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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全文阅读

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四十五 洗心

    玉瑶公主问她要不要做伴读的时候,就象在她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门后面的世界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全新的路。

    不受长辈们安排摆布,走上这条路,别人能给她的助力很少,她一切都得靠自己。

    这条路想必很艰难。

    可世上的事情,哪有轻轻松松就能心想事成的?

    她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口答应了下来。

    跟着御驾一同上路这几天,她长了不少见识,也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

    想着方尚宫的言行举止,甘熙云的心中十分向往。

    不用违心的和一个男人成亲,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甚至要与不同的女人分享丈夫,姐妹相称……一想到将来,她就会想到父亲疏离又冷漠的神情,继母虚伪而恶毒的的嘴脸,还有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下人……

    她厌恶那样的生活,简直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结局,且中间的过程冗长琐碎又充满了痛苦。

    玉瑶公主的提议让方尚宫十分意外,可是也让她眼前一亮。

    没错啊。王供奉当时能以曲乐为玉瑶公主调理心绪,化解戾气,为什么不能让他再试一试呢?这回贵妃身子不适,以方尚宫看,一半是因为这次怀胎时机不太好,另一半就是因为前晚在御舟失火时受了惊吓,也就是说,病还在心里。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哪怕这曲子对主子的病没有什么疗效,可是听听曲子排遣一下卧床养病的烦闷,这也不是没好处啊。

    “公主这主意好,奴婢回头就安排一下,说不定还真有用处呢,多亏公主心思巧想的周到,回头娘娘要是真好转了,公主当记个头功。”

    玉瑶公主被夸的脸儿有点红。

    甘熙云在一旁看着,更佩服方尚宫的本事了。

    好听话人人会说,可是说的这么动听,这么周到,这么让人心里妥贴舒服,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可巧,午膳时膳房的添了一道鱼羹来,说是长义本地名菜。谢宁一闻着那味道就开始干呕,皇上连忙让人将鱼羹撤了下去,又扶着谢宁替她抚背顺气。青荷倒了温水端过来,皇上伸手接了过去,喂给谢宁慢慢喝下。

    谢宁过了那阵恶心劲儿就好多了,就是对皇上不好意思。(’)

    “臣妾这么折腾,害得皇上用膳也不安稳。”

    “朕没事,现在头等要务是你的身子要养好。”

    歇了一会儿缓过气,谢宁就喝了点清粥,倒是酸酸的腌黄瓜她吃了小半碟,也算是混饱了肚子reads;。

    可皇上看着心里暗自焦急。

    清粥,腌黄瓜,这种东西一点也不补养,只吃这些有什么用啊。

    方尚宫看着个空子,将玉瑶公主的提议禀告给了皇上。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办法也得试一试。按皇上想,听听曲子,即使谢宁身子没有转好,这也应该没有什么坏处啊。

    王默言出来的匆忙,自己惯用的笛子没有带出来。可是长义这里十分繁华,皇上吩咐一声,笛子立时就送了好几管来。王默言挑挑捡捡,留了两管。

    在谢宁歇中觉的时候,驿馆靠近西南边这一片院子附近的人,都听见了悠扬的,十分动人的笛声。

    这曲子柔缓而轻灵,引人入胜。且听着听着,就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情不自禁的开始打哈欠。

    笛声就象缓缓流淌的山间溪涧中的流水,从人的耳边,从人的心上漫过。一曲听罢,听到这笛声的人只觉得心里也象是被水洗了一遍似的,烦恼变淡消隐了不少,心里也觉得舒坦多了。

    就有人在打听,这曲子是谁吹的?曲子名叫什么啊?

    玉瑶公主就让人搬了张椅子来,如往常那般坐在王默言身畔不远,托着腮认真倾听。

    听着听着,险些就听睡着了。

    甘熙云却是半张着嘴难以合拢。

    这样的技艺,这样的天籁之音。不不,这已经超出人们通常说的技艺的水准,已经到了就靠笛音凭空营造出一种意境的地步了。

    这曲子就象流水,象微风,象春夜里悄然而至的细雨,象茅檐之下悄然绽开的一朵花……

    让人这样沉醉,这样想往。

    玉瑶公主听完这一曲,眼睛眨了眨,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认真的说:“王供奉这次吹的,比以往几个月吹的都好。”

    王默言放下笛子,朝玉瑶公主微微一笑。

    玉瑶公主看着他。

    她年纪还小,虽然人很聪慧,但有许多事情以她的年纪阅历还不会明白。

    王供奉看着是在笑,但是却又让人觉得他心里其实并不高兴。

    谢宁这一觉睡的特别好,醒来后也没有恶心、头晕的感觉。方尚宫已经让人准备了一道甜羹,里面只有板栗、糯米,饴糖。用料虽然简单,可是熬到了火候,糯米都熬开了花,板栗格外的香,饴糖搁得不多不少,甜度也是恰恰正好。

    谢宁吃了一碗羹,笑着说:“这羹很好。”

    方尚宫在心里念了声佛:“主子喜欢就好,回头重赏这个厨子。主子这一觉睡的怎么样?”

    “今天倒睡的很踏实reads;。”

    方尚宫心说,王供奉也真是怪,这别人听曲子都是醒着听,王供奉偏要在主子睡着之后睡。而且主子这一觉睡的确实也比从前要沉,要香。

    看来今天如果要颁赏,重赏应该给王供奉才是。

    连方尚宫听了他所吹奏的曲子,都觉得心旷神怡,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不少呢。

    驿馆的这一边是和风细雨,可是驿馆靠中间的位置,却人人噤若寒蝉,连白洪齐都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绝不敢有什么马虎疏漏。

    随驾的禁军,侍卫、太监和宫人他这两天都筛过一遍了。小叶在这上头比他师傅还老练,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没一个一个的审,一个一个的问,而是把这些人分开,让他们各自去咬对方。

    这些人平时有的是面和心不和,有的根本就是仇深怨重。俗话说的好,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亲近他的人,而是他的冤家仇人。

    这一咬,可以说是成效斐然。确实从余下这些人中又盘查出来一批有异心的人。

    当然这其中免不了挟私报复的,借机泄愤的,想铲除异己的,冤假错漏之事肯定有,而且还为数不少。

    可以小叶看,这种谋逆行刺的大罪当诛九族!错冤几个人又怎么了?这样的事就得宁错杀一千,也不能漏过一个。

    他这手段让白洪齐都暗自心惊。

    他可不承认小叶这样的本事是他教出来的。只能说,有人天生就适合吃这个行当的饭。小叶即使不进宫当太监,凭他这心性手腕,在外头也能混得不差。

    可是太监本就是无根之人,再这样行事不留一点余地……

    白洪齐想,也许自己是老了,心也比以前要软了。

    小叶这样行事,只怕不能长久啊。

    白洪齐象他徒弟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身边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人。

    这些人有的和他要好,有的和他是对头。

    但这些人现在都在哪儿呢?

    刺客们捉到的活口不多,这几天陆陆续续又逮到几个活口。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干的这事儿杀头都不够赔,所以大都不会留着命被活捉。但就逮到的这些活口就够查出许多东西来了。

    他们的口音,出身来历,用的兵刃,出京待命埋伏的时机……

    这可真是挖出萝卜带出泥,一张张供状让人触目惊心。

    白洪齐对皇上的忠心那是没得说,他也为皇上不值。

    其实这些诱因,这些作恶的种子,都是先帝时期就种下去了。先帝一死,皇上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而且皇上年轻,从前朝到后宫人人各怀异心,皇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不容易?

    这些事儿让皇上赶上,白洪齐觉得这就是老天爷不公平了。

    当然在皇上面前他可不能这样说。

    先帝再不好,那也是皇上的至亲,他一个做奴才的敢非议先帝,哪怕皇上也不会饶他的。

    白洪齐提着个食盒进了门,瞅皇上提笔蘸墨的功夫,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盖盅呈到皇上面前。

    “这是什么?”

    “是甜羹。贵妃娘娘适才尝过,觉得味道很好,特意让人又备了一份给皇上送来。皇上也歇一会儿,用了羹再处理这些政务也不迟。”

    听说是贵妃让人送来的,皇上这才放下笔:“那就放下吧。”

    甜羹带着一股栗子香,吃起来香糯甘甜,又不让人觉得腻,确实是一道很好的点心。

    皇上尝了一口,问:“贵妃吃的香吗?”

    “娘娘胃口不错,也用了一碗呢。”

    王默言在晚膳后入夜时分,又吹奏了两只曲子。第二天谢宁晨起之后,不适的症状果然比头一天减轻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晕眩,身上酸沉无力,但毕竟要好得多了。

    这么一来,本来是奉命来传话问安的王默言就被留了下来随驾伺候,大皇子那儿只能另遣人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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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 分别

    在长义停驻了五天之后,御驾起程去了永畿,但走的只有皇上,谢宁同两个孩子留在了长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广告)

    皇上是不放心将谢宁一个人留下的,但谢宁现在这种情形最好是静养,如果带同她一起上路,然后再折返回来,一路上她折腾不起。所以皇上自己去永畿,然后经陵州,一共也就是七八天时间。然后御驾就原路返回,到长义时再同谢宁和玉瑶公主她们会合,一同返京。

    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皇上事先想的好好的,见了谢宁之后,分别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谢宁已经知道了。

    她端着一小盘切好的桃子,同皇上一起分食。她一片,他一片。吃到最后盘子里只剩下一片了。

    皇上把这最后一片喂到谢宁嘴里头。

    “朕还得去一趟永畿,大概得几日才能回来。等朕回来,咱们就一块儿回京了。”

    谢宁点点头:“那臣妾在这儿等着皇上。皇上不用担心我们,有这么多护卫和禁军,臣妾又没什么大病。”

    谢宁这么善解人意,皇上下头安慰、解释的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可谢宁嘴上说的大方,心里却觉得象割破了个口子,酸的涩的苦的汁液汹涌的往外冒。

    皇上揽着她坐着,感觉腰背处的衣裳被抻得紧。低头一看,谢宁两只手都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放,那架势哪里是让他放心走的样子?

    这时候让她一个人实在是……

    皇上一句话到了嘴边差点就说出来了,又咽了回去。

    他想说,那咱们就一块儿上路吧。

    但是现在的情形是,谢宁这一胎不稳当,尤其这几天。

    皇上也想,那永畿就不去了,御驾直接回京。到京城一切都方便宽裕了,她也能够放下心来好好将养。

    但永畿的大堤是去年工部新换的一种堆造之法。今年雨水多,若是这堤坝真的比旧式填造之法好坚实有用,那么以后造堤的法子就大都要改了。

    谢宁头埋在皇上颈边,半天都没吭声。皇上怕她这样压着自己的脸呼气不畅,想让她换个姿势靠着,她却不肯。

    “皇上……要平安回来。”

    “朕一定早早回来。”

    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先尝到了相思的苦涩。[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reads;。]

    第二天一早皇上动身时谢宁还没醒,皇上动作特别轻,到了隔壁去洗漱穿衣,收拾停当之后又折回来看了她一眼,替她掖好了被角才走。

    他不想惊醒她,还是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的好。

    可皇上才出门,谢宁就睁开眼了。她拽着被角出了一会儿神。其实皇上起身的时候她就醒了。

    可是听皇上吩咐人动静小些,别吵醒她,谢宁就顺着他的意思,权当自己没醒。

    如果她醒着,两人再说几句话,那就更加难舍难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皇上的依恋变的这么深。

    两人之间就象被无数丝线牵系在一起,斩也斩不开的。

    皇上走的那天,后半晌天下起雨来了。谢宁待在屋子里头也没有事情做,玉瑶公主和甘熙云两人过来陪她解闷,还有二皇子也被抱了过来。

    谢宁有几天没抱他了,二皇子也想往她跟前凑。可方尚宫哪里敢让他去蹭谢宁?玉瑶公主这年纪已经晓事了,知道谢宁现在不能碰,就只规规矩矩坐着说话。可二皇子还不懂事,他力气大,又没轻没重的,万一真把谢宁踢上一脚那还得了?

    所以二皇子就被抱着在这屋里待了一会儿,方尚宫很快让人抱着他去游廊上看水池里的鸳鸯和野鸭去了。

    玉瑶公主找了一副骨牌出来,陪着谢宁消磨时间。

    玩骨牌甘熙云也会一点儿,就是同宫里的玩法不一样。她在伯父家中,鄄州流行的玩法叫八仙过海。京里的玩法叫满堂金,还有一种玩法更复杂,那个连谢宁都不会。

    反正只是打发辰光,即使出了错儿大家也是哈哈一笑。

    谢宁输的最多,玉瑶公主则是大赢家。把谢宁和甘熙云面前的银豆子全赢了过去。

    赢了一大把银豆子的玉瑶公主心情极好,让人回去取她的书来,对谢宁说:“我给娘娘念书听吧?”

    谢宁笑着点了点头,让青荷她们将小炕桌收拾干净。

    不多时玉瑶公主的书送来了,她翻开来摇头晃脑的念。

    这只是一本很浅显的识字书,前面几篇玉瑶公主都已经学过。她声音清脆,和着外面的雨声,听着让人觉得十分悦耳。

    谢宁却听着听着就出神了。

    刚才玩骨牌时也是一样。

    玉瑶公主虽然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情,可是她一看到谢娘娘那神情,就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谢娘娘一定是在想父皇。

    其实玉瑶公主也挺想他的。父皇走了,虽然她身边伺候的人还都在,驿馆内外最多的就是护卫和禁军,她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父皇在的时候,哪怕一天都见不着他,可是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主心骨,做事儿也都有劲头儿。

    可父皇一走,玉瑶公主总觉得说不上来哪儿不对,总之心里发虚,没有底。她过来陪着谢宁,一半因为谢宁现在静养,实在是很闷人的一件事。还有一半原因玉瑶公主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和谢娘娘在一起,她觉得还踏实一些。

    虽然谢娘娘现在都不能下床,但是在长辈身边,她就觉得安全。

    玉瑶公主嘴上不说,可是遇刺、失火的事情,确实也把她吓着了。

    可玉瑶公主也懂事多了。

    父皇有那么多政务,连觉都睡的少。谢娘娘又不舒服,二皇子比她还小,更需要人照顾。

    没有人告诉她要乖顺懂事,但玉瑶公主自己就懂事了,她一声不响,不吵不闹也没有找人撒娇。

    所以人们常说,不经风雨的花草是长不好的。

    谢宁在想,皇上走到哪里了?御舟被烧,现在换的船肯定没有御舟那么舒服方便,再加上又要赶行程,路上吃食也得将就。

    再加上今天又下雨。

    这会儿的天气白日里一天比一天暖和,可晚上却还冷得很呢。

    谢宁怎么想都不放心。

    方尚宫早就看出来了。

    刚出了这样的事,主子刚诊出身孕来,偏偏这会儿和皇上分开,主子心里能踏实才怪。

    方尚宫借着端茶的机会,劝了谢宁几句。

    “主子不用太挂心了,忧能伤身,您这会儿就应该好吃好睡什么也不想才对。”

    谢宁知道瞒不过她,接过水也没有说话。

    “主子只管放心,白洪齐可能干着呢,准保把皇上从头到尾伺候的妥妥贴贴的。过个两天皇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主子睁大眼挑毛病,要是看皇上哪怕掉了一两肉,咱们就让皇上赏白洪齐板子。”

    谢宁笑了笑。

    方尚宫也知道这个劝不过来,该担心的还是会担心。

    其实方尚宫更担心旁的。

    从长义再往南去,那可是有名的富贵繁华地,温柔红尘乡。皇上难得出巡,当地官员为了奉迎讨好,那还不使出浑身解数?主子又没有跟着同去,皇上身边正空着,那些人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那才奇怪了。

    到时候皇上回来,若是身边再添那么一两个人……那才要命呢。

    这话方尚宫在谢宁面前可没有提。

    她只是自己琢磨。

    皇上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方尚宫觉得皇上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说贵妃现在身子不适,还是为了给皇上诞育子嗣才受苦受罪的。哪怕没有这事,皇上对女色上头也从来都很淡。

    先帝在女色上头太不挑了,皇上在儿时,在少年时都没少撞见先帝行事荒淫的场面。也许他是因此恶烦这些事,从登基后除了三年一回的例选,宫里就没进过什么人。而且这三年一回的例选每次也就那么几个人。想想过年时丰庆殿里还没坐满一半的正殿,那么稀稀落落的那么几位妃嫔,就知道皇上在这件事上头的态度了。

    再说皇上行程这么赶,忙正事都来不及,哪有风花雪月的闲功夫啊。

    甘熙云这两天已经开始跟着郭尚宫学规矩了。在宫里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合着规矩。就一个站,里面就大有讲究。坐,那学问也大了去了。喝茶、走路,行礼,问安……

    不说甘熙云听的目瞪口呆,就是在一旁的玉瑶公主也是大感新奇。

    原来那些宫女、太监们他几乎如出一辙的举止动作全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啊。

    到甘熙云这里,她学的规矩还已经轻松多了呢。毕竟她是官家小姐身份,做的是伴读的差事并不是进宫当宫女的。可是有句话,不用郭尚宫说,甘熙云自己也明白。

    伴读这身份说好听了是客,但是直白的说,也就是伺候公主的人。端茶研墨照顾人的这些活儿未必会让她做,但她却不能不学。

    一下子要学这么多东西当然不是件轻松的事,可甘熙云咬紧了牙,一声苦也没叫,争取把东西全学会,全记牢。单这样还不行,还得把这些刻进脑子里,绝不能一时马虎就松懈下来,那可是会闯出大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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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七 心意

    玉瑶公主现在写信上了瘾,简直乐此不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给大皇子写了回信,又给林敏晟写了一封命人一起带进京去。现在皇上走了,她又琢磨着给父皇也写上一封。

    这想法谢宁和方尚宫都是十分赞同。

    谢宁想着,正应该写封信,问问皇上路上是否顺利平安?

    方尚宫想着,写信真是个好主意,可以排遣寄托思念之情啊。而且信送出去了就要盼回信,收到回信又会高兴一下。

    人就得有这个精神头儿,有盼头儿,这才好啊。要不然看着谢宁总是恹恹的没有生气,方尚宫心里真是油煎一样焦急。

    写信的时候看着谢宁果然精神多了,送出信之后,自然就开始等待回复。

    可回信还没来,皇上差人送的信和东西却先一步到了。

    皇上给他们送了些枣子、梅干、火腿,菌子,春笋等等吃食。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几册书和一张画。

    书都是新书,八成是皇上让人半途上去挑的。谢宁现在不能下地,这些书给她打发时间解闷正合适。

    吃食呢,皇上知道谢宁现在胃口不好,指望着这些新鲜东西她能多吃两口。

    可最好的当然是随东西一起送来的信和那张画。

    谢宁先看的信。

    信写的很短。皇上在信上说,他们今天走了多少里水路,早中晚三顿他都没漏吃,晚膳之后白洪齐还按着在永安宫时的习惯送了一回点心,很清淡,主要是汤羹,皇上也用了。

    看到皇上吃的还好,谢宁就先放下一半心事了。

    皇上还说,午膳之后歇了一会儿,没有睡着,想着她和孩子们,躺在那儿养了一会儿神,就起来了。正好舷窗外头路过一处塔寺,景色十分古朴雅致,想着她这次是见不着了,所以皇上趁着船还没行远的那点功夫把那片景色画下来了。

    谢宁放下信赶紧看画。

    画没有来及裱,方尚宫听见说是御笔,亲自洗过了手领着青荷一起将画展开。

    画的是个横幅,只是墨笔白描,没有上色。

    但是谢宁看的怔住了。

    河流,山峦,树木,还有那座宝塔,全都跃然纸上。

    这是皇上眼中看到的景致。

    他用笔将这一切记了下来,画的有些仓促,但是谢宁看到了。

    看到了他想让她看到的美景。

    也看到了他在画中凝聚的心意。

    方尚宫退后一步正打量着画,刚想赞两句,转头却看见谢宁怔在那里,泪就那么静静的流下来。

    怎么哭了呢?

    可这又不是难过的那种哭法,谢宁看着画,流下了泪,可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温柔,笑意甜蜜,简直让人心醉。

    “主子?”方尚宫轻声唤。

    “没事。”谢宁抹了下眼:“我没事……画让人好好裱糊,可千万别马虎了。”

    她心里的悸动和感触是说不出来的。

    刚才看到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皇上在画这画时的心意。她看到了他看到的,感受到了他所想的。

    那一刻他看着景,但是在想她。

    谢宁无法形容出那一刻她的感动。

    这就是诗里说的,心有灵犀吗?

    即使相隔数百里,他们对彼此的惦念和记挂却是相通的。

    玉瑶公主缠着要看信。这信上并没有什么传情达意不能给孩子看的话,谢宁就将信给她了。

    玉瑶公主看了信,接着就要看画。

    不过她对画并没有多大兴趣,看了一眼也就算了,转头问:“送来的那些东西呢?”

    胡荣笑着说:“东西可多着呢,有些已经先抬到膳房去收拾了。正好膳房的人想问一声主子的意思,看做点儿什么好?”

    谢宁问玉瑶公主:“这些东西里你最想尝哪个?”

    玉瑶公主说:“火腿吧。”

    谢宁转头吩咐:“那就用火腿和笋子做个汤。鲜笋又不耐放,让人再做个素油焖笋吧。其他东西让厨房看着做。”

    胡荣应了一声,乐颠颠的出去传话了。

    午膳时谢宁胃口还不错,火腿春笋汤格外的清淡鲜美,除了这个,还有一道红烧鱼做的也十分美味。鱼皮焦香,鱼肉浸进了汤汁,咸中带酸甜,还有点微微的辣味,谢宁吃了两块儿也没有觉得恶心。

    “这鱼做的不错。”谢宁点头说:“跟外头一声,赏。”

    青荷赶紧应了一声,笑着说:“主子可算有胃口了,这些天吃什么都不香。以前主子多爱琢磨吃啊,吃到一样好吃的东西,就开始琢磨做法了。”

    谢宁笑着用筷子挑起一点鱼肉说:“这鱼很鲜自是不用说了,里面酱才是关键哪。我看这酱调的很见功力。”

    胡荣去厨房传话的时候特意把这句话传了,说主子夸这酱做的不错,鱼肉吃起来一点都不腥气,又问这个酱是谁调的。

    有个瘦瘦的一点儿不象厨子的膳房的太监出来回话,说是自己做的。

    随驾的人不少,胡荣以前就没注意过这人,这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时来运转,手艺让贵妃娘娘吃的香了。

    厨房的人得了赏精神抖擞,晚上又精心烹饪了几个好菜。

    玉瑶公主不能出门,但是让人去街上买了好些东西回来。被差出去采买的太监摸不清公主脾性,前几日买的绡花绸缎之类的东西公主看不上眼,正焦急着,四处寻人打听,绕了两个弯子,托到了胡荣面前来。

    胡荣倒不图他那孝敬的那点儿散碎银钱好处,不过主子现在不能劳神神,玉瑶公主的事能顺当还是顺顺当当的好。

    他就指点了这人一句。

    “你前次买的那些,宫里头难道就没有?不但有,而且比外头这些市卖货色不知强出几条街去。你别总想着公主公主的,公主现在才几岁?就是小孩子嘛,你在街上用心找找,找那宫里应该没有的,小孩子可能又会喜欢的东西带进来。不过有一点,可别惹什么乱子,也别夹带进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那个太监一连声的应是,对胡荣千恩万谢的。

    这次买来的东西果然就和上一回不同了。有一套东西是装在箱子里抬进来的,打开箱子来看,玉瑶公主都吃了一惊。

    “这是?”

    郭尚宫笑着说:“这就是个玩意儿,可以单拆开玩,不过放在一起看着更齐整。”

    里面是一套木刻的《求仙记》图画。

    求仙记是一出很有名的戏,是讲一个男子为了求仙抛家弃子,最后见到了神仙,却因为贪婪而受了惩戒的故事,称得上老少咸宜,家喻户晓。好人终有好报,恶人终究没有好结果,故事也算是劝人向善好故事了。

    这一套木刻画一共是十二幅,几场精彩的转折场面都刻在上面了。

    玉瑶公主果然很喜欢这个。

    “这个好好收着,可别碰坏了,我要带回去送给哥哥,他一准儿喜欢。”

    郭尚宫笑着应:“公主放心,一准儿不会碰坏的。回头让人在画板之间都垫上丝麻软絮,一定能平平安安的运回京里。”

    甘熙云说:“我以前也见过这个,不过不是外头卖的,是去进香的时候在庙里见的,刻的都是佛经上的故事,这刻着戏目的还是头回见着。”

    其他东西也都有趣味。比如泥捏的各种东西,憨憨的肥猪,胖胖的鲤鱼,甚至还有泥哨子、陶泥的头冠。

    那头冠完全是泥捏的,上了色又烧制过。红艳艳的完全是照着新娘子出嫁时戴的那式样捏出来的,当然不可能捏的和真冠子一样大,但是也不算小。

    玉瑶公主举起来掂了掂:“还挺重。”

    她做势往头上戴,郭尚宫吓了一跳,赶紧说:“公主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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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八 愚蠢

    谢宁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笛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离她不远的厢房里,玉瑶公主也没睡着。

    甘熙云睡在床的外侧,她入神的听着悠扬宛转的笛曲。

    听着身旁玉瑶公主的动静,甘熙云轻声问:“公主?”

    “嗯。”

    玉瑶公主就嗯了一声。

    两人都不舍得在此时说话,一说话,就不能专心致志的倾听这样动人的曲子了。

    相隔数百里之外的官船上,皇上合上手里的的奏折,习惯的伸手去端茶。

    白洪齐才刚换的茶,稍有些烫。皇上喜欢喝这样微微烫热的,如何让茶保持在这个热度又不致于烫到皇上,白洪齐可没少在这上头下功夫。

    “今儿是初几了?”

    白洪齐看了一眼,说:“已经过了子时,今日已经是十四了。”

    怪不得外头月色这样好。

    皇上低着头坐了半晌,这会儿也想起来舒散舒散。他推开了窗子。

    远远近近的船上和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一轮圆月当空,河面上微风簇浪,被月光映得象是无数银星撒在河里。

    “这会儿贵妃她们该睡了吧?”

    白洪齐轻声说:“想是已经睡了。”

    皇上唔了一声,负手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月色,才又重新走进舱中。

    白洪齐松了口气。

    他可实在不想让皇上站在外头,谁知道暗处还会不会有一枝冷箭射来?那站在灯亮处的皇上岂不是一个扎眼的活靶子?可是皇上威严日重,白洪齐也不敢多话,幸好皇上没有多待就进去了。

    不然白洪齐拼着惹皇上不高兴也得劝劝。

    怎么劝他都想好了,当然不能说怕再有刺客。白洪齐打算把贵妃的名头搬出来一用。就这么跟皇上说,更深露重,皇上要是在外面待久了只怕会着凉,到时候贵妃娘娘可又得替皇上悬心了。

    这理由皇上准保能听进去。

    白洪齐想起从前也难免感慨。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小小才人,现在会变成贵妃娘娘呢?

    伺候皇上洗漱安歇,白洪齐却睡不着。

    他在想着京里的事。

    京里现在的情形会如何,想都能想出来。

    渭王已经病了一阵子。太医隔日就来,方子斟酌着增减,只是都看不到有什么起色。

    渭王已经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宗室里头他已经算是高寿之人了,连重孙子都已经要娶妻了,渭王对自己的身子也早就心里有数。

    可皇上这次出巡

    渭王用手覆着脸,用力揉搓了几下。

    老人的皮肤早已经失去了弹性。一旁伺候的侍妾还不到二十岁,年轻女子的肌肤富有弹性,细腻滑嫩,散发着属于青春年华的馨香。

    他还指望这两年太太平平的,让他把宗令的担子交出去。

    可是这两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就没有消消停停让人省心的时候。

    圣上遇刺

    渭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就翻了白眼。还好身边伺候多年的下人机警,立马就把府里常年供奉的郎中给叫了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折腾了半天,把渭王又从鬼门关给拉来了。

    可拉来却还要面对这样棘手的一件事,渭王心说,还不如不救他,就让他这么两眼一闭蹬腿断气了呢。

    这件事有多艰难,水有多深,渭王心知肚明。

    不好好儿办,皇上那儿就说不过去。他是老了,他还有满堂子孙得在皇上手下讨生活呢。

    要是认真的查,认真的办,那这样的事情牵连甚广,而且大多都是他认识的人。

    这一下得罪多少人家?

    真是两面不是人。

    如果他再年轻个二十岁,这样的差事落在手上,渭王说不定还干劲十足,雄心万丈。

    可他已经老了,黄土都埋到下巴颌,就想过两天安生日子,多照看一下子孙。

    看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次子,渭王更想叹气了。

    渭王活的太长了,比他的儿女们活的都长久。他的长子长女前两年接连去世,眼前的次子也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两鬓斑白,坐在那儿背都挺不直,畏畏缩缩,毫无主见。

    这让渭王怎么能放心将家业交到他手上呢?

    相比之下,嫡长孙更得他的心意,精明能干,但是因为渭王长子身故,长房现在在府里的位置并不稳当。

    “我要出去一趟。”

    不能不去。

    不但得去,还不能拖延时候。

    儿子是靠不住的,渭王刚才已经让人把长孙叫了过来,等下陪他出门。这叔侄两个人这一年来都不对付,虽然在一个王府里住着,可是都快已经撕破脸公开为敌了。

    “父亲今日还要出去?看着要下雨了,何况前日父亲发病那么厉害”

    要不是不得已,难道他想这时候出去吗?二儿子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又没个成算。

    “你先去吧,管好府里上下人等,这阵子什么人也别见,更不许揽事惹事”

    他吩咐完了,二儿子站在那儿只知道应是。

    可他却没挪步。

    “还有事?”渭王已经不耐烦了。只是他耐心好,即使心里烦燥,脸上也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二儿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惊慌的低下头去,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这神情让渭王的心突然一紧。

    他往前迈了半步,扶着椅子把手,颤巍巍的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有什么事?你闯什么祸了不成?”

    二儿子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

    “说!”渭**音并不高,可是眼中阴冷的光亮让他的亲生儿子都感到一阵心悸。

    “儿子前些日子因为有人请托,给人走了关系,在禁军中替他们安排了几个人”

    渭王眼睛眯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现在看来更是只有一线光亮。

    “是什么人?”

    话说了开头,就象在一个撑的鼓鼓囊囊的口袋上划了一道裂口,里头的东西顺着这道口子哗啦啦的象水一样往外淌。

    在父亲面前这个已经年过五十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话。

    “也不是我的好友,是朋友的朋友,就是在应酬的时候认识的。喝了几杯酒。后来那人又通过中间人传话找我,说想给家里的子侄找个出身,想补侍卫的缺,给的都是现银我不认得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悉,我真不知道他想干的是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一点儿都不熟悉,就敢收下重额的酬谢替人办这样的事?

    渭王站都站不稳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

    以前长子在的时候,渭王更倚重长子。他没想过有一天儿子会走在自己前头。次子呢,从小就没有着力栽培管教过,不惹祸,本本分分的过他的日子就行。

    但长子一去,次子就不那么老实了。他总以为长兄已经不在,这王府该当由他来承继了。这么些日子以来他行事张狂却又透着一股无可救药的愚蠢。

    他就缺那么几千两银子花用?不,不光是这样。渭王不用再听下去,已经可以想象出那些人怎么拉拢这个蠢儿子,怎么给他灌迷汤的。把他捧的比谁都厉害,重要的是比压在他头顶几十年的哥哥要厉害。这位二老爷最大的心病就在这里,兄长不在了之后,他处处抓住机会表现自己,时时都要让人知道,他过去多少年都在忍辱负重,他也是有本事有才干的,只是他的兄长一直嫉贤妒能,而他一直为了手足之情不同兄长相争而已。

    可这会儿他知道害怕了。

    皇上遇刺的消息一传来,渭王这里当然得到的消息更确准详细,二老爷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他打着老父的旗号敛财,将那些人塞进侍卫禁军之中。

    可是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想不到那些人居然会是反贼!他们竟然敢行刺皇上,还在御舟上放火要把皇上、贵妃连同皇子和公主一同烧死!

    他把人安排进去做的并不隐密,根本不用细查就能查到他身上来。

    到时候他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就算别人肯相信他与谋逆无关,但是他收了逆贼的好处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这个罪过也不轻啊!

    “怪不得”

    渭王用力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怪不得他听说老二在外头养了外宅,还不止一处。他没有细查,因为他清楚二儿子的家底,他没那么多钱财干这样的事。

    可是现在渭王后悔莫及!

    若是他及早发现不妥,或许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件事足以把他们王府,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里面,万劫不复。

    该怎么办?

    渭王绝不敢小觑皇上,儿子这样愚蠢,说不定皇上对此事知道的比渭王还早,还要清楚。

    二儿子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渭王的腿哭求老父救他。

    渭王看着儿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慢慢转开头。

    他看见屏风的下面露出的靴子尖。

    他的长孙刚才已经到了,从后面穿堂过来的,只是不想和这位二叔照面才没有吱声。

    刚才那些话,他也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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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百四十九 后悔

    门从外头被人一脚踹开了,范氏搂着儿子,惊惶的看着一身酒气的丈夫摇摇晃晃走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

    看着他手里提着一把剑,范氏两眼圆睁,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爷?”

    她的儿子躲在母亲怀中,他也怕,可是同母亲的惧怕不同,他的惧怕更加茫然。

    父亲的身影本应该是熟悉的,亲近的。可是这个背着光走进来的人看不清楚面目,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他莫名的哆嗦起来,往母亲怀里靠的更紧了些。

    范氏深吸了一口气,她松开手站了起来,把儿子藏在自己裙子后面。

    “老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那样陌生,范氏扪心自问,她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也有十年了,也担惊受怕了十年。

    同他的父亲一样,已经被开除了宗籍成为庶民的惪王这一支,惪王唯一活下来的这个儿子也做着无可救药的皇帝梦。

    纵然他在人前装的很好,可是就算他能瞒得过外人,怎么可能瞒过日日相处的妻子?

    她日日担惊受怕。对于丈夫一家那种一脉相承的的野心她无能为力,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解和打消他的念头。

    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来,担心着不知道哪一天,泼天大祸就会降临到他们一家人的身上。

    她不怕死,可是她是个母亲,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还不懂事。真到祸事上门的那一天,必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儿子该怎么办?

    她挖空心思想着如何保住儿子的性命。

    可是现在官兵还没有上门来查抄捉拿,丈夫却拿着剑闯进了她的屋子里。他一身酒气,眼中是根本不加掩饰的杀意。

    范氏的心都凉了。

    李良握着剑的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剑尖直对着范氏的胸口。

    “老爷?”范氏本能的退了半步,勉强给丈夫也是给自己找借口:“您喝醉了吧?我让人煮些解酒汤来……”

    “哼。”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刚才灌下了一整壶烈酒,现在他的舌头和手脚都有点微微发麻了,差点连剑都握不住。

    “我没醉。”

    他觉得他不但没醉,甚至比过去多少年都要清醒。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准备了那么久,原以为可以一击即中,可还是功败垂成了。

    别人兴许还能从此事中脱身,唯独他绝不可能。

    其实在起事之前他就想过,这件事真的事成,坐上皇位的多半也不是他。但是如果事败,那他必然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

    他都明白。

    可他不甘心。

    他就是不甘心。

    李良并非他的原来的名字,他和皇上同辈,按排行,他还是皇上的堂兄呢。

    可因为父亲惪王谋逆,他侥幸得保性命,却从此不再是龙子凤孙,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朝跌进深渊,连原来的名字都被剥夺了。

    如果他生下来就没过过那样富贵荣华的日子,没有总听人说他曾经离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么近……近到只有一步之遥,也许他这一辈子会过的更好。

    可他都知道,都记得。过去有多么荣耀,现在就有多么卑贱。过去有多富足,现在就有多窘迫。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被这种生活折磨。

    他不愿意这样一直到老,到死,都象狗一样活着,摇头乞怜,苟延残喘。

    现在……到时候了。

    “你都明白。”李良看着妻子。他也曾经想过,妻子嫁给他,是她的不幸,除了他,她嫁个别的什么人都比现在要强。

    可有时候他又想,凭什么他一辈子只能和这么一个平庸的女人一起生活?皇上坐拥三宫六院,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可以任挑任捡。他的儿子生下来就有锦衣玉食,就注定了王爵之位……

    “明早大概就会有人破开门冲进来了,说不定都用不着明早,今晚说不定都过不了。”李良的剑往前递:“你也知道,落到那些人手里是个什么结果,到时候求个痛快一死都不可能。咱们夫妻一场,我送你上路。”

    范氏咬紧了牙,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老爷这是要杀我?那,那明儿呢?”

    提到儿子,李良的手顿了一下,可是儿子从生下来他压根儿没抱过,没正经过问过,父子之情根本不深。平时他对子嗣,对自己的血脉传继当然是看重的,可是现在……

    “何必让他落到那些人手里受罪呢?让他同爹娘一起走,到了地下也不怕孤单了。”

    丈夫要杀自己,范氏虽然也有怨恨,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被一剑杀死已经是一个还算体面的,干脆的死法了。

    但孩子不一样!

    哪一个母亲也不会容忍孩子就在眼前也要被杀。

    “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不是有许多认识的人吗?那些晚上来天明之前就走的人,他们不是很有办法吗?他们肯定有路子,能把明儿送走,送的远远的,离开京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不用富贵,只要能太太平平活下去,让他能长大,能活下去就行。”

    “来不及了……”李良冷笑着说:“来不及了。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儿子,不会放过他的。别说了,你把眼闭上,一下子就行了,不会太疼的。”

    范氏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可是老爷前几天却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那个丫头是在书房伺候的,丈夫已经收用过她,只是没有另外安置她,她也依旧梳着姑娘的头发在前头伺候。

    就在皇上出京前,那个丫头不见了。

    范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丫头肚里八成有丈夫留下的种,丈夫在这次起事之前,肯定也想过事败之后难免全家身死。

    所以他提前把那个丫头送走了。

    如果那个丫头把孩子好好生下来,那惪王这一系血脉就不算断绝。

    范氏想哭想喊,可是胸口仿佛被冻成了冰,那么重,那么冷,让她的心也跟着冷了。

    “为什么能送走她,却不能保住我们的儿子呢?”范氏带着哭腔问了一声。

    这话确实让李良有那么一刻哑口无言。

    可是他随即就驳斥了妻子:“这能比吗!她没有名份,谁也不会注意她,家里少个婢女没人会注意。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还只顾着拈酸吃醋。她要是生下了孩子,将来你也能得着一份儿香火供奉。”

    再没有比这更荒唐无耻的话了。

    要不是时机和气氛都不对,范氏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个男人要杀死她的亲生儿子,却说要让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婢女之子给她上供上香?

    什么血脉,什么家世,什么身后祭祀,那些都是男人想的。

    范氏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老爷,现在还不晚。妾身的乳母一家已经脱籍,咱们把明儿送走,让他们带明儿走,只要能出京,只要能出京城就行了!后头的事情他们自然会设法安排的。”

    李良丝毫不为所动:“别异想天开了,咱们的宅子肯定早就被盯上了,别说送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钻出去。你别再啰嗦了……这辈子,算我对不住你,要是还有来世,我定当赔还补偿你们母子。”

    范氏泣不成声:“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李良又往前踏了一步,范氏在丈夫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爷!”

    她这么一跪,李良平举的剑尖就指了空,酒意让他的动作比平麻木迟滞,他还没来及将剑往下刺,范氏突然从袖子中摸出一样东西,两手紧紧攥着,用力往前一刺。

    她抽出来的是一把短刃,李良怎么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安份的妻子会突然出手,他只觉得小腹一凉,慢慢低下头看时,就见妻子两手紧握着刀柄,用力朝后拔出来,又刺了他一下。

    李良手一抖,剑脱手落地,砸在青砖地下发出呛啷啷的响亮声音。

    血溅了范氏一脸,可她的手一点都不迟疑,也没有发抖。

    人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儿,转过头,闭上眼。”范氏回头吩咐了一声。

    儿子听话的闭起了眼睛。

    他刚才没有看清母亲做了什么,李良也没有发出惨叫。这个孩子还不知道刚才父亲来就是来杀他们娘俩的,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刚才趁机会反而先刺了父亲。

    李良觉得他全身的温度和力气,都从腹部那个口子淌走了。

    他软瘫下来,看着范氏带着儿子踉踉跄跄往外走。

    “没用的……”他们跑不了。现在这样不过是白费力气,来日还是免不了一死,更要多受许多活罪。

    范氏杀他,他并不恨她。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杀了妻儿之后就自杀的。

    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眼前已经看清那母子俩人的身影了。

    后悔吗?

    在这个时候,在垂死之际,他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后悔之前的所作所为吗?

    他最终也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李良就这样在敞着门的屋子里断了气。

    到死他也只是一个庶民李良而已。

    ...

二百五十 钟声

    渭王扶着长孙的手,站在宫墙边抬头看了看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今晚的月色真好。”

    李偲轻声说:“明儿就是十五了。”

    月光皎洁如银,照着地上一片霜白。

    但是霜白之中也有亮色的痕迹,就象撒下的碎银。

    李偲知道那不是溅的水,而是血。未干涸的血迹被月光映亮了。

    祖父说月色好,可李偲只觉得今天这月亮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但是最迟到黎明时分,这一切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禁军又细细的查过一遍,已经断气的尸首被迅速搬走,还有气能动的就干脆俐落再补上一刀,也丢到大车上。等到地下搬空之后,禁军带着大车离开,有人迅速过来,拿铁铲将地下沾血的那一层铲掉填进坑里埋实。

    这就是谋逆的下场。

    李偲暗自心惊。

    他虽然自小由祖父和父亲着力栽培,可是毕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那么多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下面这些人里头,有许多都是他认得的人,甚至有的就住在渭王府隔壁不远。他们之中有的是李偲一起在宫学念过书的相识,有的甚至是未出五服的兄弟,有的在他成亲时过来闹过新房……

    到现在李偲都不能相信他们竟然参与了谋反之事。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还好说,可是偏偏不是一两个。

    同样是高祖的子孙,同样都姓李。

    可皇上并未因此对他们网开一面。

    李偲想起了皇上登基那时候惪王谋逆之事。皇上当时念着情分,饶了惪王的性命。

    但这次皇上根本没有给这些人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机会,连审都没有审,直接拿了人就直接全部杀了。

    那些人痛哭求饶悔过喊冤的声音太惨了。

    可是祖父也好,同他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太监也罢,都对这样惨酷的杀戮毫不动容。

    还有,他的二叔。

    祖父已经将他监禁了。

    父亲还在时,这位二叔虽然昏聩无能,却也没有闯过什么祸。李偲甚至想过,等到王府传到自己手上时,他也不介意看在亲戚情分上多照应二叔一家。

    可是父亲一去,什么都变了。二叔似乎认为渭王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气焰日渐嚣张。

    能将二叔彻底踩在脚下,这本来是李偲的心愿。

    现在他似乎已经得偿所愿了。祖父在家务事上可能会糊涂些,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哪怕是他的亲儿子,犯了事渭王也一样处置。

    就算二叔这次能侥幸保住性命,渭王府的传承也与他彻底无缘了。

    皇上应该不会杀他的。

    毕竟二叔的糊涂无能人人都知道,而且他又胆小,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干弑君谋反的事,他只是被人蒙骗。

    皇上多半会看在祖父多年勤勉尽忠的份上,赦免二叔的死罪。

    但是李偲并没有因此而欢悦高兴。

    这不单单是因为皇上可能因为二叔的的事降罪于渭王府。

    还有些别的缘故。

    一些他惧怕,忧虑,但是连自己都不是太清楚的原因。

    之前惪王谋逆都没有丧命,李偲本以为这次的事情牵连到的宗室王亲多半也只是圈禁削爵或是除籍……

    可是现在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一件事。

    惪王能够不死,不是因为旁人求情,那必定是因为皇上当时没想让他死。而今天这些人,皇上既然说了要他们的命,那么他们就绝没有一分生机。

    皇权之下,其实他们这些李氏子弟又算得了什么?

    渭王看着一旁的长孙。

    那张还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抹犹疑和沉思。

    渭王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天晚上本可以不带他来,但渭王还是把他带来了。

    二儿子过了这次的事情纵然不死也是废人了,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拖不了多久。整个王府的担子,马上就要全压在孙子的身上了。

    宗令一职,李偲还年轻,他担不起来,皇上也不会应许。

    按年纪、按资历威望和能力来看,渭王之后,多半是代王或是越王接手。他们跟皇上的关系一向亲近,越王更老成,代王也很精明。

    渭王府……如果能平安度过这次的风波,以后至少十年里头都得低下头来老实做人。

    没有帝王是不多疑的。渭王做宗令太久了,位高权重,家人也难免得意忘形,拿着皇上给的权力当自家的东西使用。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收了银子替人安插要职?皇上怎么能不忌惮他呢?

    今晚让李偲过来跟他办这趟差,渭王就希望让孙子看清楚,记清楚。皇权是绝不可违逆的。宗室又如何?亲戚又如何?皇上一声令下,全得掉脑袋。

    渭王眼前又是一阵晕,他几乎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孙子身上,要没有李偲扶着他,渭王连站都站不住了。

    “祖父!”李偲心里一沉,忙问身旁那个太监:“叶公公,我祖父这几天一直没断药,今天只怕是……”

    叶公公点点头说:“这儿差不多完事儿了,那大公子就赶紧护送老王爷回去吧。府上要是缺什么药材,只管去太医署支取。要是少了太医,几位掌院、院丞那里咱家去说一声就行。”

    李偲赶忙道了谢,不敢再多客套,直接就将渭王背了起来快步朝回走。

    曾几何时,祖父在他的眼中是那样高大。

    就象一座山岳,不可撼动,不可摧损。

    祖父是整个王府的支柱,是渭王府的天。

    可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祖父他老了,越来越衰弱。

    现在他背上的人,已经是风烛残年,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背着一个人,李偲还能大步流星,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沉重。

    小时候,祖父也背过他的。

    现在想来,恍然如隔世了。

    渭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被孙子背着的。

    “偲儿啊……”渭王有无数的话想对孙子说。他恨不得能在顷刻间,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人脉和经验全灌输给他,告诉他要戒急用忍,告诉他事缓则圆,告诉他如何对皇上尽忠的同时又能左右逢源……

    可是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咱们马上就回府,我出来时让人把药熬上了,一直温着,到家就能喝。您可别再劳神了……”

    李偲听见祖父出声,心里到是轻松了一下。

    还能说话,想必祖父真的只是累着了,回去喝了药再好好歇一觉应该就会好的。

    他听见渭王应了一声,又说:“慢慢走,不着急……以后干什么事儿都别急,记得我这话。”

    李偲应着:“是,孙儿记住了。”

    后来渭王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李偲走着走着,脚步忽然一僵。

    渭王的头垂下来,手也垂了下来。

    他的头就趴在李偲的耳边,可是李偲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了。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偲只停顿了那么一下,步子反而比刚才更急更快了。

    “您是不是睡着了?您可别在外头睡啊,夜里那么凉,您听着了吗?可别睡啊……咱们这就回去,回去了您喝了药……再睡……”

    可不管他说什么,渭王都没有再回答他。

    李偲还是疾步朝前走着,灯笼照不亮的地方,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很不稳当。

    “祖父,祖父您能听见吗……您不是说,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吗?”

    “您能听得见吗?您别吓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吓唬我,说我不乖乖睡觉晚上就会遇见妖怪……结果我晚上看着灯罩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吓的半宿都没睡着,真以为是妖怪在那里站着……您后来还跟我赔不是,带我去庙里求平安符,说戴了那个妖怪就不敢来了……”

    李偲边走边说,在月亮下泪流满面。

    小叶将手里的名单抽出来,上面那些打了红圈儿的名字一个个对过,他念一个名字,下面负责查验尸首的人就报一声在。这个验看不是只看数目,年纪相貌身份要完全核查无误才行。

    等上面的名字全部念完,小叶这才抬抬手。

    这些乱臣贼子的尸身今晚就会全都处置掉,到明天早上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种活儿他师傅派了他,小叶这些年来看死人也看得不少了,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

    昨天可能这些人还都是龙子凤孙,是宗室贵亲,一个个趾高气昂,锦衣华服。可是谁叫他们自己作死呢?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谋反。

    下面干活儿的人里,有的悄悄摘了尸身上的东西偷藏起来。玉璜佩、犀角扳指、金带扣、金冠饰这些,都是这些人的随身衣饰。小叶对这样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杀人不留情面,但是底下人要借机发财,他也不能拦人财路。

    当然了,底下的人知情知趣,肯定会把最大的一份儿留出来悄悄送到他手里的。

    皇上在客船上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他披衣起身,推开一扇舷窗往外看。

    远处山顶庙宇里的和尚应该已经醒来了,他听到了悠然而至的晨钟。

    一下,又一下。

    苍凉的钟声里,东方渐现光亮。

    这一天的太阳即将升起。

    ...

二百五十一 学步

    二皇子这几天很不高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

    他吃的不香,睡的也不那么踏实。

    方尚宫忧心忡忡。

    没法子,这次带出来两个乳母,一个在遇刺那天夜里被流矢射死了。另一个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是因为受了惊吓,这两天乳汁是越来越少了。

    这都不是重要的,本来二皇子已经快要一岁,长了牙了,吃奶不多,就是夜里头醒了吃两口,白天都有人单做伺候这位小祖宗的饭食汤羹。

    可二皇子最熟悉的那个乳母不在了,去的那么突然。就算孩子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死了,可是一直一直看不到那个人,他肯定会急,会怕的吧?

    偏偏这时候主子身子又不好,连抱他都费力,和他在一起时只能拍抚安慰一下。

    皇上又在这时候起驾继续南行了。

    二皇子太聪明了,他认得人,也记得人。除了皇上与贵妃,他也就和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乳母亲近些。

    没办法,现在只有玉瑶公主有空暇陪着弟弟了。

    玉瑶公主拉着甘熙云作伴,逗着二皇子学步。二皇子两条腿很有劲,不用人扶能站的很稳当,就是走路还不行,一步两步还好,再多脚就好象不听使唤了一样,蹬蹬几下连绊带跌的,好在地下都铺着厚毡,摔不疼他。二皇子胆子也大,摔几下根本不怕,也不哭。不但不哭,摔倒了他好象还觉得挺有趣儿,摔了几下之后索性趴在那儿咯咯笑出声来。

    玉瑶公主觉得弟弟真傻。

    摔跤了还笑,不是傻是什么?

    “泓儿,泓儿过来,到这儿来。”

    玉瑶公主拍着一个小小的手鼓,鼓上面还系着铃铛和彩绸,又好看又有声响,二皇子喜欢这个,每次拿这个逗他他都很给面子的陪着玩。

    看着他们姐弟玩的高兴,方尚宫才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在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这么大压力。

    可是皇上一走,连方尚宫都能感觉到这之间的巨大差异。

    护卫们紧张小心的都过了头,听说昨天一早把个送菜蔬的车子掀了个底朝天。方尚宫起初以为他们是想跟那送菜的索要好处?后来一细问,胡荣说不是,他们就是怕菜车里藏着匪人,又拿枪去戳,又拿脚去踩的,车就是这么翻的。

    方尚宫现在也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了。

    贵妃和两位小主子是何等要紧,哪怕出一点点纰漏,皇上回来时都绝不会饶过他们这些人。

    甘熙云有些心不在焉,她这几天着了魔似的在背着记着学着那些规矩法度。

    而且只要一有动作,她就想着这样做对不对。

    走路的时候想,坐下的时候想,喝茶的时候想。

    越想越觉得自己蠢笨。

    似乎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做的好。

    走路的时候那种感觉特别明显。

    郭尚宫教的好象不是这样走,到底步子该迈多大,提起脚的时候是脚跟先离地吗?手要摆多高?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邯郸学步在她身上再现了。

    新的没学会,旧的都忘了,说起来别人可能会觉得可笑,会觉得荒唐难以相信,可这事就是这样。

    她现在好象连走路都快要不会走了。

    郭尚宫把她的别扭都看在眼里。

    她没伺候公主之前没少干训育小宫女的活计,对这种情形见得多了。

    这是求好心切啊。

    越想做好反而越是与所想的偏离,越是用力越是偏的多,反而比一开始差多了。

    郭尚宫就记得有这么一个宫女,很聪明灵巧,学东西比别人都快。郭尚宫还想好好栽培她呢。可是没想到从她练习上茶时打碎了一套杯碟又割伤了手之后,以后每次再上茶她的姿势就不对了,特别别扭,而且越是想稳当,越是要出错。

    真可惜了,最后郭尚宫就选择了另一个姑娘来用心教导,放弃了前一个。

    总是怕犯错,总是惦记着之前犯过的错。

    这样可不成。

    但甘熙云又不是个可以随便撤换的宫女。

    她是公主自己挑中的人,是官家小姐,知书达礼。

    毕竟年纪放在那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大人一样。

    郭尚宫还是愿意结份儿善缘的。

    中午用膳时,看她连吃东西都有点别扭,郭尚宫知道这事儿还是别再耽误了。

    用过午膳玉瑶公主歇中觉的时候,郭尚宫和甘熙云一起坐下说话。

    郭尚宫没绕圈子,她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去打哑谜,直接就说:“甘姑娘这几天绷的有点儿太紧了。”

    甘熙云自己当然明白,可是被郭尚宫这么当面说出来,还是觉得一阵难堪。

    “姑娘是个聪明人,性子又好,难得的是正好与公主投缘。”郭尚宫微笑着说:“公主并没有多少年纪相当的同伴,甘姑娘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公主看重的是姑娘的性情,姑娘要是真变得规行矩步和其他人一模一样,公主说不定还不喜欢呢。”

    甘熙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郭尚宫。

    这几句简直振聋发聩,重重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没错,郭尚宫说的对。

    那天在行宫去见公主的姑娘不止他一个,但玉瑶公主没有挑中别人,单挑中了她。

    她要是把自己折腾的过了头,公主还能喜欢她吗?

    “但规矩……”

    她急着想学好,就是怕有触犯宫规的地方,到时候一样在公主身边待不下去啊。

    郭尚宫笑着说:“规矩嘛,大面上不出错就行了。其实在宫里头,主子的喜恶就是最大的规矩。主子喜欢红你非要穿绿,那就算你有一百条理,也讨不了好的,甘姑娘你说是不是?”

    “您说得是。”

    郭尚宫的意思是在提点她,只要玉瑶公主高兴,喜欢,那其实就算规矩有什么小小疏漏简慢也不算是什么事吗?

    甘熙云站起身来,端端正正朝郭尚宫一福:“多谢您这样提点我,您的金玉良言我一定会牢记不忘的。”

    “姑娘客气,快别多礼了。”郭尚宫笑着扶了她一把:“我伺候公主的日子也不算长,以后咱们少不得互相照应呢。”

    甘熙云马上明白了郭尚宫话里的意思,她也朝郭尚宫露出了笑容。

    谢宁的那张画已经裱好了,她小心的收起来,交待青荷她们回头收拾行李的时候务必仔细,可不能把这个给丢下了。

    青荷满口保证:“主子只管放心吧,奴婢把自己丢了都丢不了它。”

    说着话时青荷在想,主子这是多眷着皇上啊。

    可皇上对主子的牵挂也并不少。

    才分开两天,主子这边写信去,皇上那边也写信过来,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叫鱼雁传书吧?说的是不是就是皇上和主子这样的?

    这一份儿情致缠绵,让青荷她们这些在旁边伺候的人看着都觉得有些想不通。

    怎么就能这么想一个人呢?又不是要分开三五个月,成年的见不着面,只是几天而已,能有多想啊?

    青荷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从来不知道牵肠挂肚的想着一个是什么滋味儿。

    她也不向往这些。

    而且皇上送来的那张画,御笔当然是金贵的。但青荷真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好。

    她能看出画的有些潦草,又没上色,就盖了皇上随身的一方印鉴。可主子得了这画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别的东西全入不了眼,就只顾着这张画。

    “主子,要不要用些点心?”

    谢宁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那就不用了吧,倒点水来我喝。”

    现在吃了,怕晚膳的时候又吃不下了。

    用晚膳时,二皇子也有了一张属于他的小椅子,谢宁还让人给了他一把小勺。可想而知二皇子那吃相,真让人没法儿看。蛋羹沾的嘴上,鼻子上,眉毛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身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孩子还有个坏毛病就是不爱系围嘴兜,系上以后眼错不见他自己就给扯下来了,根本起不到一点儿用,每次都能吃自己一身。

    堂堂皇子殿下当然不是担心弄脏了衣裳没得换,而是天气毕竟不暖和,总是换来换去的怕他着凉。

    玉瑶公主吃着鱼丸不错,也给二皇子舀了一个,小姑娘还挺细心的把鱼丸用调羹压了压扁,铲成了两半。

    弟弟嘴小,一整个儿怕是塞不下。

    鱼丸做的很好,细滑,弹牙,带着鱼肉特有的清甜。谢宁吃了两颗鱼丸并没觉得恶心,这就说明菜确实做的好。

    膳桌上还有一道蒸春卷。卷皮是薄薄的豆腐皮,里面卷着金针菜、绿豆芽菜,春天才发的嫩嫩的韭菜和鸡蛋丝。这个吃起来也清爽,谢宁原本只是看着新鲜想尝一尝,结果不知不觉吃掉了大半盘。

    方尚宫大感欣慰。

    能吃就好,能吃最好。

    她现在就担心贵妃吃不下。

    这一有了胃口,说明她的身体的心情应该都在逐步好转。

    李署令的医术果然不凡。

    还有,王供奉奏曲调理人的情绪也是功不可没。

    再看看二皇子,虽然闹点情绪,可是脸还肉嘟嘟的没见瘦,真是个好孩子。

    这下就好,等皇上回来方尚宫不怕难以对皇上交差了。

    ...

二百五十二 夜啼

    谢宁睡的迷迷糊糊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这几天睡的都不踏实。睡前连水也不敢多喝,就怕多喝了水,那就睡的更不踏实了。

    但即使她少喝水,夜里仍然会醒。

    谢宁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迷糊,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帐子外面亮着灯烛。她有些心悸,缓过两口气才重新睁开眼。

    这帐子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尚宫哪怕遇着那天晚上船上失火的大事,也依然镇定自若不曾乱了方寸。到了驿馆之后也张罗得井井有条,连帐子都没忘了换。

    谢宁一动弹,外面上夜的青荷就醒了。

    这次主子有孕,青荷她们都格外精心,生怕出一点岔子。上夜的时候为了怕睡沉了,压根儿不敢卧下,就坐着,稍微往后靠一靠这么打盹。不过为了怕腿这么一直垂着不得劲,所以又找了一张圆凳来把脚架在上面,身上搭一件厚的棉大氅就行了。

    椅子窄,圆凳也不稳当,谢宁看着她们晚上这样上夜都揪心,可是她怎么说,青荷她们也不愿意改。

    谁不知道卧下舒坦?可是既然干的就是伺候人的差事,自己就别想着舒坦二字了。主子现在都不舒坦,哪里轮得到她们享受?

    这姿势打盹觉很轻,稍一有点动静就能醒。

    青荷利索的把大氅揭开快步走到床前来:“主子醒了?是不是口渴?”

    谢宁摇了摇头,轻声说:“什么时辰了?”

    青荷赶紧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说:“三更了。”

    “我听着外头象是有动静。”

    青荷吓了一跳,强自镇定的说:“奴婢可什么都没听见,这么晚了,外头哪会有人走动啊。”

    肯定不会的。

    青荷想,要是能有人在这样的重重护卫之中还能溜进主子的院子里,那绝不可能,反正活人肯定没这样的本事,除非是闹鬼。

    青荷一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的。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青荷还是倒了半杯温水过来递给谢宁,谢宁只喝了一小口稍微润了润喉咙,没敢多喝。

    青荷扶着她重新躺下来,轻声问:“主子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坦?奴婢帮您捶一捶?”

    谢宁说:“你也快去歇着吧,去外间榻上睡,别再凳子上坐着了。”

    “奴婢不累。”青荷说:“白天有方尚宫,还有别人服侍主子的时候,奴婢就可以偷闲去补一觉了。”

    可是谢宁躺下后还是睡不着。

    这回连青荷也听到声音了。

    二皇子在哭闹。

    这种夜里也就只有孩子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闹腾了。

    青荷赶紧套上一件外衫说:“主子,奴婢去看一看。”

    青荷出了屋子赶紧往东走。二皇子也住在这个院子里,玉瑶公主却住不下了,驿馆的院子毕竟不够宽敞。

    乳母正抱着二皇子焦急的拍抚,可二皇子眼睛紧闭着,张着嘴一直在哭,且脸都涨红了。

    一见青荷进来乳母更慌了。

    青荷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八成哭了不是短短一会儿了,不然这脸不会憋的这么红。她一急,语气也就重了点:“殿下这是怎么了?”

    乳母有些慌:“殿下说不定是魇着了,刚才我听着殿下动了,想抱他起来把尿,结果殿下也没尿,就突然哭起来了。”

    乳母刚才什么招儿都想了,又拍又哄,又哼曲,还试着把衣襟解开看二皇子有吃的是不是能够被哄好。可二皇子连吃都不吃,一径在哭。

    青荷一跺脚:“你递给我试试。”

    乳母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了,只好将二皇子递过来交给青荷。

    可二皇子只在她俩掉换手的时候哭声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被青荷抱住之后,依旧哭个不停。

    屋里其他宫人都手足无措。这殿下这么无缘无故的哭,谁知道是不是身上突然有哪里不舒坦?

    小孩子不比大人,大人要是突然发了急病,总会说得出自己什么地方难受。可孩子难受,他却不会说啊。

    青荷冷汗都下来了,十分焦急:“宋妈妈你抱着殿下,我让人去请李署令过来。”

    青梅也匆忙过来了,她都来不及进来,就站门口说:“青荷姐姐,主子让把殿下抱过去。”

    乳母只能抱着二皇子随青梅过去。谢宁已经穿了一件夹袄,只是还坐在床上没有起来。乳母抱着二皇子进来时,谢宁急着欠起身,伸手想抱儿子。

    乳母可不敢这么把孩子递给贵妃,只是赶紧趋前两步,把孩子递在贵妃面前,却不敢撒开手。

    “殿下,殿下?”

    谢宁伸手握住了二皇子握的紧紧的小拳头:“泓儿?泓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亲娘的声音,二皇子的头动了动,哭声也停了一停。

    “泓儿是不是做恶梦了?吓着了吗?”谢宁轻声同他说话,把他的小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娘在这里呢,不用怕,也别哭了。”

    二皇子的哭声变成了抽抽噎噎的小声低泣。

    乳母可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是病就好。

    其实民间不到一岁,岁半的孩子夜惊夜啼很多的,只是二皇子从来没有这样过。而且他的身份不同,乳母刚才急的不知道想到了多少可怕的事。

    她想,会不会殿下突然发了什么急症?是哪里疼的受不了才哭的?

    她甚至想,是不是有什么人暗算了殿下?比如,下了毒?或是做了别的什么手脚?

    她甚至想到了神神鬼鬼的事情上。

    原来还有一个王氏和她一起伺候殿下,可王氏前几天晚上,在失火的那天夜里被一箭射死了,尸身掉进了河里。后来听说她的尸身被打捞上来了。

    会不会是她还挂念二皇子,舍不得走,缠住二皇子了呢?

    现在一见二皇子到了贵妃跟前就安定老实了,乳母真是又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小主子没事,自己也不会被问责怪罪了。

    心酸的是,别看她们天天精心伺候着,唯恐有哪一点儿不妥贴的地方。但是小主子还是跟自己的亲娘更亲近,她们这些人终究只是下人,算不得一回事。

    谢宁吩咐青荷说:“倒些温水来,再绞块手巾,热些的。”

    青荷赶紧去预备了。

    谢宁接过那半小盅水,慢慢喂给二皇子喝。

    八成是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确实觉得干渴了,二皇子嘴唇一沾到水,就喝的特别急。

    “不要急,慢慢喝,小心呛着。”

    热手巾也绞好了水拿过来,谢宁替二皇子擦了脸擦了手,换过一块手巾,替他把脖子腋下也擦了。

    这孩子使劲的哭,哭的自己一身是汗,不擦净了一定不舒坦,还容易着凉。

    擦好之后,又换上新的小衣裳。

    二皇子在被换衣裳的时候还哼哼唧唧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八成看见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亲娘,这才不挣扎踢腾,乖乖的让她给换了。

    都折腾完,小祖宗两手一摊,自顾自的又睡了。

    谢宁这会儿也松了口气,看看屋里其他人。

    罪魁祸首去睡了,她们这些人的睡意全飞了。

    “你们也回去歇着吧,别再把他移来移去了,别回头又闹。”谢宁说:“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青荷应了一声,赶紧服侍谢宁歇着。

    儿子躺在身边,谢宁心里却踏实了。看他手脚动动,就伸过手去轻轻拍他两下,二皇子就又重新老实下来。

    谢宁侧着头看他。

    八成是因为受了惊吧?有年纪的人总说小孩子魂儿不稳,易受惊。以前大舅母还曾经替谢宁去庙里烧香求符呢,就因为她发烧烧了好几日。求个符回来挂在床头,说是可以压邪祟的。

    谢宁也不知道这个求来的符是不是有用,也可能是她吃的药终于见效了,所以病从那以后很快就好起来了。

    二皇子也有平安符,长命锁这些东西。

    明天方尚宫说不定就会取出来这些给他佩戴上了。

    谢宁总觉得这些未必有用。

    不是她不信,不敬神佛,而是她觉得人总是太功利了。没事儿的时候想不起来神佛,每回都要赶上事儿了才去现拜现求。这就是典型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谢宁以前甚至觉得人们去拜佛,就跟逛铺子买东西一样。人们的需求五花八门,要平安的,要前程的,要子嗣的……然后掏出或多或少的香油钱,叩上几个头,烧一炷香,最后买得一张符,一张签文之类的回家,自以为自己挺诚信的。

    “你父皇不在……你也想他了是不是?”谢宁轻声同他说:“方尚宫说你父皇是真龙天子,什么小人邪祟都不敢近他的身。所以他在的时候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皇上大概,快回来了吧?

    谢宁心里很是矛盾。

    她一面盼着皇上早早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回京去。驿馆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住着心里也不踏实。

    一面她又觉得皇上的行程太赶太急,怕他身子吃不消。

    “睡吧,好好睡吧。”谢宁轻声哄着儿子,也象是说给自己听的:“皇上快要回来了,咱们也就要回京去了。不要害怕,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

二百五十三 回来

    皇上站在床前,轻轻将帐子掀开一角。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

    帐子里头,谢宁母子都睡的正熟。二皇子抓着谢宁的一根手指头,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举在耳边,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呼吸很匀很稳。谢宁的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很不舒坦的缘故。她的脸色就没有二皇子那么好看,看起来分开的这些天里,她确实受了不少的苦。

    皇上很想伸手摸一摸他们,但是他还是放下帐子,先到西边厢房中去更衣盥洗,用了一碗茶再过来。

    谢宁模糊的听着有人在走动,还有水滴进盆里的那种声响。

    她睁开眼,看见二皇子还睡的很熟。

    昨夜里一番折腾,今天白天他八成一天都没精神了。谢宁想,一会儿得记着提醒方尚宫,白天别让二皇子多睡,不然怕到了晚上他反而又有精神折腾了。

    好的作息习惯要养成,起码得成月的功夫。可是如果懈怠起来,两三天就够形成一个恶性循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真成了人常说的“夜哭郎”。

    “小坏蛋。”谢宁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尖:“看你父皇回来不收拾你才怪。”

    “收拾谁啊?”

    帐子外面有人接了一句。

    谢宁怔住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帐子被人从外头掀开来,皇上穿着一件白棉绫的里衣,披着玄灰长袍站在床前,含笑问:“朕听见你要收拾人?那朕替你打他一顿屁股怎么样?”

    谢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皇上在床边坐下来,他是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远远的,谢宁听见鸡啼声。

    她想,现在天才刚刚亮吧?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间就这么出现了?

    “皇上?”

    “朕事情办完,就回来了。”皇上凑近了些,唇在她鬓边轻轻一触:“吵醒你了?”

    “没,没有。”谢宁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

    不是做梦,是皇上真的回来了。

    她几乎是急切的、贪婪的抓住了皇上的衣襟,用力想将他拉的更近些。

    皇上顺从的向前倾身,伸臂将她牢牢抱住。

    谢宁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抱着他,皇上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和急迫。

    她这架势就象想把皇上紧紧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再也不同他分开。

    “朕很挂念你,怕你吃的不好,睡的也不踏实。”

    皇上进来之前就已经听人回禀过,说二皇子因为夜里哭闹,只有贵妃能安抚,所以这会儿二皇子和贵妃一块儿歇着呢。

    妻儿过的不好,这让皇上心里很不好受。

    “皇上,皇上……”谢宁声音都变了调,不知怎么,眼泪就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淌的又急又凶:“您回来了……”

    “是啊,朕回来了。”皇上抱着她:“别担心了,也别害怕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朕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谢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委屈。

    明明皇上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挺好的,可皇上一走她就不这样想了人。尤其是现在见到他回来,谢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难受,心里堵的慌,憋屈,酸楚,就只想抱着他不肯松开。

    皇上其实比她自己还要明白一些。

    谢宁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算短了,但是之前她还总是会记得他是皇上,她是嫔妃。相处的时候纵然亲近,也依然不敢失了分寸。

    但是渐渐的,她在他的面前越发真实起来。

    就象现在,她这么一面抱着他一面哭,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怀孕的女子大概比平时爱哭些。

    她在对他撒娇。

    这让皇上觉得心里软软的,温热且酸楚。

    因为谢宁的这一份儿坦然和真情。

    如果她没有全心全意的依恋着他信赖着他钟情于他,她肯定不会象现在一样无所顾忌。

    其实这一刻,他和她的身份都格外简单。

    她不记得他是皇上了,他也没把她当成诸多妃嫔之一。

    他们就象一对平凡的普通夫妻那样,在这个清晨时分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谢宁一直抱了皇上很久都没松开,她甚至没觉得手酸。

    外头青荷他们格外识趣,一个个都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皇上和她在屋里待了好久,也没见她们进来一个。

    皇上倒了水给她喝,还替她递衣裳穿衣裳。

    要说有什么人能让皇上这样亲手照料,大概谢宁是这天底下独一份儿了。即使以前先帝和太后还在时,皇上也不曾为这一对夫妻亲手做过什么事。

    他同先帝之间父子之情淡薄,同太后更是面和心不和。平时相处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说话都是是一问一答,象君臣奏对一样。

    可皇上做的很自然,谢宁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的。

    直到谢宁换好衣裳,青荷她们才端水进来服侍,二皇子则一直呼呼大睡,跟一头小猪似的。

    谢宁忍不住想捏他。

    “夜里折腾的人仰马翻,这会儿又睡的不动如山了。”

    用早膳时皇上没让谢宁自己下地,直接将她打横一抱,从床边抱到膳桌前。

    当着这么些人,甚至玉瑶公主都过来了,谢宁顿时脸涨的通红。

    “皇上……”

    皇上若无其事,将她放下来之后才说:“你现在身子不适,这些事情就别再逞强了。看看这些合胃口吗?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就让膳房现做。”

    这桌早膳已经很丰盛了。谢宁觉得那葱油烙饼不错,吃起来喷喷香。汤也很美味。不过以前她喝汤喜欢清淡的,能尝出天然风味的最好。现在她总想往里头搁醋,而搁一点儿还不行,得好几勺才觉得味儿对了。

    喝了半碗汤,谢宁一抬头就看见皇上和玉瑶公主都没在认真吃东西,而是专心在看她。

    “看我做什么?”

    谢宁有些紧张的摸了一下脸,又担心是不是头发梳的不妥。

    “没事。”皇上替她挟了一小块糕:“尝尝这个。”

    玉瑶公主看看皇上,又看看谢宁,嘴角微微翘起。她低下头去喝粥,高兴的心绪却止不住的往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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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 回京

    谢宁是在京的路上知道渭王去世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和渭王只见过一两,且没说过什么话。从去年起渭王就不怎么出来了,一直在养病。这种乍暖还寒的换季之时,对有年纪又体弱的人来说总是一个关坎。撑过去了,那多半还能再延个一年。

    撑不过去就

    渭王比皇上还长两辈,算是宗室之中难得高寿之人了。他辈份高,素来又很有威信,执掌宗正寺多年。所以他这么一去,连皇上都换了素服。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谢宁才知道渭王故世的消息的。

    皇上不愿谢宁为这件事事情伤感,有意同她说话打岔。

    “这次出去,在路上还遇着一起案子。”

    “案子?”

    谢宁马上紧张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含笑说:“这案子说起来一波三折的。起先是一户人家里婆婆和小叔两个人,听见大儿媳妇房里有别的男人声音,以为是大儿媳妇偷人,所以冲进去把人捉了。那家的媳妇儿一直喊冤,说她屋换衣裳,却不知道屋里是怎么多出一个人来的,那个人她也不认得。于是这家人又以为这人是个贼,把他扭送到官衙了。”

    谢宁也来了兴致,皇上这么说,这件事肯定还有下文。

    “那衙门审出来了吗?这人究竟是不是个贼?”

    皇上笑着摇头:“这人到了衙门也喊冤,说这家的大儿子欠了他钱总是不还,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自己去那家取点东西抵自己被欠的债。他还掏出一张欠条来,正是那家大儿子签字画了押的。”

    谢宁也忍不住笑了:“这人也真是,做贼哪是那么容易的?大白天去人家家里翻东西,不被捉才怪呢。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挺好奇衙门会怎么判这个案子。

    “那官儿还是挺公正的一个人,他说这两件事一码归一友,欠债归欠债,被拖欠的人如果都去偷去抢,那也是犯了律法的,这人就被打了板子收押了。不过这家大儿子因为偷偷去赌欠下的债,逾期还不还,判他立刻还钱,还要加上拖欠的利息,同时也要枷号示众以警示乡邻。”

    谢宁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判决没有错。

    原本那个人遇着借钱不还的事情他是有理的,可有理也不代表他可以去人家家里偷盗啊,这事确实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皇上见她笑了,又讲了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情,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闹腾到官府的事。”

    谢宁笑着说:“难道这两人也犯了偷盗?”

    “那倒没有。”皇上还想接着讲,外头白洪齐来事,皇上就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对谢宁说:“你好好歇着。要是闷了就翻翻书,让方尚宫多陪你说说话。”

    谢宁笑着点头:“皇上快去吧,不用挂心臣妾。”

    等皇上走了方尚宫才进来,端着一碗汤。这船没有他们来时乘的御舟平稳,但方尚宫一举一动还是如履平地,一点儿不见摇晃。

    “主子喝口汤吧,先润润喉咙。”

    汤不多,就是一个小盖盅,味道清甜,入口温润,也就三四口就喝完了。

    方尚宫实在很会服侍人。知道谢宁胃口不好,给她弄吃食汤水从来不会大盘子大碗的往上端。人都会有这样一点毛病,倘若看着一个小小的碗,浅浅的盛着两口吃的,就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倘若捧上来一只大海碗,里面满满当当的,立刻会有一种“这得吃好久”“这未必吃得完”的感觉。

    方尚宫每次端来吃食汤羹都只有几口,但是架不住次数多。用过早膳之后谢宁吃了两小点心,算上这碗汤,已经加餐三了,还不怎么耽误用午膳。下午一般也会有两加餐。等到晚膳之后,多半还会再有一碗汤水。

    每次都不觉得多,吃下去也没觉得肚子撑,但是如果细想想,这一天吃的东西真心不少。

    方尚宫等在一旁,含笑看着谢宁将汤喝了,要收拾碗盅的时候谢宁说:“就放那儿吧,让她们收拾,您也歇一会儿,这两天收拾东西上路京,您也够累的。”

    “也不算累,奴婢又没动手,只是动动嘴吩咐她们干活。”

    方尚宫说的轻巧,谢宁可知道这活计不轻松。带来的人和东西这么多,中间又经过一场变故,再次清点整理收拾起来并不省事。就算方尚宫不用亲自动手,可也比别人更劳心费力。

    方尚宫就把托盘放到一旁,坐下来陪谢宁说话。

    “刚才皇上同主子讲笑话了?奴婢在外头也听见主子的笑声了。”

    谢宁就把刚才皇上讲的那个案子同方尚宫讲了一遍。

    方尚宫也听笑了。

    一边笑,一边在心里想着,这案子皇上是当成逸闻笑话讲给主子听的,皇上对主子的这份儿心意也算是难得了。

    但是方尚宫总是忍不住要想的更多点。

    这家的大儿媳妇怕是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虽然这件事情上她是无辜的,但是流言蜚语不会管那一套,旁人只会听到自己感兴趣的那部分,说不得她以后名声要坏。

    还有,他丈夫偷偷去赌,这事不能怪她,可对婆家人来说,她是个外人,公婆说不定会怪责她,说她没好好服侍劝说丈夫,才让他在外头闯下祸事的。俗话不是说吗?家有贤妻夫不遭祸。倒过来推想,丈夫闯了祸,这过错起码也有一半是妻子的吧?

    家里人不待见,外头人再风言风语,这个女子以后肯定过的艰难。

    这事方尚宫当然不会当着谢宁说,就让主子难得的轻松乐呵一会儿吧。

    方尚宫已经听说渭王过世的消息了。

    渭王这时去世,很难说有没有这次皇上遇刺之事的影响。

    方尚宫觉得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

    她可不知道渭王家中有人卷进了这次的谋逆事件,但是这件事有宗室勋贵在其中操纵,方尚宫已经想到了。既然事情涉及宗室,渭王必定操劳担忧,这对一个久病的老人来说确实是道迈不过去的难关。

    “公主怎么样?”

    “公主陪着甘姑娘在那儿练规矩呢。”

    甘熙云是看马上要进宫了心急,玉瑶公主纯粹是没有事情做,既然伙伴要学,那她就陪着练。

    其实甘熙云是真练,她就是玩儿。

    郭尚宫也挺配合的,就让两人一块儿。

    她教甘熙云在宫里见着不同的人该怎么问好行礼,玉瑶公主就总是充当那个被行礼的。

    虽然让小伙伴总对自己屈膝弯腰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玉瑶公主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却觉得这样好玩。

    郭尚宫说:“如果见着妃嫔们,一般来说都是福身问安就好。”

    玉瑶公主就上前一步,半扬起下巴,甘熙云一点儿也没觉得她这样是占自己便宜,倒觉得公主这样很是天真,笑着福身行礼,微垂首敛目:“给娘娘请安。”

    郭尚宫点头嘉许说:“对,就是这样。”然后对玉瑶公主说:“公主该说什么?”

    玉瑶公咳嗽一声,捏着嗓子说:“免礼。”

    说完她自己就撑不住笑了,甘熙云也笑。

    “如果遇着那些品阶高的尚宫、掌事的太监,姑娘虽然不用这样行礼,但也是要问好的。”郭尚宫没说的是,这世上哪里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宫里头就有那么一等人,尤其以太监居多。一面为自己的出身和身体残缺自卑,一面又加倍的注重别人对他们的态度。你要稍有些松懈,他们就以为你是有意怠慢,是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背后说起坏话使起阴招来,让人防不胜防的。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不得不说玉瑶公主十分聪明,她平时又没少见那些太监,郭尚宫一说见了太监、公公们,她就把腰微微一躬,身子有些往前倾着,头有点低,脸上也带着笑。

    郭尚宫心说公主可真是聪明。

    而且她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学着别人的样子。

    这跟着好人学好,跟着坏人很可能就学坏了。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些,把公主身边的人再筛筛,可别混进品行不良之人。

    郭尚宫指点甘熙云如何问好。

    甘熙云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先在继母手下过过日子,又寄住在伯父家里,什么人没遇上过?继母两面三刀,当着父亲是一张脸,背过身去又是一张脸。家中下人的冷漠排挤和欺负她又不是没尝过。

    至于在伯父家中,她不能算是自家人,毕竟她又不是伯母生的。可也不能算是客,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甘字。伯父虽然大度,伯母也算热心,下人们却未必拿她当正经主子看。那些管事妈妈、大丫鬟们的手腕心计她都见识过。

    宫里头只有比宫外更厉害的。

    而且郭尚宫是个很周到的人,她既然单把这个拿出来说,还要认真教她,就说明这些人同那些主子们一样,都是不能忽视的。

    甘熙云练了一上午,到午膳时分就觉得腰酸腿疼。

    可是她从小就习惯了有事都自己扛。别人凭什么白帮她?就算能帮,帮一时也帮不了一世,这世上最可靠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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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百五十五 美人

    大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京的路程又不算近,但是自打皇上来之后,谢宁精神就远比前几天要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晚上身边有人陪着睡得也更踏实了,胃口也好了一些。

    王默言仍旧每天选在她歇午觉时和晚上将入睡时吹奏两曲,平日里也从来没有要为自己表功讨赏的意思。皇上倒是喜欢他这样的性子。

    平时他身边会钻营的人太多了,难得遇着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皇上想,要不是因为他家里当年犯了事情他沦落进了教坊,这人如果继续读书上进,现在朝上说不定又多了一位肱骨之臣。

    可惜了的。

    不过现在他对音律的运用已经远远超出了技艺的范畴,保不齐将来本朝也会出一位曲艺大家。

    连皇上有时劳累,听到他所奏的曲音,都觉得全身松快得多。

    等到下船登岸,离京城也就百里地远近了。御驾且不急着进京,就在当地的行宫先停下来。

    一方面是皇上还要再理一理京城现在的局势。一方面,谢宁才乘了几天船,也要再歇一歇再上路比较妥当。

    这行宫可比鄄州的行宫要华丽精致得多了。甘熙云进过一次行宫,已经为那宫室园林之美震慑住了。这见到这边的行宫,更觉得大开眼界。

    行宫伺候的人格外周到,象皇上、贵妃他们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但是公主和甘熙云这边,他们是挖空心思想着怎么献殷勤。

    方尚宫都没对谢宁说,这还没到晚上,她这里已经让人处置了两个行宫的宫人了。

    这些人拨在行宫伺候也是可怜。平时皇上不来,这些人过的日子就象是活死人一般,见不着主子,连日常用度都被苛扣,眼看着年华老去,却又没有离开的门路。

    上皇上放人出宫,且顾不上行宫这边。这里的人都想离开这个地方。倘若能讨好了主子,带着他们宫,到时候可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有的宫人觉得自己着实有几分花容月貌,入宫的时候也没少梦想着被皇上宠幸,从此一朝翻身当了主子,平步青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结果却被分到这么个地方来,根本见不着皇上的面。

    现在皇上终于来了,这种好机会千载难逢,谁知道错过了这次,下次皇上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来到行宫呢?

    方尚宫一会儿功夫就逮着两个不安分的宫人。在这种天才刚刚有些暖和起来的春天的傍晚,一个就穿了条纱裙,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在外头,被人逮住的时候,她已经冻得手脚冰凉嘴唇发紫。另一个妖妖娆娆的,浓妆艳抹,打扮的也格外不成体统。

    方尚宫一面有些气,一面也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这些姑娘们都是哪个师傅教出来的,难道想勾引男人就一定要把自己整成那么个模样?旁人方尚宫不好说,皇上可不爱那个调调。且不说衣着妖娆暴露怎么样,皇上是最不喜欢女子浓妆艳饰的,更不要提那个宫女不知道怎么想的,头上擦的桂花油实在太多了,那味儿呛的险些把方尚宫都呛着。

    难道她觉得这油是擦的越多越好,香味儿是越重越好?

    想勾引皇上,也得先打听打听皇上的喜好吧?

    不过她们在这里一直关着,消息闭塞,大概想打听也没处去打听。

    她们靠近不了皇上,就在贵妃娘娘院子外头转悠,在方尚宫看来,简直就象团团乱舞的苍蝇,实在令人烦不胜烦。

    主子现在身子不好,换做平时这种事她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可现在就不好说了。

    不但方尚宫这里拦了人,前头白洪齐那里也没消停。这里伺候的太监年纪不轻了,白洪齐和他从前还曾经见过一面,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倒是有一位田尚宫,三四来岁年纪,个子偏矮,人白胖,赶着朝白洪齐讨好,还想塞荷包给白洪齐。

    白洪齐哪里把他们这点小小好处放在眼里,就给推了。话说的也很客气:“你们这里能有多少油水?日子过的都不容易,咱们就别来这一套了。”

    他不收好处,田尚宫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不过她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机会总得抓住了。

    于是白洪齐就见着了田尚宫带来的那个宫女。

    二十岁上下,生得的确美貌不凡。照白洪齐看,比宫里的妃子娘娘也不差。皇上不重色,嫔妃之中要说长得比较好的,也就是贵妃、陈婕妤比较拔尖。新晋美人中虽然也有几个好的,可皇上并不喜欢。

    这个姑娘不但生得美,且一举手,一投足都很显风情。白洪齐虽然是个太监,但切了子孙根不代表他就不喜欢美人了。

    这田尚宫肯定没少在这姑娘身上下功夫,相貌是天生的,但是气质举止这些,多半都是田尚宫后来着意栽培出来的。

    白洪齐只有片刻的犹豫。

    这事儿他肯定不会沾手的。皇上圣明,尤其又刚出了刺客的事,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贵妃现在有身孕,天大的事情也得给皇嗣让路。

    再说就算这姑娘得了势,未必就会念着他今日抬手举荐的情分。后宫娘娘不少,但是真对太监客气倚重的,一个也没有。要说起来,贵妃人品还是不错的,是个厚道念旧的人。白洪齐可不想跟贵妃作对,对他来说现在的地位已经升无可升了,可不该一时骄狂就给自己平白树敌。

    田尚宫让那姑娘给白洪齐请安,笑着说:“我这个孩子可懂事哪,尤其泡得一手好茶,可是待在这么个地方,平白耽误了青春”

    白洪齐笑着岔开话,田尚宫见他不为所动,也只好带着人出去了。

    这条路走不通,她们大概也不会就此放弃。

    她再想别的招白洪齐也不能时时让人看着她们。

    如果她真有那个本事拐弯抹角把人弄到皇上面前,皇上又能看上,说不得自己现在的不应答反而得罪了她们。

    想了想,白洪齐借着晚膳那会儿的空子,把这事儿和方尚宫提了一句。

    方尚宫想了想说:“姓田?是不是圆圆的脸儿,眉梢有颗痣?”

    白洪齐点头说:“没错,是这么个模样。怎么,你以前见过她?”

    “有点儿印象。”方尚宫说:“刚才一来就忙着,行宫的几个人我还都没有见过。”

    “以前不会同您有过节吧?”

    方尚宫笑着摇头:“我在针工局待了多少年了,她哪里会同我有过节。白公公是明白人,会在行宫这边当差的,多半都是不得意的人。她当时在宫里和人相争,最后她棋差一着落败,被发配到这边来了。看来她这几年都没死心,一直想着再杀宫去呢。”

    要是她栽培出来的那个宫女真能得宠,田尚宫跟着宫也就顺理成章了。

    娘娘们都喜欢用熟悉一些的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就象方尚宫,也是在贵妃还微末之时就跟她结下了善缘,所以贵妃晋封之后,方尚宫才有今天的威风八面哪。

    把这事儿透给方尚宫,白洪齐就不多管了。方尚宫可不是好惹的,护贵妃和二皇子就象母狼护崽一样。看着这人削瘦安静,但做起事来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田尚宫撞在她手里,肯定讨不了好处。

    田尚宫要是知难而退还好,不然的话

    行宫这里毕竟是田尚宫待了好些年的地方了,算是地头蛇。机会还真让她找着了。

    白洪齐听到了隔着院墙传来的一阵歌声,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过来了。

    这是要搞人未现声先至的把戏啊。

    把戏不新鲜,关键要看皇上有没有那个意思。

    那歌声听起来宛转妩媚,象醇美的酒浆,词念得有些模糊不清,听起来格外有一种引人探究的韵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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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百五十六

    第二天白洪齐没再见着田尚宫,也没见着田尚宫着意栽培出来的那位美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

    说起来他觉得有些可惜。

    确实是位美人啊,可惜生不逢时。要是换个时候,换个地方,说不定皇上还真能看中她。

    这姑娘如此人才品貌,却只能困在行宫中出不了头。

    白洪齐不用去寻根究底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往前数个四五年,宫中是曾经一批进过好几百名年轻姑娘,那时候负责宫女进宫安置这事的不是旁人,就是淑妃啊。这姑娘姓什么叫什么白洪齐不知道,可是生的这样出众,进了宫能甘心只做个宫女吗?

    淑妃自然不会让这样的美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索性这事全权操握在她的手里,她如果想让这姑娘一个不小心“病死”,也是很容易事。

    但好在淑妃还没心狠手辣到那个份儿上,她没要这姑娘的命,而是把她发配到行宫这种地方来。想必行宫里的美貌宫女大概还不止白洪齐见到的这一位。

    她们空负美貌,却在这里虚耗青春,说不定日子过的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也无怪逮着个机会就要抓住。

    这世上怀才不遇的男人不少,辜负了美貌的佳人也不少,白洪齐可没那个心力一个个去管。

    皇上在行宫停留了一天,隔了一日起驾回京。

    皇上进京的时候谢宁没待在御辇上。

    御辇平稳宽敞,坐着当然比一般的轿辇舒坦得多。但是皇上回京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她要是敢大模大样就乘着御辇一起回宫了,保不齐明儿就该有人上折参奏这事。

    谢宁自是免不了落一个恃宠生骄,僭越跋扈之名。可皇上也要被连累的让人说三道四。

    据说皇上进京时排场排的很大。这与皇上的一惯性格不符。但是在京城流言满天飞,说皇上遇刺受伤甚至已经伤重不治的时候,还是很有必要显摆一把。

    谢宁从一清早上了贵妃的那乘轿辇之后就开始打瞌睡。一开始她还强撑着让自己别睡着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皮沉的象抹了胶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象是浸在水里头,一直往下坠。

    谢宁就在轿辇里这么睡着了。

    倒是把青荷吓了一跳。

    过城门的时候青荷隔着轿帘说:“主子,咱们进城了。”

    她声音很轻,说完之后轿辇里头没人应声。

    青荷以为主子没听清,毕竟外面车马声声,她稍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这回觉得准保该听见了,可里头还是没动静。

    青荷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唤了两声。

    “主子?主子?”

    听不见回应,青荷一把掀起了轿帘。

    轿辇里特别宽敞,谢宁靠着一个大腰枕,侧卧在那儿,身上还搭了一件薄棉的氅衣。

    青荷又试着唤了一声,凑近前仔细一看。

    原来是睡着了。

    她刚才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回一松劲儿,长出了口气,险些就重重的坐倒了。

    没事儿就好。至于贪睡,应该是昨夜里惦记着回京没睡好吧?

    青荷本来怕路上颠簸主子难受,现在倒好,主子一路睡的挺香,睡进了城,睡进了宫。青荷轻轻替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取出一件厚氅衣给她盖严实了,一路上不停的转头看轿帘里的情形。

    在庆德门处皇上特意过来想同谢宁说话,结果就见青荷迎面行礼,小声回话说:“皇上,我们主子昨夜里可能没睡好,这路上都睡着。”皇上问:“还没有醒?”

    青荷摇摇头。

    皇上就掀开轿辇的帘子看。

    他有些担忧。

    哪怕很困,谢宁也没有一下子睡的这么久过。

    皇上心里担心的是她会不会有什么有什么不适。等帘子掀起来,看谢宁正半蜷着身卧在轿辇中,颈下有枕头,身上也盖的密密实实,露出的一张脸睡的红扑扑的,神情显得极为恬静。

    看样子不象身体不适。

    皇上亲眼看过也松口气,吩咐青荷:“好生伺候你主子回去。传李署令去永安宫请脉。”

    胡荣与青荷连忙应诺。

    到了永安宫门前,谢宁是被方尚宫唤醒的,下辇的时候她还睡眼惺忪,用袖子遮着脸悄悄打呵欠。

    幸好皇上没让后宫诸人都出来相迎,永安宫门前更是一个闲人没有,贵妃娘娘这么呵欠连天的模样倒不会招旁人笑话。

    大皇子今日特意早早从书房回来,站在门旁相迎。谢宁站定了脚步,朝他招了招手。

    大皇子往前走了几步。

    谢宁仔细的上下打量他。

    “怎么看着又瘦了。”谢宁有些不满的问:“这些天没好生用膳吗?”

    柳尚宫连忙说:“回贵妃的话,殿下这些日子每天三顿膳食两顿点心都没拉下。”

    大皇子也笑着解释说:“许是因为把厚的袍子脱了,所以娘娘看着象是瘦了。”说了这么一句,大皇子有些紧张的问:“皇上和娘娘身子可安康。”

    “挺好的。”

    谢宁一面说,一面觉得那股困意又顶起来了,她把呵欠硬忍下去,结果眼泪都给憋出来了。

    青荷是知道她睡了一路的,忙近前劝说:“主子,殿下,有话快进去说吧,今儿风大,总站外头可使不得。”

    谢宁点点头。

    大皇子看到玉瑶公主和二皇子也从后面的轿辇上下来,玉瑶公主看起来比出宫前看着也象是瘦了一点儿,虽然今天早起就赶路,看上精神依很好。

    二皇子也正在轿辇里待的不耐烦了,终于能够下地,挣手蹬脚的不老实。

    要说出去的这一行人里大皇子最想念谁,这个先后轻重可不好分出来。要是认真的问他,大皇子八成要犹豫好一阵也答不上来。

    可是这会儿一见着弟弟,大皇子心里的那个答案自己就跳出来。

    是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弟弟啊。

    皇上、娘娘,还有玉瑶妹妹,他自然也关切。但是就连玉瑶妹妹也不会被身边的人欺负慢待了。只有弟弟,还这么小,倘若身边的人照顾不周,他自己也不会说。

    大皇子很想把二皇子抱过来。可惜他肯接,乳母还不敢放手呢。

    还是由乳母将二皇子一路抱进永安宫,换了衣裳,大皇子拉着弟弟一只手,扶着这个跌跌撞撞的小家伙儿在屋里走动。

    虽然人人都觉得孩子小不懂事,但是大皇子觉得,其实小孩子心里头也是明白的。

    弟弟出去半个来月,现在多半也知道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在屋里这儿摸一把,那抓一把。大皇子十分耐心的陪着他,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

    谢宁换了衣裳,用一碗温热的的杏仁茶之后,周禀辰进来回话。

    方尚宫在门口提醒他:“主子身子不便,你要记得长话短说。”

    周禀辰一脸是笑,他已经听说贵妃主子有身孕的消息了。

    “是是,您老放心,我心里有数。”

    “宫里头这些天有什么事?”

    “大事倒没有。”

    那就是说,还是有事了。

    可是周禀辰进了屋之后行了礼,连问安的话都没说,又灰溜溜的退出来了。

    方尚宫有些诧异,周禀辰苦笑着一摊手:“娘娘看来是困极了。”

    又睡了?

    方尚宫提起裙子迈过门坎,赶紧进屋去查看,一面又催着:“让人去看看李署令来了没有。”

    谢宁确实又睡着了。

    李署令过了一盏茶时分就过来了,谢宁已经被安置躺好了,隔着帐子诊过脉后,李署令说:“贵妃娘娘一切都好。”

    方尚宫不放心:“真的没事?”

    “从脉象上看,倒比前天诊脉时要更平和稳当。”

    青荷有些忧心的问:“可主子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嗜睡过,这来时已经睡了一路了。”

    倒是方尚宫想得开:“既然李署令说没事,那想必是没事。主子在外头想必总是不能放下心来,这一回来了,想必是要好好睡一场的。”

    李署令也点头说:“是这个理。外头那些举子们下场应试之后,回家连睡三天不起的都有呢。倒是膳食要预备好,说不定贵妃娘娘睡醒了之后会有胃口吃东西。”

    大皇子隔着屏风听见这番话,悬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

    玉瑶公主攒了许多话想同哥哥说,开头一句就是:“我也有个伴读了。”

    大皇子好脾气的笑着答:“知道,你信上写了。”

    “郭尚宫说她不能住永安宫,要另外找个地方安置她。”玉瑶公主有点扫兴,她还想让哥哥也见见她的伴读呢。

    她笑着说自己在外头见了什么,吃了什么,说起那些和宫里完全不同味道的小吃。

    “糖糕炸的很酥,炒米有点咸……”

    大皇子听的很入神。

    一旁被忽略的二皇子不乐意了,努力揪扯大皇子的衣裳。

    大皇子赶紧揽着弟弟好一阵哄。

    前些日子永安宫里可以说是人去楼空,明明是熟悉的地方,可因为人不在,变得静寂陌生。尤其晚上,看着平时亮着灯火的窗子全都是一片黑暗,那种凄凉感简直可怖。

    让他觉得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可是现在,他熟悉的一切又回来了。

    ...

二百五十七 揣测

    如此鲜活,如此热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

    大皇子觉得,出去一趟妹妹变得活泼起来了。

    大概她那位伴读确实很对她的脾性。

    看着跟前没有别人,大皇子悄悄问玉瑶公主:“那天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吓着了?有没有磕着碰着?”

    玉瑶公主说:“膝上碰青了一块,已经好了。”

    回想起那天晚上,玉瑶公主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隐了。

    她对遇刺的那天夜里印象并不深刻。因为是从睡梦中惊醒,胡乱穿裹起来。她现在想起来,有些分不清那些事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做了恶梦。

    也许真实和恶梦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才是最可怕的吧。

    “船上起了火,还有箭射来。”玉瑶公主声音很低,还有些发抖,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我的宫女红菁不见了,还有弟弟的乳娘也不见了……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其实她们都死了。”

    大皇子有些不自然的摸摸她的头:“别难受了,那些事情也别总去想。”

    在安慰人这件事情上大皇子觉得自己很笨拙,他想,为什么这次他不跟着一起出去呢?倘若他也在,好歹也能多照看弟弟妹妹一些。

    但是大皇子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真要遇上事,说不得还得别人反过来照应他。

    他有些笨拙的转开话题:“那你想过把书房放在哪里吗?我那里有好几套书,都是启蒙用的,你要用得着就去我那里取。”

    “好。”玉瑶公主笑着点头。

    快傍时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青荷她们忙碌了一下午,行李收拾归置的活儿一天是做不完的。

    青梅停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雨好象下的更紧了呢。”

    “嗯,下了好一会儿了。”

    青梅笑着将那件衣裳放在一旁。主子在途中曾经穿过这衣裳,只是在外头不方便浆洗,所以就一起收着带回来再洗。

    “说起来咱们运气真好,要是这雨早下个一日半日的,咱们这会儿且困在外头回不来呢。”

    青荷心说,她们的运气确实好,可不止天气这一样。

    永安宫出去的人里,有好几个没有一起回来的。夜里头那些射来的箭又不长眼睛,她们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

    可青梅这性子是天生的,再大的事儿在她心里也存不住,隔夜就全忘了。

    她这性子也挺好,整天乐呵呵的,不为一些无谓的事情烦恼,也从来不记仇。

    这样的性子连主子都很喜欢。

    青荷也喜欢她。

    和青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过得轻松快活得多。

    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沉寂了数日的永安宫重新喧闹起来。

    谢宁在晚膳前就醒了。

    青荷领着人进来伺候,捧着水盆靶镜巾帕等物。谢宁听着外面的声音,顺口问:“下雨了。”

    “是,下了好一阵子了。”青荷一面手脚麻利的服侍她梳洗,一面说:“这老天也是格外开恩照顾,上午咱们回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呢,过了午就变天了。”

    谢宁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处,青荷明白她的心事,欢快的说:“主子睡着的时候,李署令来看过了,说主子一切安好。”

    “真这么说?”

    “那是自然,难道奴婢还能编了瞎话哄您不成?大殿下来过两回,公主也是一样,听说您一直睡着就没进来吵您。长宁殿打发人来了,皇上吩咐说晚上有事要晚些过来,让主子这边先用膳不用等他了。”

    “知道了。玉瑶他们呢?快让他们过来吧。”

    青荷一面应着,一面替谢宁挽好头发,挑了一套式样相近的珠簪簪上:“下午还有其他各处打发人来请安问好的。”

    青荷说的轻描淡写,谢宁问:“都有谁?”

    “差不多都打发人来了,可您正睡着,所以方尚宫就回说您现在不得空,让那些人都先回去了。”

    谢宁想,说不定过了今天,宫里人对她架子大的说法又要更上一层楼了。不过说她有事正忙着总比说她睡着了所以不能见客好听一点。

    她有孕的消息也瞒不了几天的,大概过一晚,宫里头该知道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口不对心的道喜恭贺。

    “宫时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吧?”

    青荷正要说话,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起进来了,二皇子也由乳母带了进来。

    谢宁一见着他们,就把那些烦心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来,咱们晚上一块儿用膳。”

    玉瑶公主怕热,出门前和郭尚宫相争了一会儿,还是穿着一件棉坎肩过来的。大皇子素来怕冷,裹的更严实。喝了几口热汤之后,玉瑶公主身上的汗都激出来了,不等郭尚宫上前来拦就把外面那坎肩脱了。

    大皇子只是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捧着碗斯斯文文的一口一口喝汤,一点儿不见急躁。

    外面雨声潺潺,殿内这一幕情景更显和乐。

    高婕妤晚上却没有什么胃口用膳。皇上出去这一段日子,宫里人人无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来,膳房也跟着懈怠了,做的菜总让人吃着没滋没味儿的,从卖相到味道都显得不上心,太寡淡。

    “永安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丹霞替她舀了一勺嫩嫩的烩山珍,轻声说:“只听说李署令过去了一趟,一顿饭的功夫才出来。晚上皇上没有去永安宫,还在长宁殿那边。”

    对李署令去永安宫的事,丹霞觉得没什么。李署令本来就隔日过去一回,替大皇子等几位小主子请平安脉,调理身子。

    可高婕妤却觉得李署令过去这件事情不寻常。

    才回宫正是忙的时候,李署令手边必定也有一大摊事,却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就去永安宫请平安脉?

    这不对。

    永安宫里肯定有谁身子不妥当的。

    应该不是大皇子。大皇子这几天都好好的,没听说有什么不妥。

    应该是回来的三个主子里头有什么事。

    如果是玉瑶公主或是二皇子,那么动静应该不会小,皇上多重视子嗣啊。

    那就是贵妃自己身子不妥当了?

    要换做以前,打听这点消息对高婕妤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是现今不同于往日,因为前番宫里头一下子放出一大批人去,高婕妤这儿裁换了近一半的人手,过去的耳目不说被连根拔起,也削减得七七八八了。

    起先高婕妤还想着,自己这儿消息闭塞,想必别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也叫有福不能同享,可有难大家同当了。可现在一遇着事儿,她就感觉到不便了。

    永安宫又防的特别严实,连一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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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八 应酬

    谢宁穿着一件象牙色对襟胡式领**装,象牙色很素雅,只是这件衣裳的一边肩膀上绣着一朵灼灼艳色的红色牡丹花,花蕊以宝石镶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高婕妤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总觉得再多看一刻,眼睛就要被那牡丹的艳丽灼伤一样。

    今日永安宫正殿里人来的齐全,从谨妃慎妃以下,宫里但凡能数得着的人都来了。

    谢宁随驾出宫一趟,虽然中途皇上遇刺,但御驾宫时,方尚宫还是给各处都备了一份儿礼。当然这些礼物也说不上贵重,都是一些南边带来的土产,一块丝绣,两包茶叶,一盒纸,或是一盒笔这样的东西。于是今天永安宫里满满当当都是过来请安说话和道谢的人。

    其实也没隔多少日子,但是谢宁总觉得现在坐在殿中这些人,看来都有些陌生。

    谨妃一脸苦相,她的样子和谢宁记忆中那个沉默小心的韩充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一脸苦相,嘴角边的两道纹路让她的脸容看起来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刻薄。最近她总是见人就诉苦抱怨,再加上玉玢公主身子又不好,寿康宫天天有太医进出,从那门前经过都能闻到从门里飘散出来的药味儿。

    谨妃她们刚才进来时正好与大皇子碰上面。大皇子是用过早膳要去书房,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软缎夹袍,外面罩着银色织锦长比甲,虽然整个人还是瘦瘦,但是精神极好,见人的时候十分斯文有礼的问好。

    谨妃心里那股怨气翻腾的更厉害。

    明明当初大皇子也病的要死的,可是因为他是皇子,皇上自然更看重儿子。有好医好药的肯定毫不吝惜的往大皇子身上使。贵妃宫里养了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怕人说她闲话,也是玩命的扮贤惠。

    可她玉玢却孤零零的,昨儿皇上一宫她就打发人往长宁殿送信儿,可是晚上皇上竟然连看都没有过来看一,直接又去了永安宫,晚上也在永安宫留宿。

    就好象永安吕有什么勾住了他的魂儿一样。

    谨妃看着永安宫宫门上的三个字,都觉得那三个字比寿康宫匾额上的字更光鲜。

    明明寿康宫才是新修缮过的,可是同永安宫一比,寿康宫平白就显的破败黯淡。

    等见了贵妃,那么别致精美的宫装,那样新鲜华美的珠饰和绢花,衬得贵妃艳光四射,叫人难以直视。

    谨妃心里酸涩难当。

    是啊,她比贵妃那是输的干干净净,人家既年轻,又漂亮,家里人还新近升迁成了户部高官。贵妃生了二皇子,又拢住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自己哪一样都比不了。

    高婕妤穿的也是新制的春装,巧不巧的,绣的也是牡丹花,可是贵妃身上那牡丹是国色名品,她身上的这牡丹一比之下,俨然成了赝品一般。

    换作以前,高婕妤又该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该暗生恼恨了。可是现在她第一时间想的是,针工局的人肯定是有意给她使坏。既然给贵妃的衣裳上头绣了牡丹,那给她绣什么不是绣?绣芍药、蔷薇什么的不也很好吗?非得也绣牡丹?让贵妃看见还以为自己是有意和她别苗头。

    皇上前番不是放了一大批人出去吗?怎么针工局里还有这种人混着?早晚也给清出去才好。

    她打量着贵妃的神色。

    只一眼看过去,高婕妤就能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贵妃脸上一点粉也没有用,只有唇上淡淡涂了一点樱桃红的口脂,气色还算不错。

    重要的是,贵妃神情在慵懒中透出一抹欢喜满足之意。

    也许是高婕妤先入为主吧,她既然猜测贵妃又有了身孕,那么就会着意的从她身上去寻找符合自己揣测的痕迹,一条一条的印证心中所想。

    没错。

    高婕妤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贵妃确实是又有身孕了。

    一时间她心里空了一大块。

    她早就不奢望自己会有孩子了,宫中女子入宫时才十几岁,到三十来岁的时候,最好的年华早就过去了,高婕妤有时候照镜子,都会觉得镜子中的人面目模糊,形貌苍老。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入宫时什么样子了,感觉那时的记忆那么遥远和模糊。

    既然贵妃还没有对外宣告这个好消息,高婕妤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说:“昨天东西一送去我就让人拆开盒子来看了,南边的绣法和京城就是不一样。虽然说未必比得上宫中针工局绣娘的手艺精到,但是图案、用色,都和京里的大不相同。”

    曹顺容也跟着说:“没错。南边的风格以清雅秀美见长,虽然绣娘们的手艺不算顶尖的,但是我觉得那意境动人。昨儿我那里收着两把扇子,一把上面绣的是‘斜风细雨不须归’,另一把上面绣的是‘窗含丁岭千秋雪’,今年夏天别的扇子我都不用了,就这两把就好。”

    谨妃在肚里骂高、曹二人简直是不知羞耻。

    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讨好贵妃,放下身段这么恭维讨好。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谨妃的话说的也很客套:“贵妃娘娘出去一趟也还想着我们,那茶叶我也让人泡了尝了,确实不错。”

    只有慎妃一直没有出声,坐在那儿端着茶盏一直很沉默。

    青梅在上茶时就发现了,慎妃脸上用了脂粉,但是端茶盏的手却比前次来的时候显得枯瘦。

    可谨妃诉苦都成习惯了,但凡她一开口,一过三句就变味儿。

    这说着茶叶,又拐到玉玢公主身上去了。

    “唉,虽然贵妃想的周到,还给玉玢单预备了礼物。可玉玢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这些天都没断了药。本来想让李署令去给她瞧瞧,可李署令又随驾出宫了”

    谨妃这话说的殿里头只要听见的人都暗自摇头。

    谨妃这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你说你过来是来问安兼道谢的吧?这怎么就埋怨上了?话里的意思好象贵妃有意霸着太医不让给寿康宫一样。

    皇上出巡,李署令做为掌院本来就应该随驾,谨妃也不仔细想想就图个嘴上痛快,要是让别人再挑拨两句,谨妃这就成了对皇上心存怨望,最少也是个禁足的处分。

    谢宁只当没听见。

    陈婕妤没有露面,她一直在静养,听说寻了佛经在抄。

    倒是李昭容把谨妃的话岔开了,笑着问:“听说公主自己看中了一个姑娘,带了来做伴读?公主今年就要开始读书了?从明微公主她们嫁出去之后,原来东六宫念书的那一处地方也撤了。现在要是再念书,书房设在哪里呢?”

    谢宁应着:“应该不会设在东六宫,那也太远了一些,天天来来去去的得搭多少功夫在路上。”

    话题到了这里本来挺好,曹顺容也说:“从前教学的那几位尚宫可都老了,这还得现寻师傅,这事儿可不易办呢。”

    结果谨妃又插上话了:“玉瑶公主今年就要念书了?可怜我的玉玢,病的七死八活的,我也不求她能念什么书,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让我减寿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啊”

    这连李昭容她们也都不知道怎么再圆场了。

    谨妃似乎总是觉得别人不懂得她心里的苦,不管同谁说话,总要把自己的愁苦和公主的多病拿出来表白一番。言下之意,似乎别人都靠不住,她们母女孤立无援相依为命,她是一个多么含辛茹苦的慈母,玉玢公主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

    这种话听一遍两遍,别人会好言安慰。三遍四遍,也会忍着听下去。

    可是谨妃见人就说,每都说,说得人人都厌烦起她这一套言辞。

    再说她总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总拿自己跟贵妃比,拿玉玢公主跟玉瑶公主、大皇子相比。自然觉得自己过的各种不如意。

    可是在别人看来,谨妃已经比她们大多数人都幸运了。起码她有个女儿,皇上还给她晋封为妃,让她们母女迁进了宽敞的寿康宫,平时各种份例是不用说了,份例之外的贡品赏赐也时时不缺。

    但谨妃好象全想不起来这些好处,净想着皇上对玉玢公主不如对玉瑶公主那样关切慈爱,想着永安宫风头更盛,想着自己的家人被欺负打压竟然还被参奏,皇上也不为她做主。

    高婕妤打量慎妃的时候就更仔细了。

    慎妃近来十分沉寂,几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可高婕妤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她对慎妃有一种本能的戒惧。

    这个人城府太深了,谁也没办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在想什么,也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她现在越安静,高婕妤就越防备,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来。

    应酬这些人对谢宁来说是不得不做的差事。她还是婕妤时,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但是现在她是贵妃,不可能只想着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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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九 换药

    没有一个人提起皇上遇刺的事情,就算有谁不当心话里带出一点,也会马上遮掩含糊过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只知道宗室之中有参与这次谋逆。宫中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有人说惪王虽死,可是当年被除了宗籍的惪王之子却一直贼心不死,暗中串连收买了禁军作乱。还有人说,是明寿公主那时候策动的人有漏网之鱼

    但是无论如何,后宫这些女子的生死荣辱都系于皇上一身。有皇上才有她们,假如没了皇上,她们这些妃嫔马上就成了无根浮萍,只能任凭风吹雨打去。

    还有人一面为皇上的平安烧香拜佛,一面却会悄悄在心里琢磨,皇上平安也就足够了,怎么贵妃也好端端的来了呢?要是皇上来,她却不来那就最好了。

    送走了那些客人,谢宁一面摇头,一面扶着青荷的手起身:“好在不用天天这么折腾。”

    方尚宫笑而不语。

    这样众星捧月似的排场,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恨不得对贵妃取而代之。人显贵从哪里能看得出来?还不就是从别人的讨好拜服之中才能更深更真切的体会到吗?常言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可是贵妃就不看重这些。

    其实方尚宫觉得皇上也不看重这些。

    皇上傍晚时来的。

    其实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但是在昨日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外面包裹的白布拆掉了,只涂了一些治外伤的药膏。

    谢宁理解皇上为什么不愿意以伤示人。

    盖因为流言传的飞快,京中、宫中人心惶惶,皇上在此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臣民面前,与带伤出现,那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但是一到永安宫,谢宁第一件事就是捧起皇上的手腕看他的手。

    伤口不算太深,但是不算短,从手背一直划到小臂。涂的药膏是浅浅的褐色,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

    “皇上的伤今天让太医看过没有?伤处有没有觉得很疼?”

    “朕没事。”皇上任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细看,轻声说:“你天天这么念叨,朕自然分得出轻重。”

    现在图一时之快,倘若右手真落下痼疾,那可是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皇上现在是心急,但再勤政也不会拿自己的手当儿戏。

    “还是让李署令再过来一趟的好。”谢宁说:“在外头您怕人看见,这会儿天都黑了,您也不见外人,这手还是包起来的好,免得再蹭着碰着。”

    皇上一笑:“就不用再让李署令过来了,不然他白天已经过来一趟,朕一过来又宣他来,旁人不定会怎么揣测怀疑。不就是换药包扎吗?这活儿白洪齐也能干。”

    白洪齐刚才一直站在旁边装自己不存在,现在听皇上提起他了,忙应了一声:“是是,李署令都交待过,如何换药包扎奴才都记得。”

    谢宁一刻也不想再拖延:“那就先包起来吧。”

    皇上看她心急,也为她的心意感动,转头吩咐说:“那就先上换药包扎吧。”

    白洪齐出去了一趟,过了片刻捧了一个竹盒来,打开来之后里面果然是换药一应所要用着的东西。

    谢宁坐在一旁,看白洪齐替皇上换药后,用布巾将皇上的右手仔细的缠了起来。

    要说白公公伺候人那是没得说,就算让谢宁自己来干,也不一定就比他干的更好。

    等把手抱好了,皇上把手掌举到眼前看看,试着活动了两下,嘉许的对白洪齐说了句:“包的不错。”

    白洪齐赶紧说:“当不得皇上夸,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

    用晚膳时大皇子一看见皇上的手包裹起来了,顿时脸色就变了。

    “父皇的手受了伤?那怎么昨天宫时”

    “只是皮肉伤,筋骨都没事。”皇上还特意把手抬起来活动给他看看:“伤都已经收口了,就是贵妃不放心,非让朕再包起来,怕不当心蹭着伤口。”

    谢宁也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把大皇子吓着了,连忙附和皇上的话:“确实伤的不重,只是不包起来,怕染上尘灰反而难以愈合,包起来到底要好一些。”

    话是如此,但大皇子不是小孩子了,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过去的。

    永安宫出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没有一起来,连泓弟弟的乳母都少了一个,现在连皇上身上都带着伤,可想而知当时的局面凶险到了什么地步。

    他这么一留心,就发现白洪齐的一只手也不大灵便,一直缩在袖子里。

    连父皇和贴身伺候的太监都受了伤。

    如果如果真有个万一,说不定父皇,他就再也不来了。

    大皇子想起父皇御驾出宫之前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念头,现在他已经不会那样想了。

    差一点他就与父皇、与弟弟妹妹们天人永隔。

    皇权威势赫赫,九五至尊的位置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大皇子默默的用膳,再也没说什么。

    谢宁有些不安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不用担忧。

    等膳桌撤下去,谢宁在擦手的空子悄悄对皇上说:“皇上还是多安慰一下应汿吧,看样子他心里可不好受。”

    皇上点头说:“朕知道。”

    他虽然想让孩子们能够好好的长大,别象他过去那样吃苦。

    但是他们做为皇子和公主,不可能永远天真下去。哪怕皇上和谢宁极力想让他们远离这些烦扰,但他们一天天在长大,很多事情瞒不住也哄不住的。

    皇上对大皇子说要问他的功课,用过晚膳父子二人就去了小书房。

    谢宁问玉瑶公主:“甘姑娘安置好了吗?你们今天见过面没有?”

    玉瑶公主点点头,嘴里还含着点心不好张口,旁边方尚宫替她答了句:“郭尚宫暂时将她安置在云光楼那里了,公主今天还特意过去了一趟。”

    谢宁说:“甘姑娘一个人进了宫,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八成要是有什么委屈也不敢说。”

    宫里的水太深了,谢宁是过来人,当然明白宫里的日子不易熬。

    方尚宫笑着说:“您放心吧,今天公主过去了一趟,那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甘姑娘可客气着呢。”

    谢宁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明天替我给甘姑娘送点东西去,让针工局给她做几身儿衣裳,再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一天三顿饭不够吃,再给她加两顿点心吧。”

    方尚宫都笑着一一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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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