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 春雪
本以为今天还要坐冷板凳,想不到没过多时,门口就来了一位尚宫,穿着青灰二色棉绸袄子,脖子上严严实实围着一条锦貂毛长围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头发梳的齐齐整整,目光沉静。她往门口一站,屋里众人顿时全都停了话。
这位就是三言两语让唐才人禁足的方尚宫了。
这位尚宫冒出头来的时间很短,她是贵妃有孕之后才跟随伺候的,现在却已经在永安宫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人物了。有人忍不住在肚里嘀咕,这么有本事的人,早些年干什么去了?不管干什么总比窝在针工局那么个破地方要强吧?贵妃也是好命的,随手一抓都能笼络住这么厉害的人物。
以前或许还有人不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方尚宫放在心上,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怠慢轻视她。
方尚宫并没有在这一干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打算,客客气气的说贵妃有请。
谢宁招待这几位客人坐下,高婕妤进门的时候忐忑,等到坐下之后心里倒踏实了。来都来了,畏怯也无益。既然决定想借贵妃之势自保,那还端着架子顾着面子,根本不能成啊。
高婕妤来之前已经想清楚了,有求于人,要么有特别大的好处许给别人,要么就得从别的方面能打动人。好东西高婕妤是没多少,就算有那么几件,难道她有的贵妃就没有了?根本不稀罕。
那就只能打动人了。
难道她进了永安宫一言不发,贵妃就被她打动了,反过来给她各种好处不成?那纯粹白日做梦。
高婕妤先开的口:“才来时在半道上遇见大皇子殿下,这样的天气还要去书房,虽然向学是好事,可看着也着实辛苦。”
曹顺容不禁要对高婕妤刮目相看了。
不得了啊。高婕妤上次吃了慎妃的亏,果然吃一堑长一智。今天她要是开口恭维贵妃自己,贵妃都未必会接话,可是高婕妤上来就说大皇子,曹顺容就知道贵妃准不会晾着她的。
果然贵妃说:“可不,原来看今天天冷,路又滑,觉得少去一天也没什么。可是应汿自己非得要去。”
大皇子原话说的是,旁人从宫外来念书,比他路途更远数倍。且他们进了宫门之后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顶风冒雪走到书房,大皇子来去还是坐着步辇。这样比别人优渥了数倍的条件,还要畏难偷懒不去,缺了今天的课,以后都不好意思见师傅和同窗了。
谢宁好些话只能咽回去。
大皇子能和人家比么?人家这样当是一种磨练,大皇子这纯然是拿自己的身体冒险。他是什么体质,旁人是什么体质?倘若因为这样染上风寒,引发旧疾,这风险谁担得起?
但皇上点了头,谢宁也只好同意。大皇子出门之前她还特意嘱咐了跟去伺候的小太监,要多警醒一点,别放任大皇子太过劳累伤神。
其实不用她嘱咐,那些人都是靠着大皇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比旁人更上心。大皇子一直好好的,所以他们这些人也一直好好的,过年时候还额外得了皇上的赏。可要是不好的话,例子也是现成的。近的有玉瑶公主,身边的人都换了两拨了。远的有玉玢公主,天天病的七死八活,就算谨妃不一茬接一茬的接人,那些人能长长久久的伺候下去吗?
有了第一句话,后头的人要跟上就容易多了,先纷纷替大皇子忧一回心,叹一回殿下太上进了,实在是皇上和贵妃教得好。
话没说过一圈,玉瑶公主被领了进来。
唐才人被禁足的例子还血淋淋的就在眼前,更有陈婕妤被赏酒喝的那件事,那事现在宫里没人敢提起,可绝没有一个人敢忘记。
这位小祖宗可是不能惹的,她没有大皇子娇贵,也没有大皇子那么好性儿,要说不好惹,她比贵妃还不好惹。贵妃顾忌多,玉瑶公主却无所顾忌。
玉瑶公主解了斗篷,先给谢宁问了安,对其他人一概视而不见,倚着谢宁问:“谢娘娘,今儿王供奉来不了。”
“怎么?”谢宁尚没听说这件事。
“教坊刚才来了个人,说王供奉这几日病了。”
谢宁问一旁侍立的青荷:“适才有人来了吗?”怎么她这里没人禀报过?
“才刚来,在外头遇上公主了。”青荷轻声说:“也要进来回主子的,因为娘娘这儿有客,所以才让她在外头等一等。”
谢宁就说:“让人进来吧,我也想细问问怎么回事儿。”
谢宁已经知道青珠没了的事。
前后也就半个月功夫,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虽然已经过了年,可是天气却变得阴晴不定,人比隆冬时节还易染病,小小一个风寒都能要了命,王默言尚不知道是什么病。谢宁还记得那一回拦轿的事,就是因为教坊司请太医艰难。
进来的这人谢宁是认识的。
就是曾经拦轿求她救人的赵苓。
赵苓的年纪在教坊司确实十分尴尬,她技艺纯熟,但年纪已经不轻了。这年纪转做教习师傅足足有余了,可赵苓却一直不知为什么原因,回回献艺她还总夹在里头登台。
谢宁与赵苓虽然说并没深交,但是王默言一直对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十分尽心,玉瑶公主的病况好转,这其中自然有他的功劳。如果赵苓真有什么事情,王默言若想助她,找个机会求一求皇上或是跟谢宁说,都不是难事。哪怕他退一步,求情的对象换作白洪齐周禀辰,这两人只怕也肯做这个顺水人情。
可王默言也从来没有提过。
赵苓进了门先规矩的跪下叩了个头。
谢宁说:“起来说话吧,王供奉不要紧吧?”
“只是风寒,不算太重。只是想着永安宫有娘娘和诸位小主子,怕过了病气,所以才不敢过来。”
“要是不重还好,倘若要是看着病情要加重,还是请太医看一看的好。缺什么东西不曾?缺不缺药材?”
赵苓垂着头说:“多谢娘娘关怀,并不缺什么东西。倘若真缺了,奴再来求娘娘的恩典。”
谢宁没再说什么,就让人带她出去了。
青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这人刚才说话的口气显得有些生硬,就跟赌着气一样。
主子是一片好意,她难道心里还有不足不满?
不能够啊。
就算在外头受了什么人的气,也不该带到主子面前去。主子又不欠他们的。
换做别人,青荷说不定要为难她一下。想着王供奉常来常往的情面,而且他现在又生病了,这才没跟赵苓计较。
“赵娘子吃杯茶暖和暖和,歇歇脚再走吧?我们茶房里刚蒸好才出笼的点心,尝两块再走?”
赵苓摇了摇头,把身上那件半旧的老绿色棉绫斗篷系带又紧了紧,便告辞出去了。
小太监送她到了门口折回来,看青荷还站在阶边看着,忙过来问:“姐姐还有什么吩咐?”青荷没出声,只摇了摇头。
那小太监平时难得有巴结青荷这样大宫女的机会,殷勤的说:“青荷姐姐不必为这样的人多费心,姐姐对她那么客气她还不领情,实在是太不识抬举。”
青荷转头看他一眼:“不许乱说。她与王供奉交情非旁人可比,对她客气那也是因为王供奉。平时王供奉来时你们跟前跟后的,他现在生病了,你们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小太监连忙解释:“不能够不能够,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必改的。”
可是转过身来青荷却觉得不好形容赵苓与王默言的关系。
这两人究竟什么关系?
平时没听说两人有什么,可是几年前王默言被人整了,是赵苓豁出命去替他求医。现在他生了病,又是赵苓来替他解释告假。一男一女,一边未娶一边未嫁,又不是血缘相连的骨肉至亲……
难不成两人是一对有情人?
青荷皱了下眉头。
真要有情,王供奉怎么还让赵苓在教坊里这样厮混,教坊司的人日子大多数过得很苦的,赵苓的年纪已经过气了,自然更不好过。王供奉倘若想娶她为妻,不是办不到的事,连自家主子都能做主玉成他们的好事。
既然王默言没这表示,那说明他们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可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回头跟胡荣说说,让他打听打听。现在胡荣的消息灵通的很,只是青荷和他,不象过去那么无话不说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纵然谁都没有再提起,就象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打那之后胡荣也收敛了之前那些与青梅套近乎的行径,可青荷总觉得他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有些变了。
青荷觉得自己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大家从前相处,哪会想到那么多利害关系?那么多的得失权衡?
青荷回到殿中,高婕妤她们正在品尝茶点。不过一道普通的莲子酥,众人象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样,赞不绝口。
再坐了一刻高婕妤她们就起身告辞了,方尚宫亲送了出去,回来后对谢宁说:“主子瞧,应酬也就是这么回事。也不用回回见她们,隔三岔五的有一回就行了。”
谢宁先是摇头,后来又笑了笑:“去让人看看,应汿快该回来了。”
...
二百三十 旧事
高婕妤紧紧抓着手上的一张纸,声音有些变了调子:“你说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身前站的太监双膝触地,头也不敢抬:“奴才就按着主子说的,就想看看那张、李二位尚宫出宫之后的着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efefd张尚宫前一天晚上是在自己屋里睡下的,奴才使人看着,明明就见她进了屋,关了门,熄了灯的。可是第二天就没见人从屋里出来。”
这门也没见人开,难道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飞了不成?至于李尚宫却不是昨晚不见的,而是第二天出宫的日子,还有一个人陪着她,刚出了怀德门没有多远,莫名其妙就跟丢了人。
“……奴才不敢让人明晃晃的去打听,只是使了些银钱,想办法看一一眼名册。张、李二位尚宫在册子上都已经销名了,也就是说内宫监已经将她们算作已经放归出宫的人了。”
但这两人明明都没有打从宫门出去。李尚宫不说了,张尚宫分明一早就不在屋子里,无一人见她是如何不见的。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凭空没了,内宫监却将其都算做遣放之人,能安排这样的事情,绝非一个人两个人能偷偷安排瞒天过海的事情。
她们没出宫。
可她们现在在哪儿?是生是死呢?
高婕妤不敢再多想,对那个太监说:“你没露了行迹吧?”
太监忙说:“绝对没有,奴才也怕让人逮着把柄,一直格外小心,主子不必为这事担忧。”
哪里可能不担忧。
高婕妤心想,既然有人能让李尚宫、张尚宫凭空不明不白的消失,说不定也会盯上了他。
只是这会儿顾不得这么多了。
高婕妤挥手让他退出去。
丹霞急忙端了茶过来,高婕妤几乎是用两手抱住茶盏,她指尖冰凉,茶盏里透出来的那点热意让她如获至宝,逮住了就不舍得松开手。
“主子喝口茶吧。”
“对,对……我该喝口茶。”
高婕妤将茶捧起来,似乎一点没觉得热,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茶是热的,可是身腔却是凉冰冰的,这么一点热水下去,根本只是杯水车薪,压根儿没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喝完一盏,高婕妤几乎是哆嗦着说:“再倒一盏。”
丹霞心中惊骇不安,忙接过茶盏去续水。
再倒来的水高婕妤一口气又全灌了下去。丹霞伺候高婕妤几年,就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失态过。
高婕妤那样子象是怕极了,完全乱了方寸。
“主子,主子?”
高婕妤慢慢回神,转头看了她一眼。
丹霞半跪在高婕妤脚边,看着她有些涣散茫然的眼神渐渐集中起来,眼里又有了些亮光。
“主子没事吧?”丹霞不怎么信鬼神的,可是她这会儿都难免觉得,主子不会冲撞着什么了吧?这情形看着实在不太怎么对劲。
要不要赶紧到后头佛像前头上柱香?
他们宫里也是请过菩萨的,只是平时拜的十分敷衍,一点都不诚心,这遇着事了才去抱佛脚,菩萨也不会保佑的吧?
“我没事。”高婕妤身边也就剩了这么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她肚里憋了许多的话,这会儿只想往倾吐。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去查这么两个人吗?”
丹霞摇头。
高婕妤吩咐这话的时候,丹霞都莫名其妙。这两位尚宫,一个曾经是管着东六宫杂务的,一个则在尚衣局当过差。高婕妤之前与这二人都没打过什么交道,谈不上有交情。这两人彼此之间倒是相识的,可是也没有深交,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有什么联系。
这二人年纪都不小了,这次也都在遣放的名单上头。高婕妤突然吩咐人盯着这看似全无联系的二人,让丹霞都十分意外。
“这两人,其实……”高婕妤想来就觉得心惊:“其实应该算是原先太后的人。”
丹霞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我也只是模糊记得一点点,毕竟那会儿我年纪还轻,被太后召去的时候心里忐忑。我记得这二人当时曾经在太后跟前服侍过。后来我进了王府……”
高婕妤的讲述有些散乱,丹霞也没听出头绪来。
“太后去了之后,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跟着散了。大多数都发去守陵、还有的开恩放了出去,有几个殉了太后。张、李二人早就不在太后跟着服侍了,也没人留意她们的去向。我虽然后来又曾经见过她们,但是多年过去了,事过境迁,一直想不起她们。”
“这些日子我有时恍惚有时清醒,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回在延福宫见过的人来了。她突然想着,慎妃是出身承恩公府的,她对过去这些人的熟悉掌握可能远远超过其他人。
她如果不是先皇后信重的人,就不可能一直伺候着她,一直带在身边,从府里,到宫里。如果她不是先皇后的心腹,不是信得过的人,先皇后在抬举身边人的时候,只怕也不会一下子就想起她来。
她如果对过去那些人、那些事情不了解,那金风园叛乱之前,她又怎么能提前一步向皇上告密的。
她的人脉是哪里来的?
高婕妤只能模糊记起张、李二人的姓氏和她们现在所待的处所,才让人去打探一二的。
这么巧,这会儿宫里往外放人,这两人都在这一批遣放的名单上头。
而且就这么巧,她才让人去打听,可这两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踪影。
她们是查觉了什么,藏匿起来了?还是有什么人也象自己一样盯上了她们,将她们带走了?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高婕妤嗅到了反常和危险的意味。
陈婕妤中毒一事宫中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看起来似乎风平浪静的,但高婕妤知道不是这样。
事情总要有一个明确的结果的。就象那时候淑妃的事,虽然中间拖延了很长一段时日,可皇上最后下手的时候却是雷霆万钧,一击即中,没有给人留下一丝喘息和反抗的余地。
现在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平静无事,高婕妤却能感觉到危险的脚步在渐渐逼近。
这让她愈发不安。
不管是皇上要动手,还是有什么人想临危反扑一把……潮水下的暗礁终究会渐渐浮出水面。
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高婕妤觉得心慌气促,心跳的也快。
丹霞从她凌乱的讲述中渐渐听出了些东西,渐渐能连系成一条脉络。
有人控制着张李二人,她们这一次都在放归名单上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刻意安排。
而两人在此时恰巧都没了踪影,这事情本身就十分的不寻常。
“主子快别想了。我看……咱们这些天还是尽量少出门为上。反正时气不好,明明立了春,天气却象是又倒回去了一样,这阵子简直比三九天还要冷。主子应该多保养着,外头的事情咱们该少问,少管。”
高婕妤身上没有力气,点了点头说:“这滩水太深了,一个不小心,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这两年宫中怎么这么多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先是淑妃的死,然后明寿公主居然谋反,又受牵连栽下去一大拨人。贤妃也死了,陈婕妤中毒……
高婕妤想想过去自己的言行,浑身上下净是冷汗。
她过去那么自鸣得意,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还觉得自己多有本事,多有面子。
现在想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多么无知自大,简直是天大个笑话。
自己没晋封当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就算是晋封了,只怕立马就会被当成靶子,说不定比陈婕妤现在的还要凄惨。
高婕妤躺下来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许多人,还有过去的许多事,象走马灯一样在脑袋里轮番的转圈儿打晃。很多她忽略的小事,一些似曾相识的面孔,过去无意中听到的不连贯的只字片语,就象被一张网撒下去,胡乱的混在一起从记忆深入打捞上来。
她觉得那些事情里头有什么东西是有用处的,只是太凌乱了,完全拼凑不起来。
太后,先皇后,明寿公主,慎妃……
高婕妤又想起白天遇见大皇子时的情形。
岁月催人老,大皇子出生的事情好象还就是昨天的事一样,一转眼大皇子已经成了这样知书达理斯文礼让的人了。身形还是孩子,可是行事作派却完全象个大人。
这种从容的气度,真不愧是皇上教出来的。高婕妤记得皇上未登基前,就已经有不同常人的气度了。
原来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当年才呱呱落地的婴儿都长大了,她也早就已经在岁月月中苍老了。
还记得那时候皇后一直没有身孕,大皇子出生之后生母也没了,曾有人说,皇后应该把大皇子接过去抚养的。一边是无子,一边是无母,凑到一起正合适啊。皇后也省得膝下空虚,大皇子也不至于没了生母无人能悉心照管。
可是皇后并不乐意。
她觉得自己年纪还不算大,明明可以生一个亲生子的,何必抱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看着就碍眼。再说大皇子那个身体,谁知道能活多长?万一养个几年就死了,那功夫岂不都白花了?
...
二百三十一 主仆
不独皇后没有身孕,她抬举的自己的宫女也都没有身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高婕妤那时候听说,其实皇后抬举身边人,一边是为了固宠,一边是为了博贤惠的名声,其实她和太后并不打算让这些人怀孕生子的。
高婕妤甚至听过一种隐晦的说法。
当然那谣言太过骇人,高婕妤压根儿没信,也从来不敢再和人说起。
那谣言说,皇上其实不是太后亲生之子,与太后、与承恩公府并无血缘关系,当然也不可能有多亲厚的情份。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一定要让自己的侄女儿做皇后,并坚持要生下有刘家血脉的皇孙。儿子不是亲的,可是却可以藉由侄女儿的牵系,让刘家血脉出身的人继续做皇帝。所以太后只会让皇后生下儿子,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不知为什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高婕妤却想起这个早被自己遗忘的谣言。
她辗转反侧之时,同样还有旁人如她一样无法安枕。
陈婕妤身子被毒药蚀坏了,虚败的厉害。这几日天气反复她就起不来身了,只能昏昏沉沉整日躺着,一日三餐也无法进食,只能喝汤药,用点粥羹。人一天能吃得下多少东西?不动弹更加没胃口。喝过了药之后陈婕妤几乎咽不下什么汤羹了。
连段太医这样时常过来的人看着陈婕妤的样子都觉得心惊。从过年到到现在,陈婕妤就象一朵迅速凋败的鲜花,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曾经的明艳鲜妍已经全不见了踪影,她现在瘦的眼窝、脸颊都在往下凹陷,就快成了皮包骨头了。
皇上吩咐太医院给陈婕妤尽心诊治。可是太医纵有回春妙手,也只能医病,医不得命。
天擦黑的时候,两个刑司的人进了一趟云和宫,没有多逗留,片刻之后就离开了。
陈婕妤躺在帐子里,她这么半昏半醒的,身边的动静她也能听到一些,只是完全没有力气,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抬不起身子。
也许她就要死了……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时候,陈婕妤听见有人在唤她。
“主子,主子,用两口粥吧?才熬好的米粥,您闻一闻?能闻见这香味儿吗?”
香味儿?
陈婕妤觉得她没闻见什么香味儿,她甚至也分辨不出耳边这个声音是谁。
“主子,您眼开眼看看我,是我回来了。”
“您睁开眼,就看我一眼吧。”
陈婕妤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熟悉到那声音终于能穿透包裹在身周的迷雾,就象给她在黑暗中擦亮了一丝火星,终于点亮了一盏烛火一样。
这声音,好象是红儿?
陈婕妤嘴唇张翕,含糊的应了一声。
“主子,是我啊,是我回来了,您看看我。”
确实是红儿的声音。
陈婕妤强撑起精神,终于将眼睛睁开一线。
跪在床前的人脸上带着笑,可是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都是,看上去狼狈的很。
可是也熟悉的很。
熟悉的让她几乎是不用思索就喊了一声:“红儿……”
“主子,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红儿赶紧用袖子胡乱抹了几下脸。
陈婕妤的模样让她都不敢认,不忍看了。
红儿端了粥过来服侍陈婕妤喝粥。
熬的香软稠糯的米粥散发着稻米特有的清香,十分诱人。可陈婕妤什么也闻不到,尝不出。甚至连米粥是凉是热她都感觉不出来。
只是看到红儿,她这几日都昏沉的神智变得清醒多了。
一旁桂香也莫名的觉得心酸。可是她不敢这么哭,在宫里哭也是犯忌讳的一件事。
她背过脸去用袖子悄悄把泪抹干。
红儿喂了小半碗之后就停手了,主子现在的身子是虚不受补,段太医嘱咐过即使能吃得下,一次也不能吃得过多了,否则脾胃也克化不了。
陈婕妤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刚才甚至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分野,还以为红儿的出现是在她的梦中。
现在她知道这不是梦了。
“你……你没事吧?”
“奴婢没什么事。”
红儿看起身确实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可陈婕妤也知道内宫监的人不是吃素的,只怕红儿有暗伤,吃亏都在眼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放了你了?你是几时回来的?”
“多亏了主子,还肯那样替奴婢作保,内宫监的姜公公同我说了,说是主子跟皇上求了情,奴婢才能得到这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红儿又哭又笑忍不住。她以为这一回必然没有活路了,却听内宫监的人说,陈婕妤就那么一次解释的机会,没用来给自己求情,却都用在了她的身上,愿意替她作保,请皇上对她从轻发落。
如若不然,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进了内宫监那种地方焉有活路?刑司的那些人都禀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原则,这么些年来有几个人能再活着出那个鬼地方?
红儿本没有奢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都傻了。
主子原该把握机会替她自己诉冤求情才是,怎么能把那样宝贵的机会浪费在她的身上呢?
“你没事,就好。”陈婕妤终于松了一口气,神情疲惫,声音无力:“我也终于了却了这桩牵挂……”
红儿听着这话不详,赶紧截住不让她再往下说。
主子这话说的太不吉了,听得她心惊肉跳的。
什么叫了却了牵挂?人要无牵无挂的,是不是就要撒手离开这尘世了?
红儿赶紧说:“主子可得好生保养自己。您可是我们云和宫上上下下这么些人的主心骨啊。有您在,才有云和宫在,才有我们这些人在。要是您都不管我们了,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指望?”
陈婕妤怔了下。
也是……她要是不在了,红儿和桂香她们也就顿时没有依靠了。可能会被欺凌,会发配去做粗重活计,也可能无法再留在宫里,而是发去皇陵做苦役……
“主子就算为了我们,为了宫外头的家里人,也该好好的保养自己啊。”红儿凑到她耳旁,轻声说:“皇上能放奴婢回来,必定是相信了主子的清白。主子一定得好好活着,可不能让那个害了您的人如愿啊。”
激将法虽然老套却非常有用,陈婕妤本来就憋着一股心气儿,现在被她这样一说,倒是更激起了她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意。
“您要是累,就只管闭着眼养神。奴婢说话您听着就是了,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奴婢让人去膳房问问,做两道您喜欢吃的点心来好不好?您想吃蜜豆糕?还是想吃那种肉末馅儿的小酥饼?要不两样都来点儿?喝的东西呢?”
红儿和陈婕妤这样说话也是无奈之举,她看着陈婕妤那模样就心慌,生怕她一闭上眼就彻底的沉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了。
本来没有指望陈婕妤回答她,可是不想陈婕妤嘴唇微微颤动,红儿听见她说了句什么,只是她声音细弱到了几乎没有,红儿没有听清。
她急忙问:“主子想要什么?”
问完她赶紧侧过头,耳朵靠近陈婕妤的嘴边,这才听见她说的是:“想喝甜的,热的。”
红儿连忙应着:“有,有。”马上吩咐人去,不多时就端了两样不同的汤羹回来。一碗是豆沙酪,一碗是杏仁茶。
杏仁打磨得格外细腻,熬开后放了饴糖,香、滑、甜,热,闻着就是一股特别香醇的甜香味。
红儿小心的扶着陈婕妤靠坐起来,给她慢慢的喂了几匙杏仁茶。陈婕妤看见另一只碗里的豆沙酪,轻轻指了一指,红儿赶紧将碗端近,又舀了两匙豆沙喂她。
舌尖能品尝到那丝淡淡的甜意。
这么多天了,陈婕妤嘴里除了酸苦腥涩再没有尝到过别的味道,这一丝甜意格外的提神,格外清爽,让她觉得嘴巴,喉咙,都不那么难受了,连带着人都舒服精神了不少。
红儿小心的服侍陈婕妤喝了水,漱了口。陈婕妤嘱咐她:“你才回来……快去歇着吧。”
“奴婢不累。”红儿说:“奴婢真没受多少罪,就才去的那两天被问了几回话,后来就都一个人被拘着没事情做,闷得骨头都快锈住了。奴婢一心就挂念主子,您就算不让我在跟前服侍,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您,回屋去也歇不踏实的。”
陈婕妤点了点头:“那就,留这儿吧……”
陈婕妤是想起来,现在红儿她们住的地方,只怕也被翻检的不成样子,不能待人了。回去了没炭火没棉被没有换洗衣裳,倒不如待在她这里,好歹还暖和些,有热茶饭。
~~~~~~~~~~~~~~~~~~~~~~~~~~~~~~~~~~~~~~~~~~~~~~~~~~~~~~~~~~~~~~~~~~~~~~~~~~~~~~~~~~~~~~~~~~~~~~~~~~~~~~~~~~~~~~~~~~~~~~~~~~~~~~~~~~~~~~~~~~~~~~~~~~~~~~~~~~~~~~~~~~~~~~~~~~~~~~~
...
二百三十二 出行
天气还冷着,膳房的人也是有心思,没把做好的点心拾掇进盘子里再盛在食盒里提来,而是直接连着蒸笼一起端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efefd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兄妹俩点心是天天吃,是蒸笼却很少见着,都觉得有趣。两人先围着蒸笼赏鉴一会儿,才揭开笼盖。
四小笼点心,萝卜丝烧麦,栗粉糕,枣儿糕和虾仁馅儿小饺子。这会儿乍暖还寒的时节,两顿膳食中间肚子饿的快。
玉瑶公主咬了一口烧麦,张口就问:“娘娘,烧麻雀好吃吗?”
谢宁险些被一口茶呛着,赶紧咽了下去,扭过脸咳嗽了几声:“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又是敏晟说的?”
玉瑶公主点点头。
自打两个孩子开始互相写信,谢宁耳边就不消停了。玉瑶公主的新问题是一个接一个,有时候还靠谱些,有时候就象今天这般。
烧麻雀……对乡下长大的孩子来说真是不稀罕,对锦衣玉食的玉瑶公主来说就格外新奇了。
“敏晟说他们在下雪天用箩子捉麻雀,捉到了之后会烧着吃,说可香了。”玉瑶公主问:“咱们也烧一回尝尝吧?”
快不要提他们那种烧法了,一提谢宁都觉得有点儿恶心,剩下的半个小饺子都咽不下去,总觉得有点儿异样的腥气。
在外头烧野味吃谢宁自然吃过,说出来都能把玉瑶公主吓一跳,她不但吃过烧雀鸟,还吃过别的呢,象从水里叉上来的鱼、猎到的野兔野鸡,甚至还吃过蛇肉。只是林敏晟他们还小,哪里会收拾干净了再吃?连肚子也不会剖,最后烧出来的那味儿肯定是焦臭腥臭的。
可这话对小姑娘就没法儿说了。谢宁只好吩咐青荷说:“晚上让膳房做一道烧鹌鹑给公主加菜。”
玉瑶公主还要争辩:“是麻雀,不是鹌鹑。”
谢宁糊弄她:“大小差不多,吃起来也是一样的。你也说了他们捉麻雀是下雪天捉的,现在又没有雪了。”
这话很有道理,近来天气是暖了些,日后会越来越暖和,下雪是不大可能了。
大皇子在一旁忍笑听着,掰了一块枣儿糕喂进二皇子嘴里。这糕香软绵密,用不着去嚼,抿一抿就可以咽了,没多少牙的小孩子也能吃。
“娘娘,弟弟生辰也快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好生热闹热闹吧?”大皇子说:“不知道弟弟抓周能抓着什么?”
玉瑶公主马上添了一句:“请林夫人也来吧?”
林夫人当然是要来的,可玉瑶公主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知道她和林敏晟怎么就那样要好了,明明他俩头回见面还闹的哭鼻子呢。
“还有好些日子呢。”二皇子生在四月里,这会儿才不过刚出正月,就算要提前筹备也不用提前这样久。
结果皇上来时也提起了这件事情,看起来还颇为期待。
谢宁忍不住给他泼了冷水:“抓周不过是图个高兴,难道抓着书和笔将来必定能做才子了?哪能把这个当真。”
“就为了图个高兴。”皇上一点儿不把她的话往心里去:“朕觉得泓儿聪明的很,不管抓着个什么,将来也必定有出息。”
天天说皇上圣明,可皇上在儿子的事情上一点儿都不圣明,这股“自己的儿子就是好”的劲头儿让谢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膳房的房间巴结,晚膳时果然添了一道烧鹌鹑加菜。玉瑶公主笑盈盈的指挥侍膳太监说:“给我撕条腿尝尝。”
想必这也是林敏晟信上说的。
侍膳太监哪里敢不趋奉这位小主子,将烧鹌鹑腿取下来盛在小碟里端给玉瑶公主。
御厨精心炮制的菜肴,当然不是林敏晟他们几个小子瞎鼓捣能比的。鹌鹑肉细嫩酥烂,应该是松烟熏过。吃起来格外有一股松木香,一点儿不觉得腻。
玉瑶公主果然点头说:“好吃,怪不得他在信上夸这个呢。”
谢宁只希望这俩孩子消停点,别整天层出不穷的给她添乱子就行了。
等林夫人再入宫的时候,让玉瑶公主失望的是,林敏晟又没有跟着进宫。
林夫人提起通信的事情来却满脸是笑:“终于知道上进了,真是谢天谢地,这事儿也得多谢公主。以前让他规规矩矩坐一会儿,就跟那椅子上生了刺儿会扎他一样,一刻钟都坐不到。要让他认字写字,更是跟上刑一样。如今不用人催,自己也知道要上进求学了,每天早晚都能写几张字。”
得,看林夫人这么高兴的样,谢宁又把刚才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最近听人说,皇上有要出巡的打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谢宁说:“皇上也不打算弄多大排场,因为太史监说今年夏季可能暴雨成灾,皇上想亲自去看一看戊堤和昌府两处,顺便也看看一路地方吏治。”
林夫人便问:“娘娘是不是也一同去?”
谢宁点头说:“是要一同去的。”
林夫人有些不放心:“那宫里这一摊子事情呢?二皇子呢?”
“除了应汿要念书,留京不去,玉瑶和泓儿都带着一同走。”谢宁其实也不太放心大皇子一个人留下。但是大皇子身子本就不好,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在宫里安逸。皇上也很想带着他一同去,但问过了李署令的意思之后,决定还是让大皇子留下。
对这件事,大皇子自己也是十分失望。但是他也很懂事,皇上将道理讲明白了,他也就不再为不能出门的事情苦恼。因为皇上答应了他,等再过一二年,他的身体能调理的更好一些,到时候出门必然会让他也随驾的。不止是江南,其他的地方,那片更遥远更广阔的天地,他都能够亲眼去看一看。
“宫里的事情也不用多操心。一来去的时间不长,连来带去加上,用不到一个月肯定也就回来了。二来宫里的事情也会妥善安排好,出不了什么乱子。”
虽然谢宁说的轻描淡写,林夫人却总不太放心。
虽然是御驾出行,那各方面的的排场肯定省不了。但是出远门怎么也是一件劳累辛苦的事情,不会象在宫里这样方便舒服。不管是车马还是舟船,颠簸折腾是一定的,林夫人尤其不放心二皇子。说起来二皇子还没满周岁呢,就这样带着出门,真怕小孩子经不起。
二皇子结实的很,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好端端的连风寒也没得过一次,又能吃又能睡,谢宁抱他一会儿两条胳膊就酸的不行了。谢宁一开始也因为二皇子的缘故,对是不是随驾一同出京有些犹豫,还是方尚宫劝她:“既然太医都说不妨碍,主子也不要过于小心了。男孩子毕竟不是姑娘家,不能一味圈在屋子里养大,不然长大了也经不起风浪,到时候主子可不就更忧心了?”
为着这次出行,青荷她们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谢宁从前随大舅舅南北迁移,对出门的事情自有一套心得。这次皇上出门是为了河务,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照谢宁看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完全可以省了。但她现在是贵妃,有些排场行头怎么省也省不下来。吉服常服首饰鞋袜这些都得备着带着,可是连屏风、摆设、字画、香炉等等这些东西都带着是不是过分了一些?更有平时日常用的笔墨纸砚书本消遣,这单单她一个人的东西就已经让人眼花瞭乱。再加上玉瑶公主和和二皇子这两位小主子的东西,这出行真象是搬了一次家。
想以前她和小舅舅出门,就收拾了一把梳子两根头绳,一身儿换洗衣裳,除了这些再没别的了。再看看她现在一箱一箱的行李,谢宁只能摇头苦笑。
宫里的事情并不用过多操心,皇上并没有因为谢宁要随驾,就将宫务随意委派给其他嫔妃,而是让内宫监的人按职司将各项事务分派处置,有决断不了的再报送给御前。
这让不少人的都大为失望,本以为可以趁着皇上、贵妃离宫的时候好生筹划一番。
首当其中的就是谨妃。
随驾没有她的份儿也就算了,本来她就舍不下孩子。玉玢公主那体质是不敢带出门的,连当时去金风园避暑都冒了风险,更不要说去更远的地方了,谨妃当然也要跟着留下。
她本来以为贵妃既然随驾了,那宫务的事情少不得自己可以分一杯羹。哪怕只是暂时代管,也是个出头揽权的好机会啊。她打算的好好的,想着如何借这个机会立威,如何将慎妃打压下去,如何在要紧位置上安插几个能同自己贴心的人上去……可是没想到皇上根本一点儿机会也没给她,一腔盘算全落了空。
之前谨妃表现的有多么踌躇满志,现在就有多么灰头土脸。不少人在肚里暗中笑话,说她到底出身差,眼界浅,皇上虽然看在玉玢公主面上给了她妃位,可是哪里会放心让她染指宫务?
倒是慎妃,一直还是不声不响的,对不能随驾也没接手宫务的机会仿佛毫不在意。
...
二百三十三 孤独
御驾出京那天永安宫上下不到五更天就起身了,忙忙碌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efefd谢宁早早醒了,收拾停当之后又将周禀辰过来一通细细吩咐。
周禀辰这人十分实在,夸海口表忠心的话没有多说,只是对谢宁应下:“奴才一定照看好永安宫上下,不会令大皇子殿下有什么闪失的。”
谢宁点头。
周禀辰能力是有的,办事十分周到细致。从他来到永安宫后,凡事不争先不抢功,但是份内差事做的妥当周密,让人一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
这一回谢宁出门,就将周禀辰留了下来。周禀辰知道这一回担子不轻,可是他盼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差事不难,人人都能办好的,哪里显得出他的本事?要想稳当安逸,当初他在后苑管事岂不更稳当更安逸得多?既然来了永安宫,那就是为得求上进。
大皇子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去不了,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心中不舍。尤其是这一回其他人都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下。
父皇、谢娘娘,妹妹和弟弟,全都走了。
大皇子来请安的时候眼圈都有些红了。
谢宁看他神情不比往日,就知道他八成没有睡好。
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沉稳,这时候要是心中还能把持得住,那反而奇怪了。
“我们只一二十天就回来。你自己要多留意身子,可千万别一看起书来就忘了时辰。你平日的汤药食膳我会让柳尚宫好好看着你,每天都要按顿按时的吃。等我们回来了,想必你的功课也又进益了。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回头给你捎回来。”
大皇子心里酸楚难舍,却十分懂事的说:“宫里什么东西也不缺,父皇和谢娘娘能早日平安回来就好。”
皇上也将他叫过去嘱咐了几句,又勉励他:“朕已经吩咐过书房的人,往后你每日午后也可以过去,随侯师傅练一练吐纳呼吸之法,在围场走一走散一散,想骑马也可以。”
大皇子果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多谢父皇。”
书房其他人也有骑射弓马的课程,大皇子因为年纪和身体的缘故却只能一直远远看着旁人习练。现在父皇发了话,他午后也可以过去了。
“但你也要记得,凡事要记得量力而为,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世上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你才上手,学这些都要慢慢来,可不要因为性急求好,反而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大皇子连连点头:“父皇放心,儿子都明白。必定不会让父皇和谢娘娘在外头还替儿子操心忧虑的。”
皇上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对他的聪慧沉稳还是放心的。只是感觉到手裳下长子肩胛的瘦削单薄,还是一阵忧心。
大皇子的身体底子太差了,纵然有这一年来的细心调养,也依然没有太大的起色。劳累忧心寒暑变化对旁人来说没什么,对他来说却都是难以承担的重负。
世上的事情似乎总是难以十全十美。
倘若大皇子身体康健……
皇上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又同他说了几句话,早膳摆了上来,用过早膳,大皇子还是象平时一样去书房念书。
他出门时看着灯火通明的永安宫,转身低下头上了步辇。
天渐渐亮起,大皇子失落了一会儿,又振作起精神。
他是长子,要给后面的弟弟妹妹做出表率,自然不能一直沉浸于失落寂寥当中。
皇上要出行的事情他的两位伴读自然也知道的很清楚。乔书英就得了明微公主的嘱咐,进了书房各人坐下来自己读书,温习前些日子学的功课,也有人在朗声诵读今天要讲的课业。
乔书英凑到跟前来说:“皇上与贵妃今儿就动身了吧?殿下留在宫中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同我说。虽然说未必能替殿下分忧解难,但是好歹两个商量总比一个人烦恼要强。”
乔书英既是伴读又是表兄,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亲近一些,大皇子点头说:“要是有什么事,一定和你说的。对了,这次姑母没有跟着一同去吗?”
“我母亲没有去。”乔书英说:“原来是想去的,可是殿下也知道,前日我父亲踏青时跌伤了腿,现在身边离不得人。”
明微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这在京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皇子自然也知道。
“驸马的腿伤如何了?有起色没有?若是需要太医或是短了什么药材,你尽管同我说。”
乔书英笑着回答:“皇上与贵妃已经赏了不少药材了,太医也已经看过,说是伤势不碍事,只是不方便走动,怎么也得再过一个月才能下地呢。”
如果说以前乔书英对母亲一意要他成为皇子伴读的事情还有些抵触,可是这么半年相处下来,他已经不这样想了。
进了宫学,进了南苑书房,他才一天比一天更了解自己的身份,更了解权势的力量。他现在的尊荣日子是因为他是公主之子,可是公主之子的身份只能保证他这辈子能做个富贵闲人,想要更进一步,他更得靠着自己上进才行。
这位皇子表弟比他年纪小,比他进学晚,比他身体弱。可他是皇子,生来就坐拥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就象刚才那番关心问候乔驸马的话,他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却说的这样大方和坦然,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上位者的气度。
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
乔书英曾经听过一个谣言。或者不能叫谣言,那话应该不假。
说是贵妃娘家有个侄子,也十分聪明,且与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关系都十分要好。
还有人说,皇上有想把他和程锦荣二人换掉的想法,让林家那个孩子做大皇子伴读。
明微公主也听说过这话,还专门同乔书英说起过这事。
“林家将来必定得势,看贵妃的势头,皇上重视林家,想栽培林家子孙是一定的。不过皇上的性子我了解,他是个最讲究规矩礼数的人,你只要不犯错,皇上绝不会做出无故换人的事情来。”
还有一句话明微公主没说。
纵然真要换,那被换的应该也是程锦荣,凭她与贵妃的交情,就算贵妃想让侄子做伴读,也不会把乔书英给顶掉的。
虽然明微公主这样说,乔书英心里还是有好一阵不得劲。
纵然他是公主之子,皇子伴读,但是他的位置却也并不稳当,随时会有人将他取而代之。
这会儿师傅进来了,乔书英就赶紧回归座位,收束心神认真听讲。
~~~~~~~~~~~~~~~~~~~~~~~~~~~~~~~~~~~~~~~~~~~~~~~~~~~~~~~~~~~~~~~~~~~~~~~~~~~~~~~~~~~~~~~~~~~~~~~~~~~~~~~~~~~~~~~~~~~~~~~~~~~~~~~~~~~~~~~~~~~~~~~~~~~~~~~~~~~~~~~~~~~~~~~~~~~~~~~~~~~~~~~~~~~~~~~~~~~~~~~~~~~~~~~~~~~~~~~~~~~~~~~~~~~~~~~~~~~~~~~~~~~~~~~~~~~~~~~~~~~~~~~~~~~~~~~~~~~~~~~~~~~~~~~~~~~~~~~~~~~~~~~~~~~~~~~~~~~~~~~~~~~~~~~~~~~~~~~~~~~~~~~~~~~~~~~~~~~~~~~~~~~~~~~~~~~~~~~~~~~~~~~~~~~~~~~~~~~~~~~~~~~~~~~~~~~~~~~~~~~~~~~~~~~~~~~~~~~~~~~~~~~~~~~~~~~~~~~~~~~~~~~~~~~~~~~~~~~~~~~~~~~~~~~~~~~~~~~~~~~~~~~~~~~~~~~~~~~~~~~~~~~~~~~~~~~~~~~~~~~~~~~~~~~~~~~~~~~~~~~~~~~~~~~~~~~~~~~~~~~~~~~~~~~~~~~~~~~~~~~~~~~~~~~~~~~~~~~~~~~~~~~~~~~~~~~~~~~~~~~~~~~~~~~~~~~~~~~~~~~~~~~~~~~~~~~~~~~~~~~~~~~~~~~~~~~~~~~~~~~~~~~~~~~~~~~~~~~~~~~~~~~~~~~~~~~~~~~~~~~~~~~~~~~~~~~~~~~~~~~~~~~~~~~~~~~~~~~~~~~~~~~~~~~~~~~~~~~~~~~~~~~~~~~~~~~~~~~~~~~~~~~
...
二百三十四 路途
永安宫现在只有大皇子这么一位主人了,但是因为有周禀辰打点内外,柳尚宫妥善安排,所以一点也没有显出有局促疏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efefd大皇子也象个主人一样,招待两位伴读用膳歇息,下午又去了南苑书房。
今天天气还好,若是遇着雨雪大风天气,侯师傅也不会允许他们到演武场来。大皇子按着侯师傅说的办法调整呼气、吸气的频率,习练了一会儿,又绕着演武场走了几圈。
既没有骑马,也没象旁人似的练拳、练剑。
可即使如此,几圈走下来,大皇子也是额头见汗,气喘吁吁了。守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抓住时机冲了上来,一个给大皇子擦汗,一个把一直抱在怀里的裹的严严实实的汤罐打开,倒出一碗温热的汤水来递给大皇子。
一旁侯师傅看着这一幕,难免在心里叹口气。
旁人羡慕他祖坟冒青烟,得了这么个教导皇子的差事。其实谁又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宁可不要这份儿荣宠。
他从小打熬身体学得一身儿本事,难道就是为了现在来伺候个病秧子?虽然说学得文武艺货得帝王家,那也得看怎么货吧?
内兄拍着他的肩膀恭喜他,说皇上听说他们一家都是难得的长寿之人,他曾祖、祖父,叔祖,个个都活过了七十,且年过七十还能健步如飞,一顿能吃三大碗饭,可见他们家的家传功夫在养生健体方面很有长处。
所以他才会被皇上钦点来替大皇子调理身子。
这伺候主子的差事不好当,轻不得重不得,一点儿不能掉以轻心,还怕万一主子有个什么不妥自己会动辄得咎。
就困在这么个小小的校场里,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过去的一干同僚还羡慕他,不用出生入死,还能轻轻松松就讨好皇子,升迁简直指日可待。
就算不看大皇子,那两个伴读也看不出有什么练武的天赋来。明微公主与乔驸马之子,那小子一看就是读书读的脑袋有些傻过头,对怎么打熬身体,学弓马骑射没一点儿兴趣。
至于卫国公的那个孙子,看着倒还行。但是卫国公家传承了数代,早没有之前的悍勇了,也不可能再有统兵征战机会。
大皇子在练武场待了约摸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大皇子如过去一样,先练了一会儿字,跟王默言学了一会儿音律,又看了一会儿书。等柳尚宫进来问他晚膳摆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大皇子想了想:“就摆在外间吧。”
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一个人用过膳了。不大的膳桌摆的满满当当的。
大皇子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
柳尚宫见大皇子吃的不多,轻声问:“殿下,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大皇子摇了摇头:“柳尚宫,你说父皇和娘娘他们,现在也在用晚膳吧?”
柳尚宫笑着说:“想必是。奴婢想着,皇上该登船了吧?这会儿想必在船上用晚膳呢。”
大皇子的思绪仿佛也跟着她的话一起扩散出去,越过宫墙,飞出京城。
御舟这会儿静静的泊在岸边,皇上和谢宁也确实正在用晚膳。
不象在宫里时那样考究,桌上不过简单的几个菜肴,玉瑶公主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扒饭。
今天一早就出门,玉瑶公主一路上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
白天乐过了头,现在自然没有精神,也没有胃口吃饭了。
谢宁摸了一下她的头:“吃不下就别吃了,把汤喝了,让郭尚宫服侍你早点儿睡吧。”
明天还要赶路,一整天呢,不养好精神可不行。
玉瑶公主点了点头,端起碗来把里面的汤喝了下去,乖乖起身向皇上和谢宁行礼告退,跟着郭尚宫出去了。
皇上问她:“你今天也累了吧?”
谢宁本来想说不算累,可是话到嘴边,看着皇上的面容,她还是实话实说了:“是有些累……大概是很久不出门了,坐车有点不惯。”
皇上把刚才她说玉瑶公主的话原样送回给她:“没胃口也别强撑着了,喝些汤,早点儿歇息吧。”
谢宁忍不住问:“皇上呢?”
皇上同她们起的一样早,也一样赶了一天的路,可是她们能歇下了,皇上只怕还不能歇。
果然皇上说:“朕还要见个人,你先去睡。”
当皇上也不是件轻松差事啊,起的比旁人早,睡的也比一般人要晚,整天还要处置那么多的大小政务。
“不用担心朕,今天朕在御辇上偷闲眯了一会儿。”
谢宁把汤倒在饭里拌了拌,就着凉拌菜心儿把半碗饭扒完,皇上吃的也不算多。
谢宁回了舱房。
乍一看还以为她并没有离了永安宫呢,舱房里的陈设一应俱全,屏风,帐幔,香炉,书案,床榻。
谢宁不知道青荷她们是几时把舱房收拾好的。一样是早早起身上路,谢宁一路是被人伺候着,她们一路是伺候人,上了船还得抢着赶着把活儿干完。
青梅端了热水进来,服侍谢宁卸妆洗漱。
谢宁坐在铜镜前把头发拆散,青梅打开盛梳篦的盒子,先拿粗齿梳子将她的头发梳顺,又用细齿的梳子过一遍。梳齿刮过头皮,那种感觉十分舒服惬意,梳的谢宁险些在镜子前就睡着。
她才躺下,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公主,公主……”
玉瑶公主趿着鞋,抱着她的枕头从外头跑了进来。
谢宁一看她身上只穿了件小袄,披头散发的就冲进来了,倒是给吓了一跳。
“玉瑶?你怎么过来了?”
玉瑶公主撒腿跑到床前,把枕头往床上一丢,手脚并用的爬上榻钻进了谢宁的被窝。
郭尚宫跟在后头追过来,可在门口就停下了,她可不敢擅闯这间舱房。
皇上出巡只带了贵妃娘娘一位主子随驾,万一皇上在舱房里,郭尚宫岂不要闯大祸。
“郭尚宫?”谢宁出声问了一句:“公主这是怎么了?”
郭尚宫隔着屏风回话说:“奴婢想,公主八成是换了陌生地方不敢一个人睡……”
谢宁猜着多半也是这样。
玉瑶公主才来永安宫时跟她睡了一段时日,后来病症渐渐好转,有好久不曾在晚上缠着她了。
现在出门在外,别说玉瑶公主有些怕生,就是谢宁也有些不习惯。
郭尚宫有些惶恐的说:“奴婢这就带公主回去睡……”
玉瑶公主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了,就留个小脑袋在外面,闻言对着谢宁就是一通猛摇。
“就让她留这儿吧。”谢宁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天还冷,再让她迁来移去的别着了凉。”
贵妃娘娘这么说,郭尚宫也只好应下了。
谢宁掀开被子一角,轻声问她:“怎么闹脾气了?真是怕生?”
玉瑶公主撅着嘴不说话。
“你要在这儿睡也成,可不许再尿床啊。对了,刚才忘了问郭尚宫你上床前喝没喝水……”
玉瑶公主恼羞成怒:“我没有。”
谢宁没什么诚意的安慰她:“是是是,没有。不早了,快闭上眼睡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玉瑶公主两条胳膊一起伸过来搂着谢宁,简直快勒的谢宁喘不过气来了。
“轻点儿,你这是想压死我啊?”
玉瑶公主嗯了一声,可就是不松手。
谢宁只好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顺便告诫玉瑶公主一声:“把眼闭上,睁着眼可是睡不着觉的。”
玉瑶公主的大眼睛又眨巴两下,长长的睫毛象两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她闭上眼,谢宁放心的把眼睛闭上了。
皇上再回来时,帐子已经放下了,可是床前头明明是两双鞋。一双鞋尖向外,放的规规矩矩的。一双却被踢的很乱,一只在脚踏上,一只被踢到了床尾的位置。
皇上撩开帐子,就看见谢宁和玉瑶公主头凑在一起,脸挨着脸,都睡的正香。
两张脸都睡的红扑扑的,在烛光下看起来无比安详。
本来这张床就没有宫里的床那么宽,这会儿玉瑶公主四仰八叉的一横,怎么也没有地方让皇上躺下了。
再说,他也怕自己睡下的动静会把谢宁和玉瑶扰醒。
屋里还有一张短榻,谢宁在上面小憩应该正合适,要是皇上来躺,就又短又窄了。
可这会儿皇上一点儿也不想到别的舱房去睡,他示意青梅将被褥铺陈好,就在那张短榻上卧了下来。
玉瑶公主不知道是不是梦中梦见吃食,小嘴咂巴咂巴的响。
第二天御驾继续上路前行,玉瑶公主对坐船的新鲜感只维持了不到半天就已经厌烦了。坐船其实是件十分气闷的事情,能活动的地方就么一点点大,船上又没有什么消遣。窗外的风景虽然不是一成不变,却是大同小异的,许多的树,有时能看到房子。
即使这样,谢宁也不敢让她总趴在窗边往外看,春寒料峭,谢宁生怕两个孩子吹了风着凉。
百无聊赖的玉瑶公主也只能拿弟弟取乐了。
...
二百三十五 行宫
玉瑶公主无聊的只能教二皇子说话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起先教的还靠谱些,父皇是一定要教的,娘娘也是要学的。可是二皇子不知道是嘴笨呢,还是在学话这上头还没开窍,玉瑶公主教着教着就没耐心了。开始随手乱指。
“桌。”
“花瓶。”
“船。”
“糕。”
最后这个字是因为点心送上来了,玉瑶公主掰了一块糕在二皇子面前晃晃,不怎么有诚意的教了他一遍,然后就把手里的那一小块糕塞到了他嘴里。
这糕已经不烫了,甜丝丝的,二皇子就象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食髓知味,吃完了嘴里那块又张着嘴讨要。
玉瑶公主自己嘴里那块还没咽下去呢,当然没顾上再喂二皇子。
二皇子张着小嘴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第二回投喂,可对面姐姐却吃的欢快开心。他一急,嘴里居然憋出一个字来。
不是没意义的啊啊呀呀,是一句堪称清晰响亮的:“糕。”
玉瑶公主愣了一下,往嘴里递糕的手也愣住了。
二皇子又重复了一次:“糕。”
玉瑶公主这回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弟弟确实会说糕字了。
她乐滋滋的把手里的糕喂给二皇子,跳下地跑去找谢宁。
谢宁见她眼睛亮亮的,脸儿红红的,一张口就是个大消息:“弟弟会说话了。”
谢宁怔了下。
“真的?”
她也教过,身边的其他人也在教,可二皇子好象一直不开窍。谢宁也没有抱太大指望,听说有很多孩子都是过了一周岁才说话的,而且男孩子说话的时间总要比女孩子要晚一些。
“真的。”玉瑶公主拉着谢宁往隔壁走:“娘娘快来。”
二皇子还坐在那儿,小嘴里塞的鼓鼓的。
玉瑶公主费力的摆弄他想让他坐正些,盯着二皇子说:“你刚才说什么了,再说一回。”
二皇子睁着澄澈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她。
“你刚才不是说要糕吗?”玉瑶公主从盘子里又取了一块糕点,在他面前晃晃:“再说再说,糕。”
二皇子淡定的把头扭到一边去。
玉瑶公主不死心的再哄:“说糕,说呀。”
二皇子丝毫不为所动。
谢宁站那儿硬忍着笑。
孩子说话的事情她并不太急,反正即使现在不说,再过一两个月,大概也会张口中的。
玉瑶公主都急了,跟谢宁解释:“他刚才真的说了,我给他吃糕,教他说的,他说的可清楚了。”
多半是二皇子发出了类似的声音,谢宁公主听错了吧。
可是看她脸都急的发红了,谢宁柔声安慰:“不打紧。有第一回就好,第二回想必也不远了,慢慢来不心急。”
可弟弟刚才真的说了。
玉瑶公主瞪了小胖墩一眼,小胖墩咧开嘴,向她露出了一个带着范玲嘴点心渣的笑容。
谢宁清楚的听见了儿子嘴里吐出了一个字音。
“糕。”
这下她也愣了,玉瑶公主却转怒为喜,乐得直拍巴掌:“对对,就是糕。娘娘你听,是糕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
二皇子初学说话成效非凡,这个糕字说的字正腔圆的。
可是谢宁觉得这实在也不是件很光彩的事儿。他先学会的为什么不是父皇,不是娘,不是其他别的什么字,哪怕哥哥姐姐也行啊。
为什么偏偏是糕呢?这糕就这么好吃?
等到中午时,这事连皇上也知道了。二皇子挥着小拳头,嘴里一直叫着:“糕,糕,糕。”
皇上有些纳闷的问:“他为什么只会说这个?”
玉瑶公主得意洋洋的说:“是我教的。”
皇上真的很想说,为什么就不能教弟弟一点儿别的呢?堂堂皇子难道还缺了一块糕吃?
要说二皇子会说话了,这应该算是一件喜事。但是只会说这么一个字,而且逮谁都是这么一句,对皇上也是:“糕”。对谢宁也是“糕”,见了方尚宫还是一句“糕”。
皇上觉得,这件事儿还是暂时不必声张了。只会这么一个字不算学会说话,还是再等一等,等他什么时候能喊父皇能喊娘了,再对外宣扬二皇子学会说话的事情也不晚。
可惜事与愿违,玉瑶公主大概是从喂糕的事情上得到了启发,后头半天轮番用“饼”“糖”之类的字眼儿轮番侵扰二皇子,并且还真让人预备了糖饼等物。不过这两个字二皇子都没学会。
谢宁想,谢天谢地,这些字慢慢再学不迟,现在还是让玉瑶公主先消停一下吧。
谢宁也担心大皇子一个人在宫里,吃的不知道合口不合口,晚上也不知道他睡的是否踏实安心。
幸好玉瑶公主并不是全部时间都在努力教弟弟说话,中午歇了一觉,下午起来就提笔写信。
她给大皇子写了一封信,不无得意的告诉哥哥,她教会弟弟说话了,虽然只会说一个字。还说坐船一点都不好玩,闷得很,连舱门都不能出,船上也没什么消遣。玉瑶公主说她已经想回宫去了。她还在信上嘱咐了大皇子一句,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另一封信就是写给林敏晟的。
内容与写给大皇子的大同小异,后面多加了几句,说可惜林敏晟没跟着一同来,她看见有人撒网捕鱼了,大大的一张网撒下去,捞上来时却没有什么鱼。还看到很多船,船上的帆特别大。
这一日晚间他们还是宿在船上。
他们停泊的地方叫回马驿。
谢宁记得她采选上京时,坐船也经过了这个地方。
回马驿地方不大,当地的酸辣面做的很不错,御厨特意露了身手,做出了当地风味的菜肴出来,当然少不了一碗酸辣面。面条是手擀的,谢宁能尝出来里面放了些豆面。这样吃起来口感或许有些不够筋道,但是别有一股清香。酸辣的面汤里有肉丁,笋丁,火腿,豆芽等物。谢宁许久没尝到宫外的这种吃食了,吃的一头是汗,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玉瑶公主那碗面也吃光了,这汤面的确很开胃。
谢宁怕她吃得多积了食,让郭尚宫陪她在船上走动走动好消化一下。玉瑶公主转头问:“不能下船吗?”
谢宁知道坐船对孩子来说实在太气闷,但是她们确实没有擅自下船的自由。况且现在天都黑了,就算能上岸转一转看一看,也不能够是现在。
皇上今晚回来的早,谢宁见他已经沐浴过,连衣裳都换了,就猜皇上晚上应该是不会再出去见什么人了。
皇上也确实该好好歇歇了,总这么操劳,白天黑夜的连轴转,铁人也吃不消啊。
谢宁午后歇过中觉,出门在外她倒变得清闲了,除了带孩子没有旁的事情做。
“皇上靠一会儿吧,臣妾帮您揉揉肩?”
皇上轻轻唔了一声。
谢宁手劲儿当然不如专干这个差事的太监和宫人,但是皇上感觉到她的手柔和温软,按的位置也恰到好处。
~~~~~~~~~~~~~~~~~~~~~~~~~~~~~~~~~~~~~~~~~~~~~~~~~~~~~~~~~~~~~~~~~~~~~~~~~~~~~~~~~~~~~~~~~~~~~~~~~~~~~~~~~~~~~~~~~~~~~~~~~~~~~~~~~~~~~~~~~~~~~~~~~~~~~~~~~~~~~~~~~~~~~~~~~~~~~~~~~~~~~~~~~~~~~~~~~~~~~~~~~~~~~~~~~~~~~~~~~~~~~~~~~~~~~~~~~~~~~~~~~~~~~~~~~~~~~~~~~~~~~~~~~~~~~~~~~~~~~~~~~~~~~~~~~~~~~~~~~~~~~~~~~~~~~~~~~~~~~~~~~~~~~~~~~~~~~~~~~~~~~~~~~~~~~~~~~~~~~~~~~~~~~~~~~~~~~~~~~~~~~~~~~~~~~~~~~~~~~~~~~~~~~~~~~~~~~~~~~~~~~~~~~~~~~~~~~~~~~~~~~~~~~~~~~~~~~~~~~~~~~~~~~~~~~~~~~~~~~~~~~~~~~~~~~~~~~~~~~~~~~~~~~~~~~~~~~~~~~~~~~~~~~~~~~~~~~~~~~~~~~~~~~~~~~~~~~~~~~~~~~~~~~~~~~~~~~~~~~~~~~~~~~~~~~~~~~~~~~~~~~~~~~~~~~~~~~~~~~~~~~~~~~~~~~~~~~~~~~~~~~~~~~~~~~~~~~~~~~~~~~~~~~~~~~~~~~~~~~~~~~~~~~~~~~~~~~~~~~~~~~~~~~~~~~~~~~~~~~~~~
...
二百三十六 玩伴
鄄州知府之妻、布政使之妻以及当地常武军守备将官之妻,纷纷来行宫晋见贵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谢宁在行宫中的赏雨阁见了这些诰命夫人。
赏雨阁建在湖边,其实谢宁觉得这所亭阁初建的时候是不是拟名赏鱼阁?赏雨阁下的池子里游鱼可真不少,最长的差不多足有三尺了吧?或许还有更大的,只是谢宁她们没看到而已。玉瑶公主抱着一小盆鱼食在栏杆边喂鱼。这些鱼特别捧场,玉瑶公主一把食撒下去,那些鱼纷纷簇拥争抢,有的甚至从水中跃了出来。
郭尚宫半点不敢大意,示意几个太监站得再近一些。公主玩儿的开心她自然不敢上去扫兴,但要是公主脚滑了,这会儿才刚刚开春,掉进池子里可不是顽的。要不是公主肯定不会允许,郭尚宫甚至想拴条带子在公主腰上以防万一,这样她真失足的时候,就可以及时将她拉住了。
一旁行宫的太监笑着凑趣:“这池子里还有一只大鼋,行宫里有人曾经看见过,比大灶上用的锅盖还大。只可惜今儿不凑巧,不然让人抬过来给公主看看。”
玉瑶公主想了想:“不看,那个丑。”
太监连忙说:“是,公主说的没错,那东西长的黑黢黢的,确实挺丑的。”
乳母抱着二皇子走近,玉瑶公主头招手说:“弟弟来,来喂鱼。”
乳母可不敢让二皇子到栏杆边去,笑着说:“那边风大,公主也快些进来吧,娘娘那儿客人也到了。”
一排数位诰命夫人,按着品阶高低站做两排,齐齐随着尚宫唱喏向坐在上面的贵妃跪拜叩头。
谢宁伸手虚抬了一下,尚宫才说:“起。”
谢宁微笑着请这些诰命夫人们坐下用茶。
这些人不敢直视贵妃,但是人人都对这位年轻且得宠的贵妃娘娘十分好奇。听说贵妃得宠就是这两三间的事情,因为生下了二皇子,从一个小小的才人逐步晋封,美人,婕妤,然后就是贵妃。
知府夫人娘家姓王,她这来不是独个来的,她将长女也带了同来。小姑娘已经是及笄之年,穿着一件淡紫色绣花卉衫裙,外罩银色软缎短背心,样子十分拘谨。
谢宁只好端出长辈的样子来,问她多大年纪,平时在家里做些什么,然后又让人拿了两匹缎子两根花簪赏她。布政使夫人带来的她的侄女儿,这姑娘年纪却小得多,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很是灵动,说话时口齿清晰,声音甜脆。
谢宁还是更喜欢这样大方爽朗些的姑娘。不是说文静的不好,只是个人偏好不同。她让人赏了她一对联珠珊瑚佩,同样也有两匹缎子。
玉瑶公主从外头进来,对殿阁中其他人看都没有看一眼,依偎在谢宁膝边说:“娘娘,父皇什么时候来?”
谢宁替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玉瑶公主的脸蛋儿被风吹的有些发红了,幸好她的手并不凉。
“这会儿还早呢,皇上有正经事。你又有什么事要寻皇上呢?”
“父皇说倘若事情早些办完了,可以去爬山的。”
行宫依山而建,现在也正是踏青登山的好时候。
玉瑶公主进来时,那些诰命夫人们慌的起身相迎。这会儿贵妃与公主说话,她们可不敢出声打扰,默默在下头坐着,借着吃茶的掩饰悄悄打量贵妃与公主两人。
贵妃确实年轻,并没有十分装饰打扮。一件如意领深绛红色绣团花吉服,领襟那里有一朵镶宝蝴蝶襟扣。上面的宝石光泽深沉动人,下方的裙角散开来象云霞一般。
贵妃穿的必定是宫里、京里最新最好的东西。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琢磨着要出去打听贵妃这条裙子有什么名堂,照着这样也裁出两条来。鄄州虽然离京城不算远,可是论繁华那简直给京城提鞋也不配。京里时兴什么,总得隔上好几个月甚至隔上一年半载鄄州才会跟着学起来,可这会儿京城早就开始流行别的了。
还有人在心里嘀咕。公主当然不是贵妃亲生的,以贵妃的年纪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来,可是看两人相处那样亲热融洽,看上去完全就象是亲生母女。
不,有的亲母女之间也不会这样亲近。有点身份的人家,孩子都是乳母、丫鬟和仆妇们在照顾,孩子的亲生母亲每天往往只和他们一块儿待个把时辰,有的连个把时辰的相处也没有,所以父母与儿女之间礼数分毫不错,相处时客套而恭敬,却不显得亲密。
“那多半只能明天去了。”谢宁耐心的和玉瑶公主说:“今天已经这个时候了,爬不到半山就得下山,否则天黑还困在山上,可就得露宿荒山野岭了。”
玉瑶公主摇着她的袖子说:“那就住在山上呗。”
“天还冷着呢,山里更冷,现在可不是夏天。”
玉瑶公主不怎么开心,她有体会。父皇的事情是永远也做不完的。今天没有空,明天也未必有空。他们在这儿又待不长,很可能再待一天就走了,到时候就真没有机会去爬山了。
不过孩子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玉瑶公主很快看到殿中也有小姑娘,当然,比她年纪还是要大一点的。
玉瑶公主充满兴味的打量着她们的穿戴。有几个小姑娘在公主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打量之下露出了瑟缩之态。但是也有一个迎着她的打量反过来也在端详着这位公主殿下,眼睛大大的,又黑又圆。
玉瑶公主觉得她的眼睛有点儿象小狗的眼睛,特别黑,乌溜溜湿漉漉的。
她走了过去,问:“你叫什么?”
那个小姑娘不慌不忙的行礼话:“公主,民女姓甘,名熙云。”
这就是布政使带来的侄女儿。
谢宁就很喜欢她的大方爽朗,玉瑶公主点头说:“你同我出去喂鱼吧。”
那姑娘转头看了一眼布政使夫人,然后点了头。
想不到公主这么平易近人!
一时间不少人都对甘熙云的好运羡慕嫉恨起来。
这可是公主啊,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甘熙云有什么过人之处?先是贵妃对她就挺另眼相看的,给的赏赐都与其他人不同。现在公主竟然也看中她,不但问她名姓,还叫她一同出去玩耍。
甘熙云这野丫头有什么好的?
也有不少人悄悄琢磨着,原来宫里来的贵人喜欢的就是甘熙云这样的?鄄州就这么点大,各家之间平时来往也不少,甘熙云在各家闺秀中并不是最出众的,一来年纪还小,二来这丫头性子野,还同打过架,听说还曾经把人家的耳朵咬破过。
没想到贵人喜欢野丫头,她们来之前对孩子下的那么些功夫真是都打了水漂了。早知道如此还费那个劲干嘛啊?让她们来了之后可劲儿撒欢,说话越大声说不定贵人越喜欢。
可惜机会只有那么一次,错过就不会再来了。御驾在鄄州只停留两天,面见贵妃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次。
玉瑶公主来时脸上沾了黑灰,身上也十分狼狈,可是笑容却格外灿烂。
谢宁吃惊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再看旁边的甘熙云,也不比玉瑶公主好哪里去。
布政使夫人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厥过去。
这丫头就没有让她省心的时候。好端端的陪公主去喂鱼,怎么两个人倒象是趟了火场一样。
谢宁也发现了,玉瑶公主裙子上被溅的火星烧出了好几个洞,头发也焦了一绺。
“我们想烧鱼吃来着。”玉瑶公主说:“可鱼太有劲儿了,一直乱扑腾。”
布政使夫人赶紧跪下请罪。
这烧鱼吃的主意,金尊玉贵的公主如何想得出来?必定是自家侄女儿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在撺掇。
刚才还羡慕嫉恨甘熙云的那些人顿时兴灾乐祸起来。瞧瞧,这贵人不是好巴结的吧?这还没得着荣宠,先闯下了大祸了。带累了公主,说不定贵妃会赏她一顿板子呢。而且这一下甘熙云算是彻底完了,将来她不可能再在鄄州的闺秀圈子里露面,将来长大了亲事只怕难说。
谢宁只是皱着眉头说:“郭尚宫呢?”
玉瑶公主抢着说:“郭尚宫让我打发去取东西了。”
太滑头了。要是郭尚宫在她可别想这么折腾。
谢宁吩咐青梅:“带公主和甘姑娘去换身儿衣裳,把脸洗洗。别再让她们出去玩鱼了,待在暖阁里用茶点说话吧。”
青梅应了一声,领着玉瑶公主和甘熙云出去了。
谢宁又让人将布政使夫人扶起来。布政使夫人看出贵妃没有降罪的意思,这才敢爬起身来,口中仍是不住的告罪。
“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甘姑娘我看挺好的,夫人平时想必没少在孩子身上费心。”
玉瑶公主和甘熙云倒是真对脾气,一个说要逮鱼,一个就提议烧鱼,谁说不上是谁带坏谁。自家孩子自家最知道,谢宁明白玉瑶公主那个脾气,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自打和林敏晟相互通信,捣蛋的水平是更上一层楼,这烧鱼吃只怕不是甘熙云的主意,而是她出的点子。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或手机访问》
...
二百三十七 爬山
玉瑶公主很喜欢这个新玩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品#书¥网)!年纪与她差得不多,可是两人十分投缘。玉瑶公主之前想玩什么,身边的尚宫、宫女都只会怕的要命,又拦又劝。就连姑姑家的书棠也太沉闷了一些。但是甘熙云和她一样充满好奇心,两人刚才让小太监用网将池子里的鱼网出来,又要搬石头垒灶把鱼烧了吃。
所以等甘熙云随她的伯母离开行宫之后,谢宁听到玉瑶公主问了另一个问题。
“娘娘,甘姑娘能做我的伴读吗?”
谢宁怔了一下:“你喜欢她?”
两人才认识不过短短一个下午。
她和乔书棠既是表姐妹,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可玉瑶公主就没有主动提起让表姐给自己做伴读的事。
玉瑶公主点点头:“她挺好的。”
看来人和人之间真是要讲缘分的,有的人纵然天天见面,也是白头如新,有的却能够一见如故。
“以她的身份来说,应该是可以的。”谢宁给了她一个算是准确的回话。
公主的伴读一般就是从宗室、官宦人家的女儿之中选择。不过还得打听一下甘熙云的身世。
这对贵妃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用不了多大功夫甘熙云的身世以及从小到大的经历就被人详细报了上来。
她生母早亡,父亲也放外为官,只是地方极远。再加上父亲续娶了新夫人,另外有了子女,甘熙云就留在了任鄄州布政使伯父家中。甘夫人没有女儿,平时对这个侄女儿也和对亲生女儿没有不同了。
身家清白,够得上做伴读的条件。
重要的是,玉瑶公主喜欢她。
至于甘家和她本人的意愿,那根本不能算一回事。甘家是必然会欣然同意的,甘熙云本人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只是谢宁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知道为什么,甘熙云这种处境,让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谢宁问玉瑶公主:“你有没有问过甘姑娘自己的意思?”
玉瑶公主怔住了。
看样子她是没有问过。
“你想让她做你的伴读,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吗?”
玉瑶公主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身边的人都对百依百顺的,她的要求大多数都会顺顺当当的被满足。至于伴读的事,她从来没想过,她想要一个伴读,却还得问问对方肯不肯。
玉瑶公主从来也没有想过对方会不肯。
“她不是京城本地人,要入宫的话,也许几年都没法儿和家里人见一面。宫里对她来说人生地不熟,她不认识什么人……”谢宁想,对玉瑶公主这样的天之骄女解释普通人的苦衷,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奇异的是,玉瑶公主听明白了。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因为两人投缘,玉瑶公主挺喜欢甘熙云的。
她能理解谢宁说的话。
如果甘熙云反过来让她留在鄄州,不能再和父皇谢娘娘一起走,以后可能也要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很久很久都不能再见到家里人,她愿意吗?
不,她肯定不愿意的。
别说一个月,一年,就算是一天也不行。
可是她又真的有点舍不得甘熙云。
谢宁轻声说:“不然这样,明天我让人请甘姑娘来行宫,咱们可以一块儿爬山。你问问她自己愿意不愿意,若是她愿意,那我再同甘夫人去说,让她跟我们进京。”
玉瑶公主的头垂了下去:“她不会愿意的。”
“可能吧,但她也可能会愿意的啊。”谢宁摸了一下玉瑶公主的头:“你挺喜欢她,她应该也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
第二天皇上果然特意腾出大半天的时间来,带谢宁和两个孩子去爬山。
谢宁换上了最轻便的一套衣裳,玉瑶也是一样。就连二皇子的头上也扣了一顶宽沿的软帽。
谢宁的体质一向不错,皇上一直觉她整天待在永安宫里,大约自己能走个四五里山路就不错了,所以让人备着两人抬的步辇,在山道上也可以顺利前行的那种。
可谢宁走了约摸一个时辰的山路,只是有些微微气喘,神情气色都显得很轻松。
玉瑶公主是早不成了,没走多远就上了步辇,被人抬着走。甘熙云一早就来了行宫,这小姑娘体力也不错,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才爬到步辇上歇息。
皇上要来爬山之前,这整座山就已经被撒出去的兵丁细细的的滤过一遍了。在半山的凉亭处,还已经张罗好了歇脚的地方。
风炉上滚沸的泉水泡的茶,热热的喝下去,感觉身上的疲倦都少了一大半。
山风特别大,比平地的风要大得多了。玉瑶公主开始觉得爬山没那么好玩儿了,她把风帽拉起来,两手护着帽边怕被风吹掉。
甘熙云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来:“公主要不要尝尝我们家制的蜜饯?”
不等郭尚宫说出拦阻的话,玉瑶公主已经伸手捏了一片放进嘴里:“嗯,不错。”
甘熙云笑了,也塞了一块在嘴里:“好吃吧?这是我外婆家家传的秘方,外头人不会。这蜜饯不象外头卖的那么甜腻,果子香还特别的浓。”
玉瑶公主吃完了一片又捏了一片,就着山泉水泡的清茶,觉得这茶点虽然没有宫里的精致,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想起昨天和谢宁说的话来,转头看着甘熙云。
“我有件事情同你说。”
甘熙云笑着问:“什么事情啊?”
她的眼睛大,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着很讨人喜欢。
玉瑶公主问:“你愿意做我的伴读吗?”
“伴读?”甘熙云有些诧异的反问。
“嗯,就是陪我一起念书、学其他东西,一块儿吃饭。我兄长就有两个伴读。对了,你要是答应了,就得住到宫里去了。”
甘熙云不是不明白伴读二字的意思。其实在玉瑶公主提起这件事情之前,她已经从别处听说过了。
公主、郡主们念书时都会在闺秀之中择选伴读,这是大伯母和人说话的时候提起的。
“我觉得你挺好的,要是你愿意,就可以跟我一起进京。”玉瑶公主是越说越没信心。
京城离鄄州很远,甘熙云要是答应了,以后想回来就很难了。
她肯定会想家,想亲人。进了宫不能随意走动,规矩也多……
想也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
甘熙云抓了一下耳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谢宁跪坐着,提起壶来将水注入杯中。
她的神情专注,因为刚才走了远路,脸庞红扑扑的,指尖被阳光映照的有些晶莹的光亮闪烁。
谢宁两手将茶杯端到皇上面前。
“这山上的泉水泡茶确实是不错。”
谢宁笑着说:“皇上要是喜欢,明天咱们装几坛子走。”
“装进坛子里就不新鲜了,味道也会不同的。”皇上浅浅啜饮了一口:“前头可能还有更好的水等着呢,不用为这里的水可惜。”
谢宁笑着点头。
看着坐在另一边小声说话的玉瑶公主和甘熙云,皇上问:“就是这个姑娘?”
谢宁点了点头。
甘熙云没有亲娘了,爹又娶了后妻,有了别的孩子,且顾不上她。这孩子只好在别的亲戚身边生活。
~~~~~~~~~~~~~~~~~~~~~~~~~~~~~~~~~~~~~~~~~~~~~~~~~~~~~~~~~~~~~~~~~~~~~~~~~~~~~~~~~~~~~~~~~~~~~~~~~~~~~~~~~~~~~~~~~~~~~~~~~~~~~~~~~~~~~~~~~~~~~~~~~~~~~~~~~~~~~~~~~~~~~~~~~~~~~~~~~~~~~~~~~~~~~~~~~~~~~~~~~~~~~~~~~~~~~~~~~~~~~~~~~~~~~~~~~~~~~~~~~~~~~~~~~~~~~~~~~~~~~~~~~~~~~~~~~~~~~~~~~~~~~~~~~~~~~~~~~~~~~~~~~~~~~~~~~~~~~~~~~~~~~~~~~~~~~~~~~~~~~~~~~~~~~~~~~~~~~~~~~~~~~~~~~~~~~~~~~~~~~~~~~~~~~~~~~~~~~~~~~~~~~~~~~~~~~~~~~~~~~~~~~~~~~~~~~~~~~~~~~~~~~~~~~~~~~~~~~~~~~~~~~~~~~~~~~~~~~~~~~~~~~~~~~~~~~~~~~~~~~~~~~~~~~~~~~~~~~~~~~~~~~~~~~~~~~~~~~~~~~~~~~~~~~~~~~~~~~~~~~~~~~~~~~~~~~~~~~~~~~~~~~~~~~~~~~~~~~~~~~~~~~~~~~~~~~~~~~~~~~~~~~~~~~~
...
二百三十九 火起
虽然方尚宫什么也没有说,李署令刚才也象请平安脉时一样并无异状,可是谢宁还是有了一些联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想起了前一刚刚有身孕的时候,那时候似乎精神也不怎么好。
再加上月事迟了好些日子了,送走了李署令,谢宁自己坐在那儿的时候,手忍不住轻轻盖在小腹。
她,她是不是又有孩子了?
有可能是的。
李署令和方尚宫准保都猜到什么了,不然方尚宫不会赶着让李署令过来请脉吧?
谢宁咬住唇,还是没能忍住笑。
虽然怀孩子的过程艰辛,生的时候更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
她忍不住要想,这一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呢?
如果男孩儿,那前头已经有两个哥哥了。如果是女孩儿,那前头也已经有两个姐姐了。
男孩儿很好,女孩儿也很好。
如果是个小皇子,那么六七岁上就会离开她身边迁出去独居,但是好歹有兄长作伴,可以相互照应着。
如果是位公主,那应该可以在她身边留的时日长些。可是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想见一面也不容易。
谢宁惊觉自己竟然已经想到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赶紧将信马由缰跑远了的思绪扯来。
皇上让人将这几年的河道工图都送了来,只怕今天晚上又得熬得很晚了。
要不要等他来呢?谢宁真想赶紧把这消息告诉他。
青荷替她将头发梳顺,一下一下的微微用力替她通头。看着谢宁映在铜镜中的微笑,青荷轻声问:“主子想到什么好事了?”
谢宁抿嘴笑着说:“不告诉你。”
青荷说:“主子不说奴婢也能猜着。看主子笑的这么高兴,准保是很好的事?”
她笑的很高兴吗?
谢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弯弯,嘴角一直往上翘着,看着就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乳母将二皇子抱了过来。二皇子两只肉肉的手正揉眼睛,显然也已经困了。谢宁将他从乳母手中接过来,抱着他轻声拍哄,哼曲儿哄他入睡。
二皇子这一点特别好,从来不闹觉。说睡就睡,眨个眼的功夫就能睡着。听说玉玢公主从前每每要睡觉的时候总得哭闹一番,谢宁只想谢天谢地,幸好永安宫的三个孩子都没有这个毛病。
二皇子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只胖胖的小手握着拳头举到了耳朵边,两条腿叉着,这姿势实在称不上好看。
可是谢宁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可爱的孩子了,哪怕就这样坐在一旁看着他睡觉,谢宁都觉得心里平安喜乐,尤为满足。
有时候看他哪里都象皇上,有时候又觉得他很象自己。笑的时候,皱起眉头的时候,甚至有时候他露出任性倔强的神情时,谢宁都恍惚觉得能在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等二皇子睡熟了,谢宁才示意乳母将他抱出去安置。
皇上还没有来。
二更过半了,皇上还是没有来。
谢宁总怕皇上这样操劳会早早将身体熬坏。可是要做的事情总是那么多,永远也做不完。
她是想等着皇上来同他说好消息的,可是她的精神确实大不如前,听着规律起伏的波浪声,谢宁的眼皮沉的象抹了黏胶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她迷迷糊糊的想,等明儿一早跟皇上说,也不算晚。
皇上一定也会高兴吧?不知道皇上是喜欢再添个小皇子,还是喜欢再添个小公主呢?
方尚宫觉浅,在船上就更睡不踏实了。船身微微起伏着,她总觉得自己象是要从床上翻下去一样。
今天因为心里揣着好消息,就象揣着一只蹦跳不停的兔子一样,翻来覆去也难睡着。
时间过的好快。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隔了几十年了,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大记得。
进宫前的日子,家人的模样都象破碎的梦境一样既看不清楚,也无法拼凑完整。
但是进宫时的情形,她还记得。那仿佛也是个春天,她只有一件厚袄子,没有替换的衣裳。早上只穿那么一件就觉得很冷,但到了中午,太阳直直照在身上时,又热的一头是汗。
可是她不能脱下这件厚袄。脱下来里面就只有一件小褂了,已经小了,很不合身,上面还打了补丁。
进宫后她们都领到了一式一样的夹袄。那夹袄是用库里积存了很久的旧布做的,颜色都褪了,可是她觉得那件袄子又柔和又贴身。薄厚适中,穿的时候尤为爱惜。
后来后来她渐渐长了见识,认得的人更多了,见的世面也多了。
对了,她还认识了李署令。
那时候他当然不是现在的李大人,不过是太医署品级最末等的小官,轮不上给贵人瞧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老了,他也老了。
方尚宫模模糊糊有些睡意,船身可能是触着什么东西,微微一震,这么一下轻微的颠簸让她又惊醒过来。
舱房里还生着炭盆,喉咙里觉得干渴。方尚宫借着一线微弱的光亮起身,给自己倒了口水喝又重新躺下。
时辰真不早了,再不睡明儿只怕起不来身,那可怎么服侍主子?
她恍惚间又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停的催促。
要来不及了,快些,要来不及了。
什么事要来不及了呢?
她心里焦急,可就是听不清,也看不见,手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着,胸口发闷,气都喘不上来。
方尚宫从梦中猛的惊醒过来。
身边的黑暗让她渐渐过神来。
不是真的,那只是梦。
那些不是真的。
她的恶梦早就过去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喊:“起火了!”
方尚宫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以为自己将梦中的情景还牢牢记在心里,耳边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喊声又一次响起,比前一更响亮更急促:“起火了!护驾!快护驾!”
不是幻觉!
方尚宫一把抓过床头的衣裳套上,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床,一把推开了窗子。
不是她这条船的声音,声音是从前头御舟上传来的。
她看见有人惊慌的奔走,还看到有火光窜升起来。
被惊醒的人远不止她一个,许多已经沉睡的人都已经醒了过来。
不止是御舟,还有邻近的两条船上都乱了起来。
方尚宫定了定神,低下头,又快又稳的系上襟扣,唤人过来吩咐:“不要惊慌,船上都带着防火救火的东西,御舟更不会出事的。吩咐我们船上的人不许胡乱走动,更不许胡言乱语扰乱人心。要是有人敢不遵号令,直接先捆上待过后再发落。”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方尚宫心中远不象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镇静。
皇上,贵妃,玉瑶公主和二皇子都在御舟上。二皇子那样小,贵妃主子现在更是折腾不起。这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方尚宫四下里张望,可是除了御驾的船队,远处的岸上和河面都是一团墨似的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待在这儿,她得到御舟上去。
谢宁睡的很沉,外头的动静并没有将她惊醒。
一直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响,谢宁听到耳边有人唤她:“主子,主子,快醒醒。”
她睁开眼睛,一时间完全想不起自己置身何地。
“主子,船上起火了。”
起火?
青荷赶紧抓过衣裳往谢宁身上套,这才套到一半,白洪齐的徒弟小叶也到了舱房外。他没敢直入舱房,隔着门问:“贵妃娘娘可醒了?皇上遣奴才过来护卫娘娘。”
谢宁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一边麻利的收拾自己一边问:“哪里起火了?皇上在哪里?公主和二皇子呢?”
“皇上那里一切安好,火是从底舱着起来的,火势不大,只是船底怕是已经在漏水了,得先转到旁的船上去。公主和二皇子那里也已经有人去安排照应了,还请娘娘放心。”
说话功夫谢宁已经披上了斗篷穿好鞋子从舱内出来了。春天的夜晚河上有风,谢宁一出来就闻到了一股焦灼的呛人的气味儿,被冲的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叶领着两个侍卫护着谢宁往下一层走。从睡梦中被叫起来的玉瑶公主被太监背在身上,二皇子则被乳母紧紧抱着,脚步急切的跟在后头。
《想看本书最新章节的书友们,一下,或手机访问》
...
二百四十 箭矢
青荷抢在了谢宁身前,伸开手臂尽最大的努力把谢宁挡在了身后,一面连声问:“胡荣,胡荣?你没事吧?”
“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箭擦着胡荣的肩膀,把他的衣服射穿了,但幸好冬天穿的厚,他人没事,用力撕了两下,费力的把那枝射来的箭拔下。
“箭给我。”
胡荣愣了一下,青荷连忙说:“主子,这东西您别碰着,当心有毒。”
“给我看一看。”
谢宁这样坚持,胡荣只好把箭枝倒握着递过去,他握着有箭簇的那一头,把箭羽那端递给主子。
谢宁接过箭大略的掂出了轻重,又用手摸过箭簇。
她微微松口气,这不是禁军的制式。小舅舅以前教过她,在长宁殿里她见过不同制式的箭簇。禁军从去年金风园一事后都换成铁箭杆,箭簇也要宽得多。
不是禁军叛乱的话就好。
虽然现在的情形怎么也称不上一个好,但好歹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吩咐所有人,把窗户上的棉帘子扯下来,浸湿水披身上。”
胡荣愣了下,赶紧往前传话。前面有人被箭射中,受伤的人在长声惨呼,一片嘈杂凌乱之中,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听到,只有离胡荣很近的两个侍卫赶紧快手的将近处的帘子扯下来。幸而天冷,窗上的棉毡极厚,浸了水之后沉的几乎拎不动。但是这样一来纵然火苗窜上来了一时也烧不着。
另一个侍卫却想到,这样浸了水的棉毡既厚且硬,只怕射来的箭都扎不穿,披在身上就不惧那些从黑暗中射来的箭枝了。
密集的箭雨只有那么一拨,远处传来兵刃交击之声,人声,还有落水声时有响起。
谢宁的从容让身边的人也都跟着镇定下来,没人再哭喊慌乱。
人的本能都会挣扎求生,可不管他们现在如何想夺路而逃,也得硬忍住。后面有火,前面有箭,落在后面的不一定能活,可冲到前面的也八成会死。
就算自己逃出一条命来有什么用?倘若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是逃出命来也一样要问罪。
谢宁前后都站着人,将她和两个小主子挡得密不透风,缓慢的从二层下到一层。
火焰吞噬着木制的船身,呛人的烟气熏的人睁不开眼睛,谢宁没走几步就脚下踢到了人。
但肯定不是活人。
她看着比谁都稳得住,但她心里更慌。
皇上呢?本来皇上应该就在左手边的舱房里头,可是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地下有死尸,舱门洞开,而皇上现在在哪儿呢?他还好吗?
从她醒来到现在有多久了?夜中突然惊醒,谢宁前半段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没法儿精准判断过了多久,但时间应该不太长。
皇上应该是在她醒来之前就遭遇了刺客狙杀,放火肯定也是对方的手段。
“主子,这边,有小船!”
谢宁咳嗽了几声,风吹得烟雾散了一些,她看见紧贴在御舟船舷边果然有条小船。
谢宁瞬间犹豫了。
有人从那小船上探头出来匆忙挥了下手:“是贵妃娘娘吗?皇上在这里。”
谢宁几乎是听到皇上二字的那一刹那身形就打了个晃。
她提高了一点声音:“真是皇上?”
“是朕在。”
谢天谢地,听声音皇上应该没事。
火光已经从舱板下窜了起来,御舟在河面上打转,谢宁紧紧抓着绳栏,她不用别人相扶,沿着船舷滑到了小船上。玉瑶公主被递了下来,谢宁伸高手臂接过了二皇子,可乳母却没能跟着也上船。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矢扎穿了她的肩窝。谢宁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温和的年轻妇人就在她眼前栽倒,一头扎进了黑暗冰冷的河水里。
皇上从背后扶住她:“有没有伤着?”
谢宁扭头的力气太大把自己的脖子筋都差点挫着:“皇上没受伤吧?”
“朕没事。”
谢宁一靠近皇上就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儿,她猜得出皇上所遇到的情形绝不象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玉瑶公主在黑暗中摸索着站到谢宁身边,牢牢抓住她的衣角,一抓住就不松开手了。
谢宁摸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抱着二皇子靠着船边坐下来。
这会儿她才觉得腿软心慌,头也晕的很。小船上有人撑了一下篙,小船上载了不少人,吃水深,慢慢的朝一旁滑开。
御舟上的火借着风势,已经烧得更旺了,一层几乎已经烧穿,断裂的梁柱重重的砸下来。
谢宁只觉得止不住的心慌,心霍霍直跳,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直翻腾。她根本来不及说话,将二皇子交在玉瑶公主怀里,一扭身趴在船边就吐了出来。
她觉得胸口闷的厉害,但是真的吐了几口又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头晕的更厉害了。
皇上将她搂住,同她说话,替她擦拭冷汗,她只迷迷糊糊知道,却几乎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再后来的事,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恍惚里她觉得身边乱糟糟的,有人走动,有人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知道要醒来才行,可就是醒不过来。眼前的光亮似乎明灭不定的,身边一直没有安静下来。
谢宁是被哭声吵醒的。
那哭声断断续续的,就象夏夜里蚊子在耳边不停嗡嗡盘旋,让人心烦意乱,怎么都不能再高枕安睡下去。
她努力睁开眼,结果看见的就是玉瑶公主那双有点浮肿的红眼睛。
谢宁愣了一下,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因为玉瑶公主很少哭,或者说从来不哭。她一开始来到永安宫时喜怒哀乐都没有。后来渐渐好起来,但是悲伤哭泣在她身上也几乎从来没有过。
“别哭。”谢宁勉强把手抬起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
玉瑶公主不知道已经在她旁边哭了多久了,见到谢宁醒来,却一下子把抽抽噎噎的软弱姿态一下子全抹掉了一般,十分精神利索的跳了起来。
“方尚宫,李大人,娘娘醒了。”
不必她这样大声宣扬,守在一旁的青梅也已经赶紧出去叫人了。
可先进来的不是方尚宫或是李署令,而是皇上。
谢宁象着魔一样注视着他,把他从头到脚都打量过了。
皇上的一只手缠着白布。
谢宁盯着他的那只手,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皇上坐在床边,伸手到她额头上试了试热,轻声说:“醒了就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中午了。”
谢宁还是无法不看他的手:“皇上……受伤了?”
“皮肉伤,不碍事的。”
可那正好是右手。
当时的情形到底有多危急,皇上的手是怎么伤的?伤真的不重吗?
谢宁不信。
真的只划破点皮肉,不会包成这个样的。
伤重的话在这里医药能安排周到吗?而且……这伤以后会不会影响正常活动?
皇上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担忧,作势要将白布解开来:“不让你看看你肯定不放心吧?来,朕把这个拆开你亲眼看看,真的不是什么重伤。”
“不不,别拆了。”包的好端端的再拆开,那对伤口可没好处。
“其他人呢?泓儿呢?”
一想到二皇子,昨天夜里那一幕又象是在她眼前重演了。二皇子的乳母中箭的那一幕,她脸上的神情甚至不是惊惧的,而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乳母年纪也很轻,也就二十来岁,家里的孩子是个女儿,比二皇子大一个来月。
她的女儿再也等不回母亲了。
谢宁知道昨晚丧命的人不止她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庭也肯定不止这一家。
“泓儿好好的,他没受什么惊吓,一早上也很乖,刚刚吃了些东西才睡下,朕让人把他抱过来吧?”
谢宁不亲眼看一看确实不放心。
她点了下头,皇上转头吩咐人将二皇子抱了过来。
昨天那一箭再早一些,也许就会射到儿子的身上了。
谢宁手直发抖,脸色煞白,皇上接过儿子,放在她的身边。
二皇子昨夜一直没醒,现在又睡的这么安稳,简直让人嫉恨。
玉瑶公主凑了过来,她显然刚才出去的时候草草洗了一把脸,额际和鬓边还沾了点水珠。洗过脸眼睛的红肿不那么明显了,人看起来也比刚才精神了。
“弟弟吃了肉圆儿,还吃了鸡蛋羹。”玉瑶公主扳着手指告诉谢宁:“他那碗和我一样多。”
似乎玉瑶公主有点不服气,弟弟才这么小,居然已经这么能吃了。
能吃能睡,没心没肺。
谢宁在肚子里腹诽两句,可是心里确实慢慢松实了。
她问皇上:“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能分辨出这里不是船上,但是其他的就猜不出来了。
“还在长义。”
谢宁轻声问:“刺客抓到了吗?”
皇上没答她的问题:“你现在别多想这些,先把身子养好。昨天夜里你一晕,朕心里一下子就空了,真怕你有个什么万一。”
有的人,有的事,一旦失去了是没有办法再挽回的。
皇上握着她一只手,谢宁的手很柔软,但是感觉比出京前又削瘦了一些。
...
二百四十一 忧虑
皇上陪她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方尚宫端着水盆进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昨夜惊惧的痕迹,镇定从容一如平常。
方尚宫吩咐青梅关了门放下帐子来,替谢宁擦身之后换了一身里衣。
“这衣裳……”
“是放在后头船上的。”
谢宁随身之物昨天一件都没带出来,但她出门行李太多,御舟上只放了其中一部分。幸好没有都放在一处,不然躺在想找一件替换衣裳也是难事。
她昨天昏睡时一定没少出汗,擦过身换了干爽的里衣之后整个人都舒坦多了。青荷又端着托盘进来,一碗粥,两样小菜。
“长义地方小,主子只能将就一下。”青荷把托盘放下,扶着谢宁靠坐着,铺上了一张布巾,要喂她用饭。
“我自己来。”她还没到那种连吃口饭都得让人喂的地步呢。
明明算起来她也有两顿没吃了,但是现在却没有胃口。粥喝在嘴里只觉得一股怪味儿。
“这粥里放了什么?”
“就是米粥。”
那就是她自己胃口不好,怨不到食物身上。
小菜也吃不下去。一道凉拌的觉得咸苦,另一道嫩嫩的炒鸡蛋却觉得过于油腻。别说往下咽了,感觉多闻一下就似乎又要吐出来一样。
硬忍着又喝了两口粥,谢宁还是把碗放下了。
方尚宫认真的打量她的脸色:“主子,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吃不下。”不知道为什么饭菜味道那么怪,而且她也不觉得饿:“端出去吧,闻着有点恶心。”
那道凉拌菜里头应该是搁了香油,这会儿怎么闻怎么难受。
青荷赶紧看方尚宫,方尚宫微微点头,青荷手脚麻利的将碗碟收拾了端了出去。
谢宁拍了拍床边示意方尚宫坐下,有些急切的问:“昨天夜里究竟怎么样?”
方尚宫知道她是一定会问的,替谢宁将背后的枕头放低一点,又替她掖好被子,才侧身在床边坐下,轻声说:“主子这么聪明,什么事也瞒不了你啊。昨天夜里来了刺客,在船上放了火,趁机刺杀皇上。除了御舟,还有三条船也都烧毁沉了,今早清点之后,宫人和太监一共有四十多个或死,或失踪。侍卫禁军那边不少人带伤。有的尸首已经打捞起来了,有的……还没有找到。”
即使找到的,只怕也不能够一一带回京城去下葬。
谢宁点点头,她的视线落到二皇子的脸上。这孩子还不知道过去的一夜何等惊心动魄,兀自呼呼大睡。
“奴婢听说,应该是惪王余孽仍不死心,早有预谋,寻了昨晚的机会下手。”
谢宁嘴角有个嘲讽的笑意。
那些人在长义早有埋伏这是一定的,但御驾的行列中必然有内贼。要在船上事先放置了火油等引火之物,没有内鬼怎么可能办得到?昨晚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火势那么大救都没法儿救。
这可是皇上的御舟啊,都能被人混进来做了这样的手脚。
对方很可能想要一网打尽,不但要皇上的命,连带着她和两个孩子也都不放过。
谢宁忽然想到一件事,再也坐不住了:“宫里呢?宫里有没有消息?应汿不会出事吧?”
“主子,主子别焦急。宫里防范自然更周密。您细想想,那些人主要目标就是皇上。在那些乱臣贼子想来,只要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足为虑。大皇子今年才几岁?二皇子更小了,哪个都不足以构成威胁。”
没错,方尚宫说得都对。
谢宁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皇上正当盛年,膝下仅有两子,连大皇子都才刚刚进学念书。倘若没了皇上,连她带着孩子们,别人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谢宁脸色难看,精神也不好,方尚宫又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安置她躺下歇息。
方尚宫要收回手的时候,谢宁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方尚宫,我……”
她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
方尚宫却明白她心里的忧虑,弯下腰来轻声说:“娘娘且放心,有李署令在,娘娘必然能平安无恙的。”
但愿真的如方尚宫所言。
谢宁的手轻轻按在小腹,一点力气都不敢用,象是怕伤害了谁,惊吓了谁一样。
这一刻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如果有,她又能不能留得住他。
“皇上知道吗?”
方尚宫轻声说:“奴婢还没有禀告皇上。”
谢宁轻轻点头。
“就先别说了。”
如果最后终于还是……还是一无所得,起码这件事她一个人承担就好。皇上现在一定忙的焦头烂额,在这种时候还是别让他更心忧了。
方尚宫从屋中退出来,白洪齐正守在外头。
“娘娘如何?”
方尚宫摇摇头:“精神不好,身子也虚。刚才端进去的清粥都喝不下去,喝了一口就皱眉头,象吃药似的捱了半碗。”
白洪齐点点头。
虽然不是好消息,可他也得一五一十的据实禀告皇上。
“李大人开了方子没有?”
“李大人说明天若还是这个情形就得试试用药给主子调理了。”
方尚宫刚才回答谢宁时说她还没有禀告皇上,可是皇上在李署令诊脉之后已经召他过去详细问过了。
现在谢宁的身子什么样皇上比她自己了解的还清楚。
白洪齐觉得这一回出巡真是流年不利。贵妃有了身孕,倘若换个时候换个地方,那还不得满宫上下一齐庆贺的大喜事?
可偏偏是在出巡的时候,贵妃想好好将养都不成,倒是苦头吃了不少,舟船劳累是一苦,昨夜遇险又是一苦。她上一次怀胎遇着淑妃的算计险些没命。这回又遇上刺客,半夜座船失火仓惶逃命,搁谁身上也好不了啊。
白洪齐心说,现在他们暂时停在长义修整,皇上已经调遣鄄州和前方忻州的兵马前来护驾。这两支人马会合一处的话,起码有五万的精兵了。
只是连禁卫中居然也埋着钉子,还藏的这么深,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谢宁躺在那里也不安生。
她总是觉得昨晚那些嘈杂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即使躺在那儿也觉得一阵阵晕眩恶心。
刚吃下去的东西好象又要倒出来似的,谢宁努力侧过身换了个姿势卧着。
不能吐出来,她现在需要吃东西,吃下去多少总会有一些能补养在身上。
谢宁才一动,守在一旁的青梅就发现了,轻声问:“主子,主子想要什么吗?想喝水吗?”
“不。”别说喝水了,听到喝字她都有些难受。
青梅不敢说话了,屋里又静了下来。
这寂静让谢宁有些心慌,身上的不适也仿佛随之更鲜明剧烈了。
“咱们的人……都没什么事吧?”
青梅不敢乱说话,她想了想:“胡荣脚崴着了,昨天夜里黑灯瞎火的,他自己也记不起在哪里崴着的,反正等他醒过神儿来,脚已经快肿成馒头了。”
谢宁面朝床里躺着,闻言轻声问:“伤的重吗?”
“不重,已经让人看过了,说没伤着骨头,就是行动有些不便。他早上还不老实,那只伤脚不能沾地,就用好的那只脚跳来跳去的,也不让别人帮他的忙。我就看不过去,你说他干别的事不让人帮忙也就算了,想倒口水喝,难道他还能端着一杯水单脚跳不成?那不把水都跳出来了?”
想到那个场面,饶是心情沉重,身上也难受,谢宁也忍不住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让他好好歇着吧,别急着下地。想做事等伤好了多少做不得。”
“他这人想得多嘛,”青梅一边咬断线头一边说:“他还悄悄跟方尚宫打听,说他受了伤不会被留在长义这里先让他养伤吧?如果说因为他腿脚不便,我们走时不带他上路,他就怕这个。”
原来是怕被丢下。
虽然这想法有点可笑,但谢宁能想象出胡荣那种惶恐不安。
昨天夜里的事,对所有人来说是惊心动魄的。
谢宁想起上次金风园的事……这两年确实挺不顺的。别人在宫里住一辈子,遇到的事情也未必有她这两三年里的经历得多。
谢宁想找些话说,她怕自己一闲下来又要胡思乱想。
“你在做什么呢?”
“给主子改个袄子。”青梅说:“主子贴身穿的带的那些都没带出来,这几件有些厚了,今早青荷姐让我将里子拆开,把里头的丝棉芯子揭下一层来再缝上。”
~~~~~~~~~~~~~~~~~~~~~~~~~~~~~~~~~~~~~~~~~~~~~~~~~~~~~~~~~~~~~~~~~~~~~~~~~~~~~~~~~~~~~~~~~~~~~~~~~~~~~~~~~~~~~~~~~~~~~~~~~~~~~~~~~~~~~~~~~~~~~~~~~~~~~~~~~~~~~~~~~~~~~~~~~~~~~~~~~~~~~~~~~~~~~~~~~~~~
...
二百四十二 回信
下午用了一回药,药汤的味道又酸又涩,谢宁几乎是闭着气一仰头,把药汤给灌了下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喝下去了还怕再吐出来,青荷说:“主子躺躺吧?”
谢宁哪敢躺,还指望坐着药汤能快点下到肚子里呢。一躺下人成了横着,药汤说不定马上就能再从嘴里冲出来。
她也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就那么慢慢给自己顺气,直到觉得那股恶心劲儿压下去了,才慢慢靠着躺下来。
药汤里多半有安神的成分,谢宁喝了药汤之后没多会儿就觉得身子发沉眼睛饧涩,懒懒的卧在那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回她没再做恶梦。
这一觉再睡醒的时候天又黑了,帐子外头点着灯,身边暖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卧着。
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谢宁就觉得身上舒坦,心里也舒坦。
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抓住皇上的衣角。
皇上和她渐渐习惯相近,里衣的质料用的是厚实的细棉绫,又软和又贴身,绸子做里衣又不禁衣,穿着又不服贴,滑滑溜溜的总觉得不自在。
谢宁起先是不想动弹的,可是肚子太涨了,涨的受不了。
她慢慢撑着起身,皇上立刻就醒了。
“怎么了?”
谢宁不太好意思,可实话还得说:“想方便一下。”
皇上要扶她去,谢宁可不肯让他扶,但自己又确实有些头重脚轻的。
“您帮我叫青荷她们进来吧。”
“朕就扶你到屏风那里。”
那也不行……声音会听见的吧?
可是她确实挺急的,肚子涨的真受不了,于是折衷一下,皇上扶她到门边,然后她自己再扶着墙过去。
怎么说也隔着一道门户,总算心里能踏实一点。
谢宁两腿发软,几步路都走的很不稳当。好在屏风边上还有盆架,里面的水是温的,她洗了手,自己扶着墙再慢慢出来。
“什么时辰了?”
“起更了。”
那她一觉睡的够久的。
睡完这一觉确实觉得身上舒坦些了,白天的时候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又酸又沉,骨头缝里都象有蚂蚁在爬一样。
她怀二皇子的时候要顺当得多,害喜并不严重,其他反应也不大reads;。没想到这一回会这么厉害。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朕还没用,看着玉瑶和泓儿吃了些。泓儿那里你不用担心,今天先在当地寻了一个乳母来伺候着,饿不着他。”
二皇子快要一周岁了,本来吃奶就不多,寻不寻乳母都行。他现在更爱吃给他单做的饭食羹汤,吃奶也就是晚上添补两口。
“那皇上不饿吗?”
“朕等你一起。”
说话功夫,青荷已经领人将膳桌摆上了。
皇上握着她的手,扶着她坐下来,还亲手把镶银木箸递给她。
谢宁却问:“您不吃吗?”
“朕也吃。”
晚膳比中午那一顿就要考究、丰盛多了。青荷在一旁用布巾包着手揭开汤盅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随着白气升腾起来。
里头是一钵汤面。
谢宁倒觉得有食欲了。
起码她闻到汤面的香味儿不觉得反胃。
连汤带面盛了一碗,盛出来香味儿好象比在钵里时更浓。汤里的好料被翻了上来,牛肉丁、火腿丁,碎蘑菇,黄花菜,虾仁,萝卜块,都已经吸饱了汤汁,吃起来格外的香。面条软软的,感觉不用怎么嚼,抿一抿嘴就似乎要融化一样,可以直接咽下去了。
谢宁吃了一碗面,连汤也喝完了,还再添了一次。其他几样小菜她也吃了一些。感觉那道拌豆腐味道很清淡美味,溜丸子个头儿挺大,但也做的很入味,谢宁觉得一个丸子她吃不完,皇上拿了一把调羹将丸子从中舀开,一半给了她,一半舀到了自己碗里。
因为右手受伤,皇上是用的左手。
谢宁看了皇上一眼,微微一笑,低下头吃那半个丸子。
看她吃的香,皇上比自己吃还要舒坦。
总算能吃些东西了。
就算不懂医理,也知道饭食是根本。一个人倘若吃不下东西,那身子怎么也不会好。更何况谢宁现在又有了身孕,昨夜又受了那样一番惊吓折腾,皇上真担心这个孩子会保不住,更担心她的身子撑不住。
真是没想到。
若是是早知道她有身孕,这次就不应该带同她随驾才是。一路上乘车乘船赶路,就是好端端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刚有身孕的人呢?
谢宁吃得汤足饭饱,这才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就是不一样,身上似乎也有力气了。
皇上不舍得出去,他吩咐了一声,白洪齐领着人抬着箱子进来reads;。
这场面谢宁在永安宫常见。箱子里都是从京里发来的奏折。一般的琐事、请安折这会儿就不会特意赶着送到御驾所在来了,这些想必都是得即刻处置的事务。
即使已经滤过那么一回,箱子里还是满当当的。
谢宁看到白洪齐一只胳膊用布带在脖子上,显然也是受了伤,不过和皇上不一样的是,他伤的是左手。
“白公公也伤着了?”
白洪齐连忙笑着回话:“劳娘娘惦记着,奴才这是小伤,小伤。太医说这么吊着能好得快些。其实奴才觉得哪用得着这么费事?忒耽误干活儿了。”
谢宁还是说了句:“还是要好好将养才是,别回头落下病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洪齐这人精得过头,不过对皇上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昨晚受伤肯定也是因为护驾,这会儿把胳膊扎起来在皇上面前进进出出,那可是表忠心露脸的好机会,他怎么舍得就歇着去呢?
皇上坐在窗前的书案边继续批折子,右手不好使,可皇上左手也能用。就是不如右手那么灵便。以前谢宁就知道皇上左手也能拿筷子,能写字,只是平时右手好端端的也用不着左手出力。这会儿看皇上换了左手用,谢宁就琢磨着,难道皇上以前练习左手,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做打算?
她还有好些话想问,又不好扰着他。
还是皇上抬头端茶的时候看着她靠在那儿,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就说。”
“皇上,刺客究竟是什么人?真是惪王余党吗?现在圣驾停驻在此,安全吗?”
“白迁行已经到了,现在长义外头被几万大军重重围护住,安全你不必担忧。”
谢天谢地。
谢宁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至于刺客的身份,这些人来路很繁杂,等审清楚了再说。”
谢宁其实关心的并不是刺客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她担心的是,连御舟都能被人放火,不知道随驾的人里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内鬼。她现在真冒不起风险,她有孩子。大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说不定还能脱身逃生,如果玉瑶公主和二皇子遇着这样心怀不轨之人,他们逃得了吗?
“有宫里的消息吗?”
“宫里一切如常。”皇上还说:“应汿还写了一封信来。”
谢宁眼前一亮:“他写了信?信上说什么?”
“信应该是前天天白天写的,交人发了出来。”
那也就是说大皇子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御驾遇刺的事。
皇上把信递了过来reads;。
谢宁赶紧将信展开来看。
大皇子练字认真,虽然说笔力有些弱,可是每个字都写的认真端正,看着信纸上的字就让人觉得齐整顺眼。
大皇子写的都是小事。京城下了一场小雨,因为下雨,侯师傅就没让他们在演武场活动,而改在屋里头。侯师傅教的呼吸吐纳之法大皇子每天早晚要习练,而且早中晚三回都会抽出功夫多走动。
信的后半段大皇子则十分关心皇上他们一行人在路途上的情形,问吃的好不好,睡的是不是舒坦,一路上有没有什么见闻,或是有没有什么不顺的地方。
谢宁将信放下,问皇上:“遇刺客的事情要告诉他吗?”
告诉了他,大皇子素来是个心思重的,在京里离的又远,还不把他急坏了?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离着这样远,也没有人可以赶回去安慰他。
“消息瞒不住,最迟后日,他总会听到风声的。”皇上说:“回信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吧,就说遇上了一二刺客,事情并不严重。”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
谢宁的目光落在皇上包起来的右手上。
这叫并不严重?
皇上受了伤,白洪齐也受了伤,侍卫受伤殉职的人数也不少,受牵连而丧命的宫人和太监亦有好几十名。
皇上要对大皇子隐瞒,也是怕他过分忧心。忧思伤身,尤其大皇子本来身子就弱,更加经不起折腾。
“你不舒服,让玉瑶来替你回信。”皇上微笑着说:“她不是已经会写信了吗?这会儿她应该还没睡下,叫她来给你使唤。”
“该睡了吧?”谢宁看看外面天色:“这会儿可不早了。”
“让人去看看,若是睡了就算了。”
结果玉瑶公主果然没睡,披着件斗篷就跑了来。
谢宁让人给她铺上纸,研好墨,玉瑶公主坐的端端正正的抓着笔问:“娘娘要写什么?”
看她的样子一点儿都没觉得被差遣干活有什么不满,反而跃跃欲试,十分有干劲儿。
最快更新无错,请访问feizfeiz/book/html/33/33372/iml
...
二百四十三 小吃
谢宁说一句,玉瑶公主写一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会的字不多,时不时要停下来问一问字的写法,然后才能继续写去。
这么写写停停的,写信的速度可以说是极慢。要是谢宁自己来写,多半一盏茶的功夫一封短信也就写完了,玉瑶公主这已经写了近半个时辰了,才只写了一半。
可是皇上也好,谢宁也好,她自己也好,都觉得这样写信没什么不好的,十分乐在其中。
皇上甚至还在玉瑶公主不会“肴”字的写法时,停下笔来把折子放到一边,拿过一张纸写了个样子给玉瑶公主让她照着学。
玉瑶公主写着写着还自己加了话进去。
比如她有一个伴读了,姓甘,人很有趣,还说她们在山上吃了烤鱼、烤丸子,烤山鸡,味道都特别好,回去了让膳房的人照样做出来给大皇子尝尝。
其实谢宁心里清楚,以大皇子那个脾胃,他可消受不了这些烤啊炸啊的东西。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玉瑶公主写的高兴,想必大皇子看着也会高兴的。
刺客的事情不可避免的要被提到。
玉瑶公主按着谢宁说的写的。
他们在路途中遇到了刺客,不过刺客人数不多,皇上他们一行都安然无恙,现在正停留在长义,打算修整两天再上路。
她还说自己本以为吃不到甘熙云说的长义当地一道叫做炒米的小吃了,没想到能多留两天,所以今天她还是尝到炒米了,确实挺好吃的,稍有点咸。甘熙云说她前次吃的还要更辣一点,辣且咸香,才是这道炒米好吃的地方。
但是谁敢真给公主放那么多辣料在里头?
这封信比预计的要长,写完之后玉瑶公主也揉着眼睛打哈欠了,她依偎在谢宁身边,看她将信上的墨吹干,折了三折装入封套里头,还追问:“今天晚上能送吗?还是明儿一早送?”
“明儿就送。”
玉瑶公主已经困的撑不住了,写完信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的打,谢宁连忙让郭尚宫领她去睡。
回信写好了,谢宁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第二天晨起又吐了一回,吐的昏天黑地,五脏六腑都象是翻转过了来一样,李署令赶了过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只能让人替她按揉手脚经络穴位,等她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她现在这样子,自己都顾不过来,自然不能再照管孩子。幸好二皇子现在还好哄,把他抱过来放在谢宁身边,他自己也能乖乖的待着,还很自得其乐的抱着脚丫想往嘴里送。若是夏天这个动作可能不算太难,可是冬天衣裳可要厚实些,这个动作也就变的颇有难度了。
谢宁看他傻成那个样子,明明够不着还非想把脚扳到嘴里头尝尝味道,忍不住又摇头又叹气又好笑。
方尚宫把二皇子抱过来的用意谢宁也能猜得到。
有孩子陪着,她有些别的事可想,倒是能分分心,身上也不觉得那么难受。
过不多时玉瑶公主和甘熙云两个手牵手的来了。
“娘娘,我们带了糖花生来,你要不要吃?”
谢宁一点儿也不想吃,可是也不想拂了两个孩子的好意,伸手拈了一个,顺口问:“这糖花生哪里来的?”
“外头买的。”
谢宁一怔:“你们出去了?”
玉瑶公主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是差人上外头买的。不光买了这一样,还买了糖酥、咸豆干、炸小鱼呢。不过那几样要么黏乎乎,要么油大,就这个还好。”
甘熙云细心的说:“糖花生好,不算甜,又香又脆,娘娘要是喜欢,回头让膳房学着也做做这个,肯定比外头买的好吃。”
谢宁就尝了那么一颗。
外头的糖花生当然不可能净熬糖,那多费啊。这糖花生外头包着的有糖,但是起码还有一半是面。
不过里面的花生确实是脆脆的,越嚼越香。
看谢宁吃了几颗花生,玉瑶公主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她听见方尚宫和李署令说的话了,说谢娘娘现在脾胃不适,吃不下东西。李署令就说,不拘什么,总得她自己喜欢、愿意吃才行。
玉瑶公主一半是为了自己,听甘熙云说长义有许多小吃,她十分好奇。另一半也是为了谢宁,也许外头买的东西她也喜欢呢?
想不到谢宁还真的吃下了糖花生。
这糖花生的味道让谢宁想起以前跟大表哥他们一起去赶庙会的事了。庙会的人实在太多了,半个小镇挤的水泄不通。平时集市上见不着的小玩意儿小吃食特别多。打着小鼓,支起摊子,捏面人的吹糖人的小贩前挤的孩子最多。面人和糖人谢宁主要是觉得好玩,真吃的话她还确实没吃过几回。但糖花生在庙会上是很常见的,用草纸或是大苇叶子卷起来包着,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吃的喉咙焦渴,就停下来买糖水喝。
大舅母担心他们吃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会闹病,可是说来也怪了,他们还真没有因为这个闹过什么毛病。
谢宁把玉瑶公主带来的一小包糖花生都吃了。玉瑶公主特别高兴:“我那儿还有,我再去拿。”
“不用了,这就够了。”
玉瑶公主又问:“那娘娘还有什么想吃的?”
谢宁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想喝外头卖的那种豆腐脑……小馄饨也行。”
这些东西都是以前在街边吃过的最便宜常见的吃食。
不知道为什么玉瑶公主一问她,她就想起这些来了。
小馄饨御膳也做,只是做的不是外头那个味儿。要论精致美味当然是御厨要强,无论是材料还是手艺都是外头小买卖人比不上的,但谢宁想念的是从前的记忆中的那味道。
结果说了这话没有一个时辰,方尚宫亲自领人将她点的东西给端来了。
谢宁一闻味道就和御厨做的不一样。
“娘娘尝尝看合口不合口。”方尚宫充满希冀,将盛在碗里已经倒上了卤汁调好味的豆腐脑端给她。
豆腐脑的碗里甚至还有两枚剥了壳的鹌鹑蛋。
味道,卖相,都和她以前买过的一样,三个铜子一碗的豆腐脑,一点没错。
谢宁尝了一口,眼前就是一亮。
碗并不大,吃了大半碗豆腐脑之后也不觉得饱。小馄饨也端到了面前,一个一个摺折起来的馄饨皮薄滑嫩,在清汤里看起来象散开的一片片云朵。
谢宁又吃了半碗馄饨,这回是真饱了。
“这是咱们的厨子做的?”
方尚宫笑着摇头:“也是外头人做的。”
因为主子想吃这一口,所以从外头找了两个这样的小贩来,就在驿馆里开火现做。那两个小贩做了多年买卖,这手艺都是家传的,祖孙三辈都没改过行,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有一天能给皇上和妃子娘娘做吃食。这两人各得了一份儿赏钱。其中一个用这赏钱买了块地,另一个则把钱供在了家里日日上香。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隔了一天,京里有人来。
大皇子在收到玉瑶公主的回信前就听说了圣驾遇袭的消息,他自己没法儿赶出京来,身边又没有几个可信重的人。
所以替大皇子出京的人让谢宁也感到意外。
来的人是王默言。
快马疾驰几百里地,路上人歇马不歇。这样的加急长途奔波常常会活活累死信差。谢宁怎么也想不到王默言会用这样的方式赶来。他到长义的时候人,是直接从马上掉下来的,自己爬不起来,是由两个架着他这么硬扶起来的。
对于儿子的担忧,皇上也十分动容。
信已经送回去了,现在应该已经交到大皇子手上了。但愿他看了信之后能放下忧虑,不然对他的身子可没好处。
至于王默言,他来了也有好处。亲眼见到皇上一行人平安无事,再赶回京的话,总能将大皇子安抚下来。
只是这么一来一回的路上得花不少功夫,到时候御驾也该回踏上回京之路了。
谢宁没见到王默言,可是听青梅说,整个人命去了半条了,两眼无神,一脸菜色,看样子这样长途跋涉对他来说可能是平生头一次。
“好好照看,让太医替他看看。”谢宁听说过有六百里加急的信差活活在路上耗死的,平时挺结实的一个人,没伤没病,就是力竭而死。大皇子很信重这位师傅,倘若他真出了事,大皇子心里必有道坎过不去。
等王默言休整之后,谢宁见他也是隔着帘子问话答话的。帘子外头看不清里头,但谢宁看外头还是比较清楚的。
虽然已经休整过了,衣裳换了,脸洗了,也用过饭歇息过,王默言看上去还是象是小白菜抽干了水一样,整个人都有些蔫巴巴的。哪怕他努力振作精神,回话时声音也提的宏亮一些,也掩盖不了底气不足的事实。
谢宁心里很过意不去:“王供奉特意赶来,路上辛苦了。大皇子可还好?”
“殿下一切安好,宫中巡卫加强了一倍,京里也还没有什么动荡。”王默言抬起头来,轻声问:“臣才到长义,听说娘娘这几日玉体违和?”
...
二百四十四 道路
玉瑶公主和甘熙云两个从外头垂头丧气的进来,一看见王默言,玉瑶公主就先吃了一惊:“王供奉怎么来了?哥哥怎么样了?”
王默言先向玉瑶公主行礼,回话说:“大皇子殿下没事,就是听说御驾这边的消息,让臣过来给皇上、娘娘和公主请个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听王默言吹了快一年的曲子了,玉瑶公主跟王默言也毫不见外:“王供奉是走水路来的,还是走陆路来的?”
王默言同玉瑶公主说话从来都格外耐心:“臣是一路骑马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问:“公主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玉瑶公主不好意思同他说,就直接往帘子后头走了:“我进去看看娘娘。”
王默言看着撩起的帘子的一角,即使掀起这一角,也看不见帘子后的情形。
他的头轻轻低了下去。
玉瑶公主站在谢宁跟前时就不掩饰脸上的沮丧了。
谢宁有些意外的的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玉瑶公主看了甘熙云一眼,苦着脸说:“我们想出去,可出不去。”
谢宁反问:“想出去?去哪儿?”
“去外头逛逛啊。在这里待了两天,除了驿馆里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我想看看外头长义是什么样的,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巧的东西能带点回宫给哥哥……”
原来是想出去玩。
如果没出这件事,谢宁说不定还真能同意玉瑶公主她们出去。但问题是现在驿馆外头围着重重大军,谁知道刺客还有没有余党在外头。这种时候玉瑶公主想往外跑,谁也不可能同意啊。
但谢宁却没有直接同她这样讲,只说:“现在城里城外都是兵,街上哪里还有什么可逛的?”
玉瑶公主怔了下:“是吗?”
谢宁知道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市井之中普通人的生活。别说城里城外现在肯定处处是岗哨兵士,街上说不定连个行人都没有。就算这些人不戒备森严,百姓普通也怕官兵。
很多时候,官兵比强匪还可怕。
但这些话就不能跟玉瑶公主说了。
以谢宁现在的身份,说这个话也不合适。
“老老实实待着,有甘姑娘陪着你,你还不心足啊?”
谢宁一边说着,一边看了方尚宫一眼。
要不得说是方尚宫呢,只要一个眼色过去,什么话也不必说,方尚宫就把场面给圆上了。
“甘姑娘可得趁这阵子好好学习宫规了。”方尚宫笑眯眯的说:“在宫里如何起居,如何走动,如何行礼,有什么避讳,这些可都得学得会,学得牢,进了宫才能不出错儿呢。不然到时候要是甘姑娘真出了点什么错漏,公主说该怎么办呢?不罚呢,别人那里说不过去。要罚呢,甘姑娘岁数小,而且还是公主的人,到时候奴婢该多为难啊。”
玉瑶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被方尚宫一下子就给转开了。
“还得学规矩?”
“看公主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是每个人都要学的。就连皇上的一举一动也要合着规矩,旁人怎么可能例外呢?”
甘熙云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了:“还请尚宫嬷嬷教我,宫里的规矩我可一点也不懂,要真这么两眼一抹黑的进了京,一准儿会出错的。到时候我自己受罚事小,可是连累娘娘和公主也要失面子的。”
方尚宫笑着说:“甘姑娘不用急,宫里的规矩说难学也难说,说好学也好学。姑娘是聪明人,只要静下心来,回宫之前基本的规矩都能记得住。”
等把她们俩送出去了,谢宁赶紧叮嘱一声:“瞧着她们些,可别让她们偷偷躲了溜了出去。”
方尚宫满口应着:“娘娘只管放心,真让公主这么个大活人从驿馆里跑出去,不用主子说,我们这些人也都要自尽谢罪了。”
“您一向周到,我当然是放心的。”
这么被玉瑶公主搅扰一番,方尚宫看谢宁的精神不太好,就先让王默言退下了。
这边王默言才出了院门,玉瑶公主就坐在外院的回廊栏杆边朝他招手:“王供奉,你过来。”
王默言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问:“公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玉瑶公主问他:“王供奉从外头来,长义城里头现在热闹吗?”
王默言对她们刚才的话从头听到了尾,当然知道玉瑶公主为何有此一问。
刚才贵妃已经同玉瑶公主说得明白了,可玉瑶公主眼下这样问,却显然是信不过贵妃娘娘的话了。
王默言说:“臣来时,城外都已经是驻军扎营,城里的街道上也行人寥寥,商户酒家都关门闭户了。”
玉瑶公主听他这样说才算真死了心。她本来就对外头很好奇,身边又多了甘熙云这么个伙伴,是以前来过长义的,把路途中的种种经历见闻描述得那样生动鲜活,她才起意想往外头去看看。
王默言问:“刚才贵妃娘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一心为了公主好,公主不该还有疑虑的。”
郭尚宫在一边听着心里有些打怵。
这样的话她这个尚宫都不敢说,王供奉胆子真大。
这样的话不是不能说,可也得分跟谁说。要是同大皇子,那自然不怕的。大皇子一惯的好脾气,也善于听取旁人的劝谏。可玉瑶公主却不是个能听得进劝的。
可玉瑶公主对王默言的话还很服气,低下头来有些局促的说:“我不是不信娘娘,可娘娘也没有亲眼见着外头什么样儿啊。我想着王供奉是从外头来的,想必比别人看得准,知道的多。”
王默言只是一笑。
他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了。玉瑶公主能听得进他这一句已经不容易了。
“对了,臣到了长义就听说贵妃娘娘玉体有恙?”
玉瑶公主摇头说:“不是生病,我听方尚宫说,娘娘她是有了弟弟妹妹了。”
王默言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那真是好消息。”
“可娘娘吃不下东西,人也总是不舒坦。”
玉瑶公主她们从外头寻来的点心小吃贵妃喜欢,玉瑶公主还想出去,也是想着说不定能再寻着其他什么好吃的东西。甘熙云说长义城虽然不大,可却是交通要道,陆路和河道都四通八达,所以比一般的城镇繁华得多。
她说还有一样鱼羹也很好吃的。
可是既然出不去,那也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玉瑶公主看一边的甘熙云好奇的打量王默言,告诉她说:“这是王供奉,教哥哥吹笛子的。王供奉吹的曲子可好听了,有一次在御园里,连鸟儿都被笛音吸引,停在枝上流连不去。”
王默言连忙说:“公主过誉了。”
玉瑶公主忽然想起了什么,怔怔站着不说话。
甘熙云不清楚玉瑶公主生过病,但王默言却知道的很清楚。甚至一开始他会开始教大皇子音律,也同玉瑶公主的病大有关系。
现在一见她出神,王默言不敢大声吵扰,只能轻声试探着问:“公主?”
玉瑶公主回过神来,眉舒眼展,笑着拉着他的袖子:“王供奉来的正好。我有时候听你的曲子,本来心里挺烦的,听着听着就觉得舒坦了。娘娘现在身子不舒坦,王供奉多给她吹两支曲子听听,没准儿娘娘也就能舒服些呢。”
王默言没想到玉瑶公主说的是这件事。
可是……这话却正正说到他心里去了。
“倘若臣真能替娘娘稍尽绵薄之力,那是臣的荣幸,也是臣份内之事。”
玉瑶公主一刻也等不了,对他说:“那你且等一等,我去对方尚宫说去。”
她转身提着裙子就跑,甘熙云只好匆匆向王默言行了一礼,也一溜小跑追着玉瑶公主走了。
她跟着御驾不过寥寥几日,可是经的见的听闻的事,已经比在伯父家这两三年里经历的更要多,更加惊心动魄。
她和皇上,和贵妃娘娘同桌用过膳,遇到了刺客行刺皇上,夜半船上失火逃生,身处大军重重拱卫包围之中,而且……
现在还见着了这么一位不俗的人物。
刚才见到那位王供奉,要不是玉瑶公主出声唤他,甘熙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位气度出众的人物竟然只是教坊司的供奉。虽然也是官身,可毕竟还是优伶一流啊。
真是……真是看不出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伶人呢?看着明明就是人常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模样啊。
还有方尚宫,也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头次见着的时候甘熙云没有注意她,只觉得是个有年纪的女官而已。可是从御舟失火,他们上岸来到驿馆,这一路上,还有这几天里,方尚宫冷静沉稳,调度有方,人人都敬服她。
看着这样威风的方尚宫,甘熙云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她以前就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象其他人一样学规矩,学女红,学怎么讨好丈夫和公婆,将来嫁人生子,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吗?她不想那样活。
可是世上的女子大都是只有那样一条路可以走的,她不甘愿也走那么一条路,却不知道另外的路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