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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7章 一百九十七 理事

    等皇上来的时候,大皇子又把跟谢宁说过的话跟皇上说了,不过有些他觉得可能不太得体的细节就略过了没说。皇上也听的津津有味,还问他:“今天还高兴吗?”

    大皇子认真的答:“特别的高兴。”

    “那下回有机会再让你们出去玩一玩。”

    大皇子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他读书了,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道理。今天出去玩了一天,可是书房的其他人却认真读了一天书,那他就比旁人少读了一天了,会被落下不少东西的。

    皇上看他的神情,问:“怎么?”

    大皇子轻声说:“儿子怕耽误了功课。”

    皇上有些感慨,召手让他到身旁来:“功课是永远也学不完的。即使你到了朕这个年纪,仍然会觉得这世上有许多你不了解的事物,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一一的看透和领悟。但是今天这样的喜事,并不是年年都有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朕又不求你考取功名。只读书是不可能了解所有的事情的,不是还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只要你觉得今天没有虚度,每一天要过完的时候想一想,今天有没有收获。只要有,那就可以了。”

    大皇子认真想了想才说:“儿子今天觉得长了很多见识,还认得了林伯鞠林大人,林大人十分慈爱,说话行事都显得气度不凡。”

    皇上说的意思他明白。

    今天他的确没有虚度,正相反,他觉得今天过得十分充实紧凑。

    他小声同皇上说:“儿子今天还爬到窗户上坐着呢。”

    皇上眼睛含笑,声音温和的问:“有意思吗?”

    大皇子点了点头。

    虽然不合规矩,可是坐在窗户上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战战兢兢,怕自己掉下去,也怕被人认出来他的身份,那可丢了皇家的体面。但是后来他就想不起这些来了,看热闹看的兴高采烈的。等侍卫把他从窗子上再抱下来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朕小时候还爬过树呢。”

    大皇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皇。皇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真的。坐在树上吹了好一会儿风,还看见有太监和宫女从树下走过去,他们没发现头顶有人。”

    大皇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原来父皇小时候也有偷偷不守规矩的一面。

    对宫里出生、长大的孩子来说,一出生他们将来要走的路就已经被框定的,每天吃什么穿什么见什么人也都有固定的礼节,一举手一投足都要按着那些条规来动作。虽然大皇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孩子天性中总有渴望自由不受拘束的一面,偶尔也会冒出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偷偷做一些跳出格子外的事情。

    大皇子感觉到和父皇之间有了只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小秘密,他一下子就觉得父皇又亲近了许多,而原来那种高高在上冷漠威严的形象正在渐渐远离。

    用过晚膳谢宁问皇上:“过年账册内宫监的人送到我这里来了。”

    皇上说:“你这是头一回操办过年,提早着手比较稳妥一些,把手底下的人熟悉熟悉,这事儿周禀辰应该能帮上你不少忙。要是还缺人手,就打发人跟朕说,长宁殿闲人不少,还都想寻份儿差事做呢。”

    皇上并非不通人情,他也知道白洪齐牢牢把持着长宁殿总管的位置,别人是休想在他手下出头的。那么其他想出头的人难免四处钻营,谢宁如果不接纳,他们可能会投效到别人麾下。

    “这事儿,由臣妾一个人操持吗?”

    谢宁想问的主要是这个。

    皇上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以前淑妃还在时,她喜欢揽权,从来没有把权力分派给旁人过。但谢宁之前毫无经验,她会忐忑皇上并不觉得奇怪。

    他觉得她能做得好,只是她还没有经验,也没有信心。

    “如果你想同慎妃、谨妃一同办理,朕也并不反对。但是有的时候,往往不是人多力量大,而是容易三个和尚没水吃。”

    谢宁笑了,她何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呢?慎妃和谨妃各有盘算,权力如果分出去,她们会把持着权力做些什么是无法预测的。从中揩油、任用私人,甚至借这个机会打击异己,勾心斗角,这简直是一定的。这二位都在封妃后表现出了她们对地位、对权利的真实态度,与封妃前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掌管宫务的权力她们肯定是梦寐以求,恨不得伸出手来直接攫取。

    谢宁又不傻,既然皇上说了这件事交给她,又会给她充足的人手,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想要不出错,有一个秘诀就是萧规曹随。往年是什么规矩,今年还照着来就是了。

    只是事情是真心的多啊。光是颁赐赏银节礼这就是一笔庞大的账目。既然要显示“恩出于上”,所以这些都是皇上掏腰包。听周禀辰说,有些穷京官儿要是不得这一笔过年的节赏,这个年就没法儿过了。这些人多半待在一些没有油水的位置上苦熬,一年到头靠着俸禄过日子。年节的时候花费大,人情来往多,又要置新衣、购年货,祭祖宗,这些样样都要钱,而年节时样样东西的价钱都在往上涨。因为过年的缘故许多在京城的商人都回乡了,市面上的东西少了,价格涨的更贵。

    “记得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时候吧,临到年关下了两场大雪,城里的肉、蛋、柴炭这些价钱都涨了快十倍啊,让那些普通人家哪里买得起。那阵子听说当铺的生意出奇的好,有的穷官儿没办法,只好把皮袄都拿去押当了,出门拜客时都没衣裳穿。”

    谢宁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她没进宫以前也听说过一些,但是小地方到底和京城不一样。京城人口众多,这些人每天吃的用的都要从外头运进来,一下雪运输不便,富户官宦人家还好些,小门小户的日子实在难熬。

    道理是明白的,这也是天子对臣属的一种关怀,节赏其实是皇上的一种贴补,那有钱的不在乎,可对于那没钱的就是雪中送炭了,那些人家八成早就伸长了脖子等这一笔赏赐下来好过年。

    这个是不可能省的,虽然按人来看,每个人得到的数额并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啊。

    这一笔开销应该算是最大的一笔了。

    谢宁忍着心疼点了头。

    再看下一笔。

    这一笔则是宫内过年的种种开销了。给各宫嫔妃的赏赐,给宫女太监们的赏赐,还有新袄新鞋,都是要做的。

    谢宁看到过去的的帐册上,有一年淑妃把新袄新鞋这一项折成了银子,由各宫领去然后自己做,不过第二年又改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禀辰和方尚宫对视一眼,一个摇了摇头,一个无奈的笑笑。

    “这事儿奴才还记得很清楚呢。”话还是由周禀辰来说的:“淑妃那一年听了旁人的进言,说针工局要做这么新袄新鞋有些力有不逮,再说有好些宫院的人入冬时才做过两身儿棉衣,加上还有以前旧的,根本不缺衣裳穿。不如把这一项直接折成银子,由各宫领去分发给各人。想做的可以自己拿这钱做,不想做的可以把钱存起来,更实惠也更省事。”

    那应该是谢宁进宫前的事了,看上头记的年号是这样,再说谢宁印象里也没有折银代替的事。

    “结果不成吧?”

    要是成了,就不会只这样办了一回,第二年又改回来了。

    周禀辰笑了:“这件事是淑妃想的不周全。做新袄新鞋,哪怕有人从中苛扣,总还是要做一做的,用的布料差些、棉花旧些,鞋子也偷工减料了,可能还有人拿到手只有一件半件不是全套,可起码还能摸着边儿不是?一改成发银子,嗨,全乱了套了。银子发下去的时候就不足额,奴才当时管着后苑好几百人的衣食呢,给来银子只有足额的一半而已,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已经在中间伸过手啦。”

    谢宁明白了。

    再发到各宫各院的时候,中间又得少个至少一成。各宫院的掌事再往下分发时,那就指不定发不发了。

    周禀辰看谢宁神态凝重,忙说:“主子不必担忧。内宫监的人被皇上整肃过几回了,现在行事总是依着宫规法度来的,可不象以前那么乱象横生。”

    谢宁郑重的叮嘱他:“永安宫是头一回操持这样的事情,务必要盯得牢些。”

    不让人借机揩些油那是不可能的,谢宁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水至清则无鱼。但不能太过份了。虚报个一两成,或是拿二等充一等,这些并非不能容忍。可是如果越了这条线,谢宁肯定不能姑息。

    除了这些,就是宫宴和祭祀了。祭祀这一块是由礼部和内宫监来安排,这个倒同她关系不大。宫宴要安排的事情却不少。

    谢宁怕自己遗漏什么,拿笔把要则一条条列出来,记性总不如记在纸上要牢靠。

第198章 一百九十八 斗篷

    “主子,慎妃来了。”

    谢宁抬起头来问:“她来做什么?请她进来吧。”

    慎妃穿着一件暗红莲纹盘花领的宫装,头发挽成了双翻髻,脸上倒还是带着惯常的隐忍和笑容。

    谢宁招待她坐下用茶,慎妃送了一份礼物来:“才知道贵妃家中有喜事,这点儿东西实在不算什么,多少是我的一份儿心意。”

    大皇子在书房告了一日假,带着玉瑶公主出宫去,这事儿虽然没张扬,但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打听就会知道。更何况林夫人进宫几次,谢宁还特意赏了东西,慎妃知道不足为奇。

    “也不是什么大事,慎妃有心了。”

    送的礼物不算贵重,但也算体面了。

    “最近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也不大见贵妃出去走一走逛一逛。”

    谢宁只是笑笑:“天冷,懒怠得动。再说永安宫小花园也够逛了。”

    慎妃肯定不是专来送这份儿礼的,这样的小事打发宫里的太监来一趟就够了,她亲自过来,肯定有别的事。

    反正应酬话谁不会说?慎妃想兜圈子,谢宁就跟着兜圈子呗。

    “玉瑶公主这会儿不知道做什么呢?说起来我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她了。前两天针工局的人送了两件大氅过来,我看到一块苏黄的料子很好,要是公主穿上想必很合适。”慎妃从身旁宫女手上接过一个包袱来,放在桌案上打开:“不过我的针线也一般,不知道公主看不看得上。”

    谢宁看了一眼包袱里露出来黄色锦缎衣料,果然是很娇嫩鲜艳的颜色:“慎妃不用客气,你的针线好宫里人都知道。”

    慎妃的出身摆在那里,各种活计都难不倒她,尤其是针线,听说慎妃绣的牡丹栩栩如生,不比针工局做的东西差。

    不过她这人真是锲而不舍,即使抚养玉瑶公主不成,还花这么大功夫给玉瑶公主做衣裳。

    “我反正成天闲着没事做。”慎妃微垂下头:“不象贵妃这里,永安宫这么热闹,年关又近了,贵妃想必比平时还要忙得多。”

    “也没有什么好忙的,事情都有旧例在,内宫监的人办事也一贯稳妥。”

    慎妃在这儿坐了半晌功夫,喝完了一杯茶又续上一杯,快到午膳的时候,谢宁就流露出送客的意思,慎妃也只好起身告辞了。

    方尚宫把那件她送来的大氅重新系起来,让夏红拿了出去。

    这种东西压根儿就到不了玉瑶公主面前。玉瑶公主还能少了衣裳穿?很不必慎妃上赶着再送一件所谓亲手做的针线来。

    青梅收了茶盅茶盘,小声跟青荷说:“听慎妃的口气,是觉得过年的事情都在主子这里把着,想讨件差事做?”

    “八成是。可主子没接她的话茬。要是主子说一句自己现在忙得很,慎妃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表示可以替主子分忧。”

    青梅提起铜壶往盆里倒水,一面叮嘱青荷:“小心烫着手,你往后站站。我反正不喜欢慎妃,从以前我就不喜欢她。以前每回看见她站在婕妤她们身边那副畏缩的样子,我就觉得特别别扭,多看她一眼就多别扭一阵子。明明资历摆在那儿,却被总被年轻嫔妃扫面子。可现在见着她,我还是别扭。她总打扮的那么老气横秋的,一看见她就觉得憋闷得慌,心里畅快不起来。”

    青梅后头还有一句话没说。

    她看着慎妃都这么别扭,皇上看着说不定也觉得别扭,怪不得一直都不宠她呢,这真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行啦,别对主子这么品头论足的。”青荷还是照例训她一句,不过口气并不重。只有她们两个在,青梅说的话也不太过份。

    洗完收拾停当,擦净了手之后,青梅拿出一盒儿擦手油来。这擦手油盛在一个细瓷小罐儿里,擦上之后又香又滑,手皮不会皴。

    “青荷姐姐,你也用,多挑点嘛。”

    青荷抿嘴笑,用指尖挑了一块:“这够了。这个好象不是主子上回赏的啊?哪里来的?”

    青梅说:“胡荣送我的。”

    “好好儿的干嘛送你东西?”

    “他托我做了袜子和鞋垫啊。”青梅说:“他说我跟方尚宫这一年肯定没少练针线活儿。冬天鞋垫袜子一潮了脚就冷,多做两双好替换。青荷姐我跟你说啊,胡荣说那些粗使太监们可不讲究了,平时回了下处,就把潮乎乎的鞋袜脱下来在火盆儿边上烘干,也不洗一洗,门窗关的又紧,屋里那脚臭味儿简直熏得人透不过气来,一进屋能被那味儿呛一个跟头。”

    看她还迷迷糊糊的,青荷有点头疼了。

    青梅完全没开窍呢,胡荣年纪也不算小了,他这么和青梅来往,青梅都没往别处去想。

    这做袜子做鞋垫,可不普通交情的人会做的事啊。在宫外头,不是一家人,要是女方给男方做这种东西,那两人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了。

    胡荣这小子心眼儿忒多,青梅又不懂事,他说让她给帮忙,她就只当是帮忙。

    青荷可不想青梅就这么被胡荣一点儿一点儿的给哄过去了。宫里头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青荷也听说过好几例。那都是出宫无望的女子,才和太监们搅在一起,干的不过是些假凤虚凰的勾当。

    胡荣这人太滑头,再说他又是个太监。青梅是有机会出宫的,到时候在宫外不管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那也比在宫里耗一辈子好,更比和太监在一起要好吧?

    可要怎么跟这个傻丫头讲呢?跟她讲胡荣打她的主意?胡荣又没挑明了说,保不齐她说了青梅也不信。

    青荷决定这事儿还是跟方尚宫商量一下。

    退一步说,即使青梅以后也不打算出宫,真就和胡荣要好了,这事儿也绝不能张扬,宫中可是严禁宫女与太监之间有染的,这事儿落到别人手里就是个把柄。

    要是换个地方,不在宫里。胡荣也不是太监,青荷想,她会干涉青梅和他的事情吗?

    不会的。

    可谁让他们命都苦呢?宫女、太监,都是伺候的人,命比草芥还微贱。宫女在这宫里一年年消磨了青春,太监呢?这辈子都是残缺之身,比宫女还要悲惨。

    想到这个让青荷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因为这天气突然变冷,天上飘起了零碎的雪花,大皇子邀乔书英和程荣锦两位伴读来永安宫吃茶吃点心,又同柳尚宫说,替他们俩找两件下雪天穿的斗篷来先用着。柳尚宫赶紧开了柜子,取了两件大皇子没有用过的新斗篷出来。

    大皇子的身量比这两位伴读都要矮,他披上了到脚面的斗篷,披在那二位身上就短了一截儿。

    一看到这情形,大皇子有些愣神儿,然后又有些好笑。

    乔书英摸了摸斗篷的面子,笑着说:“多谢殿下了。这样的斗篷我也有一件,只是平时舍不得穿,怕进进出出勾坏磨坏了。还要多谢殿下体恤了,明儿我就还回来。”

    大皇子笑笑。其实他本想说不用还了,就送与两人穿好了,反正他的衣裳斗篷多的穿不过来,父皇和谢娘娘实在太过体贴宠溺他,总是给他添这个添那个的。

    但是这衣裳送给旁人,总得要合身才行啊。如果要是偏大些也行,人家可以改一改,或是放一年再穿。但这斗篷却偏小了,人家穿着本就不合身,又没有修改余地,还是不送得好。

    谢宁留乔、程二人吃了点心,又交待人好生送他们出宫。玉瑶公主站在窗子里头看着他们走的,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就往谢宁那里跑,急得郭尚宫赶紧抓了一件厚斗篷跟着追出来。

    谢宁正见缝插针的想再看看颁赐节赏的名单,就见玉瑶公主蹬蹬蹬跑进来。

    冬天穿的厚实,即使绊着了跌一下也摔不着。谢宁笑着替她扶了扶头上扎的串金珠红发绳:“怎么跑这样快?这会儿过来是有事吗?”

    “娘娘,让林敏晟也当伴读吧?”

    “做伴读?”谢宁有些纳闷。这孩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做伴读又是从何说起?

    “做了伴读他就能天天来了。”玉瑶公主显然已经搞清楚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外面的人不能随便进宫这个概念她已经明白了,但是刚才被带来的乔、程二人显然是例外的。就是因为他们是伴读,就可以天天进宫了,当然也能到永安宫来。

    “可是……”谢宁笑着说:“应汿已经有两个伴读了啊,书英是你们的表兄,程公子也是你们父皇精挑细选出来的。”

    “那就不要他们,换成敏晟当伴读。”

    看玉瑶公主说的那么理直气壮,谢宁只能耐心的跟她说理:“他们又没有出错,怎么能平白无故的换掉他们呢?再说敏晟年纪还小,确实不适合做应汿的伴读。不然的话,皇上一开始就会考虑他了。”

    南苑书房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谢宁也不认为林家的孩子能适应得了这种环境。

第199章 一百九十九 大雪

    不知道她的话玉瑶公主听进去没有,好在她是安份下来不提换伴读的事了。

    谢宁松了口气,翻开一张请见折子,笑着交给方尚宫,让她回头着人去内宫监说一声。

    林季云要带新婚妻子进宫来谢恩了,林夫人也来。

    用了午膳,谢宁就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歇了一会儿。冬日里她不喜欢歇午觉。衣裳穿穿脱脱麻烦,起来睡下总是难免有些凉意。再说,冬日里阴天下着雪,天黑沉沉的,屋里也暗,歇了午觉起来人总是容易没精神,她也就闭目养会儿神,实在倦了,晚上就早些安歇。

    这会儿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青荷进来禀告,说谨妃和曹顺容两人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谢宁有些纳闷。

    晌午慎妃来过,这会儿谨妃和曹顺容又过来。

    “主子要是不想见,奴婢就去同她们说一声,说主子歇中觉呢,请她们改日再来?”

    “算了,也请进来吧。”

    从册封之后,谢宁还没见过谨妃呢。想来这些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算今天挡回去,明天后天肯定还会再来的。既然如此,挡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反倒让人说永安宫跋扈,说贵妃目中无人。

    谢宁换了身儿衣裳,青荷又麻利的替她拢了拢头发。怕她这样出去见客吹了风,还取了一顶新做的昭君兜替她系上。

    谢宁自己在屋里的时候没大系过这个,在镜子里瞧了瞧,摇头说:“怎么戴上这个脑袋一下子大了一圈儿?”

    青荷好言相劝:“主子这是没看惯。就戴一会儿,免得吹了冷风头疼。”

    谢宁就这么出去见人了。

    谨妃和曹顺容两人已经坐下了,看到谢宁出来,两人重又站起身见礼。

    曹顺容行过礼抬起头来,看见谢宁的打扮还怔了一下。

    宫里这几年没大有人戴这个,盖因为总觉得这个有些老气。谢宁戴的这个是全黑的狐狸毛围兜,那黑色纯粹的象墨染过一样,没有一根杂色,衬的贵妃的脸庞真的只有巴掌那么大,且肌肤雪白晶莹,竟然就是素着一张脸,除了唇上一点点玫瑰红之外什么妆饰也没有。

    可就是这么素雅的一张脸,却透出一股夺人的秀色来,令人不敢直视。

    曹顺容不敢多看,低下头去借着吃茶掩饰失态。

    “外头下起雪,还以为这样的天气不会有客来了。”谢宁招待她们吃茶用点心:“这个梅花糕不错,馅儿是枣泥松仁的,吃着也不腻。”

    谨妃进了永安宫两只眼就没闲着。

    要不是今天情形特殊,她才不爱来永安宫呢。

    今天慎妃到永安宫来,谨妃立马就听说了,这一下她可坐不住了。

    都知道现在贵妃管着宫里过年的一摊子事儿。往常这些事儿淑妃都是牢牢把在自己手里的。如今这些事由贵妃主持了,只怕也不肯分权给别人。

    虽然谨妃心里这么想着,可架不住慎妃有动作啊。慎妃来永安宫巴结讨好,万一贵妃真的手一松,从指缝里漏出点残羹剩渣的赏了慎妃面子,那谨妃怎么还能坐得住?

    二皇子已经醒了,乳母听说贵妃在见客,就不便抱二皇子往前头去。大皇子在屋里练了一会儿字,听见玉瑶公主在外头说话的动静,就出来看一看。

    乳母正拿个彩球逗二皇子,想试着教他说话。虽然一般孩子都在一岁前后,可是乳母和伺候的人哪里敢不尽心?要是他们一懈怠,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二皇子涨嘴,那皇上肯定要追究她们照管不力的。所以现在有用没用,二皇要是醒着,他身边的人就尽量多说些话,声音大些,吐字也咬的更清楚,就盼能引着这位小主子也早点儿学会说话。

    玉瑶公主正在玩二皇子胖胖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数数儿,看见大皇子过来,玉瑶公主主动喊了一声:“哥哥。”

    这对于玉瑶公主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大皇子露出笑容,摸摸二皇子的脸。

    二皇子的反应更直接,啊啊叫着朝大皇子伸过手来要让他抱。

    谁说小孩子不认人呢?大皇子觉得弟弟特别的聪明。他把身边的人都认得的很清楚,而且他特别的精,会挑人。如果没有旁人在跟前,那他跟着乳母也能玩耍。但只要看见亲人,那二话不说就不要乳母照看了。有谢宁的时候当然亲娘是最亲的,谢宁要不在,哥哥姐姐也可以一起玩。

    大皇子知道自己抱不动他,这小胖子劲儿可大着呢,还特别不老实。那大皇子也想抱他怎么办?有个折衷的办法。大皇子坐下,再把二皇子接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这么一来就省劲儿多了,也稳当的多,不怕会摔着他。

    二皇子一到他怀里就咯咯笑,小胖手搂着他的脖子,带着奶香味儿的口水蹭了大皇子一脸。

    大皇子平时很爱洁,可是对着弟弟就没辙了。二皇子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儿的身子抱在怀里暖暖的,大皇子特别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

    他和玉瑶一起教二皇子说话。先从最简单的称呼教起。

    父皇、母妃,哥哥,姐姐。

    二皇子十分沉稳,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只顾傻乐。玉瑶公主教了一回就不肯再教了。大皇子却一点儿不厌烦,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几个单调的称呼。

    柳尚宫端了两盏汤进来。这两盏汤是不一样的,给大皇子的那一盏是温补清肺的汤,大皇子冬天的晚上容易咳嗽,今年冬天还好,没咳几声。只是屋里头冬日取暖总是难免有些火燥,就要从食膳上下功夫。玉瑶公主则是前两天出了汗有一点着凉,李署令看过之后说倒是不用吃药,也熬些汤水滋补调理一下就行。

    大皇子只能先把二皇子交给乳母,端起汤来吹吹热水,小心的尝了一口。汤水温润清甜,一点儿药味也尝不出来,可见方尚宫是多么用心。“前头客人走了没有?娘娘还不得空?”

    柳尚宫摇头:“还没有走哪。娘娘也只能这么陪着坐着。”

    窗外头雪落的更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窗前飘过,地下很快就被盖了一层白霜。

    小太监们拖着扫帚去扫宫门前宫道上的落雪。

    谨妃她们坐了一会儿,虽然没从贵妃这儿谋得想要的好处,可是也已经打听着了,慎妃上午过来也是无功而返。

    这就让谨妃心里头好受不少。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的。一样东西,大家都没有,那她心里就踏实了。要是别人有而她没有,那她难受的觉都睡不着。

    “看这雪越下越大,我们也得回去了。过会儿只怕天都黑了,路滑更不好走。”

    曹顺容也跟着站起身。她陪着谨妃过来,一是为了谨妃正好邀她,她心里也有些小想头。更要紧的是,永安宫皇上差不多天天过来。尤其是这几个月,皇上只要在后宫留宿,那肯定是在永安宫里,不会在别处。

    曹顺容本想着,今天下雪,皇上说不定早早就过来,还能在儿见着皇上一面。

    她看了一眼谨妃,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谨妃粗鄙,出身不好,皇上甚至就只宠过她那么两回,可人家偏偏就有福气怀了孕,虽然只生了一个玉玢公主,还七灾八难的,但有个孩子终究要比没有的强多了。贵妃就更不用说了,生了二皇子,可以说是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曹顺容难免会想,假如自己当初把握机会,也有那个福气怀了龙种,那么是不是这次晋封也会有她一份儿?

    这趟永安宫真是白来了。

    她们告辞出来,宫女太监急忙替她们撑起伞遮雪,点亮灯笼在前照路。

    曹顺容上步辇前一转头,看见隔着一庭院的大雪,大皇子、玉瑶公主,还有被乳母抱着的二皇子,正从游廊上走过,进了她们刚刚离开的正殿。

    谨妃也已经看见了。

    都说大皇子他们到了永安宫之后养得好,之前谨妃都是将信将疑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大皇子一天不落的去书房,可见身子确实是好转了,没有再发病。

    怎么这样不公平?明明大皇子也是个药罐子,去年年宴时见着他,还是风吹就倒的模样,现在居然都能进学念书了。可是她的玉玢公主,现在连屋子都不能出,窗子都不敢开。

    还有二皇子,听说生下来一点小病小恙都没有得过,长牙时也没头疼发热的,顺顺当当就长出来了,又胖又结实。

    她不想再看了。

    谨妃转身上了步辇。

    两人的步辇在穿过永庆门时,大雪依稀看见迎面两排灯笼的光亮由远而近。

    这是皇上的御辇过来了。

    谨妃与曹顺容的步辇连忙避让到一旁,两人都下了步辇候在道旁。

    御辇到了面前停下来,两人一起行礼问安。皇上侧身看了一眼:“你们这是从永安宫出来?”

    谨妃忙说:“正是,我们才在永安宫,陪着贵妃说了一会儿话,这正要回去。”

    皇上问:“玉玢今天如何?”

第200章 二百 外戚

    曹顺容听着心里一阵酸苦。

    她和谨妃站在人前,无论谁来看,她相貌身段气韵样样胜过谨妃,谨妃出身商贾之家,鄙俗不堪,斤斤计较且小家子气。可就因为她有个女儿,皇上张口便问公主。

    谨妃却是心中一喜,忙说:“公主今天好多了,就是挺想念皇上的,今天还念叨了两回呢。”

    这种话也就是谨妃说得出口。

    曹顺容觉得隔夜饭都在往上翻。玉玢公主怎么想念皇上?她现在连句整话都不会说,这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自从谨妃处置了好几个贴身伺候玉玢公主的奴婢之后,这些流言就象燎原的星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如果只是谣言那就算了,问题是这些事情多半不是谣言。玉玢公主到现在都不会自己吃东西,甚至没怎么下过地,走路也没有人敢教她。至于说话,到现在能蹦出几个不连惯的字眼儿来就谢天谢地了。

    玉玢公主是身子弱,可并不是个傻子啊。曹顺容有些恶意的想,可是照谨妃这么养法,好好的孩子也得养成傻子一样。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识,以为吃得好穿的好一堆人哄着连地都不让下就是为孩子好吗?这跟养猪有什么不一样?

    谨妃满怀希望,本以为皇上会说一句“那朕去看看玉玢”或是类似的话,这样皇上就会改道往春华轩去了,这个时辰既然去了,是必定会留下用晚膳的。她再使把力,说不定皇上会留在春华轩过夜。

    谨妃并不满足于只有一个女儿,她太想要个儿子了。没见着贵妃是怎么爬上去的吗?这个贵字从哪儿来?还不是母凭子贵?

    可皇上只点了下头,说:“那你早些回去吧。”又对曹顺容说了句:“雪大,路上当心。”

    谨妃怔了下,眼睁睁看着御辇重新往前走,即使她用女儿博皇上怜惜,皇上也没有被她打动。

    曹顺容松了口气,皇上压根儿没注意到她,可是谨妃同样也没讨着好。转过头看的时候,借着灯笼有些明灭不定的灯亮,曹顺容几乎被谨妃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吓的跌坐在地。

    她的脸容完全扭曲了,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亮之中看来简直象传说中的鬼怪一样。

    她当然不敢怨恨皇上。

    曹顺容毫不怀疑,若是现在贵妃站在她们面前,谨妃说不定都会气的冲上去抓花她的脸。

    曹顺容默默的转过头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各自上了步辇回去。

    她想,以后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同慎妃、谨妃两个都远着些。慎妃意图不明,谨妃又一门心思的想压过谨妃一头,甚至想跟贵妃叫板。

    也不看看自己是块什么材料。

    谨妃回了春华轩时一言不发,胸口都快被怒气和怨气撑爆了。

    她今天去永安宫就琢磨着这事,想着能见着皇上,要是能让皇上到春华轩来是最好。

    她家里的事情,谨妃想趁着皇上来的时候同皇上说说。贵妃娘家舅舅都进京了,一个学堂没念过几年,游手好闲的人都封了六品官,听说她大舅舅这次考评勘磨之后,很可能会进六部任职,少说也是个侍郎衔。

    谨妃本想着韩家人到京城之后,想个法子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儿,至少皇上会赏她父亲一个官身吧?这也是为了玉玢公主的体面啊。堂堂公主,一说起来,外祖父是卖油卖布起家的,现在还在做小买卖,这皇上脸上也不好看啊。

    谁成想会在半路上就出事呢?这个断了腿的弟弟就是谨妃的亲弟弟,不是后头继母生的那两个,谨妃一听说他的腿折了,急的这几天都没睡踏实觉。

    她已经去信了,让家人赶紧上京来。乡野偏僻地方能有什么好郎中?还是赶紧来京城让太医给医治是正经。可信发出去了,谨妃又有些后悔了。信过去就得几天,他们再上京来又得好几天。关键是天气一天冷似的一天,河水可能都封冻不能行船了,走陆路的话,路上肯定也不好走,道路颠簸可能对伤腿更不好。

    那要不要再去封信,让他们就在那里养好伤再来?

    不不,不行。谁知道这伤要养个多少天?万一过年的时候还来不了,谨妃想的趁过年替家人讨封的主意就赶不及了啊。

    还有那害得她弟弟断腿的人,她也不会放过!可谨妃自己手里没什么人,她自己心里明白。连在宫里头,她能管住,能压服的也就是春华轩。出了春华轩,外头人人都对永安宫更服气,她这个谨妃的话没几个人听。至于宫外头,她一点势力都没有。所以想给弟弟出气报仇,还是得求皇上。

    可皇上不来,谨妃的盘算就落了空。

    要换做以前,谨妃可能还会想想办法,比如说玉玢身子不好了,请皇上过来一趟。可是现在她不敢这么说了。皇上处置了宏徽宫的人,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带到永安宫去抚养,这事儿让谨妃想起来就心惶恐。万一皇上说春华轩的人伺候不周,把玉玢公主从她身边带走怎么办?

    她把照料玉玢公主的乳母和宫人传过来问话。

    乳母有些战战兢兢的说:“公主吃了奶,还喝了几口汤。”

    “几口是多少?一两口?”谨妃努力压抑心头的火气。她发落了一回人了,可是换上来的怎么看还不如原来的,真是一拨不如一拨。以前那拨谨妃觉得她们懈怠差事,现在换上来的这拨根本伺候不好,对公主的习惯和喜好也不熟悉。

    可是谨妃总不能再换一拨,八成再换来的还不如现在这几块废料。何况要过年了,她总不好现在频繁的打人发落人。

    实在没办法,只好明天打发人往长宁殿递句话试试?

    可皇上的规矩大,嫔妃没有召谕是不能随意到长宁殿去的。要托人捎话,白洪齐那一关十分难过。他也收钱,胃口还不小,一般的好处他看不上。而且白洪齐太精明,有的人,不给好处他也捧着赶着讨好,比如贵妃。有的事情就是给他搬来一座金山他也不会答应的,他绝不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其实谨妃困扰的这件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宫里差不多没什么事瞒得过白洪齐,而他知道的事情,只要皇上问起,他肯定不会隐瞒。比如谨妃家人打着嫔妃的名号在外头招摇反而惹祸的事情,白洪齐就找了个机会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

    皇上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白洪齐也就明白了。

    因为太后,皇后,明寿公主以及淑妃这些年来接连不断的折腾,皇上对外戚的容忍度是很低的。林家那算是一个意外了,而且林大人数年来为官清正勤勉,官声不错,小林大人又难得的和皇上对了脾气。这人不见得念书多才有出息,那话怎么说来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小林大人的眼界见识非一般人能比,皇上格外看重他。

    可谨妃家人不安分老实在老家待着,拖家带口的要迁到京城来,就是打算借着宫里嫔妃的势享受富贵来了,这样的人别说皇上,就是白洪齐都看不起。

    自身没有本事,只靠裙带关系往上爬。哪怕爬得再高,这些富贵也都是空中楼阁不会长久。承恩公府先后出了太后皇后姑侄俩,可是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了。太后娘家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韩家了。

    打发走了不速之客,谢宁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

    要她看,要应酬自己不喜欢的人,口是心非的事情以后肯定还会有的,眼下不过是个开头。她还是让自己早些习惯才好。

    幸好大皇子他们三个来了,二皇子一见了谢宁就手舞足蹈,大半个身子都从乳母怀里挣出来要往谢宁身上扑。

    谢宁把二皇子接了过来,结结实实亲了他一大口,刚才的郁闷这会儿就象长了翅膀一样全都飞的无影无踪了。

    “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儿的?”谢宁特意让大皇子走近些,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今天下过雪,明天一定更冷。你明天还要去书房吗?”

    大皇子点点头:“哪里能因为下雪就不去呢?我去书房的路上还是乘步辇过去的,书房里也不冷,您不用替我担心。”

    “那你也不要逞强。书房里毕竟人多,师傅和侍读们难免有照料不周的时候,你要是真的不舒坦可不要瞒着,要早些回来。”

    大皇子抿着嘴一笑。

    虽然他坚持要去书房,可是贵妃的关切也让他心里暖融融的特别高兴。

    “晚膳让人预备了丸子汤。”谢宁笑着说:“以前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冬天家里就好做这一道汤,多搁些醋和胡椒,丸子和里面的面筋都特别香,喝了以后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门外头皇上说了句:“让你一说,朕也觉得饿了。”

    因为下雪,风也大,谢宁都没听见皇上的脚步声响。她起身行礼,笑着说:“

    皇上来的正是时候,那就吩咐他们摆膳吧。”

第201章 二百零一 消息

    丸子汤是谢宁一直喝惯的口味,膳房的人使出浑身解数来揣摩贵妃娘娘的喜好,区区一道汤当然不在话下。

    皇上喝了一口,汤里有胡椒,喝下去确实一股暖烘粉的感觉直滑下腹。汤里的素丸子其实是汤盛出来时才放进去的,放的早了,丸子就会被汤汁浸透泡烂了,口感不好。

    玉瑶公主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她不喜欢味重的食物。大皇子喝了一口脸就红了,眼眶里水汪汪的,看样子也被胡椒呛得不轻。

    谢宁吃了一惊,有些好笑又些担心的说:“你吃不吃不惯就别吃了,莲子羹也不错,喝那个吧。”

    “没有没有。”大皇子脸红红的说:“就是刚才那一口喝的太急了。”

    汤很烫,里头又有胡椒,可是以他的教养又做不出把嘴里的汤再吐出来的事,硬咽下去结果就成了这样。

    但是这种酸酸烫烫的感觉还不错,大皇子第二口喝的少了一些,果然比刚才好受得多,他还把汤里的两颗丸子挑出来吃了。吃完这半碗丸子汤,他觉得鼻尖上都微微出汗了。

    谢宁怕他吃不惯,又怕他吃了这些身子不舒坦。可是大皇子自己却说:“出了些汗,感觉身上还要轻松一点。”

    挺舒服的。

    用过晚膳,皇上照例又去了小书房。临近年关,皇上的事情还是一样的多。

    从前皇上习惯一个人待在长宁殿,后来……这一年里很多时候都待在永安宫里。在这儿待惯了,长宁殿显得太过空旷安静了,明明殿内殿外那么多人伺候,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就象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一样。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却在现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一个人独处。

    谢宁来送过一次甜梨汤,汤汁美味清甜。隔着庭院,皇上还听见二皇子哭闹了两声,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

    皇上把折子合了起来,站起身出了小书房。

    外头雪还在下,他穿过落雪的庭院,路旁的石灯中有着小小的拳头大小的光亮透出来。

    皇上站在二皇子的窗外头,隔着窗子听见谢宁也在里头。

    这小子刚才哭闹八成又是在撒娇。他特别喜欢黏着谢宁,尤其是晚上昨睡之前,总想让谢宁多陪着他一会儿。

    谢宁拿着一本《劝学记》给他念上面的小故事。也许是为了快些把孩子哄睡,她的声音比平时软,明明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里,听起来却象温柔的春风一样,那样轻而软的拂过面颊。

    二皇子虽然黏人,但是他的好处就是睡的很快,一小篇故事读完,他就睡着了。谢宁站起身来替他将被子掖了一下,又叮嘱了乳母一声好生照看,这才从屋里出来。

    门帷被掀起来一角,谢宁拢着大氅从屋里出来,看见皇上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窗子边,谢宁着实有几分意外。

    “皇上怎么站在这儿?”

    皇上朝她伸出手,谢宁顺从的将自己的手放在皇上的掌心中。

    她特别喜欢皇上的手。

    温暖,修长,干燥。每次这样握着他的手,谢宁都不舍得松开。

    “听见二皇子的声音了,所以过来看看,正好起来走动走动。这不还是你常嘱咐朕的话吗?”

    “臣妾也是……”谢宁小声说:“以前常听说有人总是低着头看书写字,结果折腾的一身都是毛病。皇上虽然还年轻,可也不能仗着年轻就任意糟蹋身体。”

    “朕知道,连白洪齐都听你的,时不时的就要提醒朕一声。朕有时候就出来绕着游廊走个两圈,或是打一趟拳出点汗再进去。”

    他们走的都很慢,手握在一起,人也依偎在一处,一点一点的朝前挪步。有雪片被风卷着朝身上扑,沾在风帽上,肩膀上,谢宁觉得眼前一花,接着鼻尖一凉,一片雪花正落在鼻子上头。不过等她伸手去摸的时候,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点水迹。

    皇上微笑着,伸出手来替她蹭了一下。

    半夜时分谢宁醒了一回,她觉得炕烧的有些热,青荷斟了两杯温水,服侍皇上和谢宁喝了。

    “外头雪还在下吗?”

    “还下着得紧呢。”

    第二天一早起来雪倒是停了,地下积了厚厚一层。皇上有大朝会,早早就走了。谢宁晚上睡的迟,夜里又醒了一回,加上天还阴着,醒的就比平时晚。

    这雪只停了半天,到了后半晌又零零星星的开始下。等天终于放晴,天也更冷了起来,外头干活儿的小太监们冻的脸通红,不停的直跺脚。谢宁让人多备了姜汤和炭,这两样东西都不算贵,但是特别实用。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的冷。

    胡荣快步走到廊下,跺了跺脚上沾的碎冰和泥,两手在一块儿用力搓了几下,又放在已经冻麻的脸上用力搓了搓,这才觉得已经僵了半天的脸慢慢他的回复了知觉。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小包,嘴角噙着一丝笑,往后头去寻青梅。青荷和青梅住一间屋子。但是两个人白天都要在主子跟前服侍,屋子里总是空着的。胡荣到茶房门口探头了看了一眼,青梅并不在屋里,倒是青荷在里头,正在摆果盘。

    他只是一伸头,青荷已经看见他了,问了一声:“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进来。”

    胡荣嘻嘻笑着迈进门:“青荷姐姐,忙着哪?”

    “多新鲜哪,我不忙难不成是在这儿偷懒?你在门口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就是我手上可能要起冻疮,想找两块药姜。”

    “药姜怎么来这里找?”其实青荷心里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

    果然胡荣看起来很随意的问:“青梅这会儿在主子那儿伺候呢?”

    “她在方尚宫屋里,方尚宫这两天腰疼,腿也酸疼,行动不大方便。”

    胡荣得了消息就想走,青荷把他叫住了:“嗳,你且等等,我还有事问你呢。”

    “什么?”胡荣听青荷语气郑重,觉得可能是什么要紧事,迈出去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还拉过一张凳子来坐下,预备跟青荷细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寻你打听打听。上回宫里放人是什么时候?放的都是什么人?”

    胡荣怔了下:“青荷姐怎么打听这个?正经的放人是太后去的那一年,放了一大批,大概有六、七百呢,尚宫大概是六十多人,其他都是宫女。”太监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宫女都是多大年岁呢?”

    胡荣反问:“难不成姐姐你也想出宫?”

    这在胡荣想来不大可能啊。

    “总听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说我们现在不能出宫,可是总有出去的一天吧?我听说出宫的年纪有二十八的,也有二十五的,可还听说有三十五的,不知道是以哪个为准。”

    “都有,其实主要看主子的意思。二十五的也有,不过姐姐你也还有个三四年才到呢吧?”

    有很多人想出去,可同样还有很多人不想出去。有家、有亲人在外头的,出去了也不怕没有着落,有地方可去,日子也有保障。但也有的人孓然一身,甚至入宫前的事情都不记得,父母亲人都没有。这样的人反而不想出宫去,情愿在宫里终老。出去了未必就比在宫里好,说不定际遇更加悲惨。

    “是啊,青梅比多小不到一岁,这么说她也她有盼头了。听说青梅家里还有人的,这两年托人送信打听打听,说定她家里还能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呢,二十来岁成亲也不算很晚。”

    胡荣一听到出宫、亲事、成亲这些字眼儿就愣住了。

    青荷要是不提,他也确实没怎么想过青梅会不会出宫的事。

    现在青荷这么一说,胡荣才想起来。

    原来……青梅是可能出宫去的,还可能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人。

    “你帮我打听打听啊。”青荷问:“我们也好为以后的事情仔细筹划筹划。到时候在主子面前讨个恩典,顺顺当当放出宫去,以后好好过日子。”

    胡荣含含糊糊的应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茶房里出来的,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方尚宫窗外头来了。

    这屋里头的人,不管是方尚宫还是青梅,都是他在宫中为数不多的关系亲近的人了,甚至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两个人。

    青梅就不用说了,胡荣也说不清楚从时候起自己就把她放在了心里头的。还有方尚宫,胡荣对她的感觉很复杂,亦师亦友,象个慈爱的长辈,同时她对胡荣也很严格。

    可胡荣知道这是为他好。要不是出于关心,方尚宫何必花气力花精神在他身上?

    他没想到青梅要出宫,要嫁人。

    他还以为象现在这样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的一直过下去。

    胡荣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强行把纷乱的心绪整束下来,到门外头问候了一声。

    方尚宫在屋里接了句话:“进来吧。”

    胡荣迈步进了门。

    屋里暖融融的,和屋外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方尚宫倚在床头,青梅正在替她揉腿。

第202章 二百零二 玩伴

    胡荣站在门边一时间没有动,也没出声。

    方尚宫问他:“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

    胡荣回过神来,摸了一把脸:“外头太冷了,也不知道,今天冬天觉得比往年冷许多。您腿今天疼的厉害吧?”

    方尚宫看出胡荣有心事,开始有些神不守舍的,让他坐下他就坐下了,让他喝茶他捧起来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那茶可是刚沏出来的,摸着都烫手,他居然就这么喝了,而且喝了之后仿佛也没怎么觉得烫一样。

    不过说了几句话,看着胡荣神态目光都显得正常多了。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也没有多待,毕竟现在一天到晚胡荣也忙得很,难得有偷闲的功夫。

    胡荣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儿。他原先是想马上找着青梅问个清楚的。

    问她对他有没有意思,问她是不是打算过个几年就寻路子出宫去,问她……

    可是等看见她的时候,胡荣又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方尚宫也好,青梅也好,他一看见她们两人,心里就奇异的平静下来了。这两个人对他都好,宫里没有旁人象她俩一样对他好过。方尚宫教了他许多在宫里安身立命的本事,青梅对他也从来不藏奸,帮他做这做那,他现在的袜子鞋垫荷包夹袄,前前后后都是他哄着、央着青梅帮他做的。

    青梅是什么样的人他比旁人都要清楚。

    要说她有意骗他,那说不通的。明明是他一直哄着她亲近她,青梅才跟他好起来的。

    再说青梅那个脾气性格,让她跟人斗心眼,她哪有那个本事?

    肯定是青荷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拿话点他,让他知难而退别痴心妄想。

    太监,他只是个太监。他既不可能跟青梅做正常夫妻,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娶她,连个名分也没有,宫女和太监结对食这种事不能摊在太阳底下说,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无人告发自然一切都好,万一落在有人心眼里,他这是害人害己。如果事发,不但害了他们俩自己,还要会连累主子。

    胡荣甚至会想到那些人会靠出什么无法无天的谣言来。那些人有多么眼红永安宫,脏水会一盆一盆的泼过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说不定会说贵妃年轻本就耐不住寂寞,早就跟宫里的年轻太监有什么丑事。

    冷风吹在脸上,胡荣打了个寒噤。

    他不能做这样的糊涂事。

    白公公、周公公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们不想吗?不,胡荣是太监,他也了解太监们都是怎么想的。就算切了一刀,心里还是渴望女人,渴望在这宫里也有一份儿温存的。

    可他们都能忍得住,不会走错这一步。

    自己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这么飘飘然然忘乎所以了?

    换做刚进宫的时候,他会这般胆大妄想吗?

    不会的,那时候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活命,怎么能吃饱,怎么巴结讨好大太监谋个好差事。

    是主子给了他现在的权势富贵,可他过了几天好日子却要给主子招惹祸患了。

    胡荣在那儿站了半晌,心里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又羞愧酸涩。

    他宫外早就没亲人了,要说现在还同谁亲近些,那也就是方尚宫和青梅了。还有就是主子,主子待人宽厚,对他也有恩,他不能把这些人都拖下水,把他们害了。

    直到大皇子推开窗子唤了他一声,胡荣才回过神来,赶紧换了一副面孔,乐颠颠的赶紧迎了上去。

    青荷同胡荣说了那番话之后心里也不太踏实,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胡荣不笨,自己说的意思他肯定是听懂了。可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糊涂事?又或者他泥足深陷已经回不了头了,依旧我行无素不肯悔改呢?

    她忐忑不安了好几天,明里暗里盯着青梅和胡荣。她和青梅住一间屋子,想要注意青梅的举止行动很方便。永安宫地方很大,她俩又是主子跟着得倚重的大宫女,完全可以一人住一间屋子。不过她俩从以前起就一块儿住着,冬天里头两人住一间屋还可以省着用炭,相互间有商量互相照应。不过两人很少都在屋里过夜,因为她们俩里头总得有一个在主子屋里上夜的。

    观察了几天,也没发现青梅有什么异样。她和胡荣不同,青梅藏不住心事,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她是装不住的,脸上一定会看得出来。但是看来青梅一切如常,还拿了一个竹子制的针线盒子回来,说是胡荣托人从外头给她捎的,为了谢她帮忙做的鞋垫袜子。

    这个针线盒子青荷也拿过来仔细看过了,没什么毛病,就是个寻常的针线盒,里面分做三格,中间一大格是放线轴的,边上两个小格里一个放着针插,上面是一套八根针,另一边则是小镊子、顶针等做针线时用的一些小东西。盒子是竹子雕的,上头绘着明丽的牡丹图样,最外面还刷过清漆,漂亮是漂亮,但不至于成为什么信物,也不至于会成为什么把柄之类。

    看来胡荣是知难而退了?

    谢宁这两天心情都很好,皇上跟他说,现在户部那边已经传文下去了,林伯鞠的官职已经敲定,就是户部侍郎,年后正好上任履新。另一件事就是过年的事情安排的十分顺利,节礼都已经发下去了,周禀辰和胡荣亲自盯牢了,没出什么岔子。谢宁不求头一年办这样的大事就做得一鸣惊人,让人人都记她的好。她觉得只要不出错儿,那就是一大成功了。

    皇上安慰她出点小差错也没什么,这世上谁人能不出错?就是圣人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完美无暇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人。旁人也都知道贵妃刚刚接手宫务,有些什么疏漏也会包容的。

    谢宁知道皇上那样说是为了宽她的心。

    确实,她出点小错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要知道对她来说的小事,对于接到赏赐的人家可就不是小事了。如果一件东西赏错了,别人可能第一时间不会想到这是贵妃出了错儿,而是会诚惶诚恐的猜测这是否宫中给的暗示,是不是对他们家有什么不满,可能还会因此酿成大祸。

    明微公主收了她那一份儿年赏之后特意进宫来道谢,颁下去的赏赐中有一串珍珠,明微公主特意把珠琏佩戴上进宫的。珠链当然不错,但是明微公主不是没有比这更好的首饰。之所以这么戴,其实一面是为了给谢宁捧场,一面也是为了堵别人的嘴。明寿公主谋反之事后,明微公主府上宾客人数锐减。往年她时不时的都要办个集会,邀请不少京城的贵妇闺秀们去坐坐。乔驸马那里也遭了一段时候的冷遇。人们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赶着宫里有丧事,中秋重阳都没有操办,明微公主就是想借着机会亮个相,让别人打消猜疑也没有机会。

    不过年宴是一定要大肆操办了,明微公主这时候来,也有想再同谢宁拉拉关系的意思。

    明微公主把她闺女书棠也一起带进宫来。乔书棠的性子倒是挺好,很直率也很爱笑,谢宁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虽然她和乔驸马没有打过交道,但从乔书棠身上,也就能看出乔驸马的神采了,据说那是个和任何人都能和气相处的老好人。

    谢宁也挺高兴,乔书棠一来,玉瑶总算有玩伴了。乔书棠性子随和,正好能和玉瑶互补一下。

    看明微公主这意思,等玉瑶公主要读书选伴读的时候人,乔书棠肯定也是第一备选了。

    为了儿女们的前程,明微公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明微公主帮着谢宁出了不少主意。比如焰火如何安排,几时燃放。宾客名单座次怎么安排,谁家和谁家有姻亲,谁家和谁家又有宿怨,这些事情的的方尚宫和周禀辰知道,有的他们也不知道,可以说明微公主真是交游广阔,给谢宁帮了大忙。

    中午大皇子下学回来,一并把乔书英顺路捎回来了,用午膳时永安宫难得这样热闹,这边是谢宁带着三个孩子,那边则是明微公主带着一儿一女。中间一口热腾腾的锅子,热汤咕嘟咕嘟的泛着汤花,席上摆设的都是美味佳肴。明微公主妙语如珠,席上就不可能有冷场。

    大皇子吃的还和平时差不多,不过舀给他的热汤他都喝了。这汤里放了口蘑火腿等物,味道十分鲜美,冬日里喝又暖和又滋补。玉瑶公主吃的比平时多了一些,多半是今天有了玩伴高兴,胃口也显得比平时好。

    看样子,也许应该早些给她找几个玩伴。过了年,看看再安排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宫女伺候,性子活泼些的最好,能陪着她说说话一起玩。但宫女毕竟是奴婢,若要和她真能处得好,还是得找乔书英这样身份的闺秀大概才行。

第203章 二百零三 妃嫔

    用过午膳,谢宁让郭尚宫安顿玉瑶公主和乔书棠一起去歇着,而大皇子则和乔书英一块儿又开始钻研书本了。谢宁提醒了他们一声千万别劳神。

    她则和明微公主在偏殿说话,倚着熏炉,屋里有一股暖融融的甜香。明微公主一进来就闻着了,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气:“这是什么香?真好闻。”

    明微公主这几年日子过的也算不错,当然不可能象明寿公主那么穷奢极侈,可是公主该有的体面尊荣皇上都给她了。就算是名贵的沉香、龙涎香这些,她府上也都有,都用得起。但是谢宁偏殿里头这香味儿,明微公主竟然是头一次闻见。

    清甜,淡雅,不象一般的香点起来总有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儿,闻久了难免厌烦焦躁。

    “是我家里人带进宫来的,不是中原的香料,是西域来的香料,说是果木与花朵一起熏培出来的,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候点上一小块,一整天屋子里都是这气息。你若喜欢,回头分你半盒。”

    明微公主大大方方的道了谢:“怪不得闻着跟咱们本地的不一样。我还以为西域香料都特别浓冽刺鼻呢,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两人靠在那儿闲聊。

    明微公主悄声问她:“做贵妃滋味如何?”

    谢宁眯着眼,也小声说:“能如何,风光呗。”

    明微公主就笑:“京里也有关于你、还有林家的一些话呢。”

    谢宁眼睛一下就睁开了,转头看她:“什么话?”

    明微公主乐呵呵的说:“瞧你吓的,都是贵妃了,哪能这样沉不住气?放心吧,不是什么坏话。我们驸马在外头听了一些,我也听着一些。都说林家不错,一点不浮躁,林大人很可交,林夫人也很值得来往。虽然新娶进来的那个方氏有点儿出格……”

    “方氏怎么出格了?”

    谢宁可没有听说方安月有什么不好?

    “前两天林家大夫人带她出门做客来着,赏梅花。过竹桥的时候不是有雪嘛,别人都等着丫鬟来扶着过,她倒挺好,不但不用别人扶她,她上前扶着林夫人,几个大步就走过去了。桥让她踩的咯吱咯吱响,雪都簌簌的往下掉。听说她在娘家的时候是练过功夫的?”

    谢宁听到这个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刚才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方安月本来就不是会扭捏作态的人。让她迈着小碎步,翘着兰花指,说话动不动要来个西子捧心之类,她绝对做不出来。明明自己能走路,非得让丫鬟来扶着,她也肯定不愿意。

    谢宁也笑了:“她那人没那么多怪心眼,其实很好相处。”

    明微公主用帕子掩着嘴吃吃笑:“明白人当然能看得出来,可是还有很多人明白不来,还说不敢往她跟着凑,怕她力气大一点儿会伤人,又怕万一说话间有个磕碰,一言不合她会动手,那可不得现吃亏。”

    这些人是把方安月当妖魔鬼怪看待了吗?难道学过功夫的人就一定会动不动就打人?这偏见也真可笑。

    “没事,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糊涂的。”谁也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听到明微公主说方安月扶林夫人过桥,足见她们妯娌间关系处得好,谢宁听了这个倒高兴呢。上回林夫人来的时候还说:“说是我的弟媳妇,其实年纪和你姐姐、你嫂子也差不多,我就当个晚辈看着、教着呗。”既然能说出这话,可见林夫人对这个弟媳妇也是很满意的。

    家和万事兴,自家人过好最要紧。至于外人怎么看,那实在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春华轩的事儿?”

    谢宁就猜明微公主会提这个,还一副兴灾乐祸的口气。

    能没听说吗?谨妃为了家里的事情不顺又摔东西又迁怒宫人,听说这两天春华轩就没消停过。

    宫里的动静大,明微公主也听说了,她在外头,宫外的消息她更灵通。

    “韩家人来信不尽不实,光说自家人腿折了,没说他们还打伤了人家了呢。人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家中子弟可是御史呢。告韩家仗势欺人目无法纪的折子都递上来了。”

    御史与外戚的纠纷,世人天然就会觉得错在外戚一方。事情经过究竟如何谢宁是没有亲眼目睹,但据周禀辰和胡荣两人分别得来的消息,还有皇上曾经透露的只字片语,这事儿大概两家都有错,但韩家的错更大一些。虽然说家里出了娘娘,毕竟还是一家子平头百姓,无官无爵,人家是官船,正经挂着官牌的,凭什么就要给你的船让道呢?韩家报了谨妃的名号,倘若态度好些有商有量的,说不定人家也就让了,偏偏眼珠子长在头顶上,言语间很不客气,人家就是为了这一口气,也不能让韩家人踩到头上了。

    “韩家人已经到京了,这场麻烦也捅到皇上面前了。”明微公主轻声说:“听说那个伤腿的,因为路上颠簸的缘故,接好的骨头又出了点岔子,还得重新再接一回。受罪不说,将来等腿伤好了,说不定还得落下点什么小毛病。”

    “我也听说了。”

    谨妃为这事儿可是气的不轻。一是气弟弟腿伤严重,怕落下毛病。要是真的那样,想做官儿也就没多大指望了,谨妃的一番筹划也就成了泡影。

    仅有这么一个同母弟弟,谨妃怎么能不气?父亲虽然也是至亲,但父亲娶了继母,另外还有儿女,自然也得为其他儿女打算,谨妃当然要替自己的亲弟弟谋划了。现在可好,还没到京城先断了条。更气的是,那御史明晃晃的上折子参她家,简直就是往谨妃的脸上甩耳光啊,一下一下的又重又响。

    同时晋封的三个人,贵妃家人名利双收风光无限,慎妃家人早死绝了无牵无挂,唯独她的家里出这样的事,成了宫里、京城里的大笑柄,等过年的时候她怎么出去见人?万一见了人,人家问一句:“家里可好?令弟腿伤如何了?”让她的脸往哪里放?原来她还想在年宴上一定要坐在慎妃上首,现在恨不得装病不要露面了。

    谨妃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如不先叫他们进京了,宁可缓一缓。

    她这会儿倒忘了自己赶着往老家捎信,叫家里人来京城时候的急切了。

    说了几句韩家的事,明微公主问:“我看玉瑶比前阵子开朗许多,李署令怎么说的?她这是要好了吧?”

    “是好了许多。”话多些了,也有笑容了。就是谢宁觉得这孩子心里可能还是有心结没打开。她究竟想起淑妃没有呢?她没有打听过,没问过,谢宁不知道她是没想起,还是想起来了却埋在心底没和任何人说。皇上对这个女儿显然是有愧疚的。处置林家的事情他不后悔,但是对女儿的病根儿皇上也不会推卸责任。那阵子把她一个人挪开,皇上的本意是为了避免让林家和淑妃的事情吓着她牵累到她,却没想到玉瑶公主会因此作下病来,还是这样了不得的病。

    明微公主有些感慨:“你也不容易啊。”

    养别人的孩子实在是件难事,轻不得重不得。贵妃比夏天的时候看起来还苗条,那时候她才出月子不久,脸上还有坐月子的时候养出的丰腴,现在又瘦下来了,可见日子过的不轻松。

    “坐次的安排可是大事儿……”两人说着说着就商量起年宴的事儿来。就象慎妃和谨妃,谁在上谁在下?还有象外头代王府的人,越王府的人,一些郡王府的,还有公侯贵戚们,别看只是个小小的座次,在那些人看来这是天大的事。

    “是啊。”谢宁现在觉得花钱的事情反而小事了,人的事才是最麻烦的。

    慎妃这些日子又过了一回,谨妃倒是没有再过来。这两人谢宁一个都不喜欢,巴不得她们全不来。

    其实按照方尚宫说过的那些先例看,她应该对其中一个稍亲近些,对另一个疏远些,这样不用她费心,那两个自己就掐起来了。她现在这样都不亲近,那两个说不定就会抱成团来对抗她。

    可方尚宫也说了:“这样做不是主子的性格。反正那两人性子不合,不大可能凑到一处去的。”

    除了她们,时常来永安宫请安的还有别人。李昭容、梁美人,这些都算是有交情的。梁美人还曾经把同住的周才人一起带了来。她们待她的态度柔顺恭谨,处处讨好。她们奉承她,甚至谢宁可以看得出来,她们还在怕她。

    因为她是贵妃了,又掌管宫务,更重要的是她盛宠不衰,梁美人她们怕得罪她,谢宁如果要收拾她们那可不费吹灰之力。

    唐才人和赵美人、刘才人也曾经来过。刘才人在谢宁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她们是一同进宫,一同受封,甚至还曾经有过在萦香阁同住的情份。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再也不同了。

第204章 二百零四 太妃

    孔尚宫等在宫门外,迎方尚宫进了门。

    “孔姐姐别这么见外。”方尚宫和和气气的说:“原本这些东西打发旁人来送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想着和你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所以才往这边跑了一趟。”

    孔尚宫微笑着说:“看你说的,你难得过来一趟,我这不是急着想先见一见你嘛。”

    孔尚宫比方尚宫大几岁,进宫也比她早。不过孔尚宫是真显老了,头发都快白尽了,身上穿着一件苍绿的袄子。袄子倒是新的,就是颜色太暗淡了,刚才一照面,方尚宫显些不敢认她。孔尚宫站在那儿的样子如同老妪,身上没有一点儿活气。

    看到她就让方尚宫想到一句话。人们常会自嘲的说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现在的孔尚宫,不,不止是孔尚宫,甚至是这整个东六宫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就象一座坟墓,连这里的太阳光也显得黯淡苍白,风吹在身上寒意更浓重。

    东六宫和西六宫,完全象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康太妃住的慈云宫内连年轻宫女和太监都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从前就伺候康太妃的人。从先帝时就服侍太妃的人,到现在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多岁了,那些来往走动做事的人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仿佛对将来没有半点希冀,只是在这儿游荡着等着死亡来临的那天。

    方尚宫很不适应这种气氛。尤其是从永安宫那种整天忙碌热闹的地方突然来到东六宫,这种对比和落差显得更加残酷鲜明。

    一面是生机勃勃蒸蒸日上,一面却是日暮西山苟延残喘。

    孔尚宫在前引路,领着方尚宫一行人绕过正殿,往后殿方向去。她一面走,一面轻声解释:“正殿太空旷了,从前年起屋顶还有些漏,就索性锁了起来不再用了。我们这儿人少,太妃也更喜欢日常在偏殿起居。”

    方尚宫也是有年纪的人,她也明白这里面的情由。

    一是太妃的份例就只有那么多,皇上的妃嫔们总还有各种贴补,太妃也只能指望那点儿俸禄干熬着,一点儿外快都没有,宫里开销大,这点俸禄自然得省着用,日子过的肯定要清苦些。而且太妃没有人撑腰,旁人也会怠慢。就拿这正殿的的屋顶来说,如果是西六宫哪一处的屋宇损坏,不管受不受宠,匠作监的人也会赶着去修好的。可是东六宫……这些人皇上平时很难想起她们来,下面的人自然跟着对这里漠然不管,纵然康太妃打发人去说想修缮房舍,那些人拖拖拉拉诸多推托,也不会给她修的。

    方尚宫甚至能想得出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嘴脸,又会说出什么样的风凉话。

    无非是那些“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没被一起送到庵堂里,还能留在宫里就该烧高香了”,又或者“就那么几个人,能住几间屋?修了也用不着白搁着,何苦白费那个力气”等等。

    康太妃平时就在偏殿里起居活动。她在屋里供了菩萨,身上也是一股佛香的气味儿。

    康太妃也是老态毕现,方尚宫见过孔尚宫之后,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再看到满头华发的康太妃,也已经不算太吃惊了。

    康太妃与太后是先后入宫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即使在先帝时,她也并不得宠,过着无声无息的幽居生活,也从来没有得罪过太后。所以先帝去后太后清理后宫美人时,对康太妃等几个人算是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允许她们还住在宫中,没有把她们也形如发配一般驱赶出宫送进庵堂。

    康太妃穿着一件青灰的道袍,神情冷冰冰的。见着方尚宫的时候她神情没什么变化,听孔尚宫说方尚宫是特意过来送年礼的,也只淡淡的说了句:“让贵妃费心了,有劳方尚宫特意走这一趟。”旁的话一句没有,眼睛也眯了起来,手一下一下的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辞,自顾自的诵起经来了。

    孔尚宫连忙请方尚宫到她别的屋子里去用茶。

    方尚宫还记得康太妃年轻时的模样。她记得康太妃那时候也很不起眼,先帝后宫多美人,康太妃被诸多年轻鲜妍的美人们一衬,越发显得平庸无奇。她总是穿着素淡的衣裳,在人前从不说话,越往后来越是少在人前露面。

    孔尚宫对方尚宫送来的东西十分满意,也很感激。

    单从数量和价值上来说,未必比以前淑妃给预备的节礼更丰厚。但是东西都十分实用。上等的木炭、棉布、新棉被、丝被,皮料,这些东西可比淑妃往年送来的什么绸缎、香料之类的实惠多了。冬日里绸缎其实御寒并不实用,香料也多是积年宿货,烧了连点香味儿都没有。此外还有过年时肯定用到的金银锞子和铜钱,都是不打折扣的给了。康太妃这里,过年也总得给宫里的奴婢发放赏钱,本来孔尚宫还想着这一笔开支今年又不知从哪里凑,现在问题就解决了。

    从这送的东西就看得出来,贵妃着实是个会过日子的实在人,而且十分细心周到。有些事情别人想不到她能想到,更难得的是她不但想到了,还能做出这样周到贴心的安排,从这点儿上来看,孔尚宫就觉得她比淑妃要强,起码她待人有真心,而非象淑妃,年年往这边送的各种节礼不过是应付差事,完全不管那些东西送来能不能用得上。

    “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了,贺太妃没了之后,我听说你去了针工局养老,还以为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你现在在贵妃跟前效力了。看你这气色,说咱们是一辈人哪里有人信啊。”

    孔尚宫心里十分感慨。

    原本两个人处境差不多,方尚宫还不如她。起码她侍奉的主子还好端端活着,她也有个容身之处。方尚宫当年在贺太妃没了之后,可以说是成了丧家之犬,还能在针工局谋个养老之地已经算是好的了。可是没想到人的际遇就是这样起伏不定。方尚宫再次发迹的过程其实也十分偶然,就是跟当时还住在萦香阁的贵妃见过两面,当时的贵妃不过是个小才人,刚刚承宠而已。谁能想到名不见经传的谢才人摇身一变,现在成了统领六宫的谢贵妃呢?方尚宫的无心之举,却给自己搭起了一道青云梯,地位权势都跟着一起扶摇直上,现在永安宫的方尚宫在宫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方尚宫穿着一件深褚色掐灰边的灰鼠棉缎袄子,精神和气色显得十分好。

    方尚宫尝了一口茶,这倒是今年的茶,但是并非上品。

    她问:“我怎么记得你原先说想出宫的,还说老家有几个侄子,回去后总能有一口安乐茶饭,怎么却没有走呢?”

    孔尚宫苦笑着说:“那是我一厢情愿了,和哥哥们幼年就分开了,嫂子们更是陌生人一样,更不要说隔了一辈的侄子了。我往老家去了信,他们回信打听我有多少积蓄……算了不说了。永安宫现在可是手掌大权了,以后我们慈云宫只怕还有事求到你面前呢,到时候还盼着你看着旧日情分上,多少照应一二。我们主子这么些年就是这个性子,这些年不见外人,不跟人说话,越发连旧相识都不认得了,并不是有意怠慢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方尚宫当然要客气一二:“这是哪里话,康太妃虔心向佛这在宫里谁不知道?我看她现在是越发超逸了,红尘俗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在慈云宫里待了半晌,方尚宫出来后又去了一趟玉景宫。

    玉景宫里住着三位主子,一位算是有正经名号的张太妃,另两位也是先帝嫔妃,只是品阶低,也没什么宠爱,一直依附张太妃生活。皇上登基后也没有她们加封诰,玉景宫里的人含糊的称她们一声主子而已。

    不过玉景宫比慈云宫却要热闹一些。

    玉景宫地方没有慈云宫大,但住的人却不少人。平时张太妃带着她的两个伴儿,再找一个人凑局,就可以斗牌消磨一个下午。平时倘若有兴致了,也会凑在一起用饭。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太妃精神气色都比康太妃要强得多了,见着方尚宫还有说有笑的。一样是守寡幽居的日子,她们过的比康太妃要强一些,打发辰光也好,苦中作乐也好,总归玉景宫里还有一丝鲜活气,还能听到说笑声。

    从玉景宫出来,方尚宫站在宫墙边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出神。

    青言轻声问:“方姑姑是不是累了?咱们快回去吧。”

    方尚宫点了点头。

    青言赶紧小心的扶着她往前走。她今天跟着出来不图长见识露脸儿出风头,就为了一件事。

    把方尚宫伺候好,别让她老人家有什么岔子。

    青荷打发她出来的时候再三嘱咐,让她只要干好这一件事就行了,其他事一概不用她担心。

    青荷还说:“方尚宫要是肯指点教导你一二,你就一辈子享用不尽了。”

第205章 二百零五 年关

    方尚宫看着走在身边的青言,这个姑娘还不错。有股机灵劲儿,但是心地又忠厚,也是从萦香阁一起带过来的人了。原先她不叫青言,叫陶凤,是后来改的名字。

    今天往东六宫来跑腿,可以说是一桩很不讨好的差事了。很多人都觉得东六宫晦气,天冷,路又远,而且太妃们过的清苦,出手小气,有时候根本没有一文赏钱。就象今天,要不是因为是送年礼这样的大事,又是方尚宫亲自领头,所以他们不至于空手而归。

    因为这个缘故,很少有人愿意往东六宫来跑腿的。

    “你看今天那些人,觉得怎么样?”

    青言没想到方尚宫突然问她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才说:“感觉……就跟前几天青荷姐说的一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混日子,人人都显得慢吞吞的,无精打采,老气横秋的样子。

    “其实他们能够有今天,已经是不错了。你想想,和我一同进宫的人,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和白公公、周公公那样的人一批进宫的太监,又有几个能象他们一样出人头地的?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到了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人会在哪里,又会在做什么样的事?”

    这句话把青言给问住了。

    方尚宫说完了却自嘲的笑笑:“看我,净说这样的话。大概是今天见了故人,所以难免感慨。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些事情现在自然不是不愁的。”

    不,这话已经点给青言一个很紧要的道理了。

    虽然这是什么道理她还没明白,可是她觉得方尚宫说的话很要紧!

    青荷姐说的没错,果然方尚宫要是肯指点她一二,会让她少走多少弯路。

    青言确实有些看不上东六宫这些人的,在她看来这些人已经老了,旧了,被所有人遗忘了,在东六宫的角落里慢慢发霉,腐烂。

    可是和这些人年纪相当的,同时进宫的那些人又在哪里呢?

    ……他们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过人的本事了。和那些已经不知道埋骨何处的同伴们相比,他们当年也肯定是更聪明更识时务的吧?

    康太妃象个活死人,张太妃笑呵呵的显得没心没肺。张太妃宫里的钱鲍主子和解主子两位看起来没脸没皮的,在张太妃跟前还没有尚宫姑姑体面,简直象两个丫头一样讨好殷勤。

    但是她们都是当年从太后手里活下来的人。她们选择的活法让她们比别人活得长,活得好。

    自己现在日子过的顺心如意,但将来呢?

    将来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青言觉得自己确实要好好想一想。

    方尚宫回来去见了谢宁,把今天这趟差事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谢宁本来不放心方尚宫这种天气出门,更何况东六宫又远。可方尚宫说,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去见见过去的的旧相识。

    所以方尚宫回过话,谢宁就饶有兴致的问:“今天见着老朋友了吧?这么快回来,只怕没有机会叙旧吧?”

    “旧事其实没什么可叙的。”方尚宫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过去的日子越好,就会让人想到现在的日子有多么不如意。而且我站在他们面前,又多了一重提醒。所以就泛泛的客套了几句,我们送过了东西就回来了。”

    难得的是,方尚宫的话让谢宁很有共鸣。

    她和刘才人、梁美人她们也已经没有话说了。刘才人她们不敢在谢宁面前提从前,怕谢宁不喜欢人提自己地位卑微时的旧事。而现在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起来不过是让她们在谢宁面前愈发卑微了。

    人们说世情凉薄,总爱提的一句话是:富易妻,贵易友。

    不,这不单是人心凉薄,而是当你所处的地位与环境都变了,你周围的人对待你的方式也变了。原来环境中的人只能仰视你、敌视你,新环境中的人在审视你、漠视你。

    谢宁还好,她从前也没有什么要好的伙伴和朋友。而现在,她有皇上,有大皇子他们,她无暇去顾及更多人的心情和想法了。

    就和方尚宫说的一样。

    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那一条路上。对于不同路的人,互相羁绊并非良策,大家只能渐行渐远。

    方尚宫看着谢宁。

    虽然她年老,而谢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是她自幼经历坎坷,父母、祖父、外祖母都先后去世,又跟着林家大舅舅南来北往,眼界心境都非一般人能比。她心境通透,眼神流澈,那不是天真无知,而是因为她看得开。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皇上多半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独独对她钟爱不移。

    “青荷刚才还担心呢,怕你这出去一趟又受了凉,明天后天又不能下地走动了。”

    青梅跟谢宁说过,前两天天气突然变的那么冷,方尚宫早上起身下地时,竟然两腿一软,就这么瘫在床前了。青梅给吓了一大跳,简直魂不附体,还以为方尚宫出了什么大毛病,一边死拖活拽的把方尚宫往床上架,一面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人来帮忙。

    结果就是因为天气转冷方尚宫老毛病又有些发作,所以才起不来的。

    方尚宫摇头说:“这丫头太经不住事了。”

    谢宁却很理解:“关心则乱嘛,她也是真急了才会失了方寸。”

    年关展眼就到。其实谢宁觉得过年也有好处的……好处就是,皇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封印了。从现在到年后,总可以歇个十来天呢。谢宁没什么想出宫的打算。皇上本来还问她想不要去凤台温泉行宫住几天,谢宁也给拒绝了。

    “天太冷了,怕孩子们来来回回折腾不起。”

    皇上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凤台行宫离京城怎么说也有上百里地,这样的天气,大皇子大概是吃不消,二皇子又太小。

    至于玉玢公主,这个连想都不用想了,谨妃这阵子简直象一只受了惊吓的母猫一样,对谁都要亮爪子。韩家人的不顺其实多半原因都在他们自己身上,可是谨妃却觉得这是旁人看她不起,有意给她下马威,让她失了颜面,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攻击性。对她说想带玉玢公主出宫?她会有什么反应谢宁都不愿意去猜。

    皇上歇了两天,见了一些宗室中有年纪的长辈,又见了一些小辈,气氛很是轻松。他还把谢宁和三个孩子都带到长宁殿去,和大皇子对着积雪的假山水池做简单的联句,还陪玉瑶公主画了张画。皇上的画技十分了得,谢宁觉得这就是能者不无所不能吧,皇上不光是皇上,他还有许多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好处。

    有时候谢宁真想找个人好好说一说,可是同谁说呢?仔细一想,她又舍不得说出去了。有好些事情只是她和皇上才知道的,那种甜意流淌在心底,偷偷的,不为人知。

    皇上的画里把谢宁和玉瑶公主都画了进去。不过他画的很取巧,是背影,两人还穿着同一式样的斗篷,斗篷有多好画呢?画过的人都知道。最简单的就是四条线画出一块布来,布上面再安一个脑袋,这就齐活儿了。

    但这张画虽然简单,却画的十分细致。皇上在画纸上很真实的将刚才谢宁拉着玉瑶公主的手,两人缓缓前行的情形描绘了下来。

    在画这张画的时候,皇上一点儿都没有想到玉瑶公主的生母另有其人。画好之后再看,皇上也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和宽慰。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对亲母女啊。谢宁自己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最知道没有父母的滋味儿,待已经失去母亲的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是一样的好。

    谢宁来看画的时候,也怔了一下,静静站在皇上身边,好一会儿没出声。

    这张画皇上自己收了起来。

    二皇子来到长宁殿这么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头,对什么都好奇,甚至对御案上的那个印匣有了莫大的兴趣。

    那个印匣中放的当然不可能是玉玺,但也是皇上平时用得着的一方印鉴,这么要紧的东西当然不可能给孩子玩。

    皇上抱着二皇子安慰他:“这个不能给你……唔,等你抓周的时候,朕把这个也摆上。要是你真想要,你就自己抓去吧。”

    这话二皇子是不可能懂的,不过这孩子并不任性,也不执拗。他领会了大人不会给他印匣的意思之后,就不会再缠着要那样东西了,很快他就转移了注意力,伸手去抓笔山。

    可谢宁听到这句话了,她的心里突的一跳。

    皇上虽然是哄孩子的话,可是听起来真的不象玩笑。

    可是二皇子抓周,皇上如果把如此重要的印鉴拿出来给他抓周,这落在别人眼里,会有什么样的猜测呢?

    谢宁并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

    二皇子年纪还小,性情、才智,现在都看不出来。别人如果自作主张下了判断,给他贴上什么准太子标签,这对孩子绝对是有害无益的一件事。

第206章 二百零六 盛妆

    好在抓周是来年的事,眼下近在眼前的事情就是年宴了。

    针工局又送来了为过年新做的衣裳,一共八套。谢宁进宫以前,也听说过大户人家的排场,据说那等真正的豪门贵妇,衣裳首饰都得专有人管着,有时候一个人还管不过来。

    当时她还想着,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的衣裳首饰?有几个脑袋几个身子啊?

    现在谢宁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衣裳首饰了,这个是青荷管着。如果谢宁想知道个确切大概,要么把青荷叫来细问,要么就翻册子才能知道究竟了。有好些衣裳穿过一次就不穿了,有的则干脆一次都没有穿过就压了箱底。入冬时做的衣裳她还没有穿遍,过节又新做的这些已经送来了。

    方尚宫就在针工局里待了许多年,对这里面的事儿是门清的。按例,妃子是有四套过节的衣裳,针工局足足给翻了一倍,说是比照旧例。先帝时没有贵妃,再往前数那年头就太久了,谁知道针工局是翻的哪年的旧例?

    当然了,这些事无非是见风使舵,旧例不旧例的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倘若是不得宠的妃子,只怕按数凑四套都勉勉强强,纯属应付差事。用的金线、绸缎、珍珠、宝石这些都给偷工减料。但是贵妃现在正得宠,针工局当然要竭力巴结。哪怕不能讨了贵妃娘娘的好,也绝不能得罪了她让她在皇上面抱怨。以她的盛宠,那吹一句枕头风只怕比旁人下一百句谗言都管用,说不得针工局就得换个人来管事了。

    何况,贵妃娘娘差不多天天都能见着皇上的,把娘娘妆饰的漂漂亮亮的,皇上见了没准儿就能想起他们的功劳来。

    “主子现在不同于往年了,往年过年没多少人要见,也没什么事情,可是现在过年只怕是天天有客。象宗室女眷,勋贵诰命,从大年初一直到上元节只怕日日都不得空。有时候这一天都得换两三身儿衣裳呢。”

    谢宁知道她说的实情。只是一想到大过年一天几回换衣裳的繁琐折腾,谢宁就觉得头疼。

    “至于应酬这回事,主子就更不用担心了。到时候皇上肯定会有所安排。再说您是贵妃,只有她们巴结您的,您只要赏脸听听就行了。听的高兴了就给个笑脸说个两句话,要是看得不顺眼您大可以不理会。”

    这话说的谢宁挺别扭的。

    谢宁一时间还不适应。再说,她大概无论到何时也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恭维讨好而无动于衷,这是她天生的禀性。

    皇上确实已经有安排了,特地拨了两个有年纪的尚宫过来谢宁这里帮忙。她们是内宫监的人,不过现在归在谢宁这里暂时听用。谢宁一开始还担心她们资历老,对谢宁这样年轻的主子不服气。以前刚进宫的时候,掖庭的那几个老尚宫到现在还让谢宁印象深刻。她们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十分刻薄,眯着眼看人的时候,那眼神的光亮总显得阴沉沉的。她们负责训教新入宫的宫女和新晋美人,对美人们当然要比对宫女要客气很多。可以谢宁自身的经历来看,这份客气也真没让人愉悦到哪儿去。

    但是这回来的两个老尚宫十分恭敬,笑容可掬,态度谦卑。谢宁但凡有所垂询吩咐,她们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唯恐不周到殷勤。

    谢宁想,这也是身份带来的改变。在宫里待久了的人,都有好几套面孔。自己曾经见过的大概还不是他们最差的一面。不过现在无疑他们已经把最好的那一面拿了出来。

    谢宁晚间同皇上说话的时候还提起这事,笑着说:“臣妾总觉得心虚,这不是狐假虚威吗?”

    那些未必真怕贵妃,其实怕的还是皇上。

    皇上笑着说:“你有狐狸的那份儿机狡吗?朕可没看出来。来来,朕摸摸的你的小尾巴长在哪里呢?”

    他真的伸手去摸,谢宁就侧身闪躲,笑闹了一阵,最后还是被皇上捉住狠狠亲了几口。

    “你进宫时被尚宫为难过?要不要把人找出来出出气?”

    谢宁笑着摇头:“不用了。”

    “怎么不用?”皇上噙着笑问她:“她们当时肯定待你不好,你就不想出这口恶气?”

    “不用。”谢宁完全没想过这些。其实如果她想出气,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早在有孕之后就能办到。

    可谢宁从来也没有为这事儿去记恨过那些人。说起来那些人除了刻薄,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不觉得那些有什么好记恨的。她的心境一贯平静坦荡,不需要去折腾打压旁人才能让自己快活,才觉得没辜负自己现在的名份和地位。

    再说,皇上这么问她什么意思?照皇上这样说,在他还未登基前的岁月里,只怕得罪过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皇上登基之后挨个算账啊。正是因为皇上知道她不会那样做,不是那样的,这一句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早些睡吧,明儿可是得折腾足足一天。”

    “不止一天呢。”谢宁捂着嘴打个哈欠:“晚宴更要紧,只怕不到子夜时分不能睡下,大年初一事情更多,怎么觉得这节过的比平时还累。”

    皇上没多少诚意的安慰她:“这是头一年,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那皇上头一年登基的时候,难道遇事也畏难退缩过吗?”

    刚还说要早睡,一转眼儿她又聊上了。

    皇上打起精神说:“有过,曾经有过的。惪王作乱的时候,宫中有不少人响应,那时候看着身边的每张脸心中都会存疑,不知道对方包裹在皮囊之中的那颗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谁都信不过,夜里无法安枕。还有,朕罢免老丞相马泰实的时候,直到宫监宣读旨意之前还曾经想过把那份旨意撤回来。”

    这些事情没人知道,皇上一直把这些深埋在自己的心里,在当时也没人看出他曾经犹疑退缩过。

    但是和谢宁在一起就是这样,皇上喜欢她的坦荡。和他在一起,皇上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象当时在金风园时,皇上带她一同去见明寿公主一样。去之前皇上就知道明寿公主会说些什么,见到了之后果不其然,与他事先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这些事他觉得没有什么是谢宁不能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不会由此而生出什么私心妄念,更不可能借此为凭,甚至将其传扬出去。

    她不会。

    晚上睡的迟了,清早也就醒的比平时要晚一些。大皇子不用去书房了,可是这几天早膳后还是习惯在房内读书习字。谢宁见多了以前表兄表弟逃学被大舅舅教训,还以为天下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结果大皇子就是这么规矩,这么好学,若不是身子不允许,他恨不得一天拿出十个时辰来读书。据南苑书房的师傅们说,大皇子天资过人,又勤恳好学,着实是个好苗子。

    就是……

    就是身子骨弱。

    谢宁怀念以前关起门来自己包饺子过年的时光,现在从睁开眼睛,她的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什么时辰做什么,什么时辰到什么地方,全都写的一清二楚。

    皇上给她的帮手确实省心,谢宁隐隐有种感觉。虽然老尚宫们现在对待她时换了一副笑脸,但其实本质没有变,自己还是被管的死死的,甚至还不如以前打交道的时候自在呢。那时候是两个尚宫看着十几个美人,现在是单看着她一个人,这能比吗?

    谢宁今天的吉服是明黄色的,袍子上绣着祥云青鸾,头上戴着两对大凤钗。说真的,这全套披挂既沉重又繁琐,就算坐在年宴上,她也不方便吃喝。

    所以谢宁在换上这身儿打扮之前,就先填过肚子了。服侍她穿衣时,青荷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主子,这样是不是紧了点儿?”

    “还好,就这样吧。”

    青荷是担心她刚刚吃了东西,系的太紧了怕不舒服。她弯着腰不方便,索性跪下来替谢宁理顺腰带上垂下的丝穗,一面回头说:“给我那根长点儿的系带。”

    青珠不知怎么在一旁发起呆,青荷又说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捧的几根带子都拿过去让青荷挑选。

    青荷不知道她怎么这会儿走神了,多半是过年事情太多,忙的有些瞻前不顾后了。

    皇上走了进来,站在屏风边欣赏谢宁盛妆打扮的模样。谢宁在等身高的大铜镜里看见了他,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她缓缓转过身来。

    环佩叮咚,香风袭人,谢宁的明艳端丽就象星辰照耀着斗室,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不能直视她的容光。

    “皇上还不更衣吗?”

    都已经快黄昏时分了,皇上还穿着一身儿常服。

    “朕不象你,得收拾这么半天。”谢宁从半下午的时候起就开始梳洗打扮了,皇上却要省事得多,虽然冠服穿戴得也比平时隆重,但是总不用费力的描眉敷粉,挽髻簪花,最多一刻钟的功夫也就能完事。

第207章 二百零七 敬酒

    “朕在前头大概散的要晚一些,你若先回来了就先歇着。”

    谢宁习惯性的想点头应是,但是头一动,珠钏簪环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她不得不停了下来:“臣妾知道了。皇上别喝太多酒,要是前头结束的晚了,就别再回永安宫来了,就在长宁殿安歇吧。”

    “就几步路。”皇上顺手替她理了一下领襟:“不过要是太晚了,朕就不过来扰你了。”

    谢宁送皇上到了门边,依依不舍的又交待了几句话。青言站在刚才皇上站的屏风一侧,抿紧了唇,注视着站在殿门处的贵妃与皇上。

    皇上是那样英伟威严,可是又那么温存多情。

    贵妃真是有福气……

    大皇子二皇子都被白洪齐一起领走了,上了皇上的步辇一同离开。而谢宁这里就只剩下玉瑶公主同她做伴了。玉瑶公主也穿了一身崭新柳黄色锦缎宫装,外头罩着狐皮斗篷,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红,看起来真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

    “咱们公主就跟那画上画出来的一样。”

    青荷笑着说:“画上画的也没这么好看。”

    谢宁外头裹的斗篷和玉瑶公主那件一模一样,针工局特意做的一样送来,说是皇上的吩咐的。

    玉瑶公主微微侧着头打量谢宁,谢宁笑着问她:“这样穿好看吗?”

    玉瑶公主认真的说:“好看。”

    谢宁笑着拉起她的手,一同上了步辇。

    青荷需要跟着前去伺候,有什么事情都只能等待宴后再说了。

    刚才她服侍主子更衣时,青言就曾经走神,那会儿青荷还没有多想。

    可是等皇上到来之后,青荷就发现了一件事。

    青言的眼神,好象有点不对头。

    做奴婢的在主子跟前本来就不应该抬头直视,进宫的第一天就有人教过她们,不能抬头直面主子,那是无礼犯上。除了主子让她们抬头,还有伺候的时候需要抬头的时候,其他时候她们都得垂下视线,在主子们面前没有她们的存在感。

    青言刚才那神情,那目光,绝对是愈矩了。

    这丫头不会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没错,皇上是好,青荷也承认,哪怕他不是皇上,他的相貌、风度,才华和能力都远非常人能比。

    可那是皇上,她们是贵妃的宫女,绝不能起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是皇上自己看上了谁,那是她祖坟冒了青烟。可要是自己胆敢妄想,不必主子动手,周公公和方尚宫两个就能把人悄没声息的收拾了。

    这件事青荷只能先埋在心里,但是她已经决定,今晚宫宴一结束,她就得想法子弄清楚青言心里到底琢磨什么,然后及早在这事刚起苗头时就给掐了。

    庆丰殿内华灯高照,将殿内的庭院内映耀得如同白昼。

    谢宁想起去年过年时的事情来了。

    那时淑妃贤妃都还在,她怀着身孕,还因为手炉一事在要离席时晕了过去……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萦香阁了,之后直接就迁进了永安宫。

    原来都一年了。

    不,她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原来才一年吗?

    这一年她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做了母亲,身边还多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遇到了明寿公主叛乱那样的事,还成了贵妃。

    谢宁牵着玉瑶公主的手走进了丰庆殿。

    最中间的、位置最佳的坐席当然是她的,左右则是慎妃和谨妃的位置。这安排真是让人无奈,谢宁同她俩一句可说的话都没有。还不如去年呢,虽然坐的偏,靠后靠边角,好歹她和李昭容梁美人的关系那时候还算是融洽的。

    玉瑶公主就跟着谢宁坐。

    谢宁到时里头人差不多已经齐了。这已经是惯例了,以前谢宁也是早早到来等候开席的那一个,现在她已经有资格让旁人候在这里等她到来了。

    谢宁牵着玉瑶公主的手进了殿门,殿内所有的人,不管是她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站的近的或是离得远的,一起行礼恭迎贵妃。

    谢宁抬了一下手说:“免礼吧,今儿是过年,大家坐一起说说话乐一乐,不必拘礼,务必要随意尽兴才好。”

    谢宁入座之后就可以开席,殿前的庭院里扎起了布篷,丝竹鼓乐响起,奏的是《贺新春》,那些穿红着绿的伎人载歌载舞,场面十分热闹。

    一切看来仍如去年一样,奏的曲一样,唱的歌也一样。

    不一样的是坐在席上的人这些人。

    谢宁一面照应着玉瑶公主,不让她吃冷的东西,一面打量着席上的这些人。

    好些日子不见高婕妤,她今天从一开始就没和慎妃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朝她看一眼。看来自从重阳之后高婕妤与慎妃就结下了仇这话并不假,起码高婕妤是记恨着受辱的事。

    如果换一个人给高婕妤难看,也许她不会这样愤恨不平。但是这羞辱来自一直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十分谦卑的慎妃,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婕妤这个仇只怕要记很久很久了。

    曹顺容坐在谨妃那一边,谨妃压根儿没把玉玢公主带出来,说玉玢公主这两天又咳嗽起来,不能出门吹风,且天擦黑早早就睡了。曹顺容看看坐在贵妃身边珠圆玉润的玉瑶公主,再想想被谨妃护的密不透风的玉玢公主,心中着实感慨。

    不必多说,只这么一比照就高下立判。贵妃着实会养孩子,三个孩子都养的好好的,而且今天这样的场面,贵妃也大大方方把玉瑶公主带了来,并没有因为淑妃的事情就对她心存芥蒂,忌讳她在人前露面。

    席间几位嫔妃都向贵妃敬过酒,这也是常理。以前这个位置上坐的是淑妃,现在换成了贵妃。人是换了但是该有的礼数俗例并没有改变。

    谨妃坐在了谢宁的的右手边,这让她很不自在。她原以为自己是可以坐在左边的。这安排不明摆说慎妃要比她隐然更高一筹吗?

    所以开席后要敬酒的时候,谨妃抢先向贵妃敬了一次酒。

    席上用的酒都是适宜妃嫔们饮用的桂花酒、玫瑰酒等等,花香更胜过酒香。即使如此,谢宁也不敢喝,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不过敬酒原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哪怕她只是端起来做做样子,也没有人敢挑剔她的毛病。

    慎妃看来并不在意谨妃抢先的事,在谨妃之后她也向贵妃敬了一次酒,说的吉祥话也并没多少新意,和往年差不多。其实谢宁觉得也许她们年年都说一样的吉祥话做祝酒辞。不过对于谢宁来说,反正她是头一回听到,都挺新鲜的。

    去年这时候她还没那个资格向淑妃敬酒,今年嘛……

    谢宁侧过头看了一眼玉瑶公主。

    她正握着一个金橘,专心的看着眼前的歌舞。

    谨妃和慎妃之后,就是高婕妤她们过来敬酒了。曹顺容、李昭容等人也紧随其后。

    皇上的嫔妃着实不多,丰庆殿地方宽敞,

    这厅里坐席安排的也十分宽松。饶是这样,殿中也没有坐满。能数得着,有名有姓的,就这么十几个人。

    对比先帝时曾经一年宠幸了三百名不同美女的纪录,当今圣上可以说是清心寡欲如同圣人了。

    陈婕妤打扮得中规中矩,没有她以往钟爱偏好的明艳,但也不失别致。她的发髻挽成卷云状,戴着一朵银枝镶玉蕊的珠花,在明亮的灯烛照耀下看起来银光点点,有如嵌在夜幕的星辰一样。

    要论相貌,陈婕妤的确是实至名归的美人儿。只是同谢宁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张扬肆意,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幽怨来。

    陈婕妤心中想什么谢宁都能猜出来。谢宁上位,陈婕妤失宠,两人最开始就因为一盆茶花结了怨,陈婕妤还因为她被禁足,之后就失宠了,陈婕妤心里不恨她才怪。

    “婢妾替贵妃斟一杯吧。”陈婕妤声音里也透出一股带着委屈的,娇滴滴的劲头。她走到席前,执起壶将谢宁的酒杯斟满,两手端起酒来奉与谢宁:“婢妾从前任性不懂事,多有得罪娘娘之处,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日夜难安。还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大为怀,不要与婢妾计较。婢妾祝娘娘新年事事如意,青春长驻。”

    她这股子劲儿让谢宁的鸡皮疙瘩都纷纷起来了,浑身的不自在。

    陈婕妤着实不是个做戏的高手,她的神态显的那么不甘愿,一看就知道她说的,做的都是违心的,只是因为谢宁是贵妃,因为谢宁得宠,她不得不讨好她。

    这简直把心思明晃晃都写在脸上了,难道还指望谢宁能将她的话当真?真的就和她尽释前嫌了?

    陈婕妤将自己的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提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婢妾现在对过去做的糊涂,说的混帐话悔不当初。以后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过错了。”

    她一仰头又喝了一杯。

    谢宁这会儿也品过味来了。

    陈婕妤这是赔礼还是逼宫来了啊?

    这一杯一杯的,什么意思?

第208章 二百零八 苦酒

    坐在殿中的其他人都停了杯箸,意味不明的目光纷纷投向贵妃的坐席。

    这种隔山观虎斗的把戏,宫里人最喜欢。陈婕妤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脾气暴躁没脑子,去年她吃大亏就是因为贵妃在年宴上突然晕厥,虽然最后这件事查出来与她没关系,她也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且从此失宠了。

    说起来陈婕妤怎么一点儿不长记性?去年就是这时候倒霉的,今年居然又蹦跶起来了,这就是俗话说的记吃不记打吧?

    也有人想着,陈婕妤说不定是触景生情,看着今年这热闹场面,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无端被皇上怪罪的事情,因此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才去找贵妃的麻烦?反正今天是除夕之夜,大过年的贵妃总不能撕破脸让人把她给拖出去吧?那么一来贵妃也就颜面扫地了,威信荡然无存。

    陈婕妤喝了第二杯,亮了空杯给众人看,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宁:“贵妃娘娘连这个面子都不赏吗?”

    这会儿谢宁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倘若在场其他人出来打个圆场,劝说几句的话,局面也不会这样。可是其他人好象都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出声的。

    谢宁不用去打量周围的人,也知道她们这会儿都在装傻充愣。

    到现在她才更深切的体会到,自己的人缘已经差到何等地步了。

    她受宠,自然也会招致旁人的嫉妒愤恨。

    曹顺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起身离席近前来,挽住陈婕妤一只手臂:“陈婕妤怕是多喝了几杯,快随我去殿外走一走散散酒气吧。”

    她这么一出头,殿中人的目光难免又落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不少人都暗含鄙夷的打量她。

    这种时候出头,不就是想在贵妃面前卖个好吗?看来曹顺容是打定主意要巴结贵妃了?以前淑妃还在的时候,曹顺容不是还挺有才女傲气的吗?怎么现在淑妃被贵妃顶下去了,她马上就变得这么识时务?怕是这回晋封没有她,她又恐惧自己年华徒逝,想给自己找一座靠山了?

    陈婕妤要是借机会出去,谢宁还真不会记恨她。她看得出来,陈婕妤眼神儿亮的出奇,两颊有些潮红,看着确实是有些喝多了的样子。这才刚开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可陈婕妤并不领曹顺容的情,反而毫不客气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谁说我喝多了?我没喝多!”

    她转过头来,下巴扬着,斜眼看着谢宁,那姿态就把她的意思挑明了。

    她就是找茬的,谢宁又能把她怎么样?

    那种挑衅的目光谢宁还没说什么,青荷却忍不住了,她示意一旁服侍的皇上差遣来的两位尚宫之中的陆尚宫,赶紧把陈婕妤给弄出去。

    可是同谢宁一般被这种目光斜睨的人还有一个。

    玉瑶公主忽然从谢宁身边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吃宴席上的东西,谢宁也没打算让她在这儿久待,玉瑶公主毕竟年纪还小,每天晚上都早早就上床安睡了,谢宁本来想着再过个一刻钟就让人先送她回宫。

    玉瑶公主突然站起来,倒是让陈婕妤一愣。

    “你叫什么?”

    陈婕妤愣了一下,玉瑶公主这么毫不客气的问法让她一时没醒过神儿来。她酒量本来不错的,现在竟然象是喝的过量了一样,脑袋也有些晕晕沉沉的。还是曹顺容在后头不着痕迹推了她一下,她才有些不大流利的说:“回公主,妾是婕妤陈氏。”

    玉瑶公主本来个子矮,但是她站在席前,气势把陈、曹才人都盖了过去。

    玉瑶公主指着那杯刚才她给谢宁斟的酒说:“你把它喝了。”

    陈婕妤眨了下眼,没作声。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那这杯酒也赏你了,喝啊。”

    青荷终于回过神来了,在心里连给公主叫了几声好!

    陈婕妤刁蛮,慎妃谨妃她们又袖手旁观,青荷她们又是奴婢,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玉瑶公主会出头。

    “我……”

    陈婕妤怎么也没想到玉瑶公主会站出来,还对她这样毫不客气,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曹顺容也愣了下。

    可是她更知道眼下这情势完全倒转过来了。

    陈婕妤向贵妃发难,贵妃不计较是软弱,计较又成了以势压人,两面不讨好。可是公主一发了话就不一样了。说穿了,她们这些妃嫔算什么?婢妾而已。公主却是皇上放在心坎上的宝贝女儿,金枝玉叶龙子凤孙,身份天然就比她们高贵。再者说,公主是孩子,她们是大人。今天这事儿说破天去,这不是也落不到公主身上,还不是她们这些人不懂事失了礼数?

    眼下这酒,陈婕妤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要敢扭头就走,别说皇上事后要算账,就是现下贵妃都饶不了她,无论如何不能落了公主的面子啊。要是喝了,陈婕妤今天丢脸算是丢大了,可以想见从今而后谁也不会把她当回事,谁都可以拿她奚落取笑,比丧家之犬都不如。

    可曹顺容一点儿都不同情她。

    这事儿能怪谁?只能怪陈婕妤自己,这都是她自找的。刚才自己硬着头皮出来劝她,她要顺势出去多好。一念之差,结果把公主都惹急了,现在她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慎妃拿帕子拭了拭唇角:“陈婕妤可真是,才开席就喝醉了,不但在贵妃面前无礼,竟然连公主都冲撞了。服侍的人都哪里去了?还不快把她扶走?”

    谨妃在心底冷笑一声。

    慎妃这会儿想起来出头解围了?刚才干嘛去了?大家打着一样的主意谁也别想瞒谁。刚才是看着陈婕妤向贵妃发难擎等着看好戏,现在看公主出头了,又想在公主面前装好人了?

    谨妃可是知道的,慎妃一直想抚养玉瑶公主,奈何皇上就不答应她。

    要是她也抚养了一个公主,还是健康伶俐的玉瑶公主,那自己岂不被她稳压一头了?

    这个现成便宜可不能让她捡了。

    谨妃也笑了一声:“可不是么,我看公主说得对。别看咱们大公主年纪不大,可是要论数那是半点不差的。陈婕妤,公主赏你酒喝,你难道没有听见?”

    一旁高婕妤也说了句:“正是。陈婕妤可别惹公主不高兴,快喝了酒入席去吧。”

    本来呢,贵妃和陈婕妤谁倒霉高婕妤都高兴的,就是看着慎妃不顺眼。既然慎妃要给陈婕妤解围,那高婕妤今天还非得让陈婕妤把这杯苦酒自己喝下去。

    在她看来,上回延福宫赴宴陈婕妤也去了,坐次也还不错。自己被慎妃奚落的时候陈婕妤也没有表示,说不定早就心向着慎妃成了她那边的人了。高婕妤也恨贵妃,但她更恨慎妃。

    这会儿就能看出来了,谢宁固然没什么好人缘,陈婕妤更凭她的臭脾气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过一遍,这会儿就连站在她身边的曹顺容都不会帮她。

    玉瑶公主眉头皱了起来:“你喝不喝啊?刚才两杯你不是喝的很高兴吗?”

    公主这话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但别人一听就能明白。这酒要是不喝,那就是明着不给公主面子了,回头皇上准饶不了她。单得罪了贵妃还好说,可得罪了公主,那准保她以后再没有翻身余地了。

    陈婕妤脑子有些昏沉,觉得手脚也变得有些沉重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那些人都冷眼看着她。

    曹顺容生怕再拖下去这场年宴就彻底给搅黄了,自己别到时候也落着不是,赶紧催她一句:“陈婕妤,你就快喝吧。”

    陈婕妤脸色很不好看,把那杯酒端了起来。

    玉瑶公主又坐了下来,挨着谢宁身旁。

    青荷看着陈婕妤那倒霉样儿只觉得彻底解气了。

    自家主子不好收拾她,但却有公主这会儿出了头。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孩子,还说女儿好,是爷娘的贴身小棉袄呢。主子真没白养公主这些时日,公主平时话都不多,这会儿却能替主子出头了,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哪。

    从第一回在望云阁陈婕妤借着茶花发难想羞辱谢宁的时候,青荷心里就厌憎她了。哪怕去年陈婕妤被皇上禁足之后确认她没有罪责,青荷也觉得她仍然面目可憎。

    但这口恶气今天终于是全讨回来了,这心里的痛快,比三伏天吃了一大块冰镇西瓜还高兴哪。

    陈婕妤喝的这是自酿的苦酒,想让贵妃出丑,结果最后自己出了个大丑。

    高婕妤满怀兴味的看着陈婕妤僵硬的举起杯,把那杯酒一仰而尽,十分得意的瞥了慎妃一眼。

    慎妃却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去,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刻看起来复杂难言。

    看来陈婕妤说不定还真是她的人,所以她现在才这副不忍卒睹的表情?

    管她呢。

    高婕妤现在可是想通了。

    贵妃是讨人厌,但贵妃的脾气现在看来却仍然如同别人说的那样,不是个硬气的。可慎妃就不一样了,她翻脸不认人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高婕妤位份不如她,也别想从皇上那儿博怜惜博宠爱了。那她以后要想不受慎妃的气,也就得给自己另寻个靠山。

    谨妃?

    高婕妤暗中摇头。她不成。

    谨妃小家子气,还不见得是慎妃的对手。

    这么一想,似乎投靠贵妃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

第209章 二百零九 肯定

    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之后,倒是再没刺头跳出来找不痛快。直到谢宁让人将玉瑶公主先送回去歇息之后,这场年宴也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方尚宫消息十分灵通,年宴还没有结束她就已经知道席间出的事了。

    “陈婕妤当时看着象喝多了?”

    青言点点头:“看举止神情,好象都有点儿酒意。”

    “宴上那酒难道她灌下了一壶?”方尚宫摇头:“不,可能她提前就喝了酒,或者她喝的不光是酒。”

    青言说:“青荷姐姐还说,要是今天明微公主来了就好了,她一准儿不会让场面变成这样的。”

    “公主毕竟已经嫁出去了,今晚的宫宴不适合出面。明天,后天宴请宗室的时候她来才合适。”

    青言原本不懂这些规矩,听方尚宫说了,不管现在一时能不能懂,总之先牢牢记住,等事后没人时再仔细揣摩。她现在可算是明白青荷姐姐的教诲了,也明白为什么胡荣对方尚宫这么服气。跟在方尚宫跟前,哪怕她没有刻意传授什么,多听听她说的话,看她行事,也已经是受益菲浅了。

    谢宁对这种无聊透顶的宴会真是毫无兴地台,勉强忍受到了散席的时候。谨妃先她一步告辞了,说不放心玉玢公主。其他人毫无例外,都在丰庆殿一直待到散席的时候。

    教坊司年年演的歌舞、杂耍都是成套路的,最后一首曲子必定是颂圣祝太平的《满园春》。这一曲奏罢,也就是散席的时候了。

    这会儿也快到子时了。

    谢宁今年安排年宴时就让人将舞台的布蓬扎的比往常要厚实,虽然那些上台的伶人仍然衣着单薄,但舞台前后比较隐蔽的炭盆也让她们比往年暖和了不少。这些安排宴席上的人看不出来,但是上台亿献艺的这些人都心里明白。演完《满园春》,众人纷纷领赏叩头谢恩时,比以往的心情要真诚得多。

    谢宁站起身来,这回所有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得避在一旁恭送她先离席,等谢宁上了辇轿离开丰庆殿,然后其他人才按着地位尊卑一一离席回宫。

    象梁美人、赵美人她们这些人,明明住的最偏远,却只能最后才走了。谁让她们今日是位份最低的一拨人了呢。天黑风冷,梁美人裹紧了外头的斗篷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和赵美人、白美人是同来的,现在也正好一起回去。

    才离开丰庆殿没多远,前面就看见有人提着灯笼在路边,还有一乘步辇停在那里。

    梁美人让步辇稍慢一慢,探头问:“前头什么事儿?”

    小太监过去看了,回来小声禀告:“陈婕妤怕是喝多了,出来被冷风一激,出酒了。”

    一般人都有过这种体会。本来自己不想吐的,一听到别人呕吐的声音或是想象一个那个场面,都会本能的感到反胃恶心。

    梁美人本来就是个喜洁的性子,一听说前头路旁有这样的事,就想赶紧抽身走人。尤其这人还是陈婕妤,谁不知道陈婕妤自作自受,今天自找难堪,以后只怕还有她倒霉的呢,皇上大概也再不会提起她了。

    可出于面子,梁美人还是客气了一句:“去问问陈婕妤的人,要不要帮忙?”

    果不其然,她的询问被那边客气的婉拒了。

    梁美人本来也不是真心想帮忙,陈婕妤不答应正好。她一准儿不想让人围观她现在的丑态吧?

    梁美人回到望云阁,留守的宫人连忙过来服侍她脱下衣裳,散开头发,赶着端了热水来替她泡脚。

    梁美人的脚都快冻僵了,这一路着实是冷。

    伺候她的宫女聆琴也算是她的心腹了,坐在脚踏上一边服侍她泡脚,一边轻声说:“周才人那边灯还亮着呢。”

    “嗯。”梁美人闭着眼,感觉脚上的知觉又一点一点的回来了,针扎似的刺痛。

    这痛才是好事,要是不烫一烫活血,怕是脚要冻坏的。

    聆琴见梁美人不愿多提,也就不说周才人的事了。

    周宝林初来望云阁时看着很本分,梁美人对她也十分照顾,但这次晋封才人之后,还找人打听托门路想搬离望云阁。这事儿她自为做得很隐密,可梁美人在后苑待的年头远比她要久,耳目灵通,几乎是一转身的功夫梁美人就得着消息了。

    打那以后梁美人待周才人依旧看起来很亲厚,但却不可能象从前那样了。

    养不熟就是养不熟啊,在宫里头何曾有什么真情真意?还不都是你利用我,我算计你?

    “要不要再加点热水啊?”

    话没说完外头宫人进来回话,说周才人过来了。

    梁美人睁开眼,说:“让她进来吧。”

    周才人并不是空手来的,她还带了一盒粥过来的,一进门就笑着说:“梁姐姐回来了?我听着这边有动静,怕姐姐在席上没吃好,带了一点粥过来,姐姐且喝一碗暖一暖肚子再睡吧?”

    梁美人笑着招呼她坐:“让你费心了,这么晚不睡,还想着替我预备下热粥。”

    周才人没能去成丰庆殿,她前几日着了风寒,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算是痊愈了,但罗尚宫一句话就阻了她的路。

    周才人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心里着实有些不安。虽然说才人位份低,年宴的时候本就不容易争着一个位子坐,可她原本想跟着梁美人也可以过去了,却不想打算的好好的事却遇挫了。

    知道她想问什么,梁美人也很痛快就告诉她了,反正这不是什么秘密,明天周才人从别人口中一样会问到的。

    “皇上没有去丰庆殿,就是贵妃带着玉瑶公主露了面。”

    周才人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她只侍奉过皇上一次,从那以后皇上没再召过她。虽然中秋时她也晋位了,她只是怕……皇上早就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了。

    她想去年宴,也是想着说不定能见着皇上。

    听说皇上没去,她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周才人顺口问:“席上不知道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歌舞也一定很好看吧?”

    “年宴嘛,还不回回都是一样。”

    但也有些不一样。

    梁美人现在细想想,今年的菜与汤似乎不象往年那样总是冰凉。要知丰庆殿离膳房虽然不太远,可往年菜肴点心端上桌的时候几乎都没多少热乎气了,席上差不多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但是今年有一道热汤,端进来的时候下面还有火苗跃动,汤是热热的,当时梁美人也喝了半碗,现在想想,膳房没有换人管,只是操持宫务打理这回年宴的人换成了贵妃。

    那这应该是贵妃的体贴了。

    梁美人想想贵妃从前的为人禀性,心里也不禁感慨。

    贵妃其实是个厚道的人。现在宫里人人都记恨她的盛宠不衰,不肯说公道话。可梁美人知道自己是复宠无望了,她对贵妃却没有多少偏见。

    贵妃不象淑妃。淑妃出身世家大族,几乎从来不理会底下人的疾苦。但贵妃不一样。

    其实贵妃得宠,总比其他那些更刻薄小性的人得宠要好多了。就比如今天出丑的陈婕妤,要是这等人成了妃子娘娘,那不定要怎么折腾人呢。

    谢宁才刚到永安宫,皇上也回来了。虽然呼吸间带着酒气,但看起来神色清明,看来并没有喝几杯酒。

    谢宁正坐在那儿卸妆拆发髻,想起身都不便,皇上也不在意这些。凑到她跟前来在她鬓边轻轻一吻:“怎么样?累了吗?今晚怕是没吃好吧?”

    这种应酬差事的宴席没谁正经吃它,皇上今晚除了灌了几杯酒几口茶,也是空着肚子回来的。

    果然谢宁说:“臣妾让人煮了些汤面,皇上一块儿用些吧?”

    皇上心道果然是这样,点头说:“朕也去更衣。”

    等皇上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回来,膳桌已经摆好了。除了热腾腾的两碗汤面,还有四碟小菜。这会儿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候,汤面份量不多,小菜也是精致清淡好克化的。

    皇上与贵妃两个人坐那儿享用宵夜,皇上笑着同谢宁说今天外头武英殿的事。

    “应汿很给朕挣面子,和老王爷联句来着,在他这个年纪,又才刚进学没有多久,已经很难得了。”

    谢宁笑着听着,怪不得皇上前两天跟大皇子联句,只怕是未雨绸缪,先给大皇子铺垫一下,免得今天遇着这样的考校慌了神。

    “朕也给二皇子想了个名字,你看看合不合适,过几天就给他登到玉牒上。”

    谢宁怔了下,忙咽了面条问:“皇上不是说要等周岁时再取名吗?”

    皇上笑着说:“这不是朕说的,是老王爷说的。他说二皇子生得好,健壮结实,是个好小子,不用等周岁了。要是等周岁时才取名,那就得再等个半年才能登玉牒了。”

    在谢宁看早登晚登好象没区别,反正总是要登的。

    但是她不傻,听皇上这意思,还是有区别的。

    这应该也是对二皇子身份的一种认可与抬高。

第210章 二百一十 初一

    玉瑶公主在丰庆殿大出风头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皇上。

    皇上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场面,可是完全能想象得出以玉遥公主现在的脾气和作派,陈婕妤铁定讨不着便宜。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陈婕妤这事儿简直象是被风吹着一样飞一般的传开了。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明微公主也进宫了。她这次是盛妆打扮,衣着华贵,头上的首饰灿然生辉。

    她和乔书棠来的格外早,旁人都没到她就到了。谢宁刚刚送走皇上和大皇子,这早膳还没用完呢。

    明微公主在永安宫也一点儿不见外,直接扶着宫女的手坐了下来:“我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你这里准保有好吃的。这是什么汤啊?”

    “牛肉羹,你要不要尝一尝?”

    “我早起什么也没吃,正饿着呢。”明微公主说:“快给我盛一碗来。”

    青梅忍着笑给明寿公主盛了一碗牛肉羹端了过来。还周到的问:“公主要不要搁些醋调调味儿?”

    “你主子搁了没有?搁了?那给我也兑上。”

    乔书棠也不客套,青梅替她也盛了一碗羹,她并没有再加醋在里头,就这么吃起来。

    牛肉羹里有胡椒,再兑上醋,喝起来酸酸辣辣,把明微公主母女一路进宫来身上浸染的寒气好象一下子都驱散了。谢宁喝咸粥的时候一般喜欢吃甜点心,这个习惯曾经被皇上说是怪癖,可后来也被她给带歪了。桌上有软糯糯的水晶糕、烤的焦黄酥香的芝麻饼。谢宁配着芝麻饼将一碗牛肉羹喝完。明寿公主却没有习惯她这种口味,吃的是刚揭笼的热腾腾的蒸饺。蒸饼是素馅儿的,爽口的水芹豆苗在冬日里吃着格外爽口。

    玉瑶公主被郭尚宫领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浅梅子红对襟云锦面儿的袄子,下面则是一条大红撒金绣蝴蝶裙子,头上系着两对红色的绒球。

    “玉瑶过来。”谢宁向她招了招手:“快跟明微姑姑见礼。”

    明微公主笑着说:“不敢当不敢当,玉瑶昨晚上可威风哪,姑姑听了都替你高兴。公主就是要有公主的派头,你比姑姑当年可要强多了。”

    明微公主说的可是大实话。别说她象玉瑶这般大年纪时,就算是现在,她也不可能这样肆意张扬的得罪人。

    不为别的,这就是有底气和没底气的区别。玉遥公主先有淑妃那样的母亲,现在又被皇上看重,满宫里就没谁是她不能惹的。

    可明微公主呢?她都没有。既没有个护短的母亲,先帝也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对子女漠不关心,连皇上都不曾从先帝那儿得到过多少关爱,更不要说明微公主了。

    明微公主笑着让人拿出一个荷包来给玉瑶公主,说:“过年了,姑姑总不能空着手进宫一趟啊。一点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玉瑶公主看了一眼谢宁,见她微笑颔首,这才将明微公主给的荷包扫过来,再递给一旁的郭尚宫。

    郭尚宫是这上头的行家了,伸手一摸就判断出里面多半是一对镯子,而且上面准镶了宝石、明珠之类的,价值不可谓不贵重了。不过对于玉瑶公主来说,确实也只能算是小玩意儿,玉瑶公主绝不缺少这种东西。

    郭尚宫这几天着实忙碌。玉瑶公主收着不少礼物,这些东西都由郭尚宫收管,并且要登记在册以备日后查找清点。

    郭尚宫的老相识前日见了她还难掩羡慕嫉恨的说她这回可是摊上了好差哪。可郭尚宫自己心知肚明。贵妃娘娘心中有数,方尚宫和周禀辰两位更不是吃素的。也现在的差事说好也好,说不好的话也不好。若是她敢将这些财物中饱私囊,别说贵妃娘娘面前不能交待,方尚宫和周禀辰那里她就过不了关。要知道想把她顶下去的人多着呢,郭尚宫可不会因小失大,为了仨瓜俩枣的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哪值哪不值啊。

    明微公主看玉瑶公主向贵妃行礼问安,然后十分自然的问:“哥哥呢?弟弟呢?”

    “应汿跟你父皇一起走了,弟弟天明时醒来一回,现在正补觉呢。”

    玉瑶公主坐了下来,郭尚宫和乳母殷勤一左一右伺候着。

    玉瑶公主喝一口牛肉羹,咬一口芝麻酥饼,吃相文雅但是胃口确实不错。

    明微公主忍不住有些感慨。

    都说谁养的和谁亲,这话真的不假。玉瑶公主以前什么样子,明微公主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她和贵妃相处得自然又亲密,吃相、举止,多少都带了一些贵妃的习惯在里头。也怪不得昨天晚上她会替贵妃出声解围了。

    只是,现在玉瑶公主不大懂事。就怕将来她长大了,明白淑妃和林家失势败落的经过之后,还会不会象现在一样和贵妃亲近呢?

    用完早膳,永安宫已经来了不少宫人,都在前面偏殿等候。谢宁换好吉服,重新妆饰过后,才到正殿去受礼。

    不少人都没有进永安宫正殿的资格,只能在院子里摆个垫子行跪叩之礼。这些人行礼之后就得离开永安宫,不少人连贵妃娘娘的面容都无缘一见。

    能够进殿中并有个坐位的,那就已经是身份的象征了。

    明微公主是陪着谢宁从后殿过来的,这本身已经向众人昭显了她如今的地位。尤其是行礼之后,她帮着谢宁招呼这些命妇,更让人在心里对明微公主有了新的评断。

    往年淑妃那里并没有这么多客人,今年永安宫的显赫尊贵比往年延宁宫更上一层楼。往年在淑妃那里,曾经的施顺仪、高婕妤、曹顺容等人也会帮着待客。现在施顺仪已经是慎妃了,今天永安宫中并不见她的踪影,高婕妤也没有露面。不过曹顺容、李昭容和谨妃都到了。

    昨天晚宴上陈婕妤借酒装疯想叫贵妃下不来台,这事今天永安宫里已经没人不知道了。就算有人消息闭塞些不知道的,坐下来喝一杯茶的功夫,也听说了这件事。就有人向明微公主打听:“怎么没见玉瑶公主啊?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明微公主心说你们听一听热闹也就算了,难不成还想见了公主再围观取乐不成?玉瑶公主是淑妃之女,在场的人里同淑妃有过节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等会儿真有谁在玉瑶公主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这责任谁担得起?

    “她们小姑娘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我家书棠陪着公主在后头玩儿呢。”

    又有人问:“高婕妤、陈婕妤今天怎么都不见呢?”

    明微公主皮笑肉不笑的说:“哟,蔡夫人这么惦记她们二位?不如我同贵妃回禀一声,差人送您到她二位那里去,你们有多少贴心话儿就可以慢慢说了。”

    那位蔡夫人被明微公主刺得脸色一变,面红耳赤的说:“我不过是没见她们白问一句,哪里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了。”

    那两个可都是不得意的失势之人,而且都和贵妃不和睦,蔡夫人又没疯没傻,才不会大年初一去讨晦气。

    不过她提了这么一句,就有坐得不远的人在那里说:“听说陈婕妤喝得多了,今天八成是爬不起身来。”

    对于这个以美色出名的陈婕妤,其实今天大多数人都不待见她。谁叫她生得好呢?别人往她面前一站,往往就会被她的风头盖过,这谁能喜欢她?更不用说她自恃美貌,平时又不太会为人,听说她倒霉,倒有不少人在心里趁愿。

    大年初一李署令进宫也早,他昨夜在家中过年,今天一早却又赶来宫中应差坐镇。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李署令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懈怠疏忽。要知道有时候往往事情就出在人们都放松戒备的时候。

    他才进了太医署的院门,就见昨夜在宫中当值的段太医急匆匆从另一边来,见了李署令之后连忙行礼问候

    “李大人。”

    “段医丞这是从哪里来?”

    段太医左右看看,往前一步:“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署令心里一沉,笑着说:“好好好,你来我屋里坐坐,我从家里带了不少点心过来,你八成还没用早膳吧?正好垫垫肚子歇一时再出宫。”

    两人进屋,段太医刚想转身关门,李署令用眼神示意他停下动作,招呼他坐下,又将从家里带来的点心蜜饯打开来请他品尝。

    段太医捏起一块桃脯,凑近了一些轻声说:“今早云和宫的宫女悄悄过来,说陈婕妤昨晚在宴席上多喝了酒,出来后吹了冷风,身子不适,想请人过去看一看,不用记医案也不要声张。”

    李署令一听就知道有事。

    真是宿醉的小毛病,谁会在大年初一请太医?必定是情形不太好。

    “你看如保?”

    段太医脑门上净是冷汗,他胡乱用袖子擦拭了几下:“下官避着人绕道过去的,陈婕妤其实从昨晚回去后就昏迷不醒了,只是当时宫门已经下钥,云和宫的人只能干着急。”

第211章 二百一十一 中毒

    “下官过去的时候陈婕妤还没有清醒,据她身边的宫女说,夜里她吐了两次,宫女想法给她喂了些水,也给吐出来了。现在看着脸色青白,嘴唇和指甲的颜色却有些乌紫,眼底有泛红,呼气时气息酸腐中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苦味。”

    李署令眼睛眯了起来:“那你开方子了没有?”

    段太医这会儿脸色也十分难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生病的是他呢。

    “下官没敢开方子,只让她身边的宫女煮绿豆水给她大量灌服,又令其再呕吐出来。呕吐的秽物以银针试过,并没有异状。陈婕妤看来已经比原先有所好转,眼珠会转动,模模糊糊出声了,手脚也能动弹。”

    李署令刚才几乎是屏着气听完了这番话,听到陈婕妤性命无碍时,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覆在脸上,盖住了眼,用力且缓慢的揉搓了几下。

    “大人,这事可怎么处置为好?”

    段太医这会儿六神无主。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一个小小的医丞实在是扛不起啊。陈婕妤好端端的怎么中的毒?这件事儿是上报还是不上报?报与何人?那毒是她自己服的还是旁人下毒的?

    最怕的就是别人下毒。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必定不是善茬,说不这这会儿已经盯上他了,他可绝不想稀里胡涂卷进这种要命的事情里头去。

    “你马上写医案,我同你再去一趟云和宫。”

    段太医愣了一下之后赶紧点头。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扛着,既然李署令发话了,那他肩膀上的责任就轻了一大半。从前太医署署令可不是个果决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昏庸无能,遇事只先想着怎么把自己摘出来,怎么推卸责任。整个太医院乌烟瘴气,人事混乱。李署令接手的时候,连侍医监掌管的历来皇王的脉案都混乱散失了大半,药库等处就更不用说了。

    可李署令精明能干不说,而且这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自他上任以来,太医署被料理的井井有条,人人都权责分明。今天要不是遇着这样的事,段太医又比较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让他慌成这样。

    好在中午永安宫不必再设宴款待全部宾客,一大部分人都已经告退,留下的寥寥数人都是宗室女眷,且与谢宁也都算是相熟。象老代王妃、越王妃、恽郡王妃与昌郡王妃等人,都是过去就曾见过的。其中也有新面孔,比如昌郡王妃带来了大儿媳妇,老代王妃带来了一位娘家的侄孙女儿。论年纪,其实谢宁与这两位年轻姑娘相仿。可是论地位……那就不好比了。昌郡王妃的大儿媳也是世家出身,知书达礼,进退有度,一看就知道必定自幼家教严格,被细心教养栽培出来的。代王妃带来的这位侄孙女儿今年只有十四岁,两颊还有些胖嘟嘟的,说话时尽显天真的本色。

    两个完全不同的姑娘,要说谢宁更欣赏哪一个,这还真不好比较。

    宴度摆在西侧殿暖阁,共分了两张圆桌,明微公主自然在谢宁这一张桌上。这一回的宴度虽然不及昨晚的排场,却远比昨晚要实惠得多。热菜热汤,果馔精美,可以说这一场宴席是吃的宾主尽欢。

    这边还没结束,青荷快步进来,含笑行过礼,近前在谢宁耳畔说:“白公公来了,说是请娘娘出去有几句话说。”

    谢宁想,多半是皇上有什么话让他交待,要么就是打发他回来取什么东西。因为皇上这些日子都在永安宫留宿起居,都没怎么会长宁殿去,好些衣裳、看的书、日常用的物件甚至还有一些奏折都在永安宫里头。

    她起身告个罪,其他人纷纷说请贵妃自便,她们这儿用不着特意陪着。

    谢宁出来之后,青荷赶紧将斗篷替她披上。

    “白公公呢?”

    “后头呢。”

    白洪齐往后殿去做什么?

    谢宁有些纳闷,但是并未多想,随青荷穿过游廊往后殿走。

    还没到门前,谢宁就看见白洪齐站在殿门口,躬着身在门前待命。

    谢宁看了他一眼,白洪齐抬起下巴往殿中示意。

    不用问,谢宁也知道殿内是谁。

    她才迈过门坎,皇上已经从殿内出来了。他并未换衣裳,还是全套的明黄色冠服,脸上的神情端凝,待谢宁一进来,皇上就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搂住了。

    谢宁差点儿给吓了一跳,全然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突然如此……虽然两人一贯很亲近,可皇上行事很讲究分寸,白天的时候很少有这样亲密的举止。

    况且这用的力气也太大了,勒的谢宁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皇上?”谢宁想稍微往后挪一挪身子:“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皇上缓缓松开手,但仍然将她圈在怀里:“朕不放心,想回来看看你。”

    谢宁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挺好的,虽然说是头一回操持这样的大事,好在没出什么大纰漏,今天一天都顺顺当当的。”

    皇上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下。

    外头白洪齐已经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谢宁看到跟白洪齐一起进来的人居然是李署令,就越发觉得意外了。

    这个时候李署令来做什么?今日总不会来请平安脉的吧。

    “不用设屏风放帐子了,就这么看一看吧。”

    李署令应了一声,将药箱放下。白洪齐亲自打下手,忙前忙后的。青荷给谢宁手腕上盖了块丝帕之后,李署令伸手搭脉。

    谢宁疑惑的看了一眼皇上,又转头看看李署令。

    她一肚皮疑惑,只是现在这情形让她不好开口询问。

    她身子并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再说平安脉三日一请,李署令一直尽心尽职的,要有什么问题也早就看出来了不是?

    可皇上的心情并非这样。

    谢宁能感觉到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他握的那么用力,就象是害怕手一松开,她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夺走一样。

    谢宁的心情反而比刚才要平静了。皇上这样乱了方寸的时候可不多,谢宁记忆中就没有见过几次。就算明寿公主谋反那样的事情,皇上都有如成竹在胸,丝毫不见慌乱。

    这种时候她应该更沉得住气才是。起码她希望她的平静能够让皇上也跟着舒坦放松一点。

    李署令请过脉后,又告了声罪,仔细端详了一下谢宁的面色神态,这才起身向皇上回话:“贵妃娘娘身子安泰,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宁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皇上的手背上,感觉到他的手破天荒的有些发凉,掌心里还有冷汗。

    “皇上?臣妾没事,一点儿不舒坦的地方都没有。”

    是出了什么事吗?皇上怎么会突然间回来,又让李署令替她诊脉?

    一定是出什么事。

    白洪齐很有眼色,同李署令一起退了出去。皇上将谢宁揽在怀里,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昨晚陈婕妤敬的酒,你一滴也没喝,对吧?”

    这是当然啊。

    可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明知故问。

    谢宁也认真的回答:“臣妾一口都没沾,连碰都没碰一下。皇上知道的,臣妾和陈婕妤素来不太和睦,她昨天又那样咄咄逼人,臣妾不想喝她敬的酒。”

    皇上欣慰的点头:“这就好,这太好了……”

    谢宁轻声问:“难道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酒有什么问题?

    “陈婕妤回到云和宫就昏迷不醒了,李署令去看过她了,”皇上顿了一下:“她是中了毒。”

    谢宁本能的掩住了口,可是她惊异又带着后怕的神情皇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喝了好几杯酒,在向臣妾敬酒之前,就已经显现出醉态了……”

    所以有毒的酒究竟是哪一杯,是她在什么时候喝下去的,这都说不清楚。

    “李署令说,陈婕妤也是命大。本来这毒不会发作的那么快,多半要在事后五天七天才会发作起来致人于死地,但陈婕妤酒喝的得太多,催发了药性。”

    提前毒发这算命大?

    “她昨天酒喝得多,吹了冷风就出酒了,吐了好几回。据她的宫女说,肚肠里的东西都吐净了,所以留存在她身体里的毒药已经是极微小的份量了,不然的话,她这会儿已经没命了。”

    这回手掌微抖出冷汗的人变成谢宁了。

    这种毒有这么厉害?

    陈婕妤都吐得那么干净了,还是难免中毒。要是她没吐出来呢?那些毒岂不是一准能要了人命?

    而且,那毒……

    那毒是哪里来的?是就冲着陈婕妤去的,还是,还是本来另有目标,陈婕妤是误中副车?

    昨天的酒,如果那杯酒真是毒酒,要是她喝下去了的话呢?

    谢宁打了个哆嗦。

    她毫无知觉与死亡这样擦肩而过。她离死亡的距离这样近,简直是一步之遥。

    “毒是哪儿来的?”谢宁随即想到了这个:“酒是陈婕妤倒的,难道毒……”可是毒难道是她下的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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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