耳朵根可痒痒。
皇帝看了看锦绣和乔万,又盯着乔芊蝉看了一阵,歪头想了想,倒也抚须点了点头,笑道:“这对美人英雄,确实登对,那另一位英雄呢?”
“所谓举贤不避亲,”非白从容笑道,“容儿臣为自家人也谋个福分,一等颂威将军,勤忠侯谢素辉,为我塬朝出生入死,军功显赫,北伐战役又生擒窦英华,可谓国之大功臣,社稷栋梁。其母谢氏于庚戌国变中英勇就义,父皇曾上表先德宗陛下诰封大义魏国夫人,其夫谢贤追谥嘉定公,此夫妇二人皆为儿臣生母孝贤纯仪皇后的族表亲,皆对儿臣有再造之恩,儿臣又与素辉一同长大,亦将其看作自己的亲兄弟一般,今年刚巧二十三岁,亦为了国家,无心儿女私情。”
非白略整衣冠,郑重下拜,肃然道:“如今天下太平眼看在即,儿臣恳请父皇为勤忠侯做主,早定才貌双全的佳人,成家立室,方不负嘉定公与魏国夫人对儿臣再造之恩。”
众人又是一阵恍然的轻呼,目光全都集中到非白身后的谢素辉身上,仿佛一束耀眼的手电筒,照亮了那原本躲在舞台角落的深处毫不起眼的角色,那人物一下子成了场中焦点。
素辉也是一阵讶然,显然没有想到会被非白扯上,一张被晒黑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嘴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非白和我半天,慢吞吞地来了一句,“晋王的口才又见长了。”
众人笑声立止,非白也一下子念了句不敢,跪倒在地,我也赶紧跪下。众人皆噤声大跪于前。
非流从锦绣的膝上滑下来,走到乔芊蝉面前细看了半天,道:“父皇,这位姐姐长得真是漂亮,不若让她到三省殿来陪儿臣玩儿吧。”
锦绣沉下脸来,“非流,莫要胡说。”
“你这猴儿,又来插科打诨,好好地又想要糟蹋人如花美眷。”
皇帝哈哈地大笑起来,场中气氛立缓,说道:“看你皇兄千里迢迢归来,一定累了,快替朕下去扶他起来。”
非流飞快地跑到非白那里,小手略搭非白的手臂,甜甜道:“皇兄快起来。”
众人见非白起来了,这才慢慢起来。非白轻拍非流的小脸,宠溺一笑。
“晋王能这样为部下考虑,实在令朕感动。只是经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你那大哥至今仍单着。”皇帝叹了一声,“为宗族子嗣着想,乔卿啊,朕有意为东贤王再择贤妃,却不知可高攀否?”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原非清霎时白了脸,宋明磊的笑容不变,手却一颤,几许美酒泼洒出来,锦绣微呆,连非白也听得一愣。过了好一会儿,锦绣轻咳了一下,乔万才惶恐地跪地谢恩:“微臣岂敢,能伺候圣上嫡子,此当是芊蝉平生福气了。”
原非清撩袍起身,似有话说,离他最近的宋明磊早就左手微压,右手放下金樽,长身立起,向原非清行礼笑道:“恭喜贤王又得佳妇了。”
目光微闪,原非清已期期艾艾地改口,“多、多谢父皇。”
原非烟满面春风地站起,款款地向原非清恭贺:“恭喜皇兄。”
说着又来到乔芊蝉面前,轻轻搀起她,握着她的柔荑,温言道:“恭喜乔姑娘,以后该称新嫂嫂了。”
乔芊蝉满面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强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乔芊蝉骇然地站在那里,颤声道了谢,脚步踉跄地被嬷嬷拉了下去。
锦绣的紫眸一闪,仪态万方地出列道:“今日贤王与永定公喜结姻亲,既如此,就容臣妾厚着脸皮再向陛下请个旨,为永定公本人也保个媒吧。”
作者有话要说:2014年马年奔腾,万相更新,祝大家新年大发。
开禁啦开禁啦,盗版退去,百无禁忌。佛祖保佑。。
第二百四十三章 鸣蝉仰白虎(二)
乔万立时跪下,却听锦绣道:“永定公心仪一佳人久矣,却又怕唐突佳人,故托臣妾向陛下讨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略有错愕道:“今儿个,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连乔卿都有心仪的女子了。果然天下太平了,诸位都想佳人了吗?”
众人一阵大笑。皇帝笑着喝了一口酒,“爱妃快说来听听,朕定当助乔卿早娶佳妇啊。”
“乃是晋王驾前得力助手,东营府主青王,青媚姑娘。”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青媚正站在我身侧,替我倒酒压惊,听到锦绣提她名号,快速地抬头看了非白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我的酒杯递到我的手中,退到我身后。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青媚屡挫叛臣谋逆,多次救援两朝皇室,为塬氏屡立战功;乔卿乃是北伐英雄,又是内卫堂主,的确堪配佳人。不知晋王可愿意将爱将托付乔卿呢。”
非白笑道:“永定公救了儿臣的命,又是内卫堂主,父皇同皇贵妃跟前的人,自然是上上之选,只是青王虽不在前线效力,但难为她将儿臣后院保护周全,儿臣倒想听听她的意思。”
皇帝亦点头道:“青王本就不同于其他侍婢,确当令她嫁得心满意足才好。”
便宣青媚上中殿。青媚基本走的是同非白一样的路线,说身份卑微,恐辱没永定公的身份,但是她在结尾处大声地又加了一句,“卑职心有所属,但请圣上成全。”
皇帝果然来了兴趣,笑道:“青媚果然也长大了呢,也不知是哪位世子,朕看看你的眼光如何,若是好,便让朕只对不起永定公,先替你做主了吧。”
青媚谢恩,一指站在我身后的一个潇洒身影,“乃是紫微舍人君氏门下,齐放,字仲书,现于户部筹理、挂采办一职。”
我的下巴掉下来,扭头看向齐放,暗想:平时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吹胡子瞪眼的两人,什么时候感情一日千里了?却见万年冰山的帅哥齐放,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满面惊诧。
皇帝认得齐放,七夕夜游,还有登船试水时,都是齐放引驾,好像对齐放印象极好。似乎帅哥在原氏那里总是吃香,皇帝曾经亲切地同齐放聊过天,对过几句诗,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大力惊赞此子仪表非凡,文采斐然,可堪大任,对于这样一个处变不惊、文武双全的人才十分爱惜,估计一度还想挖墙脚——因为小放回过我,沈昌宗请他过府宴饮,明着要拉拢。当然小放不为所动,巧妙地推了过去。后来听史庆陪露过一两句,皇帝非常惋惜这样的状元之才最终却听命于一个女人,当然后来又婉转提到,好赖这个女人是原氏的,那也就算了。
皇帝一听得齐放的名字,犀利的目光立刻投向我身后的齐放,感叹道:“青王可真会挑人,这一挑就挑上个会赚钱的相公。”
众人大笑,乔万的脸沉了下来。
皇帝走下宝座,皇后体贴地为皇帝披上那件紫貂大氅,皇帝笑着对她微摆手,让她坐下。锦绣快速地看了一眼,长睫微闪,纤长耀目的护甲端起夜光杯,朱唇略饮了一口御制九酿葡萄春,曼声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齐大掌柜,便这样落入了我青王之手了吗,也太不会做买卖了。”
众人敛声屏息,目光只放到皇贵妃和皇帝身上。齐放正要开口辩解,非白今天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当媒婆的机会,早已上前一步,笑道:“皇贵妃明鉴。也巧了,仲书早在两三年前便有一个红颜知己,卜氏,亦是吾妻侍婢,所谓好事成双,仲书正好又姓齐,何如父皇下旨两女同嫁,共结连理,岂不谓这盛世元音?”
皇帝走到非白面前,非白立时弯腰躬身,却面无惧色。皇帝的凤目打量着非白,轻拍非白的肩膀,淡笑道:“还是晋王想得周到,果然糟糠之妻不下堂。齐仲书这等有功之臣也合该享尽齐人之福。”
众人一听,忙不迭跟着叫好。
“也巧了,皇后上回还说起,绥远公夫人和永福侯夫人倒也欲为他们的女儿寻个好人家,既如此,咱们就来个四喜临门吧!”皇后便仪态万方地点了点头,云鬓上簪的金步摇跳跃着,金光闪耀,众人不敢逼视。
皇帝略挥一挥手,早有中书舍人岳堂捧来笔墨,众人再次下拜,却听皇帝念道:“赐永定公之妹乔氏婚配东贤王为继王妃。一等绥远公,太仆寺卿常栽道嫡女常氏贵琳婚配永定公。一等永福侯、右副督察御史原赫德之女原丹珠,婚配勤忠侯。五品户部舍人齐仲书,勤谨恪勉,甚合朕心,特赐爵三等开国县男,爵号勤慎,食邑三百户,婚配四品带刀侍卫东营府主青氏,共晋王妃侍婢卜氏。”
我们听得皆一愣,绥远公及永福侯亦在场,两人皆是面色一变。
这是个乱世出英雄的时代,却偏偏极迷信门第世家之说,交友婚配等皆以门当户对为先。皇帝所指这两家皆是当朝三品以上的公侯世家,深受皇宠,尤其是督察御史原赫德,仗着自己是原氏宗族,在朝堂之上只一味顺着皇帝,不依附诸王,常直言弹劾贵族,今日指婚却另作他想——其女原丹珠品貌声名皆是一般,在贵女中并不出名,性子敦和,原赫德只此一女,便爱若珍宝,常常担心自己的老实女儿出嫁受人欺负,左挑右选的,耽搁至原丹珠一十八岁,颇有些那个时代的小剩女之意。他原想爱女虽配于庶家出身的武人,却是皇上指婚的正室,且谢素辉战功赫赫,又封爵位,最主要的是同先皇后有亲,而皇帝与晋王皆有扶持之意,也勉强算原氏新贵,前途无量。晋王家门又以礼贤下士、宽谦容人出名,想来不至于受苦,不由慢慢露出喜色来。接下来,似又想到这下子被迫选了阵营,锦皇贵妃与东贤王两边却都不好相与,又似愁苦起来。
另一个绥远公常栽道乃侯爵世家,祖上曾做到轩辕氏的参知政事,可惜家道没落,到这一支,只有常栽道做了太仆寺卿,侍从皇帝出入,掌管全国车马,虽委身权贵中心,却无实权,只好一味地阿谀奉承,攀权附贵,在权贵中无人问津,育有二子一女,二子皆在工部挂个小官,在同僚中出名的倒是生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同乔芊蝉并负盛名,在待嫁众贵女中艳冠群芳,只是出了名的一心属意宁康郡王。其母绥远公夫人亦常在皇后与锦皇贵妃面前求取婚旨,哪怕做侧郡妃亦不足惜,万万不想今日圣上却指与乔万。乔万爵位虽高,却是原家恶名昭著的西营府暗人,且是皇贵妃家奴。皇贵妃以手段狠辣出名,而这乔万先时未在外出征时,为了皇贵妃前后奔走,这朝中倒有一半官员是吃过他苦头的,是个出了名的粗狠戾将,众官员对他又惧又怕,攀附之人甚多。有了这么个贵婿,却不知是福是祸,故面有隐忧。
我硬压下齐放的手,让他从长计议,齐放只好隐忍下来。
非白对齐放微微点头,拉着他和青媚、素辉一同上前谢恩,“谢主隆恩,不胜欣幸。”
“圣上真是偏心晋王,”锦绣微噘着嘴,“看看,这一下子从他西枫苑里一个人都没讨到,反倒是多了三个新媳妇儿了。”
“你这猴儿说对啦,这回朕是真偏心老三,”皇帝哈哈大笑,大喇喇地承认道:“晋王这次厥功至伟,却不忘家国,将所俘之物全部缴回。且说爱妃方才不是担心木槿病恹恹的吗?朕看他的西枫苑还是服侍人少,可不是得往西枫苑里多送些佳人?史庆陪,将窦逆宫中选出十个貌美身健的,充于西枫苑,多添些喜气。木槿可要快些好起来,领头让青王她们,为西枫苑开枝散叶,多添人丁才好啊。”
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我面上带着一丝赧然,跟着下拜谢恩。
谢素辉与乔万亦磕头谢恩,又当着众臣与未来的老泰山见了礼。乔万强扯了一丝笑,同常栽道见礼。
素辉这厢见原赫德甚是客气。原赫德仔细端详了素辉许久,素辉的脸被看得红中带黑,黑中带红。皇帝又取笑了几句,众人更是大笑,纷纷起身祝贺四对新人。
锦绣重又命宫人场中舞乐,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派富贵喜气。
回去的路上,非白一身酒气,怕熏到我,便骑马行一段,快到府中才坐到车里,我便同非白谈起此事。非白轻哼一声,“我早听人报过,皇贵妃想抬举他。他以前一直是西营府贱奴出身,自然一直未敢求娶朝中侯爵千金,如今敢要我的人,是想青王亦是庶人出身,配他绰绰有余,将来汉中王登基,也容易收编东营府。可惜,皇贵妃选错了人,东、西营府兵虽然身为下贱,可这两处于原氏皆为性命交关之所,他们的上家必须是原氏中人,即便是宋明磊,亦是成了我原氏贵人,才方能统领西营府,”他冷笑,“那乔万毕竟是庶人出身,即便有军功在身,父皇也看不上他。”说起营府出身的人,非白的口气鄙夷,士族的高傲不言而喻。
其实本人的出身也不怎么高啊。他看我拿眼瞟他,不由笑道:“有日子没见了,那老爱瞎想的毛病怎么一点儿也没改呢?”
“那请问晋王殿下啊,您家的青媚怎么就选了我家的小放了呢?”我奇道,“西枫苑上上下下都知道齐放一老实孩子,心里眼里就藏着个卜香凝啊。”
非白倒扑哧地一笑,“什么您家的、我家的,我还想请问君老板阁下呀,你们主仆二人是什么时候看上我们主仆二人了呢?”
“谁看上你们主仆二人了。”我不由也歪了嘴,捶了他一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万国朝长安(一)
他笑着接了我的拳,顺势把我抱进怀中,紧紧搂住,低声道:“我方才在朱雀街上就忙着寻你,偏偏圣上连趟家也不让回,就请至法场,要看窦贼受死的模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一直绷着脸,我便总担心别人欺负你,现下可算对我笑了。”
我心中一阵柔情,紧紧回抱住他,“我是担心窦英华有余部要在法场劫他,到时伤了你可怎么好,便一直吊着颗心。好不容易窦英华被绞死了,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锦绣就张罗着要给她亲姐夫找小妾,可不是愁煞我了。”心中隐隐愁苦起来,又感动方才他说的那句话,把头埋到非白怀中,不由泪湿沾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可要一辈子作数的。”
“你若明白‘弱水三千’之意,当知我心,”非白一叹,双手掬着我的脸,凤目看进我的眼中,语带心疼,又有些生气道:“我是为你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还有什么话是不作数的,你怎么还不信我呢。”
“我只是……只是……”我也双手抚上他的脸,结果也期期艾艾地“只是”个没完,最后被泪水呛着了,咳了半天。“快拿水来。”
非白对帘外叫着。车果然停了下来。小玉端来镶碧银壶,给斟了一小杯递上,非白便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平复咳嗽,细声哄道:“你且放心,我若说话不作数,便立刻化个大乌龟,天天给你翻过壳来,耍着玩儿一辈子,这可好了吧。”
走得近的几个侍婢听了,都憋了笑。我也笑了,结果又呛着了。
好在西枫苑门口也到了,非白急忙让车停下。
薇薇和小玉扶我出来,递上丝帕和水壶。我过分激动,竟有几丝血丝吐到帕上。
非白一下子骇得脸色苍白,生气道:“你重病却不让人通知我这档子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把我一路抱进西枫苑,放到赏心阁床上,就要去找林毕延,我却死命抱着他不肯放,哀声道:“别走,我再不要同你分开了。”
非白的凤目漾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神色服了软,轻轻抚了我的脸颊,柔声叹道:“你越活越傻了,怎么办?”
我也觉得,只要在他身边,我就是越活越傻。可他却亲自轻轻将我头上的假髻脱下,换了荷花纹样的家常缎衣,又让姽婳绞了一把热手巾,亲自替我擦了擦脸,然后自己脱了紫金冠,换了身家常衣袍,躺到我身边来,紧紧搂着我,柔声道:“放心吧,天下太平了,我再不离你而去。”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互相抱着取暖。渐渐地我困了,梦到那个铜修罗对我睁开血红的眼睛,对我厉声咆哮了一下,我便醒了过来,却见芙蓉帐外,一灯温暖晕黄。
我略掀帐帘,悄悄下地,走近他们,却见非白正披着衣衫,同韩先生严肃地讨论些什么,地下跪着一人,却是满脸倔强的青媚。
非白见我站在帘外,便让他们先回去。非白又将我抱到床上,拿一堆棉被把我裹住,怒道:“你越发不爱惜自己了,身子骨本就弱,还这般赤着脚站在风口里。”
我拉住他轻声问道:“可是圣上下旨,要青媚尽快完婚?”
“现在我只好觍着脸来问君老板一个恩典了。”非白点点头,凤目看着我,无奈道:“可否就让香凝和青媚同嫁齐放,两人不分大小。”
我木然地看着他。
他叹气道:“这是我欠青媚的。青媚的父亲是上一届的东营府主,单名一个弧字,绰号青狐,可谓忠勇绝伦,”非白隔着一堆锦被抱着我放到大床上,返到书桌前取了一张画回来。那张画略显破旧,上面画着一只卷着尾巴的大青狐,正伏在大青石上睡觉,落款写着第十六代东营府主青狐。
他静静地诉说着往事,“在暗宫那阵子,门客走了大半不说,西营亦着人来劝降,有暗人为了苟活性命投靠了西营,多亏了青狐一家,满门忠义,始终如一地为我守护,亦为我杀了那投降的暗人,为此得罪了那西营贵人,后来满门被宋明磊捕获。宋明磊为了杀一儆百,便命东营叛徒用明心锥将她的父兄凌迟处死了,那些家眷老小皆没有放过,连鸡犬也不留,全部火刑处死,只剩下最小的青媚躲在一只水缸里,才逃过一劫。她一夜懂事,此后处决背叛者只用明心锥。”
我怔怔听着,终于明白了青媚为什么那么喜欢听明心锥的声音了。
“当年为了救我,她委身张之严,”我轻轻道,“我心中一直存着对她的愧疚。可是这关系到小放的终身幸福,除非你能答应我,让小放只是名义上把青媚娶过去,”我正色道,“感情最忌勉强。这是小放的人生,我不会用我的人生观来绑架他,但一切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还有卜香凝,咱们绝不能亏待她。”
非白见我口气松动,便绽开笑颜,愈加紧地抱住我,忽然话音一冷,“你且放心,我不会让卜姑娘受委屈的,而且青媚亦看不上用强的。她方才说了,她会让小放爱上她的。”
说实话,我真的很怀疑。
可能为了转移我的思虑,非白笑着说道:“皇贵妃马上就要担心自个儿了,她马上会有一堆姐妹共侍一夫,且够她一阵子烦了,没精力来纠缠我们了。”
呃?我这才想起他是在接我前面说的话。想起刚刚游行时众多窦氏后宫的美貌女子,想是要让圣上欣喜一阵了。
我不由叹了一声,“锦绣以后的日子看样子真的不会太寂寞了。”
非白轻笑一声,也不作答。我抓过他的大手,细细抚着掌纹,“青媚怎会看上小放呢,他们俩一见就吹胡子瞪眼的。”
他无奈笑道:“女大不中留,越留越成仇,谁知道她何时看上齐放的?青媚这小嘴可真严,从来没同我露过,”他也皱眉想了一会儿,对我笑道:“说实话,我以为她会找素辉来挡驾。本来我还想把青媚指给素辉呢,我看他俩平时也要好,谁知是齐放呢?”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转眼到巳时了,我打了一个哈欠,非白倒了无睡意,
含笑问道:“困啦?”
我点点头。
“真困啦?”
“都站了一天了,能不困吗?”
“果然困了?”
我的眼皮直打架,轻轻地嗯着,又梦到铜修罗了,却感到非白的呼吸喷在我的耳郭上,“可我还不困,这可如何是好?”
“别闹了,你千里奔波的,还不快歇歇。”我睡意蒙眬道。
“你这人,所谓小别胜新婚,怎的一点儿风情也不解呢。”他轻声埋怨着,忽地含住我的耳垂,然后慢慢移到锁骨,粗糙的大手伸进我的睡衣,抚向我的腹股沟。
我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
非白一挥手,烛光熄灭,归于一缕青烟,芙蓉帐翩然落下,遮住了里面的旖旎风光。
二月二,龙抬头之日,长安城中万人空巷,再次涌向朱雀大街,看五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娶亲纳福,皇帝的嫡长子东贤王迎娶永定公之妹乔芊蝉。
两位军功至上的将军同日迎娶两位世家千金。永定公乔万迎娶京都有名的美女,一等绥远公、三品太仆寺卿常栽道的嫡女常贵琳;勤忠侯谢素辉迎娶一等永福侯、三品右副督察御史原赫德嫡女原丹珠。
紫微舍人采办齐仲书同日迎娶卜氏和青氏。
西枫苑中一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然而成亲的第二天,卜香凝便以走货为名,离开了齐放,负气回到大理。
第八章万国朝长安
元昌二年三月十二,东征大军攻下小庭朝的经济中心瓜洲,直打到建康城外。小庭朝的亚父吴王张之严便紧闭城门,采取拖延战术。宁康郡王切断水源、物资等供给,并从水路以新型快艇攻之,数度欲攻下建康。奈何亚父一直坚守城门。为加快战争进程,紫微舍人君莫问献计,印刷万份劝降画,大塬仁厚,只要吴王投诚,便能海内升平,安居乐业,一切如旧。宁康郡王便将数万风筝散落至建康城内。江南百姓生活一向安定富庶,本并不愿意打仗,一时军心动摇。
五月里,断水断粮,生活苦不堪言,便有朝官进言,不如乘来得及投降塬朝,可保身家性命。
君莫问与吴王有旧,便诚恳地写了一封劝降信:自原氏收复京都后,兵力充沛,乃是东吴兵力的十倍不止,天下归原已是大势所趋。为江东父老着想,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君莫问本人和晋王皆会保江东百姓一切平安如旧,小庭朝内所有官员及家眷,加上吴王本人身家亦可保全。这一番天下形势、人心所向分析下来,张之严还真的动心了。
《旧塬书太祖本纪》:
庚申年六月初七,宁康郡王大败张之严于瓜洲,直逼建康。宁康郡王使人投万份劝降书,张之严军心动摇,僵持数月,乃出降。
元昌二年,六月初七,小庭朝的吴王终于打开建康城门,迎接宁康郡王入城。天下大势已定,来长安率部降者甚众,七月里外逃的窦周旧臣兵部侍郎张世喜、礼部尚书窦亭、户部尚书高纪年来降;七月初八,张之严率伪帝轩辕翼降入长安。
帝与之严、窦亭、高纪年皆有旧,屡以书招之,高纪年辄杀使者众矣,既至长安,上诛高纪年、张世喜,欲鞭挞窦亭,并诛之严。之严持樽,淡笑曰:“轩辕失其鹿,天下共逐,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塬朝的开国皇帝都被描述成一个“胸含宇宙,知人善用,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冷静擅谋,旷世之才,一生戎马,勤政爱民,仁孝重情,故天下归心”之人,史学家们认为对于轩辕德宗,太祖皇帝很看重他们私人之间的深厚友谊,并且对德宗本人不幸的一生抱有巨大的同情,太祖皇帝留给后世的一百多首诗词里,凡是怀念德宗和孝贤纯仪皇后的皆是诗中精品,难得的是其中的感情非常真挚。
故而,皇帝最恨当初出卖轩辕德宗的人,远甚于背叛己者。
当时,皇帝在接见中外宾客的紫辰殿,招待这些重量级别的降臣。张世喜是潘正越的旧部而且是继任,曾于庚戌国变中率部在皇帝回长安途中设兵伏击。高纪年则屡杀当年德宗皇帝委派的使臣,并且帮着窦英华逼死轩辕熹宗,所以半点没有犹豫地,皇帝当着张之严的面,亲自取剑,杀了高纪年。
然后因为窦英华,还要迁怒于窦家最后一支族长窦亭,但是窦亭却是天下皆知的义士,曾经因为反对窦英华欺辱先帝、谋朝篡位而当众大骂之。史学家们猜测,当时的皇帝未必真杀窦亭,极有可能只是为了给张之严一个下马威。
沈昌宗很配合地,冷笑着把高纪年的人头扔到他们面前,血溅紫辰殿。张世喜是个武人,却也伏首面地,浑身微抖,求皇帝在杀他之后,一定宽恕他的家小及随从,千万不要迁怒于无辜云云。而窦亭是个文人,再有勇气,也面无血色了,吓得摔倒在地,只差没有尿裤子。
然而,张之严不愧是当世英雄,只是轻轻弹了弹袖袍上飞溅到的血迹,面不改色地缓缓端起金樽,轻轻喝了一口大塬朝的西凤酒,赞了一句:“西府凤翔,回味甘美,果然名不虚传。”
他见皇帝瞪他,便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话,把轩辕既然无道,天下群豪皆可做猎人,逐鹿天下的道理不卑不亢地表达了出来,还大有“原氏已然得到了天下,怎么可以责怪其他同行呢,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揶揄意味,其浅嗔之意竟抵过了万般赞美,哄得大塬朝的开国圣君得意地大笑起来。
《旧塬书太祖本纪》:
上笑而释之,赦张世喜,官至兵部侍郎;示好于窦亭,并赐宗氏女为妻,赐爵二等明义伯,官至翰林学士。而于张之严御封吴襄郡王之位,意取襄助之意,大宴三日,赐美物无数,仍遣吴襄郡王返驻守东吴之地。紫微舍人君莫问识得敬帝乃旧徒玉流云,众哗然,至此,帝踪再莫所知也,上赦免其罪,准玉流云携侍女露珠回归君氏,君莫问再三泣拜,圣恩仰止。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万国朝长安(二)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同张之严再见,我能活着见到我的那两个弟子,玉流云和露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二人同我抱头痛哭,玉流云和露珠都长高了很多,可是二人在严密监视的建康宫殿中两年,再无当年的天真烂漫,行止举动多了几分成熟。
我暗暗称奇,心想这二人将来可堪大用,不想连非白也这样认为,不久便送玉流云同露珠入府承学,着意栽培。
张之严临走时,乘非白入宫之际,专门到西枫苑拜访了我。这场战争将他的锐气磨了些许,他比先前果然是收敛了很多,但也看不出有气馁之色来,反倒更添英武稳重之气。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我向他询问了嫂嫂的情况。他爽快地表示欢迎我再回东吴做生意,似真似假地长叹说很后悔把我逼走了,没有我的瓜洲生活很无趣。
我嘿嘿一乐,与他尽释前嫌,感谢他及时投降,放了我的两个弟子,总算是保住了江都百姓的安定生活。张之严大笑道:“这一局你公爹赢了,下一局呢?”
我一怔,挑眉笑道:“我公爹文治武功,尽得天下,如今兵强马壮的,还有一堆厉害儿子,莫非兄长还想再来一局?”
张之严豪气万丈地对天笑了许久,笑道:“若非你熟知我军备实力,秘密建了这许多精良战舰来,还有你发明的这什么活字印刷,搞一堆什么劝降书什么劝降画来,搞得军心涣散,四面楚歌,你公爹怎么打得赢我?未来有一天,你公爹没了,你夫婿即位,有你这贤内助辅佐便还好些,若是你那只好男风的大伯当家做主了,可有胜算?还有圣上若传位给他的小儿子,你夫恐怕也咽不下这口气吧。且说若你妹子做太后,可会放过你和你夫?”
这张之严果然天下英雄,表面上看像是他的帝王梦结束了,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占个山头小试牛刀,过了过瘾。逗留长安短短数十日,反倒给他摸清了原氏内部皇储暗争的重大隐忧了,看那意思倒大有卷土重来之意。
“后会有期了,莫问。”他递予我一只荷包。
我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放了一颗光明耀眼的稀世大东珠。
“这是你嫂嫂让我带给你的。这是她心爱之物,多谢你与晋王美言,为本王作保,如今还能驻返祖荫之地。”
他长叹一声,锐目深深地看了我几眼,朗声笑道:“若有急难,以后可持此珠来报,助你夫争位。不过你夫若败了,本王可不客气了,这天下马上又要易主。”
盛夏的荷花开得正盛,金龙在碧绿的荷叶下伸出脑袋,警惕地看着岩边这个不速之客。七星鹤老在我们身边转悠,早已布好了阵形,血红的眼睛冰冷地凝睇着——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吸食到敌人的鲜血了,故而都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因我站在身边神色如常,便也没有举动。
明明张之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氏,严格算起来,可以算作我前世沪浙一带出身的同乡,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江南美男子的优雅和魅力,却拥有了同北地男子一样高大的身形,更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智慧和野心。长安的阳光为他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却见他昂头傲然笑道:“这下回可便是姓张的了。”
我呆愣之间,张之严对我潇洒一笑,回首而去。
《旧塬书太祖本纪(二)》:
庚申年中,天下略定,大赦。百姓给复一年。陕、鼎、函、虢、虞、芮六州,传输劳费,幽州管内,久隔寇戎,并给复二年。律、令、格、式,皆沿用轩辕旧制。赦令既下,而窦党尚有远徙者,晋王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复徙之,是自违本心,使臣民何所凭依?且之严尚蒙宽宥,况于余党,所宜纵释。”上从之。
张之严与皇帝那段著名的对话成了天下归心、原氏宽仁的表率,给天下群雄吃了一剂定心丸,皆感平安盛世的来临。
元昌二年的夏天,大塬朝向天下广宣大赦诏书,凡率部来长安投降的窦氏余党或其他反对势力,不再追究过往,皆大赦,并根据实际情况,就地于朝中或外派安置。于是这一年,便在接待如流水般涌来的各路大小降军中度过了。皇帝也着实兑现诺言,优待来降的天下群豪,宽仁并济,安排妥当。
朝廷几乎每几天便往全国驿站广布平安旨,诏告天下,十年内战已经结束,使官府及时号召流亡在外或躲避山林间的百姓,可以回归家乡安居乐业,尽量赶在芒种时撒下最后的粮种。
元昌元年初,霜旱为灾,米谷踊贵,北辽侵扰,州县骚然,内忧外患,一匹绢才得一斗米,就连在西京长安,物资也极度匮乏,百姓流亡千里,难民成疾,饿死者甚众,人口流亡,战区十室九空,百废待兴,皇帝志在忧人,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德,从后宫起,连同自己的用度开销皆削一半。
为了最大可能地休养生息,恢复国家机器的运作,抚平这十年来惨烈的战争创伤,宣布免天下徭役、赋税等二年,战事特别惨烈的汝、梁、鼎、青、虞、芮六州,以及幽州境内皆免三年,严禁地方官骚扰百姓,贪污舞弊,控制物价,密诏紫微舍人君莫问督察暴利囤积、发国难财的商人,一旦发现,必治以重罪,人头悬于市集,家口配没。
为不再搅扰百姓及轩辕宗氏,下诏各州各府的律、令、格、式等制令皆按轩辕旧制。七月初一,恢复久违的科考,天下众举子皆欣慰地奔走相告,预示着一个繁华兴盛、浓艳绮丽的大塬朝时代到来了。庭末三国南北朝,钱制各异,曾有百姓偶过三州竟需三种钱币方可通关,
更有甚者钱币滥薄,有盗铸者裁皮糊纸为之,民间不胜其苦。至元昌二年七月初一,初行元昌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参,积十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折中,远近便之。
皇帝命紫微舍人君莫问擢给事中撰其文并书,回环可读。七月初六,皇帝置钱监于洛、并、幽、益等诸州,皇后父兴庆王轩辕章一炉,北晋王非白、东贤王非清、宁康郡王奉定各赐一炉,吴襄王之严赐一炉,又因紫微舍人君莫问自归附新朝以来,捐粮筹饷,极尽能事,忠心可嘉,特赐一炉,听铸钱。自此,凡敢盗铸钱币者,一律处死,家口配没。
七月初七,皇帝令与大理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紫微舍人君莫问带着珍贵的礼物出使河州,密会大理蒙久赞。传说大理戾武帝携永烈公主亦秘密前往,双方就两国结盟,以及恢复通商大门商谈几昼夜,最后达成一致。七月初九,先开粮道,赈济灾民,安顿流民,再开茶道与丝道,然后其他商道亦渐次开通,恢复两个大帝国应有的正常贸易。
因君氏牵线,大理与大塬通商顺利。七月初十,大理使者蒙久赞首次正式出使大塬,携礼物无数,表示大理戾武帝的诚意。皇帝犹忿故南诏屠城之仇,命其长跪午门,诏诚心悔罪,泣禀:当年不义乃南诏无道,欲灭大理圣文武帝,乃使出征,正欲加害,非臣下及陛下所愿。当年入城作乱之辈,尽皆死于圣文武帝之手,进而流亡于瘴地,如今存者唯吾及陛下尔,吾妻吾子,尽皆塬人。说罢泪流满面。圣心恸之,免其跪礼,数度召至内宫密谈,圣上度其虽面有夷纹,然冷静睿智,谈吐不凡,进退有仪,颇有王者风度,暗暗称奇,对左右密曰:“此乃吾家人也。”
八月初一,皇帝追封流落到大理的初画为安国公主,破例入原氏族谱,封其子年仅八岁的蒙华山为塬朝名义上的南华郡王,并赐珍贵礼物无数。至此两国放下旧仇,结兄弟盟国,君氏的产业再次恢复一线。
段月容托蒙诏送过来每年的生辰礼物,一支莹润皎洁的玉燕钗——这是他第一次非常正式地送首饰给我。我琢磨的意思,是他希望我能做一个美丽的女人,可非白却淡淡道:“‘闲碾凤团消短梦,静看燕子垒新巢1’想是朝珠夫人怨愤难平啊。”
段月容是在讽刺我吗?我暗忖道。
蒙诏又递来了段月容亲自临摹的一幅夕颜小像,那画上夕颜莲藕般的小臂正举着一只小风车,身坐在七夕大金獒身上,咧嘴对我笑着,神韵笑容,栩栩如生,连原非白也观摩了很久,研究他的笔法,真心赞道:“画风俊研,用色新奇,可见有数十年的画功。很久没见到如此气质清逸的画像了。”
他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蒙诏趁他走了,便转达道:陛下以后每年会着人送我一幅夕颜画像,好让我知道夕颜渐长的容貌。我心中感动,对非白诚恳地表示我想回赠段月容七株长安名种“兰珠红杏”,让段月容知道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希望他能放心。非白凝视我许久,最终释怀地笑着应允了。
尽管这算是我们秘密的传递,可皇帝还是知道了夕颜小像之事,还专门召我持这幅小像进宫让他看看。皇帝看了半天,点头道:“这孩子长得福气,有贵相。”
皇帝还专门问我夕颜的生辰八字。非白告诉我,可能皇帝是为汉中王指下王妃。夕颜公主乃是大理的皇太女,算是最高贵的人选了。我大惊,皇帝这算盘可打得太好了,这下汉中王不就成皇夫了吗?可以算得上半个大理皇帝了。可是夕颜毕竟指了驸马了,好在不知为何,后来却没见皇帝有进一步的举措,只是也给夕颜赐下很多孩子礼物,可能是想再考验一下大理这个虎狼之国的诚意,于是我们也淡忘了此事。
我同于飞燕夫妇送蒙诏走时,看着他驮走的东西倒是他带来的两倍,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我托他带给夕颜和学生们的。他感叹道:“全是大塬圣上送给华山的礼物,圣上让我每年为华山画一幅画,希望华山长大长壮,可任大理使官,常来看他。初画说过以前在紫园当差,圣上总是偷偷着人递东西给她,除了没有名分,其他一切如亲女,如今初画的名字终于入了原氏族谱,在天之灵也有安慰了。”
我们的眼睛都红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苑暗凝香(一)
八月初三,皇帝密信其四子突厥大汗阿史那撒鲁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即,玉门关再次开关,突厥与中土互相打开了大门,百年丝路终于复兴,在阿米尔叶护的帮助下,君氏在弓月城开设了第一家西域分号,首开丝茶业务。因其发明的茶砖,易于西域各国装卸,运输方便,且易于保存,大受各游牧民族百姓的欢迎,生意日渐兴隆。
八月初四,齐放虎着一张俊脸,再一次孤孤单单地从大理跑货归来,回到了西枫苑。众人也不敢多言,知道他又没劝回卜香凝,可谁叫圣上指给他一个厉害媳妇呢。
八月初五,上颁旨,天下既定,冗余军人集中发军费路资,遣回家中,同家人团聚。
八月初十,上命紫微舍人君氏制铁锅模子,即日颁诏于天下,退伍兵士及百姓一应缴纳家中闲置武器,凡缴纳者皆以铁锅按数易之,意取起灶生火,安居乐业,表示太平时代的到来。众百姓排长龙以换得大铁锅背上,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天下既定,诸多繁文缛节,每日里还有小山堆似的海内外奏折等着皇帝批阅,众人担心皇帝“压力山大”,不免需要多一些“后宫娱乐”。东贤王与安年公主便抓住这个机会,网罗天下美人献于宫内,以求媚于上,加上收复天下时所得窦氏降妃,张之严所献东吴美女等诸美盈宫,个个楚腰婀娜,姣美温驯,沉鱼落雁,雪肤花貌的,精明了一辈子的皇帝也眼花缭乱起来,晚年便有了诸多年轻娇媚的内宠,不免冷落了皇贵妃。
皇贵妃心中甚妒,遂擅寻借口赐死众美人,宫中诸美人甚惧之,多交结诸长子,或巴结皇贵妃以自固,唯皇后为旧宗氏所累兼无所出,鲜有攀附者。
锦绣常以汉中王之名邀圣上连着数日宴乐达至天明,朝臣不满者,谓皇贵妃以惑圣心。
由是,便在元昌二年下半年,朝中诸子争相投靠,“贵女朋争”无意间抬头。晋王素知皇帝不喜人争位,更不喜人结朋设党的,便不奉事诸妃嫔,严禁家臣为其保举太子之位,亦数拒锦绣的内庭密召,以避众论。时值宜宾黄河决堤,便以修栈黄河为名,携家臣王妃远避太子位争。皇贵妃乃迁怒之,命诸妃嫔、家臣争誉汉中王,而短北晋王、东贤王、南嘉郡王甚众,皇帝却不甚在意,多一笑置之。
九月初九,重阳节日,皇帝为了提高办事效率,特准年满二十岁,有军功的原氏宗亲开设天策府,可公开自行招纳舍人、谋臣,是故,南嘉郡王、宁康郡王,及北晋王皆开天策府。北晋王府遂纳十八学士,各种异能舍人不绝。后世的史学家们猜测,极有可能太祖皇帝也是为了锻炼各位亲王、郡王的政治能力,并从中观察哪一个更能继任大塬天子。
且说太子位久空,朝中多有揣圣意者,皇贵妃及东贤王暗使羽下群臣在朝堂建言早日立储,以绝后患。窦周降臣钱宜进封都察御史,暗投安年公主,欲说同僚朱迎九,奈朱迎九已拜锦皇贵妃,进封大理寺卿。
九月初十,钱宜进忽在朝堂上进言请立嫡长子东贤王,上默然退朝,不置可否。九月二十,钱宜进提请泰山封禅,上准之。钱宜进又问及东贤王与上同行,始测圣心,上不语。
朱迎九又上表宜请汉中王同行,上霍然起身,大不悦:“朕心中有数,尔等及尔等背后的主子,欲窥太子位久矣,朕早有遗诏藏于原氏金簋之中,不肯显露端倪,免使群情有所窥伺,此正朕爱护之心也。”
众臣吓得列跪于朝堂。
皇帝非常严肃地从宝座上下来,大声教育众臣:“盖一立太子,众见神器有属,幻起百端。弟兄既多猜嫌,宵小且从而揣测,其懦者逢迎以陷于非,其强者设机媒孽以诬其过,往往酿成祸变,遂致父子之间,慈孝两亏,家国大计,转滋罅隙,非国家之福,召乱起衅,多由于此,此诚国基方立,百废待兴,百姓疲累,将士乏喘,断不可明立太子。1”
皇帝严厉斥责了朱迎九、钱宜进二人,“离间父子、惑断国家,若再滋事,朕必降罪,断不宽贷。”并且降了二人品级半级,罚薪半年。
为此皇帝疏远了锦绣一段时间,又让南嘉郡王代表他出使辽国——年轻的大塬朝另一个强大而可怕的邻居。于是,双辉东贵楼的宴乐声偃旗息鼓了一阵,长安陷入了平静的忙作,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腊月。
转眼,长安又迎来了银装素裹的雪季,整个紫栖宫仿佛变成了琉璃世界,众贵族变着法子赏梅踏雪。
腊月初八,南嘉郡王出使辽国胜利归朝,辽国正与突厥一争西域之位,宋明磊以出色的辩才,说服辽国皇帝,同意不再骚扰山海关,双方在关口互市,带回一堆辽国皇帝送的“东北三宝”。
黄河冰封,正好歇工,众工人回家过年,我同非白从黄河宜宾的工地回到西枫苑给皇帝贺年。
戴着雪貂帽的韩修竹早已领着西枫苑众人在莫愁湖畔前来欢迎,金龙破冰翻腾,神鹤雪前起舞,西枫苑上下喜气洋洋。韩修竹还是按老规矩,在赏心阁置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席间,非白又同十八学士侃侃而谈,聊些我们不在时的朝堂大事。非白向来喜我坐在身边,我便拿着针线盒坐在碧纱橱内,同小玉、薇薇还有姽婳她们一起纳鞋底。
有一学士说起圣上最近因不悦皇贵妃干涉朝事,远皇贵妃,总携南嘉郡王及安年公主、东贤王及新妃乔氏夜游太液池,吟诗对画,听曲赏戏,好像是要亲自为东贤王同南嘉郡王之间避嫌,又有分别培养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感情的意思。
可惜东贤王甚不领情,当着皇帝老爹的面同乔氏也非常冷淡,也巧那长安名旦东哥儿,经常进宫唱戏,扮相俊美赛女子,甚仰慕东贤王,不知是为了气南嘉郡王,还是真喜欢上了这东哥儿,抑或是讨厌乔氏,每日下了朝,东贤王同这东哥儿日日出没风流之所,闹得满城风雨,倒像是破罐子破摔。
乔氏常常跑回乔万那里哭诉,乔万便到皇帝皇贵妃那里哭诉,皇帝私底下在崇元殿训斥了东贤王几句,可东贤王仍我行我素。后来,皇帝实在忍无可忍,宣旨东贤王晨昏定省也省了,见都不想见。
最近东贤王似又有悔意,同那东哥儿之间消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又不知道哪里寻来一块上好的红玉扇坠子,巴巴地要送给南嘉郡王。
大伙笑了一阵,皆笑说风月情事多余恨。
似是将散之际,韩修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内帏传来消息,近日皇帝在梅苑小筑散步时,在梅花林下遇见了一位年略长的美人儿,不巧乃是窦英华当年极宠爱的宣贵妃。据史庆陪说,那女子的神情同孝贤皇后倒有些相似,皇帝当夜便破例宠幸了,第二日破格封了宣贵人,皇贵妃大不悦。
非白端着茶盅的手一凝,往碧纱橱里瞧了一眼,我们都停下了手,只听非白淡淡道:“这事儿有些蹊跷,还得着人多打听打听。”
腊月初八,鹅毛大雪好歹止了,金轮普照下,碧空万里,如宝石清澄,西枫苑里早已是璀璨的琉璃世界,一派洁白静谧,映着怒放的红梅,如染胭脂,分外夺目绚烂多姿。
正值朝假,西枫苑诸人无事,便在梅苑里扫雪,看今年的大雪甚是晶莹剔透,大伙便提议比赛堆雪人玩儿。正巧勤忠侯素辉夫妇也过来问安,便加入我们。大伙分成两队,我与非白各领一队,青媚、吴如涂、银奔、金灿子、韦虎、露珠、素辉归非白管,我队有齐放、小玉、姽婳、薇薇、法舟、敏卿、玉流云,新媳妇儿原丹珠也加入我队。
非白笑着提议,既是比赛,必得有些赌注才有趣。到底是读书人出身的踏雪公子,很风雅地提议输的队伍连首诗。在场众人大部分是武人,听到作诗便一脸黑线,连青媚也呆呆地望了一阵天。我便义气地说若作不出诗的,一人赔上二吊钱,不管输赢,都拿出来晚上打围炉喝酒,不够的我添上,众人立刻拥护,屏除杂念地投入到艺术创作中。非白的凤目便似笑非笑地向我瞟来,我对他咧着嘴耸了耸肩。
我们以梅林道为界,裁判团由韩先生担任,非白带人在左,我带人在右,一个时辰后,我们最先完工,拍拍手,扬扬得意地领先参观了白方这边。却见非白带人堆了一堆飞天,全是雪雕精品,婀娜多姿,衣袂当风,面容全是我浅笑的样子,十分传神动人,众人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正当我感动得要落泪时,非白十分浪漫地心生向往,要看看我堆的“非白像”,结果全是一堆兔斯基,小细胳膊小细腿地顶着硕大的脑袋,拿两小短树枝做眼睛,造型各异,夸张诙谐,完全打破了浪漫感人的气氛,木方自然知道堆的是什么主题,都憋着笑,不好意思说出来。白方众人则愕然地猜来猜去,不知所以,有人猜是只调皮的猫,有人猜是个金甲神人。
还是韩先生聪明,居然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兔子,还帮我们解了围,叹道:晋王所堆乃是九天仙子嫦娥下凡,我堆的必是常伴嫦娥左右的玉兔,可见晋王夫妇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众人方感慨地叫好。素辉感性地说道:“这玉兔没鼻子没嘴巴的,咋这么撩人呢?”
非白似是信以为真,凤目潋滟生姿,一个劲地含情凝望着我,我却大囧地扯红了脸,不过,韩先生判定非白那边赢了。
于是,木方代表,素有文才的齐放先代表我方,占了一句五言:
幽树落经年,冰波出碧潭。
花容纤体瘦,顾盼望君怜。
孤艳晴空外,临水一枝寒。
众人叫好,当然不懂的也跟着叫好。
非白点头赞道:“仲书的诗文恁是别致,‘幽树落经年’一句,虽有些萧瑟意境,不得志的幽情,却正是为了衬着末句一路铺垫下来,一朝‘孤艳晴空外’,顿觉回肠荡气。”
小放笑着谢过晋王,我甚觉得意,不想非白又加了一句,“难怪父皇总说,仲书流于商贾实在可惜了。”
哎呀,原非白这小子是明着面想挖人啊。我便重重一咳,众人笑了起来,非白也听出来了,便笑着怂恿我也来作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