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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2章 二百一十二 做人

    “应该不是。”谢宁摇头,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说不通。陈婕妤自己把毒下在了酒里,这种毒又是一定要命的,那么即使玉瑶公主令她喝酒,她若明知道酒中有毒就不会把毒酒喝进肚子里了。

    但现在还不知道毒是怎么下在酒里的呢。是不是陈婕妤下的毒也很难说。因为酒壶酒杯都是谢宁的,陈婕妤自己端了酒杯过来。她替谢宁斟了一杯酒,但最后这杯酒进了自己的肚子。而谢宁之前喝的酒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之后那壶酒被陈婕妤连倒了几杯已经倒空了,酒杯也被陈婕妤用过,谢宁席上的壶与杯就另换了一套。

    都过一夜了,现在去查那只壶和酒杯只怕早就来不及了。

    再一想,如果那毒不是因为陈婕妤酒喝多了提早发作,而是被她喝下去,过个好几天才毒发,那想要再追查这事比现在还困难。

    谢宁想了想,却苦中作乐的笑了。连着两年都遇着这种事,去年的毒下在手炉里,今年的毒下在酒里头,却偏偏都让她侥幸逃脱了。

    “你笑什么?”皇上十分诧异她现在还笑得出来。不过一看到她笑容里带着的自嘲和苦涩,心里就明白了。

    “臣妾前头还有客人。”谢宁想起来,她刚才可是扔下暖阁里的那些人就离席了。当时觉得就说两句话就会回去,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你就不用过去了,让方尚宫过去说一声,只要说朕回来了,她自己会知趣告辞的。”

    谢宁一想还真是,就吩咐方尚宫去前头传话。

    她这会儿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酬,一定会让那些人精子看出来她情绪不对。

    方尚宫也是精明,她只把话告诉了明微公主。

    明微公主今天行事作派处处要表现得和永安宫十分亲厚,这种消息先告诉她,也让她心里舒坦。

    果然明微公主一听皇上回来歇息就明白了,自动转过头跟席上其他人解释此事。

    果然席上没有一个人觉得贵妃中途离席甩下客人不管有什么失礼的。皇上回来了啊,那自然一切以皇上为重了。这下她们也不好多做人,草草散席出宫去了。

    谢宁同皇上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小书房,皇上看折子,谢宁在一旁写字。两人都没再提那件事,但是也都知道现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形。白洪齐不在,他亲自领人出去了,连周禀辰也给带了出去。

    谢宁从来都只见到他们两人笑眯眯和善可亲的样子,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两人手下人命都不少,做起事更不缺狠辣手段。

    皇上看着折子,还时不时拿上头写的趣事当做笑话逸闻讲给谢宁听。难得的是谢宁都听得懂。

    过不多时大皇子过来了,原来皇上布置了一篇功课给他。谢宁坐在书案边听着,越听越觉得纳闷。

    皇上让大皇子写的不是书上的事,而是昨天在武英殿时的事。一共来了多少人,大致坐在什么位置上,穿什么服色,甚至连那人说过什么话都记下来了。

    谢宁十分意外,等皇上温言勉励几句,让大皇子回去她才问:“皇上怎么会让应汿写这个?”

    “朕可不想他只知道念书变成个书呆子了。”皇上说:“有些道理书上是不会说的,也不能按照书上写的做,圣人书上只会教人做君子,但这世上的读书人,有几个君子?”

    皇上这话如果对外面的人说出来,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但谢宁就能理解,她点头说:“话是没错,不管想做好事情,还是做好学问,首先都应该做好人。皇上这是想让大皇子多多注意这方面的事?”

    皇上嘉许的看了她一眼:“有的人满腹学问却只能困居陋巷,有人不学无术却能窃居高位,世人常说这太不公平,但照朕看,前者必然有他的短处,后者也必定有他的长处。”

    谢宁笑着说:“臣妾也这样想。以前没进宫时,舅舅家日常用度采买都是从府城一家老字号买的,虽然他们家货品不全,但舅母也一直没有另换一家的打算。那家的老掌柜都七十多了还很硬朗,过年的时候过来舅舅家,带了一大盒子麦芽糖,我吃的牙都被粘掉了一颗呢。”

    皇上点头说:“这人很会做人。”

    “是啊,他们家做生意也很规矩,从来不短斤少两,也不会以次充好。阴雨天炭都湿了,他特意过来解释说要迟送,也不肯把湿炭送来,所以舅母说用他们家的东西很放心。”

    皇上却转了话题问她:“你的牙被糖粘掉?哪一颗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宁笑着说:“那时候还小呢,七八岁吧,正换牙的时候。那颗牙本来就活动了,只是迟迟没掉,不能全算是吃糖的缘故。”

    皇上望着窗外清冷的寒雾,微笑着说:“朕也还记得换牙时候的事,那时候怕出丑,被人笑话,在人前就不肯张口笑。”

    谢宁看着皇上,怎么也想象不出威严的皇上也缺牙说话露风的时候,那情形一定十分可爱。

    可爱二字把她自己也惊了一下。

    皇上与可爱二字完全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看也扯不上关系。

    可大概是越来越熟悉了,谢宁现在越来越不怕皇上了。

    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抬。

    到现在她也记不起来那一天皇上穿的什么衣裳,神情又是什么样子。

    唔,倒是她还记得那天晚膳用的饭菜,皇上吃的很素淡,简直不象御膳的排场。

    现在谢宁当然知道原因了。一是因为皇上一直厌憎先帝、太后和明寿公主那种奢侈铺张的作风,对吃穿这些事情都不讲究。二来,皇上这人可以说是很好养活,吃东西一点儿都不挑剔,尤其晚膳,喜欢用的清淡些。

    谢宁这人却比较重口腹之欲,尤其是进宫这几年,深宫寂寞没有事情做,就在收拾屋子、安排膳食上面花心思。皇上倒对她这里花样百出的膳食挺中意的,总说一见着永安宫的膳桌,就知道这会儿是什么季节了,灵的很,绝不会出错的。冬天的时候有羊肉白菜,春天有榆钱和荠菜,夏天更有荷叶鸡嫩莲子,更不要说丰盛而诱人的秋天了,每天膳桌上都能翻出新花样。

    云和宫此时却一片沉寂。李署令来过之后开了方子,并命云和宫的太监将药拿回来煎煮。红儿不放心让别人经手,自己亲自盯着煎药,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更不敢中途离开去解个手什么的,生怕药出什么问题。

    现在除了自己,红儿谁都信不过。

    陈婕妤自己昏昏沉沉的躺着起不来身,红儿唤她醒来给她喂药喂粥时她也只有三分清醒,迷迷糊糊的问:“我这是怎么了?我恍惚记得太医来过……”

    她中毒的事情红儿不能说,也不敢说,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一个能说实情的时机。

    “您喝多了酒,又吹了冷风,这场风寒很重啊。”

    “我觉得肚子疼,身上发冷……”陈婕妤觉得她连睁眼和说话都费力气。

    “那当然哪,您吃了这么多的冷酒,伤了脾胃了。好在太医已经来看了,方子也开了,您吃了药,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陈婕妤即使现在不是太清醒,也知道现在是过年的时候,红儿请太医来瞧她固然是一片忠心,但是传出去却会有人说她大年初一的生病吃药太晦气了,是触霉头的事。

    “这事别张扬,熬药你悄悄的熬……别又拿你自己的钱去用,你反正管着钥匙,你去开柜子多取些银子出来。那些人眼里只认钱的,你不使钱,他们不给办事不说……说不定还会欺负你。”

    红儿一阵心酸,轻声应着:“奴婢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伺候主子多久了。主子一直对她不错,但这次的事情,红儿知道自己八成也脱不了干系。主子给贵妃敬酒自己却喝了毒酒,自己做为贴身宫女,刚才已经被问过一次话了,只是没把她拘走而已。但这事不会这么算了,红儿知道内宫监那种地方,进去了不是个死,多半就是个生不如死。

    可是她走了,云和宫还有人能这样尽心的伺候主子吗?说不准还有象从前翠儿那样包藏祸心的人……

    到时候说不定主子会被那个下毒手的人斩草除根的,就象那次翠儿一样,她不就是“畏罪自裁”的吗?

    红儿从知道主子是中毒开始,就已经开始回想这些天的事了。除了昨晚在丰庆殿她不能跟进去伺候,其他时候她都寸步不离的跟随着主子。陈婕妤绝不可能下毒的,这个红儿可以担保。可是那她喝下的毒是哪里来的呢?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昨天陈婕妤换下的衣物首饰随身物件,还没来得及送去清洗,已经全部被拿走了,连寝殿在内,云和宫里的东西也已经被搜检一遍了,还带了走了不少人。

    昨天赴宴前是她伺候主子更衣梳妆的,随身的物件也没有什么异样。

    如果出事,可能是在主子进了丰庆殿之后出事的。

    红儿叫了一个平时还算亲厚的宫女过来,把煎药服侍的事情一一交待给她。

    那个宫女战战兢兢的应下来,又问她:“红儿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红儿告诫她:“别乱打听,知道的少才能少惹祸。”

    那宫女吓的连连点头。

    主子性子鲁莽,其实不适合在宫中生活。如果她不去挑衅贵妃,云和宫就不会有接二连三的祸事了。

    红儿转头看了一眼外头,她已经听见那些人走进云和宫的脚步声了。

第213章 二百一十三 毒丸

    高婕妤虽然这一天没有出门,但是她是在宫里生活了不少年头的人了,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很会看风色。

    传午膳的时候高婕妤身边的大宫女丹霞就打听着一件事,来对高婕妤说。

    “云和宫请太医了?”高婕妤把手里的胭脂盒子放下。今天一早起来她心情就不好。可能是昨天晚上熬了夜,看着自己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苍老。

    再不愿意承认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平时保养得宜还不大看得出来,一熬夜就觉得老态毕露。

    想想贵妃那张秀美无暇如明珠美玉似的面庞,不由人不服老啊。

    但是要和慎妃相比,高婕妤心情又比刚才有好转。

    慎妃那张老脸,说是皇上的长辈都有人相信。

    陈婕妤得宠时高婕妤看她很不顺眼,等她倒霉失宠高婕妤倒是很趁愿。昨天晚上陈婕妤被玉瑶公主落面子,高婕妤也跟着添油加醋来着,现在听到她病了,哼了一声说:“装病吧?”

    “应该不是装病,膳房的小德子看见段太医绕路进了云和宫。等他办完差事回去的时候,又看见段太医和李署令两人急匆匆从月华门经过。别处不可能这会儿请太医,肯定还是去云和宫的。”

    高婕妤怔了一下,转过头来又问了一次:“你说李署令也去了?”

    丹霞点了点头。

    “难不成她病的要死了?”

    否则李署令才不会大年初一去云和宫给一个已经失宠又刚惹了祸事嫔妃看诊。如果陈婕妤是破罐子破摔的就想给贵妃找不痛快,又或者是装病,那段太医绝不会看不出来,肯定不会再叫李署令过去了。能让李署令出马的人这宫里可没几个了,也就贵妃有这面子。陈婕妤要不是病急病危,李署令绝不会亲自过去了。

    丹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她做为奴婢不能这样说,她只是附和了一句:“陈婕妤昨天喝多了酒,动了气,只怕还受了凉风……多半病的不轻。”

    “真是晦气。”高婕妤皱着眉头说:“从去年到今年,怎么连着不断的死人出事……”

    等用过午膳之后丹霞又得了新的消息,可是这回她不象午膳前那么轻描淡写了,特意把守门口的两个宫女叫了进来,训她们两句:“炭灰积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清,回头一拨火灰不都飞起来了?呛着主子怎么办?你们赶紧抬出去让太监收拾了。”

    那两个宫女不敢多话,赶紧一人一边用布包着把手把炭盆抬了出去。

    高婕妤瞥了丹霞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丹霞在她身边可以说是很稳重一个了,今天这样作态必定是有别的缘故。

    “内宫监刑司有人去了云和宫,还去了膳房。”

    高婕妤本来靠在榻上,闻言一翻身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丹霞小声的又重复了一次,还多加了一句:“小德子没敢近前,也没敢再待在那里看。”

    “对,对。”高婕妤并不糊涂,她惊骇之后立刻镇定下来:“不能往前去,千万别和这样的事情扯上关系。”

    肯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高婕妤心怦怦直跳,又问:“别处呢?别处有什么动静?”

    “别处没有什么动静……永安宫那边席散了。明微公主,代王妃她们都已经出宫了。”

    “这么早?”

    往年用过午膳,总还要吃茶说话抹牌听曲,总得到后半晌才走。

    “说是因为皇上有了酒意,去了永安宫歇中觉,贵妃得服侍着,其他人自然不好搅扰,就散席出宫了。”

    要在平时高婕妤又要骂狐狸精了,但今天她脸色沉重。

    “不是的,一定不是。今天是初一,皇上应该在英武殿陪宗室王亲……”

    皇上提前回来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云和宫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还是又象去年似的,让人扣了一口黑锅?

    真不是高婕妤信得过陈婕妤的人品,她其实是早就看穿了陈婕妤的为人。她就只有那么点儿本事,除了添添小乱子,大事她真做不了,她没那个心计,也没有那个人脉。

    “主子您看,会不会是永安宫因为昨晚的事告了陈婕妤一状,皇上这才收拾陈婕妤给永安宫出气?”

    “不是。”高婕妤说的十分果断。

    她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可能。

    她一点都没有怀疑是不是贵妃要整治陈婕妤。昨天在席上陈婕妤的脸面已经让玉瑶公主给撕得一点不剩了,再说贵妃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

    高婕妤自己想到这儿也愣了一下。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对贵妃的品行这么有把握。这宫里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都不够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就象慎妃,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看错了她。

    但对贵妃……高婕妤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她有个至少七、八成的把握。

    “让我们宫里头人人都要小心,你去查一查,这些天有没人做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约束着所有人,这几天无论有大事小事也别出门。”

    丹霞赶紧应下了。

    永安宫现在怎么样了呢?贵妃指使不动那些刑司的人,只有皇上才有这个权力。而让皇上这样做的人,是贵妃吗?贵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可恨现在她得着消息已经晚了,想打听消息也不方便。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得着消息了。不少人就想到去年这时候贵妃中毒一事,那时候她还怀着二皇子呢,皇上为了她可算是大动干戈,后来淑妃倒台不就是由此而起?

    也不知道这一回出的什么事,又有谁要倒霉了。

    高婕妤现在绝对不敢疏忽,她虽然最近没干什么亏心事儿,但是背后咒骂怨怼的话却是绝对没少说,还在膳房、在西六宫的其他几个处所都安排了人手,要揪小辫子的话肯定一揪一把,可千万别被这阵怪风卷进去。

    到了晚膳时分,白洪齐来向皇上回话。

    膳房没有发现问题,昨天用过的酒器杯盘都已经彻底清洗过了。

    云和宫却是有问题的,陈婕妤常吃的清心润喉丹里有好几粒不是本来那药丸。白洪齐取了一丸给李署令验过,确实就是陈婕妤所中之毒。

    白洪齐一面回话,一面呈上了从云和宫搜出来的药丸。

    从表面上看,和清心润喉丹并无两样,拿起来闻一闻气味,也是微微的薄荷香。不知道这药丸本来就做成这样,还是因为和清心润喉丹混装在一起才染上了这种气味。

    这样看来,似乎不能证实陈婕妤中毒是因为宫宴上饮酒,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平时服食的丸药被人混毒才会如此。也有可能是她就想给贵妃下毒了,所以早早备好了毒药,和清心润喉丹混装着掩人耳目,昨天下药在酒里,结果这酒却让她自己喝了。

    皇上将那丸药又放了回去。

    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

    清心润喉丹是一种常用的丸药,各宫都有。不但主子能服,连有头有脸的太监尚宫们大概也会有这么几粒,谁还没个咳嗽气喘的时候?就是嗓子肿痛上火含上一粒也能舒服很多。但陈婕妤的药如果早被人混了毒药进去,这瓶药又是她常吃的,已经吃了一小半,怎么能够正好在昨晚吃到有毒的呢?兴许她早就吃到了,又或许直吃到药瓶见底时才会拿到有毒的几颗。

    下毒的人一定算好了想让陈婕妤背这个罪名。

    但是陈婕妤却把那杯酒自己喝下去了。

    “原来以为这宫里能安宁下来了……”皇上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白洪齐:“这事继续查。”

    白洪齐应了一声。

    不把下毒的人揪出来,岂不是说也许有一天这毒都有可能下到皇上的膳食里了?

    这种毒用银针试不出来,又不是吃下去即时就发作,那么试膳太监吃了也没有用,起不到预警的作用。

    白洪齐可以断定这事儿肯定是后宫的女人做的。

    如果是明寿公主那样想谋逆的人,应该去毒死皇上才对,毒死贵妃有什么用?

    而且能弄到毒药,能安排下毒,还设计好了栽赃的人选,刚入宫的人办不到。

    白洪齐把几位在宫中年头深的嫔妃都列上了怀疑的名单。

    慎妃谨妃高婕妤曹顺容,甚至李昭容等人他也一并怀疑上了。甚至就连陈婕妤自己,白洪齐都没有把她排除在外。谁知道这是不是出苦肉计呢?要不然她出了门就吐啊吐,这么巧把毒都吐出来了?

    谢宁更觉得后怕。

    她不怕死。死并没有什么可怕,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已经历过好些回生死离别了。

    她怕的是,如果她死了,她的孩子怎么办?二皇子还这么小,没了母亲,以后谁照顾他?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势必也会由别人抚养了。人家会象她一样照料心疼孩子吗?谢宁绝不会那么天真,把孩子们的未来寄托在别人的善心上。在宫里,善心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还有家里人……大舅舅,大舅母,小舅舅他们……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还有,还有皇上。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第214章 二百一十四 取名

    明微公主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到家以后安置了女儿书棠,自己就难忍困意歇了一会儿中觉。熏笼暖烘烘的,她睡的也香,醒来时天都要黑了,乔驸马也已经回来了。

    明微公主由侍女扶起来洗脸更衣。她在这一点上还是挺讲究的,虽然两人是老夫老妻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但是明微公主始终不肯让丈夫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怎么也得把头发梳顺了绾起来,再换一件在家的常服才行。

    乔驸马也很了解妻子的习惯,隔着屏风等着。侍女掀开熏炉盖子,加了一小把香料粉末进去。清雅的象茶香一样的味道在屋里缓缓的弥漫开来。很清淡的味道,却让人心旷神怡。不象平时屋里那些香气,总是太浓郁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乔驸马忍不住抬头问了句:“这是什么香?闻着象清茶一样。”

    “就叫茶香。”明微公主从屏风后出来:“贵妃宫里用了一点这个香,我闻见之后也夸了一句,她就送了我一盒。”明微公主在乔驸马身旁坐下来:“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到昌郡王府上又说了会儿话。”乔驸马微笑着打量着妻子。

    妻子今天早上盛妆出门时那模样,简直是满怀斗志要去上战场一样。现在看来,她也的确是凯旋而归了。

    对于明微公主的这种斗志和对权势的渴望,乔驸马十分欣赏。明微公主从小就没得到皇室公主应有的一切,多年来都有明寿公主压在她的头上,但是明微公主从来不自怨自艾,她只是充分发挥自身所长,在宗室皇亲之中给自己挣得一席之地,也给自己孩子们的将来铺出一条路。

    人往高处走,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贬低践踏。

    乔驸马从新婚不久就了解了妻子的性情,并且夫妻间很快就形成了默契,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贵妃看着气色很好,昨晚的事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心绪。”明微公主说:“不过后来皇上到了永安宫,我们也就散了。皇上在前头是不是喝多了?”

    说实话明微公主是不相信的。她这位皇兄是少有的坚毅之人,喝多了这种事不大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这位皇兄从小就罕有失态的时候,明微公主甚至还怀疑过他是不是用尺子量过每一步的步幅有多大,然后严格的按着这个尺寸一丝不苟的行走。

    其实这还猜想还真不是什么无凭无据的空想,皇上确实有一段日子挺注意自己的姿势的,站卧坐走都要符合法度,务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甚至从前他召幸后宫嫔妃也都是一板一眼的,从来没见他对谁有格外偏爱。

    有时候明微公主觉得皇上都不大象个真人,不大有人气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贵妃开始崭露头角,皇上渐渐和以前不一样了。破例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后来大家渐渐都司空见惯,已经不会再为此感到奇怪了。

    乔驸马摇头说:“皇上就喝了两三杯而已。后来有人敬酒,皇上只是沾沾唇。”

    乔驸马是个细心而谨慎的人,他能留意到旁人不怎么关心的细节。

    既然他这么说,那皇上就是真的没喝多了。

    所以说,皇上果然不是因为喝多了才去永安宫歇息,而是专程去看贵妃的?

    没想到皇上也有这么一天啊,贵妃还真是有本事。

    乔驸马却没象妻子这样有调笑的心情,他消息来路广,不比明微公主差。

    “宫里应该是出事了。“

    明微公主诧异的说:“什么?”

    她可完全没有看出来。

    “白洪齐进去回话之后,皇上就退席了,我们又喝了几杯,后来也就散了。出宫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内宫监刑司的人就在宫门楼上站着。”

    明微公主远比丈夫还要敏锐得多,她在宫里出生,在宫里长大,对宫里的了解也远不是宫外的人能比的。

    贵妃也是被唤出去,然后再也没有露面。

    能出什么事让皇上和贵妃都扔下这么些重要的宾客不管?

    明微公主第一想到了孩子。

    她也是个母亲,孩子对她来说比什么事都重要。

    难道二皇子或是玉瑶公主他们谁出了事?

    明微公主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隔窗唤人:“叫宋嬷嬷来一趟。”

    但是直到天黑,明微公主也没有得到消息,宫门已闭,高高的宫墙隔绝了内外。现在宫外的人已经不可能得知在这宫墙内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这件事让明微公主的好心情全都化为乌有,她一直在猜测宫里的情形,不知道过了今天,宫里是不是又会有什么大的变动。

    这两年间宫中动荡不少,明微公主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了家累,有了年纪,再不象年少时那样无畏无惧了。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家有业,冒不起风险,也经不起大风浪了。

    用晚膳的时候大皇子显然已经十分疲倦了,过节时候一场接一场的宴席,不仅对大人来说是难堪重负,对于大皇子来说更是如此。精神上的亢奋也不能掩盖他体质比一般人差很多多的事实。这会儿他脸上的倦意已经无法掩饰了,晚膳也用的很少。谢宁让人给他做了一份粥,大皇子除了大半碗粥别的什么也没吃。用过晚膳,大皇子就先告罪回去了。

    柳尚宫服侍大皇子宽衣洗漱上床的时候,大皇子先前还保持着清醒,洗脚时他就已经睡着了。柳尚宫小心翼翼给大皇子擦干脚,安顿他躺下,盖严实被子又放下帐子,这才松了口气。

    柳尚宫也知道出事了。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去胡乱打听。

    她的心怦怦直跳,坐立难安。天黑之后起了风,现在越刮越紧了,永安宫外的风声象是有什么野兽在吼叫。

    柳尚宫没有离开,她就守在大皇子床榻边做针线。今天大皇子穿的袍服袖子那里被什么东西勾破了一条缝,柳尚宫索性取了针线来,就着灯亮开始缝补起来。

    缝着缝着,她的心情总算渐渐平复下来了。放下针线,柳尚宫掀开帐子一角,看了一眼大皇子平静的睡容,心时就更踏实了。

    现在的日子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去年这个时候,宫中也是一样风声鹤唳,柳尚宫那时候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这宫里谁不认识谁?真说起来人人都能扯得上关系,她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刑司的那些人就会破门而入,把她堵上嘴直接拖走。

    可是现在她不用害怕。正相反,柳尚宫还感觉十分坦然。

    风暴刮的再大,永安宫里是安全的。

    她好好的尽心的伺候大皇子,大皇子又是个很知道感恩很重情义的孩子,将来她肯定有她的着落,再不用象别人那样操心担忧。

    玉瑶公主和谢宁一起描花样子玩。

    玉瑶公主喜欢这个,她看着一列摆开的小号排笔,还有已经调好的盛颜料的碟子,兴奋的抓起笔,往只勾了线的图上涂颜色。只不过玉瑶公主太随心所欲了一些,比如谢宁就没干过把花涂成绿色,叶子涂成红色这种事。

    玉瑶公主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夸张的图形。她描的那么认真,就是描完那花样子……谢宁和方尚宫都快辨认不出原图的样子来了。

    “挺好的,那明天就让针工局的人拿了这图样去,给你照样儿做条裙子来穿吧。”谢宁笑眯眯的说:“到时候你可别说不穿。”

    玉瑶公主露出了笑容。她笑起来十分娇俏,小鼻子有点皱起来,眼睛眯着,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有地方象淑妃,眼睛,嘴唇都象。但是也象皇上,脸庞的轮廓,还有一些时候的神态,都更象皇上。

    她刚才画的入神,袖子上,手腕上,还有脸颊上,都沾上了颜料,看起来十分滑稽,但着实可爱。

    谢宁交待郭尚宫打发了玉瑶公主去睡,皇上才从小书房回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还没收起来的纸张。

    “这是什么?”大块大块的金红色、亮紫色、绿色蓝色交错在一起,且涂抹的横七竖八,颜色、图形挤迫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眼晕。

    “这是玉瑶画的。”谢宁抿着唇笑,从皇上手里把那张图样接过来:“我还说呢,明儿就按着她描的样子给她做一条裙子穿。”

    皇上居然也点头赞同:“应该,她自己画的让她自己穿去。”

    皇上顺手拿起一旁的笔,在铺展开的纸上写了一个字。

    “泓?”

    谢宁不知不觉的念出声来。

    “等过了上元节,就正式登载上玉牒了。”

    “朕想了好几个字,还是觉得这个好,好听,意思也好,你看呢?”

    谢宁点头说:“臣妾也觉得挺好的。”

    皇上把原先想的几个字都写出来给她看,也好有个比较。但谢宁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泓字最好。大概是先入为主吧,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个名字,再看其他字就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好。

    “那就定这个字吧。”

    应泓,听起来就挺顺耳的。

第215章 二百一十五 心思

    皇上揽着谢宁轻声跟她说:“这件事情查起来不大容易,膳房里昨晚上接触过酒器的人没审出什么来,陈婕妤还不清醒,她身边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屋内的药中怎么混进了有毒的药丸,能进内室的几个宫人有一个找着机会寻了短见……”

    谢宁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陈婕妤又一次被人利用了,而且这个黑锅严严实实的扣在了她的身上。

    “昨天宴席开始之前,陈婕妤曾经和好几个人都说过话。谨妃、慎妃、李昭容、曹顺容……还有她向你敬酒的时候席间伺候的人……”

    谢宁心一沉,这么一来牵连就太广了。

    “朕终究是会查出来的,必定会给你个交代。”

    谢宁点点头:“臣妾知道。就是陈婕妤,她现在怎么样了?”

    “药还服着,李署令说这药损伤了她的身体,即使好转,以后身体肯定不会如常人一样了。”

    想到她喝的是原本会被自己喝下去的毒酒,谢宁心中对陈婕妤着实有一份不忍。

    皇上看出她的心思:“朕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是她做的,但没人逼着她过来敬酒,更没人让她那样张狂无礼。你想想,要是昨天她客客气气的斟了酒,言辞恳切向你赔礼,这酒你会不会喝?”

    谢宁没出声。

    皇上叹了口气:“你的性子朕知道的。如果她真是一副悔悟的样子,说几句好听的,场面做的好看些,你八成就喝了。如果你真喝了那毒酒,你让朕怎么办呢?”

    谢宁在皇上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她抬起头来打量着皇上的神情,轻声问:“您……这是在害怕?”

    “对,朕也在害怕。”皇上将她揽的紧了一些:“朕真怕你就这样中了别人的算计。纵然事后朕把下手的人都逮出来一个个杀了,给你报了仇了,可是那有什么用处?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转,朕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你,再听到你的声音,再和你象现在一样守在一起了……”

    谢宁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臣妾想起来也害怕,怕自己真喝下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陪着皇上和应泓。可是皇上,去年一年出了这么多事情,淑妃,贤妃,明寿公主……已经有这么多人丧命了。现在又是年下,皇上在这时候倘若因为这事而开杀戒,臣妾害怕外头人会对皇上有非议。”

    这件事谢宁是怕,她对想要杀害自己的人也恨的咬牙切齿。可是皇上为了她这样做,谢宁怕会对他的英名有损。别人不会管这事谁是谁非,他们只会看见皇上为了一个妃子在大年初一就大动干戈,闹得这个年过不下去。谢宁不怕自己被人说成魅惑皇上的奸妃,却不愿旁人说皇上是色令智昏,残暴不仁。

    “放心吧,朕有分寸。”

    谢宁望着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夜里她做了噩梦。

    梦里细节谢宁记得特别清楚。

    她好象又回到了宫宴上,到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杯酒放在她的面前,有许多声音在催逼她。一直在说,快喝,快喝,喝了它。

    她心里知道不能喝,可是身体却象不听使唤一样,手把酒端了起来,慢慢举近了唇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宁的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在心里狂喊,不喝,不要喝。可是没有用处。

    当酒入口的那一瞬间,谢宁猛然醒了过来。

    身上酸软没有气力,两手压在胸口,手指还紧紧的互绞在一起,一头一身都是冷汗。

    她看着帐子顶,缓缓的喘气。

    皇上也醒了。

    “怎么了?”

    谢宁轻声说:“做了恶梦。”

    青荷带着青珠在外间上夜,两人都是合衣而卧,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服侍。

    青荷取了一套新的里衣来,换下谢宁身上那件汗湿的。又倒了温水来服侍皇上和她一人喝了半杯水。

    “主子要是睡不着,奴婢给您捶一捶腿?”

    谢宁摇摇头:“不用了,你们下去吧。”

    青荷也没有再多说,领着青珠又退了出来。

    惊醒了一回,后头半夜谢宁倒睡的很安稳。她的一只手和皇上的手握在一起,听着枕畔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初二日要比前一日轻松得多了,谢宁待在永安宫里哪儿也没去,这一日永安宫也难得清静,并没有人来打扰。

    大皇子跟谢宁在一起说话。

    “父皇的意思我都能明白。父皇让我多注意身边的人,因为无论什么事,都需要人去做。有的人有才干品行却有瑕疵,有的人在操行上无可指摘,但却尸位素餐,做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人人都有所求,那就可以为父皇所用。”

    宫外象大皇子这么大的孩子,可不会懂得这么深的道理。皇上教导儿子的这些可不是圣人书上的道理,这是权术,是政治。许多道理谢宁懂,但是她却不会那样去做。

    谢宁惊讶且欣慰:“你很懂事,也很聪明。”谢宁说:“皇上对你的期望也很高。可你也要知道,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你看看你昨天累成那个样子,李署令平时就说让你要多保养,少耗费心力,你没事就多在园子里走一走散散心,别总闷在屋里头。”

    大皇子含笑应是:“二弟的名字父皇已经想好了,娘娘您也知道了吧?”

    玉瑶公主在一旁问:“取了什么名字?”

    大皇子把她的手拉过来,在她掌心写字。玉瑶公主大概觉得有点痒,大皇子一面写她一面露出了笑容。

    “这个字念泓,弟弟名字叫应泓,好听吗?”

    玉瑶公主在嘴里念了两遍,站起来走到榻边去逗二皇子。

    “应泓,应泓。”

    二皇子这会儿可不会懂名字不名字的,但是他认人,也认声音。玉瑶公主一喊他,他就转过头来看。他现在不但已经长出了好几颗牙,也能在炕上爬的非常利索了。大过年的他裹着一身大红锦缎,爬行的样子象是一颗大红球在滚。玉瑶公主特别喜欢逗他玩,常拿着波浪鼓、小彩球之类的东西在前面引他,二皇子就会追着往前爬过去,姐弟俩这么玩可以玩成个时辰都不会厌倦。

    看着二皇子朝她过来,玉瑶公主高兴的拍起巴掌,又喊起他的名字来。

    大皇子笑着在一旁看着,每当二皇子朝他呀呀的喊时,他就会夸奖鼓励一句,二皇子也就因此而心满意足了。

    早上柳尚宫提醒他,说宫中可能有些事情。大皇子当时只是嗯了一声,柳尚宫也没敢多说。

    她不知道大皇子是不是没听懂她的提醒,但是想到大皇子一向处事稳重,她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柳尚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皇子其实已经猜到了。

    没有人跟他说,但大皇子能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他知道宫里一定出了什么事,但既然父皇和谢娘娘不说,大皇子也就不会去多打听。他知道自己人小力弱,即使他知道出了什么事,除了担忧之外,他也帮不上忙,不可能替父皇和谢娘娘分忧。

    大皇子真想快些长大。

    能早些成人,早些及冠。能多读书,了解这世上的道理。

    能变成对父皇和谢娘娘有用的人。

    可是……

    时间大概是最公正的,不论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谁也不比谁多拥有一刻时光。时光也不会因为人的意愿变快或是减慢。

    但起码这一刻,他还能陪在谢娘娘身边,陪着弟弟妹妹。

    但将来他能做的事情肯定会更多的,不会象现在一样无能为力。

    青荷站在旁边看着,嘴边含笑。

    昨晚上她上了夜,按说今天上半天当值应该是青梅领着青言两个贴身伺候。

    可是青荷放心不下,青梅毕竟不大稳重,青言又经的事少。

    青荷还有点心事。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珠。

    青珠生的不错。能在主子面前伺候的,自然都是品貌不俗的。青珠生的袅娜纤秀,平时说话也低声细气的。青荷以前觉得她是有些腼腆,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有些摸不透这姑娘心里的想法。

    贴身伺候主子,天天见识着这些常人可能一辈子都想象不着的富贵。

    都是年轻姑娘,心里因此生出些想法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人要认清本分,有些事情只是妄想,还会招致祸端。

    青珠如果真有了不该有的妄念,那就得赶紧打消。不然……青荷也只能按规矩办事了。

    主子这永安宫看起来花团锦簇,其实危机四伏。宫里人不知道多想寻着永安宫的纰漏,把主子一脚踩下去。这时候身边的人再生出异心,那还了得?

    但愿这丫头别犯糊涂。

    青荷既然注意到了她,就把青珠放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她。

    这事儿她还没跟方尚宫说。方尚宫手段更老辣无情,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大概根本不会给青珠一点机会,立时就能让她无声无息的从永安宫消失。

第216章 二百一十六 醒来

    陈婕妤发现事情不对是隔了一天的早上。她醒来唤人,进来的却不是她的贴身宫女。

    “红儿呢?”

    那个宫女愣了一下才说:“回主子,红儿姐姐去太医院取药了。”

    陈婕妤精神不好,并没有多注意这个宫女的神情。她扶着宫女下床去解手,然后再回床上躺下来。就这么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就气喘吁吁,眼前发黑,肚子疼的象有把刀子在里面绞动一样。

    怎么会这么疼……

    宫女端了药进来,轻声说:“主子,该喝药了。”

    陈婕妤靠在那儿,闻着药味儿她就觉得一阵阵犯恶心,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黑漆漆的药汤端到面前来,她赶紧扭过头伏在床边就是一阵干呕。

    可是肚里这两天空空的,除了一点药汤和汤粥之外什么也没吃,这么吐也吐不出东西来。

    那个宫女桂香赶紧替她拍背顺气,陈婕妤身上难受,心里更是烦躁,推了她一把:“不用你在这里,把这个也给我端出去。”

    桂香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药是一定要给主子服的,但是主子这脾气她又不敢劝。红儿姐姐交待叮咛她的话她一句都没敢忘,可是她一见主子心就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别在这儿杵着,跟个棒槌似的。”陈婕妤没好气的说她:“你去,找个人催一催,让红儿快些回来。”

    她说完话桂香还是站儿不动。

    陈婕妤又气,又急,又疼,催她:“你快去啊。”

    桂香干脆扑通跪倒,连连叩了几个头,就是不听她的话,也不肯听命出去。

    陈婕妤这下不得不疑心了。可是她才这么一急,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嗡嗡直响。

    “给我……水……”

    桂香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温水过来,喂她喝了下去。

    温水下肚,陈婕妤总算觉得身体里多了一点热气。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一个破败的口袋一样,处处漏风,从里到外都冰冰凉凉的,一点暖意都没有。

    桂香给她喂过了水,一转头手腕就被陈婕妤一把抓住了。

    “红儿哪里去了?你跟我说老实话!我究竟生的什么病?”

    陈婕妤现在怎么也能回过味儿来了。只是醉酒加上风寒,绝不会让她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还有红儿,红儿肯定出事了。

    从去年出了那桩事,翠儿上吊,云和宫换了一帮子人之后,红儿对别人都不放心了,陈婕妤要入口的东西,身上穿的,都是她经手。就算她现在去药库领药去,这路又不算远,半个时辰用不了就能打个来回。她要是没出事,肯定要自己回来煎药熬药服侍陈婕妤服药,绝不会交给桂香来接手。

    “红儿,红儿姐姐……”桂香性格太老实了,这也是红儿为什么让她来接手这事的原因。可是太老实胆小了,在陈婕妤面前她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陈婕妤这几天被折腾的脸都瘦脱形了,唇上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凹陷下去,显得又黑又大,简直象两个黑窟窿,桂香被吓的舌头都打结了。

    “快说!”

    “红儿姐姐,不让我说……”

    “现在是我让你说!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陈婕妤硬撑着抓着她不松手:“你快点说实话,不然的话,我也有的办法收拾你。一个字不许瞒我,一五一十给我讲清楚。”

    “红儿姐姐让刑司的人带走了。”桂香一开了口,后面就再也瞒不住了,一骨脑都说了出来。

    “主子除夕那晚回来就病倒了,红儿姐姐急的不行,可是宫门已经下钥,主子还吐了几回。好不容易等到快五更天的时候,红儿姐姐不放心别人,自己跑去找了段太医来给主子诊脉。段太医当时没说什么,可是一转身就把李署令也一起带来了。李署令开了方子,现在主子吃的就是李署令开的药。可是李署令他们走了不久,刑司的人就来了,他们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扣了十来个人走,还把主子的屋子里也都翻了一遍……”

    陈婕妤眼神都直了:“刑司的人?翻了我的屋子?还带走了人?都带走了谁?红儿就是他们带走的?”

    桂香头摇的象波浪鼓:“不是。红儿姐姐当时没有被带走,后来那些人又来了一回,这回把红儿姐姐也带走了。昨儿傍晚李署令来的时候奴婢想求一求李大人,可是李大人只跟奴婢说,这件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陈婕妤深吸了一口气。

    红儿也被带走了……她的屋子也被翻检了。难道她又犯了皇上和贵妃的忌讳不成?去年就是如此,她得罪了贵妃,贵妃身子不适被人下了毒手,第一个遭怀疑的就是她。

    可是现在病的起不来身的是自己啊。

    “皇上,还有贵妃,怎么样了?宫里这两天出了什么事?”

    桂香嘴巴发干,费力的说:“皇上没什么,贵妃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妥的……其实咱们已经出不去宫门了,药材都是外头送进来的。奴婢看来送药的人并没有什么惊慌不安的样子。想来宫里这几天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陈婕妤听桂香说话十分不耐烦,这丫头比起红儿来差远了,眼界浅,沉不住气,说话絮叨啰嗦,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桂香把最难的话放在了最后说:“主子其实不是生病……是中了毒。”

    “我中了毒?”陈婕妤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她应该没听错。桂香虽然钝一点,但是并不傻,这种话她绝不敢乱说。

    她中了毒,为什么皇上还要这样对待她?又不是贵妃中毒了,为什么还要处置她的人,搜检她的宫室?

    可是陈婕妤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她是怎么中的毒?她在去宫宴之前还好好的,从宫宴上回来以后的记忆中途就断了。这几天更是迷迷糊糊,清醒时少,昏睡时多。

    这不用问,她必是在宫宴上中的毒。

    在宫宴上……她先喝了几杯酒,后来看贵妃端坐主位,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忿,别人去敬酒,她也过去敬酒。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陈婕妤万没想到会栽在玉瑶公主手里,那杯酒贵妃最终也没喝,是她自己被逼着喝了下去。

    当时她已经有酒意了,再喝那杯的时候,舌头都麻了,酒味仿佛有些苦。可那会儿她心里更难受,脸面也挂不住,哪里还会注意这些?

    那杯酒……那杯酒!

    就象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陈婕妤瞬间明白了。莫非问题就出在那杯酒上?

    可是那杯子,那酒壶,都是贵妃自己席上的,自己只是近前去替她斟满了,陈婕妤自己清楚,她可绝没有在酒里动什么手脚。偏偏贵妃之前喝了那壶里的酒没事,轮到她斟的那一杯,就变成毒酒了!

    陈婕妤颓然往后躺倒,这回她连那一丝强撑的气力也没有了。

    她明白了,都明白了。

    如果不是她喝了那杯酒,如果不是玉瑶公主出来搅局,如果那杯酒真被贵妃喝了……

    “那,他们都翻走了屋里什么东西?”缓过一口气来,陈婕妤接着问。

    桂香在身上翻了翻,又到妆台前头去找,拿出张字条来:“奴婢不清楚,这是红儿姐姐记下来的。”

    陈婕妤这会儿头晕耳鸣看不清上头的字,红儿会的字也不多,她会的这些多半都是因为她管着陈婕妤的东西,好些东西需要登账入册存进库房里,所以一些常用的东西的字她才慢慢学会了。这回拿走的东西,红儿心里都有数,特意记了下来。

    “你给我念念。”

    桂香急的一头汗:“主子,奴婢不识字啊。”

    真是急晕头了,陈婕妤当然知道她不识字,就是这会儿真没辙了。她努力定定神,说:“小莫在不在?让他进来读。”

    “在,在,我去叫他。”

    小莫是宫里的太监,进宫前是识得几个字的,进宫后又自己想办法学了一些,幸好这一回他没被一起带走,不然这会儿云和宫上上下下是真找不出来一个识字的了。

    小莫躬着他腰随桂香进来,先给陈婕妤磕了个头,然后接过了那张字条。

    幸好上面的字都是常用常见的字,小莫就一样一样的读。

    刑司的人虽然来翻检,却因为这次的事情十分重要,没有敢借机发财中饱私囊的。所以陈婕妤的一些珠宝等物事并没有被查抄走,但日常用的一些东西都拿走了。她燃的香,吃的茶,屋里收着其它几样东西,药……

    陈婕妤听到药的时候感觉就象有针刺了她一下,对这个字十分敏感。

    “停下,把刚才那句再念一遍。”

    小莫于是重复:“补心丹一瓶,祛湿丹半瓶,清心润喉丹半瓶……”

    陈婕妤怔怔听着。小莫问:“主子,继续念吗?”

    陈婕妤实在支撑不住了,低声说:“你下去吧……桂香,赏他。”

    桂香连忙拿了两个五钱的联珠银锞子给小莫。打发他出去。

第217章 二百一十七 出继

    那张字条桂香又交了回来,陈婕妤迷迷糊糊的把字条压在枕头底下。

    她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头。

    就象去年翠儿自尽一样,明明是她宫里的人,却听了旁人的指使这样陷害她。大活人都能说死就死,来个畏罪自裁的假象,让她百口莫辩。现在往她宫里再塞点儿东西,又有什么难的?

    陈婕妤猜着,那些被抄走的东西里头,准保能搜出什么跟毒药有关。说不定就是人人都常服用的这几样丹药里头有问题。

    这毒被她自己吃了,现在身体成了这样,陈婕妤有些惊惧的想,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如果这酒不是被她喝了,而是贵妃喝了下去,那贵妃要是没了命,过后皇上追查起来,自己还是要跟着没命。不但自己倒霉,说不定还要连累宫外的家人。

    陈婕妤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些庆幸这毒酒是自己喝了。起码现在被坑的只有自己一个,宫外的亲人应该是不会被牵累进来的。

    她真的想不通,那酒是怎么变成毒酒的?有人在她倒酒之前就做了手脚吗?可那是众目睽睽之下啊

    ,谁能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酒里投毒?

    要是毒事先就下在酒里,杯子上,酒壶上的呢?那怎么之前贵妃喝的都没事?从她斟酒才出事?

    想不出来,想不通。

    桂香抹了泪,又出去端药。幸好刚才药还有多出来的,虽然那一碗洒了不少,再端进来的也还够一碗。

    陈婕妤被扶起来喂药,这一回她没有抗拒。

    自己随时可能性命不保,红儿现在生死不知。陈婕妤知道她现在不能死,她要是死了,旁人更不知道要如何议论此事。

    她也不甘心背着这样的罪名就这么死了。真到了黄泉,到了阎罗殿上,她该怎么和阎王判官回话呢?她连是谁毒死她,陷害她的都不知道。

    做人的时候她就不算是个聪明人,做鬼总不能还做个糊涂鬼吧?

    不,她不能死。

    陈婕妤不知道从哪凭空生出气力来。

    她要活着,她要找出来是谁陷害她,谁下的毒。就算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她也一定要把那个罪魁祸首拖着垫背。

    喝了药陈婕妤又昏睡了。李署令没有再来,段太医又来了一回,替陈婕妤诊脉。桂香小心的在旁边伺候着。

    “陈婕妤今天是不是醒过了?”

    桂香点头说:“主子早上醒过一回,喝了药又睡了。”

    她没说主子早上那一通急怒交加,可是段太医却能从脉象上感觉到陈婕妤心绪不宁。

    算一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李署令说过陈婕妤这两天也该醒转了。只是要清除余毒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她已经败坏的身体也许将终生带着不能养好的暗疾。

    只是陈婕妤醒来之后也不尽是好事。起码段太医知道,刑司的人还虎视眈眈的等着呢,陈婕妤的贴身宫女已经不是前几回来见过的那一个了,刑司的纵然不能对嫔妃用刑,但是他们就算不动刑,审问人的手段一样残酷。

    段太医心中有些恻然,但他很快就把这点儿恻隐之心硬按下去了。

    他人微言轻,就算觉得陈婕妤有些可怜,也无力帮她。更不能因此惹祸上身,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啊。

    “我再开一个方子,头一个就不用再服了,药材回头送来,你看着煎吧。”

    桂香赶紧点头应下。

    段太医走之后不久,果然有新的一大包药材送了来。这其中还有一样是单包着的,药快煎好时才投进药罐子里头。

    这一日林家递了请见折子,大舅母他们入宫来拜见贵妃。

    谢宁本来觉得宫里现在不太平,有心让他们缓一缓再来。可是一想,要是不让来,那不明摆着告诉舅舅、舅母他们宫里出了事?那他们只会更担心。

    说不定宫里的事情已经有风声传出去了,舅母他们今天进宫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进宫来的有大舅母、小舅母,大表嫂,还把林敏晟也带了来。因为过年的关系,人人都是一身簇新,尤其是林敏晟,一身儿大红色,脸也被衣裳映得红彤彤的,整个人看起来别提多喜庆了。

    可林敏晟自己却觉得十分别扭。

    他不习惯穿的这么艳,这么招摇,看着就别扭。更何况新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走路他老觉得前襟碍事,老想把袍子撩起来。

    大皇子、玉瑶公主和二皇子三人也一样打扮的十分齐整,大家一见面,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

    林敏晟到今天才知道,他这位姑姑是谁,姑父又是什么身份。以及他见过的表兄表妹和表弟又都是什么人,心里头有点别别扭扭的。不过他这人本来也就存不住什么心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皇子待他和气又热情,玉瑶公主也对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更不要说胖乎乎的总想到处乱爬的二皇子了。林敏晟只别扭了一小会儿,就露出了笑脸。

    谢宁着意打量了一番新娘子。方安月的打扮和成亲前当然不一样了,但是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因为成亲就一下子改变的。她看起来还是谢宁头次见面认识的那位敢说敢为的方姑娘,倒是不象第一次进宫那样手足无措了。

    大舅母和谢宁说着家里的事情。

    因为谢宁问,头一回在京里过年是不是不习惯。大舅母说:“反正这些年你大舅舅调任,我们全家也跟着南来北往的,真没在老家过过几次年,再说,家里没人了,在哪里过年都一样。”

    这个没人不是指没亲人,主要指的是老人,长辈。

    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大舅舅现在就是这一辈最年长的,支应门庭的当家人了,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自然年就在哪里过了。

    “年前就打发人往老家送了些东西,给几位老叔爷,还有你……二舅舅他们。”

    谢宁的二舅舅自幼就过继出去了,倒也没过继给外人,是大舅舅的叔父,因为成亲多年没有一儿半女,同自己的兄长也就是谢宁的外祖父商量哭求。林老太爷又能怎么说呢?他也是他那一辈的长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绝了香火。长子不能给,次子生下来,才几个月,就正式过继给了弟弟家。

    这件事不是秘密,都是一大家子人,亲戚间也都来往着,哪里能瞒得住呢?但是谁养的孩子和谁亲,谢宁这位二舅舅就和养父养母亲近,同本家兄弟差不多没有什么往来。

    谢宁记得外祖母去世时,二舅舅也来了,不过他不能做为孝子守灵,只是做为侄子来拜祭伯母的,甚至在灵前说了一些埋怨的话。

    他的话颠三倒四,谢宁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应该就是说外祖母偏心,倚重的长子不过继,疼爱的小儿子不过继,就把他出继了,可见他就是爹不亲娘不爱等等。为了他说这话,小舅舅好象还和他闹了一通,再后来两家之间往来就更少了。

    外祖母其实很惦记二舅舅的,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能不惦记呢?她还留了东西给二舅舅的儿女,将他们和大舅舅家的孩子是一样看待的。

    大舅母隐晦的提起来,因为大舅舅多年在外为官,在老家的田产是托付二舅舅一家照看的,这照看的究竟怎么样谁也说不好,总之田庄收益是一年少过一年,大舅母娘家亲戚写来的信上说,二舅舅好象私下里用什么办法改了田契,将自家的薄田和大舅舅家的上等良田调换了。

    “你舅舅总觉得身外之物不需要太看重,为了这个伤了兄弟情分就更不应该了。可是前几天接着信来,你二舅舅将咱们老宅子的都拆了,院子西边连同灶房那一块全都圈成了他们家的地方。”

    二舅舅怎么会这样做呢?

    难道是觉得大舅舅离的远,离家又久,将来也可能不会再回去了吗?

    还是他摸清了大舅舅的性子,觉得即使自己侵占了兄长的房产田产,兄长也不会跟他计较相争?

    大舅舅觉得二舅舅出继,也没出继到旁人家,大家还是林家一家人,亲兄弟间应该相互友让和睦。

    但别人不会都象他那么想的。

    谢宁就不太喜欢二舅舅。

    他和养父母名义上是一家,其实那对父母是他的叔叔和婶子。以前谢宁就觉得那家人的关系就有点怪。那一家怕他知道身世会和本家父母兄弟亲近,对他特别纵容溺爱,差不多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二舅舅在那一家是独子,那性格就很不让人,也不会为别人着想。他觉得养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毕竟他要养他们的老,还要摔盆送终。他也觉得外祖母这边对不起他,兄弟三人偏偏把他舍了,因此总觉得这边亏欠他,对不起他。

    大过年的大舅母也不想总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反正两家现在离得远了,以后来往会越来越少。大舅舅以后应该会长待在京城,大舅母觉得,老家那点儿地、还有宅子,他想折腾就让他折腾吧。

第218章 二百一十八 兄弟

    没有旁人在跟前的时候,大舅母问谢宁:“宫里这两天可是有什么变故?”

    宫外果然还是得着消息了。

    谢宁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承认了。

    大舅母十分揪心,从昨天听着消息到现在就吃不下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来看着脸色不好,还多敷了些粉遮掩。

    “没什么大事,就是酒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可巧那酒我也没喝,叫旁人喝了。现在不过是想查个清楚,以免错冤了人。”

    她说的轻描淡写,大舅母又哪里不知道厉害?这不干净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谢宁说那酒可巧她没喝,那也就是说一个不巧她也就喝下去了。

    大舅母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当年一念之差让谢宁回了谢家,现在这孩子不拘嫁了什么样的人,总不会时刻都有这样的生命危险。

    宫里哪里是那么好待的地方,旁人看着妃子娘娘们穿衣戴衣吃香喝辣,却不知道这白天夜里都是提心吊胆,吃口饭喝口水都要防着有人做了手脚。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谢宁都成了贵妃了,孩子也生了,这辈子都不会从这座宫城里脱身。

    “是你小舅舅听人说的,你也知道,他的朋友多,消息也灵通。也不知道他在京里哪来这么多相识,昨天就得着消息了,就是不怎么详尽。”大舅母拉着谢宁的说,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提醒她要小心?告诉她家里人如何记挂她?这些谢宁心里也明白。

    姑娘嫁了别人家,有个什么不遂心的娘家总能给出面撑撑腰。可是眼下谢宁做了皇上的妃子,娘家连想见生面都要数着进宫的日子,撑腰就更无从谈起了。

    谢宁看大舅母这样子心里也难受,可是难能见一面,她们总不能这么一直愁眉不展相对无言吧。

    “您送来的东西太多了。”谢宁说:“咱们家什么情形我心里有数,别因为我成了娘娘就掏空家底置办节礼。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我这里真的不缺东西。可是家里要是因为这个过不好日子,我心里也不踏实。”

    “我的脾气你知道的,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不会作。”大舅母知道谢宁要把话岔开,也知道宫里头说话不方便,也就顺着她把话题转开了:“你小舅母可是财大气粗,她娘家不但开着镖局,自己家也有货行,南来北往的走货,今年好些东西都是她添上的。有好些东西其实不贵重,只是京城比较少见到。”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到了京城也就贵重了。”谢宁说:“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小舅母了,亏得她这样费心。”

    这也是让林夫人觉得欣慰的事。这位妯娌年轻,大舅母一直怕要是处不好没什么话说,那可亲近不起来。但是方安月心胸豁达,全没有一点儿小心小性儿,这回预备节礼她也是兴致勃勃,在家时同林夫人说,她觉得贵妃娘娘可亲,不是那种富贵了就要端架子的人,只可惜她在宫里,平时想亲近也难。这些东西别人看着希罕,可对方家来说并不花什么本钱。比如南边的一些东西,象牙,锦鸟毛,香料,在当地那些人只求换些盐巴和米粮,或是换一把锄头一张弓,到了繁华富庶的江南和京城那立时身价百倍千倍。

    “都是一家人,她不跟你见外,你也别跟她见外。你小舅舅打小疼你,你小舅母哪里会对你不好?”

    大皇子领着林敏晟回了自己屋里。永安宫地方大,大皇子自己住在后头的芳树轩,五间屋子十分敞阔,楼上还有阁楼。大皇子从搬来后,只招待过两位伴读来过自己屋里,只待了一小会儿,坐了坐连茶都没喝人就走了。

    大皇子心里明白,他们是顾忌这是贵妃的地方,不敢多待。如果他自己迁宫独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伴读别说来做客,来陪他一起住着也是应该的,每旬有两天可以回家去看看,其他时候都是待在宫里。

    但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大皇子也不想搬出去住。

    他知道自己终究一天一天在长大,顶多在永安宫再赖个一年两年的,再不迁宫就说不过去了。剩下的日子这么短,以后一个人过的日子那么长,现在有什么可急的?大皇子还巴不得日子过得再慢些,让他能在永安宫多住些时日。

    不过今天招待的是林敏晟,那情形就不一样了。一来林敏晟年纪小没什么忌讳,二来他还是贵妃的侄子,自家人不用讲究这么多。

    大皇子打定主意要把客人招待好了。

    他请林敏晟逛逛他的屋子,屋里收拾得很大方,柳尚宫是个会调理人的,大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和几个宫女都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办事格外细心妥贴。

    林敏晟进了屋就说:“你屋子真大。”

    大皇子笑着请他坐,问他过年这几天在家都做什么了。

    林敏晟说:“放鞭炮,跟祖母他们一道出门做客,初一那天我还逛了一趟庙会呢。”

    玉瑶公主问他:“庙会?在哪里?”

    林敏晟说:“就在化兴寺,离我们家住的地方不远,出门走路也就一顿饭功夫。”

    大皇子也好奇的问:“大年下有人去逛庙会吗?”

    “人可多呢,挤的要命,我的鞋都差点儿丢了。”

    玉瑶公主又问:“鞋怎么会丢?”

    一看这两个就是没怎么出过门的乖孩子。林敏晟就站起身走到大皇子跟前,扯着他做出两人挨挤着的样子,然后一脚踏过去,踩着大皇子的后鞋跟儿了。大皇子一面好笑,一面顺着他的意思一拔脚,想当然,脚起来了鞋没起来,自然就落在地下了。

    “人挤不动,推着你往前走,鞋丢了也没法儿回头去捡。”林敏晟说:“这种时候小偷小摸才多呢,好些人荷包带身上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让人给摘了去也不知道。”

    柳尚宫在一旁站着,看林敏晟踩大皇子的鞋,这样不讲礼数的行径她就跟没看见一样,一声没吱。让一旁的宫人和看见这一幕的太监都暗中咋舌。

    平时柳尚宫多讲规矩啊,可是一遇着贵妃娘家侄儿,她不也得老实闭嘴么?

    点心送了来,大皇子平时用的点心也都以清淡为主,难克化的、油大糖多的一概没有。今天多半是觉得有客人,特意多加了两样,一样是炸酥果,一样是鹿肉脯。

    大皇子热情的招待客人,自己却只能陪着小口的吃了半块米糕,再多不敢吃了,不然回头饭吃不下。林敏晟却没那么拘束,他胃口好着呢,尝了栗子酥,又吃了鹿肉脯,对鹿肉脯赞不绝口:“这个好吃,香。”

    大皇子平时不大吃肉,肉脯什么味儿他知道,但是他觉得香料味儿有点重,且有点太硬了,咬着费牙。可既然林敏晟喜欢,大皇子就说:“回头我让你给装一盒你带回去吃。”

    林敏晟也老实不客气的说:“那好啊,多谢你啦。”

    这么随意自在的相处,大皇子也觉得很新鲜。他的两位伴读,都对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乔书英还是他亲表哥,但是乔书英的性子也不知道象了谁,明明他爹娘都是圆滑热络会做人的性子,乔书英却一板一眼格外讲究礼数,平时一口一个殿下的叫着,并没有表兄弟间的亲热。

    但是和林敏晟一起,大皇子觉得大概一般人家的亲戚就是这样子吧?

    他想起上回玉瑶公主说想叫林敏晟做他伴读的事情,虽然他知道不行,但是心里难免现在也有些动摇。

    要是天天能这么见面,一处读书说话,也很好啊。

    玉瑶公主眼巴巴看着他,兄妹俩一处住着也有大半年了,大皇子了解她,有话说不出来就这么瞅着人,话都在眼里了。

    妹妹挺喜欢这个林敏晟的,大皇子自己也挺喜欢的。虽然是他的伴读,却由不得他做主的。再说,他知道能做伴读对乔书英和程锦荣都是大事,不亚于大人们有了功名当了官。要是半途中突然不让人家当了,这就太过分了。

    中午林夫人他们留在永安宫用午膳,皇上特意赏了菜过来。对于旁人来说,皇上赏菜是天大的脸面。对于永安宫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今天皇上特意赏菜,其实也就是为了给林夫人他们做面子。

    午膳有一道翡翠汤大皇子喜欢,清淡,汤色碧绿,白玉似的刻成梅花形的丸子浮在汤里。林敏晟却喜欢干炸里脊和四喜丸子。玉瑶公主今天格外乖巧,就是用膳的时候一定要挨着林敏晟坐。

    谢宁笑着说:“这两个孩子倒是投缘。”

    林夫人想得多些。

    公主十分美丽可爱,不过……公主总和敏晟一块儿,难道是?

    林夫人笑着想,自己一定是想多了。都是孩子,才这么几岁大,自己想到哪里去了。都是因为前几天有人来做客,居然说起敏晟的亲事来。那样的人家就是看着林家出了贵妃想来攀附,这样的亲事自然不能应。

第219章 二百一十九 猜测

    林夫人告辞出宫的时候,谢宁那里自然有一份儿赏,大皇子也送了林敏晟一套笔,一盒纸,再有就是刚才林敏晟喜欢的鹿肉脯。

    谢宁看了也觉得很欣慰。皇上不求大皇子能把圣贤书读出名堂来,对他的教导侧重于为人处事上头。大皇子学的很快,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拿主意给小伙伴送东西了。

    父母再操心,跟不了孩子一辈子。不早早的教他们自己立起来,将来有得后悔的时候。

    玉瑶公主站在那儿一声不响,等林夫人他们要走了,才对林敏晟说:“你要常进宫来。”

    林敏晟却觉得进宫也没什么好玩儿。进宫前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跟他说了半天的道理,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进宫后还要拜还要跪。别人说起宫里的口气好象这里多好一样,可是林敏晟不喜欢。每天待在那么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高高的墙,有什么好的?

    他倒挺同情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的,还有那个刚刚会爬的小表弟。可怜他们连出次门都艰难,平时也没什么可玩可乐的。所以虽然他觉得进宫没趣,林敏晟也点头说:“行,下次我还来。”

    这话说的谢宁都想笑。

    听起来林敏晟是一口答应了玉瑶公主,但这个下次究竟是什么时候?明年过年的时候吗?

    得了这句话,玉瑶公主就心满意足了,朝他伸出小指头:“拉勾。”

    谢宁低头忍笑。

    玉瑶公主这个习惯是她教的,平时要让玉瑶公主乖乖答应什么事,谢宁也会同她拉勾,表示说了就要做到。玉瑶公主看来十分重视和林敏晟的约定,还要和他拉勾。

    林敏晟还没和女孩儿拉过勾呢,回头看了一眼林夫人,走上前也把小指头伸出来。

    他的手指头粗,玉瑶的手指又白又细跟瓷花瓶上细攀着的双耳一样。林敏晟还真怕用力大点儿,会不会把她的手指头给撅坏了。

    两人象模象样的拉了勾,林敏晟跟林夫人走了,玉瑶跟谢宁回去,自有宫女们逗她玩。

    胡荣进来跟谢宁回话。

    “陈婕妤已经醒来了,听段太医说性命无碍。她一起来就挣扎着给皇上写了一份儿折子。”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让他宫里的太监递到长宁殿去了。”

    胡荣打听不着折子写了什么,在他想,多半是替自己喊冤抱屈,辩白一二的话吧。陈婕妤又不傻,肯定知道自己中毒了,那下毒的疑嫌还在她自己身上,她肯定要辩白的。

    不过这回胡荣没有猜对。长宁殿这边白洪齐接了折子,倒是没敢给私截下来,递到了皇上案前。皇上翻开来看了看,就放在一边了。

    白洪齐也没敢偷瞄上面写的什么。他识字,但是从来不敢偷看奏亿之类要紧的东西。皇上规矩大,假如发现他私下窥探朝政之事,多少年的情分也白搭,一准儿不会留他的。

    说起这一点白洪齐就不得不佩服贵妃。皇上同后宫嫔妃也从来不提政事,可贵妃是个例外。皇上同她说起,她有时还能插上一两句话,还能搔到皇上的痒处。白洪齐思来想去,也能说这是天定的缘份了。

    不过陈婕妤文墨上头也不怎么精熟,字写的歪歪扭扭的。而且她中毒后身体不是一般的虚弱,那笔划更不是成样子。

    等白洪齐再进来上茶,提醒皇上到晚膳时分了,皇上才搁下笔,问:“今天可审出什么来了?”

    白洪齐连忙禀告:“药库的人审过了,那药都是进腊月一批做出来,各宫分领去的。陈婕妤那里领了两瓶去,瓶子没有记号,都是当时从架子上随手拿的。药库没有问题。陈婕妤入宫之后有过一次小风寒,风寒好了之后还有点咳嗽,所以这药平时就吃着,那一瓶已经吃完了,这一瓶启封后就没怎么大吃。就在宫宴前一天陈婕妤还含了两粒。”

    陈婕妤那里的药丸本来应该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宫宴当天。

    “云和宫能进陈婕妤内室的人不多,也就那么三四个。除开她贴身宫人,就只有一位胡尚宫,但她这几天都没来。另两个是负责洒扫收拾的……”

    皇上问:“她的贴身宫女是叫红儿?”

    白洪齐没想到皇上会提起一个小小宫女的名字,忙说:“是的,奴才记得清楚,是叫这个名字,本姓张,已经服侍陈婕妤三年多了。”

    “嗯,”皇上顿了一下,说:“倘若这个宫女没什么,就放回云和宫去吧。”

    皇上怎么会关心起一个宫女的去留?

    白洪齐不傻,他马上想起刚才陈婕妤呈的那个折子。

    肯定是那上头提了吧。

    陈婕妤难道不是在那上头替自己喊冤,倒是替贴身宫女求情了?

    这可真让人想不通。

    皇上同谢宁说起这件事,谢宁也有些意外。

    “她是怎么说的?”

    “她在上头写,因为自己一贯轻浮莽撞,才有今日之祸。现在中毒受罪都是她应得的。但是她身边这个宫女很是忠厚体贴,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可以替这个宫女作保,求朕从轻发落饶她一命,陈婕妤自己愿意承受罪责。”

    “看不出,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朕也有些意外。”陈婕妤脾气不好的名声宫里头无人不知,但是她对云和宫的奴婢还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苛责的事。别的宫里处罚惩治宫女太监的事情不少,连谨妃那么个人,一旦晋位之后也马上抖起威风来,动不动拿下人出气。陈婕妤到这个时候还给宫女求情,这个宫女一定是她的贴心人了。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呢?”

    “朕吩咐了,查清她与在陈婕妤药丸中混毒的事有无干系。倘若没有关系,就放她回去。”

    照皇上来看,贴身宫女没有发现陈婕妤药中被人混毒,这怎么说一个失职之罪都跑不了,即使为这个没了命也不冤枉她。

    他会吩咐白洪齐,一来是因为那份儿折子写的恳切,陈婕妤现在一条命送了大半,据李署令说,只怕就算好转过来,以后身子也不可能如从前康健了,寿数也是大损。二来,却是因为皇上想着替大皇子他们几个孩子多积些福。大过年的杀太多人,总归让他的心里有些过不去。

    “等出了正月,朕打算放一批人。”

    谢宁有些诧异:“放人?”

    “宫中人还是多,要不了那么些,何必都拘着他们在宫里,与家人骨肉分离?”宫中人多,闲着的没事的也多,人闲了就要出毛病。不管这次下毒的事情最后查出的结果是什么,皇上已经打算将宫中的人手再放出一批。不管明面上是谁的人,暗里又听谁的话,打发出去之后宫中肯定会清净不少。

    “这事你多留心些,到时候内宫监来操办这事,名单什么的也要递到你这里来的。”

    这可是件大事,谢宁想了想,认真的应下来:“臣妾知道了。”

    皇上看着她一笑。

    谢宁又赶紧补上一句:“可臣妾没办过这么大的事,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少不得还要来烦扰皇上。”

    “你只管放心,朕给你撑腰。周禀辰一个人要是忙不过来,朕再给你多派个人手。”

    人手现在谢宁是来者不拒,既然是皇上派来的,那人品肯定信得过,本事也必定是有的。

    周禀辰从刑司回来,虽然身上没溅着血,也没染上什么脏污,他仍然用拂尘上下掸过,还是闻着身上有一股不新鲜的污浊气味。

    刑司那地方真让人难受。在刑司待久的人,身上也自然有一股让别人不舒服的味道。还有那些阴晴不定的目光,看人的眼神……周禀辰自认不是个好人,可也对刑司那些人敬而远之。

    他和白洪齐碰了一回头,回了永安宫之后歇了一会儿,胡荣就来了。

    胡荣一开始对周禀辰很是抵触,现在却也能处得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一口一个周公公的喊着。

    周禀辰也不想同他起龌龊。胡荣是贵妃提拔的人,比自己到底亲近。何况两人斗法,不论输赢,总归在主子那里是一起讨不得好。既然现在能这么处着,何必节外生枝呢?

    “看主子的意思,象是不会追究陈婕妤了。”胡荣轻声说:“咱主子心善,陈婕妤虽然是自作自受,可主子觉得她险些没命,现在又这么受了一番罪,心里也就宽宥她了。”

    “陈婕妤是蹦哒不起来了。”周禀辰在宫里多年,也见多了宫中嫔妃的起起落落。陈婕妤早已经失了圣心,只要皇上心里没她,以后她就再没有指望,主子也不必这时候还同她为难。

    胡荣小心翼翼的打听:“刑司那边就什么也没问出来?”

    “酒的事,问题肯定出在膳房。”

    胡荣纳了闷:“可之前主子喝了酒没事……”中途在酒宴上下毒又不大可能。

    “傻小子。”周禀辰少不得跟他解释一二:“你经得少,对这种手段也不多见。跟你说,要下毒办法多了去了。酒宴上的酒都要烫过吧?主子们可不能吃冷酒。那药如果一开始就在酒里,外头裹着蜡或是别的东西,酒热了一阵之后里面的毒才会慢慢的出来。就象去年那个手炉一样,也是要点一阵子才出事的,懂不懂?”

第220章 二百二十 焰火

    胡荣打个激灵,顿时想起去年的手炉的事情来了。

    “那回是淑妃,可淑妃现在已经没了啊……”

    那这么下毒的人是谁?

    肯定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胡荣是不信鬼神的。

    周禀辰知道胡荣这小子机灵,比他徒弟还强。

    “这事儿说穿了也很简单,宫里头的女人关在这么四四方方的宫墙里,除了相互算计,也没有别的新鲜招数了。皇上只有一个,人人都想得宠,除了下毒,其他的招数反而不好使。不是难以布置安排,就是牵连太广怕引火烧身。下毒最好,无声无息风险最小。”周禀辰这会儿也得感叹,贵妃真是福大命大的人,连着这两回都让她躲过去了,还顺顺当当生下了二皇子。

    “那……您觉得会是那些人里的哪一个呢?”

    周禀辰反问他:“你觉得是谁?”

    “照我看?”胡荣顿了一下,轻声说:“那些小才人之类的肯定不会的,她们没这个本事和人力,毒药这种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弄到手的。再说,她们就算谋害了主子,好处也落不到她们身上。”

    所以胡荣怀疑的人选范围就缩小了许多。谨妃、慎妃、高婕妤、曹顺容,挨个数过来。谨妃慎妃是不用说了,两人胡荣都看着可疑。高婕妤和曹顺容虽然隔了一层,可是高婕妤脾气素来不让人,曹顺容多半会因为晋封一事心中记恨。倒是陈婕妤,她因为误饮毒酒去了大半条命,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她。苦肉计也没有这个用法。害了旁人总归是要自己能享着好处才行,陈婕妤现在这样,还能活几年都难说。

    “刑司的人没对陈婕妤失礼,客客气气问了她半日话。陈婕妤这回是真学乖了,有一说一,半点儿不藏私。她那天晚上喝的酒确实被人调换了,原来席上都是桂花酒、玫瑰酒这些,说是酒,跟香露也差不多,只是稍稍有些酒味儿,只要不三壶四壶的灌下去,一般人都不会醉的。陈婕妤又不是那种沾酒即醉的人,那晚才开席她就已经有了醉意,以至于后来在咱主子面前失礼。”

    胡荣问:“换酒的人跟下毒的人是一拨吗?”

    “现在还难说。陈婕妤当时心情烦闷,喝了一杯之后察觉到酒里不对劲。但她想的是,宴席是贵妃操办的,那她席上的酒与别人不一样想必也是贵妃吩咐人做的手脚,就是为了难为她,要为从前的事出气。她一是心烦,二是心里有气,就到贵妃席前去敬酒去了。”

    胡荣恍然大悟。

    这事儿除了陈婕妤自己,别人真不可能知道了。

    如果换酒的人和下毒的人不是一拨儿,那陈婕妤这一来,反而将贵妃的毒酒饮下去了,给贵妃顶了一劫。如果换酒的人和下毒的人其实是同一个,那人也没想到自己的安排会出这样的岔子吧?可是过后陈婕妤那里就搜出了毒药,这明摆着是陷害。

    这下毒的人心计狠,而且手底下有不少能用的人啊。不管是在贵妃酒里下毒,还是在陈婕妤宫里放置毒药,这些事情需要周密安排,也需要精明强干的人手。

    这下,胡荣又可以把曹顺容、李昭容等人排除了。这二位一个素来清高,一个底子薄,都不象有这个本事的人。

    那就剩下三个了。

    谨妃、慎妃、高婕妤。

    这三位在宫里的时日都不算短了。

    但是周禀辰比胡荣更加明白,摇头说:“应该不会是谨妃。”

    他接着说了理由:“谨妃要有这个心计,这个本事,玉玢公主就不会被祸害得早产体虚,她亲弟弟现在腿虽然又折断重接过,但以后只怕会不一般长短了,而且还没进京歇口气儿就让人参了,皇上就算有心可怜想照顾韩家一二也不能够。你说谨妃象是有这个本事的人吗?”

    这倒也是。

    说真的,就谨妃那两下子,连胡荣都对她有些看不起。

    那要真不把谨妃算在内,就剩下慎妃和高婕妤了。

    高婕妤过去和淑妃走得近,没准儿淑妃还有什么东西、人脉在她手里,胡荣最疑心她。

    可是周禀辰和他想的不一样。不过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是他们两个可以凭空臆测的了。

    胡荣小声嘀咕:“皇上难道还真要什么真凭实据?既然只可能是她们两个其中之一,干脆都收拾了一劳永逸。”

    周禀辰一笑。

    胡荣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

    皇上又不是先帝那样的昏庸皇帝,哪会做出这样的事?

    谢宁这里,她是根本不去想这件事,皇上告诉她,她就听着。既然皇上现在还没说,那就是这事儿还没有查出结果来。

    后半晌得空,谢宁让人给大皇子铺好纸,自己在一旁陪着看他练字。玉瑶公主和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宫坐在一旁翻绳玩儿,可宫女笨,翻来翻去就那么几个花样,很快就散了,她觉得没趣。

    正好大皇子写完了五张字,站起身来歇息。看玉瑶公主无聊的样子,招手说:“妹妹来,我教你念书写字吧。”

    玉瑶公主虽然认字,却对书本兴趣不大,摇头说:“不要。”

    大皇子询询善诱:“你上次给父皇写字,父皇不是很高兴吗?等你再学得深一些,多一些,父皇想必会更高兴的。”

    玉瑶公主想了想说:“那你教我写信吧。”

    大皇子一口答应了。刚进学的人,对太傅和侍读学士们心中格外景仰,特别享受向往教导别人的感觉。

    大皇子甚至还想着,将来没准儿他也能成为一个做学问的人,然后教些学生。不聪明不要紧,听话肯学就行。

    等开始教了,玉瑶公主提起笔来写的是歪歪扭扭的林敏晟三个字。

    大皇子心里有点别扭。

    这林家表弟人是不错,和他在一块儿挺自在也挺高兴的,但是妹妹似乎太喜欢他了,连学写信都是为了给他写,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被置于何地呢?

    “怎么非得给他写呢?”大皇子想劝劝妹妹:“可写的人多着呢。父皇啊,谢娘娘啊……”要论起来,自己怎么也比林敏晟要亲近多了吧?

    可是玉瑶公主说:“父皇和谢娘娘不住宫外,不用写信。”

    这倒是。

    大皇子郁闷了。可不是嘛,天天都能见面说话的人当然用不着写信。“象书棠,你也可以给她写嘛。”

    玉瑶公主不耐烦了,大皇子说教她,现在又不教,还总说她不爱听的话,玉瑶公主站起身就想走了。

    “别别,咱们一起写。”大皇子赶紧劝住她,郁闷的和她一起写。

    谢宁在一旁看着他俩直乐。

    大皇子比过去活泛多了,玉瑶公主也渐渐象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了。

    玉瑶公主会的字不多,差不多每写一个字就要问大皇子一回,大皇子教的起劲。不过有的字他也不会,这种时候谢宁就派上用场了。她总比两个孩子强一些,不过强的有限,大皇子再读个一年半载的,她那半桶水就不够看了。大皇子教妹妹教的满头大汗,可是心里高兴。可直到晚膳时分大皇子才想起一件事儿来。

    不对啊,林敏晟的名字不好写,大皇子更可以确定以前没教过玉瑶公主这两个字,可玉瑶公主今天提笔就把他的名字写出来了。

    她是什么时候琢磨会的?

    不不,她为什么不琢磨别的字,单把林敏晟的名字学会了?

    大皇子很不开心,他想,妹妹八成不会写应汿二字,笔划太多了……大皇子也知道这事儿关键不在笔划多不多上头。

    而是妹妹她就是更喜欢林敏晟一点。

    宫里其他人难免嘀咕,也不知道这两年是冲犯着什么了,连着过年的时候出事,让人连年都过不好。

    天冷,宫中嫔妃们也大多闭门不出。要不是处处还贴着福字、窗花、槛联这些过年才有的喜庆物件,宫里可真不象是在过年,太冷清了。宫人和太监们缩着脖子匆匆走过,似乎迟一步就会招惹上什么祸患一样。

    宫中过年连一点热闹喜庆劲儿都没有。

    也就永安宫里还有些热闹喜庆了。谢宁用过晚膳,带着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在正殿前的庭院里看小太监们放焰火,大皇子被一个窜天猴儿炸响的声音吓了一跳,玉瑶公主却是个胆大的,非要自己点一个。谢宁只好让胡荣在旁边看着,一旦玉瑶公主点着引线了就赶紧把她抱开。也不敢给她玩那种会炸响的,象火树银花这种就不错,点着了就嘶嘶的往外喷着焰火花,颜色变幻莫测,象七彩虹一样,红橙黄绿青蓝紫该个儿颜色喷了一个遍。

    二皇子也是个爱热闹的,被乳母抱在怀里,盯着那些变幻瑰丽的焰火,嘴里啊啊直叫,伸着两手身子努力往外挣,让乳母抱的十分辛苦。

    玩了一会儿,谢宁到底怕天太冷冻坏孩子,还是让他们赶紧进屋,一人先喝上一杯热茶暖暖。外头的焰火还在放,隔着窗子也能看。

    二皇子爬在炕上,又想去爬窗子,被谢宁抓着他一只脚活活拽回来了。二皇子不屈不挠,被拖回来之后继续往窗子上爬,这回他的一对兄姊一人抓住他一只脚往回拉。二皇子两只手直扑腾。可谁让他小,又胖呢?连翻个身儿都要费劲,更别说反抗这些大人们了。

第221章 二百二十一 心思

    玉瑶公主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小袄,爬到炕上和二皇子一起玩儿。大皇子满心也想上去,就是觉得这么做有失自己做兄长的尊严。

    孩子们闹腾的身上都出汗了,让人服侍着换了衣裳擦了汗,一个一个送回去安置下,谢宁也卸了簪环,洗漱之后靠在床边看书。

    确切的说她看的是名册。

    宫里有那么多的人,可谢宁甚至连永安宫里的人都不能说个个叫得出名字来。出了永安宫,那些宫女太监能认出来的就更少了。

    不翻这名册真是不知道,宫里人有这么多。

    这些事情和方尚宫商量一下最好,不过方尚宫身子骨熬不住,晚上把她叫过来,也不合适。

    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谢宁把册子掩上,下地穿鞋。

    宫里一入了夜特别寂静,静的象座空城一样。谢宁能听得出皇上的脚步声,那动静和别人不一样,她绝不会听错的。

    刚穿上鞋没来及迎出去,皇上已经进来了。外头的大氅已经在门口解开了,皇上穿着一件压着玄色镶边暗红常服。皇上平时不喜欢鲜亮的颜色,总觉得那样不稳重,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破个例。

    皇上握住谢宁的手没让她行礼,轻声问:“孩子们都睡了?朕都同你说了,不必熬夜这么等着。朕忙起来顾不上时辰,可能就在长宁殿歇了。”

    谢宁才不信。

    皇上这些天天天都过来,就在长宁殿歇过午觉而已。其实谢宁倒想跟皇上说,天这样冷,夜深了皇上实在不必回回赶着过来。吹了风着了凉哪值哪不值?

    “你在屋里做什么呢?”

    “看名册本子。”谢宁笑着说:“上头记着好些人本来的名字,不是进宫后改的。臣妾才看了几页,来娣、招娣已经见着五六个,旺财、旺福也是特别多。”

    皇上点点头:“百姓之家取名都是这样吧?”

    “差不多。以前老家那里也是这样,好些人家姑娘都没有名字的,大丫二丫三妞的叫着。要是儿子还好一点,多少不象姑娘家似的那么胡乱打发了。”

    谢宁让人端了碗汤来,特意给皇上留的,里面的圆菇和鸡肉都快熬化了,喝起来既不油腻,又十分补养。谢宁出身不算太富贵,没有动不动燕窝鱼翅的那么铺张,她觉得大舅母说的很对,人不能吃的太精细了。

    皇上喝了汤,青荷收拾了碗盏出去,热水已经端进来了,青珠捧着热手把巾站在一旁。

    皇上到了谢宁这里,白洪齐一般就不会进屋伺候了,一应活计都是谢宁领着宫女们做。她这会儿外头的厚衣裳都脱了,皇上让她老实往床上坐着。

    青珠递手巾的时候眼神忽闪忽闪的,皇上伸手来接手巾,她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皇上又没抓牢,手巾啪的一声掉进了铜盆里,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青珠赶紧跪下,声音抖抖的说:“奴婢有罪。”

    皇上倒没怎么生气,只是挥手让她下去。

    青珠跪在那儿仰起脸,她脸上也溅了几滴水珠,在灯下看着亮晶晶的。

    谢宁已经下床过来了。

    她吩咐青珠:“快把水端出去,让人进来把地擦一擦。”然后替皇上解开襟口的系带,将溅湿的袍子脱下来。

    青珠慢慢起身,端了水一步一拖的出去了。

    青荷回来就看见地上溅了水,也没有多问,只唤人进来收拾妥当了,服侍主子睡下。又将主子白日穿过的衣裳收了。把事情做完了,才将青珠叫到跟前来。

    青珠脸色煞白,一只脚迈进了门坎,一只脚却还在门外,那架势就象只受惊的兔子,一发现有风吹草动好逃跑一样。

    青荷沉声说:“你的规矩都白学了?这么跨着门槛是个什么体统?进来。”

    青珠进来了之后就低头认错:“是我的错,我刚才没拿好手巾,水都溅出来了。”

    “是吗?”青荷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也就是命好,皇上在主子这里不发作人,主子又是个宽厚的。要换在别的地方,主子不打你不骂你,就让你这个天儿在外头站半宿醒醒神儿,看冻不死你。”

    青珠连忙说:“是,是,都是主子宽厚。姐姐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下回当差时一定格外当心,绝不会再出岔子了。”

    青荷走到她跟前,抬手把她的脸扭了起来。

    青珠吓了一跳,又不敢反抗。

    “青荷姐姐?”

    虽然屋里就一盏灯,青荷仍然看见她脸上涂了脂粉,还描了眉毛。大晚上头发还梳的齐齐整整,带着两朵时新式样的纱制宫花并两根银簪。

    过年的时候宫中规矩也没那么严,平时宫女不许妆饰,过年时就没人认真管这个,涂点胭脂带朵花这都没事。

    可是青荷她们这些天天伺候主子、小主子的宫女,却是很少妆饰的。这是方尚宫一惯的规矩,在皇上面前务须稳重不能轻浮,更不要说永安宫里还有小主子,你涂着脂粉熏着小主子怎么办?带着首饰要是小主子碰着,扎着了,怎么办?

    青珠眼神闪躲,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姐,姐姐?”

    青荷慢慢松开了手。

    她心底渐渐被愤怒涨满了,同时又感到十分酸楚,还有被背叛了的心凉。

    皇上英伟不凡,而且不仅此而已。皇上还代表着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富贵。

    青珠会有糊涂想法,青荷并不觉得奇怪。这宫里不说那些妃子娘娘,就是宫女们儿,哪个没做过梦,想着有一天能爬上龙床?

    可青珠不但有这种妄想,她还真真切切的做出事来。打扮的妖娆些,在皇上面前弄出点动静来……说不准皇上看中了,那不就一步登天了吗?从此翻身做了人上人,再不是任人作践使唤的奴婢了。

    可她也不想想,她现在的好日子哪里来的。贵妃待身边的人一贯不薄,从不打骂折辱,更没有苛扣过她们的月例用度。这些事儿别的宫里多少都有,单就他们永安宫没有。青珠就这么回报贵妃主子的宽和吗?

    青荷一言不发,青珠先前还硬撑着不出声。可是屋里象死一样寂静,明明不热,青珠背上却都是汗。过了半晌,她终于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青荷的腿哭求:“姐姐,好姐姐。你放过我这一回吧。我是一时糊涂,我刚才真不是有意的,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溅皇上一身水……”

    “我相信。”青荷慢慢的说:“我相信借你一个胆子你也不敢往皇上身上溅水。可是你这打扮,这妆饰……瞧你这胭脂涂的,这不是寻常胭脂吧?颜色真好看。”

    青珠咽了一口唾沫,唇干舌燥。

    “我看着这胭脂象主子曾经用过的啊。对了,年前送了一批新的来,旧的就撤换下了。你用的就是主子以前用过的那盒旧的,对不对?”这能叫一时糊涂吗?

    这简直是处心积虑,就想借着主子的光,踩着主子的势往皇上身上扒。

    青荷已经下定了决心。

    青珠决不能再留下了。

    青珠涕泪交流,她现在是真的害怕了。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要是这事不成该怎么办,可是她没怎么认真去想。她在镜子里打量自己,觉得自己正是最好的年纪,她是没有贵妃美貌,可是贵妃毕竟都生过一个孩子了,哪有她这么鲜嫩?人们不都说,男人就爱个新鲜吗?

    她一心想的都是要是皇上看中了她,她该怎么好好的表现。她甚至还想过,皇上可能会给她什么位份品阶。谨妃不就是宫人出身吗?她不过生了一个病歪歪的女儿而已,现在也是一宫之主,正儿巴经的妃子娘娘了。自己将来可能比她还要强……

    “姐姐,好姐姐,你饶了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儿服侍,一心一意伺候主子,要是我再起旁个念头,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青珠怕的什么话都往外说,语无伦次,眼泪把脂粉都冲花了。

    青荷平时对这些宫女能照顾的也就照顾一二了,但有的事她绝不能忍。

    就象眼前这件事,青荷就忍不了。

    她在宫里年头不少了,青珠她们又天天都在眼前,青荷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一眼就能看出她现在的话根本不是真心,就是为了求情,说的再好听也没有用,一转头不等抹开泪她就会把这些赌咒发誓都忘了,野心和妄想也不会就此打消。

    两个有力的中年女人进来,两人十分熟练的把青珠从地上拽起来,一个从后面扭住她的臂膀,一个堵住了她的嘴。

    青荷吩咐她们:“青珠今晚睡觉窗子没关严实,着了凉了。永安宫里有小主子,她得挪出去,否则把病气过给小主子谁也担待不起。”

    青珠喉咙里呜呜直叫,脚也胡乱踢腾。

    她又不是头一天进宫,一听这话就知道青荷要怎么处置她。

    要是打一顿罚一顿还好,可是现在就是要她的命了。一病,再挪出去,等着她的就是最后报一个“病殁”,连个葬身之处只怕都没有。

第222章 二百二十二 放人

    看着她眼睛都要突出来了,那目眦欲裂的样子,青荷一点儿都没有心软。

    她只是在想,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方尚宫教过她,千里长堤,溃于蚊穴。她因为主子的缘故也识字,也曾经在主子练字的时候看见过这句子。

    但是一直到现在她才真的认识了这句话。

    如果一开始她就能从一些小事联想到青珠爱慕富贵性子轻浮,如果在她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就把那苗头掐灭,把她调开去别的地方当差……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能放青珠一条生路了。她对永安宫里里外外太了解了,心也已经歪到邪道上去了,都能做出当着主子的面勾引皇上的事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今天放过她,明天她就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青荷毫不动容的看着青珠被拖出去,地下还有一只鞋,在桌围那里,不仔细可能就看不见。

    也不知道青珠刚才挣扎太厉害踢掉的,还是有意想把鞋留下。

    不管是哪一种,都白搭。

    青荷把鞋捡起来扔进炭盆里。细布鞋帮上面还有红丝线绣的梅花,一见火就着了。青荷看着鞋子完全烧没了,才用长的火钳拨了拨,将灰都拨散了,这才丢开手站起身来。

    来年这时候想着给她烧点纸钱吧,怎么说也带了她一场。

    青荷擦净了手,洗把脸又挽了一把头发,今晚上她还得值夜。

    皇上和主子其实都很省心,夜里很少唤人,但青荷几年下来已经养成了睡觉警醒的习惯。夜半时候主子醒了一回,青荷赶紧披衣进去伺候,给主子倒了半杯温水。谢宁有些迷迷糊糊的,喝了水才想起来问:“青珠呢?”

    往常要是青荷带着青珠上夜,好些活儿青珠都会抢着干的。

    “青珠晚间着了凉了,我已经让她去歇着了。”青荷面不改色的说:“主子没看见吗?她给皇上递块手巾都没有拿稳。”

    谢宁在溅水那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现在听青荷说她病了,倒是释然了:“那就让她歇着吧。这几天天气冷,过年事情又多。你多照看一些,要是她病的重,赶紧找药给她服,要不就请人来给她看一看。”

    青荷一口应下了:“主子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青珠要是能听见主子这样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羞愧难当?只怕不会的。她能干出今天这样的事来,足见她有多么忘恩负义了。就算听见主子说的这些话,也绝不会真心感恩。

    主子一天有多少事,现在宫务慢慢都上手了,每天从用过早膳送走大皇子,主子也清闲不下来。用过午膳之后,下午还得陪着小主子们,连读书练字的时间都得挤出来。青荷想起以前在萦香阁的时候,主子带着她和青梅一起琢磨三顿膳食吃什么,裁彩纸做窗花,还用收集来的芦杆柳条编东西。

    现在的日子当然不是过去能比的,青荷只是觉得,主子那时候虽然一无所有,可是却不用现在一样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第二天谢宁用过早膳还问起青珠来,青荷和方尚宫已经统一口径了,两人一致说:“青珠发起烧了,怀疑是什么恶疾,只好先挪出去。”

    谢宁吃了一惊:“恶疾?”

    “主子不用担心,下处的几个人已经都查过了,没人有病状。现在是与不是还在两可之间。因为小主子们多,近来时气又不好,才将她挪出去的。倘若过两天好转了,自然就会再让她回来。”

    谢宁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疫症的可怕谢宁知道,这几年京城大疫没有,但每年到春天了,也总会有那么一波病症爆发,让人惶惶不安。

    “青珠挪出去有人照看她没有?外头的铺盖、炭火、吃食、衣裳这些,那些人未必会替她打点,你要多想着些,可别让她在外头受罪。”

    “主子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方尚宫这话让青荷满心里佩服。

    这就是老江湖,话说的滴水不漏。在主子听来,那自然是安排好了。可是方尚宫一个字的实话也没承诺,她说的安排好了和主子说的安排好了完全是两码子事。

    可你也不能说方尚宫说的瞎话。

    她只是没跟主子说全部实话而已。

    这样再过几日,大年下不好让她就“病死”,等出了正月十五告诉主子青珠没了,也就是了。

    永安宫的这一点动静不大,外头的人不可能知道,但这可不包括白洪齐师徒。

    对白洪齐来说这样的事情他在宫里多年可没少见。皇上为人板正,这样的事也没少碰见。白洪齐既然是贴身伺候的,当然也跟着见了。皇上刚登基那几年,在皇上面前崴了脚的,隔着花树唱歌的……那些造作的媚态看得白洪齐这个太监都觉得反胃。

    昨晚那个宫女把水溅到皇上身上,要换在长宁殿,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白洪齐管的多严啊,皇上不会对御前的宫女、女官们动心思的,这个白洪齐可以担保。先帝那时候实在太乱套了,有好些事让皇上都恶心着了,御前的宫女、尚宫们个个都老实着呢,她们不敢有什么心思,就算有,在白洪齐的眼皮子底下也绝不可逞。

    这事儿肯定是方尚宫所为,要不就是她授意人干的。白洪齐看的十分准,方尚宫看似和气好说话,实际上把永安宫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死死的。想毒死贵妃的人为什么非提得挑那么个时候下手?还不是因为平时找不着机会嘛。永安宫被把持得密不透风,周禀辰来了之后更是双多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日夜盯着。没法子,这里不但有贵妃,还有三位小主子,哪一个有闪失他们都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贵妃出了这一回事之后,以后只怕那些人再也找不到一丝机会了。

    小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在白洪齐耳边说了句话。

    白洪齐脸色一变:“怎么出的事?”

    “刑司的老姜一疏忽,被他咬了舌头了。”

    白洪齐没有多问,进了书斋。

    皇上正在里头同人说话,声音并不高。白洪齐一直等着,直到里面的人出来,白洪齐还和人笑着打了个招呼:“吴大人。”

    “白公公。”那人对白洪齐也十分客气。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白洪齐这样的人最得罪不起,皇上身边的人给你使起坏来,那才叫防不胜防。明面上的招数没什么,暗地里的阴招儿层出不穷。

    白洪齐招呼他徒弟把人送走,自己进了书斋向皇上回话。

    虽然是底下人没办好事情,可是那些人又到不了皇上面前,白洪齐进去以后先跪下请罪,轻声把事情回禀了。

    “姜顺久已经把口供送来了,两个人都咬死了是高婕妤指使,一个受刑不过已经断气了,之前没人知道他有心疾,后来查清楚这人就算不受刑,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另一个……瞅人不备咬舌头自尽了。皇上并没发怒,反而露出了笑容:“你们查了几天,就给朕来了个死无对证?要真是高婕妤干的,他何苦供出来才咬舌头?”

    白洪齐连忙说:“奴才无能,请皇上责罚。”

    “罚是要罚的,不过暂且记下,先把眼下的事情办好。”

    白洪齐心里明白,皇上说的肯定是宫里放人的事。

    白洪齐叩了个头退了出来。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高婕妤和陈婕妤,现在活口没了,白洪主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憋屈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去年整倒了淑妃之后,白洪齐觉得已经一雪前耻了。

    可是想不到宫里还有一个比淑妃更内敛,更细密,更有城府会布局的人物。

    这样老辣,难道是高婕妤故布疑阵?要不然就是别人有意嫁祸了。

    方尚宫正和谢宁一起翻名册,商量放人的事情。

    方尚宫笑着说:“这事儿不难,主子也不必想的太多。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也不可能一件事是让所有人都得利的。您看,宫里历次放人,都是捡着年纪大的往外放。因为这些人老了,油了,干活儿不行使坏一流,谁也不愿意身边净是这种人伺候不是?可这些人,恰恰不想出宫。因为能出去,有着落,有能耐的,人早就出去了,这些人要么是宫外无处投奔,要么是在宫里混得好,他们哪里想出去?出去了说不定立刻落魄街头了。就拿奴婢来说吧,我就不想出去,家里没人了,无亲无故,出去了之后靠着那一点遣散银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着,这把年纪要谋生计也难了。”

    谢宁让方尚宫这自嘲的说话逗乐了:“瞧您说的,必不会把您放了的,放了您我这里可现抓瞎了。”

    方尚宫也笑,接着说:“太监十有八九都不想出去的,宫女、尚宫们还好,毕竟不象太监一样。想出去的人要么是年轻,还有嫁人的本钱,要么就是有家人可以投奔……可这些人,宫里一般不放。”

第223章 二百二十三 上元

    方尚宫说的有理。

    这些人能出力,不象才进宫的新人,做事不熟手,也不象已经那些进宫多年人,已经年老力衰无法再出力了。

    这样一想谢宁顿时笑不出来了。

    “离开的人,都会去哪儿呢?”

    “有老家的回老家,回不了的就谋个生计。”方尚宫了解谢宁的心事,安慰她说:“还有个去处,就是皇家的寺庵。”

    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谢宁再看手里的名册,顿时觉得重逾千斤。

    她和方尚宫都明白,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自幼进宫,多年来连宫外什么样儿都忘了。放人的风声传出去,保不齐就有人寻短见也不肯出去。反正出去了也没着落,在宫里没了,指不定还有相识的人肯花几个钱给他一领草席埋了呢。

    “主子,可是这些人盘根错节,已经尾大不掉,皇上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方尚宫开解她:“大不了您多慈悲些,遣散的银子再给加个两成就是了。其实这些银子,出去后只要会打算,做个小买卖,置上几亩薄田,糊口是尽够了。更别说这些人里头多办都有私蓄,这些他们可都是能够带走的。”

    谢宁问:“我以前在后苑的时候,从荣安堂门口经过,就是……没进去过。”

    方尚宫点头:“荣安堂也得有点关系才能进去。可是那儿虽然有个睡觉的地方,有一日三餐,要不是走投无路的人,也不愿意进去。要是宫里的奴才过了五十都进荣安堂去,那里也早就撑爆了。”

    谢宁点点头。

    荣安堂里时常有些怪声响,象狂笑,又象哭。谢宁有次还听见有人在里面弹琴唱曲,唱的还相当不错。

    可是在那种地方听到情致缠绵的曲子,简直比听到尖叫声还惊悚难受。

    听说里面的人有病的,有疯的,有瘫的……谁也说不清里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几时进去的,几时死去。

    这座宫城看上去锦绣辉煌,但这锦绣之下枯骨累累。

    方尚宫轻声说:“其实当年,我也差点就进去了。”

    谢宁微微一惊。

    “您?”

    “主子想也知道,我当年也伺候过主子,就是现在旁人说的贺太妃。贺太妃曾经有孕,但是孩子没能生下来。之后她身子就垮了,我伺候完她最后一程,守了灵送了终,当时宫里风雨飘摇的,想要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着实不易。要不是当时有人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收拾个小包袱进荣安堂了。谁都知道进去了出不来,就是在里面象活死人一样耗着。什么时候耗到油尽灯枯了什么时候算。”

    谢宁看着方尚宫头顶的华发,不知道她过去究竟经历了多少风雨坎坷,鼻子也不禁一酸。

    “人哪,都是这样。要是当年有人跟我说,我还会再出来伺候嫔妃主子们,我一定不信。那时候我想的就是后半辈子安安生生再也不要有一点儿起伏了。”

    “那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呢?”

    谢宁头一回问这个。

    方尚宫想了想:“投缘吧……除了这个,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了。”

    想来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但是方尚宫不愿意全说,谢宁也就不追问了。

    谁心里还没点儿不愿意和别人说的事情呢?

    谢宁定定神,再仔细看那本册子。

    其实送到她这儿来,已经是内宫监差不多决定好了的。这些人都是要放出去的。当然谢宁有那个权力将其中一部分人圈住,圈住就代表他们可以留下来。

    谢宁想到自己在受到皇上召幸之前,也曾经梦想自己能出宫去。

    可是现在不行了。

    她就象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根。

    她这辈子都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就又是正月十五了。这一天倒比过年还要热闹。去年这时候,皇上带着谢宁去同乐园了。今年一大家子人,可是弱得弱,小得小,经不起折腾,所以就在宫里过年了。

    过去十来天的动荡象是没有发生过,除了告病的陈婕妤,宫里的嫔妃都出来了,妆饰华贵,争奇斗艳。御园中处处彩灯,映亮了一园子的雪。去赏灯的时候,雪又细细碎碎的落下来,落在那些绢花和彩灯上头。

    谢宁已经不是去年的小婕妤了。以前看到这种热闹,都是叹为观止,十分赞叹。而现在看到这些繁华锦绣,谢宁第一先想到:钱!

    什么热闹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这些彩灯,这些扎在树上的绢花,这些堆塑的冰雪景致,全是银子啊。

    皇上在桌下握着她的手:“怎么了?眉头皱起来了。”

    谢宁闻言一惊,赶紧让自己将脸颊松展开。

    “臣妾是在想,怕是花费太过了……”

    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煞风景,皇上笑着说:“不打紧,宫灯是旧货,绢花也都是压库底的了,其实费不了多少。”

    这样她就放心多了。

    她也知道皇上不是那么铺张浪费的人,断不会为了一晚上的虚热闹就白抛费银子。

    明明过了年,一开春,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工部报来的折子都积了厚厚一撂了,每个都是要钱的。虽然说那些银子都是从国库支,但内库的银子也不是能随便挥霍的。

    刚煮好的汤圆送了上来。这汤圆有各种不同的名称,可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人们都认为上元节吃这个是团圆喜庆的事。里面的馅儿一定是甜的,当然,也有咸鲜馅儿的,但还是吃甜的人多。团圆时自然是甜甜蜜蜜的,嘴里甜,心里也甜。

    大皇子吃了五颗,多了不敢再吃,糯米面儿总归是不好克化的,他可不敢吃多。玉瑶公主和他吃的一样多。但是考虑到两人年纪的差异,玉瑶公主吃的这也不算少了。

    连二皇子都吃了半个,他倒好象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黏乎乎的吃食,含在嘴里半天没有咽下去。

    谢宁很喜欢。

    蜜豆馅儿的,吃着热烫甜糯,格外的香。

    其实在宴前,她已经吃过两颗了。

    那是还在永安宫的时候人,皇上让人端了一碗来,亲手喂了她一颗,然后谢宁礼尚往来也喂了他一颗。两人到了一处,险些将刚换好的吉服重新再穿一回,是看着时辰确实不早了,两人才不得不约束自己,先赴了宴再说其它。

    席间谢宁做为贵妃,领众人向皇上敬了一回酒。

    经过过年时候的事情,她现在对敬酒二字都有些发悚了。大皇子做为长子,也代弟弟妹妹向皇上敬了一杯酒。皇上含笑满饮了杯中酒,大皇子小脸儿微红,不知道是殿内热的还是高兴的。

    皇上携谢宁在宴上露了一面,就命诸人散开来自己赏灯了。

    谢宁这里领着大小三个孩子,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皇子看着延绵铺展的彩灯,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对他来说是头一次。

    以前也不是没过过节,但是那时候他都是被关在屋子里头的。

    怪不得人们形容上元节,说花市灯如昼。不但宫里热闹,往远处的天空张望,还能看到宫墙外的夜幕上也有绽放的焰火,争奇斗妍,美不胜收。

    玉瑶公主手里挑着一盏兔子灯,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锦缎斗篷,风帽襟口处都是毛茸茸的兔子毛,和她提的兔子灯倒是相得益彰。

    至于二皇子,他还被乳母抱在怀里呢。可是这小子天生就是个胆大的,看着灯,看着焰火,就想伸手去抓。

    这个哪里能让他抓呢?乳母把这个命根子看得紧紧的,她可知道,要是二皇子掉了根儿头发,皇上都饶不了她们这些人。

    亭子上的彩灯里有不少灯谜。大皇子把谜面念给玉瑶听,然后两人一起猜。有的能猜中,有的猜不中,不过为了图一个乐呵,猜错了也就哈哈一笑。

    热闹了一晚上,回到永安宫时,大皇子看着与往常一样静寂的夜空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上元节,月亮有如圆盘,皎洁而明亮。天气愈冷,就显得这月亮越亮。

    大皇子在心中默默祝祷着,但愿以后年年如今日。但愿他能够多活几年,能够多见着几轮这圆月盛景,能多经历几回这样的阖家团圆。

    有父皇,有谢娘娘,有弟弟妹妹,有欢声笑语。

    方尚宫扶着门,远远望着皇上和贵妃带着小主子们走进了永安宫的大门,悬了半天的心才算放下。

    虽然今天各人都打起精神来,确保各项安排都毫无纰漏。可是毕竟今天是上元节,到处是烟啊火啊灯啊,没人使绊子,出乱子的机率也太大了。

    这出去的几个人,哪一个都让她放心不下。

    现在看他们好端端的回来了,方尚宫才终于放下心事。

    青梅扶着她进屋坐下,赶紧拿了一床狐皮褥子来替她盖在腿上:“您看您,不让您出去看吧,您非要出去,这出去一趟回来腿脚又冰冰凉了吧?”

    方尚宫笑着说:“亲眼看看才放心啊。”

    青梅一边伺候她一边说:“您老这么尽心的,真是天下难找了。我看咱们永安宫要论对主子的尽心,谁也比不上您,全加起来连您一半儿也赶不上。”

第224章 二百二十四 恐慌

    这一次宫中放人,还是有消息泄露出去了。

    本来也是,这样大的一件事,上上下下牵扯的人又多,怎么可能无声无息?

    宫里顿时就象一锅煮开的水,盖着盖子看不见什么,可是盖子之下却是水花沸腾,都快要爆开了。

    放出宫这事,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有好些正是花样年纪的宫人自然想趁这个时候出宫,手里多少攒了一点体己,在宫里又多少学了不少本事,出宫了不怕嫁不出去,说不定大多数人还要高看一眼。

    想出宫的人不管什么身份,总归都是有着落的。但也有不想出宫的人。与宫人不同,太监有许多都是无家可归。想也知道,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割一刀进宫做太监?在宫里头一样当差,都少了那玩意儿谁也别看不起谁,可是出去怎么办?

    高婕妤也听说了这消息,并且给她递消息的人说,这一回她这里起码要裁汰一半的人。

    高婕妤硬忍着怒气,手紧紧掐着掌心。

    她就知道。

    什么体恤这些宫人骨肉分离,削减用度等等这些都是借口,皇上真正的意思就是要把她们这些人的臂膀一一斩断。

    陈婕妤中毒这事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宫里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陈婕妤正得宠的时候都没有人去毒害她,现在她都失宠经年,谁还那么不开眼的对她下毒?想也知道陈婕妤这是运气不好,下毒的人肯定瞄准的是贵妃,陈婕妤只是误中副车而已。

    想到宴席上陈婕妤给贵妃斟的那杯酒,高婕妤不无恶意的想,说不定那毒还是陈婕妤自己下的呢。不过高婕妤也知道这不可能。要是陈婕妤自己下的毒,她怎么傻也不能把酒喝下去啊,随便找个理由,或是把杯子失手跌了,或是喝到嘴里不咽下去过后吐出来,办法多的是。

    高婕妤想到另一件事,顿时坐立难安,将身边的人都支出去只留下了丹霞一个,小声问她:“皇上会不会在怀疑下毒的人是我?”

    丹霞吃了一惊:“主子怎么会这样想?”

    “不然的话,皇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要裁人?而且咱们宫里一下子就要裁这么多?”

    丹霞摇了摇头:“主子别想多了。皇上是圣明之君,不会轻易被蒙蔽,更不会妄加猜疑。主子您往前想想,从您侍奉皇上到如今,皇上有没有做过冤屈无辜的事?哪怕是当年太后和皇后在宫里横行无忌的时候?”

    高婕妤摇了摇头。

    她是打那时候实实在在经历过来的,皇上的品行确实无可指摘,这一点高婕妤不得不承认。

    “那裁人……”

    “又不单是咱们裁。”丹霞说:“别的地方也裁了不少,奴婢还听说,慎妃和谨妃那里也没少削减人手。其实这裁人也不是没好处,主子试着从另一头想想,咱们这宫里多半也被人掺了不少沙子,陈婕妤那里要不出内鬼才怪了呢,这次听说连永安宫都要裁几个。趁着这个机会,主子不妨把住信不过的,用着不顺手的,都给清出去。”

    高婕妤眼睛一亮:“内宫监的人能愿意吗?他们可说的是按年纪来裁减的。”

    “主子这话说的,虽然说要按年纪来,可宫规之外还有人情啊。比如主子体恤谁家中不易,开恩提前放了,内宫监难道会肯多留不成?奴婢论年纪是算不上够放出去的,咱们宫里也没有几个年纪很大的,主子趁这个机会赶紧适度一下,看看想留谁不想留谁吧。”

    高婕妤深以为然,一面点头一面思忖,忽然问了丹霞一句:“丹霞,你想不想出宫?”

    丹霞愣了一下。

    她想吗?

    想过的,当然想过。可是她也知道高婕妤不会放她走的。心腹心腹,这是多么要紧的位置,假如高婕妤把她放走了,谁能顶替她的位置呢?而且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谁能坦露心腹与别人?

    她不可能离开宫中的,丹霞早就知道了。有的路迈出第一步就不能回头了,明知道前面是个什么结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有些苦涩的笑了:“主子明知故问。奴婢家里早就没人了,遭灾之后被转卖后来才进的宫,连老家在哪儿都不记得,出去了又能怎样呢?”

    高婕妤一时间对丹霞也有些感同身受。她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何况丹霞只是个宫女?但随即这一丝恻隐之心就被其他事冲的七零八落无影无踪了。

    眼下要紧的是看看哪些人堪用,哪些人不堪用甚至别有异心。丹霞说的没错,趁这个机会把一些不得用或是信不过的人都撵出去。虽然裁了人必然会有诸多不便,可是同陈婕妤遇到的这一回毒酒的事情相比,到底还是自己的安危才最要紧。

    要不清理清理,只怕下回喝毒酒的人就要变成自己了。

    不是自己,不是陈婕妤,下毒的人应该就在谨妃、慎妃两之中吧?

    谨妃太蠢,可慎妃……

    高婕妤的心怦怦的跳的很急。

    是慎妃吧?下毒的人应该是她吧?

    要搁在以前高婕妤一定不会这样猜想,可是现在不同了。慎妃已经不过去那个沉默寡言凡事忍气吞声的模样了,她以前的样子八成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晋封为妃,自然不必再忍。既然一个人能假装这么多年,这心计城府一定不简单。

    更何况她想抚养玉瑶公主,盘算的事却因为贵妃三番两次的落空。如果除去贵妃,岂不是再没人可挡她的道了?谨妃是个没脑子的,收拾她更不在话下。

    高婕妤想着想着突然间冷汗淋漓。

    能这样布置周密的下毒,还在功败垂成之后立刻嫁祸陈婕妤,这手段,这本事,这人脉,想想怎么能让人不心惊?这说下毒就下毒,说嫁祸就嫁祸,自己绝没有这个本事!

    这得有多大的势力多毒辣的心机!

    高婕妤越想越后怕。

    真是慎妃吗?她有那么大本事,却一直装的那么懦弱无能。这个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过去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扫过她的脸,要是她想对付的人是自己,说不定自己现在坟头上都长草了。

    高婕妤的异状丹霞看得清楚,可是高婕妤一直不出声,她也不好探问。

    “主子?主子?”

    高婕妤回过神来,她抓着丹霞的手。

    丹霞能感觉到她的手掌又湿又冷,还在微微的发抖。

    “主子你怎么了?”

    “我……”高婕妤说不出来。

    她没有真凭实据,刚才种种只是自己的的推测。

    可是高婕妤觉得自己没有想错。

    除了慎妃,宫里谁还有这么大本事,贵妃又挡了谁的路?那些小鱼小虾不值一提,她们无宠,升迁晋封更是有如镜花水月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就算有本事扳倒了贵妃,也轮不到她们接收享用贵妃留下来一切。能做这事的必然离贵妃很近的,能够得到切实好处的。

    皇上看不上谨妃,一个玉玢公主还养不好。

    慎妃就不一样了,一直小心周到的一个人,假如皇上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真让她照料哪位皇子、公主……

    那么来年,或是再等几年,皇子和公主大一些了,论资排辈,慎妃岂不是还能再向上攀爬晋封?

    高婕妤摇头。

    不,不可能的,皇上怎么也不会让一个家生奴婢出身的女子坐上皇后之位。后位可能虚悬,也可能另外册立皇后。

    可是高门大户的女儿不可能做皇后的,皇上那么英明的一个人,不会愿意外戚与宫中联手,就象太后时候那样在宫中一手遮天,在朝中排除异己任用私人。

    这么说来慎妃并非全无机会啊!

    不成,绝不能让她得逞。

    高婕妤冷汗湿透了里衣。

    谁都行,慎妃就不行。两人正经是有仇的,上次延福宫的折辱之后,她对慎妃就再不理睬,见着她也装没看见,慎妃也对她视如不见。真让慎妃得势,旁人会有什么遭遇且不说,自己准没好下场。

    可是现在她能怎么办?难道去求见皇上?

    她一无凭二无据,凭什么取信皇上呢?

    “主子,喝口茶吧。”

    丹霞十分不安。她看得出高婕妤有心事,且是至关重要的事,不然她不会这样脸色大变,神情异样。

    “丹霞,你说,我要是跟旁人说慎妃是那个下毒的人,有人相信吗?”

    丹霞为难了一下说:“主子,这样怕是行不通。宫里人人都知道慎妃和您现在翻脸成仇了,又知道您一惯不饶人的,现在您就是对旁人说,只怕别人也会当您是在挟私泄愤啊。咱们什么凭据也没有,再说就算有那么点凭据,只怕慎妃还会反咬一口说是您陷害诬告她。”

    高婕妤象是被人劈脸抽了两巴掌,一下就懵了。

    她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就象丹霞说的,慎妃和她已经是仇人了,现在她说什么关于慎妃的话,别人都不会信的。

    皇上只怕也不会信她。

    难道,这也在慎妃的算计之中?

    她早就想到这一步了吗?

    高婕妤浑身发冷,这一次是真的要绝望了。

    如果,如果慎妃打算象陷害陈婕妤一样陷害她,她几乎全无还手之力,简直如俎上鱼肉般任凭摆布。

第225章 二百二十五 商议

    林伯鞠和林夫人两人多年夫妻,有些话不用明说彼此也都明白。

    这会儿两人坐在炕边,林大人在看信,林夫人在翻看这几日家里收支的帐目。

    京城居大不易啊。

    柴米油盐,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花费不赀。他们刚来京城,不象那些有根基的人家,有铺子有庄子,有熟悉的关系,多少能省一省,他们这儿一点都省不下来。就算旁人上赶着巴结要送他们重礼,林家也不敢收啊。

    无功不受禄,哪有白受的好处?人家送你一分,是打算着从你这儿再讨回十分去。林家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家其实没有什么可给人的,所以干脆别人的好处一开始就不能接下。

    可京城邻近年关的时候,样样东西都难置办。不说米、肉、菜这些天天都要吃的东西,就说这炭吧,也难买的很,街上的铺子要么说没货,要么说已经让别家都定下了,或者干脆就备的是粗炭土炭,这些东西连下人们点都有些受不了,更不要说主子们用了。

    他们现在没陷入没柴没米的窘境,一是皇上在年前让人送了两车东西来,自然了,东西是悄悄给的,说的是贵妃怕林家才进了京,各色东西不齐备,先送了来用着,若不够时再说话。

    这可是天恩浩荡了,不过即使不够用的,又哪里能向皇上再开口去讨呢?这会儿方家倒是十分大方,送了好些东西来,都是些日用的不好买的物事,就拿炭来说吧,各色木炭、泥炭送了足足三辆大辆,这烧到开春都绰绰有余了。

    方家大嫂说话十分爽朗实在:“亲家夫人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们家人少,用不了这么多东西,再说隔三岔五就有人进京,带东西再方便不过。就是还请亲家夫人不要见怪才是,人家头一年送亲家,总得送些金贵的东西来,好好巴结交好才是,我就送了这么一大堆粗陋东西,传出去准让人笑话。

    方家大嫂这话说的着实客气,日常用度这些东西她是送了,可是金贵物事也没少送,山货、海货、丝绸、补药,送的样样齐全。

    林家自然也是备了回礼的,只是绝没有方家这样周到了。

    林伯鞠回来知道了这事,跟林季云说:“亲家着实是体贴。”

    林季云嘿嘿笑:“这个多半是安月回家去说的,我才不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林夫人对丈夫感叹:“别人都说雪中送炭,怪不得方家一惯有仗义疏财的名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是啊。”

    方家钱是有了,势也是有的,现在欠缺的只是靠山。

    和林家一结亲,以后方家在这方面再无忧虑。旁人一听方家当家人的妹子嫁进了贵妃的亲戚家里,这层靠山还不够硬的?以后方家的几条商路是不愁有人打主意了,在惠州哪怕横着走都绰绰有余,就算在京城,旁人说起来不也得高看方家一眼?

    林伯鞠心里都清楚。

    但水至清则无鱼,既然弟弟肯成家,方家姑娘人品又没什么大瑕疵,林伯鞠也就点头认了这门亲事。

    “过了年了,

    是不是得着手敏晟念书的事了?”

    看着孙子天天放野马似的,林夫人十分担心。总想赶紧让他正经念书,也好约束一下他的性子,收收他的心。

    总这么野下去,只怕将来想管都不好管了。

    林大人又何尝不担心这事?

    只是在京城想要寻个合适的地方读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按他的品阶来说,

    一子可以入官学读书了,孙子么,暂且凑不上。再说官学那种地方,林大人压根儿不想上家里人去。早就听说官学中良萎不齐,学风很不怎么样,去那里的人没几个真心念书的,净成了吃喝玩乐纨绔聚集的所在。

    林家刚到京城,孩子们没见识过这京城的花花世界,林大人很怕他们在有心人的引诱下,失了品行,走了邪路,那就不仅仅是林家自己根基败坏的事,甚至还会连累宫中的贵妃。

    可是要去旁的地方念书呢,儿子还好说,毕竟已经有功名在身,寻个名塾虽然难些,总不会没着落。孙子就有些愁人了。孩子太小,一般的书塾不好送。请人来家呢,一时间也请不到合适的人。

    林夫人轻声说:“进宫的时候听公主说了几句玩笑话,好象是想让咱们儿子给大殿下做伴读呢。”

    林伯鞠摇头说:“孩子的戏言罢了。大殿下已经有两位伴读了,一位是国公之子,一位是公主之子,论情论理都十分合适,又没有犯错,岂有将人换掉之理?那旁人怎么说咱们家?怎么说贵妃呢?”

    林夫人说:“我也没当真。再说……我也不想让孩子做伴读,还小呢。”

    还小是一个理由,但并非主要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林夫人不想孙子小小年纪搅进宫里的是非中去。宫学岂是好进的?象自家这般陡然间冒起的外戚,不论是宗室还是勋贵都是看不起的,裙带关系历来为人诟病,林夫人也是随丈夫游宦多年人,见识非一般妇人能比。孩子在家里,或是在别处,闯点祸都没事。唯独在宫里,那是个错不得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进去不但不是荣宠,反而是一种危险。

    “我这几天再打听打听吧,当然不能让他再这么混下去。”

    孙子实在太顽皮了些,这个林伯鞠心中有数,这孩子是该早早管束了。

    “要我看,不如问问季云?”

    林伯鞠转头看了一眼林夫人。

    林夫人大大方方的说:“咱们刚进京,立足未稳,两眼一抹黑,可是季云交游广阔,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就算今天不认识,他说一声,不出三天就能跟人混得兄弟似的。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让他帮着打听打听,也省得咱们不知道往哪一处使劲。”

    林伯鞠点了点头,唤人来吩咐看看林季云回来没有,若是回来,就先到上房来说话。

    晚饭之前林季云打发人来说,自己晚上怕是不回来用饭了,让家里不要等他。林季云虽然性子也太野了些,但规矩是不错的,对哥哥嫂子尤其敬重亲近,若是他回来了,准会先到上房来说一声再回房更衣去的。

    可巧这话才吩咐过,外头就有人回话说林季云回来了。

    外头帘子一挑,林季云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嫂子。”

    看他脸被寒风吹的泛红,林夫人顿时心疼了:“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这么冷的天不该骑马才是,看这冻的。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等你有年纪了,怕是路都走不了。”

    林季云也习惯了。俗话说长嫂如母,自打他亲娘没了,嫂子确实做得一点不差,把他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没事儿,路不远。再说我在外头带着护膝和厚裹围呢,也没多冷。大哥有事找我?什么事?”

    林伯鞠先让人给他上了碗热茶,看他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喝茶,这才说:“我和你嫂子正商量事,敏晟也到了该念书的年纪了。”

    下面的话不用说,林季云点头知尾,马上猜到了兄长和嫂子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这事好办。一呢是送到别家附学,不过不是自家的,总归不放心。二来是请个先生来家里坐馆,一年给些银子衣裳,孩子不用每天来去在路上折腾受罪,先生教的也尽心。”

    林夫人是做祖母的,自然心疼孩子。闻言便问:“请先生来家也成,咱们家也不是出不起那点束修。只是咱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请什么人,上哪里去请啊。”

    林季云马上说:“这包在我身上。要我看,敏晟只是开蒙,先生的才学倒不见得一定是学富五车,我倒觉得人品应该要好,省得没教出什么名堂,先把孩子拘坏了,弄得一身酸腐气,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对将来没有好处。”

    这话林伯鞠也赞同。

    “不错。人品是首要的,做学问得先要做人,你要打听,得把这一节打听明白。要是品行不好,那才学再好也不能要。”

    “成,我记住了,三天内准保给大哥大嫂个准话。”林季云就是这么干脆,接着又说:“其实我看大侄儿这些天在家里没事,让他先教教孩子,最简单的字啊文章啊,敏晟聪明的紧,肯定学的快。”

    林夫人点头说:“那也好。”

    说完这事,林季云也有话说。

    “我今天出去打听着些宫里的事,听说宫里要往外放人了。”

    “放人?怎么赶在这个时候?”

    一般来说宫中没有大事是不会放人的,这些大事一般是指皇帝家的生老病死,除开这些,一般很少会平白无故的说往外头放人的。

    既然不是那样的大事,那就跟过年时候的事情有关了。

    林伯鞠问:“这消息确准吗?”

    林季云点头说:“确准。”

    看他十分有把握的样子,林伯鞠也知道弟弟素来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

    林夫人想了想,问:“过几天我还要进宫,到时候问一问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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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出门了,这章是代发。

第226章 二百二十六 讨好

    唐才人其他几个人都坐在永安宫偏殿的屋子里喝茶。

    她三五不时的过来,都快成永安宫常客了。青荷都替她数过她一共来过多少趟,差不多三天一回,十分准时。

    谢宁不爱与她们应酬。

    这些人来请安,无非是为了和她套近乎,求庇护。八成她们还想着,同谢宁先打好关系,那么谢宁需要臂膀、身子不方便的时候,顺便想抬举个人伺候皇上,难道还要等到那个时候临时抱佛脚吗?先混个脸熟,把贵妃巴结舒服了,到时候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不是?

    谢宁知道她们的心思,她也不想坐在那里听别人违心的奉承。对方难受,她们也难受,更何况谢宁知道她给不了她们想要,何苦让她们白费力气?

    只是唐才人她们实在是不屈不挠,似乎是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做了金科玉律,回回不落的来永安宫坐冷板凳,灌一肚子茶再回去,看上去也毫无怨言。

    青梅隔着窗子看着坐在屋里喝茶的几个人,头一扭回茶房去了。

    “好象咱们永安宫的茶特别好喝似的,一来就坐住不走。下回啊,我就把那屋的炭盆撤了,让她们等!冻不傻她们!”

    青荷白她一眼:“要是明白人,一开始就不来。你看梁美人,人家就是个聪明人,每月也就来那么一回两回的,既不近了,也不远了。不让人生厌,也不会让主子觉得她目中无人。象这一种,就指望着主子看在她们如此上心卖力的份儿上赏她们甜头,要是遇一点艰难就退了,不说以前的功夫白花了,也让别人笑话连装都不会装吗?”

    “我倒情愿她们退了,省得咱们跟着费事。还有那赵才人,这回又带了自己做的针线来,我瞧了,是条抹额。你说她是怎么想的?主子什么时候戴过抹额这种东西了?就算带,也不带她做的啊。”

    想的挺美,要是主子真把抹额带上了,皇上要问起来怎么会带上这个,赵才人不就入了皇上的眼了?算盘打的倒是精。

    主子是肯定不会带的,赵才人做一百条也是白搭。

    青梅心里有数,主子是不可能把她们之中的哪个人提拔起来给皇上侍寝的。

    虽然主子从来没说过,可青梅就是知道。

    她在殿内伺候的时候,常常就觉得自己特别多余。皇上主子有时候一人坐在屋子一边,或是隔着炕桌……可是总让青梅觉得这两人之间亲密的别人连一只手都伸不进去,更别说再多一个了人了。青梅也想象不出,在那样的气氛下主子跟皇上说一句:您要不要去谁谁谁那儿坐坐?或者说:某才人给我做了个荷包,皇上看好不好?要不让她给您也做个?

    谢宁确实有事忙着。

    宫中放人的名单已经最终定来了,就连永安宫也有几个要裁掉的。此外慎妃、谨妃、高婕妤几处裁的都很多,让谢宁奇怪的是谨妃那里裁汰了几乎一半人手。

    她纳闷的问方尚宫:“皇上这回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皇子公主身边的人不会大动。谨妃这里怎么报上来这么多人?”

    方尚宫轻声说:“谨妃这几个月换人换的特别勤快,怎么换也不称她的意,这回趁着宫里都要撤换人,她可不得抓住机会?”

    谢宁摇摇头。

    新换的一定比旧的好吗?

    谨妃如果一直过分小气挑剔,换什么样的人去也不能让她满意啊。再说,这么频繁的换人对孩子真的好吗?

    而且谨妃以新迁寿康宫为由,要求增补一倍人手。

    “永安宫才用多少人……”谢宁无语了。永安宫不但有她,还有三位龙子凤孙,以及皇上总是过来,就这么着也没这么多人手伺候。谨妃带着玉玢公主不过母女二人,寿康宫地方也不比永安宫大,她弄这么多人哪里有这么些差事安置他们?人要闲着只会生事。

    方尚宫说:“既然说是为了照顾公主,主子就别管了,请皇上裁夺吧。”

    “嗯。”

    要是谢宁说给了,以后真生是非谨妃必然要怨怪永安宫。要是谢宁说不给,谨妃立马就有话说,会说她偏颇,对玉玢公主不慈,苛扣刻薄她这个妃子。

    所以方尚宫的提议比较合适,谢宁实在不宜处置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

    高婕妤那儿也一下子撤了不少人,看年纪和待的位置,应该是高婕妤有意安排的。内宫监给出的名单上的人差不多高婕妤都放了,还额外添了几个。

    这又是一个借别人的东风行自己的船的。

    慎妃那里也放人了,内宫监拟的单子,慎妃一个没改。既没说要多放谁,也没说要留下谁。

    单从这个单子上,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意和深浅。

    但谢宁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对劲的事。没人是圣人,也没人对身边服侍的许久的人那样无所谓。换到谢宁身上,如果说现在要把方尚宫放了,她指定不能答应。如果说青荷青梅她们,虽然舍不得,倒是愿意让她们出去,出去许个人好好做夫妻好好过日子也很好。

    而慎妃没在这件事上表示她的喜恶与意愿。

    她是真的无所谓吗。

    还是她有意为之?

    外头传来人声,谢宁抬起头来。

    永安宫是比别处热闹,尤其是二皇子,只要睁开眼就不消停,玉瑶公主也常有突发奇想,外头这是又折腾什么呢?

    方尚宫会意,起身来说:“奴婢出去看看。”

    谢宁把手里的册子放下,等着方尚宫回来。

    不多时方尚宫就进来了,还牵着玉瑶公主一只手。

    “玉瑶来了?”谢宁朝她招了招手:“过这边来。”

    玉瑶顺从的走到谢宁跟前,谢宁握住她一只手,感觉并不算凉,又帮她把外面的斗篷解开。

    “刚才外头什么人在说话?”

    玉瑶公主不答,方尚宫说:“是唐才人,看见公主过来问安,结果身上熏的香呛着公主了,奴婢就嘱咐了她两句,让她这些天不要过来了。”

    这事儿闹的。

    谢宁心知肚明。

    唐才人她们真是一线希望都不放过,知道公主难讨好也要上前试试,说不定就和公主投缘了,这不也在皇上面前能博着好吗?贵妃和她们这些人是争宠的对手,太难讨好了。可是公主就不一样了,公主和她们又没仇没怨的,而且公主在皇上面前那样得宠,她说一句说不定比贵妃还要顶用。

    方尚宫在谢宁和玉瑶公主面前转述的话很客气,但实际上方尚宫刚才唐才人十分不客气,直接便说:“才人还是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来乱走动,再冲撞着皇子、公主、或是冲撞着其他贵人,那可不好了。”

    以永安宫和方尚宫现在的地位,方尚宫这话其实就是把唐才人禁足了,至少得有个把月不好出来。她要是装听不懂,永安宫可不是吃素的,周禀辰虽然已经不在后苑管事了,但是他当初的手下不少还在,他到了永安宫地位又隐然高了一层,想收拾个把才人还是没问题的,准保唐才人有苦说不出。

    玉瑶公主过来陪着谢宁,也不添乱。谢宁要动笔写字时,她还捋起袖子来帮着磨墨。

    小孩子手劲儿没没理的,上来一通乱磨,墨点子都溅她自己脸上了。谢宁笑着夸她:“玉瑶可真能干了,就是力气再小些,轻轻的磨就好了。”她拿着玉瑶公主的手教了她两下。

    方尚宫忍着笑,出去让人打水来给玉瑶公主洗脸。永安宫用的墨是上等好墨,着色特别浓,一般不用点力气这脸擦不干净。至于衣服上溅的那就算了吧,等把这墨点子洗掉衣裳也得褪色了。可惜了,挺好的贡锦衣裳,才头一回上身。

    这也就是在宫里头,玉瑶公主又是金枝玉叶,这么劳财费力的事情也可以不当回事了。宫外头哪怕是王公、官宦人家,这样的贡缎贡锦也不能这么说糟蹋就糟蹋。

    皇上对大皇子就要严格多了,大皇子也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爱惜人力物力,玉瑶公主一来还小,二来皇上对她更宠溺些,衣裳穿都穿不过来,又怎么会可惜在意这么一件半件的。

    给玉瑶公主洗过脸,也快到午膳时分,谢宁的字也不写了,打发人先看看大皇子屋里东西齐备没有,大皇子过了年头一回去南苑书房,谢宁很怕他有哪里不舒坦不适应。又让人去膳房嘱咐一声,预备下两道清淡滋补的汤羹。

    玉瑶公主问:“娘娘,我几时能念书?”

    谢宁前几天还和皇上说起这事儿呢,笑着说:“今年内吧,你父皇说了,给你也寻几个伴读,不过要等天再暖和些才好。”

    公主念书就不象皇子那么严格了,在宫里收拾出地方,伴读们也是住在宫里,每天学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皇上主要是想给玉瑶公主找几个伴,觉得有年纪相当的小姑娘陪着,玉瑶公主应该会比现在更活泛伶俐些。至于书念的怎么样,其实皇上并不在乎。

    玉瑶公主就问:“那林敏晟能做我的伴读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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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