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陈容的名节
王弘望着陈容的马车,笑容浅浅,“下来吧。”
陈容掀开车帘,清艳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这个时候的她,脸色有点发白,显然刚才的那一幕,让她余悸末平。
王弘望着她,也不询问,便这般转过身去,长袖一甩,“进去吧。”
“是。”
众仆跟在他的身后向里面走去。
陈容也在其中。
她坐在书房靠角落处,低着头,一缕阳光透门而入,照在她前面的虚空中,浮尘在光线中起起落落,便如人生。
陈容看着那道光,不知不觉中给看痴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挡在她的前面,也挡住了那道光线。
陈容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王弘温柔的双眼。
他盯着她,慢慢地倾身向前,慢慢地伸出手指,抚向她白嫩的小脸。
他的手指还没有到,属于他的体温便扑鼻而来,陈容垂下双眸,本能地想向后避开,却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只是,不知不觉中,她的胸口因屏住呼吸太久,而隐隐闷痛。
他的手宛如春风般,拂到了她的脸上,修长白净的手指一沾既走,手指的主人含着笑,温柔地说道:“真是不小心啊,看,这头发都给粘在脸上了。”
声线浅浅的,温柔而清澈,便如那流泉,便如那夜间的风,轻轻地一拂而过。
他的手抽走了。
一直屏着呼吸的陈容,暗暗吐出一口浊气,这时刻,她内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放松的情绪。
王弘移开塌,在她的对面坐下。他头也不抬,清声喝道:“备酒肉!这最后半日,我要与佳人一醉!”
最后半日?
陈容嗖地抬起头来。
她定定地看向他,樱唇动了动。
王弘没有看她,他拿起酒壶,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和她满上,这时刻,那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白净俊美的脸上,使得那浅浅的茸毛,那温柔的笑容,清楚可见。
陈容垂下双眸。
最后半日。
是了,前世时,他是在明日城破时,被杀而亡!当时,鲜卑胡人们为了庆祝他的死亡,大犒三军。而前世的她,对王七郎这个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印象,便是当时胡人破天荒的用黄金作棺,金缕玉为衣,把他的尸骨隆重送回了建康。
胡人的举动,惊动了整个天下。要知道,在汉族人心中,胡人是没有人性,是以人为食的。这样的畜类,对一个中原名士,对一个还没有及冠的少年,如此尊敬的,慎重地送归他的尸骨,那是极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在此后的十几年中,晋人们谈起王弘时,都是迷惑不解,而有关他的一切,也彻底成了不解之谜。
这一世,她与他对面而坐,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一日南阳府中,被救出时她所许出的承诺,她都不能让他死,她不允!
就在陈容寻思之际,她的小手一暖。
却是王弘端起酒杯,把它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没有移开。
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地勾住她的中指,甚至,还在轻轻摩挲着,随着他地动作,一种异常的酥软透体而入。
陈容强忍着,没有收回手指。
王弘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微敛,给他那俊逸无双,容光照人的脸,添了两个小小的弧形阴影。
他专注地抚着她的手指,低低问道:“卿为何而来?”
声音很轻,很淡,宛如一抹吹过天地的夜风。
陈容抿着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
王弘抬起头来,他专注地盯着她的脸,等着她地回答。
半晌,陈容咽了咽口水,干涩地说道:“君不在,恐南阳王对我不利。”
这时刻,她的内心涌出过十几种回答,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到头来,她给他的,是那个最冷漠最不讨人喜欢的理由。
王弘低低笑了起来,他把她的中指勾起,轻轻包住,一边用自己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指尖,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极轻极温柔地说道:“为了摆脱南阳王,阿容甚至愿意赴这必死之局?”
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他的指尖有点粗,这般摩挲着,令得她的指尖直是颤抖着。这颤栗,一直颤到了心尖上。
陈容咬了咬唇,压抑住心头涌出的异样,低声说道:“不一定是必死之局!”
她说到这里,悄悄地抬眸,看向王弘。
王弘俊美高远的脸上,神色淡淡,他似乎没有听到陈容语气中的笃定。只是一笑。
慢慢的,他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陈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得遥远飘渺了。刚才他还让她觉得,他们是如此贴近,可只是转眼,陈容便悚然发现,他还是那朵天上的白云,而她,依然是那片飘零的落叶!
王弘站直身子,俯视着陈容,笑容淡淡而疏离,“阿容远道而来,必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吧。”
说罢,他大袖一甩,优雅转身,飘然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阳光下的背影,陈容直过了许久许久,才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中应了一声,“是。”
应过后,陈容慢慢坐下。
直到现在,她的腿还是软的,她的心,也因为再次面对王弘,有点混乱。
她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了。
半个时辰后,陈容走出了书房。
这时刻,城墙外面,胡人叫嚣声,战马的嘶鸣声,人语声混在一起,显得十分嘈杂。
院落中除了几个面色惶惶的婢女,便只有尚叟了。陈容挥手招来一个婢女,说道:“给我拿一套你家郎君的衣裳。”
那婢女也没有心思询问她原由,低头应了一声,便跑向寝房。
不一会,一套淡青和一套雪白的衣袍,同时摆在了陈容面前。
那婢女细声细气地说道:“这些都是七郎的旧衣裳。女郎想着哪一件?”
陈容道:“淡青吧。”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陈容便不喜欢穿素色衣服。一来她穿不出那种纯粹的洁净,二来,这是庶民的裳服,她不喜欢。
拿过衣裳,见那婢女转身要走,陈容命令道:“给我梳妆。”
说罢,她在铜镜前坐下。
那婢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来到她身后,问道:“女郎要梳个什么发式?”
“衣是男装,发式自然也是男子发式。对了,呆会你去跟众婢们说一下,便说,来的只有郎君,不曾有女郎!”
婢女呆了呆,问道:“为什么?”她一问出口,马上想到了原因,连忙应道:“是。”
不一会,扮成了翩翩少年的陈容出现在铜镜之前。
说实在的,陈容扮男装并不成功,她的五官过于明艳,身材又太好了,不管多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总有几分婀娜之姿。
不过大战在即,她也没有必要在乎这些细节。
陈容朝镜中的自己瞟了一眼,大步走出。
她走出院落时,发现过道上人影稀疏,偶尔看到几个仆人,也是奔跑着,显得又急又乱。
似乎整个城主府,最冷静最能保持平和的,还是王七郎的院落。
走了一阵后,陈容看到了一个王府的仆役,连忙问道:“七郎何在?”
那仆役来去匆匆,也没有细看问话的是谁,手一挥应道:“在城楼上。”
“多谢。”
陈容大步向城楼走去。
不一会,他便看到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王七郎。这是很奇怪的事,明明他的身前身后都是人,明明城里城外都是喧嚣一片。可他站在那里,陈容便觉得天高云淡,唯有伊人独立。
陈容走到了王七郎的身后。
与看向天边的王七郎不同,陈容低头看向城下的胡人。这是南城门,下面的胡人密密麻麻,足有上万。上万胡人便蹲在城下,有的煮饭,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嘻笑。
初看上去很乱,仔细一看,陈容马上发现,这些胡人队列整齐,衣甲在身,兵器更不曾离开左右。
陈容盯了下面一阵后,突然说道:“七郎,我以为,此门藏有一线生机!”
她突然出声,直是惊醒了王弘。
他转头看来。
见是陈容,他双眼一亮,嘴角浅笑隐隐。
歪着头,静静地盯视着她,王弘突然伸出手来,朝她一摆,“愿携卿手!”
他说这话时,语调有点慢,表情有种异常,似是在做出某种承诺。
陈容自是不可能伸出手。
她朝他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七郎,我们或可从南门脱围。”
她转向城门下,右手一指,沉声说道:“七郎请看,左侧和右侧,还有位于中间和后方的胡人,是不是不一样?”
她没有听到回话声。
陈容回过头来。
王弘正侧着头,静静地望着她。
夕阳下,陈容艳美的脸,给染上了一层金色,她的双眼是那么明亮,年轻的肌肤是那么的具有活力,便是那掩在宽大衣裳下的身躯,也有一种被压抑住的激情和生命力。
王弘收回目光,也看向城下,道:“是有异常,阿容有何看法?”
陈容正要回答,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一个清朗的笑声,“七郎在啊?噫,这位郎君是?”
声音有点狐疑。
陈容转过头去,对上这个中年文雅,意态悠闲的莫阳城主。纵使大战迫在眉睫,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这个士大夫的脸上,也是笑容可掬,似乎他马上面临的不是生死大劫,而是一场宴会,一次诗会。
陈容上前一步,便想回答。
她还没有开口,王弘走到她身后,伸出手来。
他便这般闲闲散散的,极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他啊,是我卿卿,今日前来,与我一道赴死。”
陈容僵住了。
她挂在脸上的笑容,刚要脱口说出的招呼,都给哽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王弘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
莫阳城主双眼一亮。
他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着,抚着长须,点头感慨道:“貌若处子,姿容艳丽,有这样的卿卿,难怪风流名于天下的王七郎,也甘愿断袖了。”
说到这里,莫阳城主望向城下的胡人,喃喃说道:“我不如七郎啊。这次黄泉路上,没有携手者。”
他自顾自地感慨着,没有发现这时的陈容,表情呆滞,双腿发软,整个人都要昏倒了。
就在陈容向后一软时,她的腰间一暖,却是王弘扶住了她。
他温柔地扶着她,爱怜地把她置于怀中,薄唇贴着她的脸颊,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息,柔柔说道:“卿卿可是身有不适?”
陈容没有力气回话。
这时的她,痛苦地闭上双眼。
说实话,这次她前来莫阳城,一是避祸,二也是因为她知道这一战的始末!她相信只要把握得好,只要事情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行走,她便可以带着王弘,带着孙衍逃出生天!
所以,她坐在马车中不出来,她穿上男装,便是为将来着想,还想保住名节。还想着,功成后,全身而退。
可此刻,王弘的手臂搭在她腰间,他胸膛贴着她后背,他的唇贴在她的脸颊。
可怜的她,前一世自焚而死时,还是处子之身,还不曾与任何男人这般亲近过。这一世倒好,先是被他夺去了初吻,又被他这般置于怀中,左一句卿卿,右一句卿卿地叫着。
这个男人,太也可恨。
陈容暗暗咬了咬牙,她一睁眼,便对上莫阳城主望向自己和王弘,那羡慕的眼神。当下,她咬牙切齿地动作,马上变成了羞涩的笑容。
挤出一个笑容后,陈容低下头来。她拉向锁在她腰间的他的手。
轻轻一扯,他的手臂纹丝不动。
陈容咬了咬下,猛地一用力,他的手臂还是纹丝不动。
陈容秀眉一蹙,狠狠一掐!
“哎哟!”
王弘吃痛出声。
莫阳城主诧异地转头看向他,问道:“怎地?”
王弘嘴角一扬,浅浅的,优雅地笑道:“无事,被蚂蚁咬了一口。”
莫阳城主哈哈一笑,道:“七郎死都不怕,却怕蚂蚁?”
王弘眉头一挑,悠然说道:“那蚂蚁咬人,专钉人的嫩肉,死死地咬,狠狠地钉,怎也不放,当然怕了。”他嘴里说着怕,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调,都是一派悠然。
莫阳城主哈哈一笑。
这时,王弘低下头来。他浅浅一笑,温柔地含上陈容的耳垂,吮吸舔吻着,以一种溺毙人的口吻问道:“卿卿是怕死呢,还是怕那蚂蚁噬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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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娈童?
第七十七章娈童?
他吐出的温热气息,暖暖地扑入陈容的耳dong,暖暖地沁入她的心尖,暖暖的,带着一种青草香味,令得她全身绵软无力。
陈容双脚软,口中苦,又羞又恼又恨又苦,见那莫阳城主长叹着走开,连忙吸了一口气,压下砰砰急跳的心脏,低声命令道:“放开我”
见他不应,陈容肘关节向后一捅,在令得他闷哼出声后,再次狠狠低叫道:“放开我。”
王弘伸手捂着肚子,微微眯起双眼盯了她一阵,然后,他拈起她一缕秀,放在鼻前一嗅。
他正要说话,城墙下,一阵鼓躁声冲天而起,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同时,也带来一种死亡的气息。
陈容一惊,迅地挣开他,转过头去。
只见城墙下,胡人们缓缓向两侧退去。
chao水般退去的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路。
一个脸戴面具的将军出现在道路的中间。在他的身后,是整整齐齐,千人规模的悍卒,在他的两侧,是整整齐齐单膝跪地,一动不动地向他行着礼的上万士卒。
刚才还叫嚷着,hún1uan着的胡人士卒,这时跪了一地,从陈容的角度望去,黑压压尽是人头。
陈容心中一沉,她伸手按在xiong口,只有这样,才能让那砰砰1uan窜的心脏回到原处:此刻看来,这些胡人分明是万众一心啊那个前世所谓的破绽,真的还在吗?
这时,身边传来王弘清雅淡远的声音,“那将军便是慕容恪,他是鲜卑人的军神。”
他说到这里,见陈容没有回答,不由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他对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xiao嘴却紧紧抿成一线的陈容。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握着她的xiao手,笑道:“我还以为,阿容不畏死亡呢。”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宛如net风般温柔,“休怕。”
城墙下,随着慕容恪右手一挥,众胡卒纷纷站起。
这时,慕容恪抬起头,看向城墙上。
面具下,他的双眼十分清亮。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王弘总是能轻易地吸住所有的视线。慕容恪目光一转,便盯向了他。
四目相对。
就在这时,陈容瞟到,王弘朝着城墙下的慕容恪,微微一笑。
这一笑,很神秘,很诡异,与他以往总是然的,温柔的笑容完全不同,其中似是夹杂着某种死气。
慕容恪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王弘这表情,他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衣带当风,飘然若仙的男子。
好一会,慕容恪才收回视线,挥了挥手,如今众将低声jiao谈起来。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隔这么远,陈容等人根本无法听清。
就在这时,王弘长袖一甩,唤道:“走罢。”
说罢,他率先向城下走去。
陈容犹豫了一下,还是紧步跟上。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努力记忆着前世时,听到的那些枝叶细节。
直在她前面的王弘,一直都没有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鼓躁声,喧嚣声扑面而来。
陈容抬起头来。
这时,她才现自己跟着他,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莫阳街中。此刻的莫阳街,安静得出奇,就算有行人,也是脸色惶惶不安,来去匆匆。每一个巷道处,都有来回走动,维持秩序的士卒。
陈容四下张望了一眼,转头看向王弘。
王弘正走在她的前面。
饶是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种危机四伏之时,他颀长的身影,也得笔直笔直,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然世俗之外的清光。
陈容望着他,嘴netbsp;就在这时,王弘转过头来。
阳光下,他的目光清澈之极。他望着陈容,笑容浅浅,他说道:“这次见面后,阿容总是若有所思,不知所思者何?”
陈容还没有开口,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还没有靠近,一个大叫声惊醒了陈容,那是一个清亮地叫声,“王七郎”
这是一个青年将军,他一冲而来,急急勒停奔马后,就在马背上朝着王弘双手一拱,朗声道:“孙衍找你呢。”
他瞟向王弘身边的陈容,只是一眼,便皱眉苦笑起来,“也只有你们这些名士,才在这个生死关头,还有心思与娈童闲逛。”
他这句话一吐出,王弘便听到身边传来急促的吐气声。
他微微侧头。
在他的身边,陈容涨红着xiao脸,双眼恨恨地瞪着那个青年将军,嘴net张了又张,张了又张,最后却闭得更紧了。
于是,王弘伸出手去。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中指,在陈容闭嘴的,粉嫩嫩的xiao嘴上轻轻按了按。
做了这个动作,成功地令得陈容僵在当地后,他转过身,朝着那青年将军笑道:“既如此,走罢。”
说罢,他率先离去。
那将军翻身下马,紧跟在他身后,说道:“慕容恪过来了。七郎,你说他会不会在今天晚上开始攻城?”
前方,传来王弘清淡平和的声音,“今晚?不会。”
声音无比笃定。
那年青将军好奇地问道:“为何?”
两人这么jiao谈着越去越远,越去越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了,陈容才恨恨的一跺脚,涨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嘟囔起来。不过她的声音又xiao又含糊,语不成句。
气了一阵后,陈容转过身来。
她低着头,有气无力地向城主府走去。
刚刚进入府门,她便听到尚叟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女郎。”
陈容抬头看向他。
尚叟一脸忧虑,他望着陈容,道:“女郎,你刚才与王七郎……”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城破在既,便是放纵,也只有这几日光景了。女郎要是喜欢他,就随意吧。”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古板忠实的尚叟,居然向她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她气得xiao脸涨得通红,张嘴正要喝骂,陈容又闭紧嘴,大袖一甩,腰肢一扭,向府中急冲而去。
刚刚冲出五步,陈容脚步一刹,嗖地转过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备上马车,我要去见过孙xiao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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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今天状态不好,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很疲惫,先送上两千字,欠下的内容,明天补上。
第七十八章 心同
尚叟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孙将军肯定忙得抽不开身。女郎,不是人人都有王七郎这么好耐心的。”
陈容眉头大皱,喝道:“少废话,快去准备。”
尚叟见她语气坚决,心中一动,想到刚入城门时她的表现,便点了点头,应道:“是。”
马车向孙衍所在的西街驶去。
这时陈容已经知道,整个莫阳城,约有兵卒二万,再加上孙衍带来的二千人,再加上城中的百姓庶民,各大家族的护卫十数万众,说起来,总兵力比胡人还要多上不少。
可是,对方却是军神慕容恪统兵!
这个天下,若说兵力之壮,冉闵第一,第二便是慕容恪。这个因为俊美,常年戴着面具出现在战场上的将军,诡计多端,用兵如神。
而莫阳城所有的二万士卒,真要上了战场,比孙衍的二千人还有所不如。到是各大家族所出的五六千私兵和护卫,与胡人还有一拼之力。
陈容坐在马车中,一边整理着自己收集来的资料,一边还在寻索着前世的记忆。这种生死关头,她必须把前世听到的,世人说出的那些最关键的枝叶都想通想透。
在陈容寻思之计,马车停了下来,尚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到了。”
陈容应了一声,掀开了车帘。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北城门,孙衍那二千人,便驻扎在这里,他自己,也住在城楼之上。
陈容跳下马车,向前大步走去。
北城门上上下下,站着一个个不动如山的士卒。这些士卒甚至在看到艳丽多姿的美少年陈容时,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陈容抬阶向上。
刚刚走上城墙,一阵沧凉的歌声便吹入她的耳中,“世无英雄,致使庶子称王,胡人猖獗,我汉人衣冠,白骨堆霜。。。。。。”
这歌声是从她身后传来。
陈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一边拖着伤腿向前走去,一边敲打着破陶碗清唱。他的歌声沧凉悠长,配上这簌簌寒风,顿时天地皆凉。
陈容望着他,不由想道:这人居然识字呢,多半是南迁而来的没落士族,不但沦落到乞讨为生,现在连性命也不保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只是望了一眼,便继续向前大步走去。
不一会,她来到那城楼上,向一护卫双手一拱,问道:“孙小将军可在?”
那护卫见她衣履鲜华,知道必是士族,当下恭敬回道:“孙小将军去见城主了。”
陈容自是知道他去见城主了,当下她朗声说道:“我有要事,请容我入内等候。”
那护卫盯了她一眼,道:“是。”
陈容大步向里面走去。
她刚刚踏入房门,便听到那护卫嘀咕出声,“这郎君,真类处子,连身段儿也似。可惜,如此人物,也要与我等丧命于此。”声音唏嘘。
也许是因为朝不保夕,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美少年,普遍有一种珍爱和重视的心里。如这个护卫,他自己也是将要丧命于此,可他却只顾对陈容惋惜。
陈容来到了堂房中。
她选了一个靠西侧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有点暗,使得她的身形和五官也显模糊。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不一会,一个清亮中透着疲惫的少年声音传来,“这哪是什么群策群力?分明是人家城主的一言堂了。早知道莫阳城的士族如此齐心合力,我又何必带着兄弟们赴这趟浑水?”
声音极为不满,正是孙衍。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叹道:“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了。慕容恪这围三放一地做法,孙子兵法上都有。可这莫阳城主倒好,非说什么将计就计,还说什么慕容恪这是虚虚实实之策。哎,便让他们向西门突围吧。”
他说到这里,孙衍重重一哼,厌倦地说道:“这些士族,都比不上王家一仆!”
“是啊,想那琅琊王氏多大的名头,可王七郎每次一开口,莫阳城主便给挡了回去。小将军,我看不如听从王七郎的,集合所有兵力,从南城门突围!”
就在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时,陈容双眼一亮。她双手一绞,信心大增。
顿了顿,那声音又说道:“胡人这次来得太突然了,似是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一样。”
孙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那守门护卫大声说道:“禀孙将军,有一个美貌的小郎君找你,已在堂房中侯了多时。”
那护卫只是陈述事实,却忘记了,孙衍这人生得美貌,他最讨厌别人形容男人时,用上美貌多字。当下他重重一哼,喝道:“知道,退下吧。”
就在这时,那个粗哑的声音嘿嘿一笑,道:“美貌少年?比之孙小将军如何?”
他声音才起,孙衍便暴喝道:“闭上你他娘的臭嘴!”
一边喝骂,他一边重重向前走来。
紧接着,身着盔甲,一脸倦意的孙衍大步踏入,他一入门,便四处寻来。
陈容看到他入内,连忙站起,双眼明亮地望着他。
这时,孙衍也看到陈容了,他先是歪着头朝她盯来,才盯了一眼,他突然一惊,大手连挥,“出去出去!”
被他这般毫不留情的对待的,那个青年将领也在打量着陈容。不管孙衍多么无礼,他是一点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歪着头,看向陈容,然后,又看向孙衍。
看了半晌,他突然嘀咕道:“挺像一对可珍藏在内苑的璧玉。”
这一次,他声音落下,孙衍已是大大一声暴喝,“来人!”
“在!”
两个护卫应声入内。
孙衍朝那青年将领一指,喝道:“把这家伙给我赶出去!”
两个护卫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是,便向那青年将领走来。
那青年将领见他动真格了的,连连挥手,苦笑道:“好了好了,我出去就是,出去就是。”
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去。饶是退到了门坎上,他还在向房中望来。他的表现非常可恶,朝着陈容望上一眼,便朝着孙衍望上一眼,然后长叹一声,再接着看向陈容,看向孙衍,再长叹一声。。。。。。
孙衍挥退了护卫后,几个箭步便冲到陈容面前。他伸手握着她的双手,颤声道:“阿容,你怎么来了?”
说到这里,他红着双眼,愤怒地低吼道:“陈氏阿容,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来的后果?”
陈容望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他,感动得抿紧了双唇。她仰头看向他,几乎是突然的,以一种果断地语气说道:“我知道怎么才能脱围!”
孙衍一怔。
他伸手抚向陈容的额头,诧异地说道:“你这小姑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陈容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再次说道:“我知道如何带你们脱围!”
孙衍歪着头,秀美无伦的脸上尽是狐疑,他忍不住又伸手按在陈容的额头上,见到她双眼明亮而坚定,便皱起了眉头,松下手,向后退出一步,坐在陈容对面的塌几上。
坐下后,他拿起一樽酒一饮而尽,再盯向陈容,说道:“你再说一遍!”
陈容慢慢的,优雅地坐下,双手扶在膝头,腰身挺得笔直,盯着他,果真重复道:“我知道如何突围。”
不等孙衍回话,她沉声道:“至于我如何知道的,我不会想,也不想说出。孙衍,我只知道,今晚丑时起到黎明时,南城门的胡卒会被突然调出,剩下的只有三士卒,而且这些士卒不是慕容恪的嫡系,并不同心。那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机会。”
孙衍听到这里,几乎是突然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容,道:“你这话,是王七郎说的吧?”
陈容一呆。
孙衍苦笑道:“刚才在殿上,王七郎再次慎重地提出这个意见。不过他没有说得这么具体,他只说今晚,大家集合所有兵力,从南城门突围,或有生存希望。可你知道吗,莫阳城的士族都听不进他的话,那莫阳城主更是话都不让他说完。阿容,在这种情况下,你把他的话重复,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便低低说道:“他是这样说的?”
孙衍瞪着她。
陈容苦笑起来,她垂下双眸,任傍晚淡淡的夕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中尽是惋惜,“原来,他是没法啊。。。。。。”
孙衍瞪着她的表情,更是莫名其妙了。
陈容收回心神,抬起头望着他,果断地说道:“他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们自己走!便带着你的二千士卒,还有王家众仆,我们今晚从南门脱围!”
孙衍朝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
片刻后,他右手一挥,喝道:“来人,去把王七郎请来,告诉他,他有知音在此。”
“是。”
听到领命而去的脚步声,陈容满脸喜色。她长相艳丽,这么一笑,便如月季花瞬时盛放,动人得很。孙衍看着看着,秀美的脸上一红,他微微侧头,不再看向陈容。
房中安静下来。
直过了一会,孙衍才说道:“对了,听说过王家仆人入城时,轻车缓入,脸带笑容,极为雍容。阿容,你便是随他们入城的吧?”
听他这语气,陈容在入城时大显身手的事,压根没有传出去。
看来是王弘私下有授意。那个人啊,她真是永远看不透。
陈容收回心神,点了点头,说道:“是。”顿了顿,她低声说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知道西城门可以入,也知道胡人不会对我们动手。”
孙衍嗖地抬头盯着她。
他低叫道:“是你出的主意?”
陈容点了点头。
孙衍明显愣住了。
他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在堂房中踱走步来。
踱了几步后,他脚步一刹,转向陈容,眼眸中光亮大增,“原来阿容还是个知兵的!好!既然你也这样认为,那么今晚,我们突围。”
他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陈容见状,连忙叫道:“你不等王七郎了?”
“等他做什么?我这就去找到莫阳城主,还有那些士族家长,告诉他们我地决定。奶奶的,他们不听就不听,王七郎这人神乎着,信他的踏实些。”
一边说,他一边大步冲出,转眼脚步声便已远去。
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陈容一脸笑容,这时刻的她,终于把心思放下来了。
当时来莫阳城时,她还有些冲动。她一直在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女郎,说出去的话,多半没有任何人相信。
为了取信他们,也为了显示自己可以相信,在入城时,她冒险一博,向王家仆人出了那么一个主意。当时看来,效果是达到了,可她没有想到,王家仆人根本就没有向外人宣扬她的功劳,而且,几次与王弘说话,他都爱理不理。。。。。。这让她几乎绝望了。
幸好幸好,她说的话与王弘的看法不谋而合!幸好幸好,孙衍愿意相信他们!
陈容重重地坐回塌上,举起酒樽,仰头饮去。
就在她仰着头,汩汩牛饮时,眼前突然一暗。
陈容放下酒樽,顺手用袖拭了拭嘴,眼角向那里一瞟。
便是这一瞟,她粗鲁拭嘴地动作一僵。
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站在房门处。他微微侧头,似笑非笑的,正饶有兴趣地望着陈容。
这人,却是王七郎。
腾地一下,陈容小脸涨得通红。
她知道,整个南方,所有的名门士族,都对风度风仪非常注重,还有对子弟们进行专门培训的。一直以来,她在人前,总是时刻记得要表现优雅些——这太重要了,时人相信,高贵是因为血统,是应该从骨子里显出来的。男人如果粗鲁,还可以说他是率性,是蔑视传统,是不在乎他人言论的,是名士行为,女人如果粗鲁,那只能证明她不配当一个士族。
当然,陈容之所以这么重视,还是因为她前一世,因为这些举动,被女郎们和冉闵的下人婢女姬妾的,讽刺得太多太多。那种上升到人品高度的讽刺,每时每刻,都与她的名字联在一起,令得她有了心理阴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粗鲁的真面目,被一个大士族撞见,而且,撞见她的人,还是那个谪仙般优雅完美的王弘!
就在陈容愕愕而立,小脸涨得通红时,王弘缓步向她走来。
他走到离她仅有半臂远。
然后,他微微倾身,凑近于她。
阴暗的角落处,他的双眼明亮如星。如此呼吸可闻地望着她,王弘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优雅地帮她拭去嘴边的酒水,温柔说道:“真是不小心啊。”
声音宛发春风般轻轻拂过。
在他地抚触中,陈容慢慢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
她垂下双眸,慢慢坐回塌几。
这时,王弘也坐倒了塌几上。
他举起几上的酒樽,仰头便是一通牛饮,然后,用袖子拭了拭嘴——每一个动作,都与陈容所做的一模一样。可他那优雅是真正刻入骨子的,一模一样地动作,在他做来,便有了与别人完全不同的风流之姿。
这种风流之姿,足可以让人自形惭秽,陈容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感激起来。
他这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啊。
王弘放下沾了酒渍的衣袖,抬眸盯向陈容,道:“孙衍不是说我有知音有此吗?怎么连他本人也不在此?”
陈容听他这么一问,马上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情。她挺直腰背,吸了一口气后,望向王弘,“刚才我跟孙衍说了,今晚丑时起到黎明时,南城门的胡卒会被突然调出,剩下的只有三士卒,而且这些士卒不是慕容恪的嫡系,并不同心。那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机会。”
阴暗中,她的表情坚定,目光在对上王弘的目光时,却有点躲闪。她躲闪着把话说完,“孙衍在决定把你叫来后,已去找莫阳城主了。他说,如果他们不听,他便自己带着二千士卒自己脱围。”
一口气说完,房中又恢复了安静。
王弘望着她,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笑道:“原来孙衍所说的知音,是阿容你啊。”
声音淡淡,陈容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别的。
他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既如此,那就按你说的行动吧。”
陈容大喜之余,却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如此肯定的原由?”
王弘侧头看向她,嘴角浅扬,似笑非笑的,“我问了,阿容便会说?”
陈容大摇其头。
王弘噗哧一笑,道:“既如此,我为什么要问?”
陈容呆了呆,也是一笑。
她低下头来。
这时,王弘清雅动听的声音传来,“阿容,你的脸又红了。”
陈容垂着双眸,绞着双手,喃喃说道:“在你面前,我老是出丑。”
“有吗?”
“有。”陈容鼓起勇气看向他,双眼眨巴眨巴的,似是在期待着他的安慰。
王弘没有安慰。
他嘴角一扯,淡淡说道:“你已经注意了。”
你已经注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她本来就是个粗鲁的人,已经很小心了吗?
一时之间,陈容的小脸涨得更红了,她的樱唇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她,没有注意到,同样坐在背光处的王弘,正懒洋洋地斜睨着她。
好一会,陈容放下心思,暗暗恨道: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个多嘴的人,会到处宣传我本性粗鲁。我,我又不要嫁给他,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终于好些了。
这时,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陈容望着好整以暇地饮着酒的王弘,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时陈容真觉得,与王弘呆在一起,就算什么话也不说,那时间也很容易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那脚步声出现在台阶处,接着,孙衍的命令声传来,“去转告兄弟们,埋锅造饭,准备行动。记着,声音小一点。”
“是。”
然后,孙衍冲入了堂房中。
他直冲到陈容和王弘面前,伸手拿过放在陈容几上,她喝了大半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酒杯放下,也没有注意陈容和王弘的表情,愤愤骂道:“这些莫阳城的士族,真是他娘的让人厌恶。呸!他们执意从西门突围,还不许我把自己的兵带去。奶奶的,还想我的人率先送死。”
他一屁股坐到塌上,向王弘说道:“听他们说了一通话后,我实在不想说了。王弘,我没有知会他们我的决定。”
他的声音中,隐隐有着不安。
本来也是,这个时候,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全城人的性命。孙衍不知会便决定私自行动,对那些指望着他这二千精兵的莫阳城人来说,会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所以,他望着王弘,等着他地决定。
王弘微微一笑,道:“既然已经决定,便行动罢。”
孙衍大喜,他惊叫道:“你赞同?”
王弘嘴角一扯,淡淡说道:“他们太一意孤行了。你如果告诉他们,你要自行突围,唯一的后果便是,他们把你强行囚禁起来,好控制你的士卒。”
孙衍嗖地站了起来,低吼道:“他们敢!”才吼出声,他便记起现在非常时机,那莫阳城主看似风雅,可还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说道:“好,便不知会他们,我们自行突围。”
一边说,他一边又向把陈容喝了一半的酒水伸去。
他伸出的手却落了个空。
却是王弘,他优雅的,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先他一步把陈容的酒杯拿来,然后,他把那酒杯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角落里,再持起酒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起来自然之极,优雅之极。自然得孙衍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收回伸出的手,拿起王弘新樽的酒水喝了起来。
而陈容,刚开始时是一怔,可她看着他自自然然地动作,那含着笑容,淡而平和,毫无异常的面容,便收起胡思乱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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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生天
三人商议过后,便开始行动。
时间飞逝如电。
转眼间,夜深了。
几乎是夜色一降临,城主府中便是笙乐喧天,喘息不断。那些贵族们,不知道是因为对明日向西门突围不抱信心,还是想显示自己不在乎生死,在这个时候,竟是疯狂地行欢纵乐着。
陈容坐在马车中,双手相互绞动着,紧张地望着城主府的大门口。
王弘一回来,便被莫阳城主强行拖了去,现在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在等着他出来,与孙衍一道会合。
在陈容地期待中,一个颀长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望着那身影,陈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不一会,那人便出现在她的马车前。
他双手扶着车辕,含着笑,望着傻呼呼的陈容,轻轻说道:“卿卿每次望我,都会痴了去,这可怎办是好?”
声音真是体贴莫名。
陈容艳丽的脸腾地一红,她收回目光,低声恼道:“谁看你看痴了?哼!”
那人嘴角一扬,晒然笑了笑,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回。
这人,正是王弘。
这一次的他,换上了一袭黑袍。陈容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种人,不管多华美的衣服,都只能是他的点缀,而不管多朴素的衣服,总能穿出风华。
她看着一袭黑衣的王弘时,脑海中想起了一句俗语,“男人俏,一身皂。”可把黑衣穿出一身神秘深邃,却又至纯至美,宛如千年黑玉的,非眼前这个男人莫属。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启动了。
随着夜色渐深,莫阳街中安静之极。马车车轮滚动声发出的格支格支中,唱响着单调的,让人心慌意乱的旋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陈容一走下,便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士卒。这些士卒,全部身着盔甲,旁倚骏马,排成队列,面无表情。
在他们的旁边,孙衍大步走出,迎了上来。
他朝陈容看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后,目光转向刚刚走下马车的王弘。
望着王弘,孙衍皱眉说道:“有点不妥。从子时三刻起,这南门外的胡人似有增多。”
“啊?”
惊叫的是陈容,她低低说道:“不,不会吧?”
声音慌乱。
孙衍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王弘。
王弘朝他点了点头,道:“去看看。”
“好。”
王弘大袖一甩,提步向城墙上走去。
为了今晚地行动,现在的南城门,已全部被孙衍的人控制了。
陈容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地向上走去。
不一会,三人便出现在城墙上。
城墙上,隔个十来步才有一个火把,火把飘摇中,下面胡人的营帐,还是可以看清。
确实有点不对劲。胡人的营帐中,不时有人大队人马进入,纵使星光暗淡,也可以看到那些人马激起的烟尘直冲天际。
孙衍沉声说道:“看这情形,与阿容所说的是恰恰相反啊。”
王弘没有吱声。
他只是微眯着双眼,静静地望着下面。
这时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地回答。
当然,也有人看向陈容,可他们在对上她苍白的小脸,惶急不安的眼神时,却不免想道:终究只是一个妇人。
安静,无比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弘突然一笑,道:“好一个慕容恪!”
众人嗖嗖嗖,同时转头看向他。
孙衍急急问道:“王七郎,你看出什么了?”
王弘点了点头,他朝着前方一指,哧笑道:“不点灯火,没有鼓声,只是烟尘高举,似有人不断进入。这慕容恪,竟使上了虚张声势之策,看来阿容所言不虚,这据守南门的兵力被他临时抽调了大半,为了防止我们突围,他便使出了这一招。”
说到这里,他也不跟众人详细解释,大袖一挥,低喝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孙衍一呆,他盯向王弘。见他俊逸飘然的脸上,容色淡淡,镇定自若,心下一定,凛然应道:“好!”
话音一落,他已急奔而出。
他地行动十分迅速。
几乎是丑时刚至,城主府中的笙乐声刚刚止息,一阵鼓声便从三面而来。
东门,西门,北门三处,突然间鼓声大躁,灯火腾腾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
南阳城中大哗。
无数个惊慌的叫声,脚步声传来,无数个火把,灯笼燃起。
就在众人纷纷冲出家门,急急询问发生了何事时,十几个骑士从每一个角落冲出,奔向南城门,他们一边急驰,一边嘶声大叫,“南门空虚,各位不想死的,便随着孙将军从南门突围!”
嘶喊声远远传出,令得众人同时清醒过来。
城门府中,急急冲出一个士族家长,他朝着一个骑士暴声喝道:“谁允他孙衍从南门突围的?回来,给我回来!”
回答他的,是那骑士如风如电,疾驰而过的身影。
这时,另一个士族家长急急叫道:“等一等,等一等,容我们收拾了行李一起突围。”
同样,回答他的,也是一骑烟尘。
南城门处。
孙衍冷冷地望着那些嘶喊追来的士族们,娇美的脸上煞气毕露,他沉声说道:“我等他们一刻钟!”
不管是他,还是陈容都知道,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莫阳城中所有的家族,都已把马车备好,把行李装上,只准备着突围。一刻钟时间,如果他们愿意,完全可以跟上队伍。再说了,现在离天明还早着呢!
陈容望着前方大叫大嚷,疯狂冲来的众士族,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她才走出五步,王弘清润温柔的声音传来,“阿容,到我马车上来。”
陈容一怔,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一脸理所当然,笑容淡淡的王弘。
陈容张了张嘴,就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哽在了咽中。因为她眼睛一瞟,便瞟到了脸色苍白,冷汗如注的尚叟——他这样子,可怎么驾车?
灯火下,陈容朝王弘盈盈一福,走了过去,求道:“家仆老了,请允他坐车,郎君另行派人驾车吧。”
王弘点了点头,随意地吩咐了句,看也不向陈容看上一眼,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陈容跟在他的身后,爬上了马车。
就在这时,一个气急败坏的急喝声传来,“孙衍,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想私自脱围?快下来,快给我下来!”
急喝的,正是莫阳城主。这时的他,光着双脚,坦着肚腹,裤子也只是松松扎了一根腰带,头发凌乱,脸色铁青的,哪里还有半点平素的温文尔雅,气度雍容?
`孙衍见他来了,纵身跳上马前。他转过身,就在马背上朝着莫阳城主深深一揖,朗声说道:“孙衍惭愧。”
他才说了几个字,王弘清润的声音已响亮地传出,“城主何不收拾行装,静观我等突围?若是我们凭着二千人便杀出重围,证明南门确实空虚,城主也可紧随其后。”
他声音特别清晰,特别容易入耳。莫阳城主一怔,停下了脚步:已到了这个地步了,只能按王弘所说的做了。
就在这时,孙衍暴喝一声,“打开城门,杀出去——”
‘杀’字一出口,他已长枪在手!
两千士卒和王家死士们,都已兵器在手。
‘滋滋——’声中,铁门大开。
一股夜风席卷而来。
在孙衍的暴喝声中,众骑一冲而出。
陈容坐在马车中,紧紧地抓着车辕,小脸苍白如纸,汗流如注,她闭紧双眼,一动不动地倾听着那马蹄奔跑声,那阵阵呼啸声,那车轮滚动声,还有嘶喊声,战鼓声,以及金铁交鸣声。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漫长,漫长得每一秒都是一个轮回。
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这么煎熬,煎熬得心被高高的揪起,随时会从嗓口跳出。
“卟——”兵器入肉的声音传来,转眼间,一股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洒在车帘上,有几滴还喷了进来,洒到了陈容的脸上,身上。
这只是开始。
一声声惨叫撕破了夜空,一声声嘶喝变成了黑暗中的主调。
渐渐的,陈容已是支持不住了,她双膝一软,缩成一团缩在马车角落里。
时间还在流逝。
喊杀声似是无穷无尽。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感觉到身边一暖。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缩成一团,滚入那人的怀抱中。她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蛋埋在他的胸怀,双腿缠着他的双腿。
她把自己嵌入了那人身上。
无边的黑暗和慌乱中,她只感觉到,这人身上有一股清新的,让人心安的气息。她如一个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抱着这个气息,抱着这个人,紧紧的,绝不松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衍喘息着,嘶哑地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再冲出五百米,只要再冲出五百米。”
他的声音,于声嘶力竭中含着无边兴奋。
一阵整齐的应诺声中,金铁交鸣声再次响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孙衍兴奋的嘶叫道:“兄弟们,胡人没有援兵,他们没有援兵了。他们人马与我们相当啊。”
他的声音中,含着无边的兴奋,无边的惊喜。
狂喜的不止是他,在这个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猛然嚎道:“兄弟们,杀了这些胡人,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这四个字,应该是世上最动听的口号,一时之间,外面的嘶喝声都响亮了,金铁交鸣声又密麻了几分。
在一阵急促的厮杀声后,四周安静了一点,传来的,只有急促的马蹄奔跑声,还有喘息声。
这时,陈容听到头顶上,传来王弘依然清润动听的声音,“突围了?”
回答他的,是驾车的巨汉,他粗哑地叫道:“过了胡人营帐了,再冲二里,便可以上官道。”
他声音颤抖了一下,激动地说道:“郎君,如果没有遇到伏兵,我们就是突围成功了。”
这时刻,孙衍的叫骂声传来,“奶奶的,那莫阳城主简直愚蠢之极,这个时候还站在城墙上看什么热闹?我们都冲出来了,他们可以接着冲啊,奶奶的,奶奶的,这蠢货!”
叫骂了一阵后,孙衍嘶声嚎叫,“各位,再加把劲,冲上官道,我们就平安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答他的,是众人响亮而狂暴的应答声。
马车又陷入疯狂的颠覆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百年,似是一万年,马车慢了下来。
一个疲惫的从天边飘来,“胡人没有追来,我们休整一下再起程。”
“是。”
应答声中,孙衍策马靠近王弘的马车,他嘶声说道:“王七郎,你出来一下,看看接下来怎么走。”
一边说,他一边哗地一下,拉开了车帘。
随着火光哗地洒入马车中,孙衍呆住了。
他瞪着马车中,慢慢的,嘶哑地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于嘶哑中,有着气急败坏。
回答他的,是好整以暇的王弘。纵使这般急驰,纵使脸上身上血液斑斑,他依然笑容浅浅,雍容得很。
在孙衍的瞪视中,他左手搂着怀中佳人的细腰,右手抚着她的脸,淡淡一笑,道:“小姑子嘛,怕死而已。”
他的声音堪堪一落,孙衍已纵身下马,一扑而来。他双手一扯,把八爪鱼一样的陈容从王弘的身上扯落,刚要大叫大嚷,想到了什么,却是压低声音,目光冰寒地瞪着王弘,冷冷说道:“王七郎,她还要嫁人的!”
声音中,有着强行压抑的暴怒。
王弘抬眸看向孙衍,望着他,他嘴角微扬,微笑道:“孙将军喜欢阿容?”
孙衍秀美的脸腾地一红,他朝四周望了一眼,见到众人都在看向这边,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帘重新拉下,然后,他伸头进来,瞪着王弘,一字一句地说道:“王七郎,你别招惹她。听到没有,你不能娶她,便别招惹她!阿容这样的女郎,值得男人娶回家当妻子的。你这样做,会毁了她的,我了解她,她这人,一旦认真了,便会认死理,会对那男人生死以付,性命相托,你承担不了那个后果的!”
面对着压抑着怒火的孙衍,王弘却是淡淡一笑,他修长白净的手,轻轻地抚上陈容的脸。这时的她,眼神涣散,脸白如纸,显然惊魂末定。
第八十章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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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弘抚着陈容白嫩的xiao脸,微笑道:“听孙将军这口气,竟是对她知之甚深?”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她想如何就如何,我想如何亦如何,孙将军不觉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孙衍大怒,右手成拳,便要向王弘的脸上挥去。
就在这时,陈容动了动。
孙衍一怔间,她已向外一仆,冲过孙衍,把头伸到马车外,双手趴到车辕处,朝着外面张着嘴,不住的干呕。
一声又一声的呕吐中,陈容苍白如纸的xiao脸,终于有了一点神采。她抬起头看向孙衍,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郁怒,只是颤声哭道:“尚叟呢,他在不在?他可还活着?”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她醒过神后,第一个问的,是一个下仆
孙衍还没有开口,王弘已是眼睛微眯,他收回一直放在她细腰上的手,把她重新捞到怀中后,极温柔极温柔地盯着她的双眼,然后说道:“尚叟大好。”
在王弘回答她的时候,一个王家仆人大声应道:“xiao姑子,你那老仆早昏过去了,还有他的tuǐ部被流箭所伤,流了点血。放心,死不了。”
得到这个答案,陈容心神大定,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不一会,她睁开眼来。
仰着头,便这般望着抱着自己,眼睛一直微眯着的王弘,望着一脸郁怒的孙衍,陈空灿烂一笑,喃喃说道:“你们都在,真好。”
这句话一落,她像用掉了所有力气,眼睛也闭上了,手脚也软了,哪里还有半点精神?
孙衍见状,重重一哼,他伸手扣着陈容的胳膊,朝王弘警告xìng地瞪了一眼后,把软趴趴地她拖下了马车。
跌跌撞撞中,孙衍把陈容塞入了另一辆马车后,转身喝道:“可休息够了?动身吧。”
众人连忙应是,策的策马,拿的拿兵器,那些把伤口包扎好的,能骑马的继续骑马,不能骑马的给扔上了马车。
众人再次向南阳城方向冲去。
在他们急急冲出时,莫阳城方向,还在不断传来喊杀声,嘶叫声。望着火把光越来越多的南城门,孙衍扁了扁嘴,暗暗想道:看来其它各门的胡人开始增援了,那些士族要是还犹豫不决,就会失去先机。
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夜色中,莫阳城方向冲天的火光和喊杀成了主旋律,这种种声音,把他们几千人的脚步声掩盖住了。
急急地奔驰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亮了,众人离莫阳城方向,已有百来里,已安全了。
安全了。
众人同时欢呼一声,开始翻身下马。就在他们跳下马背的同时,胯下极为神骏的坐骑,开始摇摇晃晃,有的甚至口吐白沫。
必须休息了。
陈容恢复精神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坐起身来,伸袖拭了拭粘巴巴的双眼,却现袖上尽是斑斑鲜血。
就在她望着那袖子呆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女郎。”
声音有气无力,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正是尚叟的声音。
陈容抬起头来。
尚叟爬到她面前,他颤声说道:“女郎,我们逃出来了。”声音一落,泪水横流。
陈容白着脸,绽放了一朵灿烂的笑容,嘶哑地说道:“我们逃出来了。他们,也逃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双眼大亮,精神也是大振,便直身坐起,伸手掀开车帘,朝外面望去。
望着王弘的马车,马背上的孙衍,陈容颤声低语,“尚叟,我与他们有了共生死的情谊,以后,我的处境一定会好些。”
尚叟没有想到,她一醒过来,想的便是这个,当下咧嘴应道:“是。”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感慨和心痛。
孙衍一回头,便看到了把头伸出马车外的陈容。
他纵马过来,来到她面前,他向她凑近些许,轻声说道:“方才我已警告他们了,他们都应了,不会1uan说。阿容,你尽可放心。”
陈容傻乎乎地望着他,奇道:“你说什么呀?”
孙衍一噎,瞪了她一眼,闭紧嘴不想解释。
他伸手向一个士卒挥了挥,喝道:“把竹筒拿来。”
“是。”
那士卒递来一个刚割下来的新鲜竹筒。
孙衍把那竹筒塞到陈容手上,道:“把脸上的血抹一下。”
说罢,他转身回返。
刚刚策马奔出两步,他的身影便是一晃,回过头看向陈容,有心想说她些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住了嘴。
竹筒里装满了清水,陈容把脸拭了拭,漱了口水,又把手拭干。
她把竹筒送出时,一眼便看到一袭黑袍的王弘,正负着双手,施施然地走在荒原上。寒风扬起他的长,拂过俊美白净的脸。
望着他那俊美的侧面,陈容不由想道:任何时候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正行走在青山碧水间,金马yù堂里。这人,总是那么气度高华,举止雍容的,真是令人自形惭秽。
她收回目光。
就在这时,她突然记起一事,不由微微侧头,xiaoxiao声的向尚叟问道:“叟,我方才,不是在王七郎的马车中吗?”
尚叟应道:“恩,是孙将军把女郎送回来的。”
他的语气毫无异常。
可这时的陈容,xiao脸已是白了又白,白了又白。
直过了好一会,她突然低叫,“原来孙衍那话是这个意思。”
她掀开车帘,向着孙衍走去。
孙衍正与一个年青的将领说着话,见她走近,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告退。
孙衍迎了上来。
陈容在离他还有三步处盈盈一福,感jī地说道:“方才多谢了。”
孙衍秀美的脸一虎,他瞪着陈容半晌,突然问道:“你就这么喜欢王弘?”
陈容呆怔间,他讥嘲地说道:“明明还是未嫁之身,却主动投怀送抱陈氏阿容,你是不是打定主意做他的xiao妾了?”
陈容一凛,反射xìng地应道:“不。”
这个字一出,孙衍那紧绷的脸才稍稍松了松,他瞪眼着她,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不愿意,那就xiao心点。”
他似是对陈容恼极,重重一哼,转身就走。
陈容追出了一步,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她回头望向王弘所在的方向。
这一回头,她顿时一僵。却是王弘双手抱xiong,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望着孙衍……这目光,不知为什么,让陈容的心中有点慌1uan。
就在这时,孙衍的高喝声传来,“吃完东西马上上路。”喝到这里,他一眼瞟到了眉来眼去的陈容和王弘两人,当下恼恨地一哼。
他离陈容不远,这一哼声陈容听得分明,顿时她打了个寒颤,迅地收回目光,低头走向马车。
众人吃过干粮后再次起程。
随着离莫阳城越来越远,众人已是越来越放松了。
中午时,孙衍派出去探路的士卒回报了,说前方东西两条岔路,都看到了胡人的踪影,不过人数不多。
既然人数不多,便不足为惧,队伍继续前行。
傍晚了。
孙衍选好扎营地点,便开始彻底的休整人马。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马车车壁上,随着离莫阳城越来越远,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放松,不知为什么,这一放松,她却感觉到了无边的疲惫,整个人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手脚都是虚的。
这个晚上,明月当空。
被孙衍强行扯出的陈容,坐在一棵大树下。
她懒洋洋地倚着塌,仰着头,望着天空上的明月。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飘来。
陈容慢慢转头过去。
她看到的,是侧对着她的王弘。他正端坐在荒原上,膝前摆着一张琴。月色中,他纤手的十指,琴弦上舞动着,那俊逸无双的侧面,在银色的月辉中,同样散着淡淡的莹光。
这时刻的他,宛如画中人,极远,极远……
这样的他,明明近在身侧,却仿佛与她隔了一条河,隔了一道山。陈容看着看着,懒洋洋的侧身面对着他,目不转睛地欣赏起这副月色美男图来。
他的琴声,在往日的空灵中,添了一份血腥之气,听着听着,陈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轮升在空中的血月,极yan丽,极空灵,极震撼。
就在这时,她的tuǐ被踢了一下。
陈容诧异地抬起头来。
她对上一脸恼怒的孙衍,望着这个秀美的少年,陈容眨了眨眼,问道:“怎地?”因为疲惫,她的声音中透着沙哑。
孙衍一脸厌恶地瞪着她,朝左右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你刚才看着王七郎,都流口水了。”
“啊?”陈容大惊,她连忙抬袖在嘴边抹了一下,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她便是一僵,瞪着孙衍恼道:“你骗我。”
孙衍甩了她一个白眼,施施然的在她身侧坐下。
这时的他,早已脱下了盔甲,外面是一件蓝色的袍服。
他坐在陈容面前,双手抱膝,仰望着天空一会后,突然问道:“阿容,你很喜欢王七郎?”
他虽然没有看向陈容,却问得十分认真。
陈容想了想,回道:“是。”顿了顿,她眨了眨眼,天真地笑道:“他那样的男人,天下的女郎都会喜欢吧?”
孙衍回头盯向她。
他的目光有点奇特,陈容看不懂。
他盯了一阵陈容后,突然站起,转身便走,那脚步越冲越快。
陈容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看到周围有好几双目光盯向自己,便住了嘴。
孙衍大步流星地冲出二十步时,一阵急促的奔马声传来。
听到那奔马声,所有的喧嚣和笑语声都是一止。有xìng急的,更是转身便向停放坐骑的地方奔去——他们都是久经杀戮的,一听这马蹄声,便知有急事生。
孙衍也是脚步一顿,秀美的脸一沉。
那骑马急急冲到他面前,翻身下马,行了一礼,大声说道:“孙将军,前方百里外,出现了我们的人。他们说,冉将军与慕容恪的人遇上了。”
他抬起头,朝着孙衍双手一拱,急急说道:“将军兵力太少,孙将军,我们去帮一帮将军吧。”
这人声音一落,孙衍便果断应道:“好。”
直到这时,王弘才一曲终了,他慢慢放下双手,抬头看向孙衍的方向,月色下,他的双眸极清极深邃,“慕容恪?他现在哪里?”
那士卒大声应道:“在离此百里处,偏西方向有一个流山坳。”
王弘转头盯向那士卒所说的方向处,轻声说道:“原来如此。”
“什么事原来如此?”询问他的,是那个与孙衍jiao好的年青将领,这个人,自从知道陈容是个女郎后,便老是一脸惋惜。
王弘浅浅一笑,道:“原来,昨晚上南门兵力被调,却是慕容恪用来对付冉闵了。看来你家将军来得十分迅啊,慕容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调用自己的谪系了。”
那年青将领一张四方脸,肤色棕黑,身材高大嗓门也大。他听王弘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点着头,他极骄傲地说道:“听说这个慕容恪,一心想杀尽汉族中的英雄,特别是那些知晓军事的。不过他遇到我家将军,只有甘拜下风的份。”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又滔滔不绝地说道:“上一次,我家将军只领了二千人,便打退了他一万五千人。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我家将军的对手”
他还意犹末尽时,孙衍已暴声喝道:“姓李的,你给我闭嘴,将军还等着我们救援呢。”
那李姓青年一凛,连忙应道:“是。”他端起脸,转身向自己的属下奔去。
在众人整理队伍时,孙衍策马来到王弘身侧,他居高临下地瞪着王弘,叫道:“姓王的,你是自行回南阳,还是与我们一道去见将军?”
这个孙衍,从昨晚起,对上王弘时,便这么哟哟喝喝,一点也不客气了。
王弘笑了笑,他目光扫向陈容,慢步向她走去。
看到他地举动,孙衍汗mao倒竖,他尖声喝道:“站住。”一声喝出,见到四周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压低声音,警惕地瞪着王弘,问道:“王七郎,你想干什么?”
王弘望向张牙舞爪的孙衍,笑容浅浅,他朝着陈容招了招手,漫不经心地向他解释道:“没啥啊,我唤卿卿过来,看看她的意见如何。”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唤着‘卿卿’两字时,咬重了音。
说完这句话后,王弘似笑非笑地瞟着孙衍,慢腾腾地说道:“孙xiao将军如此紧张,莫非,是看上了陈氏阿容,想自己娶她?”
这话一出,孙衍僵在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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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回南阳
见他哑了,王弘微微一笑。
这时,见到王弘招手的陈容,快步走来。
她一走来,便看到孙衍脸色不好,她转过头,关切地望了他一眼,向王弘问道:“怎么啦?”
王弘一笑,道:“孙将军要去救援冉闵,阿容你想不想一道同去?”
陈容望着王弘,道:“愿与七郎一道。”
王弘点了点头,他转头对上孙衍,双手一拱,清声道:“如此,先行别过了,他日再见,愿与孙君大醉一场。”
孙衍哼了一声,朝他拱了拱手。
他走到陈容的马前,低声道:“跟我来。”
他领着陈容走出百步,侧过头朝着王弘的方向瞟了一眼后,转向陈容,蹙着秀眉,认真地说道:“阿容,王七郎那个家伙,风流自赏,很会讨女人欢心的。你可不能糊涂了。”
说到这里,他那墨黑墨黑,总是如狼一样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柔情,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按在陈容的肩膀上,盯着她,他低低说道:“你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们玩不起的。”
陈容感激地望着他,慢慢的,她朝着他盈盈一福,垂眸说道:“郎君说的话,阿容谨记。”
以这种正式的口吻回应过他后,她仰起脸,眨动着大眼睛,调皮地一笑,道:“孙衍,如果有一天你的婚事能够自主了,而你又没有更喜欢的人,便娶了我可好?”她笑得天真,可那眼神底,却多多少少有着认真。
这种认真,是狼一样的认真,是孤寂了无数岁月,失望了无数岁月后,一个人对于温暖,对于同伙,那发自灵魂的渴望和依赖。
这种认真,孙衍却是不懂的。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不知做不做得到的事,我不想承诺。”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在陈容的双臂上轻轻按了按,沙哑着嗓子说道:“这一别,又不知能不能再见了。阿容,你一定要坚强些,也要聪明些,一定不要被他人给骗了,毁了。”
一句话说完,他转身便走。
陈容转头,望着少年大步而去,望着少年翻身上马,望着二千人激起的烟尘,直入云霄,遮住了明月。
就在她呆呆而立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
这次的琴声,与刚才不同了,它充满着愁思,充满着离愁,它是一个君子,在送友人远行时,折下一根柳枝,相约明年再见。
陈容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月光下,一袭黑衣,俊美的脸上如蒙了一层烟雾,抚着琴的王弘。
她缓步向他走近。
慢慢走到他身后时,一个婢女连忙拿出一副塌几放在王弘右侧略略后移处。陈容坐下。
就着月光,她怔怔地望着王弘那俊美飘逸的侧面。
慢慢的,他修长的,舞动着的手指一缓。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陈容。
月光下,他的双眸如星,这是真正的如星,极明亮,极清澈,极遥远。。。。。。
陈容仰头望着他。
王弘嘴唇一扬,浅浅一笑,温柔的声线飘来,“阿容在看什么?”
陈容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眼神迷茫,她轻轻回道:“君还在。”
她居然给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她居然以这么迷茫,这么空洞的眼神,给了他这三个字。
王弘眉头一挑,他放下琴,转身盯着陈容。
就在这时,陈容打了一个激淋,她勉强一笑,站了起来,转身便想离开。
就在这时,王弘清润动听的声音传来,“阿容?”
陈容脚步一僵。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在离她只有半臂远时停下,低着头,他温柔地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莫阳城!”
语气极为坚定。
陈容一怔。
她喃喃说道:“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的。”
不等王弘再次询问,她已急急向前走去。
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王弘慢慢一笑。这时,那个中年贤士走了过来,他望着陈容的背影,轻声说道:“郎君,这个陈氏阿容好生奇怪。她在与我们前来莫阳城的路上,一路上出谋划策,镇定从容,自信得很。便是说到从南门脱围时,她也是自信得很,连具体时辰和敌人的人数都一清二楚。可她真正面对战场时,却惊惊惶惶,与平常女郎毫无二样。郎君,你说这个陈氏阿容是怎么回事?”
王弘摇了摇头,他望着陈容远去的背影,悠然一笑,低低说道:“是有趣。。。。。。”
不一会功夫,众人便倦极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再次起程。昨天,他们还有二千来人,现在便只剩下一百多个了,而且这一百多个中,还有三十来个伤号。
只有这么多人,行进时便小心多了,一路上,王弘派出了几波探哨,每有异常便改道而行。
终于,第三天时,南阳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望着那熟悉的城池,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声。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王弘。”
众人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他们同时一怔。
马车中,露出头来叫着王弘的,正是陈容,不过这时候的她,已换上了一袭男子袍服,为了不起眼,她甚至还在脸上涂上了灰尘。
在众人怔忡间,陈容策着马赶到王弘面前,她望着王弘,认真地说道:“七郎,马上就要到南阳城了,我有一事相求。”
她的声音一落,王弘便眯起了双眼。
他盯着她,慢慢一笑,极温柔极温柔地说道:“卿卿如此打扮,是想告诉世人,陈氏阿容从来不曾去过莫阳城?更不曾随我王家仆人,伴我王弘左右?”
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容似是有点冷,直冷得陈容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为什么,明明理直气壮的事,陈容却突然觉得心虚了,她低下头,咬着唇喃喃说道:“我,我,还是未嫁之身。”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了力气,陈容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王弘,低低求道:“阿容与郎君之间,相距何止千里万里?郎君,陈容是不会做妾的。”
她说到这里,把马鞭一抽,掉头便向自己的马车冲去。
王弘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才懒洋洋地说道:“陈氏阿容的话,大伙可记得?”
“记得。”
听到众人整齐的应诺声,王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就按她说的做吧。”
“是。”
大伙刚刚应下,那中年贤士抬头盯了一眼笑容满面的陈容,不由摇着头,向王弘说道:“这,她都已经。。。。。。这是自欺欺人啊。”
王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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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奉上两千字,剩下的明天补上吧。
第八十二章 七郎断袖了,我们怎么办?
第一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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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七郎的车队,出现在南阳城门外时,守城的士卒们惊呆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队长才走出城门,朝着下面喊话的王家仆人惊叫道:“可否容小人见王七郎一面?”
他说话时,嗖嗖嗖,上百个脑袋都凑近来,眼睁睁地望着。
王弘掀开了车帘。
他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唤道:“是我。”
两个字一吐出,城墙上,暴发出一阵狂喜的大叫声,呐喊声。那小队长激动地叫道:“真是王七郎,真是王七郎!快快开门,快快开门。”
在他的大呼小叫中,沉重的铁门开始‘滋滋——’地打开。
王弘的马车率先动了。
可他的马车,在驶到陈容的马车旁时,突然停了停,众目睽睽之下,城墙上下众人狂喜期待的目光中,他朝着陈容温柔的,亲切地唤道:“卿卿,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不小。
足够让城门附近的人都听到,就算听不到的,也可以看到他对车中人那温柔如水的表情。
嗖嗖嗖,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陈容的马车。
众人在看到马车上的陈府标志时,不由凑在一起,嗡嗡议论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时候,马车中的陈容,双手相互绞成一团,她咬着唇,涨红着脸,对像是大病一场,还有点精神不振的尚叟低叫道:“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疲惫的尚叟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时,陈容朝外面王七所在的方向,充满杀气的瞪了一眼,转眼苦着脸,向着尚叟喃喃说道:“幸好不是叟驾的车,不然,我,我的名节是连渣儿也不剩了。”
尚叟低哑地,疲惫地回道:“女郎都与七郎共生死了,就算只是做妾,也会被他尊重的。”
语气中已有了赞同。
陈容狠狠瞪了尚叟一眼,双手重重绞了两把,因为实在是生气,她又朝尚叟瞪了两眼,呼地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尚叟。
这个时候,车队开始驶入城门。
王弘的车队,平安无事地回到南阳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震惊了所有人,一时之间,街左街右,所有的行人都向这边跑来,便是开着店铺的,也把铺面关上蜂涌而来。至于那些住在大宅子中的,也急急打开大门,大声吼道:“王七郎回来啦,王七郎回来啦。”
渐渐的,‘王七郎回来啦’的话,响彻了大街小巷。
开始时,陈容见到两侧那上百个围观的人时,心中还在想着:得找个机会,瞅个没人的时候离开王家车队。
可是,只是一转眼功夫,围观的人由上百个变成数百个,又变成近千个了。
两边的街道越来越是水泄不通,而且,四周还有脚步声不断传来了。
陈容白着脸,她樱唇颤动了下,朝着尚叟叫道:“叟,我们走不掉,这可怎么办?”她声音已变,已急得要哭出来了。
尚叟见她急了,也急了,他喃喃说道:“老奴下去看看。”
他刚准备动身,陈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叟,不能去,这王家队伍中,只有你我是外人,你一去我就现形了,我的名节就真是一点也没有了。”
尚叟见状,急急问道:“那女郎想怎么办?”
就在他询问时,外面暴发了一阵女郎们的尖叫声,狂喜的呼声。
陈容寻思了一下,转眼看到尚叟,忙压低声音朝外唤道:“拿一顶纱帽进来。”
外面喧嚣震天,陈容的声音又不大,没有人听清。无奈何,她清咳一声,只好再叫一遍。
好一会,一个仆人才靠近来,问道:“女,恩,郎君有何吩咐?”
“拿一顶纱帽过来,要面纱厚一点的,我老仆要用。”
“是。”
不一会,一顶纱帽塞到了陈容手中。
陈容接过,顺手便给尚叟戴上,她一边戴,一边认真地叮嘱道:“叟,呆会不管有多少人,你一定要护着这帽子,不要让人看清了你的长相。”
尚叟低哑地应道:“女郎放心吧。”
就在这时,几个女子的欢呼声混合着尖叫声传来,“不可能,王七郎怎么会有了卿卿?”
“我不信,我不信!”
“给我们看看。”
“她是谁?对,给我们看看。”
叫嚷声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四面而来,也,向陈容的马车围来。
陈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她急急地转向尚叟,胡乱说道:“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王七郎那颀长俊美的身影,出现在陈容的马车外。
虽然隔着车帘,可陈容对这个身影,已牢牢记在了心坎上,她咬着牙,恨恨地瞪着他,大眼中泪汪汪的咒骂道:“王七这个小人,他要真害得我嫁不了别人。我发誓,我一定要缠着他,我要让他的后院不得安生,让他这一生再也娶不了别的女人!”
她的咒骂声很小,至少混在处处都是叫器,嘶喊,欢呼的声音中,实在太小。
可是,她的声音一落,车帘外,便传来王七清润动听,温柔如水的声音,“卿卿这是骂谁啊?这么大的火气?”
他的声音也很小。
可是,与众人不同,王七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便是这么嘈杂的环境,他那小小的声音,也准确无误地送到了陈容的耳中。
也是奇怪,陈容满脸愤怒,更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可这会他的声音一入耳,那怒火便消了一半,羞臊和一种隐约的期待,便不由自主地涌出心头。
她狠狠压下那不该有的情绪,正准备重重地回他一句,就在这时,一个女郎大声叫道:“王七郎,我们爱你慕你,光是望着你的身影,便已心神俱醉。可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说你有了卿卿,我们不相信,你得让开,得让我们看看你的这个‘卿卿’!”最后两字,已有咬牙切齿之势。
这女郎显然是众女之首,她的声音一落,几十个少女齐刷刷叫道:“王七郎,你让我们见见你的卿卿!”
一边说,她们一边再次冲了上来。
这女人疯狂的力量,是很惊人的,转眼间,十几个王家仆人都在急声喝叫,可她们的前冲之势丝毫不减。
马车中的陈容,这时正眼巴巴地望着王弘,虽然明知他不会,可她还是期待着,期待他能说一句什么话,现在这个时候,只有他开口了,这些女郎们才会散去。
就在她眼巴巴地期待中,却听到王七郎微微一叹,竟是令着驭夫走开。
这还了得!
他一走开,自己那是典型的羊入虎口啊。
就在陈容急得满头大汗时,好几双小手,已攀上了她的车辕。
没时间犹豫了。
陈容牙一咬,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属于王七郎的男子袍服。然后,她把袍服朝头上身上一蒙,只留下双眼,瞄准王七郎的方向,纵身一跳。
于是,喧嚣震天中,她跳下了马车。
她这个举动,惊住了所有人,一时之间,王家仆人拦阻地动作也停了,众女郎前冲的姿势也停了,连正准备离开的王七郎,也侧过头,愕愕地看着跳下了马车的她。
就在他们怔忡愕然间,陈容一个箭步冲上,就这么当着众人,她纵身一跃,准确地跳上了王弘的马车。
当着众人她向前一扑,滚到了王弘怀中后,陈容蒙着衣衫的手果断伸出,哗地一下午把车帘完全拉下。
。。。。。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便连那些急急前来的士大夫,连那些围观的少年们,也停止了议论喧嚣,呆呆地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郎的抽泣声打破了平静,“王七郎,天下这么多的女郎,你怎能学着那些人,也断袖了?”
这声音一出,王弘呆住了。
紧接着,又有几个女郎哭了,她们哑着嗓子,绝望地说道;“你唤一个男人为卿卿,你还把自己惯常穿的衣物给他穿。王七郎,你怎能如此?”
“便是天下的男人都断袖,可那断袖之人,也不应该是你王七郎啊。七郎都断袖了,我们怎么办?”这个声音,来自那个女郎中的领袖。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悲了太绝望,完全说到众女的心坎上了。她这句话一出,哭声一片。
外面,呜呜的哭泣声中,众女开始绝望地向后退去,退去。
马车中,蒙着头和脸,窝在王弘怀中的陈容,这时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听到她的笑声,王弘低下头来。
陈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个风流名于天下,崇拜者满天飞的谪仙七郎,定然郁闷得紧。
因此,她一边咬着唇,一边格格笑道:“王弘王七郎,你现在是不是有一丁点后悔了?烦恼了?失落了?我早警告过你的,可你不听,现在得到了教训吧?”
声音得意洋洋。
果如她所料,王七郎一直僵直着身子,好久都没有反驳她的话。
就在陈容得意之极时,王弘温柔中带着迷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容,我也只是叫了你一声卿卿。可你现在,人躺在我怀中,双手抱着我的腰。在战场厮杀时,你这样做,还可以说是身不由已,可你现在再这样,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成功的令陈容僵住了。
第八十三章 名士迎接进行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反正已经抱过一次了。。。。。。”
这话一出,陈容便听到王七的哧笑声传来。
这哧笑声,令得陈容那潜在心底的恼恨全部浮出。她右手一伸,准确地掐住他手臂内侧的嫩肉,狠狠一拧,咬牙切齿地低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刚才叫了那么一句‘卿卿’,我何至如此?”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中已有了哭音。
低低的哭泣两句,见到王弘没有什么反应,陈容呼地一声拉开了蒙着头脸的衣袍。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了痛得俊脸扭曲,正无奈地瞅着她的王七郎。
陈容第一次看到谪仙般的王七,露出这种表情来,不由心中一乐。
这一乐令得她恼怒大消,羞意渐起。
她慢慢地坐直身子,低着头,小小声地求道:“七郎,我是真不做妾的。”声音中已带有哭音。
抽泣了两下,她以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喃喃说道:“你王七郎何等身份,真说起来,我阿容给你做妾,都还差一点点。我。”
说到这时,她重重咬了咬唇,痛下决心。
当下,她果断地抬起头来,对上王七郎奇异凝视的目光,恨恨地一瞪,掐着他嫩肉的手指再次一拧,狠狠低喝道:“快想法子把我不知不觉地放下去!”
这一下,王七郎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可他俊美的脸上,依然带笑,只是这笑容多少有点委屈,“好吧。”
两字一出,陈容立马松手。就在她松手那一瞬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小脸腾地一红,直至颈项。
王七郎歪着头,浅笑着望向这样的陈容,右手朝车后面一指,慢腾腾地说道:“这里面有婢女的裳服,你换好后,戴上面纱,找个机会下车吧。”
陈容应了一声是,她爬到马车后面,一边打开车壁,她一边恨声说道:“马车中随身带有婢女的裳服,如此风流之人,为什么要扯上我?”声音中已有恨意。
王弘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闻言,他低叹一声,“怪不得世人都说,好人最难做。这裳服,是我为卿卿你准备的。”
陈容一怔。
她愣愣地回过头来。
对上王弘的目光时,她双眼一瞪,低喝道:“缩回头去,不许看我。”
王弘闻言一笑,果真回过头去。
这时的女性衣袍,比男子的繁琐太多,就算是婢女的,也讲究一种优雅之美。陈容一边西西索索地换着衣裳,一边自我安慰着:王弘这样的人,美人见得多了,他才不会回头来看我换衣呢。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急得手都有点乱。
过了好一会,陈容终于把中衣换上,只套外袍了,穿着穿着,她突然想道:这些衣袍还真的十分合身,他刚才都说了,它是为我备着的。。。。。。为什么要为我备衣裳?
她想到这里,又气又恼,又恨又羞。
好半晌,她才制止自己胡思乱想,忖道:定是那家伙在城门叫我卿卿时,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下,便把衣裳都放在马车上,只等我自投罗网了。
这么一想,不知为什么,她更气了。
不一会,把裳服穿戴整齐,头上戴着纱帽的陈容,终于转过身来,她朝着慢条斯理地品着酒水的王弘瞪了一眼,悄悄把车帘掀开一线。
见到外面的人似乎少了一些,她低着头,便这般把车帘掀开,跳下了马车。
这时马车正在行进,她这般跳下,整个人便是向前一冲,幸好她身手不错,连忙稳住。
王七郎的马车,一直是众人关心的重点,此刻看到有人从中跳出,嗖嗖嗖,一时之间,好一些目光都转向了陈容。
不过这些目光,在对上婢女打扮,戴着纱帽的陈容时,收了回去——贵族随身带着婢女,就算与他人淫乐时也留婢女在场,实是太寻常,寻常得像吃饭喝水一样。因此,连那些女郎们都只是瞟陈容一眼,便不再理会。
陈容心下一松,她向后退出几步,几个箭步便冲上了一辆载着婢女们的马车。
婢女们看到有人上车,同时一惊。待见到戴着纱帽的陈容,顿时瞪大了眼,朝着她上下打量着。
陈容挑一处角落坐下,低声说道:“是我,不要出声。”
众婢恍然大悟。
这些经常服侍王七郎,跟着他走南闯北的婢女,只论外表和气质,哪一个都不输给普通的士族女郎。而且她们人人识字懂礼,对于与自家郎君共过生死的陈容,她们从内心深处是敬重的。因此,她一开口,众婢马上安静下来,一个个恍若无事人一般,开始继续先前的活动。
陈容暗暗纳罕,望着她们,她不由想道:光是他的这些婢女,便已胜过我了。。。。。。这想法一出,她刚刚升起的那点期待,又全部烟消云散。前一世,为了那个不属于她的郎君,她受尽白眼,耗尽芳华,这一世,她真不想再如此辛苦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鼓躁声。
这一次的鼓躁声中,再次夹有女郎们的尖叫,陈容有点好奇,便掀开一角车帘,悄悄看去。
这时的街道两侧,已是典型的人山人海。而且,随着各大家族家长的到来,王弘的车队不得不停下,与他们一一寒喧。
此刻,令得众女鼓躁的,是桓九郎,瘐志等名士,他们正驾着马车,施施然地挡在路中央。
把王家众人的去路挡住后,陈容见过的中年文士率先跳下马车,他一反手,便从一婢女手中接过一只笛子。把笛子朝唇边一放,便吹奏起来。
笛音刚响,抱着筝的桓九郎跳了下来,桓九郎的筝声飘荡间,瘐志也下了马车,他右手一挥,二十个美貌的歌伎走下马车,扭着腰肢,便这般在大街当中,众目睽睽之下,跳起艳舞来。
。。。。。这是真正的艳舞,那些歌伎,人人衣裳单薄,随着她们的舞动,陈容都可以看到颤动的乳波,有一个婢女位于肚脐眼处的痣,也一目了然。。。。。。
随着这些歌伎一舞动,弹着筝的桓九郎双手一按,停下了动作。他侧过头,瞪着瘐志,高声喝道:“瘐子成,你这是什么意思?怎地突然弄一些骚物出来,平白地败了我的雅兴!”
他不高兴地喝骂一出,瘐志便伸手抚着自己短短的胡须,漫叹一声,说道:“本来,我是想献上一曲古音,以慰死里逃生的七郎的。可没有想到,王七郎他居然断袖了!有感于此,我伤心之下,只好召来家伎为他一舞。哎,只希望她们的舞蹈,可以唤回王七郎那颗大男人的雄心。”
这话太也恶毒。这分明是取笑王弘断袖后,是睡在男人下面的那个。
一时之间,惊愕的,忍笑的,议论的再起。
呼地一声,王弘把车帘拉了开来。
随着他这个动作做出,众人嗖嗖嗖,同时转过头来,睁大了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马车中。
他的马车中,当然什么也没有。
而且,众人更可以看出来,王弘衣履鲜明,乌发齐整,哪里有纵过欲,乱过情的模样?
迎上众人的目光,王弘浅浅一笑,他眯着双眼,盯着大步走来的瘐志,喝道:“瘐子成,你真真该死!”
这话一出,瘐志哈哈大笑。
他三步并两步,便冲到了王弘的马车前。伸手把车帘完全掀开,他伸头朝里面瞅了瞅,还大力的吸了两下,叫道:“噫,怎地没有情欲的味道,反而有一股女人的体香?我说七郎,你那个卿卿不会是女人假扮的吧?”
听到瘐志的大叫大嚷,陈容一惊,愕然想道:这人好灵的鼻子。
话说瘐志在大力地吸了几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转向众人说道:“马车中没有见到什么卿卿,看来传言有虚啊。”
大声的感叹了两句后,他右手一挥,制止正扭着腰踢着腿,舞姿勾住了众男人眼珠的舞伎,“回去吧回去吧。”
众女一停下动作,人群中,一个壮汉便大叫道:“瘐子成,经过你的神鼻一嗅,当真判断那车中并无郎君?”
这壮汉身量高大,声如洪钟,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珠子泛黄,那长相,正是时人所厌恶的那种粗鄙。
可瘐志对上这种人的询问,并没有白眼相待,他反而一乐,得意笑道:“神鼻?这词用得好,用得很不错。”他才说到这里,桓九郎在一侧冷冷哧笑,“我家的狗阿弄,也有一副神鼻。”
哄笑声四面而来。
瘐志却是不恼,他脸色如常,径自嘻嘻笑道:“没有郎君,没有郎君。嘿嘿,看在王七郎历劫归来的份上,我的神鼻可以证明,马车中没有郎君,只有女郎。”
这话说得比没说还糟,王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桓九郎则是噗哧一笑。那中年名士则长叹一声,收起笛子,转身便走,“走罢走罢,好好的一场乐事,全被瘐子成给搅没了。”
这话一出,人群于唏嘘遗撼声中,笑声大作。
第八十四章 回陈府了
这时,整个车队和人群,都处于喧嚣混乱当中。陈容朝左右瞅了瞅,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一块,便跳下马车,两三下挤入人群中。
她身手灵活,钻来钻去,轻轻松松出了人群,向陈府所在的方向跑去。
这时刻,所有的人流都在向王弘所在的方向涌去,陈容反其道而行之,走起来很容易,不一会,她便来到了南街。
走到这里,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了。
望着这熟悉的街道,死里逃生的陈容,左顾右盼着,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美好。
她走过几家属于自己,店门紧闭的店铺后,远远地便看到有一家的店门是大开的。这店面是买胭脂水粉的,到处都蒙有粉色纱幔,红木打成的柜台,漆得光亮的油漆纤尘不染的。
陈容快步走入。
守在店中的是一个高高瘦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仆人。他见到陈容上门,连忙迎上来,客气地笑道:“这位郎君。。。。。。”
就在这时,陈容把纱帽一摘,露出了面容。
青年仆人一呆,转眼惊喜地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望着他一笑,道:“是我,不用那么激动。”
青年仆人用袖子拭了拭湿润的眼角,颤声说道:“我们日夜都担心着,莫阳城传来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惨烈,奴实在是怕极了。”
陈容却不耐烦了,她胡乱点着头,问道:“平妪呢?她现在可以露面了。”
“是,是。”青年仆人连忙说道:“奴去叫了她来。”
陈容挥了挥手。
这个店铺面积不小,一进一出的两个房间。陈容走到里面,在里面唯一的一个塌上坐下。
坐下后,她一边喝着酒水,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店面打扫得相当精致干净,可是有点冷清,看来生意一般。
就在她寻思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平妪冲了进来。她一看到陈容,眼眶便是一红,泪水汪汪地下来了。
平妪以袖掩脸,见陈容站起来要抱自己,却退后一步躲开了她。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陈容面前,呜呜哭泣起来。一边哭,她一边指责,“明知那莫阳城是死亡之地,女郎怎能说去就去?便是被那南阳王索取了去,好在也能活着,也能平安到老,女郎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说一句,便咽中一噎,又说一声,又泣不成声。陈容向她看去,见到只是这几天,她那乌黑的头发,两鬓竟染了霜。
陈容心中感动,连忙扶着平妪的双臂,强行把她拉起。刚把平妪扶起,她一看到陈容的脸,又是一阵啕啕大哭。
平妪这一哭,直哭了一刻钟,才在陈容不耐烦地劝告下住了嘴。
两人挨着塌坐下,陈容赶紧问道:“我离开后,陈府可有异常?”
平妪掏出手帕拭去泪水,沙哑地说道:“异常倒是没有,只是听说,你伯父大发脾气,说你一个小姑子,出远门也不向家族说一声,还说你回去后要跪祠堂。便是你的那些姐姐们,也在宴会时,说过你或许是跟男人私奔了。不过你伯父派人查了你的财帛后,都说你没有拿起一分钱物,定然不是失踪。”
陈容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牵着平妪的手,说道:“妪,随我回陈府吧。”
平妪一惊,睁眼看她,“女郎,我是被赶出来的了。”
陈容蹙了蹙眉,道:“无妨的,我便说这一路上你忠心为我,便又被我收了回来。”说到这里,她冷笑道:“大不了,我再当着所有人宣布,你的一切支出,由我个人承担,保证不费家族半粒米粮便是。”
平妪低头寻思起她这话的可行性来。
陈容哪里耐烦,她命令道:“妪,你那里有没有我的衣裳?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陈府了。”
平妪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那天被赶出时,我为了存个念想,把女郎在北方时常穿的旧裳拿了两套。我这就去拿来。”
不一会功夫,平妪便拿了一套陈容的衣裳过来。
陈容换上时,尚叟也驾着马车悄悄地赶了过来,当下,三人坐上马车,向陈府返回。
陈府的大门处,婢仆们来来往往的,一个个掂着脚,向北城门方向张望。叽叽喳喳声中,纷纷叫道:“不知王七郎会不会从此路经过?”“定然会的,看到没有,几位郎主都去迎接他了。”“不是说南阳王已迎着王七郎,去了南阳府吗?”“定然没有去,如果去了,北门怎么还这么热闹?”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陈容向尚叟说道:“走侧门吧。”
尚叟明白她的意思,当下驾着马车,向着一处偏远的,王七郎的车队绝对不会经过的侧门驶去。
果然,那侧门处冷冷清清的,陈容地到来,只是惊动了几个门卫和府中护卫。
当马车驶过陈微的院落里,那院落里冷冷清清,多半陈微也去看热闹了。
陈容的院落里,仆人们因为主人不在,都无所事事的,突然看到陈容回来,一个个喜形于色,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围着她询问起来。
陈容没有回答,她挥退众人,回到府中沐浴更衣,直在桶中泡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懒洋洋地站起,换上一套浅绿的新衫。
她走到院落时,隔壁陈微的院落里,已是笑闹声一片。
平妪有点心神不定,见到陈容走来,连忙迎上去,不安地问道;“女郎,可要去见过郎主?”
陈容蹙眉想了想,点头道:“也罢,迟早是躲不过的,便去见吧。”她想,现在王七郎平安归来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想来陈元和阮氏也不会太过惩治她。
陈容刚刚转身,才走出几步,只听得陈微的惊呼声传来,“什么,阿容回来了?”
她地叫声一起,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蜂涌而来,转眼,陈容的院门处,便探入了七八个黑压压的脑袋。
这些陈氏的女郎们,刚约在一起见过王弘,刚刚回来,便听到陈容回来的消息,又是好奇又是吃惊,便齐刷刷地冲了进来。
望着张望而来的众女,陈容福了福,叫道;“阿容见过各位姐姐。”不等陈茜问出口,她已垂着头,不安地说道:“我正准备向伯父请罪呢。”
她的话音一落,陈茜便叫道:“一道去一道去。”
陈微在后面叫道:“我父亲不在,他给王七郎接风洗尘了。”
陈容依然低着头,恭敬地说道:“便是见过伯母也是一样。”
陈茜不耐烦了,她冲了进来,叫道:“呆会再去吧。”一直冲到陈容面前,她才停下脚步。
歪着头,朝着陈容打量半晌,陈茜突然问道:“阿容,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
陈容明白她的意思是问,你怎么会与王七郎同一时间回来。
当下,陈容双眼明亮明亮的,她抬起头看向众女,急急地说道;“听说王七郎也在今天回来了?他是平安无事回来的?街上好热闹呢,你们也去欢迎他了吧?太好了。”
她这语气,这表情,真是开心又期待,隐隐中还有着不曾迎接王七郎的遗撼。众女见状,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刚才,她们听到陈容在这个时候回来的消息时,第一想法便是,她为什么与王七郎同时回来?
现在看她的表情,莫非是巧合?
就在这时,陈容望着街道方向,声音低低,喃喃说道:“他在莫阳城那种地方,真是吃苦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话提醒了众女,是啊,莫阳城那可是死亡之地,陈容的脑子又没有烧坏,她就算要私会情郎,也得趁着安全的时侯去。看来此事真是巧合。
想通了这一点,众女又嘻嘻哈哈起来。
陈微冲上来,她围着陈容转了一圈,笑道:“阿容,你瘦了呢,也黑了。看来,七郎如果有召,你得敷粉才行。”
她说到这里,眼一转看到平妪,不由惊叫道:“你这老奴怎么还在?”
话音一落,陈容不高兴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这一次在路上遇到流民,平妪挡在我的前面。幸好马车及时冲过去了,如果没有冲过去,我真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阿微,她是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忠仆,因此我把她带了回来。”
顿了顿,她抿紧唇,倔强地说道:“便是伯父要打要杀,我也要留下平妪。”
陈微怔了怔,讷讷说道:“她救你是忠义,你把她带回是知恩图报,父亲他不会不同意的。”声音有点不快,眼前这个阿容,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父亲肯定会由着她,居然还说什么‘任打任杀’,把父亲说得无情无义的。
这般陈微扁着嘴时,陈茜转过头盯着陈容,突然诡异地一笑。
她这一笑特别奇怪,众女先是一怔,转尔明白过来,当下,她们望着陈容,都露出了那种奇怪的笑容。
陈微也反应过来了,她以袖掩嘴,眯着眼睛,同情地说道:“阿容,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撑住。”
她的声音一落,陈茜在一侧不屑地说道:“她?凭她的身份,人家七郎也只是玩玩,谈不上多喜欢的,阿微你叫她撑住,用辞不当。再说了,女人嘛,当有容人之量,便是真与人家七郎私定终身了,听到这种事,应该欢喜才是。”
在陈容愣愣的,迷惑中夹着不安的眼神中,众女叽叽喳喳笑了一阵后,由陈茜率先开了口,“阿容,这一次你的七郎,带了一个‘卿卿’回来。啧啧啧,你不知道,你的七郎叫他的卿卿,那个温柔多情啊,真是。”
她连啧几声,看向陈容的眼神中,已尽是同情。而且,语气中,多多少少有着一份对那不曾谋面的‘卿卿’的妒忌。
陈容还在呆着。
她眨了眨眼,慢慢地低下头来。便这么低头片刻后,她退后一步,背对着众女,低低说道:“谢各位姐姐相告,阿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的。”
声音低低,似乎语不成声。
众女看向她的眼神中,嘲弄之色更浓了。
陈茜走上一步,来到陈容身后说道:“阿容,你说得对,你是什么身份?人家王七郎是什么身份?真要说起来,只怕天下人的都要求你别玷污了人家的清名。”
“是啊,阿容别伤心了,既然配不上,便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个声音比较温柔,是与陈茜同一父亲的一个庶女所说。
陈微也在一侧低声安慰道:“阿容,别想了,他那人,不是你能想的。”
说到这里,她展颜一笑,上前牵着陈容的手,安慰性地握了握。她望着陈容,暗暗想道:每一次恼了她,见她可怜,又忍不住要同情她。
这时,陈容挣脱了她的手,她摇了摇头,青丝凌乱间,苦涩一笑,向着众女一福,陈容垂头说道:“多谢姐姐们安尉,阿容真不伤心。”
嘴里说着不伤心,可她一直低着头,耸拉着肩膀,整个人似是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无精打采的。
众女的眼神越发同情了。
这时,陈容低头说道:“各位姐姐,阿容不告而别,累得长辈操心。既已归来,当去告罪才是。”
说罢,她转过身,脚步不稳地向前走去。平妪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望着她那踉跄而去的背影,陈茜突然说道:“我们也去吧。阿微,你去跟你母亲说一声,阿容也是一个可怜人,叫你母亲先不要惩罚她。”
她一句话说完,便对上原地不动,表情有点僵硬的陈微,不由喝道:“阿微,叫你呢,没有听到啊?”
陈微苦巴巴一笑,应道:“是,是。”也转过身,跟上了陈容。
不一会,陈容便出现在阮氏的院落外。
这时刻,李氏正侍立在阮氏的身后,她眼尖,一下便看到陈容,当下声音一尖,道:“哟,这位贵客是谁呀?”
这高亢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阮氏和众婢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陈容。
李氏的柳叶眉,这时都快竖起来了,她带着阴笑,扭着腰肢上前一步,叫道:“哟,贵客来了,还不上塌?”
她的声音一落,见陈容没有动,阮氏温厚中带着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小小的姑子,真不把你伯父的如夫人放在眼里?”
第八十五章 算盘
陈容见阮氏动怒了,连忙上前几步,朝着她福了福,低着头应道:“不敢。”
她慢慢地跪在地上,向着阮氏磕了一个头,再次说道:“伯父千万息怒,阿容刚才是走神了啊。”
见到陈容屈膝,李氏用手帕掩着嘴,得意一笑!
阮氏喝了一口奶子,瞟了玉紫一眼,慢吞吞地说道:“翅膀很硬嘛。”
陈容一直低着头,任青丝挡着小脸上,她抿紧唇,清声说道:“平妪抚我育我十几年,情如亲人,身逢乱世,我实是不敢放任她独自寻亲。”
她说到这里,也不等阮氏再开口,身子一伏,向阮氏拜倒,求道:“虽是如此,可阿容性急,也不知会长者就自行离去,累得伯母为阿容担忧。阿容有罪,愿意受罚。”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婢女在身后叫道:“既如此,主母给她十杖,让她长长记性。”这个婢女,正是上次被陈容用刀子骇怕了的那个,她记恨在心,便迫不及等地开了口。
阮氏皱起了眉头,她头也不回,淡淡喝道:“谁让你开口的?”
喝声一出,那婢女先是一怔,转眼她朝李氏求救地望去,见她不理自己,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用手小小地抽着自己的耳光,一边说道:“是奴糊涂,夫人勿罪,是奴糊涂,夫人勿罪!”
阮氏没有理她,任由她这样抽着自己的耳光。那婢女直抽了十几下,阮氏才温和地开了口,“好了,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起来吧。”
“是,是,谢夫人,谢夫人。”那婢女一边感激地应着,一边爬起身退到后面站好。
阮氏的目光,再度转向了陈容。
她盯着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陈容,望着她那窈窕之极,可以令得任何一个男人心动,所有女人都为之妒忌的身躯,眉头一蹙,一抹厌恶之色流露而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婢女在外面恭敬地说道:“夫人,几位小姑子求见了。”
“谁?”
问话的是李氏。
那婢女恭敬地应道:“有七八人,是阿琪,阿茜和阿微等人。”
阮氏抬起头来,她再次拿起奶子小小抿了一口,徐徐说道:“她们来干什么?”
不等下人回答,陈茜的笑声已经传来,“啊,四叔母的院中好生富贵。”顿了顿,她惊喜地叫道:“这是什么?天呀,这么大株的珊瑚!还有这个,这个,姐姐快过来看,真是漂亮呢。”
听着陈茜那极不礼貌的,大呼小叫的声音,阮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可她听着听着,那保养得白净得体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抹矜持中带着得意的笑容。
陈茜笑着叫着,已冲了进来。
在冲到陈容身边时,她停了下来,朝着阮氏福了福,与众女郎一齐叫了一声后,低头看向陈容,笑嘻嘻说道:“四叔母,你就不要处罚阿容了,她刚刚才得知她的七郎了有了卿卿,正伤心着呢。再一处罚,说不定她就不活了。”,
她一进院落,便是大呼小叫的,不管是阮氏,还是李氏,一直都强行忍受着。
此刻听到她没大没小地说完,阮氏那白净矜持的脸上,已有点怒意了。
不过她没有发作。
在陈茜说完后,她沉呤起来。
这时,陈茜朝身后的陈微瞪了一眼,示意她上前为陈容说情。可陈微因为她的生母是陈元最疼爱的小妾,一直不得嫡母阮氏的欢心,都有点怕她,哪里敢上前?刚才在院落外,她也是退缩着,任陈茜怎么扯也不肯开口的。
几个女郎好奇地,期待的眼神中,阮氏朝她们瞟来。她在众女的脸上,没有看到不舍和几分同情,倒是看热闹的居多。
看热闹?
阮氏心中一动。
于是,她沉呤着,抿了一口奶子,转过头看向李氏,吩咐道:“把阿容送到一个空屋子里,让她好好悔过自己地行为。至于其它的,等夫君回来再说吧。”
只是关禁闭,这样的处罚便是不重。陈茜嘻嘻一笑,向阮氏道了谢,转向陈容挤了挤眼,凑近她低声说道:“倔阿容,你可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陈容显然心神不定,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没有回话。
陈容被带了下去。
也许真是陈茜的话起了作用,关押她的房子,位于陈元所在的院落的一侧。
望着这四面空空,除了一塌,便只有头顶上那个天窗的房间,陈容在塌上坐了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头顶的天窗上,出现了明月才有的漫天银光。远处的喧嚣声,也渐渐沸腾,笙乐声开始飘荡。
今天王弘地归来,让太多的人感到意外了,那宴会一直举行到午夜。
直过了子时,陈元的马车,才驶回府中。
他刚进府,李氏便迎了上来,她一边温柔地帮他拭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轻声细语的,“夫主,阿容回来了。”
陈元没有在意,他伸了一个懒腰,道:“什么阿容?”
李氏白了他一眼,娇声说道:“便是那个平城来的阿容啊!与王七郎有牵扯的那个。”
陈元伸懒腰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来,端正容长的脸上,露出一抹诧异,“她居然还敢回来?”刚说到这里,他心神一动,连忙转身,盯着李氏问道:“她是今天回来的?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会与王七郎同时回南阳?”
李氏轻声说道:“问了,她也不知道七郎会在今天回来,惊喜着呢。”说到这里,李氏掩嘴娇笑,朝陈元抛了一个娇嗔的白眼,“莫阳城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死亡之地,阿容一个小姑子,她有去那里的勇气吗?夫主这话不该问。”
她的白眼,陈元极为受用,他哈哈一笑,伸手摸上李氏艳丽的脸蛋,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错。”
这时的他,也不顾婢女在场,左手一伸,便伸进了李氏的衣襟中,他一边轻揉抚搓着那团乳肉,一边笑道:“听说王七郎这次带个卿卿回来了,有看到的人说,那卿卿是个丰姿绝世的美少年,不过我们都没有见到,也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说到这里,他一把扯下李氏的衣襟,在她的呻吟中低头咬上一侧红樱,含糊说道:“既然王七郎有了卿卿,那他对阿容,应该没有什么兴趣了。这几天我来运作一番,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子送了得了。”
在李氏越来越亢奋,众婢越来越脸红耳赤中,陈元的声音中也充满了兴奋,“经过王七郎和南阳王这一弄,阿容的身价那是高得很,不管送给哪个贵人做妾,都是拿得出手的。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利用利用。”
李氏抱着他的脑袋,呻吟道:“夫主所言极是。”
陈容被关了一个晚上,饿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到一个仆人叫道:“阿容,郎主来见你了。”
陈元来了?
陈容一凛,她连忙站起。
被锁得紧紧的房门卟嚓一声打了开来。
五官端方,留着几络长须,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的陈元出现在房门口。
陈容一迎上他,连忙福了福,低声叫道:“伯父。”
陈元点了点头,目光由她的脸,转向她的身躯。
他望着站在暗室中的陈容,暗暗想道:这个阿容,长相身材都是绝佳,世间女人,若是长得如她这般艳丽,未免有几分浮华之姿。她却没有,看她这神色这眼光,竟另有几分神秘深远,让看到的人,总有几分看不透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得南阳王还念念不忘,引得王七郎那样的风流丈夫,也愿意维护她。
想到这里,他伸手抚向下颌的胡须,一脸满意。
陈元的目光,又像评头品足,又像是思量着怎么把她卖一个好价钱。这让陈容十分恶心,她低垂着眉眼,再次福了福,叫道:“伯父。”声音略略提高,带了几分凛然。
陈元收回心神,他走上一步,朝着木屋中望了一眼,转向陈容,慈祥地说道:“阿容啊,你这次不告而别,可让伯父担足了心啊。”
他长叹一声,无力地摇着头,感慨连连,“阿容明明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贱民,你却为了一个贱奴,不惜以身涉险。就算阿容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要在乎担忧你的亲人啊。伯父想到这事,便忧心得睡不着觉啊。”
声音温柔敦厚中,充满着关怀。
陈容被他感动了,她低着头,以袖掩脸,哽咽地说道:“父兄不在,阿容都以为无人牵挂,现在听到伯父这席话,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再次朝着陈元一福,恭敬地说道:“这种傻事,阿容以后不会再做了,伯父也可不为阿容担忧了。”
语气诚挚,那表情那眼神,比陈元还动情。
陈元似是呆了呆。他朝着陈容盯了一眼,温和地说道:“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啊。阿容啊,你伯母把你关了一个晚上,你可会怨她?”
陈容连忙摇头,急急说道:“阿容是因为不听话,才被伯母惩罚的,伯父千万不要怪罪于她。”
陈元听到这话,抚着长须的动作一僵,好一会他才呵呵一笑,道:“阿容很明事理啊,好吧,伯父便不怪罪她。”
这木屋太小太压抑,陈元站了这么一会,便有点胸闷气短的。他退到外面,对一个婢女叫道:“还不把阿容扶出来?”
那婢女连声应是,快步走到木屋中,把陈容扶了出来。
陈容一出来,便向陈元再次行了一礼,她低着头,声音弱弱地说道:“伯父,阿容有一事相求。”
陈元慈祥地说道:“说罢。”
陈容轻声说道:“这一次,阿容在送走那老仆平妪时,路中曾遇流民。”她说到这里,陈元一惊,连忙关切地问道:“可有出事?”
陈容感激得以袖拭眼,连忙说道:“伯父不要担忧,没出事呢。当时平妪挡在阿容的前面,差一点被流民们从马车中扯下去了。幸好上天眷顾,我们主仆才得以平安得脱。”
她盈盈蹲福着,眼巴巴地望向陈元,求道:“伯父,平妪对阿容情深意重,阿容实在不忍弃她而去。伯父,你让平妪跟在阿容身边吧,求求你了。”
陈元连忙上前一步,把她扶起。在走近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陈元一愕,转眼便明白了,这是属于陈容的处子幽香!
他闻着这幽香,双眼大亮,很早以前,他便听说过,有的少女还是处子时,幽香醉人,他一直有听说,可玩过的女人中,愣是没有碰到过。真没有想到,眼前这阿容,还有这么一个优点。好,好,果然是一个极品女人!
他扶着陈容的手不放,陈容暗暗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抽回双手。
这时,陈元也反应过来了,他哈哈一笑,道:“好,好,阿容不错,很不错。”
他大袖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那个平妪什么的,你既然不忍,那就继续放在身边吧。那几个走了的仆人,你还有不舍的,也一并招回。阿容啊,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伯父说说!”
陈容站在他面前,听着他口沫横飞地说话,已是一种煎熬。哪里不愿意与他继续废话?当下连忙感激地回道:“没,没有了。”
“那好,阿容你若有所求,随时可以跟伯父说。”
“是。”
“去吧。”
“是。”
陈容一走,陈元也甩袖离去。
走着走着,陈元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衣裙翩翩,身段优美之极的陈容,望着她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陈元突然想到她刚才表现出的温驯恭敬,不由向左右问道:“你们说,这个阿容是个什么人?”
跟随他左右的仆人们一怔,相互看了一眼,讷讷着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陈元已收回目光,他喃喃说道:“管她有什么诡异,不过是个小姑子而已。”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
这笑声,令得他左右的仆人们一愣,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脸糊涂。
第八十六章 陈元受辱
陈容回到院落中。
平妪一看到她走近,急急迎上,唤道:“女郎。”目光中忧心忡忡。
陈容朝她点了点头,道:“无事了,郎主允你留在我的身边了。”
这话一出,平妪欢喜之极,她连连说道:“郎主果然是个心善的,郎主果然是个心善的。”
心善?陈容暗中冷笑一声,朝里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疲惫地说道:“给我烧水,我要沐浴了。”昨天被关在那屋子里,她睡没睡好,整个人一直处于紧绷中,急需要热水来舒解舒解。
平妪连声应是,转身吩咐起另一个婢女来。
等待的这一会功夫,陈容回到自己的房中,静静地坐在塌几上。
前世时,她的性格是急躁的,也是好动的,这般静静坐的时候很少,死过一回后,不知怎么地,她喜欢起这种感觉了。有时她甚至觉得,如果前世的自己,也能这般安守着寂寞,也许不会是那样一个结局。
转眼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南阳城人最大的话题,还是王七郎的平安回来。
听着四周的人不断地谈论着王弘,陈容想起了陈元看她时,那古怪的笑容和态度,心下不安,便坐上马车,向街中驶去。
至于上得街后,要不要找到王弘,请他帮自己说说话,陈容一时还没有办法决定。她主要是担心找王弘帮忙的结果是,自己被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送入他的后院。。。。。。
街道中,依然是人声鼎沸,欢呼声,笑谈声不绝于耳。
陈容的马车,穿梭在这些笑语欢声中,听着这些人声,晒着暖洋洋的冬日,陈容直到现在,还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惊叫声传来,“那是什么?”
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四周,已是惊呼声四起,有人颤抖叫道:“那是莫阳城,那是莫阳城!”
莫阳城?
陈容一凛,迅速转头看去。
这一看,她也呆了。
只见西北方向,十数柱黑烟滚滚冲入云霄。今天太阳睛好,蓝天白云中,这滚滚浓烟此起彼伏,煞是触目惊心。
一阵惊叫后,几乎是突然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这年头,纵使少数没有见过战火的,多少也听过。他们都明白,会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胡人在纵火焚烧莫阳城!
无比的安静中,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才,才跑出了十几户士族,千数百姓啊!”
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也沉哑地传来,“莫阳城主也没有得脱吧?”
他们说到这里,再次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低的歌声响起,“浓烟滚滚,白骨堆霜,河水滔滔,满塞残冠。孙刘何在?阿瞒何在?当年汉家英雄拼杀尽,今日胡儿焚祠堂!”
歌声中,满满都是陈痛,都是绝望。
那歌声一起,人群便是一静,转眼,呜咽声四起,转尔,越来越多的人合了起来,“孙刘何在?阿瞒何在?当年汉家英雄拼杀尽,今日胡儿焚祠堂。”
越来越响亮的歌声中,充满了众人对昔日英雄的渴望,期待,充满了对今日现状的无力,绝望。。。。。。
这歌声,听得陈容也红了眼眶,她咬着唇,低哑地对驭夫唤道:“走吧。”
“是。”
驭夫的声音中,亦满是哭腔。
当马车驶动时,歌声又起,“前日洛阳,今日莫阳,明日南阳。。。。。。”
陈容才听了一句,便大声命令道:“驶快些。”声音沙哑之极。
驭夫把马鞭一甩,吆喝声中,马车向前急冲而去。
转眼间,马车便把那绝望无助的歌声给抛到了身后。
南阳城中,这时刻都变得安静之极,便有声音,不是呜咽,便是悲歌。每个人都在望着莫阳城冲天的浓烟处,有的甚至跪了下来,乞求苍天的相助。
在这种情况下,陈容哪里还有心情闲逛,她令马车向陈府驶回。
刚刚下得马车,一个婢女便急急走来,她一看到陈容,便欢喜地叫道:“阿容回来了?郎主找你呢。”
陈元找我?
陈容一凛,她停下脚步,盯着那婢女问道:“不知郎主找我是为了何事?”
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异常的僵硬。
那婢女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道:“说是今晚刘府举行夜宴,郎主要带你和阿微出席呢。”
陈微也去?
陈容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语气依然因为警惕,有点无礼,“还有谁?”
那婢女收起笑容,道:“女郎还是快快洗沐,准备赴宴吧。”说罢,她身子一转,再不向陈容看上一眼,扭着腰就走。
走了几步后,陈容听到她嘀咕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这个婢女,一看就是阮氏院落里的,所谓仆因主人贵,她们这样身份的婢女,看不起她一个小庶女,那是寻常事,陈容实在习惯了。因此,她听了这话,也只是盯了那婢女一眼,便急急向院落里走去。
洗沐时,平妪一边给陈容梳理着秀发,一边说道:“女郎休要担忧,你把老奴带回来,郎主都没有记较,那说明他对女郎上了心啊,今晚的宴会,定然是想让你与阿微她们一样,认识一些青年才俊。”
陈容蹙着秀眉,没有回答。
平妪见她还是不开心,目光一转,瞟到了她外露的肌肤。陈容骨骼细小,肉肉多,肌肤在水光中,于十分的丰润白嫩中晕红隐隐,妖媚得很。
平妪望着望着,突然低叹一声,苦着脸说道:“女郎就是生得太妖了,若再瘦一些,苍白一些,定然更能得到郎君们地喜欢。”
瘦一点,苍白一点,这种病弱的美,叫梨花之姿。若是五官精致,肌肤又苍白得近乎透明,再加上几分才情,便在建康,也会受到世人地追捧。比起那种女郎,陈容真是输在先天上。她这种长相身材,与高洁,超尘脱俗还真是挂不上勾。
陈容没有理她,她从浴桶中站起,伸过丰腴白嫩的手臂,从平妪的手中接起那套淡蓝色,镶着紫色边纹的裳服穿上。
这套裳服一套,陈容的艳丽中,便添了一份文静优雅。她赤足踏上木履,一边拂了拂湿淋淋的长发,一边说道:“便是能得到郎君们地喜欢,我父兄不在,自己又是这个身份,一样没有人会正眼看我。”
这话一出,平妪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陈容走到纱窗处,她望着那渐渐西沉的夕阳,轻声说道:“妪,若是孙小将军他,身份再低微一些,便与我一般样,可有多好?”
平妪频频点头,又长吁短叹起来。
陈容望着那华艳艳的夕阳光,望着那染透了半边白云的彤红,眼前不由浮现了王弘的影子。
不过他的影像刚刚浮现,陈容便摇了摇头。至于冉闵的影子,她是断然不许它浮现!
今晚大摆宴席的刘府,那身份着实不一般,他们是汉王室的嫡系,那骨子里的血脉,可以说是高贵得不能再高贵了。
陈府的马车到达时,刘府广场上已经停满了马车。
陈元率先走下马车,在婢女地扶持下,向前缓步踱去,在他的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陈微和陈容。
这一次陈府来的女郎,便只有他们两个,郎主只有陈元一人。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陈微紧紧地握着陈容的手,她双眼明亮明亮的,娇美的脸上,红晕隐隐。
陈容朝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再次问道:“阿微,你说你父亲叫我们两个前来,是何缘故?”
陈微的指甲,深深掐入她的掌心,她没有回头,只是说道:“进去后阿容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中,陈元率先踏入殿中。
两女见到四周的士族如流水般涌入,生怕走散,连忙不再交谈,紧跟而上。
陈府在南阳城是一等一的大府,陈元一上前,便向左侧第二排的塌几走去。
他刚刚走近,还没有坐下,一个刘府的仆人上前挡住了他,清声说道:“陈家郎主,你们的位置在这里。”
他领着陈元,向左侧第四排位置走去。
陈元不走了,他端方的脸一沉,怒道:“这是谁的意思?你家郎主么?”
如这样的场合,虽然人流挤挤拥拥的,可每一个士族,都自觉地表现得雍容得体。此刻陈元这么沉着脸,虽然声音不大,却也引起了不少人地注意。
从来贵族,脸面都是排在第一位的。他们朝着那排位望了一眼,同时明白过来。
那刘府仆人约莫三十来岁,生得白净体面。他朝着沉怒的陈元望了一眼,只是一眼,他这目光中,却多多少少有着轻视。
本来,陈元还只是有着愤怒,此刻看到他那轻视的目光,那愤怒立马升级成大怒。
在他涨红着脸,准备咆哮时,那仆人指着左侧第一排,慎而重之地施了一礼,笑道:“这位置,是给琅琊王七的。”
陈元兀自盯着他。
那仆人又指着第二排,道:“这位置,是给冉闵冉将军的。”
他指着第三排,朗声道:“这位置,是给孙衍孙将军的。”
说到这里,他斜睨向陈元,反问道:“郎主以为,这三人,谁应该在你之下?”
陈元指着孙衍的位置,冷笑道:“便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便也有资格居我陈府之上?”
“是陈府郎主你陈元之上!”顿了顿,那仆人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他说道:“如果是陈公攘前来,他自是有资格坐在第三排。不过陈公攘是忠厚长者,也不至于与我这个下人争什么第三第四!”
陈元大怒,他喝道:“你,你这贱奴!”
那刘府仆人抬起头,广袖一甩,傲慢地说道:“我是贱奴,然而,我是刘府之奴。郎主要是想生气,还是回你陈府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陈元没有想到,刘府一个小小的仆人,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不由大怒,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静一些,便对上四周看热闹的,讥嘲的目光。
陈元的脸更红了。
这时,有几个声音飘入了他的耳中,“这个陈子术,虽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是个汲汲营营,奔波世务的庸碌之辈。听说他为了向南阳王求一个官职,都送了一个女儿给南阳王了。”
“当真?看来是一个庸俗小人。”
“小人倒不见得,不过伪君子倒是真的。”
在这贵族满堂的时候,那些议论声轻飘飘而来,毫不客气地传入了陈元的耳中!
听着听着,陈元的脸已经越涨越红。
一旁的陈微,眼睁睁看到父亲被辱,她涨红着脸,含着眼泪向陈容连连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往日我父亲出席宴会,哪一次不是坐在第二排塌几?偏偏这一次被刘家如此轻待,被刘府一个仆人如此侮辱,还被众人嘲笑。”
她牵着陈容的手,急急说道:“阿容,你说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她是真急了,眼眶红通通的,泪水都要滚下来了。如她这样的女郎,父母的名声地位,与她的婚嫁前途是直接挂钩的。众人侮辱她的父亲,也会对她的名声造成伤害。
在急得泪水直流的陈微旁边,陈容也是一脸惊异,她感觉到,那刘府仆人也罢,那几个议论的人也罢,明显是针对陈元而来。莫非,这个陈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那边地议论声,已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了陈元身上,那目光中,有嘲讽,有不屑,也有同情。
陈元一张端方的脸,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是越涨越红,越涨越红。
终于,他再也不堪受辱,广袖一挥,转身便向外面冲去。
他一走,陈微便愣住了,好一会,她反应过来,急急松开陈容,也跑了出去。
这一下,陈府的主人中,只有陈容一个庶支女郎了。
陈容也歪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也跟着跑出去。
她跑到广场上时,陈元的马车已经离开了,陈微的马车则刚刚驶出陈府。
陈容上了马车,懒洋洋唤道:“走罢。”
驾车的尚叟身后一靠,悄悄问道:“女郎,出了什么事了?郎主他怎么满脸紫涨,恼羞成怒似的?”
陈容低下头,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冷冷笑道:“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被暗算了。”
她说到这里,轻轻一笑,眼中波光流转,“也不知那人是谁,我若得见,非得暗中感谢他一番不可。”
尚叟呵呵一笑,也没有理会,驾着车便向大门外驶去。
第八十七章 搭线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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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容三人刚刚离去,几辆马车地到来,便中止了所有的议论。
大殿中,广场上,喧嚣声都止住了,众人同时回过头,恭敬地看向那几辆马车。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在众人地注目中,俊逸脱俗的王弘,施施然地走下马车。
几乎是他一出现,人群中,便暴发了一阵小小地欢呼声,这些欢呼声中,绝大多数是少男少女所有。
面对众人地欢呼,王弘只是微微一笑,他转过头,看向后面。
他后面的一辆马车中,也走下了一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生得一张清秀的脸孔,胡须短短,他的双眼特别明亮。
看到这中年人下了马车,大殿中,一个士大夫哈哈大笑着迎了出来,远远的,他便朝着那中年人一揖,朗声道:“琅琊王仪驾到,刘府真是篷壁生辉啊。”
那王仪闻言,转头盯向那士大夫,诧异地问道:“有七郎在,还不够你家的破墙壁发光吗?”
这话一出,那士大夫不由一愣,转眼他干笑几声。暗暗想道:早就听说过,这个王七郎的亲叔叔王仪,有张毒嘴,说起话来很难应对,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差。
在他寻思际,那王仪也不用他招呼,广袖一甩,大步向殿中走去。
不一会,王仪便站到了殿门口。
他朝里面望了一眼,突然噫了一声,诧异地说道:“那个姓陈的小人呢?”
听到了他话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王弘嘴角一挑,淡笑道:“陈元啊?好似先行离去了。”
王仪皱起了眉头,不高兴地说道:“他怎么会先行离去?昨日时,那家伙还拖人找到我,说要把一个女儿送给我。我当时便想着,七郎你死里逃生,也是需要一个女人来败败火,听说他那女儿是个骚媚的,便应了。没有想到,这小人却失信了。”
他说着的时候,王弘笑了,他嘴角微扯,慢慢说道:“此事以后再也休提。”
王仪也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异常,点了点头,道:“听管事说,那小人连女儿也没有拿出来,便说着要与我们一道回建康,还要给他安排一个六品职位。这种人,是不值得一提。”
王弘眉头挑了挑,没有吭声。
这时的陈元,哪里知道人家琅琊王氏来的掌权人之一的王仪,直接把他称为小人,还说他不值一提了?
他坐在马车中,一张脸紫红紫红的,噗哧噗哧地喘着粗气。可马车刚驶到陈府外面,他便悔了。
他伸手掀着车帘,半天没有动作传来。
直到陈微怯怯地叫声唤来,“父亲?”
陈元转过头去,他的双眼透过陈微,看向他的身后,“阿容可在?”
陈微怔了怔,也向后面看去。
不一会,她便看到陈容的马车驶入府中,当下叫道:“父亲,她在那里。”
陈元不耐烦地喝道:“我没瞎,看得到!你先回去吧。”
陈微见他心情不好,连忙小小声地应道:“是。”
陈容看到陈微的马车驶远,而陈元的马车没动,不由有点纳闷。
当她靠近时,陈元正从马车中,伸出头来打量着她。
此时正是夜间,天上一轮弯月,光线很暗,他这般目光诡异地盯着陈容打量,直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陈容低下头来,小心地唤道:“伯父?”
好一会,陈元才点了点头,他说道:“阿容。”
“是。”
在陈容小心的,询问的目光中,陈元沉呤了一会,却是大手一挥,道:“无事,你先回府吧。”
“是。”
陈容的马车,也迫不及待地向府中驶回。
昏暗的月光中,陈元望着陈容远去的马车,皱起了眉头。他瞪着陈容的马车时,表情有点懊恼:还真给大哥陈公攘说中了,现在的南阳城,是一日比一日靠不住。要过富贵日子,还是得回到建康。花了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搭上了琅琊王仪那条线,自己一气之下又没有把握好。只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子,要是她当初不曾当众说出,她弹凤求凰便是为了嫁王七郎,自己大可把他送给王七郎为妾。哎,弄到现在,有个王七郎卡在那里,自己要处置她总是没有底气。
这一次,王仪为了迎回王弘,率领大队私军,闯过胡人的包围入了南阳城。这消息对于南阳城的士族来说,还真是大好。
陈元这人,脸皮还是很厚的,他虽然一怒之下冲回了陈府,那怒火,这个时候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对他来说,在刘府受到了侮辱虽然难以忍受,可与身家性命来比,又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搭上琅琊王氏那条线,随他们的私军一道返回建康的好。
陈元寻思中,他的马车驶向了院落中。
刚刚跨下马车,陈元想到了刚才所受的侮辱,便又转身回到马车中,喝道:“去陈公攘的院落。”
“是。”
一天时间转眼过去了。
刚到中午,陈容便听到,陈微的院落里,传来了一阵欢笑声,和一阵叽叽喳喳地说话声。
声音随风入耳,陈容没有在意,转身返回。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陈微在院门外笑着叫道:“阿容,阿容。”
听着她那欢快如小鸟的叫声,陈容暗暗纳罕,她开口应道:“在呢。”
陈微冲入了她的院落中。
她望着陈容,目光明亮之极,语气又轻又快,如鸟儿歌唱,“阿容阿容,刚才大伯父的人来了,他说啊,今天晚上,要带我们两个参加王氏的夜宴。”
她的声音一落,便看到陈容歪着头望着自己,目光审视。不由撅起了嘴,跺脚恼道:“为什么这样看人家?”
陈容嘻嘻一笑,她打量着晕生双颊,与昨晚形像相差太远的陈微,问道:“阿微今日如此开怀,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不跟你说!”
陈微丢下一句,扭着腰肢跑了出去。
不一会,一阵欢快的歌声从陈微的院落里传出。
陈容听着这歌声,心神一动:能让陈微如此欢快的,只有一人,只有一事。莫非,今天晚上陈公攘带我们赴王家之宴,会遇到冉闵,也会向他正式提起结亲之事?
陈容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平妪走出院落,一眼便看到陈容呆杵在那里,木木的,也不知想些什么,便唤道:“女郎,女郎?”
陈容回过头去。
平妪关切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女郎脸色不好,可是累了?”
陈容摇了摇头,冲入了房中,她把房门重重一关,半天没有出来。
转眼,傍晚到了。
这时候,陈公攘也派了人来,通知她今天晚上参加王氏的夜宴,还要她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于是,陈容在婢女们地服侍下,洗沐更衣,此刻,她便坐在铜镜前,任由两个婢女摆弄着。
一个婢女一边给她修着眉,一边笑道:“女郎肌肤白里透着红,太过健康,还是略略苍白些好。这粉可以敷厚一些。”
另一个婢女轻应了声是。
那个婢女又说道:“女郎的嘴唇丰润微翘,让男人看了想入非非,涂口脂时,尽量遮掩一下。”
“是。”
她又打量着陈容的身材,笑道:“女郎胸乳肥大,腰又太细,臀又太过圆翘,记得把胸束紧一些,腰也缠两层布帛。这样一来,那臀也会被衬得平实些。”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陈容,目光中有着轻蔑,说的话,却是笑笑的,“女郎休怪,我士族小姑,自以清雅为美,女郎又不是个舞女,生得这般妖娆,实是不好。”
陈容看也不向她看上一眼。
她抿着唇,广袖下,双手相互绞动着。
这两个婢女,是阮氏派来给她打扮的,她们来时说了,今晚的宴会非常重要,陈公攘也非常重视,她们的任务,便是把她打扮得得体华丽,不输给建康城中的女郎。
陈公攘和阮氏这般慎重其事,直让陈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坐在塌上,任由她们摆布的这一个时辰中,好几次都想破门而出,逃得远远的,可想一想,她又不能。
前一世,她做什么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可什么也没有得到。
在发现自己重新来过时,她发过誓,一定要换一种方式过活,一定要活得很好很好的。
可这一刻,她的心,在两个婢女的抚弄中,时时都有崩坍地迹象。
她一次又一次地绞着双手,她只能借由这个动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使自己平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婢女的声音传来,“好了,女郎可以起来了。”
陈容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向铜镜中看去。
这一看,她差点跳了起来。
镜中的她,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直是白得刺眼。那嘴又被口脂涂得红红的,小小的,至于眉毛和额侧的头发,更是被精心修剪过。在她的太阳穴上,还贴着两片小小的花黄。
这哪里还是她了?只怕王七郎和孙衍见到自己,都不认识了。
陈容迷糊地忖道:建康城中的女郎,要都是这样地打扮,那,那还真是不合自己的眼光。转眼,她又忍着把脸洗净地冲动,看向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建康城流行的妆容?”语气中,尽是不敢置信。
两婢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蹙的蹙眉,摇的摇头,其中一婢回道:“女郎长相不好,敷了粉还是只见庸俗。”
另一婢笑道:“还是可人的。行了,走吧走吧。”
第八十八章 王弘赏她一盆清水
陈容坐上马车时,天色已晚,陈公攘的马车已经上路。
尚叟驱着车,跟在陈微的马车后面,缓缓驶出了陈府。
这一天晚上,明月刚好,清风如水。陈容掀开车帘,望着街道中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些行人中,已有不少衣衫褴褛之人,这次孙衍从莫阳城突围时,举动太过突然,有许多士人,连行李都顾不上携带,便跟在后面匆匆跑出。来到南阳城后,在城中有家族的,还能混个三餐温饱,没有家族在南阳城的,那日子已过得相当拮据。
在这样的世道,如陈容这种,能托庇于家族护偌之下的,少而又少。
马车向王宅驶去。
一来到王宅大门,便见屋檐下,树枝上,街道侧,到处都燃烧着火把,挂满着灯笼。
大开的正门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个个盛装打扮的女郎,一辆辆熏着香的马车,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一分繁华似锦之象。
马车在广场上停了下来。
陈微在婢女地扶持下,碎步向那笙乐传来处走去,她的脚步有点轻浮,双眼明亮得异常。
陈容走到她身边时,陈微都没有注意,她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殿中,嘴唇紧紧抿着,那扶着婢女的小手,紧张得有点僵直。
陈容望着她,慢慢收回目光。
这时,陈公攘已在几个士大夫地筹拥下,大步跨入殿中。
陈容快走几步,紧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
一入大殿,所有人,包括陈容在内,那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主塌处。望着那个方向,陈容第一次明白篷壁生辉的含义。明明灯火也就是那灯火,明明处处都是衣履风流的士人,可那个方向,却特别的明亮,它明亮得灼眼,明亮得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去。。。。。。那方向,有王弘。
陈容收回目光,跟在陈公攘身后,在左侧第三排塌几上,那最靠角落的地方坐下。
坐下后,她的目光,再次转向王弘。
这个男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看到,永远是那么清风郎月着,似乎这尘世间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陈容望着望着,目光有点失神。
就在这时,淡淡笑着的王弘,抿了一口酒水,目光瞟向了陈公攘,也瞟向了她。
他的目光在转到陈容身上时,明显怔了怔,慢慢的,他右手向后一挥。
一个仆人快步走近,恭敬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端一个装了清水的脸盆来。”
“是。”
不一会,那仆人便端着水盆,来到王弘身后。
望着那仆人,王五郎好奇地笑道:“七郎这是要做什么?”
王弘只是一笑。
他慢条斯理地朝着陈容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淡淡说道:“送给那个女郎。”
那仆人应道:“是。”
他端着水盆,向陈容走去。
要知道,王弘本是士人关注的重点,他虽然声音不大,动作也寻常,可无数双目光,还是向他,也向那端着水盆的仆人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仆人端着水盆,大步走到陈容面前。他把水盆朝她一放,温和有礼地说道:“女郎,这是我家郎君所赏!”
一言吐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陈容身上。
刷地一下,陈容敷了厚厚白粉的脸上,嗖地一下变得紫红紫红。不过她脸上的粉实在太厚,那红色没有从脸上透出来,倒从她的颈项一直延伸到被衣襟遮挡的胸锁处。
她抿着唇,好一会才低声回道:“多谢你家郎君。”这话仔细听,颇像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众人还在盯着她。
这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王弘的意思。
陈容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把小手伸入水盆中:看这情形,她不按照王弘的意思把事情做了,只怕大伙会一直这样盯着她不放。
伸手入盆后,陈容掬了一把清水,拂向自己的脸蛋。
她在这大殿中,在盛宴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奈地洗着脸时,陈公攘皱了皱眉,他向旁边问道:“这是谁给她化的妆?”声音依然温厚,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那仆人低声回道:“是陈元的妻子。”
陈公攘轻哼一声。
陈容在这里洗脸时,一侧的陈微,还有坐在角落里的十几个女郎,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她们不时伸手抚向自己的脸,犹豫良久后,一个一个地悄悄离去。
众女的这个变化,王五郎看在眼中,他四下顾盼了片刻,喃喃说道:“这一盆水,整个建康都要被影响了!”他的语气中,或多或少,含着酸意。
这时的王五郎,在看向陈容时,目光依然复杂,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火热。
不一会,陈容把脸洗得一干二净。
那仆人把水盆端起了。
众人的目光,还是锁在她的脸上身上,殿中响起的私语声中,都是一些关于她的事迹。
在这种种火热的目光中,陈容一直低着头,这时,另一个王家的仆人送来了一把熏了香的干净毛巾,陈容接过,把脸上的水滴拭去。再接着,一个婢女把一面铜镜摆在她的几上,她自己来到陈容身后,便在这大殿中,把她梳好的头发打散,梳理,直到她那秀发齐齐整整,清汤寡水地垂在肩膀上,众婢仆才退去。
这期间,总共花了两刻钟——如此华宴之上,便为了她这妆容,足足耽搁了两刻钟!
婢仆们一退,笙乐再起,一个个婢女端着酒肉,开始迤逦而入。
而众人的目光,也终于从陈容身上移开了。
直到这时,陈容才吁了一口长气,她睁大眼,恨恨地瞅向主塌上那个言笑晏晏的男人,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又是羞臊。
酒肉上几时,众女郎也回来了,她们此时与陈容一样,脸上的妆容都洗得一干二净,头发也打散了,披在肩膀上。
陈微也是。
她伸出手,在脸上捂了捂,瞅着白里透红,洗过脸后更见润泽的陈容,有点妒忌地问道:“阿容,我的脸会不会太黄了?”
陈容看向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没有,甚是清美。”陈微大喜,连忙昂起头,信心满满地打量着四周的女郎们。
第八十九章 再提婚事(求粉红票)
这时刻,王府的婢女们,开始忙着给女郎们挡上屏风。
四面屏风一挡,陈容便是松了一口气,刚才众人目光灼灼,害得她很不自在。
她低下头,拿起几上的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一边这般抿着,她一边瞪着屏风后,身影模糊的王弘。
就在这时,殿门处喧嚣一片,众士人纷纷站起,便连王弘也站了起来,笑着迎出。
陈容一怔间,旁边的陈微,低低的,欢喜地叫道:“啊,他来了。”因为紧张,她的声音直颤抖着。
冉闵来了?
陈容转头看去。
透过屏风,她只能看到那个大步而来的模糊身影,灯火飘摇中,他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山一般高大伟岸。
在王弘地陪伴中,冉闵一边沉声说着话,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不一会,他便在陈容的前一排塌几上坐下。
饶是冉闵已经坐下,众士族也还围着他不放,喧嚣声中,恭敬地示好中,陈公攘站了起来,他朝着冉闵深深一揖,朗声道:“南阳安危,系于将军。将军能够前来,我南阳众人,实在是欢喜啊。”
陈公攘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众人便是一静。
在大伙地注视中,冉闵笑了笑,他的声音有点疲惫和沙哑,“公何必多言?”
陈公攘哈哈一笑,道:“是,是,何必多言,何必多言?将军早就心中明了。”他广袖一甩,返回自己的塌几坐好。
这时刻,陈微向着陈容一凑,低低地说道:“阿容,我的心跳得好快。”
陈容盯着那个高大轩昂的男人,笑了笑,慢慢说道:“姐姐,慌乱没有用的。”
陈微轻应了一声,她喃喃说道:“可我就是慌着。他上次见我时,我表现不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再也不喜欢我了?”
这个问题,陈容是无法回答的,她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望着冉闵身侧,见跟在他身边的人中,并没有孙衍那秀美颀长的身影,
心中有点失望。
这时刻,有身份的贵族已来得差不多了。乐声中,婢女们开始穿花般入内,在众人的塌几上,摆好酒肉。
在给陈容和陈微的塌几摆酒肉时,围着她们的屏风,不可避免被移开。
陈容刚刚抬头,便与陈微一道,迎上了冉闵扫来的目光。灯火通明中,他的目光如刀如电,只是一眼,陈微便下意识地一缩,小脸羞得通红。至于陈容,也被他的目光盯得一凛。
转眼,屏风再次移上,男人也移开了视线。
只见位置在主塌上的王弘,突然端着酒,大步走到冉闵旁边,他毫不客气的手一扬,说道:“备塌。”
“是。”
一声应诺中,两个仆人搬着他的塌几,摆在了冉闵的对面。
王弘坐下后,举起酒杯朝他一晃,笑道:“这一次若不是有将军的二千人马,王弘已死在莫阳城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饮此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冉闵哈哈一笑,他端起几上的酒,也一饮而尽。
把空酒杯朝着几上一覆,冉闵盯着王弘,突然问道:“却不知,那慕容恪为何一定要得到七郎的人头?”
他的声音不小,一时之间,无数颗脑袋,嗖嗖嗖地转过来,原本喧闹的大殿,也是一静。
每个人都在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王弘却是一笑,他淡淡地说道:“他心胸狭小,输不起而已。”
这话一出,议论声四起。
冉闵也诧异地问道:“输不起?你怎么会与他打过交道?”
王弘笑而不答。
见他不愿意回答,冉闵再次哈哈一笑,他给自己和王弘各斟了一杯酒,道:“来,再干一杯。”
他们在这里喝着酒,主塌上的王仪,却是眉头微皱,他朝冉闵不屑地瞟了一眼,向左右问道:“七郎怎与这个两姓匹夫如此交好?”
仆人们一怔,好一会,一直跟随着王弘的那中年士人,才轻声应道:“七郎为人,向来我行我素,公何必管得太多?”
这句话有点不客气,王仪朝那中年士人瞪了一眼,见他虽然低着头,却毫不畏惧,不由哼了哼,道:“只是一个胡儿奴仆,七郎与他交好,没的有辱身份。”话是这样说,他的声音还是放低了不少,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冉闵听到他所说的话。
这时刻,满殿的士族们,开始举着酒杯游走在大殿里。喧嚣热闹中,陈公攘却一直坐在自己的塌几上。
他前面的冉闵和王弘,这时已携手走出。
在众人地招呼声中,陈公攘笑容可掬,却一直都没有向王仪走去。一个仆人凑到他身后,低低说道:“郎主,为什么不去跟王公说一说?”
陈公攘与一个士族家长对饮了一杯后,温和回道:“说什么?”
那仆人一怔,他朝着陈容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昨晚时,郎主不是应了陈元的所求吗?此刻七郎不在,王仪身边无人,阿容那小姑子也来了,正好提一提啊。”
陈公攘放下酒杯,他徐徐说道:“王索,你收了陈元多少粮栗?”
那仆人王索一惊,转眼他慌乱了,支支吾吾一阵后,他轻声回道:“是一匹绢。”
陈公攘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你新娶了一房小妾,少了花销也是正常。”
他这话说得十分温和,可那王索已是汗流如注,他白着脸,颤声说道:“王索不敢,郎主,王索再也不敢了。”
在他急急的,苦巴巴求饶的目光中,陈公攘依然温和着,他和和气气地说道:“刚才王七郎不是给阿容那小姑子送了盆清水吗?说明他把这小姑子视为囊中物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再提把阿容送给王仪,不说王仪不会收,便是那七郎,也会对我们陈府记恨在心。子术那人,目光短浅了,性格也急躁了,他的话,以后不要听了。”
王索闻言,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郎主所说甚是。”
这时,王仪已然站起下塌,他一走动,各家家主都围了上去。陈公攘也举起酒杯,走了过去。
仆人王索望着他的背影,再次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水,表情依然惴惴。
他们的对话,坐在角落里,还隔着几个塌几的陈容和陈微,都没有听到。
陈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再次向陈容靠了靠,望着她,不安地说道:“阿容,你说我呆会见到冉将军,可与他说什么的好?”
这时刻,她已把隔着自己和陈容的屏风移开,也把塌几向陈容移了移。
陈容对着陈微求助的眼神,笑了笑,这笑容有点假。
她垂下双眸,摇头说道:“我不知。”
三字一出,陈微有点生气了,她急急说道:“你不是他知已么?怎会不知?”陈微的声音一落,陈容便盯向她,严肃地告诫道:“阿微,知已两字,可不是随便说出的。我与冉将军,男女有别,地位有差,怎么着也成不了知已。你这样说,不但于冉将军,便是于我,也是清名有损。”
陈容的语气中,含着少有的认真和坚持,陈微不由一怔。转眼,她红了眼眶,抿着唇,恨恨地说道:“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与他说话的。”说罢,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就在这时,陈公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阿微。”
陈微一听,迅速地转过头去,应道:“在。”
“随我来吧。”
“是。”
陈微应了一声,颤抖着站起,她刚把屏风移了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右手一伸,突然扯住了陈容的衣袖。
她扯着陈容,眼巴巴地瞅着她,求道:“阿容,一道去。”
这一次,陈容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应声站起。
两女移开屏风,跟在了陈公攘身后。
喧嚣中,人流如潮中,陈公攘踱着方步,慢慢向前走去。
当走出殿门,来到台阶下,人流稀少的地方时,陈公攘摇了摇头,向陈微叹道:“这婚姻大事,本来是长者商议决定。你们小辈,见一见也是无妨。不过这冉闵性同草莽,又来去匆匆的,我做伯父的,也只能与他一道,没了礼数了。”
在他说话时,陈微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她双腿有点软,连忙扶着陈容,一边向前挪,她一边低如蚊蚋地应道:“是,一切由伯父决定。”
陈公攘没有回头,听到她地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走了十几步,陈公攘脚步一转,向着左侧那排房屋走去。
那房屋中,也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仆人们在对上陈公攘时,齐刷刷躬身行礼。
陈公攘踱着方步,跨入了一个堂房中。
堂房中空空如也,陈微本来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见这空房子,不由失望地吁了一口气。
这口气有点大,陈公攘不由回头向她看来,他望了她一眼,徐徐说道:“一个士族女郎,当举止雍容,见事不乱才是。”
这是教训了。
陈微连忙福了福,低低应道:“是。”
灯火中,一脸恭顺的她,眉眼间的期待和春意,依然掩也掩不住。
陈公攘望着这样的陈微,不由皱了皱眉。
他的眉头转眼便舒展了,陈微便没有注意到这表情变化。
陈公攘大步走到左侧首位的塌几,他缓缓坐下后,广袖一甩,道:“去请冉将军前来。”
“是。”
那仆人大步离去时,陈公攘又叹了一口气,在陈微不解的,紧张地注视中,他无力地说道:“如此荒唐,哪是娶妻?胡儿家奴出身的人,就是没个轻重。”
对陈微来说,只要陈公攘没有悔意,她便满足了,当下她轻吁了一口气。
这时,她一眼瞟到站在角落里的陈容,便叫道:“阿容,你且伴我身侧。”
陈容轻应一声,向她走来。
陈微的叫唤,引得陈公攘转过头来,他盯着陈容,突然说道:“你便是阿容?”
“是。”
陈容福了福。
“上前来。”
“是。”
陈容碎步走近,在离陈公攘只有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她低着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任由陈公攘打量着。
陈公攘盯她半晌,温和地说道:“阿容啊。”
“在。”
陈公攘的目光和表情都十分慈祥,“你与王七郎,可已私定终身?”
话音一落,陈容立马应道:“没有。”
感觉到自己回答得太干脆冷情,陈容的脑袋都垂到胸口了,她轻声说道:“七郎那样的男人,怎么会与阿容私订终身?”
陈公攘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阿容,那伯父问你,他对你,可有过暗室之欺?”
暗室之欺?那就是问王弘有没有占过她的便宜了。
陈容的小脸嗖地一红,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吻,还有那两次搂抱,不过她的口中,依然是恭顺而小心地回答着,“七郎乃端方君子,怎会欺人于暗室?”
陈公攘听到她地回答,神色不改,只是笑了笑。
他慢慢地再次问道:“那阿容你,可愿意服侍于他?”
这话一出,陈微在一侧不由小小地惊叫出声。叫声一出,她便以袖掩嘴,只是双眼睁得滚圆,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盯着陈公攘。
陈容脸色不改,她只是低着头,回答的声音依然恭顺,“七郎虽好,阿容却是不做他人之妾的。”
这个回答一出,陈微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五个长年跟随在陈公攘身侧的得力助手,这时也转过头,认真地盯向了陈容。
陈公攘沉吟了一会,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恁地天真!”
他摇了摇头,已失去了与陈容交谈的兴趣。刚刚挥手令她退下,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说话声,“郎主,冉将军到了。”
陈公攘呵呵一笑,从塌上站起,道:“请他进来。”
他声音一落,冉闵已大步跨入。
就在他进来的那一刻,陈容向后退出一步,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这次的冉闵,明显比以前要瘦了些。可饶是消瘦着,他那俊美的,立体的五官,那明亮如刀锋的眼神,也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寒光。他一跨入,整个堂房的空气便似一空,一种威压伴随着森森杀戮之气逼人而来。
陈容倒好,她知道这只是他无意识放出来的威压,前一世时,比这更可怕的气势她都经受过,也就没什么感觉。可站在她前面的陈微,俏脸已是一白,便是陈公攘和那几个仆人,也是气势被夺,虚了几分。
以贵族自诩,连司马皇室也不放在眼中的晋人贵族,最是讨厌这种使自己显得拘束和胆怯的威压了,这一点,便是陈公攘也不例外。
他皱了皱眉头,缓缓站起。
似乎站起,他才找到那种足以与冉闵抗衡的底气,他表情恢复了雍容,笑道:“冉将军?请上塌。”
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还是有着僵硬。
冉闵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气氛有变,事实上,他沙场多年,看到他而脸不改色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他早习惯了。
在陈公攘地招呼声中,他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长袖一甩,径自在陈公攘的对面塌几上坐好,冉闵伸手端起几上的酒壶,仰头牛饮一番后,举袖拭去嘴边的酒水,盯着陈公攘,笑道:“陈公此次见我,为了何事?”
他如刀锋般的目光,瞟也不曾瞟向陈微,便似根本就不知道,这房中还有女郎。
陈公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后,才温言说道:“听说将军今晚又要离开南阳城了?”
“陈公好灵通的消息,不错,前方战事繁忙,冉某实在脱不开身。”
陈公攘笑了,他呵呵说道:“战事再是繁忙,身为大丈夫,也不能不要香火。冉将军,身逢乱世,我也顾不得那个虚礼了。因不知道将军这一去何时能回,我想问问将军与我陈府联姻之事。”
说罢,他右手一挥,道:“阿微,上前见过冉将军。”
陈微颤声应了下,红着脸慢慢挪到了陈公攘身边,挪到了冉闵身前。
冉闵朝她看了一眼。
他点头道:“这个小姑,我见过。”
陈公攘呵呵一笑,双手一拊,朗声说道:“将军马革裹尸,是个痛快人。阿微,你为冉将军奉上一杯茶,冉将军,这个便是阿微,她的父亲是陈元陈子术,她虽是一个庶女,可一直是放在陈子术的嫡妻身边娇养,陈子术没有嫡女,她的身份等同于嫡女。你若是愿意,便留在南阳几日,抽空完了婚事如何?”
陈公攘朗朗说着话时,不断地皱着眉头,说话的语气,也不时的有点僵硬。没有办法,他实在觉得这不像是嫁女儿,倒像是送女儿给对方做妾。他平生见过的场面无数,还真没有见过这种儿戏的婚姻之事。
陈公攘说完后,一个仆人便端了一杯茶,放到了陈微身前的几上。陈容双手捧过,红着脸,脚步虚软地向冉闵走去。
还没有见到他时,她的腿就是软的,心也慌乱得无以复加,可不知为什么,现在见到他的人,她直觉得自己像活过来了一样,虽然紧张着,可涌出心头的,更多是亢奋,是期待,是爱慕,是恨不得匍匐在他脚前的倾心相许。
陈微来到冉闵身前,她姿态美妙地盈盈一福,手中茶杯捧过头顶。仰起头,她秀美的脸上因激动,而红艳艳的,她双眼明亮的,痴痴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冉将军,请喝茶。”
声音绵绵,眼神脉脉。
第九十章 冉闵喜欢陈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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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闵盯了小脸晕红,姿势美妙的陈微一眼。
在他的目光中,陈微的眼中,波光流动,女儿家的羞喜之态,足可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软化。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期待着。
在她地期待中,他没有伸出手来。
慢慢的,陈微捧着茶杯的动作,已不可自抑地出现颤抖,那晕红的小脸,也渐渐转白。
慢慢的,泪水如珠,涌上了睫毛尖,她望着他,那发白的小脸,那期待渴望爱慕的眼神,都显出一种精心准备过,妆点过的美。
冉闵只是瞟了她一眼,便不为所动地抬起头来。
他目光转向角落处,嘴角微扯,笑了笑,声音低沉地说道:“陈府中,不是还有一个阿容吗?”
一言吐出,陈公攘瞪大了眼,陈容则转过头,眼神极明亮极复杂地盯向他。
陈微的唇颤抖着,颤抖着,不过她跪福的姿势,依然美到了极点,动人到了极点。她咬着唇,一脸梨花般的脆弱,眼神中,却隐隐有着倔强:果然,这一幕还是发生了。不过这样也好,陈公攘在这里,他会给冉闵一个解释,陈容也在这里,她也会明白,不属于她的,就永远也不要轻举妄动。
陈微虽然与陈容相识不久,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了解这个族妹,她总觉得,陈容这人,看起来直爽,做事却有点阴,自从发现冉闵对她感兴趣后,陈微就害怕这个身份低微,长相俗艳的妹子,会趁她不备,悄悄地爬上冉将军的床,令他答应娶她为妻。
要知道,冉将军可能是这个世间优秀的男儿中,唯一不在乎世人非议,而娶身份低微的妹子为妻的人。这种诱惑,太大了。
她想,不管是冉将军,还是陈容,都是聪明人,对这种聪明人,把事情摆在明处,永远比遮遮掩掩要好。
果然,陈公攘皱起了眉头,他转向冉闵,认真地解释道:“阿容啊?她是王七郎看中的人。”
通常而言,这样一句解释,已经足矣。
不过冉闵显然不为所动,他笑了笑,盯着黑暗中的陈容,挥了挥手,道:“阿容,出来。”
语声中,有着亲昵。
四个字一吐出,瞬时间,陈公攘眉头大皱,陈微的小脸,这下真的惨白了。
陈容慢慢走出。
她一直低着头,不曾看向冉闵,也不曾看向陈公攘。
她来到冉闵身前,朝他福了福。
她一靠近他,冉闵便是右手一伸,扯向她的手臂。
冉闵的手堪堪伸出,温厚长者如陈公攘,也忍不住恼喝出声,“冉将军,请注意言行!”
这样的喝骂,已是很重很重。
冉闵伸到半空的手,略顿了顿,他朝陈公攘盯了一眼,懒洋洋地垂了下来。
他顺手捞起一个酒杯,浅抿了一口,道:“陈公何必紧张?王弘那里,我会跟他说说的,你陈府中,只有这个阿容还合我的眼。”
语气是漫不经心,
这时刻,陈微的脸,已白得像纸,她的唇在不知不觉中,已咬出血来。那跪福的姿势,也有点摇摇晃晃:冉闵与陈容没有见过几次面啊,他也不是那种把心放在儿女私情上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次这么执着?
不止是陈微,便是陈容,此时也是双脚虚软,心跳如鼓。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这个男人,那藏在灵魂深处的,种种复杂情绪一涌而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差一点脱口答应他:不为有爱,而是为了报复!
幸好,已发过誓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着的陈容,断然把心底涌出的那股恨意压下,也把这冲动的,可能毁了自己一生的想法压下。
冉闵的认真,令得陈公攘收起恼怒,认真地寻思起来。
他转向冉闵,问道:“以将军之才,怎会看上阿容这个女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点冷意,看向陈容的目光中,也有了防备,“莫非,将军与阿容也私订了终身?”
他用了一个‘也’字。
这个也字,虽是轻飘飘的,却在吐出时,令得冉闵的眉头,第一次蹙了蹙。
他缓缓放下酒杯。
抬起头,冉闵盯向陈容,见她低着头,一直没有看向自己,他长叹一声,说道:“我听孙衍说,阿容这个女郎,为了朋友之谊,竟以身涉险,不惜亲往莫阳城,与他们一道赴死。”
一句话吐出,惊呼声四起。
不管是陈微,还是众仆,这时都瞪大了眼,惊叫着,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容。
便是陈公攘,也是嗖地转头,瞬也不瞬地盯向陈容。
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
陈容的心中,涌出一阵苦楚。她虽然交待过孙衍,也交待过王弘和王家众仆,可她没有想到,这事会从冉闵的口中传出!
低着头的她,闭上了双眼,一种苦涩,占据着她的心田。这时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
这事既然传出,她便只能在孙衍,王弘,还有眼前这个有意娶她的冉闵中间选一个了。以后,就算王弘愿意向世人证明,她是清白之身,也不会有别家的儿郎,会娶她为妻了。
不会了。
不管她前赴莫阳城的理由是什么,做为一个女郎,她地行为只有一个解释是世人愿意相信的:私奔于郎,与其赴死!
冉闵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还是赞赏着,第一次用一种火热的眼神看一个女人,“陈公可知,冉某此生,注定马革裹尸。若是身边,有这么一个真性情,不惜以性命相付的女人伴着,便是死在万箭穿心之下,也是值了。”
他望向陈容,低沉的,动容地说道:“平生最慕楚霸王,可惜,阿容却不愿做我的虞姬!”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广袖一甩,竟是看也不向陈公攘,陈微看上一眼,转身便走。
直到冉闵大步离开,堂房中,还是一片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公攘温和的声音传来,“阿容,你过来。”
陈容挪动脚步,慢慢走到他面前。
陈公攘盯着她,徐徐说道:“莫阳城之事,你说一说罢。”
。。。。。“是。”
陈容朝他福了福,低低的,清脆地说道:“那一日,我听到莫阳城被围,孙小将军和王七郎,都深陷城中,九死难生。我,我心中悲痛难以自抑。于孙小将军,他与我逃难当中相识,情同兄妹,于王七郎,阿容陷于南阳王府,举钗准备自尽时,他带着五个歌伎,换出了我。”
她说到这里,陈公攘明显动容了,他倾身向前,盯着陈容,徐徐问道:“在南阳王府时,你还准备自尽?”
“是。”
陈容回答得十分干脆。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明亮地望着陈公攘,轻声说道:“那日被救出时,阿容便想着,终有一日,要还七郎救命之恩。可,阿容只是一个女子,哪有什么本事还这恩情?想来想去,也只有与恩人友人一道赴死,此心才安了。”
陈公攘长叹一声。
他挥了挥袖,道:“起来吧。”
“是。”
陈容站起身后,陈公攘第一眼用正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半晌,他温言说道:“你一妇人,竟会为了恩义赴死。难能,难能啊。”
他朝着右侧一指,语气中很慈和,“为阿容备上一塌。”
“是。”
一个仆人把塌几摆上。
陈容向陈公攘福了福,慢慢退后,坐在了塌上。
陈公攘转过头,看向了陈微。
这时的陈微,已是摇摇欲坠,她想了几十几百遍,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陈公攘的目光中很温和,见到陈微泫然欲泣,小脸上尽是绝望,他皱了皱眉,语气有点严厉,“阿微,你已对冉将军倾心相许了?”
陈微摇晃着,小脸苍白着,半晌,她呜咽出声,涩声回道:“是。”
她双膝一软,向陈公攘跪倒在地,向前匍匐几步,她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袍,颤声说道:“伯父伯父,你们说过让冉将军娶我为妻的,可不能反悔啊。我,我若嫁不得他,宁愿小姑独处,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终有一天,我也要博得他回头看我一眼,再娶我为妻!”
声音无比坚定,竟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她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倒像是威胁了。陈公攘脾气最好,这时也不高兴了。
他站了起来,广袖一挥,大步向前走去,“少丢人现眼,回去回去。”
回府的,只有陈容和陈微两个小姑子,至于陈公攘,自不能因为这种儿女小事,便乱了举止。他还会留在宴中,一直等到结束。
在几个护卫地押送下,两女的马车,在黑暗的街道中,格支格支行驶着。
陈容望着旁边的马车,那里面,一直有呜咽声,那绝望的,伤心欲绝的抽泣声,让她的心,一时又是兴奋着,一时又有着物伤其类的叹息。
幸好,街道中来往的马车很少,便有庶民往来,他们的目光,也不会引起众人的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微哽咽的,充满恨苦的声音传来,“我恨你!”
她这话,自是对陈容说的。
陈容声音一冷,低声喝骂道:“阿微你搞清楚,我可没有招惹那冉将军,是他自己说要娶我的。”
她的声音一落,陈微已尖声叫道:“定是你定是你。一定是你在平时见到他时,不停的献媚,还假笑着,还尽说他最喜欢听的话,还假装着脸红,你让他以为你喜欢他,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没有想到,两世为人了,这个族姐还是这么了解自己啊。
陈容心中冷笑一声,口里却毫不客气地说道:“冉将军如此英雄,倾慕他,看到他脸红的女郎多了去了。阿微,你搞清楚,现在的我,名声上已与王七郎扯到一块了,你要做的事,是令冉将军回心转意。在这个情况下,你记恨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这话点醒了陈微。
瞬时,马车中的呜咽声,抽泣声一顿。
渐渐的,呜咽声转小。半晌后,声音清彻了些的陈微,低低说道:“你说得对。”
这话很理智,陈容听到,不由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陈微声音再次一提,恨恨的,充满怨毒地说道:“阿容,我平素对你不薄吧。如今你夺我心爱之人,这恨,我不会忘记的!”
声音斩钉截铁,宛如发誓。
陈容冷笑出声,回道:“你越是这样,冉将军便越不会喜欢你。”
陈微再次怔住了。
这时,陈容已不想再与她多说,便对车夫叫道:“驶快些。”
“是。”
其实不用她吩咐,自家的两个女郎,这般在街道上不顾颜面的争吵,这些仆人们心下不安,也不耐烦,早就加速了。
马车很快便驶入了陈府。
不管是陈微,还是陈容,都令马车直接驶入自己的院落后才下车。
看到陈容下车,一直等着她的平妪连忙迎了上来,她打量着暗淡的灯笼光中,陈容的脸色,见它少见的凝重着,不由胆战心惊地问道:“女郎,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陈容大袖一甩,冲入了房中。
不一会,重重地关门声响起。
陈容一直冲到寝房里,胡乱转悠起来。一边转,她一边恨恨地骂道:“孙衍你这个傻瓜,谁叫你多嘴的?”骂到这里,她从墙壁上取下马鞭,在虚空中啪啪地甩打着,一边挥舞,她一边叫道:“抽你这个傻瓜,抽你这个傻瓜!”
声音中,满是怒不可遏。
这时的陈容,内心深处其实是明白的,孙衍向冉闵说这些话时,并不知道,冉闵那样的男人,会因此对她产生真正的好感。并做出提亲这种举止。
便是她,也从来不知道,冉闵原来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她啊。
想着想着,她挥鞭的动作慢了下来,不一会,陈容喘着气,慢慢退后几步,软倒在塌几上。
她松下马鞭,低下头来。
双手撑着自己的额头,陈容痛苦地想道:孙衍不能娶,王弘不可能娶,只有冉闵愿意要她,可她万万不会嫁给他。她可怎么办?
以前,她还想着,说不定在哪天便遇到一个与她一样身份低微的士子,然后嫁给他,过上平静而富足的生活。
可眼下,这个梦,彻底破灭了!
天啊,她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