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九千岁百里青(三)二更来也!
她俯下身子去的时候,能感觉百里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带着一丝兴味。
男人如果用一种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会娇羞会窘迫会心中小鹿乱撞
,而这个人的眼光,只让她感到——寒冷而悚然。
但西凉茉告诉自己,她并不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从来的黑暗世界,或许再次进入同样黑暗血腥的世界。
这样好的机会,像一个‘意外的机遇’送到她面前。
她只要选择要不要做而已。
司流风一眯眼,也没有拒绝,因为对方用了旨意,是的,这个世界上不能违抗的除了圣旨,就是百里青的旨意。
虽然这让他愤恨,但是,现在没有扳倒百里青的能耐与把握,他一日就要臣服在百里青的脚下。
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
百里青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后这两个人心思各异,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上了专属楼船。
看着九千岁离开,这只船上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或者怜悯、或者担忧地看着那跟在百里青之后的青年与少女。
西凉丹看西凉茉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快意,百里青脾气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人处以极残酷的刑法,涮洗或者剥皮或者给手下太监玩弄到残,都是最合适西凉茉这个贱蹄子的下场了,只是小王爷……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但两只手已经死死抓住她,西凉丹一回头,一个是自己奶娘,一个是刘婉儿都朝着自己摇头。
她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了。
毕竟,再如何俊美男人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但是,西凉茉忽然对着百里青的背影恭敬至极地开口:“大人,我担心四妹妹着凉,她需要梳洗一番,能否也借您贵宝船稍用?”
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用看疯子的目光看西凉茉,这个女子是太蠢还是太大胆,先不说西凉丹如何对她,就是跟九千岁提要求,这个女子已经胆大包天。
虽然说他们乘坐的游船确实没有内室,比不得九千岁的楼船,但她怎么敢?
百里青顿了顿,头也没回,懒洋洋却极优雅地一挥手,那个穿海水江崖的蓝袍细眼太监恭敬地一弯腰,又过来了站定在西凉丹面前,阴恻恻地问:“小姐需要梳洗是么?”。
西凉丹还在莫名其妙,惊疑不定地想着西凉茉要干嘛,见这内监问话,想起他差点捏断自己的手腕,吓得无意识地点了下头,就看见那太监忽然一笑,拎住她的衣领,像甩垃圾似的把她往船外一扔。
“啊!”只听得西凉丹一声尖叫就被扔进了湖里。
第二次华丽丽地落水了。
“瞧,这梳洗得多干净?”那细眼太监手拢入袖,嘿嘿怪笑几声,就快步地上船了。
留下面面相觑,惊骇欲绝的众人。
西凉茉仿佛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眼眸含泪,但又极为畏惧地赶紧也转过头上船,似乎怕下一个被扔的就是自己。
惹得众人心中叹息连连,这个丫头,虽然蠢,但确实是个心善的。
——老子是鸭子西凉丹童鞋的分界线——
上了船站定,西凉茉方才得空细看这船,果真是精工细雕,雕金包银,华美异常,却不显庸俗,鲛绡为帘,空气中带着宁神香气,细细看去桌椅皆以小叶紫檀所雕刻,小叶紫檀贵重更甚同等重量的黄金,这样的奢侈不由让她倒抽一口气。
虽然靖国公行武,素来不喜奢靡,但国公身为一等公侯,府邸里一应用度都是极好的,可与九千岁相比确实在是差了不只一截半点。
可惜这样极尽奢华的船上,船上往来的宫女、宦官或行或停,都极守规矩,宛如一尊尊上好发条的人偶,绝无多余的动作与表情,让人浑身的拘谨和不舒服的怪异。
空气里燃着极为昂贵的沉水香,让人一闻只觉得奢迷雍容,仿佛人间十丈软红,锦绣珠玉都此处。
司流风安慰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怕。”
他仿佛保护性地站在了西凉茉身边,冷眼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西凉茉娇弱点头,只是眼眸光泽却极凉。
“茉小姐,九千岁请你舱房内室一叙。”那蓝袍太监又走了过来,细眯眼里闪着幽光。
司流风皱眉,随即微笑:“外头好风光,九千岁何不出来一坐赏荷?”
蓝袍太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就不是咱家能决定的了。”
说罢径自进了舱房,西凉茉有些害怕地看了司流风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让司流风忍不住心怜:“不必怕,若有事叫我!”
西凉茉一点头,这才进了内室舱房。
九千岁正坐在窗边软塌,半斜靠着窗边——磕瓜子。
总之,西凉茉想过她见到九千岁各种阴沉,冷笑,威严等等诸多模样,就是没想过他在磕瓜子,当然底下用来接瓜子壳的是一个昂贵的翡翠玉盘,那玉盘垫在人形椅子上——一个美貌宫女。
随着九千岁磕下来的瓜子壳,那‘人形凳’不断地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接下瓜子皮,那人没有抬头,却一个不落地接了下来。
“茉小姐可要试试?”百里青似笑非笑地道比了下手边瓜子盘。
西凉茉垂眸微笑:“茉儿不敢。”
说罢,她忽然身子优雅一弯,深深地向百里青和他身后伺候的人都弯了下去:“西凉茉谢过今日长街之上,千岁爷出手相助。此恩,茉儿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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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九千岁百里青(四)
百里青磕着瓜子,语气带着轻渺:“是么,茉小姐倒是个聪明人。”
他没有应,也没有否认当时的领头黑衣人是他。
但西凉茉知道一定是他,因为那双眼睛。
但是,她也没有明确地指出来,他既蒙面,便是不喜他人认出,她何必去触这霉头,只要表达出她的诚意与谢意即可。
西凉茉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道:“在千岁爷面前,茉儿这等闺阁女儿心思,怎敢妄称聪明二字?”
本来该是千万人说过的拍马屁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如此理所当然,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所以让听的人很舒服。
百里青忽而轻笑起来,那琴弦拨鸣的声音极为好听却冰凉:“茉小姐,你可知靖国公与本座可谓政敌,至于说恩,茉小姐方才又借本座的手教训了你那四妹妹,感觉是不是很好?”
西凉茉不由觉得那如冰冷柔软的声音仿佛极为一柄极锐利而轻薄的华丽柳叶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掠过,仿佛随时便可割开她细嫩的颈项。
让人不寒而栗。
百里青果然看出了她的伎俩,西凉茉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安,只莞尔一笑:“所以,茉儿便来道谢了不是么?”
她料定百里青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更不喜欢别人在他的意旨上擅加改动,所以她故意那要请西凉丹上传,百里青明显对她的兴趣要大过西凉丹,所以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置西凉丹,以警告她不要擅做主张,却暂时还不会动她。
“你不怕我剥了你的皮?”百里青似乎是对她的镇定感觉有趣,一直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目光近乎有实质感,仿佛有华丽而冰冷的生物游动过自己背脊,让西凉茉心中不由暗自一紧,她知道,对方说剥皮,便是真的剥皮。
她垂眸,轻叹:“茉儿当然怕,但还是要这么做。”
“哦,为什么?”
“因为茉儿有所求,有所怨。”
百里青看着她一脸温婉地说出这样锐利的话,像一把冰冷而淬了毒的剑,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恭谨。
“呵呵,你倒是实诚心眼的孩子。”百里青涂着朱丹的唇角微微勾起,绽开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承托得他仿佛眉目生香,勾魂摄魄。
他喜欢诚实的孩子,因为很省事。
哪怕是西凉茉,都不得不在那样的艳色流离的笑颜中移开目光,才不会被迷惑心神,据说九千岁大人已经年近三十了,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她只轻缈地道:“茉儿说了,在九千岁面前,耍伎俩是很可笑的事。”
百里青看着她,忽然似笑非笑地道:“哦,那么司流风呢,若他知道你这般对本座投诚,岂非容不下你?”
西凉茉抬头,她直视百里青那张绝丽而诡魅的容颜,微微挑眉:“那又如何?”
她仿佛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间,哪怕方才她才对司流风露出仰慕的神情,哪怕她正设计打算嫁给那人。
是啊,那又如何,这个少女,并不是那种对未来旖旎情感充满幻想的人。
百里青看着她,忽然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西凉茉,你很好。”
西凉茉微笑,大方地微笑。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
等西凉茉出去以后,百里青捉了只果盘里的小石榴在手里把玩摩挲,石榴是贡品,皮嫩薄而色泽嫣红美丽,像少女娇嫩的肌肤,他忽然问:“小连子,你怎么看?”
一名穿着暗红绣海水升日锦袍的一等内侍太监上前,恭谨地道:“此女竟然敢利用千岁爷,胆大妄为,其罪当剥皮削骨,何况,她还是靖国公家之人,不得不防!”
百里青翘着指尖,用戴着修长鎏金甲套的小指优雅地划开手上的石榴皮,看着一道鲜血似红艳的汁液缓缓流下。
极长的睫毛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落下诡谲的阴影,他似笑非笑:“你不觉得,这小雏儿实在有趣,有趣得很么,呵呵。”
大胆又有趣小雏儿,接下来就让本千岁看看你的本事吧,可别死得太快。
听着九千岁大人轻妙的笑声,一干伺候的心腹不由自主地都是一抖。
比起让九千岁大人感兴趣,他们宁愿去死会比较好。
百里青忽然那把一个才吃了一颗的红石榴扔出仓外,挑剔地轻哼:“去,把昨日进贡的吐蕃瓜子端上来,这石榴可真酸,难吃死了。”
窗外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瓜子,瓜子,瓜子是大人的命根子。
连公公看着那‘人凳’背上玉盘里堆成小山一样的瓜子皮,总是情不自禁地瞄向主子那精致艳丽的薄唇,千岁爷的嘴剥瓜子皮厉害,‘剥’人皮也很厉害。
他一转身,吩咐人去捞那个被九千岁的小石榴砸得脑浆崩裂的偷听探子。
——老子是百里青大美人的分界线——
西凉茉低着头出了舱门,司流风立刻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巡视了一遍:“怎么样,还好么?”
她白着脸微微摇头,努力扬起一个虚弱的笑来:“茉儿很好。”
看着她仿佛大受惊吓,如雨中娇弱风荷,司流风不由心生怜惜,警惕地看了一眼船上面无表情的太监们,随后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了。”
西凉茉看着船边波澜起伏的湖水,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心才慢慢地沉静下来,如果没猜错,自己方才利用百里青教训西凉丹,确实让百里青动了杀机,如果不是她后来大方承认,随机应变,那么,也许她真的会被剥皮。
百里青以为她利用他来收拾西凉丹,而她最终的目的却是用这一次的胆大妄为,来吸引百里青的注意力。
百里青此人深不可测,城府之深乃她平生所见,喜怒无常,未必不知道她心中筹谋。
但与虎谋皮,她成功了。
人心之计,辗转成败,拿捏分寸要极为准确。
她和韩氏母女不同,蓝府早已没落,那从未见过的娘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她在府邸里没有任何真正的基底,而借助这权势滔天的百里青的反派之力,她方能乘风破浪。
西凉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越来越近的那座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湖心岛上,眸底微光闪动,如果她没有估计错,接下来在湖心岛上,才是杀机重重,就不知是百里青的考验又或者是韩氏母女的手笔了。
不管如何,这一关,她既然决定要走上这一条路,那就必定一路到黑,决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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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私情 上
窗外忽然‘噗通’传来落水声,西凉茉有些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仿若未知,这地界上,想活得长久,有些东西是看不得的。
司流风仿佛也没有听见一般,但心中却是一紧,暗叹,看来派出的探子又失败了,只能找个机会探询百里青到底跟茉儿说了什么。
船上的气氛极为诡谲压抑,百里青打发了西凉茉出来,似乎完全忘了船上还有司流风这位德小王爷。
司流风则望着碧波荡漾,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西凉茉也没有心思再吸引他的注意力,她看似在观赏这座华丽楼船,却暗自将百里青房间进出的近侍太监宫人们都暗暗记在心中。
沉默间,司流风忽然抬头看了看岸上:“到了。”
西凉茉这才恍然所觉,暗暗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松一口气的神情,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猫儿,想要赶紧跑开一般,倒是让司流风的心略放了下来,想必百里青是对她威胁恐吓了一番,应该没有别的。
九千岁一行自然是声势浩大地下了船,司流风下得船来,怕西凉茉受惊走不稳,转身把手自然而然地伸给西凉茉,西凉茉看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不似常年读书人的苍白,就那么举着,她沉默着对司流风福了福,把手扶着在迎上来接她的白蕊的手臂上,下了船。
司流风眸光微微一沉,没有想到这样的娇怯少女也有这样的坚持,便也收了手,在她们身后。
这彬彬有礼的一幕在有心人的眼里,却很是刺心。
西凉仙上船早,不与西凉丹一条船,在这里已听说了上岛前的一幕,她眸光微眯地看着宛如娇荷的西凉茉,还有那看似隔着距离远,但紧跟其后的司流风,不由翘起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笑来,迎了上去。
“丹儿如今正在换衣衫,一身狼狈,也不知会否得风寒,茉姐儿倒是与小王爷游湖自在得很。”
西凉茉看着西凉仙高贵温婉的脸,她也是淡淡地道:“喜欢寻人不自在的,自己更不自在。”
西凉仙眸光幽幽地道:“那就祝茉姐儿真能在这里一直自在下去。”
说罢,她再不看西凉茉一眼,优雅地转身离开,向不远处那些贵族小姐中走去。
那些小姐们对着西凉茉投来异样鄙夷的目光,甚至毫不客气地在那边指指点点。
“大小姐一定又是在那指鹿为马了。”白蕊忍不住低低地怒哼。
西凉茉心情却不错,对那些指点议论视若无睹,只悠悠道:“你可知道史上那指鹿为庐人的下场?”
白蕊不过一个丫头,最近才跟着西凉茉学了不少字,能用成语就不错了,哪里懂得史书上的故事。
西凉茉轻抚了下自己的发鬓,淡淡道:“那人叫赵高,虽然得意一时,最后却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说罢,也径自观赏起湖心岛的风景来,白蕊想到那血腥画面忍不住打了寒颤,赶紧跟上自家小姐。
而正微笑聆听贵女们谈话的西凉仙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心绪略显不稳,但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平静下来。
西凉茉,你能活着走出这个岛,才是真自在。
湖心岛不愧是御花园中第一乘凉的好去处,四面清风徐来,荷香四溢,岛屿上柳树成荫,不用什么遮挡的,自然就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岛中央的花园正是各色月季秋盛放的季节,早早有宫人布置下了各处饮宴的用具,一溜精致的点心、茶水送了上去。
每人面前按品级和皇帝、后妃座位近远所摆的东西也不一样,处处体现尊卑不同。
西凉茉虽然是靖国公家的小姐,却被打发到了中间靠后的位子,众勋门贵女们不少人面露嘲笑地看着她跻身一群三品官员家的小姐间,但西凉茉却似一点也不介意。
她面前就摆着一碟碧绿的凝露荷花糕、一碟翡翠椰子卷,一碟玫瑰蜜枣并一碗翠荷露,虽然东西少,但没有一样不精致,闻着诱人,看得身边的白蕊口水都流了。
至于那些贵夫人和有品级的贵女们面前各色点心更是繁复精美。
帝后都还没到,只贵妃一人先在上面招呼着,与贵夫人们唠嗑家常,韩二夫人自然少不得上去和自己亲姐团聚,西凉丹和西凉仙也跟着去露脸,西凉茉当然没份,她也乐得轻松,索性自顾自地用心来,不时也偷偷给绿心偷渡一块,御赐的点心不是时时都有,偶尔有功之臣,皇帝才会赏下来,或家中有位份高的娘娘也才会偶尔赏赐。
一旁的人见了,悄悄地聚在一起好奇地窃窃私语。
“听说在府邸里,下人一样……。”
“看不出那副温柔婉约模样,竟也是个狐媚的……。”
西凉茉淡然仿若无人之境,估计西凉丹和西凉仙两姐妹早早在这些熟识的贵女面前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了,她何苦费心呢。
她浑然优雅气度之下,众人的议论不由自主地淡了下去。
远处高座上的韩贵妃眉目艳若桃李,华贵灼目,一颦一笑气韵天成,甚至带着少女的味道,仿佛不过双十年华,当年和韩二夫人并称京城双姝,却比身为妹妹的韩夫人看着更显风韵无边,也难怪皇帝宠爱,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明面上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只是不晓得这西凉仙若进宫了,和自己的姨妈一同伺候姨丈是什么怪异的感觉。
韩二夫人家族势大,这也是为何之前西凉茉一应伏低做小,只谋划离开的缘故,但如今……。
西凉茉正沉思,冷不防一个宫女经过时候,似踩到什么,手上一大壶酒全‘唰’地一声就往西凉茉头上倒。
西凉茉一惊之下,却只及偏开身子,虽然避开被泼得满头酒液,却还是被泼了半身湿。
她迅速看向那个仿佛无心之失的宫女,准确地抓住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小小失望,西凉茉危险的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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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私情 中(二更来也!)
那种遗憾一闪而逝,宫女随即立刻伏了下去行礼,仿佛很是惶恐:“小姐赎罪,都是明月的错。”
西凉茉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那宫女却莫名地觉得这少女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极为锐利的东西,生生地剖开她的心,直达最深处。
宫女莫名地浑身一颤,不敢再看,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深深地伏下身去。
众人立刻投了目光过来,不少人都毫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当然也有同情和看笑话的。
韩二夫人正在上首与几个贵夫人一起和韩贵妃娘娘叙话,仿佛被骚动所惊动,她转过头,凌厉地瞥了西凉茉一眼,似在嫌弃西凉茉给她丢脸,随即又转过头去,打发了身边的大丫头紫眉过来。
紫眉匆匆过来,扶起那个宫女,轻声笑道:“姐姐,我家大小姐向来心善,不会怪姐姐的,只是要麻烦姐姐给我家大小姐寻一个地方换身衣衫。”
那宫女向紫眉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即向西凉茉讨好地笑道:“奴婢一定伺候好小姐,小姐请随我来,为防万一,内务府早就备下各式女子衣衫。”
这句话倒是真的,临参加宫宴之前,老太太请来的教养嬷嬷曾经交代过宫里但逢大宴,必定会备下一些衣衫,以免有宾客无意脏了衣衫好调换。
西凉茉冷眼一瞥紫眉,忽然淡淡道:“原来紫眉可以代表我这个小姐的意思了,你来坐我的位子好了。”
这话毫不客气,生硬又直接,让紫眉和那宫女俱是一僵。
那宫女望望紫眉,又望望西凉茉,仿佛有些手足无措。
紫眉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脸上却仍旧是温和地笑着:“大小姐,奴婢只是担心你……。”
“操心,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么?”西凉茉仿佛并不打算挪动位置,只冷淡地去吩咐白蕊:“白蕊,去把我们放在宫门马车的衣服拿来。”
白蕊正要应是,却被紫眉打断,她忽然低头‘啪’地自己左右甩了两个巴掌,深深弯下腰,咬着牙恭谨道:“是夫人担心小姐着凉,所以请小姐赶紧先去换身衣衫。”
那两巴掌力气极大,紫眉的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
有注意这边的小姐夫人们不由自主地都惊愕地看过来,这样场合发作嫡母的丫头,原是不妥当的,但是西凉茉坐在那里,哪怕是被泼湿了衣衫,却一身优雅从容,雅韵天成,冷淡着的面容,一旁恭谨受罚的丫头,却让她更显贵门大小姐的气度。
哪里有半分人们传说中的长久不得关注,连下人都敢欺辱的小家子气?
于是他们的目光都微微地变了。
尤其是一些家中有儿子未娶的贵夫人,都开始审视其西凉茉来。
这里的人都是人精,若是这位大小姐真如传说中怯懦平凡,甚至无人教养,没有地位,又怎么敢逼得嫡母丫鬟自擂脸面。
西凉茉目光平淡,仿佛没有发觉众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只是优雅地站起来柔声道:“知错便是,你是母亲面前得力的人,下次若在母亲面前如此失态,便是我也救不得你。”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目光里渐渐多了一丝欣赏,进退得宜,手腕得当,这位大小姐,当真有国公府邸大小姐的气度,当家主母必定如此,才能拿捏得住一府邸的下人。
紫眉被西凉茉整了一把,却还要感激涕零的谢过西凉茉,她心中不是不怒的,但是——
不管如何,这衣服,是一定要西凉茉去换的,若是完不成夫人安排的任务……紫眉心中一寒,不敢再想。
西凉茉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心思般,从容起身:“走吧,先去换了这身衣衫。”
那宫女和紫眉二人交换了一个暗自欣喜的眼神,随即那宫女立刻带路:“小姐,这边请。”
紫眉刚想走,却被西凉茉忽然唤住:“白蕊要替我在这里候着,紫眉,你陪我去就是了。”
她语气柔柔,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味。紫眉看了一眼坐在上首没有回头的韩二夫人,心中估摸了一番,或许她去,会更稳妥,于是紫眉便即刻恭谨地应了。
白蕊想说话,却在看到西凉茉淡然的眼神后,立刻恭敬地站在一边,只道:“大小姐,仔细小心。”
西凉茉看出白蕊的担心,她微微一笑,也没有再多话,跟着那宫女和紫眉一道离开。
湖心岛虽然从游船上看着不大,可是进来了才知道这里宫阙精巧,从花园处一路往山上连绵蜿蜒,满载奇花异树,越往山上走树木越是茂盛,每一处回廊宫阙都可以清楚地观赏到湖上和远处的景致,可见当初之人设计心思奇巧。
但是,西凉茉在欣赏景致同时,也发现了自己所去之路已经渐渐无人,到了最后只剩她们三人的脚步声在回廊上沙沙轻响。
“什么时候才到,这是要爬山还是换衣?”西凉茉冷冷地出声。
那宫女和紫眉都有心事,自然都是一惊,那宫女赶紧指着前面一处隐没在荔枝林边的琉璃碧瓦顶的宫室,笑着道:“小姐,就是那里。”
西凉茉将她们神色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跟着她们走进那宫阙。
宫阙门前确实有一名宫女、一名太监在门口守着,那叫明月的宫女说明来意,那宫女领着她们进入宫内,果然在殿内有不少华衣美服,明月取来一套淡黄色的精美宽袖美衣,那美衣看似普通锦绣缎子,实际上绣满了极为精致的栩栩如生的鸟雀,衣服下摆坠着一排排美丽的米珠,外面还拢着一层薄薄白纱,人穿起来行走间,如拢在云雾间,轻灵优美。
只是她们换衣的偏殿内光线太差,让人看不清楚,又点着檀香,愈发显得有些朦胧。
那明月早早地关门退了出去。
西凉茉看了下那缎子,倒也没异议地让紫眉伺候自己在偏殿里换了衣衫,紫眉忽然捂着肚子对着西凉茉道:“大小姐,我不太舒服,想去……。”
西凉茉摆摆手,紫眉眼中闪过一喜,转身就走,却没走出两步就感觉脖子上一痛,随即眼前一黑,咚地就要往地上倒,却被西凉茉立刻接住。
西凉茉想了想,把她拖上床,正想起身,忽然听见偏殿门外响起几声细微的声音,有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媚儿,你确定此处无人?”
女子娇柔妩媚的应:“当然,这里是我让明月守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门上已经倒影出两个人影子,就要推门而入,西凉茉一惊,忽然间有些明白韩二夫人想要做什么了,她立刻将紫眉往床上一推,自己立刻奔入正殿,迅速隐没在那一大堆挂起来的华衣美服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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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私情 下
就在西凉茉藏好自己的那一刻,偏门梭然打开,有男女相携而入,随即女子娇吟一声,甚至未曾等及至床榻边,两人便交缠在了一起。
衣袍瑟瑟之声掠过地面,光听衣料柔软抖动之声,便知道来者非富即贵,韩氏设计她来到此处更衣,就是想让她‘无意’撞见他人成其好事。
而在此处偷情男女,身份非凡,必定带有贴身侍卫,以防好事被撞破。
能在皇家私园,带着侍卫的人,满朝之中能有几人?
皇亲贵族,一旦被他人撞破好事,岂能留她活口?
借刀杀人,最是便利。
西凉茉眸光微深,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韩氏果然手腕高超,掌握了这样的秘密,不被人发觉,想必是之前要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对偷情男女,但如今却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籍对方的手除掉她,看来,韩氏真是把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女儿’放在眼底,当成平生大敌了。
可真是她的荣幸。
这也有点奇怪呢,按理说,韩氏只要忍耐到把她嫁人了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极尽一切可能的踩踏她,待她连庶女都不如,就因为蓝氏压她一头的原因?
西凉茉静坐华美衣衫之间,支着下巴深思的时候,那一对男女的动作已经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等不及要躺在床上,匆匆地倒在了外头一张鸡翅木的雕花春凳上,女子娇吟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不绝。
所以到现在,被敲晕的紫眉还没有被发现。
从衣衫的缝隙之间,还能看见隐约的一团晃动的白,春色无边。
西凉茉暗自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烫。
虽然上辈子见过不少这种事,她也有过男友,但是……
哎,哎,哎,好歹人家这辈子是未成年黄花大闺女,看这种活春宫,会长针眼啊。
那女子似乎被弄得极为舒坦,有点神志不清地吟唤:“子言,子言……我的好人,你可慢点弄,奴家要死了。”
西凉茉心中一动,皱眉,子言是谁?
现在皇族国姓为卫,当今皇帝不是太子,他一上位后,杀了自己的六个兄弟,驱逐了五个姐妹,如今留在京中同辈的只有一个亲王,一个郡王,还有一个皇帝的亲妹妹,也是大长公主,都是当初皇帝的亲信,然后就是皇帝的七个儿子,成年的有四个,她不记得其中有人叫子言啊。
难道,是她猜错了偷情之人?
男人低笑一声,动作却更为粗暴起来,将女子再次拖入**的漩涡中。
直到两刻钟后,才云消雨散,两人竟然都没有沾床,简单梳洗一番以后就准备离开。
西凉茉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叫明月的宫女的声音传进来,带着点惊疑不定:“娘娘,您……您还好么?”
那被唤作娘娘的女子,口气有点冷:“我应该不好么,明月?”
明月偷眼看向屋内,却正巧撞上面前女子冷然肃杀的怀疑目光,立刻噤若寒蝉,她只是奇怪,明明娘娘和爷一进房门都应该发现那位靖国公家的小姐,怎么如今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那位小姐躲到哪里去了?
明月还想再窥视,却又畏惧主子的威势,心急如焚,但是却没胆子揭破,否则无法对主子交代自己竟然放人进来!
她只好尽量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之前曾有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来换衣衫,奴婢却未曾见她下山,所以有点担心而已。”
这位娘娘看似温柔,却最是多疑和心狠手辣,更别说那一位了……。
只但愿自己能哄得过去。
“啪!”她话音刚落,两记凌厉的巴掌已经甩了上来,女子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废物!”
女子手上戴着护甲,生生刮得明月脸上几记血痕深深,明月来不及痛惜自己毁容痛楚的脸,赶紧跪地磕头求饶:“是奴婢办事不利,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那男子已经听说了,随即一挥手,令守在身边的侍卫立刻去周围探查,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内殿,锐利而富含杀气的目光如刀一般扫过去。
随后停在大片的彩衫之间,他锐利眸子一眯,立刻奔过去大手一挥,拨开片片锦绣云裳,但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床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吟,那男子立刻掠了过去,掀起幔帐,刚好对上刚刚苏醒的紫眉。
他一眼就落在此女的腰牌上,正是靖国公府邸的腰牌。
男子眼中杀机一线,大手立刻擒上紫眉的脖子,紫眉刚从昏迷中醒来,刚对上来人,下意识地想要大叫,却立刻感觉喉头一紧,再发不出声音来,她惶恐地挣扎,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听得空气中‘喀嚓’一声骨骼脆响,她嘴角淌出一道血迹,随后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寂静迷离,飘满着香檀烟雾的空气里满是浓郁阴沉的杀机。
明月早已吓得瘫软,那男子对着女子冷冷道:“这里的事,你处理干净,哼。”说罢,转身离开。
女子知道他是怪自己没有处理好安全事宜,她心中脑怒,也只得一转身狠狠一脚踹在明月的心窝上:“没用的贱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明月硬生生吞下惨叫,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去了哪里?
西凉茉大小姐去了哪里呢?
她在……
“紫眉,紫眉,叫你去拿布巾,你这臭丫头去哪里了!”
“有人吗,来个人啊!”
正殿后方的出恭茅厕里,响起女子娇柔羞涩却中气十足的叫唤。
站在茅厕十五米外的男子和护卫都盯着那一只伸出茅厕外不停招摇的雪白手腕,目光古怪。
“呜呜……有没有人啊……这大内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恭房居然没有侧巾!”那女子似乎在里面急得快哭了,小声又羞怒地抱怨着。
“主子,要不要?”那个侍卫对着自己脖子比了个‘杀’的手势。
男子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那个来换衣衫的国公家大小姐了,过来出恭却不想被困在里面,难怪一直没有出去。
他很有点想笑的冲动,但也觉得不合时宜。
既然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可能,就没有必要动手,毕竟对方是靖国公家的小姐,若是死于非命,恐怕还有一番善后的麻烦。
他转身离开,想了想,对侍卫道:“去让人拿些厕巾给她。”
说罢,便负手远去。
而没多久,终于有宫女送来一叠厕巾,解决了西凉茉大小姐的烦恼,宫女被这位大小姐痛骂一通,那隐身在树上的侍卫很不平地轻嗤了一声,如果不是主子突然好心,你大小姐还尴尬地困在茅厕里呢。
等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寻不见送她来的紫眉,又是一通责怪后,大小姐这才‘怏怏’地被宫女送回山下。
西凉茉缓缓步出山道,冰凉的山风吹来,带着一股湖水清新之气,让她瞬间只觉得心胸开阔,方才生死一瞬出了的那身冷汗也渐渐散去。
她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那热闹宴席,温柔清美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冰雪之色,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韩二夫人,你今日已经连送我两份大礼,我也送回两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就在西凉茉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宾客之间的时候。
一封留在方才殿内的便签,也被善后打扫的贴身侍女送到了明月的主子手里。
那位娘娘看了便签,先是大惊,随后眼中闪过凶狠之色,随即又立刻着人去通知自己的情人。
她握住那张纸条,狠狠地将其撕成了碎片,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地一句话:“韩婉语,你真以为你自己和韩家可以一手遮天么,莫不是嫌命长!”
韩婉语,正是今日宴会主持韩贵妃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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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画皮 上
韩婉语,正是今日宴会主持韩贵妃的闺名。
韩贵妃正与自己妹妹韩二夫人聊天,忽然浑身一抖,一股寒气莫名地卷过背脊。
韩二夫人似乎也有所觉,她忽然抬头,就看见一道鹅黄身影款步而来,身姿娉婷,宛如一朵娇美罕见的晚香玉,引来众人悄然侧目。
“茉小姐。”有那想要攀附的非豪门世家的夫人和小姐,自来熟地上打招呼。
西凉茉大方有礼地和众人打过招呼,目光跃过众人对上韩二夫人震惊错愕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对着韩二夫人方向温婉有礼地福了福,再坐下。
众人都暗赞,这位小姐果真是大方温柔,礼数周到。
韩二夫人和韩贵妃对看一眼,姐妹俩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韩二夫人没有瞥见紫眉,心中更是多了一分不安。
西凉仙坐在母亲身边,看着西凉茉悠然款步进来,她心中似有所觉,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声。
此时,一个太监匆匆过来,附耳在韩二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韩二夫人脸色大变,目光如钩,锐利地射向西凉茉,却见她从容一笑,对着自己举杯敬祝,外人只当她恭敬孝顺,惟独自己却清晰地看到了她恭敬笑容里的轻蔑与挑衅,气得她胸臆间迅速地翻腾起一股愤怒的闷气,她一握手中玉杯,几乎生生把那杯子捏碎。
坐在一边的西凉仙也看见了西凉茉那刺目的笑容,不必听那太监说什么,她也知道此次出手,功败垂成。
西凉仙倒了一杯梅子清酒递给韩二夫人,淡淡地道:“母亲,不必难过,紫眉为母亲尽了忠,是她的福分。”
韩二夫人接了,目色冰寒,她一口饮下清酒,像在饮用西凉茉的血。
紫眉,是她心腹,聪明机警,宫人说她不小心摔下了回廊,跌在山石上摔断了脖子。
若说不是西凉茉的手笔,她打死也不信,这个丫头,到底怎么逃生天的。
只是不知道,那个秘密……
西凉仙有些忧心地看了母亲一眼,紫眉没了就没了,但是若被那人怀疑她们,恐怕就要折了夫人又陪兵。
此时,忽听有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长公主嫁到。”
銮驾所至,所有人便急忙起身,俯身下拜,西凉茉也跟着拜了下去。
“平身。”悠扬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三拜后起身,西凉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上首那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三人。
一身明黄的皇帝看着不算老,清矍高挑的中年男子,虽然不若自己那便宜渣爹一样是个俊酷美大叔,却也是一身书卷气,斯文清俊,只可惜眼下面有着深深乌青,让他看起来显得疲乏黯淡,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却还算是颇有精神的。
外表虽然并不似昏庸的模样,但大概五石散什么的炼丹玩意儿吃多了,才会如此宠幸百里青那样妖孽的人物,西凉茉暗暗下了评语。
皇后是一个中年美妇,一身正红精绣九尾团凤的宫装,头顶一只丹阳朝凤珠冠,样式繁复华美,庄雅的气度是有,但衬着她有点苍白木然的神色,那珠冠就显得累赘沉重了。
听闻皇帝除了很久都不曾到她宫里去了,即使按照祖宗规矩,初一十五去一趟,也并不过夜。
而大长公主一言不发地坐在皇后另外一侧,她戴着金丝垂珠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着冰凝雪似的美眸,头挽了高高的飞天髻,只插了一只八尾翡翠凤凰簪,一身素白绣绿牡丹锦袍愈发显得她高贵冰冷,让人不敢直视。
唤了众人起身后,皇帝便在皇后身边坐下,远远地看着也算般配,只是左手侧明媚鲜妍的贵妃却明显更得皇帝的心意,时不时地凑过脸说说笑笑,皇帝也淡淡应着,偶尔一笑。
皇后只是柔柔笑着,但目光偶尔扫过贵妃,都有冰冷锋芒一现。
看来,皇后与贵妃之间的斗争,果然如传说中的激烈到了明面上呢。
西凉茉唇角轻扯,淡然地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来。
再下来无非就是些皇后安排了各种游戏与比赛,命各家公子、小姐们各显神通的诗、词、歌、赋、舞等那些老几样通罢了。
韩二夫人母女并没有如她想象中出计刁难,比如让她吟诗作对献舞献艺什么的。
西凉茉转念一想,韩二夫人料定她什么都不会,让她出来献丑,不是显得她这个嫡母教导无方么。
选秀在前,韩氏那样的聪明人是不会去做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的。
女子比试,如火如荼,各家小姐都使出了全力,博得席上贵族公子们的阵阵称许与瞩目,更有想要将女儿送入三年一大选的夫人们心中紧张,私下各自拆台,或试图帮着女儿吸引皇帝的目光。
今年的比拼,异常的激烈。
西凉仙姐妹,早早准备,韩氏花了重金请来名师,自然是要力博头筹的。
西凉丹换了浅紫淡粉渐染双色珠绣宫装,艳美眉目勾染了极为艳丽的色泽,娉婷而出,仿佛盛放的昂贵绝色茶花——二乔,艳丽不可方物。
一手名师自小调教的琴艺伴着清歌一曲,让人仿佛看见三国烽火中那对姿容绝世的二乔姐妹花,双姝之美如今却集于她一人之身,让全场男子的目光几乎都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连皇帝都含笑点头,赞她姝色无双。
皇后微微皱了下眉,却也还是点头同赞,她一出场,就力压了前面所有的小姐。
西凉丹心中喜悦,傲然神色自然地流露出来,她容貌艳丽,这样的傲色于她而言,只是衬托得她更为美艳。
她优雅行礼,忍不住偷偷看向那坐在不远处的德小王爷,想要从他眸子里看到其他男子眼中的赞色痴迷,谁知却正巧碰见司流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西凉茉身上。
她心中几乎涌起狂怒,之前种种羞辱,害得她受尽了那些不如自己的小姐们私下的嘲笑。她好不容易才要借此翻身,引得司流风注意,西凉茉那贱人却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真是气煞她也!
其实西凉丹这倒是抬举西凉茉了,司流风也曾被她琴声和丽色所吸引,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那人淡如兰的西凉茉,只觉得西凉世家果然是世代攒璎之家,能养出这各有姝色的女儿。
西凉丹忽然出声:“陛下,臣女不过雕虫小技,倒是大姐姐有惊艳技艺,准备了许久,献给陛下呢。”
她娇娇憨憨的朗声出言,竟一下子无人追究她擅自御前出言。
上首皇帝目光平淡疲乏,似对这种邀宠把戏见怪不怪:“哦,那朕倒要是看看了,哪位是靖国公家的大小姐?”
韩氏和西凉仙都忍不住扶额,韩氏脸色发青,几乎要气死,这个四丫头,简直是太不知进退了,西凉茉那样的人,会什么?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怪罪,就是她出了大丑,她们的名声都要受牵连!
韩氏刚想出声阻止,却见西凉茉款步而出,从容垂首跪在御前,柔声道:“臣女自幼愚钝,养在闺中,只识得一些调脂弄粉的粗浅技艺,若圣上不嫌污了眼,臣女倒是愿意献丑博圣上一笑。”
她姿态恭谦而优美,语意带趣,虽看不清眉目,却连皇后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不知道茉小姐要献上什么,献上妆点脂粉么,呵呵!”凭空忽来一道似好奇却满怀嘲弄之意的声音,正是不怀好意的刘婉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私下窃窃私语地笑了起来,在皇帝和一干大男人面前调弄脂粉,这也算技艺么?
西凉茉不去理会那些私语,只让白蕊请宫人们将一叠叠的脂粉盒子和十几个盘子全都摆开了来,西凉茉上前将所有的脂粉全部倒出在那是十几个碟子里面,用水晕开了来。
随即又有两个宫人取了一张柔软的半透明一人多高的白纱来拉开。
那脂粉一见水,便香气四溢,极为好闻,如兰似麝,却又不浓郁熏人,让众家小姐夫人们全都眼睛一亮,也不顾得议论嘲笑了,只盯着那些脂粉盘子。
然后西凉茉便从白蕊手里接过一溜各色不一的仿佛毛笔又不是毛笔的十几只笔,细如竹签,或粗似写大字之笔。
这是要作画吗?众人大疑惑,这个可算不得什么惊艳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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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画皮 中
此时,西凉茉回头看着西凉丹柔柔一笑:“四妹妹,请你为姐姐拨琴一曲可好,之前咱们可都是说好了的呢。”
西凉丹一僵,脸色瞬间闪过阴霾,那一声‘你也配’差点冲出喉间,到底想起此刻正在御前,她不由得咬着牙僵笑:“好。”
她倒是要看看西凉茉这贱人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
远处西凉仙想要阻止西凉丹,也已经来不及,只得摇头冷叹:“西凉茉,果然狡诈。”
这临来一笔,竟然将懵懂无知的丹儿也拖下水。
若到时候西凉茉表演失败,贻笑大方,那么丹儿先头的力压群芳,立刻就有了瑕疵。
女人心多善妒,那些被压一头的小姐们,必定乐于见到丹儿丢丑的。
若是西凉茉真有本事技惊四座,那么也只有西凉茉这位献艺主角才会真正得到贵人们的青眼。
韩氏若非教养绝佳,便已想要砸东西了,不是砸卑鄙的西凉茉,而是砸她的蠢女儿。
这一头韩氏母女心中暗自脑恨,那一头西凉茉已经开始伴着西凉丹的美妙琴声拿着画笔开始‘挥毫泼墨’。
半透明的纱绢上,不一会就落下或深或浅的一片片颜色。
看着西凉茉果真开始作画,众人不由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失望的嗤笑声。
不过如此而已,还以为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以脂粉溶于水中做胭脂画,虽然有风雅艳趣之意境,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犹如京中盛行的薛涛签、桃花纸,都是用女儿脂粉精心所制,再用上好无香墨题字作画,便可让签纸无墨香混杂,只余下女儿脂粉香气袭人。
譬如京城第一才女,端阳县主西凉仙有一手连皇帝都称赞的簪花小楷,她所制成的薛涛签就是京城贵公子们竞相争夺的妙物,因为县主甚少题字,据说有一双面签竟能卖到百金。
但西凉茉这样在台上献出脂粉画,也不过尔尔,尤其是那白白纱绢实在太过轻薄,所以画上去了,色泽画面就显得模糊了,而且纱绢水淋淋的,不如纸张吸水。
最主要的还是西凉茉的那一手画——实在画艺平平,大家都能看得出她是在画一个真人高度的仕女,但这仕女也未免太面目模糊,而且身形臃肿庞大。
有眼尖的贵公子立刻发现了问题,哦,不是臃肿庞大,而是这位大小姐似乎真的不精画技,一个人能看得见正面的时候,在同一个角度是看不见背面的,这是基本的画画准则,这位西凉家的大小姐竟然把仕女的背后都画了出来。
“嗤……。”
“嘻嘻,她在画妖怪么……。”
“呵呵呵……。”
贵公子们都开始窃窃地笑了起来,而贵族小姐们的这一边也有人发现了异样,于是也悄悄议论嗤笑了起来。
韩氏在上头心中转得飞快,也把西凉茉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蠢丫头,不会画画还要献丑,万一皇帝怪罪,她要怎么把丹儿从中摘出去,让西凉茉这个蠢丫头自己受罚呢?
宴会场中央,西凉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底下暗潮汹涌,只专心地勾画着,大大小小的画笔在她指间一一掠过,挥毫姿态极尽娴雅,也吸引了一些并不那么浮躁的贵公子们的目光。
喧嚣之间,那样沉静水的背影,仿佛一望,便似看尽人世间浮华,流水落花。
隐约间竟有禅意如许。
上首的皇后远远地看着西凉茉,不由微微颔首,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哪怕她真的画技尔尔,但光是这一份气度,便压住了一众浮躁的闺秀。
身边伺候的南宫姑姑是皇后多年心腹,皇后一个动作,她便知晓娘娘心意,南宫俯下身子悄然对着主子道:“这位茉姑娘气度沉静,也曾听过京中命妇们议论她素来贤孝知礼。”
上次相看小宴,西凉茉的名声多少都还是传了出去,尤其是那位御史陈夫人,很是喜欢她,时时与人聊天的时候提过及,慢慢地也就传到了有心人这里。
南宫是知道自家主子正打算籍此宴会为几个皇子龙孙们选择一些新妇,毕竟好几位虽然有了正妻,但是不少皇子们的侧妃之位还虚悬着,而皇后也在操心着为太子殿下再选一位良娣。
皇家媳妇不需要多大才名,更需要恭谨有礼之女。
“且再看看罢。”皇后淡淡一挥手,南宫姑姑立刻恭谨退开。
一旁的大长公主听到了坐得最近的皇后私语,她冷冷地瞥了皇后一眼,目光里竟然有一分怨恨冷厉之色。
未过多久,西凉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收笔,随后挥手示意,一名浑身素白,只松松挽了黑色长发在身后的宫女恭敬地走了过来,宫女脸上不施粉黛,所以一张脸素素平平,平庸得让人不想再看一眼。
众人不由都被挑起了好奇心,猜测她是否给那宫女画了一件衣衫?这虽然也算有趣,但也算不得什么出众之技艺,而且——西凉家大小姐的画实在太丑了。
西凉茉让那宫女站到了绢布之后,随后让那两名手执**绢布的宫女忽然将那名宫女包了起来,紧紧地包裹着,同时她自己伸手在那绢布裹在人身上的凹凸不平处不断地轻按。
因为她行为古怪,那被裹着的宫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位小姐要用这玩意包着自己,一惊之下,就扭动起来,裹着那纱绢画布,人体看起来起伏不平,像一只巨大的蛹。
愈发的让人好奇,也有人觉得恶心怪异的不想去看而别开脸。
“这是……。”连懒懒靠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忍不住有些奇怪地支起了身子。
好一会,西凉茉才退开,同时命那两位宫女松开丝绢。
丝绢极为柔软,一下子便滑落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这一露之下,众人不由倒抽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凉丹弹琴的声音也瞬间断去。
纱绢里面露出的宫女,一张娇容,从头到脚已经染上了胭脂颜色,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唇红齿白,眉眼盈盈,眼角还有一只粉色水墨蝴蝶振翅欲飞,仿若浓艳山水,春色明媚。
一身素白的衣裙也染尽了那丝绢上的胭脂水色,变成了一件花叶斑斓的彩衣,女子一头蜿蜒及地的墨色黑发压在上面愈发显得浓稠如云。
西凉茉微微一笑,一抬手,那女子便优雅地款步向着帝后面前而去,她每走一步,那披在她身上的被吸尽墨色而呈现白色的柔软丝绢便被湖风吹起,烟烟袅袅,缥缈如雾,香气四溢。
不知何时,几只极为美丽的大凤尾彩蝶翩翩而来,绕着女子飞舞,最后落在她的发间,而女子也已经对着皇帝盈盈下拜:“万岁安康!”
媚色无双,姿容绝丽,这哪里是面无平淡的宫女,分明是那凤尾彩蝶落地幻化而成的七彩斑斓——蝴蝶仙子。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心中震撼,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把人身画成两倍大,不如此,怎么能染上背后的衣衫,这般绝巧心思,鬼斧神工,哪里是画画或者胭脂妆点可以形容,这简直就是——换皮!
“这……这是什么技法?”皇帝到底看多了绝色,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位九千岁,更是绝色中的绝色,所以最先从巨大的视觉冲击中清醒过来,虽然目光还落在那已经化为蝴蝶美人的宫女身上,但已经开口询问。
“回禀皇上,这叫做——画皮。”西凉茉露齿一笑,她早就想好了借蒲松龄先生妙笔一用。
画皮?
果然是画皮!
虽然听着有些惊悚,但是却异常的贴合,众人恍然,男子们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蝴蝶美人,而女子们都牢牢地盯住了西凉茉的天工巧手和碟碟胭脂。
“画皮、画人、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奉此小技以博陛下、众位娘娘一笑尔,臣女祝陛下永世如今耳聪目明,所有诸般恶人假面都逃不过陛下灼灼法眼,一目千里,有陛下所在,我天朝必定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大清明。”
说罢,西凉茉优雅从容地深深地拜了下去,三呼万岁。
皇帝一怔,琢磨了片刻,原本落在蝴蝶美人身上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伏首的少女身上,愉悦地抚掌大笑起来:“好,好一个画皮、画人、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诸御史日日拿着奏折之乎者也地烦朕,却不若这一个小小丫头能让朕如今日这般大悦。”
原本不过是惊艳手技,如今西凉茉再为之罩上一层高洁外衣,不但龙心大悦,就是皇后也露出了笑意,原本以为这丫头虽然贤孝沉静,但却还是技拙上不得台面了些,却不想她不但不技拙,还有一颗玲珑心。
皇帝大悦,一干众人岂有不赶紧拍马屁之理,全都赶紧伏地大呼:“我天朝必定四海升平,海清河晏——大清明。”
“陛下,也该赏了这位靖国公家的小姐才是。”皇后难得地出声笑赞,顿时惹得众人瞩目。
“赏,重重有赏!”
“不知陛下赏这位小姐什么,依微臣之见,不若赏这位小姐一个县主之位如何?”一道恍如琴拨却异常凉薄的声音忽然响起。
伴着这道声音的是一道在太监侍卫拥簇下,优雅款步而入会场的重紫色身影。
九千岁!众人不由浑身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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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画皮 下
早已上岛却姗姗来迟的九千岁百里青扶着贴身内监的手踱步而入,抬手拂袖间似有流云拂过,极尽风流飘逸,但是随着那深紫色华美的身影进入,一种阴霾的气息便这么席卷过来,仿佛阳光都失去温度一般。
众人也立时起身行礼,竟比看见皇帝来了还工整,伏下身子去行礼的西凉茉忽地觉得一惊,脖子汗毛微竖,她直觉地认为那是因为百里青的目光在她们这片扫了一圈的缘故。
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谨慎小心。
不过唯一脸色和众人不同的却是皇帝,他似乎丝毫不在乎百里青的架子比他还大,也不觉得百里青威仪超越自己,已经是皇威被冒犯的死罪。
“爱卿,免礼!”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立刻笑着起身,竟亲自迎向向他行礼的百里青,托住他的手,连礼都没有让他行完,那是连皇后都没有的待遇。
西凉茉悄悄扫了一眼皇后和贵妃有一瞬间不约而同僵硬的脸色,不由暗自轻叹,这就是所谓宠佞了吧。
侍卫立刻上前一把华丽的包金小叶紫檀木椅放在御座下首第一张桌子前,那是九千岁大人的专椅。
“陛下,是微臣来迟,自请罚酒一杯。”百里青伸出手,优雅地倒了一杯酒举起示意,身边的内监立刻端起酒杯恭敬地送到御前。
皇帝坐下后,接过百里青敬来的酒笑道:“朕记得靖国公家似乎已经有了一位县主了。”
若非大功,很少有非皇亲血统的臣子家中能接连出几位县主或者郡主的。
韩氏款步而出,跪在下首,面色恭谨,语气感激而肃然:“谢千岁爷厚爱,但是靖国公府邸无功不受禄,仙儿已经是县主,如今茉儿不过是以雕虫小技博圣上一笑,怎么敢要诰命封赏呢,若让御史言官所知,还以为我们国公府邸以奇淫巧技媚上,西凉世家百年以诗礼传家,所以臣妾和小女们万万不敢受此封赏的。”
这般大义凛然的话,听在众人和皇帝等人耳中,不由都是深深赞许,只道韩夫人果真不愧是百年簪缨世家的主母,谨慎守礼,堪为典范。
西凉茉挑了下眉,却在心中冷笑,韩氏果真是好一张利唇,看似大义凛然,却时时贬低自己的一番心思是曲曲小技,甚至惯上了奇淫巧技媚上之名,指责她轻浮失礼上不得台面,便是皇帝不以为然,传到别人那里,就要将她堂堂国公府邸大小姐与街头献媚卖艺之人相提并论,大损声名。
九千岁一手搁在扶手手上,单手支着下巴,玩着自己耳垂上挂着的一颗颗细小奇异的红宝石坠成的耳坠,那红宝石衬得他容色绝艳,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的西凉茉,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玲珑雪白的侧脸。
他忽然问:“哦,那么茉小姐怎么看?”
西凉茉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只在低头柔声道:“臣女谢过圣上与千岁爷的厚爱,但正如母亲而言,区区闺阁游戏,能博圣听一笑,为圣上解忧,便是大功德,臣女不敢居功。”
韩氏虽然说得极为好听,但到底是推了对这个女儿的恩宠,而西凉茉的谨慎温柔,对嫡母的尊敬贤孝,便显得韩氏方才的大义凛然多了苛刻和不近人情,毕竟在座的都是内宅里浸淫多年的人精,自也有人听出韩氏那华丽的明褒暗贬,对西凉茉这样识大体,不由多了几分赞许。
韩氏心中冷笑,任你巧舌如簧,我是你一天嫡母,你生死前程便要掌握在我的手里!
就凭你这样的小贱人,也想得到和仙儿一样的地位尊贵的县主,休想!
“呵,茉小姐倒是真大方,不过听说靖国公家来了三位小姐,不知道另外那位小姐要献上什么技艺?”九千岁接过内监递来的茶轻品一口,目光淡淡掠过韩氏。
韩氏因为九千岁提起自己最骄傲的女儿一喜,虽然九千岁是夫君的政敌,但是已经有西凉茉这样一手画皮绝技惊艳在前,仙儿再出来就怎么都显得黯淡了一些,她正暗自脑恨,但九千岁这样的人物专门一提,恰倒给仙儿铺了路。
果然,九千岁一提,皇帝因为西凉茉一手鬼斧神工的画皮之艺和玲珑心思,也对西凉府邸这位端阳县主生出了另外的兴趣,他点头含笑:“嗯,不愧是百年簪缨世家出来的小姐,两位都如此出色,朕记得端阳县主写得一手极妙的簪花小楷,想必一定有更让人期待的技艺。”
“仙……仙儿自然是……更好的。”
韩氏说话的时候刚好对上九千岁那样冷淡的目光,莫名地浑身就是一寒,有一种仿佛被阴冷毒蛇盯上的感觉,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她原本还打算为仙儿再铺垫一些的,就算比不过西凉茉起码也不至于太让皇帝扫兴。
韩氏心中有点懊恼,她不敢瞪向九千岁,便狠狠地用眼刀去剜西凉茉身上。
若是这一次仙儿让陛下失望了,影响到进宫,她必定将西凉茉给剐了!
西凉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不近处连头都没抬,仿佛外界一切都与她无关。
皇后坐在上首,看着韩氏的目光,她眸中不由一冷,这个韩氏就和韩贵妃那个女人一样,总是如此阴狠刻薄,却偏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了讨厌。
她的目光落在西凉茉身上,多了一分惋惜,正打算要招西凉茉过来看看模样,忽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声陡然响起,打断了皇后的话语,她微微一凝眉和众人一起看向会场内。
只见伴随着激越的鼓点声,一名红衣少女驾着一匹神骏非常的雪白大马驰入场内,白马红衣乌发,艳色非常,仿若一团美丽灿烂的火焰,那少女驾马疾驰,惊得四周娇弱的小姐夫人们都目瞪口呆,胆小的都赶紧从席上躲开。
那少女骑术了得,以极快的速度奔入场内后,一拉马头,那马立刻猛地抬起四蹄,一声嘶鸣,竟然稳稳站住,贵公子们都忍不住齐齐发出一声喝彩:“好!”
待那红衣骑装少女稳定坐骑后,众人这才发现那马上少女竟然是以才名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端阳县主西凉仙。
想不到这个平日行止娇柔端雅的京城淑媛,居然有这样一手好骑术,不愧是以武功立命的靖国公家的小姐。
西凉仙对着上首的皇帝露齿一笑,色如迎春怒放的珍贵蔷薇,娇艳非常,让一旁的人不由心神一晃。
此刻悠长的笛声伴着鼓点再次响起,西凉仙身子轻巧一拔,就立刻在马上,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双极长的红绸,伴着那笛声,她在马上竟然翩翩起舞。
一扬一跃,柔软红绸在空中飞舞,竟然扬起数丈之高,她旋转着娇躯,软若无骨,但舞出的红绸轻软外,却带着与娇柔不同的锐气,刚柔并济,却似在舞着一套剑法一般。
她每一次足尖轻点都刚好落在马背之上,仿佛不需要任何依仗一般在空中舞出耀目的姿态,湖风吹拂间,有纷飞的蔷薇花瓣随着红绸飞扬,随着音乐起时,她时而飘然若蔷薇花仙,时而仿若在战阵中破敌千里的艳丽血剑,夺魂摄魄。
不知何时,场上出现了五个箭靶,西凉仙手上也多了一只红色精致小弓,一弯腰,一折身就从马匹侧边的箭囊里抽出一只箭,在飞舞起来的瞬间,弯弓搭箭,直破箭靶,竟然都正中箭靶中的那朵蔷薇,锐气逼人。
收了箭的时候,红绸再起,又是妩媚天成。
这两种奇异的气质糅合在一起,成为一曲惊艳非常的——破阵蔷薇舞。
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西凉茉都不得不承认,西凉丹这一支舞不但完美,而且异常特别,比她之前在府邸里见到她练习的时候,还要让人惊艳。
韩氏心中得意,和韩贵妃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这一只舞是韩贵妃令人精心安排的,凭借着韩贵妃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宫中虽然大部分都是娇柔婉约的各色美人,但她却在无意中知道其实皇帝偏好着英气的艳丽女子,连这只舞蹈也是在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最爱的舞蹈改编而来,后来皇帝登基,甚少再让人表演,只是宫中哪里允许女子这般携刀带剑,所以才将剑改成了更柔美的红绸。
此舞虽然比西凉茉的那一手惊艳画皮之技在心思玲珑上差了一筹,但是却必定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果然,韩贵妃不动声色地瞥着皇帝的时候,见着他目光怔然地看着场中那飞舞的曼妙身影,竟然已经是失神。
韩贵妃心中莫名地一酸,随即心中自嘲地一叹,转脸的时候忽觉有刀一般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剜过,她转脸一看,正巧对上皇后冰冷而愤怒的眸子。
她一怔,随即轻蔑又得意地轻哼一声,转开脸。
皇后看着西凉仙曼妙舞姿,心中一片烦躁,再看看皇帝的神色,忽然黯然地转开了脸。
十几年了……陛下还是对那人念念不忘。
百里青看着帝后妃三人神色,他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目光落在那场下安静少女的身上,笑意渐深。
小丫头,你想要做什么呢?
上座暗流涌动,下座西凉茉看着那一抹飞扬的娇柔身影,博得座下众贵公子们的阵阵喝彩和贵女们的嫉妒,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轻巧的笑来,忽然弯下身子将一杯酒拿起慢慢向韩氏所在的上座走去。
众人注意力都在西凉仙的舞蹈上,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而就在西凉仙陡然射出最后一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足尖下那一匹马忽然发了疯了似乎猛地一跃,竟然直直向皇帝所在的正中央奔来,西凉仙一个不妨,惨叫一声,瞬间被马匹甩下了坐骑。
那匹白马叫做踏风骑,本是万里挑一的宝马,速度快如闪电雷霆,众人不防,就是御前侍卫霎那间也都傻了眼,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去,却哪能一下子挡住那踏风骑,上座惊叫一片,骏马狂暴地叫要踏上帝后所在之处去。
若是被这马儿践踏,少说也是个轻伤。
但越是霎那触发,人反而僵在上方,皇帝惊恐地看着那马匹就要飞踏上自己的头上,皇后下意识就要躲,可忽然想起皇帝在身边,她还是一咬牙就扑在了皇帝身上。
电光火石间,忽然一张台布猛地被人掀起,迎面蒙上了那马儿的头,西凉茉瞬间再推下去皇帝面前的那张桌子,砸在骏马跟前,阻了骏马来势,少女一转头对着皇帝大喊:“陛下,快走!”
御前侍卫方才如梦初醒,一下子拥着皇帝迅速地就地一滚,立刻躲开了骏马马蹄攻击的范围。
那骏马被布巾蒙了头,仿佛僵住了片刻,动作就缓了下来许多,但是四只蹄子还是在乱踢,眼看就要踢到那方才舍己救驾的少女身上,那少女却似力竭了伏在地上不能起身,众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西凉茉伏在地上不动,是因为她在考虑着该让马蹄踢到自己四肢的哪里,会伤得不那么重,又比较有说服力,以便等会能从皇帝老儿手里换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一瞬间,伴随着一道醇厚馥郁的香气,她忽然被卷入一个冰冷而宽大的怀抱,随即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就一下子被人放在了地上。
朗朗青天在上,怀抱着自己那人却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目,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下一刻,那靡丽优美的笑声在耳边响了起来:“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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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册封郡主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舔过自己白嫩的耳垂,西凉茉一个激灵,背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西凉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裹在了九千岁百里青的怀里,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就近在咫尺,诡异地盯着她,她陡然一惊,也听到了周围发出的低低惊呼。
她身子微抖,耳根涨得通红,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便垂下了眸子,不动声色地扭身离开了百里青的怀抱,娇怯地倒在了急急迎上来的白蕊身上里,以袖掩了半脸,泪眼盈盈:“谢过千岁爷相救,小女感激不尽……呜呜……。”
这位千岁爷,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少女几欲晕倒,姿容柔弱,无处不可怜,让周围的贵公子们都看得心头一热,那娇弱的身躯里潜藏着这样勇敢的力量,突起救驾,然后伏倒在地,差点被马蹄践踏的美丽少女,让人想起了乌江河边扑在霸王剑上而亡的绝世美人虞姬。
惟独百里青妖美狭长的丹凤眸子锁住了西凉茉眸里的冰冷沉静,他负手而立,挥退了涌上来的侍卫,低低嗤笑:“小狐狸。”估计是在嫌弃自己多事呢。
马儿终于安静了下来,被气急败坏的侍卫们牵走,场上大骚乱后,瞬间沉寂下来,除了奔走而来的太医,众人的目光都锁在了那跌在场上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西凉仙身上,一旁的韩氏早已经面无人色地跪在被马儿踏倒的玉案前。
皇帝惊魂初定,由着太医把脉,面色一片阴沉,森森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氏,还有一旁被宫人们扶过来的韩贵妃。
“岂有此理!”皇帝终于忍不住怒喝。
韩贵妃早已汗湿了背脊,咬着唇却不敢说话,也在一边跪了下去,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才是最好的,皇帝分明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如皇后一般护驾,而心中生怒。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仍有一人说话了,西凉茉梭地也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娇容含泪:“陛下恕罪,是家妹没有管束好坐骑,但二妹妹还小,年幼无知,学艺不精,求陛下责罚臣女吧。”
众人不由都看了西凉茉一眼,有些感慨,这姑娘还真是善良,为了替妹妹遮掩,竟然连年幼无知都拿出来了,谁人不知西凉仙今年也要十五了,学艺不精是真,可算不得——年幼。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发抖哭泣的少女,想起她方才以身挡马,临危不乱,差点身死,原本盛怒之中的心头不由一软,他微微皱起眉来。
这学艺不精,误惊圣驾的罪名可大可小,且不说靖国公是朝廷武官砥柱,这犯了事的是西凉家的女儿,但救驾的也是西凉家的女儿……这是该罚还是该赏?
而此时,惟一还懒洋洋歪在华丽座椅上,不惧天子之怒的百里青却边吐瓜子皮,边闲闲地道:“陛下,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便足矣。”
皇帝眼中微亮,想了想,随即肃然冷声道:“靖国公长女西凉茉救驾有功,敏睿坚贞,蕙质兰心,敕封一等郡主,号贞敏,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珠宝十箱,良田五百顷,封邑梁郡,并郡主府一座。”
众人一惊,羡慕之极,敕封郡主,荣耀无双,良田、黄金、封邑都在其次,倒是那郡主府邸实在难得,除了婚嫁的公主和封王的皇子,一般的郡主都是与父母同住,几乎不会有郡主能得到单**府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堪媲美公主的荣耀了。
西凉茉掩着脸,似惊住了,随即有些无措地跪下去,口称不敢,无人看见她眸中幽幽锐芒。
皇后捂着胸口靠在南宫姑姑身上,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但还是为皇帝的隆重的恩赐惊了一下,皇后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眼色阴狠地盯着著西凉茉的韩氏身上,忽然明白了什么,便轻柔地道:“好了,贞敏郡主,谢恩吧,这是皇上的恩典。”
西凉茉有些茫然地样子,却还是立刻伏下身去谢了恩。
韩氏几乎不敢相信,前一秒钟,她还看到仙儿的金光大道,皇上明明都对仙儿眼露痴迷,下一刻,就生出这样的变故,她挡了那个贱丫头的县主封号,如今她竟然直接一步登天,成了一品郡主,生生地压在自己这个二品的国公夫人头上。
怎么会这样?
韩氏抬头瞬间,看到了西凉茉看向自己露出了一种仿佛怜悯,实际满是冰冷古怪的微笑。
她一个激灵,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来不及细想。
皇帝冰冷阴沉地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爱女的头上。
西凉仙从马上摔下来,已经生生地摔断了腿,正是痛不当言,却没有人敢上来扶起她,西凉仙几乎要痛得晕过去,却感觉到皇帝冰冷的目光与众人或者看笑话,或者怜悯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她大惊,一抬头,才要告罪,就听见皇帝在上面冷冷地宣布:“端阳县主西凉仙,行止粗陋,纵马惊驾,念其年纪尚轻,是为初犯,责三十大板!”
对皇帝来说,赏的是西凉家小姐,而且是重赏,给足了靖国公的面子,罚的虽也是西凉家的小姐,一赏一罚,都是皇恩浩荡,靖国公便不该再有什么不满。
男子们也都觉得陛下赏罚有度,但女子们却不这样认为,她们怜悯又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灰头土脸的西凉仙。
“陛下,万万不可啊,小女是无心之失,臣妾愿意代小女受过!”韩氏终于不能再忍耐,也不顾去探索西凉茉那古怪的笑容,眼中含泪,膝行至皇帝面前,深深叩首。
且不说仙儿一身摔伤,挨打会伤上加伤,堂堂世家嫡女,国公家的县主,娇柔玉质的女儿家,被这么打了,这叫仙儿以后如何在京中做人?
分明是落实她被陛下厌弃了的名声,不要说进宫当贵人,就是要嫁人,都困难了。
说着,韩氏看向西凉茉,目光森然,咬牙道:“贞敏郡主,你不觉得你该为你的妹妹求情么,你们是姐妹,一气连枝,仙儿受辱,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这话已经是有质问在其中。
顿时惹得皇帝大怒,他已经很给靖国公家面子了,还没有罚你教女不严,韩氏如何还在这里纠缠?这是在指责他偏心么!
西凉茉趁着皇帝发作之前,忽然叩首下去,诚恳地柔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妹妹犯错,臣女不敢求陛下原谅,本该领罚,只是臣女……毕竟……。”她顿了顿,似被逼咬牙道:“臣女和母亲都愿为妹妹分担责罚。”
皇帝一顿,这才略微压下了脾气,毕竟西凉茉救了他,如今却被韩氏这样逼迫,他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对着韩氏道:“既然你们母慈女孝,好,夫人和端阳县主就各自领十五大板便是了。”
说罢,再也不看场内一眼,转身小心地扶着皇后拂袖而去,皇后许久不曾得到皇帝这样的温柔,哪里还去管场内宴会的事,又惊又喜地跟着皇帝走了。
韩氏却是又惊又悔,怨毒地看着西凉茉,这个贱人竟然敢害得自己连着挨打,以后她如何在贵夫人间抬起头?!
韩贵妃也不再看韩氏震惊模样,扶着额头,恼怒地长叹一声,让贴身宫女扶着离开。
一场好好宴会就此夭断,众人都作鸟兽散,不敢再停留。
韩氏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一夹,连着惊愕挣扎呼痛的西凉仙一起被按在会场一边的空地上。
西凉茉走过她旁边,居高临下地掩唇轻叹:“母亲,你说,仙姐儿原来就断了腿,这重重一打,也许以后都再不能跳舞了,京城第一才女……呵呵,真是可怜啊。”
言语温柔,但她眼里却毫不掩饰森冷的笑意,她们也该和白梅柳嬷嬷一样试试这板子的滋味。
“你敢!你这小毒妇,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不是!”韩氏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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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一段文字加到前面章节去了,如果有看不懂的童鞋,自己回去看最后一段。千岁爷‘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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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輕薄 上
“母亲,您说什么呢,女儿只是想早点请大夫来为妹妹诊治。”西凉茉轻叹了一声,眼中似含了泪。
韩氏冷笑:“若非你害了仙儿,又怎么挣来这天大的富贵前程,如今又将我一起牵连在这里挨打,心中想必得意之极了?”
西凉茉摇摇头,掩了唇,似极为委屈:“母亲,女儿真的不敢,女儿若不向陛下求情,那是一门之祸啊。”
一旁仍有宫人和一些走得慢的夫人小姐们没有走开,看着这一幕,不由都叹息,若非这大女儿舍命救驾,若是陛下受伤,她们哪里就只是被打那么简单。
就算再不喜这个非己所出的女儿,也不能如此不可理喻。
“小贱人,惺惺作态,夫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韩氏心中盛怒,不得不说长期浸淫内宅,她的直觉极准,早已认定今日一切都是西凉茉所为,看着西凉茉这般行事,她自然更是恨得无以复加。
西凉茉心中冷笑,你且骂,骂得越厉害,你的女儿名声毁得越厉害。
倒是西凉仙从剧痛中略挣扎起了神智,她的目光从周围那些面露厌恶的宫人脸上落在西凉茉的脸上,咬牙勉强道:“母亲,不要冤枉了大姐姐,且请……请大姐姐帮我们通知家人请好太医,相信有姐姐在这里仔细打点,女儿的腿必定没有大碍。”
宫人对这位县主微微侧目,那样的糊涂刻薄母亲,至少这个女儿还算聪明。
西凉茉对上西凉仙冰冷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个是自然。”
不愧是端阳县主,这样剧痛之下还能生急智,竟想以此来要挟她,分明是在说若她西凉仙的腿有了问题,就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心怀不轨,刻意让人为难她西凉仙。
韩氏也警醒过来,她立即冷笑道:“都是母亲糊涂了,茉姐儿这样仁善,必定会护着自己妹妹,是不是?”
西凉茉微微眯了眼,柔声安慰:“放心。”
白蕊在一边,想要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贞敏郡主,您看是否回避?”两位行刑的宫人走到一边,讨好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咬了咬唇,悄声道:“母亲那里,还要两位多照顾,只是妹妹那边,只要保住妹妹的封号不被褫夺……其他的,两位看着办。”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递过去。
两位宫人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接过荷包。
这位县主犯下大事,还没有被褫夺封号很有可能是陛下一怒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得到了陛下怜悯,才有可能保住封号,而要陛下怜悯一个犯事的罪女,只有受了大罪,比如身残!
西凉茉瞥了那一对面怀期望的母女一眼,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那一对行刑宫人走到西凉仙身边,怜悯地笑了笑:“县主,为了您自个儿前程,您就忍一忍吧。”
韩氏尚未反应过来,西凉仙已经瞬间明白了,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凉茉远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西凉茉,你好狠的心,就不怕报应吗!”
宫道上,冰冷的湖风梭然刮来,将西凉茉的乌发吹起,露出她如霜雪般冰冷的容颜,她垂下眸子,甚至都没有回头,悠然离去。
报应?
你们现在承受的就不就叫做报应么!
韩氏,我早就就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让你最心爱的女儿身败名裂,如今不过是实践了我自己的诺言而已。
听着身后传来西凉仙和韩氏撕心裂肺的惨叫,她唇角露出一丝冰冷嘲谑的笑。
西凉仙进宫准备献艺的节目原本是机密,但她防不过饲养马匹和打扫院子马粪的三等下人,所以自己从知道她要表演什么开始就已经备下手,柳嬷嬷留下的书籍中,包含了各种作用的香粉,香粉本就自植物提取,也属于药科,药毒同源,其中一种香粉一点点能引得兽类发狂,自己携着的手绢上就下了那样的药。
马儿嗅觉灵敏,早已不安,自己再悄然向皇帝的方向走去掏出了手卷,所以马儿一路狂奔而来并不是冲着龙座,而是冲着拿出了手绢自己!
演了这样一出戏,就是要博得这护驾之名,郡主之尊,让韩氏母女再不能凌驾于她之上!
“小姐,万一国公爷那边……。”白蕊有些担心,韩氏回去以后会不会对小姐动手。
西凉茉淡淡地道:“成王败寇,老太太和国公爷都是聪明人。”
“贞敏郡主,您的赏赐,奴才们都已经着人送到靖国公府上了。”一名穿海水江崖蓝袍子的二品中年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笑着迎了上来。
“有劳公公了。”西凉茉柔柔一笑,认出了正是之前将西凉丹两次扔下湖中的那名武功高强的太监。
“郡主叫奴才小胜子就是了。”胜公公笑眯眯地道,随后又道:“郡主美名即将传遍京城,九千岁有意请郡主一叙,请郡主赏脸。”
西凉茉听得出胜公公虽说赏脸,但语气里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这更像是一道意旨。
她有礼地道:“千岁爷相请,茉儿受宠若惊,岂有推拒之理。”
“请!”胜公公满意地一笑,率先领路,他一向喜欢识趣的人,何况千岁爷对这位郡主可是颇有兴趣。
白蕊有些担忧地道:“小姐……。”
西凉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淡淡道:“左右无事,让宫外候着的小厮去通知府里一声便是。”
她们上了胜公公领来的一辆极为精美的华盖香车,走了两刻钟,车便停了。
西凉茉撩开帘子,便见着一个小太监赶紧上前跪在她的马车下,背脊挺直朝上,一个宫装的圆脸嬷嬷站在一边,圆润的脸上笑意吟吟,观之可亲:“西凉小姐,请。”
西凉茉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人凳,不由微微皱了眉,客气而温和地道:“谢嬷嬷,我自己来便是。”说罢,扶着白蕊的手,避开那小太监跳了下来。
那嬷嬷也不恼,仍旧是笑咪咪的对着西凉茉一福:“小姐且唤我何嬷嬷便是,这边请。”说罢,便将她从府邸的侧门引了进去。
这府邸门楣上甚是奇怪,竟然没有挂任何牌匾,但进了府邸,便可见其奢靡,处处雕梁画栋,不比皇宫内苑差,处处景观都看得出经人细心打理,满是花草奇珍,好几样花木都是她只在书上见过,谓之千金难求,在这里却似随处可见,极尽奢华,让她不由不感慨,九千岁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知多少民膏民脂堆砌而成。
何嬷嬷引她到了一处别致的房间内,又招了丫鬟来给她送上香露、糕点,便笑道:“小姐且等一等,爷尚有公务处理,一会就过来。”
说话间,忽然听得门外院子隐约传来凄厉的非人似的惨叫,让人听到都忍不住浑身一寒,似是有男有女,隐隐约约不甚清楚。
“无妨,有劳何嬷嬷。”西凉茉颔首,仿若未闻,丝毫不见局促,悠然坐下,让何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暗暗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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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輕薄 下
何嬷嬷又再吩咐了来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一些事情,对着西凉茉一笑,便退了下去。
白蕊听着那隐约的凄厉得不像人能发出来的惨叫不断响起,青天白日之下,却有森森鬼气。
她不由打了寒颤,看看那一个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去倒茶燃香去了,她低头在西凉茉耳边悄声道:“大小姐,那……那是……什么声音呢?”
西凉茉端着茶喝了一口,轻声道:“九千岁身为厂卫之首,府邸必定少不得设有专门的诏狱,那声音大约是有人在受酷刑。”
“小姐,你不怕吗?”白蕊紧张得直搓手心,忽然想起那些市井间关于九千岁的恐怖传说,下意识地贴近了西凉茉。
怕?西凉茉心中轻叹,有什么是比人心更残忍恐怖的呢?
西凉茉轻声安抚白蕊:“你若觉得怕,就好好地欣赏一下千岁爷的书房,这里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方才她只随便一瞥就发现这里空间极大,幔帐重重,连墙壁都放置的是上好的紫檀包金雕花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古籍,偶见名家字画,四周垂帘装饰的都是一丈千金的顶级紫色的缀珠鲛绡,硕大的东海夜明珠为灯饰,一应物事极尽奢糜,显示出主人的甚爱炫耀。
白蕊赶紧把目光调向墙边,随后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低尖叫,赶紧捂住了通红的脸。
西凉茉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墙壁,不由一怔,原来这里奢靡也就罢了,那些软塌、书架、桌椅上的雕花外带那些名家之画的内容居然都是——春宫密戏图,男男女女的动作栩栩如生,九九八十一式,男女密处,纤毫必现!
西凉茉不由无语抚额,这九千岁……果然是品味不同凡响的——变态,若非她前生见过比这更生猛的,一般人家小姐早就夺门而出了。
西凉茉看着自己的小丫头面红似火,坐立不安,不由好笑,却也看见不远处伺候的宫人们对她们这里的一举一动仿若未闻,又不由得心中暗叹,看人家的仆婢,那么淡定从容,自己的小丫头还真是欠火候了,她轻声安抚白蕊:“好了,不过是人伦大理,你只管看着你家小姐我就行了。”
话音未落,忽然房间深处传来一道极为好听却戏谑又凉薄的声音:“贞敏郡主果真是女中豪杰,呵呵。”
西凉茉一惊,看向那幔帐深处,不知何时,那边悄无声息地已经似多了不少人影,恍若鬼魅。
她略定神,领着紧张又惊恐的白蕊向幔帐深处走去。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西凉茉在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呆怔。
她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个百里青——这样糜艳无比的九千岁。
他懒洋洋地半躺在窗边的软塌上,身边站着四名伺候的一等内监,穿珠戴玉,耳垂坠珠,颈间带着精致璎珞,双手都各自带着硕大的红蓝宝石戒指,却不见俗艳,只见华美雅致。
比女子还要长的青丝盘旋着半落在地上,穿着一身暗紫色绣曼陀罗的锦缎常服,袖子和下摆都是极宽的,仿着魏晋时代的款式,柔券着华丽暗花的衣料带着暗雅的光,像一汪极其浓稠紫色的水,裹在他修长而匀称的身体上,愈发承托出他肤色的苍白细腻宛如寒玉,而交领之处露出小片看似单薄雪白,却肌理分明的性感胸膛。
让人不敢直视的妖诡双瞳闭着,敛去了那种怪诞的血腥暗黑之气,却反倒显得他眉目水勾墨画般的精致绝丽色,像……什么呢?
像一朵开在地狱黑暗深处的用人血奉养的重瓣曼陀罗,连阳光落下来都似要阴郁三分。
仿若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她似乎记得,百里青的年纪,至少比自己大了一轮,居然还能这副模样,让她忽然想起百里青以色侍君,谋夺权势的私下传闻。
“郡主不坐么?”百里青忽然淡淡开口。
西凉茉随即敛了心神,柔声道:“千岁面前,不敢造次。”
百里青优雅又慵懒地地坐起,精致的朱唇一张,就着伺候的人的手含了口茶:“这世间还有郡主不敢做的事么?”
西凉茉瞟着他白皙的锁骨和半露的胸口,有点无语,这位千岁大人,也未免穿得随意得过分了吧,就算他是太监,也好歹顾念一下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
西凉茉也不再客气,在下首的椅子上从容坐下,莞尔一笑:“千岁爷向来敏睿,茉儿自然不敢班门弄斧,不知千岁唤小女来有何吩咐?”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早已洞悉了她的把戏,就算不是全盘了解,也**不离十,所以她不打算兜圈子,在这种人精面前,不若直接点倒还有些好处。
“你倒是个胆儿大的,颇有些乃母之风,你就不怕本座揭穿了你那‘救驾’的把戏?”百里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狡猾得紧,似答了也似没有答他的话,让人抓不住她的话柄。
乃母?西凉茉心中警惕,听着话头儿,似他认识她的生母么?不过这个‘重病礼佛’生母有与没有大约也没什么区别,她根本就不了解。
她微微一笑,仿若极为诚恳:“千岁要揭穿什么的话,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您吧。”
百里青几乎想要失笑,这丫头分明在说——既然你没打算揭穿我,自然是对我有所要求了,又何必废话呢?想要干嘛,别废话!
“大胆,竟敢如此对千岁爷说话!”百里青身边垂手站着的一名红衣太监对着西凉茉一声尖利冷斥。
内侍那阴森敷着白粉的脸仿佛灵堂纸人一般,阴森可怖,吓得白蕊几乎腿软,却被西凉茉忽然紧紧地捏住了手心,这才勉强站好。
百里青轻哼一声,让那个太监退开站好,又懒洋洋地朝西凉茉招招手:“丫头,过来。”
白蕊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拉住西凉茉,却只摸到她的发尾,她家大小姐已经从容地上前,顺着百里青的手势坐在了他的榻前,抬起臻首毫不畏惧地看着那个妖魔一样绝美而阴森的男人。
西凉茉愈靠近他,愈闻见他身上那种奇异的香气,眼神一闪,居然有人用这种带着催情香气的东西拿来当成寻常熏香,但此香馥郁而不浓俗,却能惑人神智,必为极品。
百里青半支着脸颊低头看着面前尽在咫尺的少女,敏感地发现她竟然在走神,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极淡的不悦,他低低嗤笑一声,忽然单手挑起她的下巴,顺势向下一掠,直接探进了她的衣襟里一握,将少女胸前从没有人探索过的那一方柔软雪嫩的小兔攫在手心里。
他的动作优雅却极快,西凉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梭地被那冰冷的手指握得一惊,猛然抬头瞪着对方,正巧对上对方一双似喜非喜实含煞的妖异美眸,那个“去你妈的!”四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吞了下去。
仿佛过了一千年,又不过是一瞬间,西凉茉已经平静下来,完全不去理会那只探进自己衣襟里面放肆的手,只看着百里青,再一次问:“千岁爷,您想要我做什么?”
只是这一句话里,多少带了点咬牙切齿,像要吃人肉的味道。
百里青笑眯眯地用长指在她衣襟里挑弄抚摸着那只羞涩小兔,另一手抓了把瓜子递给她:“吃瓜子么?”
“谢谢,您客气。”西凉茉面无表情,动也不动。
又过了好一会,百里青才边玩着手里的雪润,边懒洋洋地问:“想要斗倒嫡母、嫡妹,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如意郎君,还想要什么,丫头?”
“求无人再能欺我、辱我、压我;求欺我、辱我、压我之人都屁滚尿流,生无可恋,仅此而已。”西凉茉随即流利淡然地道。
百里青垂眸子看向少女那矜淡冰冷的脸,他终于低笑出声:“好,好一个仅此而已,本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千岁想要什么?”西凉茉相信无利不早起,她等着百里青提出他的条件。
“那就等你将靖国公府掌握在手里再说吧。”百里青眸光深浅未明,他施然地抽回手。
但刚从西凉茉衣襟里拿出了手,就被少女的柔荑忽然握住。
西凉茉捧着他修长雪白戴着华丽宝石戒指的手,仿佛捧着情人的手,面容含着娇羞,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千岁爷,手感如何?”
百里青一愣,却立刻晓得她在问什么,随即微微眯起了眼,邪肆地一笑:“还不错,丫头你倒是雪润光滑,肤质细腻……。”
“我也也觉得不错,千岁爷的口感一定很好。”少女甜蜜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忽然一呲牙,恶狠狠地一口猛咬在百里雪白细致的手背上,血色瞬间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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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小茉莉是要付出代价地!九千岁求包养,求被包养,求三陪——陪亲上厕所,陪亲吃饭,陪亲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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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立威 上
那血色淡淡蔓延开,可见西凉茉用力之大,直破对方肌里。
“大胆!”“放肆!”一旁的红衣内监们也在瞬间脸色大变,齐齐怒喝,抬手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就要狠狠劈向西凉茉的天灵盖。
他们都是顶级内家高手,这样一劈之下,西凉茉必定脑浆迸裂而死,但西凉茉仿佛无所觉般死死地咬住百里青的手背。
百里青神色却丝毫未变,另一只手一拂袖,就轻而易举地卸去了他们的力道,并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红衣内监们面面相觑,却还是极为训练有素地收手,只恶狠狠地拿阴毒目光剜西凉茉。
“丫头,咬够了没有?”百里青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仿佛被咬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西凉茉这才松了嘴,拿着柔软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柔柔地道:“够了,千岁的爷的血味道和我等寻常人都差不多。”
嘴里一股子腥甜味,让她还是觉得不太舒服,顺手又拿了放在金丝楠木八宝雕花几上的云顶银露喝了一口,让清香浓郁的茶水把某人的血一起顺下肚子。
百里青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几可见骨的伤口,丹凤眸光流转似有鬼影憧憧:“你还真是不怕死。”
区区一个郡主,他还并不放在眼里。
西凉茉对于他阴谲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只拢了拢自己的领口站了起来,微笑道:“茉儿说过,求无人再能欺我、辱我、压我,既然您已经答应了助我一臂之力,像您这样金口玉言,一诺千金的贵人,茉儿怎么好让您失信呢,您方才轻薄了小女,小女送您一口不过是为让您不失信于人罢了。”
所以说,她狠咬他一口,还是为他好了?
百里青无语失笑,懒洋洋地剥了颗瓜子含进嘴里:“小丫头,不但胆大包天,嘴皮子倒也是厉害,但,没有下一次了,去吧。”
他语气极为轻渺,却让人闻者不寒而栗。
西凉茉也微微一笑:“当然,茉儿相信千岁爷也不想有下一次。”
说罢,她也不去看百里青的脸色,只敛衽为礼,领着浑身僵硬的白蕊恭谨地退下。
看着西凉茉完好无损地从房间里出来,甚至脸色也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何嬷嬷不禁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领着西凉茉一路出府,到了府邸门口,依旧是那辆华美的以鲛绡制成的华盖香车停在门前,
何嬷嬷依旧端着和蔼可亲的笑容:“郡主,请上车,千岁爷吩咐了,今日若郡主能平安出了这个门,您选一件礼物,一是这辆价值万金的鲛纱香车,一是老身这个不中用的奴婢。”
西凉茉一顿,目光掠过这辆香车,香车以昂贵沉重的金丝楠木为车身,名匠精雕细啄,鲛珠纱为帘,里面更是布置的奢华非凡,原来那进宫的剩下五匹鲛珠纱里,至少有两匹在这里了,整个天朝也只得这一辆吧。
她目光似静静地定在那辆昂贵香车上,何嬷嬷眸光微闪,笑道:“想必郡主已经选好了,这车确实最配郡主的高贵身份。”
谁会想要一个眼线放在身边,而宁愿舍弃这样让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华美车架?
想必这位郡主也不例外。
西凉茉转过脸对着何嬷嬷露齿一笑:“嬷嬷,以后茉儿的事,就要多劳烦您上心了,且替我谢过千岁爷的厚礼吧。”
说罢,她依旧避开了那当人凳的小太监,毫不在乎形象,宁愿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再拉了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的白蕊上去。
“……。”何嬷嬷仰头看着那少女,香纱缥缈,让她有点看不清那少女的面容,却只觉得有淡淡光华,唇角笑容清明敏睿。
何嬷嬷眼底闪过赞色,对着那西凉茉跪了下去,磕了个头:“何氏在这里见过郡主。”
西凉茉没有阻止,这是何嬷嬷的认主之礼,她看了白蕊一眼,白蕊赶紧从腰上摘了个装着小金锭的荷包递给何嬷嬷,何嬷嬷双手接过,放好。
她随后才起身对着西凉茉道:“郡主且放心,奴婢在宫中是二品司膳,入了内务府的名册,是宫里赐给郡主的人。”
连来路都想好了么?
西凉茉一笑,点头,何嬷嬷让人赶着车驾缓缓离开。
走了好一会,白蕊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看着西凉茉,压低了声音:“大小姐,您刚才也太大胆了,听说九千岁可是杀人不眨眼,身边伺候的人不周到,都要掉脑袋剥皮,您怎么敢咬他?”
西凉茉依在车窗边,这才轻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没好气地点点白蕊的额头:“笨丫头,你没听何嬷嬷说了么,你家小姐若能平安走出那间书房,才能选礼物,那若是不平安呢?你以为九千岁那种心性残忍的名声是假的么?”
方才书房外隐约传来的凄惨叫声时,她不动声色地往外瞥了一眼,那让七八个太监把身上衣服扯了精光,按在地上亵玩得发出凄厉惨叫,浑身是血的女子,分明就是西凉丹的好友——宁侯之嫡女刘婉儿。
那些太监不能人事,对女子不能真的沾染,心态极度扭曲,自然有无数亵玩女子,让女子生不如死的残酷方法。
她并不认为九千岁是为了给她出气才抓了刘婉儿。
倒是一开始在船上,九千岁让人扔了西凉丹下水时,刘婉儿曾鄙夷地低骂了一句:“该死的阉狗。”
随后刘婉儿的奶娘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别人也未曾注意,但她却明明看见已经准备上自己楼船的九千岁微微顿了一下身形,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的身形却散发出一种让人觉得心中极冷的诡气来。
不过一句低骂,百里青就敢完全不顾及宁侯最近颇得到皇帝青眼,又手握京畿兵权,将宁侯嫡女掳来羞辱玩弄,可见他的权势滔天,肆意妄为到了何等地步。
今日,她西凉茉不但利用了这位睚疵必报的九千岁,还敢当着他的面玩儿‘救驾’花样,若不是剑走偏锋得了他另眼相看,下一个被当成他私欲玩物的就是自己。
毕竟九千岁那人擅弄权术,高高在上惯了,自己不但毫不畏惧,还如此‘胆大妄为’当他的面玩弄手段,才勾出他的感兴趣,若当时只要在九千岁面前露了那么一点怯,那个妖魔一样的人就会将她毫不留情地纳为做玩物,尽情亵玩折辱一番再操控手中。
这是一场豪赌!
她方才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赢了,平安过关,如今,她已经拥有了一个危险却极其强大的盟友。
西凉茉看着窗外悠悠秋光明媚,轻叹,现在自己的力量不够抗衡国公府,只能与虎谋皮,但总有一日,她会让百里青也绝不敢再恣意冒犯自己!
百里青手指那冰冷的感觉还留在自己胸前,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暗恼的红晕。
白蕊听完,脸色不由白了又白,原来方才她们已经在鬼门关边上走一圈,她忍不住又问:“您为何要将九千岁的人放在身边,咱们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九千岁眼里了?”
西凉茉这才露出浅浅笑意来:“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九千岁送来的必定是妙人!”
那个人,什么都追求最好,所以他送的礼物,也一定会有大用处,那宝马香车不过是个死物,看着值钱,却绝对没有何嬷嬷的用处大。
……
马车一路往国公府而去,到了正门外,才下马车,便看见守门的一个小厮一溜烟地跑进府内去了,另一个则是神色怪异地上来牵马车,道了声:“大小姐,回来了。”
何嬷嬷冷冷看了那小厮一眼,刚要说话,西凉茉却忽然下车,轻拍了一下她,何嬷嬷就不再说话了。
西凉茉才进了中院,便见着紫眉领着几个粗使婆子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茉姐儿,夫人等你可是等了好久呢,请吧。”
说罢几个三大五粗的婆子便围住了她和白蕊,像是怕她跑了,但西凉茉却知道这十有**是怕她去找救兵。
其他经过的下人看着这里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只是如今,她还需要救兵么?
不过似乎府上竟还没有得到她册封郡主的消息。
韩氏这是打算做什么?
西凉茉心中冷嗤一声,也不言语,便跟着他们一路去了。
才进了内院正厅便听得韩二夫人一声冷斥:“跪下!”
西凉茉环视了一圈,见着凳子上坐着都是家里的几房姨娘,甚至并着靖国公的二弟那一房和三弟那一房的嫡妻,也就是她的伯母们,还有三大五粗拿着家法的婆子,阵势快及得上正月里那一场公审了。
只是这一次……
西凉茉抬眼看向二夫人,微微一笑:“二夫人这是怎么了,茉儿可是做错什么了么?”
她瞅着韩二夫人脸色发白,歪在正堂的软塌之上,平日里再不待见她和那些庶出子女,也是一副当家主母恭肃雍容的模样,今日里真是难得这般样子来发难。
而且看样子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想必是西凉仙伤情极为严重,这才狗急跳墙失了分寸。
“你还敢问,给我堵上这小贱人的嘴,给我打!”韩二夫人大怒,不由分说就叫人上去捆西凉茉和堵她的嘴。
她打定了主意,先让人压下了圣旨,然后堵住西凉茉的嘴,也将她狠狠打瘸为西凉仙报仇,到时候圣旨公布来,只要她说西凉茉忤逆,故意重伤了她这嫡母,郡主又如何?
一个孝字一样压住这贱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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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立威 中
韩氏一声令下那些仆役们凶神恶煞就要上去拿西凉茉。
“谁敢!”西凉茉忽然脸色一寒,目光森寒冷厉,宛如刀锋初绽,刺得那些粗使仆役一僵,竟然不敢上前。
“反了,你这忤逆的小贱人!”韩氏大怒。
西凉茉冷冷地盯着韩氏,声音却极为温软,却字字锋利:“老太太素来夸二夫人掌家严明,女儿若有错,也该知道错在哪里,才好在夫人面前领罚承教,否则若被旁人说母亲苛刻不慈,那就是女儿害了母亲。”
连着那些恶仆被白蕊插着腰怒目而视,一副谁敢上来就和谁拼命的模样吓着,踟蹰不前。
姨娘们和二房、三房的奶奶们都不由惊愕侧目,这素来怯懦的长房大姑娘何时竟然这般伶牙俐齿起来。
“好,好,竟学得这般目无尊长,顶撞嫡母,还拿老太太来压本夫人,这便是大不孝,给用家法我狠狠的打!”到底掌家多年,韩二夫人怎么会被西凉茉两句话就呛住,只一下子只青白着美艳的脸冷笑起来。
这贱丫头不就是仗着这段时日与老太太走得近些,又学着讨好了爵爷,所以才得了翻身机会来害她的女儿。
韩氏打定了主意,不与西凉茉争着嘴皮子,不给她拿出册封之事来说的机会,趁机将这贱丫头打残了,为仙儿出一口恶气!
“给我赌住这丫头的嘴,免得喊出不好听的来!”
想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西凉仙,韩氏就心如刀绞,那是她自小着意栽培的宝贝女儿,却不想毁在了西凉茉的手上,这叫她怎么能不恨,所以她挺着被打了十五大板后剧痛的身子依旧在这里,就是为了给仙儿报仇!
那些粗使仆人再无顾忌,上来就扭住了西凉茉,打算往她嘴里塞脏抹布。
“母亲不觉得您这理由牵强了些么,老太太若是知道您要因此行家法,恐怕于您名声有损!”西凉茉也不挣扎,只扬声冷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一边坐着的身穿宝蓝蝙蝠纹褙子配暗绿锦绣百褶裙,面无表情的女子——三房夫人黎氏。
果然,黎氏忽然出声冷叱:“慢着,休得无礼!”
那些粗使仆人一呆,但在韩氏的眼色下,只不管不顾地对着西凉茉继续动手。
毕竟当家作主的是韩氏而不是黎氏。
黎氏立刻拍案而起,怒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竟然对着府上的大小姐随意动手!”
三房也是老太太嫡出,三老爷也是翰林院大学士,在文官之间一向颇有声名,却是个惧内的,娶的也是云中侯府上嫡长女黎氏。
因着老太太还在,所以没有分家,底下人惯常称黎氏做了三太太。
黎氏是个颇有手腕的精明女子,嫁过来后一直觉得韩氏不过是个平妻,而且为人苛刻,她一直想要掌家,却不得其门而入,并且自打黎氏嫡出的长子病重后,她愈发的爱与韩氏作对。
西凉茉料定只要是能让韩氏脸上不好看的事,她都会插一脚。
粗仆们到底不得不住了手,面面相觑。
韩氏怒不可遏,身上伤口一痛,她却勉强道:“三太太,这是我们大房的事,你不知内情不必插手!”
“二夫人,茉姐儿怎么也是我们国公府邸的长女,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儿,您不问过老太太就行此重罚,怕不合适,若夫人觉得与我们这一房无干系,又何必把我们其他几房人叫来这里,这掌家之人最重公平二字,您何不说个清楚明白?”
黎三太太轻嗤,完全没有给韩氏面子。
韩氏暗恼,十指不由暗扣身下红木软塌的手柄,当初她也是想若打残了西凉茉,宫里或者靖国公真问起,她可以将其他两房人拖下水,法不责众,靖国公总要看着合府面子想方设法遮掩了去,但却忘了这个贱妇处处爱和自己作对!
韩氏心一横,索性道:“茉姐儿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赏荷宴,若非德亲王妃相邀,老太太和我又看着她还是个乖巧的,才准了她去,可她今日却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德小王爷,败坏妇德,有辱门风,还连累我这嫡母受了罚,这若是在那小门小户的也就罢了,可她怎么也是我国公府上的姑娘,难道不该打?”
韩二夫人似一副痛其不争的模样,所言所语却惹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就是黎氏也怔在那里。
这顶帽子扣得够大,几乎可以说若是此罪名落实,那西凉茉的名声就毁了。
西凉茉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柔声问:“哦,不知女儿何曾做出如此败坏家声之事?”
“难道你从小王爷的马车上下来不是事实么,难道你与小王爷单独同游浣碧湖不是事实么,难道小王爷为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府邸车夫毒打一顿不是事实么,难道母亲今日受罚,你不曾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韩氏身边的西凉丹忽然一脸怨毒地盯着西凉茉。
湖心岛上姐姐和母亲出事的时候这西凉丹偷偷躲了起来,如今倒伶牙俐齿地指责起她来了。
不过……
西凉茉微微一笑,承认了:“没错,是事实。”
众人不由哗然起来,看着西凉茉的目光都极为不屑,想不到这茉姐儿竟如此不知羞耻、忤逆长辈。
韩氏没有想到她竟然认了,顿时狐疑地打量起她来。
但西凉丹已经眼中一亮,尖利地嗤笑出声:“西凉茉,老太太和父亲、母亲都是这般疼惜你,你行止失当牵累了我们府邸上的这些未出嫁的姐妹名声倒都是小的。二房、三房的婶婶们家里也有未嫁的姐妹呢,这要让外人怎么说国公府和西凉世家才好,若是被御史拿住了这把柄,说父亲家教不严,影响父亲前程,这才我们做儿女的不孝不义。”
原本作壁上观看戏的二房三房的太太们,听了这话,不由皆是脸色一变,是呢,自己家还有没嫁出去的闺女的,若是被影响了闺誉,那可真是赔本赔到家了,于是看着西凉茉的眼神也冷厉起来。
二房的太太娘家姓慎,这慎二太太素来也是个尖刻的,随即便冷笑道:“二夫人也真是个善心的,对着这么有失德行的败坏门风的,还牵累父母,就是不打断了腿,也要剃了头送到宗祠庙里去修行的,方才以正门风!”
一时间,长房里几个姨娘也都附和,素来爱抱韩氏大腿的陈姨娘甚至鄙夷地嗤道:“是了,有什么仆人就有什么主子,那紫梅是个不要脸勾引残害主子的贱坯子,也早能看出这小骚蹄子不是什么好货。”
“早日送到宗祠里去,也免得哪日做出什么淫辱门风的事,才叫哭也来不及哭!”
“就是。”
西凉茉这下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给她定了这样的性,就是想斩草除根地将她直接送到宗祠里去做姑子,永不得见外人,一辈子不得翻身,断了自己的念想,还要让人赞她一声好仁慈。
就是老太太和爵爷都无法反驳众人通气连枝的决议,何况他们原就不是真心疼惜她。
西凉丹今日这样的好口才,想必是得了韩氏的指示。
只是这对母女似乎完全不记得,如今的她可不再是那个草芥一样任由她们作践的小丫头,而是皇帝亲封的郡主!
哦,不,想来越高贵的身份毁了名声,就越让人不耻,这才是她们的目的吧。
西凉茉心中冷笑,那就且看看谁能将谁来作践。
韩氏怕时间拖得越久越生变,心中愈发焦急,再不忍耐地大喝:“给我狠狠地打!”
那些粗鄙仆佣再无顾忌,拿着长棍子就要朝西凉茉劈头盖脸地狠狠打下,甚至都顾不上塞住她的嘴往长凳子上按了。
而此时,何嬷嬷忽然上前一手挡住最当先打下来的那木棍,森冷地厉斥:“谁敢在贞敏郡主面前放肆!”
而西凉茉也瞥见了白蕊忽然朝她点了点头,她立刻趁着这些人被何嬷嬷的吸引了注意力,一把推开最前面的一个拿着家法的婆子,向上首的韩氏扑去,悲伤地叫道:“母亲,您为何要冤枉女儿,您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难道您是在怪女儿没有在皇上面前保下二妹妹不受罚么?”
韩氏不防,她又身上带伤躲不得,大惊之下顿时被西凉茉扑个正着,西凉茉下了死力狠狠一下子撞在她的腰腹之上,将韩氏牢牢压在那软塌之上。
韩氏腰臀受伤,原本就是虚虚靠在软塌上,尽力避开伤处,谁知西凉茉这样大力压来,顿时痛得脸色惨白,惨叫一声,只死命地去试图推开仿佛受尽委屈在母亲膝盖上哭泣般的西凉茉。
等一旁伺候韩氏的李嬷嬷等人回过神来,赶紧七手八脚地去扯西凉茉的时候,韩氏已经满头冷汗,直翻白眼,几乎晕厥。
李嬷嬷等人大惊,娘哟喂,二夫人被大小姐这样一压,半条命都要没了!
西凉茉下了全身死劲去压磨韩氏被板子打烂的伤口,不让她和李嬷嬷等人推开自己,直到耳边听到了身后炸锅似的吵闹间,有纷叠沉稳脚步而来,这才唇角勾出一抹冰冷弧度,忽然松了手。
李嬷嬷和紫眉、紫黛等人完全没料到西凉茉的松手,她们一扯,就将西凉茉一下子扯倒在三尺外的地上。
“住手,成何体统!”靖国公的一声怒叱,宛如平地一声炸雷将所有的吵闹都压了下去。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靖国公正领着一个蓝袍拿着圣旨的太监站在堂外,怒气冲冲地看着堂内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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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姐儿要开大杀戒了~~~~哇哈哈~韩二夫人要倒霉了~~知道亲们觉得难等,明天加快步骤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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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立威 下
靖国公他领兵多年,素来令行禁止,治家严谨,哪里想到竟然让皇帝使者看见这样混乱不堪不成体统的一面。
一片寂静中,何嬷嬷突如其来的两声冷笑异常的刺耳:“哼,想不到靖国公府邸竟然不知尊卑到如此地步,堂堂一品皇家封诰郡主,也要被下人打杀,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将众人霹得晕头转向,面面相觑。
靖国公这才看见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泪如雨下的西凉茉,顿时脸色铁青,他是方才知道这个女儿立了大功,挽救了国公府邸满门,被册封为郡主的,却不想一来就撞上如此场面。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贞敏郡主这是怎么了,是谁如此大胆敢对陛下亲封的郡主娘娘如此无礼,不要命了么!”那宣旨太监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瞥了那些拿着木棒还没放下的人冷笑起来。
他爬上一品内监的位子,这辈子宣旨也宣了不少次,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宣旨场面。
郡主?什么郡主?!
在场众人除了西凉丹和韩二夫人面色铁青以外,其他都一脸懵懂茫然。
靖国公看了众人神色一眼,便心中了然,看样子府上似乎还不知道茉丫头册封郡主之事,他只得尴尬地道:“让公公见笑了。”
随后他朝着那些傻在当场的仆役,厉色怒喝:“还不放下棍子,速速跪下!”
靖国公在府邸里素来是如神祗一样的存在,威严不可侵犯,这一喝吓得那些仆役手里棍棒掉了一地,赶紧跪下伏地。
靖国公脸色才是稍霁,随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何嬷嬷:“不知这一位是……?”
他戎马半生,又出身百年簪缨世家,看人极准,一看何嬷嬷虽然身着衣衫款式普通如一般大户人家有地位的嬷嬷,但料子却是十金一尺的流云锦,身上气势更不是家中仆人能有的。
何嬷嬷微微一笑,对着靖国公福了一福:“奴婢是宫里赐与贞敏郡主的尚宫局二品司膳何氏,向国公爷请安。”
能在宫中当上女官,即可终生领朝廷俸禄。
靖国公神色大震,宫里竟然将一名二品女官赐给了茉丫头,宫中一品以上的妃子和公主才有女官随侍的权力。
靖国公客气地虚扶了何嬷嬷一把:“何司膳客气了。”
堂内众人更是为错愕,这个跟着茉姐儿的嬷嬷竟然是一个一品女官,那么茉姐儿,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贞敏郡主?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一朝翻身,她已经是比二夫人都要尊贵的郡主了!
“宫里既然将我赐给了贞敏郡主,奴婢便是郡主的人了,国公爷唤奴婢何氏即可。”何嬷嬷不卑不亢地道,随即她起身目光冷然地看向靖国公:“只是奴婢不知国公爷对眼下情形如何解释?”
靖国公已经听到了何嬷嬷之前锐利的质问,如今再看眼下情状,不由心中怒火更盛,他国公府怎能担上这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靖国公转脸看向堂内,冷声叱问。
韩氏还没从眼前发黑的剧痛中缓过神来,西凉丹更是在看到情形不对又悄悄溜了,如今堂内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三夫人黎氏定了定神,起身道:“国公爷,是这样的……。”
她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基本上并没有偏颇,但西凉茉自然成了那被嫡母指责,差点被家法责打,又打入庵堂的柔弱无依小女儿。
而韩氏就成了不分青红皂白,列数女儿罪状又拿不出证据,非要打死女儿的恶嫡母。
当然事实如何,不过是有心人演给有心人看的一场戏。
再随后,就是白蕊忿忿地出来将出府后的事情说了一遍,从长街遇险到宫里步步杀机,最后连西凉茉册封后又被九千岁带走告诫恐吓了一番也说了出来。
只是西凉茉在换衣服时候遇到的那一番生死交关的遭遇,她没来得及告知白蕊,所以白蕊没有提到。
说到最后白蕊自己都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一个小小丫头,今日陡然遭遇杀机重重,惊心动魄,极为难挨,此时心中恐惧与焦虑和劫后余生的害怕都化作了泪水流出来。
所以自然毫无做伪,何况这些事情都是许多人看得见的,白蕊也说不了大话,靖国公一听已经是基本上信了**分,脸色半青半白,目光冷厉如刀一样地刺向躺在红木软榻上刚缓过气来的韩氏。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又暗自心惊,只暗叹西凉茉今日的好运气,又怜她差点无辜丧命,努力救下满门,还要被嫡母冤枉。
对韩氏的目光也都冷了下去,慎二太太甚至扶着心口,尖刻地对着韩氏怒笑:“韩二夫人果真是养出个差点害了我们大家性命的好女儿!如今还有这番心思来整治郡主,是不是想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陪葬你才安乐!”
韩氏虚弱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抖着声音恨道:“你……你们不要信她,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陷阱!”
“住口,你是病糊涂了么!”靖国公再不忍耐对着韩氏一声怒喝,随后上前将西凉茉扶起,一脸怜惜地道:“茉儿,你辛苦了,你母亲想必是今日被你姐姐的事吓糊涂了,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你向来仁善,不要与她计较。”
此话分明是想要西凉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她这个苦主认了这个不过是家事,免去追究大夫人的责任。
西凉茉心中陡然升起愤怒的火苗,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睁眼说瞎话,护着那个女人么?
她是你的女人,西凉仙是你的女儿,我不过是一个可以任她们随意践踏也不能计较的奴仆么?
原来人心真的可以偏颇到这样的地步!
西凉茉心中一片寒凉,看着靖国公眼带警告和威压,她神色不明地慢慢笑了:“是,父亲说的是,母亲受伤,又受了大惊吓,还要照顾二妹妹,这家中琐事不若交给三婶娘来打理如何?”
“西凉茉,你……!”这是要夺了她的掌家权么?韩氏大怒,立刻又要叫嚷,却被靖国公一记森寒眼刀定在当场,只得恨恨地咬了唇。
西凉茉静静地看了何嬷嬷一眼,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靖国公顿思索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偏袒韩氏,若做得太过,西凉茉必定有怨,如今她已经是郡主之尊,所以他必须平息一些这个女儿心中的怒火。
所以他看向了黎氏,黎氏心中大喜,立刻走了出来笑道:“国公爷放心,弟媳一定尽力而为,好让嫂嫂养好身子和照顾县主。”
靖国公略微满意地点头,正要打发西凉茉重新梳妆出来接旨,何嬷嬷忽然又幽幽地道:“郡主虽然是国公爷骨肉,但郡主有救驾之大功,是陛下亲封,如今郡主含冤受辱,这些粗使奴婢都可以折辱郡主,若传了出去,岂非人人都能在皇家颜面上踩一脚。”
这大帽子一扣,靖国公都皱了下眉,随即问:“哦,那依司膳大人之见呢?”
“今日但凡对郡主出手的人,依奴婢犯上之官律处死,奴婢也好向宫里交代。”何嬷嬷淡淡地道,仿佛不过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众人惊得面面相觑,那些跪在地上执杖仆役都浑身发抖跪在那里,却不相信一个外人能处置自己。
但很快,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随意可以抛弃的蝼蚁。
靖国公脸色一僵,随即还是咬牙道:“司膳大人说的是,就依照您的吩咐办吧。”
西凉茉忽然歉疚地看着韩二夫人:“母亲且放心,三婶娘一定给您选来更伶俐的人伺候。”
此言一出,李嬷嬷和紫眉、紫黛等韩氏的一干亲信陡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向西凉茉,又立刻求饶地看向韩氏,号啕大哭:“夫人,我们可都是对您忠心耿耿多年的人,您要救救我们啊。”
韩氏心如刀割,再不顾自己的病痛身体爬起来,冲着靖国公含泪怒道:“我看谁敢动我的人!国公爷,你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辱到你结发妻子的头上来么!”
李嬷嬷立刻跪行爬向靖国公,眼泪汪汪:“国公爷,我们伺候夫人和您多年,就算看在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刚才也是茉姐儿冲撞夫人,我们才去拉她的!”
靖国公刚看向西凉茉,皱眉道:“茉儿……。”
“哟嗬,这些贱婢也敢直呼主子的名字,光是这一条,在宫里就该立刻被斩了,知道的人说是靖国公您仁慈,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邸没有将陛下旨意放在眼里,哼哼!”那承旨太监早接到了何嬷嬷的眼神,何况国公爷的偏袒连他都看不惯了,立刻尖刻阴森地笑了起来。
靖国公要出口的话立刻卡在喉间,他最近被九千岁孤立,若此时还招来皇帝猜疑,必成大祸。
如果不是韩氏这个蠢货带着仙儿惹下大祸,他也不会让这区区阉人欺到头上,家丑外扬!念及此,靖国公心中对韩氏的怒火再压抑不住,一脚狠狠踹在李嬷嬷胸口上,怒道:“把这些胆敢冒犯郡主的贱婢们都拉下去处置了。”
李嬷嬷被踹得惨叫一声喷血而倒,吓得一干仆人噤若寒蝉,哭声一片。
随即他又看向那传旨的公公,皮笑肉不笑道:“福公公就在这里宣旨就是了,前面还有紧急军报,本公先行一步。”
福公公点点头,一点也不以为意:“国公爷好走,咱家省得。”
靖国公带着人匆匆离开后,白蕊立刻去伺候西凉茉梳洗换衣。
等西凉茉换了一身整齐衣衫,出来领了旨意,谢恩后起身,黎氏立刻上前来颇为讨好地笑道:“郡主,您看这些人如何处置?”
国公只是说了处置,却没说如何处置。
看着韩氏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眼含威胁,西凉茉的唇角泛开一丝冰冷的笑:“就依刚才何嬷嬷说的吧,所有对本郡主无礼之人都要受罚,只是下等仆役不过是受命于人,各打五十大板,连同一家大小发卖出去,至于李嬷嬷等人身为母亲身边的亲信却不知劝阻,已是大罪,就在这庭院前鞭笞至死,扔到乱葬岗上去,以儆效尤。”
就连着要打死十几个人,发卖数十人,却已经是首恶严惩,从犯轻放,让其他没有犯事的下人们虽然噤若寒蝉,但却对西凉茉之威心悦诚服,同时明白,这府邸里已经变天了。
西凉茉这个郡主才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女主子。
李嬷嬷等人终于明白自己站错了队,悲泣着、呼天抢地被外院的家丁们给拖了下去。
凄厉惨嚎瞬间响彻了整个堂前。
“西凉茉,你好毒的心思!”韩氏大悲,撕心裂肺,怨毒地盯着西凉茉,呕出一口心血。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凉茉当初会承认她的污蔑了,就是为了一步步地设下陷阱,要一举剪除她的亲信羽翼,让她从此变成一个盲子,瞎子。
“母亲,您已经病了,就好好的将养吧,若是再出了意外,仙姐儿怎么办。”西凉茉锐利森冷的目光盯着韩氏,忽然一笑,竟然有森森刀兵之气,让韩氏如坠冰窟,浑身僵冷,再说不出话来,
外人听着只觉得她纯孝,惟独韩氏却听西凉茉这是在以西凉仙的性命威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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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册封宴血案 上
一箭之地,遍地猩红。
这日韩氏最常处理公中事物的流花堂前,惨叫之声足足响了一日,哪怕是院子里最深远的地方都能隐约听到。
“除却伺候老太太的人,所有人需轮流前往观刑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宫中调下来的中年女官冷冰冰地传达着新晋贞敏郡主的旨意。
行刑的是从前院府兵司调来刑吏,五大三粗,面容狰狞,使的是一柄带着倒钩刺的铁鞭,一鞭子下去,血肉横飞。
无数奴仆轮流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十几个受刑的仆役,在被鞭子撕扯干净血肉之后,一个个血葫芦一样,极尽痛苦中死去,而那曾经被他们轻贱的少女一身羽冠华衣优雅地坐在刑台后方,品茶观刑。
她温润美丽的面容,还残留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和削瘦,但眉梢指间都是从容优雅。
在那些血肉横飞间,哪怕是护卫家丁都忍不住想要呕吐,但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个时辰,随后踏着受刑者的惨叫与诅咒离开。
就是这样的从容与淡漠,让所有的仆役,甚至各房观刑的主子们心惊肉跳。
第一次发现,这看似娇怯温软的少女或许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比韩氏好拿捏,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比韩氏更为冷酷,所以选择鞭刑那样的刑罚,而不是打板子,每一个受死刑者最后死亡之时都衣不蔽体,血肉不全。
而韩氏,在卧榻之上,挺着痛苦的病体,仰目企盼了整整一日,也没有再次盼来她的夫君,而老太太的院子里则寂静无声,仿佛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睡着了,闭门不出。
韩氏终于绝望地又吐出一口血晕在了流花堂里,被抬回了她的阁楼。
直到太阳落下最后一丝余光,流花堂前最后的惨叫也随之湮灭。
……
深深庭院,漫紫深红妖娆开遍,珠翠流锦,极尽奢靡间,有美若妖魔的男子一身流云般暗锦白袍立在窗前逗弄着一只鹦鹉,鹦鹉很罕见,遍体如血一般华美深红,偏偏头上如旗帜一般立着一根极为美丽柔软的白羽,仿佛王冠一般。
它冷冰冰地睨着自己的主子,黑黑的圆眼睛里竟有点很不屑的样子。
“督公,为何选上西凉茉胆大妄为丫头,奴才看她似对当年之事和督公所寻之物,一无所知。”幽暗的角落有人低声道。
百里青用戴着精致的宝石鎏金套甲的小指去挑弄那只小鹦鹉,慵懒地道:“现在不知,未必以后不知,她的脸可有用的很,更何况,她还颇有点小聪明,便是拿来玩一玩,也是有意思的很。”
小鹦鹉似乎被他用指套戳得很不爽,“咕”地叫了一声,随后瞪着乌黑的大眼,一口毫不客气叮咬在百里青未曾避开的手上。
那隐没在黑暗中的人怒骂:“这孽畜!”
“呵呵。”百里青却狭长的丹凤美眸微亮,轻笑起来,伸手进笼子里一把抓住愤愤不平的小鹦鹉拖出来玩。
这小东西怎么突然觉得瞅着有点像某个小丫头?
百里青边翘着兰花指蹂躏着小鹦鹉胖乎乎的小身子,边轻笑:“听着她处理国公内院的手段,倒真是出人意料够狠心的,你把这小东西送到她那里去吧。”
阴影里的人有点摸不清楚主子的想法,但立刻低声道:“是。”
百里青把愤怒的小鸟塞进笼子里,抓了把瓜子磕起来,忽然想起什么,颇为嫌弃地道:“对了,把贵妃娘娘常用的那款丰乳汤去了附子那一味,给那丫头送去,太小了,手感不好。”
“是。”那阴影里的人一个踉跄,到底是见惯了主子的神来一笔,于是立刻恭谨地去了。
——老子是百里青的小鸟的分界线——
开满鲜花的小院里,西凉茉懒洋洋地躺在卧榻之上享受着秋风带来的凉意。
白蕊在一边拿着毛巾帮她揉干着头发,刚洗完的青丝熏染了淡淡的山茶、橙花与薄荷的香气,混合的香味层层如水般漾开,让人闻着极为舒服。
“大小姐,怎么不搬到储香楼去,国公爷命人把楼修得颇为富贵堂皇呢。”白蕊有一点不解,顺手拿过一边伺候二等丫头白梓手上的混合精油为她揉上发尾。
她叫习惯了大小姐,西凉茉也不去纠正,就由着她这么唤。
“富贵堂皇却并不是我们的地方,倒不如这院子来得舒服,迟些日子再说罢。”西凉茉闭着眼淡淡地道。这小院子也早已修缮扩建了三间房子,环境并不见得就比储香楼差。
“大小姐,今日是您的册封贺宴,奴婢把衣服都准备好了。”新提拔上来的二等丫头白香从屋子里出来恭敬地道。
“恩。”西凉茉点点头,起身进屋更衣。
出门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何嬷嬷笑了笑道:“嬷嬷就不要跟我去了,看着院子罢,总觉得这日子里一切太过平静,如果有人想要生事,选这日最合适不过了。”
何嬷嬷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妙人,最能领会主子的心思,所以那日大开杀戒,在阖府上下面前立威,她一眼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思,配合得极好。
何嬷嬷了然地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被送着她们出来的白嬷嬷打端。
“大小姐前面的事更多,何嬷嬷见多识广,必定有助于大小姐,这院子有奴婢在,奴婢不会让这院子出事的。”白嬷嬷笑道,目光里却有着奇异的坚持。
西凉茉定定地看着白嬷嬷一眼,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白嬷嬷却只笑着没有说话。
片刻后,西凉茉淡淡一笑:“好,既然嬷嬷愿意帮着茉儿守院子,就仔细着些。”
“是。”白嬷嬷道。
何嬷嬷看了她一眼,锐光一闪,随即也面色如常里跟着西凉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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