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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全文阅读

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夜,她寻药被打,满身伤痕,一步一踉跄的在雪地里跋涉,怀抱着他的救命药材,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想要赶回去,却在冷寂幽森的篁园里看到病的奄奄一息但却惶惶不安强撑着身体,低声呼喊她的名字找寻自己的他一般。那一天,单薄的少年满身病痛,但却决然的背起伤痕累累的少女,嘴唇发青,面色苍白,在漆黑的夜里孤独的走着。即便步履蹒跚,神情却异常坚定。

    那一天,他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在少女将要昏厥的眼皮前一字一顿的低声说此生此世,必不会再让她受人欺凌。

    那时候的他们,连在夜间高声说话都不敢。可是就是这么一句毫无气势的承诺,却深深的震撼了她的心神,让她将这个侥幸得来的一生,系在了他宏图霸业的刀锋之上。

    第二日,在魏舒游再一次带人前来逼迫的时候,无权无势的少年燕洵被砍下了一段小指,若不是赵嵩及时赶到,可能整只手都要断在魏阀的刀下。

    那天晚上,是楚乔进入圣金宫之中第一次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缺衣少食的时候,她没有落泪,被人欺凌的时候,她没有落泪,遭到鞭打遍体鳞伤的时候,她也只是睁大了双眼,牢牢的记住仇人的长相,不显露出一丝懦弱。可就是那一天,燕洵被砍断了一段小指,晚上却固执的不肯给她看伤口的时候,她却再也忍耐不住的痛哭失声了。

    她可以忍受饥饿、忍受痛苦、忍受轻贱,可以忍受自己承受苦楚,因为她知道,她总会长大成人,总会逃出困境,总会一刀一剑的亲手报仇雪恨,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

    可是她却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受到伤害,燕洵的手指断了,谁来为他治好?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哭到燕洵手足无措,最后只能笨拙的抱着她,拍着她不断抽泣的背脊,举着右手说你看只断了这么一小节,不耽误握剑,不耽误练刀,不耽误吃饭,不耽误写字,没事的。

    这是楚乔来到这时代之后第一次这般失声痛哭,比在诸葛家柴房里的那次流的眼泪还多。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只因为曾经的她总是孤身一人,即便有临惜那些孩子,仍旧让她没有丝毫的归属感。可是就在燕洵断指的那一天,她突然发现她也有亲人了。于是,她才能放任自己情绪上短暂的软弱。

    他们两人都是一身孤寂,在这世上,除了彼此,没有旁人。

    火光照在女子的脸上,夜色越发朦胧,窗外更鼓绵长,夜深风重,楚乔抬起头来,望着外面摇曳的树影,缓缓在缩在软榻上,她晚上没有吃饭,此刻正在静静的等人有人来敲门。

    “阿楚,”

    果然,半晌之后,有醇厚温和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你睡了吗?”

    少女嘴角微微一牵,竟是少见的低声一笑。外面再无声音,过了一会,她跳下软榻,光着脚就跑到门边。

    门板咯吱一声打开,门外没人,只有一只雕花楠木食盒,静静的放在地上。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拿起来,是潇洒醇厚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知道你睡得晚,若是饿了,就吃一点,这是西归坊的鸭子,去了油,不用怕胖。”

    楚乔抬起头来,只见飘飘洒洒的白雪之中,一只青面竹伞撑在头上,白狐大裘的披风之下,青衫寥落,身影清俊,渐渐的隐没在漆黑的回廊之间。白雪纷扬而下,一时间她几乎看到了多年前站在赤水湖畔大叫着再帮自己一次就不姓燕的少年,而不是那个终日隐匿在黑暗之中,身着墨袍眼神阴郁的男人。

    或许,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偶尔显露出当年的样子。

    他并不是没有改变,只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才在心底留下了那么一处柔软的地界,旁人不得涉足,高墙围绕,院门幽闭,独为她开。

    楚乔抱着食盒站在原地愣愣出神,风雪飘洒,落了满地苍茫。

    两日后,是八公主赵淳的及竿之礼。八公主和赵彻同为一母所生,是当今皇家地位最为尊崇的公主,她的及竿之礼自然隆重的大肆操办。

    因为当日围猎上的争执,燕洵对这刁蛮女的耐性也渐渐耗尽,只派了阿精送了份贺礼就草草了事。

    楚乔翻看礼单的时候,燕洵正在堂上喝茶,只见上面恭敬客气的写了几句吉祥话,下面就是一溜的礼品:两对和田如意,四只金玉彩狮,八匹怀宋玉锦。

    既不贵重,也不寒酸,很是符合礼数。

    楚乔摇了摇头,不知这赵淳儿收到礼物的时候会做何感想。这么多年来,淳公主爱慕燕北世子的事情早已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传开,皇后穆合那云曾干预过此事,奈何赵淳儿生性刁蛮,除了燕洵旁人的话一概不听,加上夏皇的三不管政策,更让这小公主越发的没有顾及了。

    “桂枝嘉园,月鼎竹山,阿楚,有机会我们真的要到卞唐去看上一看,品尝一下竹山酒,吃一颗嘉园丸。”

    楚乔抬起头来,今日阳光极好,少见的没有下雪,一大早就被燕洵叫来花房,两人相对就是坐了一上午各自没有言语,她看书,他喝茶,倒是怡然自得。突然听到他说这话,楚乔点头一笑:“好,有机会一起去。”

    见她欢喜,燕洵也是展颜一笑:“阿楚长大了,必是一代佳人。”

    楚乔嗤笑:“今天吃了什么,嘴这么甜?还是在外面油嘴滑舌习惯了,回来也脱不下你这放浪形骸的公子哥的模样?”

    燕洵闻言顿时一愣,生生的就说不出话来。楚乔自知失言,有些东西,他们很有默契的从不去触碰,只是没想到那些东西还是深入心底,在不自觉间尴尬的掀了出来。

    楚乔轻咬了下嘴唇:“对不起,我多嘴了。”

    燕洵摇了摇头:“阿楚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无人能及的。”

    他这话说的语气极为自然,就好像是说今天的饭菜可口一般,楚乔闻言却是微微一愣,脸颊微微一红,竟也少有的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态。

    尽管再是亲密,也一直不曾袒露心事,多年来的相处好似战友也可比亲人,却丝毫没有涉及男女之情。忽听燕洵这般说,有过两世经历的少女,也不禁有些慌乱。

    “阿楚,”燕洵突然正色,很是认真的望着她:“你我相交已有八年,其间祸福与共,患难相随,如今,一切就要过去了。等这边事情一了,回到燕北,我们就……”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阿精微微惊慌的声音:“世子,圣上召见。”

    所有缠绵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楚乔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书卷唰的一声落在地上。

    燕洵也是一愣,七年了,夏皇从没召见过他,今日突然召见,究竟是福是祸?

    “怎么办?”

    楚乔面色沉重,转过头来,沉声说道。

    燕洵默想了半晌,最终说道:“不必惊慌,应该不会有事,我去看看。”

    “燕洵。”

    燕洵刚转身要走,突然被楚乔一把抓住。少女的小手微微冒着汗,冰冷似雪,紧紧的拉着他,眼神担忧,却又有着玉石俱焚的坚韧:“小心点,早点回来。”

    “放心吧。”燕洵心下一暖,反手握住楚乔的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去去就回。”

    绿柳走上前来,为燕洵披上大裘,燕洵带着几名下人,就出了莺歌院。

    整整一个下午,楚乔都坐立不安,总是觉得会有事发生。傍晚的时候,阿精突然回来,楚乔大喜,疾步跑上前去,沉声问道:“世子呢?怎么样?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阿精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缓缓说道:“世子没事,现在正在前殿赴宴。”

    楚乔长吁了一口气,放心的说道:“没事就好,皇帝传召他有什么事?”

    阿精左右看了一眼,见几名小丫鬟跟在楚乔周围,全都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楚乔眉头缓缓皱起,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沉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阿精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声说道:“皇上刚刚传召世子殿下,是要……是要给殿下赐婚,已经指给刚刚过了及竿之礼的淳公主了。”

    少女登时一愣,想说什么,却张开了嘴说不出来,她左右望了一眼,双眉渐渐紧锁如川,终于紧皱眉头,声音很低的反问道:“赐婚?”

    “姑娘……”阿精担忧的叫道。

    楚乔却点了点头,喃喃说道:“赐婚。”

    “姑娘,世子怕你担心,叫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他说……”

    “我没事,”楚乔摇了摇头说道:“皇家饮宴锋芒太多,你快回他身边保护他,切莫出了差错。我只是有点担心,害怕皇帝对他不利,哦,赐婚,我知道了。”

    阿精面露不忍之色,低声轻呼:“姑娘……”

第62章

    “我先回房,你快去吧。”楚乔转过身去,背脊挺直,毫无悲伤之色,只是喃喃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绿柳,把花房的书信都送到我房里来,我要批复。”

    白雪茫茫,女子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披着一件同色的披风,少见的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妩媚,远处的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她的背上,披风翻动,显得有几丝凄冷。

    远处夕阳缓缓西下,天边火红,但再是多彩,也终要落下去了。

    烛台灯火,红泪点点。

    三更的更鼓已经敲过,燕洵仍旧没有回来。小丫鬟捧着火盆小心的推开房门,只见屋子里一灯如豆,女子的身影单薄纤细,仍旧伏在案头,听见响声也没有抬起头来,眉头轻蹙,似乎在思索什么。

    “姑娘,”小丫鬟面露不忍之色,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但是也懵懂的明白点什么,她小心翼翼的对着这个平日里严肃寡言的主子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点睡吧。”

    楚乔没有说话,只是略略竖起手来,示意让她出去。

    绿柳端着换下的火盆,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道:“世子若是回来了,奴婢来叫您。”

    纤瘦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微挑,淡淡的看着绿柳,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很闲?”

    小丫鬟一愣,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奴婢多事了,请姑娘责罚。”

    “下去吧。”

    清冽的声音陡然传出,少女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信函,绿柳战战兢兢的低着头退出去,房门关上,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烛火轻燃,不时的爆出一丝火花,烛光将少女的影子拖得很长,纤细的一条,朦胧的看不清轮廓。

    并没有什么别样的举动,照常忙碌,照常思索,就连回话的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那一张张洁白的宣纸上,墨迹深深,力透纸背。

    冬夜漫长,五更时分,前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书写的毛笔登时一顿,楚乔侧耳倾听了半晌,就站起身来,将房间里所有的灯火通通点燃。

    光线顿时大盛,隔得再远也能够看到,楚乔站在窗前,抬起窗子的一角,夜风顺着窗棱吹来,吹起她墨色的长发,少女的眼神沉静,静静的沉默着。

    她在等一个结果,只需一眼,就会知道她还没有睡,知道她在等他。如果走过来,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如若不然,那就是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更改。

    时间缓缓流逝,前院的灯火始终没有移动,男子身披一袭银狐裘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磊落。阿精站在他的身后,打着一只青竹碧伞,遮于他的头上,白雪纷纷,飘飘洒洒的落在伞顶。有细小的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在角落里转着圈,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扫过他洁白的靴子和大裘的衣角。

    “世子,”小李子躬身走上前来,顺着燕洵的目光向长廊的尽头望去,那里,梅林掩映之间,假山盘踞之后,有明亮的灯火远远的倾洒开来。

    “姑娘应该还没睡。”

    燕洵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的站着,他知道,那重重屋舍之后,青竹窗帐之前,也一定有一个身影默默而立。他们之间,隔了三条回廊、两扇朱门、一池清泉、满园梅枝,走过去,只是眨眼之间。

    可是,沉重的无力感却渐渐的心头升起,为何,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却显得这般遥远?

    他的眼神宁静,悠然如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目光穿透了这七年的寸寸光阴,穿越了似水流年的悲欢离合,往事如飞,如幻似梦,患难与共,祸福相依。

    长风陡起,阿精手中的竹伞一掀,就被吹飞。年轻的护卫一惊,就转身去追竹伞,遍天的大雪簌簌洒在燕洵的肩头,尽管穿着厚厚的大裘,仍旧觉得是那般的寒冷。

    “走。”

    短促的一个字从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顿时就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着:“姑娘肯定还没睡,世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洵带着阿精竟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着灯笼,长大嘴巴,一时间就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噗”的一声轻响,楚乔将窗子轻轻的放下,缓缓脱下外袍,只穿着一身单衣,走到四角的灯笼前逐一吹灭,动作缓慢,面色平静。

    终于轻轻一声响,书案上的烛火也被吹灭,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摸索的来到床前,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风声静谧,异常安静,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睁得很大,冷月将清辉倾泄满地,朦胧中,清冷的双眸中并无泪光,只是,却有一些说不清明的东西,渐渐的沉了下去,一层一层,好似绵绵的细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乔照例来到前院吃早点,今日的莺歌院别样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小心谨慎的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楚乔和燕洵相对而坐,仍旧和平日一样各自吃饭,偶尔抬起头来说上一句闲话。

    主子们毫无异常,平静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阿精和绿柳等下人疑惑胡望,最终却通通无奈的叹息:也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早饭过后,一切趋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神色间,似乎还透出几分喜气来。

    毕竟,从此以后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莺歌院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中午的时候,燕洵打开花房的门,只见楚乔静静的靠在花架栏杆上,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我的血缇兰!”燕洵哀呼一声,急忙跑上前来,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只见在自己的背后,燕洵捧着一株断了一段根茎的兰草,面色懊恼的叫道:“我的血缇兰!”

    “不是我弄的。”

    少女顿时举起双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没靠着那。”

    “你没看到这花架之间有丝绳吗?”

    楚乔一愣,细细看去还果然如此,耸了耸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赔你一盆。”

    燕洵摇了摇头,将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乔默想了半晌,然后说道:“皇帝是对你动了杀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轻扯:“他对我动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次不同,”楚乔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他并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释前嫌,只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为自己找一个缓步的台阶,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

    少女面色凝重,条理清晰的分析道:“如今氏族势大,封地辽阔,皇帝除了京畿的军队,几乎没有兵权。军政财权均掌握在长老会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赵正德想要收回王权,除了依靠蒙阗乐邢等少数的皇权派将军,就只能寄望于分封在边陲之地的王侯们。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张胆的杀你,一来害怕引起燕北躁动,激发大同行会死士的疯狂刺杀,二来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毕竟,氏族们都在等着各家王爷皇族的起兵,好趁机争夺封地,扩大家族势力。一旦王侯势力被氏族蚕食,皇室再想要收回皇权,就会更加困难。”

    燕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少女继续说道:“所以他要杀你,就必须要假借别人之手,要做的似是而非,然后再嫁祸他人,将自己置身事外。但是现在只要你一死,全天下的矛头就都会指向他,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将女儿嫁给你,做出想要冰释前嫌宽容大度的假象,让世人以为他真的想放你回燕北,对以往的事情一概不再追究,然后再亲自出手,至你于死地。你一死,他最心爱的女儿就成了寡妇,到时候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燕洵轻轻一笑,喝了口茶,说道:“你说的都对。”

    花房里很暖,燕洵偏爱兰,一室兰草幽香,暖风习习,熏人欲醉。

    燕洵眉梢微微上扬,轻声问道:“那阿楚以为,我该如何做。”

    “你心中早已有计较,又何必来问我?”楚乔微微挑眉,沉声说道:“娶了赵淳儿,他日必有杀僧祸。不娶她,却是违抗圣旨,不尊皇令,拒娶仇人之女,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大祸瞬间临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无法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说完,楚乔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七年来,多大的侮辱和困境都挺过来了,何况是如今区区的一个女子?呵,皇帝是在为他自己寻找退路以作掩饰,我们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只可怜了赵淳儿一颗痴心,满腔柔肠。”

    燕洵面色渐变,淡漠又带了两丝落寞和辛苦,缓缓说道:“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原来你早已为我谋划好了。”

第63章

    “你我多年来祸福与共,生死荣辱早已系为一体,我自然是要为你谋划的。”楚乔沉声说道:“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昨天晚上,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燕洵闻言一愣,随即淡淡一笑:“阿楚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楚乔站起身来,释然一笑,上前拍着燕洵的肩膀说道:“那是当然,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是生死与共的情义,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燕洵看着楚乔轻松的笑脸,也是一笑,点头说道:“对,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先走了,马上就要去骁骑营任职了,走之前去跟赵嵩打个招呼。”

    燕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也代我向他问好。”

    楚乔转身就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脚步一滞就停了下来,缓缓握起拳头,然后再松开,反复三次,却仍旧没有走出去。燕洵仿佛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燕洵,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你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大事为重。”

    燕洵心下一阵冰冷,他没有做声,只是望着少女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花厅的层层翠绿之中,久久不动。

    阿楚,我施恩滴水与你,你却报我以涌泉。那么,面对你的滔天之恩,我又该如何偿还?

    午后阳光明媚,可是突然间,燕洵却觉得一切是那般的刺眼。

    “谁?”

    一声短促的轻喝骤然传来,楚乔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石桥之下的桥洞里探出一个脑袋,金冠束发,两道剑眉又黑又浓,鼻梁高挺,眼神愤怒,额头有些红肿,竟似被人用硬物砸了一般。

    楚乔心下一凌,眉头顿时紧紧皱起,暗道今日果然运道不佳,打消了转身逃走的念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行礼道:“参加七殿下,楚乔不知殿下在桥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赵彻一身天青纹龙袍,金冠紫绶玉带,腰间挂了块藏蓝色的玉佩,色泽上佳,整个人俊朗出众,和他平日的打扮大相径庭。若不是表情太过愤怒的话,在这样白雪茫茫的景致下出现,倒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是你?”赵彻眉心一皱,仰着头看着桥上的楚乔,表情阴郁的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不该在桥下呆着是吗?”

    “七殿下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皇室的,殿下喜欢在什么地方,愿意在什么地方,自然轮不到属下置喙。”

    赵彻一愣,喃喃的重复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句话,若有所思。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楚乔行了个礼,沉声说道:“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属下告退。”

    “站住!”清冽的嗓音顿时响起,生生将楚乔将要跨出的步子顿住,赵彻绕了个大圈,从结了冰的湖心另一侧爬上来,长途跋涉,竟有些远。大夏皇子微微气喘,隔着老远冲着楚乔喊道:“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楚乔心下一叹,少不得又要被他试探恶语一番,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面色郁郁,缓缓的走下石桥。

    两岸树枝干枯,一片萧索,大雪茫茫,缘湖封冻,七月桥横跨在湖面之上,莹白剔透,远远望去,竟如一条缎带一般光华夺目。

    楚乔离开莺歌院之后,并没有去找赵嵩,而是独自来到御花园想要清静一下想点事情。大夏夏日极短,冬日严寒,这御花园衰败乏味,向来少有人烟。不想从桥上扔下去一个石块,竟砸上一个赵彻来。

    “你刚才自称属下,不称奴婢,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乔一愣,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事,连忙答道:“当日围猎大典上,皇上开恩脱去了我的奴籍,并亲口赐予我骁骑营箭术教头的职位。殿下是骁骑营统领,虽然还未正式拜见,但是也是楚乔的上司。”

    赵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骁骑营箭术教头?你?”

    他惊讶,楚乔却更加惊讶,皱眉反问道:“殿下难道不知吗?没有人告诉您?”

    赵彻眉头顿时紧紧皱起,微微震怒,冷眼望着楚乔,并没有回答。

    只是这样短短两句话,却无形中透露给楚乔太多的信息,心中的震动一时间几乎无法言语,太多的念头纷纷汇总,让她目不暇接。当日赵彻演兵之后就退了下去,没来得及观看她和扎玛的比斗,难道事后竟无人告诉他?

    难道,穆合氏和赵彻的关系已经决裂到这种地步?皇帝对这个当初最为喜爱的儿子也是毫不亲近?赵彻在京中不可能没有密探,那又是什么人有意隐瞒?燕洵的属下被册封武将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正想的出神,忽然眼梢一瞟,楚乔顿时一惊,手指着赵彻的额头,尴尬的说道:“七殿下,你……”

    赵彻眉头一皱,疑惑道:“怎么了?”随即伸手一抹,顿时摸了满手鲜血。

    “别动。”楚乔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不顾尊卑就按在赵彻的额头上。

    “住手!”赵彻面现厌恶之色,向来厌弃奴隶、自傲身份的皇七子眉头紧锁,冷冷的呵斥楚乔:“谁准许你触碰本王?”

    楚乔闻言一愣,顿时罢手退于一侧,冷眼望着头顶血如泉涌的七皇子,淡淡的说道:“既然殿下不准属下帮忙,属下就听从命令,只是这里距正殿遥远,距后宫有人烟处也有两柱香的时间,以殿下的伤势来看,还没走到地方估计就已经血流而死了。”

    “贱民!”赵彻冷然喝了一声,迅速的失血让他有些晕眩,几乎站立不稳,之前被楚乔扔下的石块砸中,只是微微有些疼,并没有流血,不想现在却血流不止。可是尽管这样,他却仍旧固执的沉声说道:“竟敢伤害本王,我必当诛你九族!”

    楚乔冷冷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的九族早就已经被你们诛尽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倒是省事的很。不过殿下如果再不让我帮忙,你恐怕连告诉别人帮你报仇的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楚乔随手拿出一小包金疮药,就走上前去。

    “让开!”

    “你给我老实点!”素颜的女子厉声喝道,一个小擒拿手就将失血晕眩在原地画弧的大夏皇子制住,语调阴狠的沉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救你,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死而受到牵连罢了。”

    赵彻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大胆狠辣的奴才,一时间竟然微微一愣,忘记了挣扎。

    楚乔抓起一把雪,一下就按在了赵彻的伤口处,呆愣的皇子顿时惨呼一声,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楚乔冷冷一哼,还以为是怎样的硬汉,原来也会叫疼。一边想着,一边迅速的拂去积雪,倒上金疮药,然后再以手帕敷住,一把扯住赵彻的锦袍,拿出匕首唰的一声就扯下一条布料,在七皇子的怒声厉吼声中包扎了起来。

    “大胆奴才,”赵彻坐在雪地上,恨恨的低声道:“擅自撕扯皇室蟒袍,你可知该当何罪?”

    楚乔皱眉望向他,缓缓摇了摇头,表情竟生出几丝怜悯。算上这一次,也是和赵彻第六次见面而已。第一次,是在来到这时代的第一天,那时的赵彻还是个孩子,手段狠辣,残暴无情,几次将箭锋指向她,狠辣决绝的欲取她性命。第二次,却是和燕洵一同被擒住的那一天晚上,赵彻带兵埋伏城外雪原,一举将他们击溃,而他们的苦难,也是开始于此。那时的他,孤傲绝伦,满身自负。第三次,就是赵彻离京的日子,自己和燕洵偷偷躲在皇城的一角,亲眼目睹了那个孩子被推出宫门的一刻。那一次是自己和燕洵第一次对皇室中人出手,当时的主要对象并不是赵彻,只是为了引起赵彻和魏阀的恩怨,借魏阀之手除去赵彻,再借赵彻离去后穆合氏对魏阀的仇恨来限制魏舒游,好为生存赢得喘息之力。随后,就是他近期的这几次,在皇城甬道中的一次和在围场的一次。

    这个男人,每次见面都给人不同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以前的她,是深深惮忌此人的,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有些好笑,看着他衣衫染血面色青白却犹自苦撑面子的模样,一颗原本郁结烦乱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今日冒犯的够多了,也不差撕扯衣物这么一点罪名了。”

    少女淡淡一笑,靠着树木就坐了下来,雪白的大裘披在肩头,好似空谷幽兰,旷野烟树。

    赵彻闻言一愣,疑惑的挑眉:“我看出来了,你还真是不怕死。”

    “不,我怕死。”楚乔摇了摇头:“我只是不信你会杀我。”

    赵彻沉声问道:“为何?”

    楚乔说道:“真正会报仇的人,都会先有心机的记在心里,求我救他们,然后会在得救之后再来杀我报仇。你这人虽然有些傲慢自大、自以为是、眼高于顶、外加残忍嗜杀,但却还有那么一点风骨和良知,所以你是不会在事后来找我报仇的。”

第64章

    这金疮药果然好使,这么一会,竟然就已经止住了血,赵彻闻言冷冷一哼,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这番侮辱皇室的话,已经足够杀你十次。”

    楚乔一笑,站起身来:“无妨,反正我今日连皇子都打了,也不差再侮辱两句。”

    “大胆!”赵彻猛地站起身来,面色震怒。

    “别过来。”楚乔也是冷冷一哼:“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你全盛时是不是我的对手还要另当别论,更遑论你现在身受重伤。我不想揍你一顿让你对我恨上加恨。”

    赵彻咬牙切齿:“好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承蒙你夸奖。”

    楚乔粲然一笑,转身走向石桥,大声说道:“如果我看错你,你真的是那种不知好歹仗势欺人的败类,那么我也奉劝你最好不要派人来抓我。因为我是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在关键时刻反咬你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元妃娘娘当年投湖的地方,这件事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你认为会怎样呢?”

    女子的声音清脆的远远传来,赵彻站在湖岸上,狠狠的望着楚乔离去的背影,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那一天太阳极好,是冬日里少有的晴天,午后晴好,微风和煦。

    三月十四,天高风清,腊梅怒放,正午时分开始飘雪,一切平淡如常。帝都的权贵们仍旧沉浸在燕北世子将要迎娶血统最为尊贵的淳公主身上,各种揣测夺算暗暗钻营,皇城内外翻涌,暗流涌动。

    然而,就在这一团乱局之中,无人注意到绿营军的城防人马提前一个时辰换营,而且西城门的一角一早就开启,也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

    接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燕洵正在花厅里饮茶,轻袍缓带,面色悠然。外廊的乐师正在演奏一曲西船花夜,曲调悠扬,百转千回。

    燕洵嘴角轻扯,淡淡一笑。阿精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燕洵的指示,然而燕洵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吩咐他下去,并从身旁的乐签盒子里抽出一支,随手抛了出去。

    乐声一顿,就停了下来。年迈的宫廷乐师捡起地上的乐签,略略看了一眼,面色微微一愣。随即,充满杀伐激越的筝声顿时响起,声音激荡,如断金石。

    燕洵哈哈一笑,合着乐声打着拍子,朗声诵道:“醉握杀人剑,斩敌八百首,周身酩酊气,捧雪葬残红。”

    楚乔站在门外,手指略略一寒,仰起头来,长空之上白雪飞扬,有黑色的苍鹰在头顶盘旋高鸣。

    ****来的何其之快?好似秋后的草原,一颗火种洒下之后,迅速蔓延,猎猎如荼,转瞬滔天。

    午后,雪霁初晴,一封来自户部小小催事的奏折被递上了长老院的案头,上称户部粮钱不足,寿宴难酬,中州赈灾之粮被人克扣,灾民动荡,蚕食大户,伤人无以计数。有人私下以糟米兑换东边大营的将士粮草,以致有人中毒身亡,四十一军半部哗变,死伤过万。世家大族狼口贪墨,中饱私囊。后面更是例举了一连串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帝都风雨,都由这个小小的户部催事而起。

    紧跟而来的,是动作快的惊人的彻查和抽调,长老会秩序瞬间大乱,军部的火热檄文紧随而来,字字血泪,句句铿锵,各大氏族风声鹤唳,奔走活动。一个时辰之后,惊人的结论被呈上台前:中州赈灾一事,由京城府尹统辖,在赵齐上任之前,一直由穆合西风主管。粮部军部的调粮一事,是粮部总事宋端执掌,而京城上下无人不知这宋端是穆合氏前家主穆合云亭最宠爱的外孙,在穆合氏的地位可比嫡系长子。帝都府尹亏空达黄金八十万两,粮部更是空账两千万金株。

    长老会当机立断,上表圣金宫,穆合家主穆合云夜长跪宫门,请求皇帝开恩,并反咬一口,指出那名小小催事乃魏党一脉,所做数据皆属虚假,不足为信。

    圣金宫出人意料,以八公主和燕北世子定亲为名,封闭正殿宫门不见来人。然而,就在穆合云夜长跪不起之时,一道密令被悄悄地传出紫金乾门:穆合氏贪墨数额巨大,玩忽职守严重,特命皇三子赵齐领两万绿营兵马,查抄穆合府,缉拿一干人犯,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霎时间,风雷震动,一片萧索。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帝都流血夜。

    就在赵齐带着绿营军兵马偷偷赶往穆合家的时候,尚私坊送来了定亲宴上的显贵华服,燕洵站在中厅,恭恭敬敬的恭送了尚私坊的礼官,礼金丰厚,随行人员一律打赏。

    西贡进献的宝络佳衣,享誉天下的苏瑾盲绣,蟒龙盘踞,五爪狰狞,光华璀璨的金丝绣线款款勾勒,几乎要将那些眉眼都复活一般。楚乔蹲下身子,为燕洵扣上绶金宝锦玉带,浓烈的苏合香刺入鼻息,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屋子里很静,下人们都已散去,楚乔的身影在灯火之下显得有些孱弱,脖颈白皙娟秀,耳廓雪白可爱,胸前微微鼓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扮起男人来惟妙惟肖的假小子了。

    燕洵轻轻吐气,缓缓问道:“阿楚,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楚乔站在他的背后,为他整理后面的肩带,闻言回道:“不记得了。”

    燕洵一愣,还以为是她不愿意说:“你也快要十六岁了,也要行及竿之礼了。”

    楚乔摇头:“我要那些讲究做什么。”

    燕洵顿时噤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乔绕到他的对面,皱眉看着前襟的青海云青图,上属的一角,有一处透丝,不知是尚私坊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疏忽。

    “脱下来,我把丝线勾回去。”

    燕洵愕然:“你会这个?”

    楚乔微微挑眉,看着他:“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谁补的?”

    女子灯下坐,双眉蹙拢烟。

    燕洵的思绪似乎一下子飘远,怎么就忘了,那些个冰冷的雪夜,屋子漏风,寒冷阴森,女孩子坐在炭火盆边,就着微弱的烛火,一点一点的绣着宫廷贵妇们的锦帕衣衫,以讨好那些偷懒的尚衣局奴婢,赢得那么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和火炭。

    他还能想起她的姿势,弯着腰,身子小小的,有时候困的实在睁不开眼睛,就趴在膝盖上稍稍睡一小会。侧脸很安静,从无抱怨。

    这些年,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曾经的那些过往,害怕那些事情会让仇恨蒙蔽了他的狼。于是他竟然忘记了,那些孤独跋涉的时光里,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如何扶植着自己挺过来的。她为他煮饭缝衣,她为他望风放哨,她为他寻医问药,她让他抛去那些花把势武艺的空架子,教他近身格斗,教他实用的刀枪棍法,她为他书写兵法计谋,她为他忍气吞声的留在这个偌大的牢笼里,被人欺凌被人殴打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女孩子,单薄瘦小,无权无势,却拥有一颗世界上最坚强的心,在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的时候,她用她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他破碎的天空,拼尽性命的撑起了一方存活的空间。

    “好了,”女孩子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试一试,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定亲宴,不能有差错。”

    一声低低的叹息突然自男子的口中发出,他张开怀抱,顿时就将少女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疲惫的轻呼:“阿楚。”

    楚乔登时一愣,整个身体一时间都僵硬了,她轻轻的推燕洵的手臂:“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别动,”燕洵轻声的说道:“就让我抱一会。”

    楚乔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她也缓缓的伸出手,环住了燕洵的腰,额头抵在男人的胸膛,不再说话。

    “阿楚,别怪我。”

    燕洵轻声的说,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有若秋风扶桑。

    “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你表面上冰冷,杀人挥刀从不手软,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是个真正善恶分明的人。岭南的那些茶商,淮水的船老板,盛京的米粮商户,还有那些不听从命令的燕北大员……我手上的血腥,很重啊。”

    “我只是不想再像从前一样,看着身边的人受人欺凌被人砍杀却无能为力。可是我现在,这么努力,做了这么多,却还是要被人摆布,无法顺从自己的心意,无法保全你。”

    楚乔眼神微微闪动,缓缓的抿起了嘴角,有些暖流缓缓涌过心头,带着那些莫名的,无法说清楚的心绪,像是蚂蚁一般啄食着她的心神,她并非不明白,只是却仍旧摇头说道:“我全都明白,你不必担心我,那些骁骑营的大兵们,未必奈何的了我。”

    看不到少女的表情,只听到她的话语,燕洵顿时一愣,顿时愣愣的松开了手。

第65章

    她还是不明白,抑或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燕洵默默的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

    楚乔也点头道:“你放心吧,待会大宴,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一个人,万事小心。”

    转身就要走出去,燕洵的声音突然低沉,在后面淡淡的响起:“阿楚。”

    女子一愣,就停住了脚步。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任何人都可以离开我,你不可以。”

    楚乔并未答话,默默而立,随即拉开房门,抬脚离去。

    燕洵缓缓的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你若是离开,我就一无所有了。”

    庭院雪浅,女子一身淡青色长衫,披着燕洵亲手送来的白色狐裘,长发被微风卷起,丝丝纷飞。默默的回首望着窗子上的剪影,久久没有离开。

    不同于这里的清冷,此时的莺歌院之外,宗室满座,遍目喜庆,五彩的琉璃端玉摆在莺歌院之前,一排排直通往八公主赵淳儿的端木阁。朱锦铺在雪地上,两侧宫女彩装缤丽,秀灯高燃。

    初更时分,人群汇集端木阁中,皇帝亲临,宾客皆欢,喧嚣的丝竹之声从端木阁的方向袅袅而来,冷寂一片的长华道上,一骑战马默默的立在一旁,女子一身骁骑营军装短打,外批青色披风,远远的回过头去,望着灯火绚烂之处,面色淡然,冷静自持。

    黑夜寂寥,长风冰冷,天地间一片孑然,茕茕孤寂,冷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越发显得一张小脸尖瘦凄楚。

    这条路,是我自己为自己选择的,从一开始就无路可退,只能往前走。

    生命从未给过我后悔的权利,我也绝不会让无用的心绪阻挡你前进的脚步。大仇未报,朝不保夕,何来儿女私念?

    燕洵,我会陪在你身边,等待你大功告成仗剑天下的那一刻,懦弱的人才去感伤,无能的人才会抱怨,我不会,我不伤心,从不。

    巨大的钟声登时响起,漫天的烟花在礼官高昂的礼成声中升空绽放,丝竹声乐伴随这钟鸣激越响起,热闹的人声从端木阁远远传来,普天同庆这一庄严喜悦的时刻。

    “驾!”

    冷风中,单薄的少女蓦然扬起鞭子,厉喝一声,抿紧嘴角,策马狂奔而去。

    冷夜凄凉,热闹的大殿上,燕洵长身而立,望着大殿外漆黑的长空,久久无语。

    冷寂的莺歌院,一间小小的闺房之中,雪白的狐裘静静的放置桌前,纤尘不染,整洁如新。

    “你我相交已有八年,其间祸福与共,患难相随,如今,一切就要过去了。等这边事情一了,回到燕北,我们就……”

    我们就……

    我们就成亲吧,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讲出来的心事,终究被岁月的尘土缓缓覆盖,零落到尘埃之中,再也看不到昔日的影子。命运是一场大火,很多时候,机会只有那么一次,错过了,就是很多年。

    城外的骁骑营营门,少女拿着御赐的令牌敲开了大营的营门,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这座帝国最骁勇的军队之中。

    铁甲森寒,军歌雄浑,中军大帐之前,有士兵小心的叫醒了睡梦中的将军。

    赵彻披甲而起,眉梢轻轻一挑,沉声说道:“楚乔?”

    “让她进来!”

    铿锵的语调刚刚落下,真煌城的西北角天空中,顿时传来一阵破空的厮杀和惨叫声!

    赵彻一惊,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急忙跑出大帐,只见西北角的天空中,火光熊熊,喊杀震天,混乱犹如瘟疫般轰然袭上,本来早已出城修建驰道的绿营军兵马迅速的汇拥到骁骑营的营前,刀锋森寒,兵将铠甲森森。

    出了大事!

    赵彻眉梢一挑,对两侧的亲兵厉声喝道:“拿兵刃来!”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外等待召见的楚乔一把握住了赵彻的手腕,面色冷静的说道:“不能去。”

    她声音里透着强大的信心和力量,使得赵彻一时间竟没有意识到这个贱民正抓着自己的手腕,而是沉声问道:“为什么?”

    “你看那边,是谁的府邸?”

    赵彻一愣,沉目望去,却陡然想起了一个最不愿意想起的姓氏。

    穆合氏!

    “你若是去了,整个骁骑营都要为你的鲁莽陪葬,我不想刚来第一天就受到牵连”女子淡淡的放开手,冷冷的说道:“再说,大事已定,你现在赶去,也无济于事了。”

    西边喊杀震天,转瞬间,全城惊动,只有那座金碧辉煌的圣金宫,仍旧沉浸在一片糜烂的喜悦之中。

    “你现在只要走出大营,就是自寻死路。”

    女子语调清冽的说道,悠然自得的坐在骁骑营的中军大帐之中,表情自如,毫无半点惊慌之色。

    赵彻已经穿好了甲胄,若不是事态紧急,他可能真的要严厉惩治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可恶的女人的反客为主。但是外面的声音越发刺耳,情况越发紧急。尽管他对穆合氏并无感情,甚至还有说不出的厌恶,但是现在他的命运和穆合氏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唇亡齿寒,他不能不管。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赵彻冷冷的看了女子一眼,手按在剑柄上,对着属下副将程昱默说道:“整顿兵马,跟我走。”

    “唰”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赵彻身手敏捷,猛然侧头闪避,只见一道白光猛地袭来,嘭的一声砸在柱子上,力道很大,竟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赵彻的亲兵见了勃然大惊,厉声叫道:“大胆刺客!来人!保护殿下!”

    外面的士兵顿时冲了进来,战刀齐刷刷的拔出鞘,冷气森寒,反射着室内的烛光,晃得人眼睛发酸。

    赵彻眉头紧锁,一双又黑又浓的剑眉轻轻一挑,沉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楚乔歪着头,眼神在这一屋子虎视眈眈的士兵身上扫过,然后盯着赵彻,嘴角讽刺一笑,很自然的站起身来,走到大帐角落,捡起地上的东西,竟是一块碎银子,将银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灰尘,少女扬了扬眉:“这也算暗器?”

    赵彻的面色登时有些尴尬,对左右低喝一声:“都出去。”

    人群霎时间潮水般的退了下去,楚乔仰着头看着高大的赵彻,正色道:“我之前说的话你没听清楚?”

    赵彻冷然一哼:“军营重地?何来你这个女人说话的份?让开!”

    话音刚落,只见娇小的女子霎时间好似敏捷的豹子,陡然原地跃起,探手前推,变腕,成爪,在所有人有反应之前,一把扣住了赵彻的咽喉。

    面对她如此迅捷的身手,无人会怀疑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掐断别人脖子的力道。

    楚乔粲然一笑:“你是我上司,所以我就不用刀子,只用手跟你比划比划。”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赵彻的声音阴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说道。

    “当然知道,”楚乔一笑:“我在救你。”

    “救我?”

    “对,”女子仰着头,眼睛明亮,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笑容:“你现在若是走出骁骑营的大门,必死无疑,这个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赵彻闻言冷冷一笑:“就凭他们?”

    “不错,就凭他们。”

    楚乔眼睛一眯,冷然说道:“穆合氏卷入贪墨案,穆合云夜在圣金宫门前跪了一个下午,圣上拒不召见,为何?此事事发突然,从检举,到长老会审查,到罪名落实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事先安排,谁会相信?八公主赵淳儿今晚定亲,如此盛宴为何不招你入宫,就算你和皇后不亲,赵淳儿也是你的亲生妹妹,这又是为何?穆合主府被人围攻,穆合氏是你的母族,你又手握重兵,理当事先被控制起来,可是为何外面包围兵马和你的人马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和你对抗?他们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彻顿时一愣,眼内锋芒暗涌,不断闪动,随即沉声说道:“你是说,是父皇……”

    “那倒不一定,”楚乔轻轻一笑,放下手来:“皇帝留你在骁骑营,也谢是为了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穆合。至于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皇帝安排,而是最希望看到你死的人。”

    赵彻本就聪明,只是一时间的惊怒让他失了分寸,此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顿时融会贯通,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人就是要让你掉以轻心,故意以少数人包围骁骑营,但是只要你一踏出骁骑营就立刻变为叛党,到时候来杀你的人,可不止外面这点人马了。”

    赵彻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现在是骁骑营的一员,你若身死,我也不得善终。”说罢,少女锵然单膝跪地,语调清冷的低声说道:“末将楚乔,前锋营箭术教头,参见将军。”

第66章

    赵彻看着少女的脸孔,面色沉静,久久不言。

    三更时分,西北方的声势犹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少女写好书信,撩开帘子,屈指入口,吹了一个响亮的号子,通体漆黑的苍鹰登时下落,矫健且诡异,在这浓烈且惴惴不安的夜色里,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不一会,大鹰从新高飞,向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而去。

    遍地洁白的路上,男子锦衣华服,面色微醺,可是一双眼睛却还是明亮的。一声厉啸突然传来,他陡然抬起头来,阿精曲起手臂,苍鹰就落在其上。

    展开书信,凌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双星耀空之局必当誓死以铸,禁宫深深,落足需小心谨慎。

    男子嘴角温和一笑,眼神悠远,西北望,归故乡。

    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结束,真煌城的百姓们幽闭家中,无人敢出门观看。喊杀声从深夜一直响到天明尤未断绝,火光刺目,黑烟翻滚,一片哀声。

    穆合氏的反,已在意料之中,就算他们还没意识到此事会这般严重,没有意识到这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没有想到皇帝会赶尽杀绝,魏阀和赵氏皇族也会将他们逼上这条绝路。

    在家族兵力全都毫无准备的时候,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多出庙算权臣的穆合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帝**队一口一口的蚕食干净,毫无还击之力。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穆合西蕹、穆合西黎、穆合云霄三人当场被诛,家族兵将死伤达两千余人,穆合云夜被缉拿下狱,穆合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上至穆合云夜的九旬老母,下至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帝都天牢霎时间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紧封,限制一切人出城走动,由皇十三子赵嵩带着穆合家的家族令牌和崇文阁的仿制书信,前往东垂二十三军、二十六军、东南野战军、东南水师十六军,传达穆合家主穆合云夜病危的消息。急诏穆合西池、穆合西陞、穆合西豫、还有穆合云夜的小重孙穆合景然立刻回京,商讨下一任家主之位。

    然而,四方首席兵马的总指挥官在刚一踏进真煌城的时候,就被帝都兵将拿下,穆合氏最后的希望付诸流水,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穆合云夜的外孙宋端却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了出去,并且一路势如破竹的逃出了真煌城门,向东策马而去。

    穆合家的人欢声雷动,穆合云夜却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浑浊的双眼,大呼一声对不起列祖列宗,淌下两行清泪。

    三日之后,蒙阗将军的嫡孙蒙湛,带着蒙氏大军,一路向东而去,讨伐跟随穆合氏阴谋造反的淮东宋氏。宋氏闻风大惊失色,宋氏家主当机立断,将穆合云夜的女儿穆合明兰和宋端一起五花大绑,送到蒙氏大军的军门之前。

    谁知蒙湛拒不收人,一轮箭雨之后,大军继续开拔,不出五日,就攻破了这个淮东第一礼教之家的宋氏大门。

    刹那间,同气连枝的两大世家惨遭屠戮。三月二十八,九幽台的铡刀之前,落下了穆合、宋氏两家的四千多颗人头。穆合氏祖孙五代,除了皇后穆合那云,余者无一幸免,就连亭妃穆合那日、香妃穆合兰香都被御赐毒酒,上路归西。

    九幽台斩首那天,整个真煌城的百姓齐齐争相观看,一时间,真煌城万人空巷,气氛热闹,比之过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代盛世门阀,昔日的繁华荣宠,车水马龙的豪门望族,就这样被深深的埋在了泥土之中,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荡的岁月里,成为帝国权利变更的又一个牺牲品。昔日穿金戴银、珠翠满盖的高贵头颅,也终于深深的低了下去,在帝国铁血的铡刀之前,喷洒出满腔鲜血。

    所谓福禄齐天的繁华荣盛,不过尘埃而已。

    整整十四日,赵彻都呆在大营之中没有踏出一步,可是消息却源源不断的传了进来,这些并不是赵彻的密探,他越发残酷的明白,这些消息,都是为了刺激他逼他出营的诱饵而已。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可是,却已经看到了帐外那些寒冷的刀光。

    四月初二,圣金宫下达嘉奖令:褒奖赵彻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特赐黄金两千两,擢升为东路将军。此军衔虽然眼下并无实权,可是一旦皇帝御驾亲征,他就是贴身大将,足见皇帝对他的满意和信任。

    一时之间,七皇子赵彻重得圣宠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夏皇朝,无数双眼睛紧盯其上,暗暗艳羡。

    接到圣旨的这天晚上,赵彻站在骁骑营的武校场上,静静站立,久久一言不发。他可以厌恶穆合氏,厌恶他们的张扬跋扈,厌恶他们的不分尊卑,厌恶他们的擅权乱政。

    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在众多皇子当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是拜这个强大的母族所赐,如今穆合氏一朝如山倒,面对如嗜血狼群的皇室兄弟,他又该如何立足?

    整整五日,骁骑营都沉浸在一片阴郁之下,家世强硬的人,都已经买通军部,从骁骑营悄悄调往绿营军,其余无法调走的人,也称病退军,回到家中。赵彻并没有阻止,毕竟,这些贵族子弟全都明白,想在大夏立足,除了圣眷之外,最重要的还要有强悍的后备实力。

    五日之间,骁骑营人员精简三分之二,剩下的不是多年跟随赵彻的忠心部署,就是从边境晋升上来的寒门子弟。

    这日,风雪越发猛烈,赵彻一身墨色皮铠,挥手撩开营帐的帘子,很是自然。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陡然袭来,赵彻狼狈一闪,只听叮的一声,那道白光顿时狠狠的插在柱子之上,转头看去,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干什么?”赵彻勃然大怒:“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大夏皇朝的七皇子顿时脸孔一红,多年的从军生涯,风吹日晒下,他的皮肤已经不像京城的这些世家公子们般白皙如玉,带着几分健康的黝黑和风霜沉稳之色。可是这一刻,他还是有些目瞪口呆,许久之后,猛地怒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女子纤腰玉肩,藕臂长腿,身无寸缕,只抱着一块皮革遮挡身前,露出消瘦的香肩和修长的双腿,面色虽然尴尬愤怒,可是却没有其他女子般的惊慌失措,大方的站在原地,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在换衣服。”

    赵彻窘迫的转过身去,怒声说道:“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快点。”

    身后传来噗朔的铠甲碰撞之声,赵彻不自在之下,眼睛四处乱瞟,突然看到自己对面竟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女子曼妙的身材顿时在铜镜里毫不掩饰的展现了出来。男子的眼睛顿时大睁,无法控制下竟目不转睛了起来。就在这时,锐利的目光陡然射来,直看向铜镜。女子穿着贴身小衣,却越发显得身姿绰约,面色愤怒,眼神冰冷。

    赵彻面色一红,却陡然瞪大眼睛更加凶狠的回望过去,仿佛自己辣气壮一般。

    楚乔冷冷的牵起嘴角,一边看着他一边穿上衣服,黑色的紧身夜行服,腰间缠着自制的钩锁作为腰带,绑腿上插着两把飞刀一只匕首,上臂的护臂上也插了一把雪亮的刀子,然后在夜行服外披上甲胄,腰间佩戴一把长剑,随手够得到的地方还放着能够折叠的小型弩箭,森亮的箭矢整齐的呆在箭筒里。

    赵彻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样全副武装要干什么去?”

    楚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我习惯这样。”

    赵彻嘲讽道:“你还真是个奴隶命,随时都想着逃跑。”

    女子闻言也不怒,只是继续整理自己的靴子,赵彻见她不还嘴,反而多了几分无趣。

    “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赵彻一愣,登时有些语塞,是啊,自己来她的营帐做什么,似乎之前想到了什么,此刻却记不得了。年轻的皇子面色一沉,很是恼恨楚乔问起这个尴尬的问题,索性径直在地几旁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的酒壶就喝了一口。

    军营里各房都备有酒壶,分量不多,只是为了在冬夜暖身而用。楚乔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你来我这里,不是只为了喝酒吧。”

    赵彻扬了扬眉:“不行吗?”

    “当然没问题,”女子一笑:“这是您的地盘,你哪怕是去马厩茅厕喝酒都没人管得了你。”

    赵彻顿时冷哼一声:“牙尖嘴利,早晚死在这一张嘴上。”

    “呈你吉言,最起码不是死在你的刀下。”

    喝了一口酒,男人抬起头来说道:“别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不杀你。”

    “我哪敢有如此奢望?”楚乔说道:“七皇子杀人如麻,何时在乎过他人的性命,这些年来,死在你手里的奴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怎会怜惜属下小小的一条命呢?”

第67章

    这般挑衅,赵彻却不被激怒,转而问道:“你里面为什么穿着夜行衣?”

    楚乔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答道:“我睡觉都习惯穿着,跑起来方便。”

    年轻的将军少见的没有出言讥讽,默默的点了点头,静静饮酒。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赵彻眉头一皱,就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楚乔眼睛一转,也跟了出去。

    来人是绿营军的兵马,径直去了中军大帐,见赵彻没在,放下书信转身就走。远远的看见赵彻前来,也装作没见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赵彻双眼渐渐眯起,却没有说话。程副将将书信交过来,皱眉说道:“殿下,三殿下派人传来了兵部通文,说要调遣骁骑营出城,前往一百三十里外的禹城修筑驰道,方便卞唐太子车驾前行。”

    赵彻没有接那封书信,只是缓缓的握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甭现,血脉膨胀。

    半月前,三皇子赵齐曾亲自请命出城修筑驰道,可是穆合氏此事证明,赵齐根本就一直没有离开皇城,绿营军也一直潜伏在城外,静候时机。如今穆合氏被铲除,魏阀一家独大,他也领受了修驰道的全部嘉奖和百姓的爱戴,如今,却要赵彻带着骁骑营出城修道,这算是强者的蔑视?还是胜利者的欺凌?

    赵彻眼神狠辣,双拳紧紧握起,楚乔站在他的身边,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子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可恶,她低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就忍了吧。”

    赵彻冷冷一笑,蓦然回过头去,望着金碧辉煌的圣金宫,眼神好似雪亮的刀子。

    楚乔知道,被凌辱蔑视的仇恨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发了芽,只待时日积累,定会慢慢长大。

    第二日,骁骑营全军而出,前往禹城,修建驰道以迎接卞唐太子——李策。

    卞唐距大夏国都并非遥不可及,快马一月足以,若是马车慢行两月也可到达。只是这位太子竟然生生的提前四个月上路,并且现在还遥遥的看不到影子。

    大夏的皇子们,大多有过戍边的经历,跟随军队草地荒原山涧大河哪里都走得。偏偏这个卞唐的贵客,过河需搭桥,还必须是四骑战马可并肩而过的坚固石桥,逢草原需先开荒,美其名曰不能污了卞唐金赐马的马蹄,山路不走,沙漠不走,五十里内无城镇不走,帐篷不住,非泉水不喝,非新茶不吃,非佳酿不饮,吃食也是从卞唐一路携带,出行一趟,光是装随行衣衫器皿等物的马车就足足有二百多辆,甭管是什么东西,凡是经了男人之手的东西一概不碰,为了养活这根独苗,卞唐皇帝可谓是挖空了心思,就连李策所吃的稻米蔬菜瓜果,也是在后宫开辟出的一片沃土,由民间选拔出出色的农民,再由宫廷妙龄少女学习之后亲手栽培,太子方可下咽。

    得知这一切之后,楚乔暗暗咋舌,迎接这般强悍的人物,大夏皇室竟然派来了了赵彻,还带着一大堆骁骑营的士兵,那不是有意刁难吗?

    总之,骁骑营的战士们顶风冒雪的开辟了十天的雪路,总算将一切收拾停当,正翘首等待着这位卞唐太子的大驾光临。前方突然传来消息:太子夜里踢被,害了风寒,已经折返了。

    赵彻一听,鼻子几乎气歪,上马带兵呼啸而去,楚乔看着赵彻离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惮忌之心,这个卞唐太子,若不是真正的荒唐之人,就必是一个懂得隐藏真正可怕的高手了。

    傍晚时分,赵彻派人带回消息,这位架子极大的太子终于同意暂时停下来休养身体,但是却拒不进入军营,着程副将暂时统领骁骑营,原地待命。并且,通传前锋营箭术教头楚乔跟随亲兵,前往前营和自己会和。

    楚乔眉梢一挑,不解的询问。

    那小兵犹豫半天,才小声的说道:“那太子不肯见殿下,说殿下身上煞气太重,会使他的病情加重,这些话,都是卞唐太子身边的小侍女转达的。”

    众人一听,登时头大,这极品太子难道还是个不愿意跟男人讲话的男人?

    小兵特意嘱咐楚乔必须穿上女装,草草装扮一番,立时上路。

    天公作美,这几日未有大雪,不然之前的一番功夫就全都白做。楚乔和四名亲兵策马狂奔,一身火红大裘,虽是男款,倒也显华丽。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肤白似雪。

    两地相距并不远,不过两个时辰的行程,谁知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迎面一辆马车就缓缓而来,镶金显贵,绫罗飘扬,白马神骏却为拉车而使,四骑并驾,一时间竟将一条驰道都堵得严严实实。

    楚乔眉梢一挑,勒住战马,只见对面驾车的竟是两名少女,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个穿了一身白色的貂裘小马褂,下面是一条水粉色的棉布裙子,另外一个却是一身葱绿色的衣裤,颇有些猎户人家的模样,她们都披着风帽斗篷,小脸冻得通红,却不时的回过头去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笑,声音清脆,遥遥的穿了老远。

    “呀!弗姐姐,前面有人呢?”

    马车就停在了楚乔五人的身前,绿衣衣裤的少女眼睛一亮,笑呵呵的回头说道。

    “什么人?”妩媚的声音顿时响起:“男的还是女的?”

    少女咬着嘴唇吃吃一笑,旁若无人的说道:“四男一女。”

    “哦?”里面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子问你,那女的长的怎么样?多大年纪?”

    少女对着楚乔上下打量了一会,随即撅起嘴巴,说道:“还可以,十六七岁,也比我好看不到哪里去,跟弗姐姐娥姐姐青姐姐更是没法相比。”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哄笑,之前那个声音一边笑一边说:“公子说了,能让你绿儿说这般话的人,一定是绝色,男的就放了吧,那女的留下,公子要问话。”

    少女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对楚乔几人说道:“听到我弗姐姐的话了吗?男的走吧,女的留下。”

    几人顿时一愣,那四名亲兵更是大怒,自己这身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不管这几个女子是谁,也不该这样大胆。

    楚乔却暗暗留了心,大夏豪门众多,行事大多离谱,穷奢极欲不说,家族的少年主子更是无法无天。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户,需小心些不要得罪。

    谁知他们还没说话,那女孩却急了,怒声叫道:“我说话你们没听见吗?真是蠢死了。”说罢,掏出两锭金子,随手扔在地上,傲然说道:“我看你腰带上没有玉牌,说明你不是氏族,一个寒族女子卖这个价不错了,你们几个快快走吧。”

    一名小士兵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再敢……”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鞭影猛然袭来,小丫鬟看似幼小,身手却是不错,那名士兵激愤之下竟被她偷袭个正着,唰的一声打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辫梢抽在眼睛里,也不知伤势如何,那小兵顿时掉落马下,捂着眼睛大声惨叫了起来。

    “哼!不知死活的狗东西!”小丫鬟冷哼一声,又再抽来。楚乔见她这般蛮横,不知不觉间也动了真怒,催马上前,劈手抓住辫梢,手法巧妙的略略一用力,就夺了过来。

    “不要欺人太甚。”

    女子声音清冷,冷冷的望着小丫鬟,寒声说道。

    “哎呀!”另外一名亲兵突然大叫一声,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刚才被抽到的士兵手掌上全是鲜血,竟都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显见这只眼睛是保不住了。

    “哼!”名叫绿儿的小丫鬟凌然不惧,不屑的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个贱民罢了,大不了我赔你……啊!”

    话音未落,一道鞭影猛地抽来,唰的一声抽在她白嫩滑溜的脸颊上,比之刚才的那下力道更足,鲜血顿时顺着脸颊而下,少女惨叫一声,捂住脸颊,暴怒望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狼心狗肺的畜生一只,我也弄瞎你一只眼睛玩玩,大不了赔你银子。”

    楚乔学着她刚才的口吻,冷冷的说道,举鞭就要再抽来。

    那少女倒也硬气,叫也不叫,只是咬牙切齿的望着她,眼神极尽怨毒之色,怒声说道:“死丫头,我不过放过你的!”

    “谁要你放过了?”楚乔半眯起眼睛,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买下我吗?现在就看看你的本事。”

    说罢,一道飞刀登时挥出,闪电般冲上前去,一下狠狠扎在一匹拉车马儿的臀部,战马受惊,扬蹄而起,呼啸奔腾而去。

    “扶他上马,走!”

    楚乔冷哼一声,对属下沉声说道。当先策马而去,身后的四人顿时跟了上来。

    就在刚才,她察觉到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们几人,在两侧风雪掩盖的密林之中,还有众多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顿时知道不妙。这看似势单力孤的一辆马车,实则却有近百个身手高明的护卫在侧,一旦冲突,他们绝对无法讨到好处。只能先故作不知,再攻其不备。

第68章

    果然,不出片刻,身后顿时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楚乔挥鞭策马,厉声说道:“快!”

    五人当先,迅速而去。

    就在这时,一阵呼啸的箭雨顿时而来,射马不射人,四名亲兵登时摔落马下。

    “还不停下吗?”

    一声邪魅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通体洁白的神驹奔驰在侧,马上的红衣男子墨发飞扬,媚眼如丝,竟好似女子一般,面容邪魅,一手握缰,一手拿剑,与楚乔并驾齐驱,朗朗而笑。

    “嘭”的一声,楚乔顿时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男子的马肚上,白马哀鸣一声,却仍旧没有退后。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好个凶悍的女子,也好,既然你不喜欢它,咱们就不要让它来打扰你我二人。”

    说罢,男子身形陡然一跃,离鞍而起,稳稳的落在楚乔的马背上,由后面伸手环住少女的腰,呼吸温热,丝丝缕缕喷在少女的耳后,声音暧昧的说道:“体香如兰,肤质****,红川之上原来也有美貌女子,小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楚乔冷哼一声,回肘向他撞去,男子哈哈一笑,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伸出舌头在楚乔耳背上轻轻一舔,笑道:“滑如凝脂,香如雪莲,果然是雪原上的佳人。”

    楚乔浑身一寒,鸡皮疙瘩顿时冒出,几乎要一口呕吐出来,勃然大怒,只见身侧人影栋栋,显然自己已被包围,恶向胆边生。挥拳、拿肘、推掌,顿时打在男人的肩头,侧腿、弹臂、下压,手肘狠狠的撞在男人的小腹,随即身子一侧,登时滑到马背之下,只以双腿夹住马腹,拽住男人的腿,用力一扯。

    那人哪想到她身手竟然这般矫捷,猝不及防之下,嘭的一声,狼狈无比的摔落在雪地之上。大头朝下,直扑雪原,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风仪和气度?

    女子随之跃下,单膝狠狠的跪在了男人的背上,直撞的他眼冒金星,巴掌一拍,一个清脆的耳光顿时打在男人的脸上。

    趁胜追击,连消带打,楚乔如猛虎般按住男人的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出一套秘藏于胸的咏春拳法,噼里啪啦的重拳而下,美女撑舟、砸桥手法、虎尾掌、勾露手,源源不断,尽数施展开来,全数落在男人的头脸之上!

    巨大的抽气声不断在四周响起,少女拳头虎虎生风,迅如闪电,雨点般落下,速度之快,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女骑坐在男人的身上,拳头老辣,身手矫健,一时间竟呆若木鸡的不知做何反应。

    “啊!一群蠢货,救太子啊!”

    女子尖锐的声音顿时响起,楚乔心里随之咯噔一声:太子?

    轰隆的马蹄声随之响起,雪雾翻滚,战马呼啸,乌黑的骁骑营大军在赵彻的带领下雷霆而来,然而,看到眼前的场面,却无人不大惊失色,面色蜡黄。

    赵彻剑眉如墨,高居马上,厉声喝道:“楚乔,你在干什么?”

    楚乔顿时住了手,那被她骑在身下的男人也晕头转向的抬起了脑袋,仰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茫然的望向众人,一双眼睛乌黑肿胀,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赵彻铿锵一声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对着地上的男人行礼道:“太子殿下,本王御下不严,得罪了。”

    说罢,一把抓住楚乔的手臂,将仍旧骑在唐太子身上的她拉了下来,扯到自己身后。

    少女已经目瞪口呆,望着卞唐使者们哭天抹泪狂奔而至的身影,只觉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就是卞唐皇室的独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可理喻好色成性的太子李策吗?

    她还真是疯了。

    楚乔知道,这一次她惹了大祸。

    需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谋杀卞唐太子?阴谋破坏两国邦交?不尊军令以下犯上?

    随便哪一条罪名压下来,都足以至她于死地,她一生之中似乎从未如此冲动不计后果过,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自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她已经不敢去看赵彻的脸色,对面那几个女人的呱噪声足以冲破中军大帐的屋顶,她站在赵彻的身后,仔细回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来为自己开脱。现在,她只能寄望于这件事不会连累燕洵,不会让他为自己背上这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你们几个说够了没有?”

    阴冷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语调寒冷,带着强烈的煞气。几名衣带光鲜的少女顿时一愣,只见赵彻一身甲胄,面色如铁,双眼刀锋般的望着几人,一字一顿的沉声道:“说完了就给我滚!”

    “你!”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突然指着赵彻叫道,却被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子拦住:“小娥,不可对七殿下无礼。”

    “弗姐姐……”

    “既然殿下还有公务要忙,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不过此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已派出信使,我国会即刻派遣使臣前来真煌协调此事。至于这位姑娘……”女子的眼神在楚乔身上缓缓的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殿下拒不交人,我们也无可奈何,就请七殿下暂时先为我们看押,他日再作计较,告辞了。”

    说罢,转身当先离开大帐,其余几名女子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彻静静的站在大帐之中,望着随风飘动的帐帘久久一言不发。

    楚乔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心里却能想象的出他有多么愤怒。对赵彻而言,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当场将她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斩了,再不济也要移交尚律院处罚,可是他现在将自己扣押下来,还拒绝交给卞唐的使者,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楚乔发誓,如果他现在向自己挥拳相向,她绝对不还手。

    突然,赵彻的背脊轻轻一震,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出来,却努力的忍着不说。她的额头缓缓流下汗来,手心潮湿,瞳孔微微收缩。

    他,究竟要如何?可会借此机会攀诬乱党?皇帝一直在寻找燕洵的错处,好将之除而后快,那么现在,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个借口?

    少女缓缓握起拳头,不自觉的去摸索大腿处匕首。

    赵彻转过头来,面色怪异,眼神炯炯的看着楚乔,可是突然间,他的嘴角缓缓咧开,然后……

    “哈哈哈哈!”

    巨大的笑声登时响起,程副将等几个骁骑营的将领突然走了进来,一个个捶胸顿足的轰然大笑,赵彻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竖着拇指叹道:“好样的!干得好!”

    这,是什么状况?

    楚乔霎时间愣住了,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

    “李策这个小子,早就该修理了。”

    “什么卞唐太子,跟个娘们一样,整日穿红戴绿,看着我老董都恶心。”

    “毛病那么多,就该有人杀杀他的锐气。”

    “小丫头,你干得好,谁敢对付你,咱们第一个不同意!”

    楚乔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小心翼翼的轻咳一声:“殿下,这件事,似乎不能这样草率。虽然不知者不罪,但是我毕竟打了卞唐的太子,何况人家还是来给大皇祝寿的,就算再不济,也得诚心诚意的去道个歉吧?”

    “你打他了?”赵彻眉梢一扬,转过头去对着一众大汉:“谁看到了?你们看到了吗?”

    众人众口一词:“属下没看着。”

    某人登时懵了,不明所以的向赵彻看去。

    赵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过说起来你也真是蠢,你要揍他也该找个没人的机会下手啊。”

    “是啊!”董大胡子三八的上前说道:“殿下都跟我们商量好了,等这家伙上路,就找个没人的机会套上麻袋揍他出气,非让他鼻青脸肿的去真煌不可,没想到你下手比我们还快。我们其实早就到了,隔得大老远看你揍他,就是没露面。”

    楚乔看着一屋子眼睛冒光的男人,一时间真是欲哭无泪。

    “放心吧,”赵彻很仗义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过去虽然看你不太顺眼,但是现在你怎么也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一天,冰湖解冻,冬雪已晴,大夏皇朝的春天,终于在夏初的尾巴上悄悄来临了。

    夜晚降临,大营里一片安静,只有东边一角,有隐隐的丝竹声缓缓传来,和这夜幕下的军营显得极为不搭调。记得程副将说这是卞唐太子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没有曲子就难以入眠,如今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这曲子就演奏的越发哀怨了,活像深宫女子的思春之曲,

    楚乔坐在雪丘上,把玩着手里的长剑。茫茫雪原之下,无数的灯火闪烁,冷月如霜,月光倾泻,大营里一片安静,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但因这里不是战场,难免松懈许多,少了几分紧张的气氛,多了继续苍凉的痕迹,楚乔轻叹一声:“所谓的千帐灯,也不过如此吧。”

第69章

    “筝”的一声脆响,突然传来,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却是那把尚未出鞘的宝剑,发出铮然的声响。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唰的一声,就将宝剑拔出剑鞘来。

    此剑锻造独特,足足有四尺长,剑身青白,上面隐隐有暗红色的纹浪,乍一看,还以为是未干的血沫。

    “好剑!”

    赞叹声顿时从身后传出,楚乔回过头去,只见却是赵彻,一身黑色锦袍,一步一步的走上雪坡,径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叫什么名字?”

    楚乔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你自己的剑你会不知道?”

    女子摇了摇头:“这剑不是我的。”

    赵彻点了点头,也没再问,右手提着一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随手递给楚乔,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女子摇头一笑,说道:“你不用激我,我从不喝酒,喝酒只会误事,或者愁上加愁。”

    赵彻闻言却是一愣,许久之后,才低声说道:“以前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但是后来却渐渐不这么想了。”

    “赵彻,你今天这件事,做的有些糊涂。”

    “是吗?”赵彻轻轻一笑,仰头喝酒,并不回话。

    楚乔继续说道:“你公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欺辱唐太子,见我打他而不露面,事后却拼命护短,搞得众人皆知,可知一旦泄露出去是何后果?你就真的那么相信你的那些部署吗?”

    赵彻懒散一笑:“那我该怎么办?将你交出去送到尚律院?我自己本就想干的事情,别人为我干了,我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你不该是这样的。”少女缓缓摇了摇头:“赵彻,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那我该是什么样?如圣金宫里那些人一样?整日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父不父子不子臣不臣?”

    “住嘴!”女子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赵彻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他目光悠远的望向远方,语气阴沉的说道:“有些时候,我真想将这一切一把火烧了。”

    男人低下头来,缓缓说道:“我跟别人勾心斗角十多年,从我会说话起就一直在为利益谋算,直到被发配边境戍边,才算真正的闲散了下来。有时候,我觉得跟这些寒族子弟在一起,远远比圣金宫里要舒服。那里面是我的兄弟姐妹父母亲人,可是他们对我来说,却比洪水野兽还要凶狠。”

    “楚乔,我今晚来只想问你一问,你来骁骑营,到底是为燕洵他日筹备后路的,还是真心想要效忠于我。”

    楚乔面色平静,她看着男人的眼睛,终于坚定的说道:“我只是想活着,一直以来,只是这样。”

    赵彻眼中顿时精芒一闪即逝,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要一心一意的跟随我,无人可以再伤害你。”

    女子铿锵跪在雪地上:“多谢陛下!”

    灯火寥落,星子寂灭,回到营帐的时候,楚乔浑身上下的衣衫几乎都已经湿透。泡在热气腾腾的澡盆里,所有的思绪顿时间翻腾了起来。

    真煌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演戏的高手,同样的,她也是。

    夏皇诛杀穆合氏满门,借助皇三子、皇十三子、和魏阀的势力,却独独将他排除在外,并且派人百般试探看守,换作任何一个人,又怎会心无怨愤?

    一个英明的皇帝,能够容的下不开心耍小脾气的儿子,却容不下一个将所有的苦果都压在心底心机深沉伺机报复的逆臣。

    一个谋图皇位的皇子,能容的下一个将愤怒表现在表面上的无能兄弟,却容不下一个装腔作势忍辱求存将一切做的滴水不漏的竞争者。

    没有人会真的认为一个小小的箭术教头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去殴打邻国太子,背后的主使者是何人,几乎一目了然。

    她今晚留在那里,就是为了等他。她不相信赵彻没有派人调查过她,只要有心,对于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奴隶,他不会一无所获。所以,她拿着诸葛玥的长剑静静的等待时机,破月剑,是剑中极品,由铸剑大师风雅子所铸,他赵彻又怎会不识?

    只要他知道自己和诸葛家的那些纠葛,就会认定当初自己跟着燕洵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自己杀了诸葛家的老太爷,无处可去不得不依附那个落魄的世子。

    只要他知道这些,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和燕洵之间的主仆关系只是利益驱使。也只有他抱着这样的念头,才有可能试图收买自己为他所用。

    尔虞我诈,欺上瞒下,你暗自窃喜的蒙骗于我之时,焉知我不是顺水推舟的敷衍与你,鹿死谁手,我们还要慢慢的看。

    “人心?”面色冷冽的女子低哼一声,缓缓闭上双眼,靠在浴桶的边缘:“不过草芥而已。”

    长鹰扑朔,雄踞于圣金宫门,燕洵展开书信:抚卞唐之逆鳞,大局安稳,唯防魏氏一脉。

    宫灯闪烁,火舌吞没,看着信纸被烧毁,夏皇的新婿,燕北的世子下达了一条命令:三日之内,但凡从魏阀送进宫里的奏折,一律截下。

    阿精闻言一惊,此事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将几年布置下的势力全数葬送,不由得质疑道:“世子,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失去阿楚,代价更大。”

    “世子?”

    “阿精,”男子轻袍缓带,面容如玉,微微扬眉:“你只要记住,阿楚的生死比任何事都重要,就可以了。”

    阿精声音上扬:“比燕北还重?”

    燕洵淡淡一笑:“她若不在,我要燕北何用?”

    阿精大惊失色,铿锵跪在地上,沉声说道:“世子是燕北的世子,是大同的少主,是苍生的希望,怎可因私废公?怎可儿女情长?”

    燕洵冷冷一笑:“我被打入地域的时候,燕北在哪里?大同在哪里?苍生又有何人对我施与援手?我多年艰辛,忍辱求存,一为报仇,二为保护珍视之人,天下苍生于我而言,不过粪土尘埃。”

    阿精紧皱双眉,赌气的说道:“既然如此,世子为何要让她落入别人之手,为何不将她护在羽耶下?”

    年轻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说道:“因为,我相信她。”

    我相信她是苍穹之上的雄鹰,相信她是百折不弯的刀锋,相信她是唯一能够懂我的人,必可与我站在一处,并肩风雨,共同战斗。

    “阿精,我希望你们大同行会,能够像效忠我一样的效忠她,能够像保护我一样的保护她。因为有她在,我就是你们大同行会的领导者,是天下庶民苍生的希望和福祉。她若不在,我必成魔!”

    阿精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燕洵,看向这个行会多年来悉心效忠的男人。他们以为他必定会如燕世城王爷一般,爱民如子,崇尚大同,可是今日,在这间灯火闪烁的书房里,他突然意识到以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那般的错误。

    他们在做一场豪赌,赌注滔天,却顷刻就有可能颠覆!

    “不必惊慌,”燕洵淡淡一笑:“我敢告诉你,就从未怕过大同会倒戈。燕洵不是燕世城,他不做棋子,不做傀儡,只为自己的心而战。”

    阿精低下头去,语气已显淡漠冷酷:“世子如此,另属下寒心。”

    “无妨,”窗子突然被吹开一角,冷冽的风吹散了燕洵的鬓发,他的眼睛望向很远,声音也渐渐飘渺,却还是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到阿精的耳朵里:

    “我要先是一个男人,才是你们的少主。”

    冷风如铁,他似乎嗅到了兵甲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小时之后呈上了羽姑娘的书案,夏执站在一旁,皱眉说道:“姑娘,这女子是燕世子的软肋,早晚会出大事。”

    “对,”边仓沉声说道:“成大事者,怎可儿女情长、不顾大局?”

    “姑娘,要不要向上面并报,或者,先将这个女子掌握在手里。”

    羽姑娘面色淡漠,转过头去看向兮睿,缓缓说道:“你想说什么?是掌握在手里,还是杀掉以绝后患?”

    兮睿一愣,顿时垂首说道:“属下并无此意。”

    羽姑娘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强者?刀兵之强,不过百人之敌,谋算之强,不过千人之敌,权利之强,也不过万人之敌。真正的强者,是内心坚强,无坚不摧,百折不挠,只有拥有这样一颗钢铁的心智,才能无往而不利,不惧怕任何艰险,最终登上顶峰,达成世人所无法达到的高度。而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内心坚强,无情无义毫无牵挂羁绊?还是信念坚定永无贪婪之心?都不是,人皆有私念,所谓的白莲之节,不过是寓言传说罢了。真正坚强的人,必有想要誓死守护的东西。”

    女子放下书信,缓缓叹了口气:“我终于不必再为少主担心,他已经长大了,你们,以后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不必再来请示我。”

第70章

    “姑娘?”边仓一愣,连忙叫道。

    “庆幸吧,”女子闭着眼睛由衷一叹:“多年的囚徒生涯,还没有完全磨灭掉他心底对人性的信任。如果他今日是一个阴郁狠辣,满心仇恨,毫无半点信任感的疯魔,那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燕北。”

    “这个名叫阿楚的小姑娘,是上天赐给大同的希望和宝贝啊!”

    原本以为这位卞唐太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赵彻等人甚至已经做好了在这里打持久战的准备。谁知第二天一早,李策就吵着要去真煌,一刻也不要在军队里呆下去。

    虽说不惧,但是如此一来,楚乔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先不管这李太子到真煌之后会如何状告自己,最起码他肯走路,自己就减轻一分罪名。

    三日后,卞唐太子的车驾,终于在骁骑营的迎接之下进入了真煌城!

    这是多年来,两国第一次派出皇亲国戚,进行这样的邦交。大夏皇朝极为重视,以三皇子赵齐为首,带领百官亲自迎接到十里开外。

    沿途昇旗具备,锣鼓喧天,百姓纷纷出城观望,铁甲军旅护卫一旁。声势浩大,堪比皇帝出游。

    然而,卞唐的车马刚刚到地方,只见马车帘子一掀,一身明黄锦袍,外披黄色大裘的卞唐太子,就大步跨下马车,步履沉稳,脖颈高昂,若不是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孔,相信一切会更加完美。

    赵彻和楚乔等人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就连卞唐的使者们也人人一副哭丧的表情。

    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位太子殿下这个造型也敢出来见人!

    可怜了赵齐和大夏的文武百官,毫无任何心理准备,人人面色惊悚,一片慌乱。但是官场老手不愧是官场老手,众人的反应一个比一个快,魏阀的家主魏光大人第一个行礼叹道:“久闻李策太子人品风流,俊朗不凡,今日得见太子金面,果然是光彩照人,堪比日月。”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争先恐后的随之迎上,文官们吟诗作对,一唱一和,直将李策夸得天上没有地上全无,超越古今,乃古往今来第一美男。武将们没这么多花花辞藻,但也是极为捧场的竖着大拇指组合着他们所能想出来的词:漂亮,美,太俊了。

    李策哈哈一笑,突然牵动嘴角的伤口,一边哎呦叫疼,一边对众人挥手致意,连声“好说好说。”对于一片赞美之词,倒是接受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若是卞唐帝后在此,会做何感想。

    好说歹说让唐王的命根子上了马车,一路号角吹奏,浩浩荡荡的向真煌城走去。谁知刚走几步,李策太子就提出异议:“为何号角声吹得像出征打仗一样?”

    赵齐一愣,心下再一次为自己没亲自去接他感到万幸。这号角乐曲声是有礼制的,出征有出征曲,凯旋有凯旋乐,帝王出行有帝王特用的仪仗,迎接贵宾也要按照对方的品级吹奏。如今一切都无不合规矩之处,卞唐又有何不满意呢?

    协商了大半个时辰,大夏不得不做出了让步,转瞬,靡靡之音顿时响起,在一众衣衫光鲜的妙龄女子吹奏着软绵的丝竹乐声中,大军再一次缓缓开拔。

    李策丝毫不以自己脸上的伤为意,还不停的撩开车帘对着下面的百姓招手示意,笑容可掬,平易近人。

    这家伙,若不是只刁狐狸,就是个真傻子。

    楚乔暗暗一叹,骑在马上跟随骁骑营一路将李策太子送进了圣金宫。

    赵彻和程副将随行入了宫。楚乔随同一众兵士直接回了骁骑大营,刚走到门口,忽见上空一只黑鹰盘旋。一名弓弩手见了了,抽出腰间的弓弩,开弓就射了出去。谁知一只利箭却后击而上,一下将他的箭打偏。

    那只大鹰见了越发嚣张,嗷嗷直叫,围着众人转了好几圈,方才展翅而去。

    “楚教头!为什么射偏我的箭?”

    楚乔目光冰冷的看了士兵一眼,冷哼一声,打马就进了大营。

    几日辛劳,总算有时间休息,众人刚一回到大营,除了站岗放哨的卫兵,全都陷入了睡眠之中。

    楚乔穿了一身寻常的便服,顺着侧门悄悄走了出去。

    天气渐暖,赤水湖已经解冻,远远望去,只见湖岸边上,一名男子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微风吹来,说不出的潇洒倜傥。

    楚乔上前一笑,说道:“你在那摆造型给谁看呢?”

    燕洵转过身来,温和一笑,上下打量了楚乔几眼,说道:“可害怕了?”

    “没有。”女子狡黠一笑:“从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嘴硬。”燕洵失笑:“整个皇城都知道了,你也算成了一次风云人物。”

    楚乔一愣:“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了?那没人上奏吗?”

    “赵彻说没瞧见你打人,整个骁骑营统一口风,就连那个卞唐太子都不承认被你打了,硬说是自己摔的。连苦主都不追究了,皇上还能如何。”

    楚乔掩嘴笑道:“早知如此,我就该打的更用力些。”

    “阿楚,军中生活可还习惯?”

    “还好,”楚乔点了点头:“赵彻对我并不信任,屡次试探,不过情况并不糟糕,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燕洵默默点头,缓缓说道:“恩,你自己小心些,若是事不可为,也不要勉强。”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我不多留你了,这块令牌,能驱使大同行会的人马为你效力,你在外面,或许用得着。”

    楚乔接过木牌,只见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只巨大的海东青,背面写着一个“同”字。

    “我先走了。”

    “燕洵!”

    男子转过头来,不解的向她望来,楚乔也惊异于自己一时之间的失态,尴尬的笑了笑:“路上小心些。”

    燕洵一笑,笑容和煦如杨柳春风,衣带飘飘,策马而去。

    楚乔默默站了许久,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缓步向骁骑营走去。

    “吁”的一声,燕洵翻身跳下马来,对着迎上前的几人沉声说道:“怎么回事?”

    阿精连忙回道:“魏舒游连夜派人收集了姑娘殴打卞唐太子的消息,并收买了骁骑营的两名士兵为证,就要赶往圣金宫了。”

    “魏舒游?”

    燕洵停下身子,缓缓说道。

    “世子,我们该怎么办?虽说唐太子怕丢脸不追究,但是一旦事情被摆在台面上,姑娘还是在劫难逃。”

    燕洵眼光一寒,沉声说道:“通知夜组,让他们处理。”

    阿精一愣,喃喃说道:“世子是要?”

    “杀了魏舒游。”男人的眼睛顿时变得比豺狼还要凶狠,哪里还有刚才一分半分的柔和,语调阴沉的缓缓说道:“他已经活的够久了。”

    夜已经很深了,圣金宫的上空仍旧沉浸在一片丝竹声乐声之中,清冷的远月高高的挂在空中,散发出一种惨淡凄迷的光辉。真煌城虽然从不实行宵禁,但是过了紫薇广场就是皇城的范围,戒备森严,一片死寂,尤其是这个时辰,基本上少有人行走,而这个时候还能在此处走动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百多人的骑兵,前方后窄布成梭阵形,寂静的长街上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里,越发显得清脆。铁甲森寒,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却没有进入皇城的主道,而是折入靠城墙的巡道,沿城墙而行。

    行走在中央的骑兵众多,两翼卫兵都手拿高盾,前后分别有两盏灯笼照明,队伍中央则完全没入黑暗,让人无法看的真切,但是一看这样的布置就知中心必定护卫着重要人物。

    前排的前锋将们均手持利器,战刀长矛遁甲齐备,即刻攻又可守。

    左右两侧各有二十人的骑兵,像是两堵墙一般护卫着队伍的中央,人人手持战刀,向着外侧,穿着厚重的盔甲,盔甲闪动着银白的光芒,一看就是以西域重甲所铸,即使有人在高墙或道旁偷袭放箭,只要不以重型弓弩,就无所畏惧。

    这样严密的防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滴水不漏。自从穆合氏穆合西风神秘死去之后,惜命的京城贵族们立时人人自危,陷入了一轮惶恐之中。而魏舒游荣登御前带刀兵卫之后,对自己的这条小命似乎越发的珍惜了起来。

    寒风凌厉,地面上积雪翻飞,更见肃杀森严之气。

    “公子。”一名家奴策马上前,对着马上的男子沉声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元安门北侧,我们悄悄的进去,不会被家主发现。泰公公已经在宫门前等着我们了,只要将折子递上去,燕世子和那个小姑娘一个也跑不了。”

    魏舒游冷冷的点了点头,目光好似凶狠的狼,残忍且嗜血,嘴角弧度坚硬,阴郁且枭桀。

    天空中层云堆积,星月无光。

    黑暗中的男子一身黑色夜行服,双眼微微半眯,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一阵冷风吹来,扫过他修长的身体,越发显得孤傲凌厉,卓尔不群。

第71章

    三十名黑衣手下围立两侧,或蹲或伏的隐藏在层层阴影之中,静候时机的到来。

    突然,宫殿方向乐声大震,隐隐有擂鼓和编钟长鸣声。男人知道,时机已到,乐师们开始为他们的行动做掩护,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声尖啸陡然划破了长夜的宁静,惊乱了那些有规律前行的马蹄。

    魏阀兵将们顿时大骇,慌乱的仰起头来向黑洞洞的两侧望去。

    就在此时,嗖嗖声呼啸而起,高墙之上三十架弩箭齐发,箭芒闪烁,嗜人心肺,取马不取人。

    战马的惨嘶声起,奋力扬蹄,马上士兵纷纷堕马,哎呦惨叫声不绝于耳。魏舒游被众人护在中央,惊怒交加,怒声喝道:“来者何人?”

    黑暗中的男子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金色弓弩,嗖的一声离弦而去。然而箭矢还没到达,他的身形已如豹子般闪电跃下高墙,天兵降世般落下几尺,随后甩出手中钩锁,凌空飞跃,转瞬间稳稳的落在地上。

    “唰”的一声闷响,男人手中的长剑一下狠狠的插在对面士兵的铠甲之中,另一名士兵举刀冲上前,谁知刚走了一步,金色箭矢先发后至,已狠狠的穿透了他的咽喉!

    惨叫声立时响彻整条紫薇长街!

    紧随其后,隐藏在高墙之上的死神们纷纷跃下,悍然举刀杀至。

    魏舒游的随从这时候已倒下了大半,战马惨叫哀鸣,马蹄乱扬,好多人被弩箭射伤,摔在地上,却被战马一脚踩死,队伍早已乱了阵形,一百多人的护卫团立时溃不成军。

    “魏阀奸贼!陷害忠良,排除异己,窃国恶枭,穆合西克今日替天行道,来取你性命!受死吧!”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魏舒游知道皇城的禁军们定是听到了声音已经赶来,顿时心神大定,悍勇暴喝:“穆合狗贼,垂死挣扎,有本事就尽管来吧!”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大网从天洒下,兜头就将魏舒游紧紧缠绕,四名黑衣武士利落的交换位置,将巨网收紧,随即猛然抛出钩锁,跃上高墙,悍然离去。

    一声轻啸顿时传出,黑衣武士们受到了召唤,尽管占了绝对上风,却仍旧毫不恋战的退了开去,零散的刀剑被抛下,两名黑衣人举着两只木桶,将里面的液体哗哗倒出,然后丢下一只火把,再也不看一眼,几个飞跃,就消失在重重楼宇之间,向着外城而去,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整个行动,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切转瞬归于宁静,而圣金宫的方向巨大的声乐犹自没有停歇,仍旧处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高效率的攻击和爆炸般的手段之后,留给皇城禁军的只是一片火海和血泊中挣扎呻吟的魏兵。

    皇城的禁卫军统领路将军面色惊慌,急忙说道:“魏大公子被掳走了,快!快去通报长老会!其他人跟我去外城追击凶手!”

    就在皇城禁军们风风火火的去外城追击刺客的时候,一队黑衣人马却毫无顾虑的奔进了皇城,官道旁的松柏林里,十多名青衣侍卫正静静的护卫在一辆马车旁边,几人迅速奔至,将被巨网网住的魏舒游一把狠狠的扔在地上。

    “你们……”

    “嘭”的一声闷响,魏舒游刚要开口,就被一人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嘴上。满口牙齿登时碎裂,魏舒游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名青衣侍卫迅速上前,将魏舒游紧紧绑了起来,封住手脚嘴巴,然后拉开马车的下层,竟然将他装在平时盛放炭火的夹层之中。

    为首的黑衣男子上了马车,脱下外面的黑色夜行衣,露出里面的一袭白衣,拉下蒙面,面容清俊,双眼锐利如星。

    “世子,”换好衣服的黑衣人也穿了一身青色的侍卫服,恭敬的抱着一个火盆,说道:“烤烤手,暖暖身子吧。”

    燕洵淡淡点了点头,将火盆接过,帘子放下,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衣,扔了进去,然后伸出手,对着外面的人轻轻一挥,马车随即就上了官道,向着禁宫方向缓缓而去。

    剧烈的马蹄顿时在身后响起,一名护卫立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什么人?深夜在宫里跑马,不想活了吗?”

    那人一愣,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接口说道:“原来是燕世子,魏公子在紫薇道遇袭,属下奉命要赶往皇宫禀告陛下。”

    “遇袭?”马车的帘子被一把掀开,燕洵眉头轻蹙:“可抓到凶手,魏公子现在何处,可受伤?”

    “回禀燕世子,凶手潜逃,已经向着外城逃跑,路将军带人去追了,魏公子被人掳走,至今生死不知。”

    燕洵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你快去通报。”

    “是。”

    战马随即呼啸而去,燕洵回到马车里,对着外面沉声说道:“继续走,去吕华殿。”

    刚一下车,就见魏光带着魏阀的几名官员行色匆匆的从吕华殿中走了出来,上庐后极速向宫外驰去。

    燕洵披着一身白色大裘,面容俊朗无匹,目送着魏阀众人离去,才缓缓踏进了吕华大殿。

    夏皇已经退席,只剩下因为魏舒游被人掳走而神志恍惚的赵齐在主持大局。穿着彩衣的宫女穿梭其间,为众人布菜,巨大的皇家乐师团围绕在大殿一侧,丝竹声悠扬蹁跹,绵绵如春水,一听就知是在投谁所好。

    李策皇太子一身深紫蟠龙锦袍,和四周众人谈笑风生,杯来即干,毫不含糊,还不时的伸出手去逗弄跳舞的舞姬,一派名士风流,若不是脸上的风景实在太过壮观,想必也是一幅风流浪荡的潇洒之举。

    宴会上气氛热络,百官都喝的差不多了,情绪高涨,笑声不断,一片觥筹交串景。

    燕洵悄无声息的入席,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李策那鼻青脸肿的面孔,嘴角一牵,举起酒杯,摇头轻笑。

    “你怎么才来?”

    赵淳儿一身彩蝶嫩粉对偘衫,下着金紫色长裙,满头珠翠,眉心嫣红,脸颊乳粉,樱桃小口,珠玉滔滔,翡翠光华,别样的光艳照人。

    燕洵抬起头来,看着款款走来坐在他身旁的少女,略略弯起嘴角,淡淡的说道:“小睡了一会。”

    “我还以为你又不来了呢,”赵淳儿眼神如水,瞥向坐在上首的唐太子李策,嘟着嘴说道:“那个家伙刚刚问人家的闺名,真是不知礼数。”

    燕洵洒然一笑,仰头饮酒,并未答话。

    赵淳儿痴痴的仰头看着他,丝毫不介意他对自己的不理不睬,过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小脸一红,扯着自己的衣服问道:“你看,这是新域刚刚进贡的彩蚕丝,好看吗?”

    燕洵微微一愣,却想起了刚刚的赤水湖,女子眼神明亮,急切的叫他的名字,然后略显慌乱的说:路上小心。

    燕洵的表情顿时温柔了起来,由衷的叹:“很美。”

    赵淳儿以为说的是自己,顿时开心了起来,美滋滋的坐在一旁,不住的为燕洵夹菜倒酒。

    不断有士兵悄悄从侧门进来向赵齐禀报,赵齐面色发青,越发难看,四周的官员们都谨慎的注意到了,渐渐收敛,宴席上声势减弱,却只有卞唐太子李策仍旧醉醺醺的拉着赵齐的衣袖,不住的说话,晃晃悠悠间几乎将手中的酒都洒在赵齐的身上。

    直到二更方才散席,李策醉的一塌糊涂,竟然趴在几子上就睡着了,将饭菜沾了一身。

    赵齐命人将他抬到斜芳殿去,自己没有回禁宫,而是直接出了大殿,上马出城。

    燕洵站在黑漆漆的广场上,一身白色狐裘,面容硬挺,眉飞入鬓,看着赵齐离去的身影,淡淡的牵起嘴角。

    天空一片萧索漆黑,寒鸦飞过,一片呱噪之声。

    “洵哥哥,”赵淳儿小心的拉着他的衣袖,轻声说道:“这里好冷,送淳儿回宫吧。”

    燕洵恭敬的退后,行了一礼,疏离感顿时拉开,彬彬有礼的沉声说道:“燕洵不胜酒力,不敢叨扰公主,公主还是自行回去吧。”

    说罢,转身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赵淳儿仍旧站在原地,宫人走上前来,为她披上大裘,却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深红色的大裘落在雪地尤其显得醒目,好似一滩鲜血。

    赵淳儿倔强的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的不让它掉下来。

    “公主?”

    玉嬷嬷叹了一声,上前拉住小公主的小手,说道:“回去吧。”

    赵淳儿抿紧嘴角,听话的点了点头,跟在玉嬷嬷的身后一言不发的向马车走去,冷风吹来,一滴眼泪顿时下落,划过脸颊滴在苍白的雪地上。

    “嬷嬷,”小公主的声音细小,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淳儿做错了吗?”

    玉嬷嬷叹了口气,轻轻的摸了摸赵淳儿的头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说错,就只能怪你生错了人家爱错了人,这个可怜的孩子,未来的路又该如何去走?

第72章

    马车缓缓向前,隐没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之中。

    莺歌院的密室里,阿精一把扯下男人蒙眼的黑布。

    魏舒游紧紧的皱眉,好半晌才适应了这样明亮的光芒,抬起头来,却陡然看到男子淡漠轻笑的脸孔。

    “燕洵?”魏舒游双眼顿时大睁,不可置信的大声叫道。

    燕洵坐在椅子上,正在品茶,闻言略略抬眼,淡笑着打招呼:“魏公子最近贵人事忙,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你好大的胆子!”魏舒游顿时大怒,厉声说道。

    “我的胆子向来不小,魏公子应该心领神会。”

    “燕洵,魏阀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死无葬僧地的!”

    燕洵呵呵一笑,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一样,缓缓说道:“我会不会死无葬僧地我不知道,但是我却敢肯定你绝对会死无葬僧地。”

    “还记得吗?”燕洵微微探前身体,笑容邪魅,声音舒缓的缓缓说道:“我当初说过,你那日不杀死我,总有一天要死在我的刀下,你砍我一根手指,我就砍你一颗脑袋。”

    “啊!”

    巨大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凌厉的刀锋下,一只断手顿时掉落在地,鲜血狼藉。

    几滴血浆溅到燕洵的手腕上,男子微微皱起眉来,厌恶的拿起一块白绢用力的擦拭。对着属下冷然说道:“拖下去,砍了。”

    魏舒游垂死挣扎,怒声叫道:“燕北狗!我叔父不会放过你的!”

    “魏光?”燕洵冷笑一声:“他太老了,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只有你们魏阀还将他当做神一样的供着。现在他那颗腐朽的头颅里,还不一定在怀疑谁呢。”

    “魏舒游,你这个蠢材!”

    燕洵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厌恶的沉声说道:“你原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活,可惜你不该激怒我,尤其不该拿我最在乎的人来威胁我,你以为你可以扳倒我?天真。你始终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以前是,现在是,原本以后也会是,只可惜你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一把将染血的白绢扔在地上,燕洵凌然转过身去,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说道:“拖下去!”

    怨毒的咒骂和惊恐的厉啸顿时响起,燕洵背脊笔直,充耳不闻。

    他已经走上了复仇的道路,曾经羞辱过他,伤害过他的人都将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从此以后,他再不允许有人将他心爱的东西夺走,再不允许!

    冷月如霜,夜风冰冷,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整个真煌城都被惊动,魏阀嫡长公子魏舒游昨晚在皇城遭人伏击,一百兵马全军覆没,魏舒游被人掳走,皇城禁军赶到的时候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瞧见,搜索一夜一无所获,如今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因为当时有禁军远远的听见贼人自报穆合氏穆合西克的名号,所以,一系列大规模搜缴穆合氏余孽的屠杀又再开始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魏氏大宅的主房里,魏光却将一封书信交给自己最为信任的部署魏奴,沉声说道:“务必要对烨儿说,魏阀生死即在顷刻,陛下已对魏氏一脉下手,他若是再不回来,魏阀就是下一个穆合氏。”

    五骑快马迅速奔出真煌城门,向北绝尘而去。

    阿精来通报的时候,燕洵正在廊下品茶,闻言冷然一笑,淡淡的说道:“越热闹越好。”

    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顿时让阿精浑身上下都冰冷了起来,他跟了燕洵三年,却发现自己渐渐看不清楚这个主子了。

    骁骑营的校场上,传来一波又一波雷霆般的叫好声,笑容明朗的少女站在校场中央,七箭齐发,连珠弹丸般一支接一支的射向百步外的靶心中央。

    “楚教头!”

    远远的一骑战马迅速奔来,年轻的士兵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短打武服,翻身跳下战马,气喘吁吁的说道:“有人找你。”

    “找我?”楚乔一愣,放下弓弩,一下自箭台上跳了下来,问道:“什么人?”

    “楚教头!”笑容爽朗的大汉挥舞着弓箭大声叫道:“还比不比啊?”

    “连袍子都输给我了还不知悔改,早晚要你输得没裤子穿!”女孩子转过头去,语调清脆的喊道,周围的骁骑营战士们陡然大声笑了起来,纷纷哄起那名吵着要比箭的大汉。

    通讯兵也跟着众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司礼监的,人很多。”

    楚乔的眉头缓缓皱起,会是谁来找她?燕洵不是说打唐太子那件事了了吗?还会有什么人来找她这个小小的箭术教头?

    “走,去看看。”

    楚乔翻身跳上另一匹战马,跟在通讯兵身后,向着中军大营的方向而去。

    远远望去,今日的骁骑营格外热闹,金龙幡旗,锦衣礼官,一色身姿绰约的女子们端着巨大的金盘,司礼监的总管们穿着大典才穿的华服,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一排排金碧辉煌的箱子摆在营帐之前,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旷世奇珍。

    赵齐眉头紧锁,对程副将沉声说道:“七殿下呢?怎么还没回来。”

    程副将额头冷汗直流,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压低声音答道:“就快了,属下已经派人去通传。”

    “不错,原来这军营之中,也别有一番景致。”

    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赵齐闻言顿时头痛,转头苦笑道:“太子殿下,不知您此番来我七弟这里,到底所为何事啊?”

    “待会你就知道了。”李策一身大红锦袍,衣衫如火,下摆处绣着几只鸾凤戏龙图,金光耀眼,衣带飘香,外罩火红狐裘,一双眼睛邪魅如桃花,大冷的天却偏要死命的摇着一把折扇,故作神秘的模样直看的人牙根痒痒。

    赵齐发誓,他真的有些忍无可忍了。

    整整两天,他随着眼前此人四处折腾,先是嫌圣金宫睡觉的地方不通风,忙活半晚上总算通了风他又嫌通风之后屋子冷,一早上起来就开始为宫里的宫女长得丑而不肯吃饭,好不容易找来一些姿色极品的他又嫌人家不会吟诗,吃顿饭也是百般挑剔,一会说茶叶不是最近三日的新茶,一会说外面侍卫的靴底没有垫上软绵,在外城走路时会吵醒他在内城睡觉。总之是花样百出,无穷无尽。

    赵齐一条命几乎去了一半,感觉似乎和众多兄弟们争斗多年都没有陪着他这两天辛苦,眼下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别出心裁的念头,不贯不顾的叫上一群人来了军营。

    如果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怀疑这家伙是扮猪吃老虎的隐藏高手,那么现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这家伙就是一个变态,毫无狼可言。

    “哎呀!来了来了来了!”

    李策双眼突然放出光来,赵齐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李策一把拉到一边,唰的一声合上折扇,男人紧张兮兮的说道:“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味道够香吗?不俗气吧?你看我这双靴子,是西北默罕王进贡的极品花貂,还上档次吗?”

    赵齐无奈的叹了口气,频频点头:“好,美极了。”

    刚一踏进大营,楚乔就看到了赵齐的绿营军兵马,她的眉头轻轻一蹙,心下暗暗留了几分小心。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赵齐会亲自前来找自己呢?会不会是燕洵出了什么纰漏?

    这时,她已经靠近了人群,只见司礼监的官员们一个个皱眉看着她,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她稍稍安心,若是燕洵事败,赵齐只要带着绿营军来就好,何必带着司礼监?事情一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

    “末将楚乔,参见三……”

    “哈哈!看你这回往哪跑!”

    一个火红的身影突然从身后窜了出来,一把伸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所有人霎时间目瞪口呆,然而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少女骤然间好似受到攻击的小兽,雷霆般原地跃起,一个繁琐手就从对方的掌控下挣脱而出,小擒拿手随之而上,咔嚓两声脆响,就反客为主的将偷袭的男人死死的按在地上!

    “什么人?”

    楚乔冷喝一声,沉声说道。

    然后,就见卞唐大皇的心肝宝贝拼了命的从地上抬起头来,仍旧保持着笑眯眯的色狼表情,语调慵懒的说道:“真是粗鲁,是我啊,你不认识了?”

    大夏的官员们顿时间懵了,他们看看趴在地上的李唐太子,又转头看看黑着一张脸的三皇子赵齐,随即再去看看有些傻眼的少女楚乔,人人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反观卞唐的使者们,却人人一副哀怨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事情不会按照常理的方向发展。

    赵齐当先反应过来,顿时上前一步,对着楚乔厉声说道:“大胆!竟敢对唐太子无礼,该当何罪!”

    楚乔一愣,连忙松了手,正想请罪。忽见李策一个翻身从地上利落的爬起,对着赵齐十分有气势的喝道:“你才大胆!本太子要娶的人就是她,我把聘礼都带来了,来人啊,抬上来!”

第73章

    几百只巨大的箱子被抬上前来,刚一打开,满是金碧辉煌之景,一片耀眼夺目之色,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楚乔站在原地,看看傻了眼了大夏官员,看看目瞪口呆的赵齐皇子,看看得意洋洋的李唐太子,最后欲哭无泪的皱紧了眉头。

    谁可以来告诉她,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状况?

    寒冬已过,大地回春。

    今天一早推开窗子,就发现外面的积雪大多消融,冰层融化,湖水泛开,南方的燕子纷纷北归,莺莺啼鸣,声音清脆悦耳。

    燕洵今日的兴致极高,他前几天刚刚手刃仇敌,心怀大放。

    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锦袍,腰间斜斜的系着一根同色衣带,面如白玉,眼若寒星,翩翩贵介,玉郎神风。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湖心亭里吃茶,一炉焚香幽幽的燃着,香味极淡,烟雾竖直而上,空气里没有半丝风,丝丝筝声从遥远的东华苑传来,遥遥看去,一袭青碧掩映的假山碧水之间,好似超凡脱俗的画卷一般,毫无半丝人间烟火之气。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自如了。

    午后,一骑快马奔入了圣金宫,霎时间打碎了这份难得的清静。

    “世子,”阿精带着几个莺歌院的下属大汗淋漓的跑到亭子里,对着正往亭外走的燕洵大声叫道:“大事不好了。”

    微风轻拂,吹起燕洵翻飞的衣角,男子回过头来,淡淡的看了阿精一眼,似乎为他的莽撞有些不悦。

    “何事如此惊慌?”

    燕洵的声音平和,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气质,阿精却学不来他的这份超然,语调急促的说道:“卞唐太子刚刚去了骁骑营,点名要求娶骁骑营的箭术教头!”

    “卞唐太子娶妻,与你我何干?”

    燕洵微微挑眉,语调悠然的说了一句,转身就向前继续走去。

    阿精顿时傻了,和几名同伴对视一眼,心底顿时升起巨大的崇敬和喜悦。

    难道,世子殿下终于懂得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再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了吗?楚姑娘和殿下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世子殿下这般冷静,丝毫不为之动容,这该是一种怎样巨大的自制力和自控力?为了大同的信念和理想,他究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放弃了什么,做出了多大的代价和牺牲?

    然而,一个开心的笑容还没从眼睛蔓延到嘴角,一阵风陡然刮至眼前,原本云淡风轻的男子面皮紫胀的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哪个箭术教头?他要娶谁?”

    阿精哭丧着脸,心底百般哀怨:“骁骑营的箭术教头,只有姑娘一个是女的啊。”

    “该死的!”

    “该死的!”

    “该死的!”

    长风吹过真煌城的上空,就在这一刻,有三个愤恨的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响起,燕洵赵彻和赵嵩三人同时冲出居所,翻身上马,向着城东的骁骑大营风驰电掣而来!

    “卞唐太子李策?”

    诸葛府的梅园之中,紫袍墨发的男子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声说道:“他又来搅什么局?”

    朱成笑眯眯的弯腰说道:“少爷,他可不是搅局,这位唐太子现在已经带着星儿姑娘去见皇上了,吃了秤砣铁了心,似乎是咬定青山不打算松口了。”

    诸葛玥眉心紧锁,突然唰的一声站起身来,披上外袍就向外走去。

    “哎?少爷,您要干什么去啊?”

    “去看看……”

    远远地,只有一个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后面的话朱成没有听清,可是诸葛玥的身影已经走得远了,转瞬间,骏马长嘶一声,蹄声踏碎了梅园的清净,朱成摇了摇头,不解的叹道:“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就在燕洵等人快马加鞭的赶往骁骑大营的时候,卞唐太子的马车却已经离开了铁血的军营,沿着官署卫道绕了一个大圈子缓缓的向着圣金宫的方向而去。

    李策的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一样,刚刚被揍完没多久,眼眶到现在还是青的,多少令他的绝代风华失了几分颜色。楚乔坐在豪华马车的一角,被他看的浑身发毛,眉心紧锁面色发黑,可是尽管心下暗恨,却不得不故作恭敬的拱手施礼,说道:“太子殿下,当日楚乔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怪罪。”

    李策眼梢一挑,慵懒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原来你叫楚乔,我叫你小乔可好?要么就叫你乔儿?”

    楚乔身上顿时一冷,鸡皮疙瘩掉了满地,皱眉说道:“楚乔身份低贱,贱名不足以为殿下所记。”

    “要么我叫你乔乔好吗?这样听起来比较亲切。”

    女子面色冷然,耐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稀少,她皱眉说道:“如果是因为当日楚乔对殿下的冒犯,而让殿下今日有此等举动,那么楚乔甘愿接受惩罚,还请殿下明示。”

    李策充耳不闻,仍旧笑着说道:“你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尚在吗?”

    “殿下,你想做什么不妨直接说,楚乔草民一个,受不起殿下这般爱护。”

    “你是几月生辰?今年几岁了?我是七月生,今年二十有一。”

    “殿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能不能正常说话?”

    “你的祖籍是在何处?长的这般钟灵毓秀,不像是北方人,反倒像我们南方的女子,你父亲可跟你说过吗?”

    “太子殿下!”

    “发起怒来都这么好看,我真是太有眼光了!”

    半个时辰之后,楚乔试图重新和李策交流,她很认真的平复下自己的怒火,态度诚恳的说道:“太子殿下,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李策温柔一笑:“你的什么我都喜欢。”

    楚乔自知失言,摇了摇头:“换言之,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你不想娶大夏的公主可以有很多办法,犯不上拿我做挡箭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民,没有利用价值。”

    “乔乔,”李策皱起眉来,表情困惑的说道:“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却这样误会我,我会很伤心的。”

    你会很伤心才怪?

    楚乔突然发现,和正常人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哪怕那个正常人是你的敌人,也不像眼前这样,敌我难分,连对方的态度都根本无法摸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弃想从李策嘴里知道什么的奢望,靠着马车静静的坐着,连眼睛都不愿意再睁开。

    “乔乔,”李策淡笑着靠上前来,声音邪魅,语调轻佻,带着几分难言的沙哑和魅惑:“我手冷。”

    半晌沉寂,随即“嘭”的一声,李策太子霎时间犹如一个皮球,轰然飞出了马车,从众多卞唐使者和大夏侍卫的头顶,猛地大头朝下摔落在地。

    “什么人?”

    “啊!太子殿下!”

    “有刺客!保护殿下!”

    杂乱的呼啸声登时响起,赵齐眉梢一挑,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几日来因为魏舒游的失踪而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招呼着身旁的侍从就围住了那辆大的离谱的马车。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李策一边哎呦着一边狼狈的站起身来,踉跄着就向马车跑去,拦在剑拔弩张的众人身前,连忙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没坐稳,没事没事。”

    众人紧锁眉头面面相觑,看着毫无半点动静的马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坐稳?这马车跑的比人走还慢,什么人会没坐稳的从里面飞出来?

    “没关系,大家不要紧张。”

    李策撩起衣衫下摆,笑着爬上马车,冲着众人连连摆手。

    赵齐面色冷淡,语调阴沉的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坐稳了,道路难行,还是要小心一些。”

    帘子刚一放下,李策顿时就呲牙咧嘴的揉着胳膊,哀怨的瞅着冷冷的坐在一旁的楚乔,撇着嘴说道:“乔乔也太心狠手辣了,这样对你的未来夫婿,是要遭报应的。”

    楚乔半眯着眼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男女有别,还请殿下自重。”

    “乔乔,帮我上药吧。”

    李策拿住一个白玉瓷瓶,可怜巴巴的凑了过来,伸出摔得渗出血丝的手臂。

    楚乔眉梢一挑,并没有动作。

    “我是为你好。”李策说道:“若是被别人看到我又受伤,你肯定又受牵连的。”

    楚乔叹了口气,一把夺过瓷瓶,粗鲁的拉过他的手臂,就为他上起药来。

    李策的惨叫声顿时传出,赵齐等人走在外面,听着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面色铁青。

    天蓝云白,空气清新,午后的阳光温暖,鸟儿在空中自在的盘旋。官署驿道的两旁,跪着许多来不及躲避的平民,他们理所应当的低着头,模样恭谦,但是却在听到上面声音的时候偷偷的挑了下眼角。

    今晚,就是大夏皇帝赵正德为迎接卞唐太子李策而亲自主持的接风大宴,到时候,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会到场,就连极少露面的皇室宗亲贵妇公主千金们都会出席。

第74章

    名为迎接李策太子,实则却是在为他日的和亲做准备功夫。

    毕竟,李策太子多年游荡,至今未娶,一旦被他选中,就是卞唐国母。

    大夏皇室登时就会赢得一位强有力的外援,这在面对满朝虎视眈眈的宗室氏族之时,助力将会不可估量。

    霎时间,整个皇室公主们一片紧张,描眉梳妆,彩衣着身,胭脂香味染香了赤水河,一片奢靡锦绣之气。

    然而她们却无人知道,那个已经被钦点了的女子,此时已在肇事者的无赖挟持下,向着圣金宫缓缓而来了。

    钟声朗朗,金莲并蒂,小小的烛火点燃了金度塔顶,耀眼的光芒顿时而起,光华璀璨,流光溢彩。洪钟大吕齐齐响颂,声音穿透了洪荒大陆,激荡在逐敖之野上,传遍整个西蒙。

    庞大的马车队伍停了下来,李策撩开帘子,静静的望着远处高峨耸立的金度塔,眼睛明澈,嘴角淡然,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半眯着,那一瞬间,楚乔甚至已经确认,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像他所表现出的那般放荡和不羁,因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有悸动、有艳羡、有不甘、甚至还有疯狂的锋芒。

    可是下一刻,李策却咧开嘴角笑了,笑得很没心没肺,他开心的说道:“这灯排列的形状,真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舞姬,身姿曼妙,起伏玲珑,夏王真是太有心了。”

    大夏的士兵们闻言几乎一口血吐出来,那金度塔上的灯火,名名是一条五爪的盘踞金龙,为什么在李策的眼里却成了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舞姬?

    “快走吧,”李策不耐烦的放下了帘子:“看假的毕竟没什么意思。”

    赵齐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士兵们继续前行。

    “你就是这样乔装掩饰以自保的吗?”

    楚乔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淡然,可是却带着几丝蛊惑的笑意。

    李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女子,突然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腰:“你猜对了,我其实英明神武满腹经纶,怎么样,崇拜我吧?”

    女子并没有抗拒,双眼闪过几丝蜜色的光芒,微微半眯,缓缓说道:“我听说,人若是总是装成傻子,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真的傻子。”

    “乔乔,女人还是要可爱一些,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呢?”男子邪魅的笑,魅惑的伸出舌头,就要舔在女子脖颈上。

    楚乔的手一把推在李策的下巴上,强行让他闭了嘴。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会吃人的老虎也不会整日亮出自己的爪牙。”

    李策嘿嘿一笑,温热的呼吸喷在楚乔的脸颊上:“那你说,我是不叫的狗,还是藏了爪牙的老虎?”

    “你都不是,”女子缓缓一笑:“你像是毒蛇,满身花斑的藏在草丛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咬人一口。”

    “哈哈!”李策突然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好久才断断续续的说道:“乔乔,你还真是有趣,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眼光独到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眼光有多么独到。”

    李策的声音低沉沙哑,缓缓的靠了过来:“有多快?”

    “非常快。”

    “咔嚓”一声脆响登时响起,楚乔一个剪刀手反手一扭,就将李策的一条手臂卸了下来,然而还没等李策惨叫一声,又是一连串的脆声响起,电光石火间,李策的手臂又被她接了上去。

    “告诉你,我绝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女子半跪在马车里,一手撑地一手指着李策的鼻子,面色阴冷语调冰寒,缓缓说道:“我想杀你不过弹指一挥间,将我带在身边对你来说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做事最好为你自己留一条退路,我不是甘于被你利用的人。”

    李策眨巴着眼睛,突然扑哧一笑,说道:“乔乔好凶啊,不过没关系,我会用我的真心打动你的。”

    楚乔不再言语,顿时回身做好,该说的她已经都说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这唐太子想玩什么花样。

    “三殿下!”

    清越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有紧张的侍卫顿时上前喝道:“何人拦路?”

    赵齐顿时打断了侍卫们的声音,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原来是诸葛少爷,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你为诸葛指挥使了。”

    “三殿下说笑了,兵部的檄文还没有到,军机处指挥使花落谁家还言之过早。”

    “众望所归,大势所趋,诸葛少爷才高八斗,指挥使一职舍你其谁,还是不要过谦了。”

    诸葛玥骑在战马上,一身深紫色的锦衣华服,面容清俊,眼神好似古井,波澜不惊,淡定无锋,静静说道:“后面的可是李策太子的车驾吗?”

    李策坐在车里,回过头来,低声一笑:“你的老朋友来找你了。”

    楚乔微微挑眉:“太子殿下连这些陈年旧事都这般知之甚详,如何让人相信你只是个放浪无羁的纨绔子弟呢?”

    李策一愣,自知语失被抓了个正着,随即呵呵一笑,也不解释,撩开帘子对外大声叫道:“诸葛少爷,听说你在真煌城箫声一绝,改日能否让我开开眼界啊?”

    诸葛玥站在灯火的暗影之中,孤身单骑,并没有随从。长风从他的身边吹过,带起地上的尘埃和杂草扑朔朔的向前滚动。天色已暗,灰蒙的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火红的流云,在他的背后染下油画般的光彩。

    男子的眼神并不锐利,淡淡的一束射向李策的背后,那昏暗的光影中,有女子单薄的身影轮廓,柔和的一条。多年的历练让他变得内敛而低调,曾经年少时的锐气似乎已经磨平,匕首入了鞘,却并不代表着安全,他就像是一只隐藏的猛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刀鞘,将人一刀洞穿。

    “太子殿下过奖了,他日有机会,必当聆听太子殿下的高艺。”

    “哈哈,”李策放声大笑:“好说好说,我的水平还可以,比你高不到哪里去。”

    赵齐眉头紧锁,似乎感觉只要和李策站在一起就有辱身份一般,连忙沉声说道:“诸葛少爷,时辰不早了,父皇设宴,我们还是早点到的好。”

    诸葛玥淡淡一笑,策马让路:“三殿下请,在下随后就到。”

    “多谢。”

    车轮滚动,缓缓前行,马车和诸葛玥交错的那一刹那,冷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男女的侧脸交叉而过,却没有一个人侧头望上一眼。

    时间太快,他们就像两颗毫不相干的流星,擦肩的瞬间甚至来不及道一句珍重,就要各奔前程。

    “哎呀呀……”李策在一旁摇头叹息:“落花有意随流水,无奈流水不解情。乔乔,他这般不避嫌的来看你,你却连个笑脸都欠奉,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楚乔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沉默不语。

    “乔乔,”李策突然笑眯眯的上前来说道:“如果我杀了诸葛玥,你会如何?”

    楚乔闭目,一声不吭。

    “那么,如果我杀了赵嵩呢?”

    “杀了你。”女子毫无犹豫,冷然说道。

    “哎,还真是狠心。”李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么,如果我杀了燕世子呢?”

    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冷冷的向着男子看来,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如果那样,我必当穷我一生,以命相搏,灭了卞唐,然后让你猪狗不如的活着。”

    卞唐太子突然愣住了,原本的一句戏言,却登时让四周的空气顿时凝结了起来。

    多年之后,当李策再一次回想起那一刻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黯然失神,不是为了这少女强大的信心,不是为了她坚定的口吻,也不是当年就真的相信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会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只是突然间有些感伤,如果是自己死了,可有人会如此坚定的说出这一番话吗?

    龙袍加身的男人提起酒壶仰头喝下,知己永远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东西,哪怕你坐拥天下,也无法得到。

    大好头颅,为君所留,一腔热血,唯献知己。

    马车缓缓而行,向着金碧辉煌的宫廷而去。

    亭禾货栈今日提早打烊,大门紧闭,羽姑娘摊开真煌城的地形图,看着一众属下,沉声说道:“大家都明白了吗?”

    “姑娘?”兮睿皱着眉:“真的要这样做吗?”

    羽姑娘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们既然追随了少主,就要无条件的追随他的命令。”

    “可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不是每一次行动,上面的人都要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们原因为何,方向为何。”

    “难道连姑娘也猜不出吗?”

    “是,我猜不出。”羽姑娘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说道:“但是我知道,今晚要出大事了。”

    “嘭”的一声,赵彻一把扔下酒盏,冷然说道:“准备朝服,本王要进宫。”

    “殿下,”程副将走上前来,小心的说道:“今晚夜宴诡异莫测,殿下之前不是打算远离吗?”

第75章

    赵彻眉头轻轻一皱,缓缓回过头去,语调低沉的说道:“本王说现在要进宫去。”

    程副将一愣,随即铿锵一声跪在地上,答道:“属下遵命。”

    夜风从西面吹来,吹过真煌城外刚刚破土的野草嫩芽,百年之后,有人轻轻翻开那一段落满了尘埃的历史画卷,不由得轻声感慨于景昀帝政治手腕的高超。这整个真煌城就好似一只棋局,一盘混乱,看似各自统系,互不相干,但是他却顺手拾起了一只边角的棋子,这棋子位置低微毫不显眼,但却在顷刻间搅乱了整盘棋势,真煌城,在刹那间风起云涌了起来。

    “紫……金……乾……门……,卞唐太子到……”

    “紫……薇……通……途……,卞唐太子到……”

    “紫……华……云……宫……,卞唐太子到……”

    马车驶进了圣金宫,朱灯环绕,红门大开,一排太监们拉着流水般的嗓子,一溜声的大声高喊,声音穿透了苍穹,激荡飞扬而去。

    这,是楚乔第一次从正殿正途正门走进圣金宫,她闭着双眼,端坐在马车之后,却能感觉的到那空气里散发着香甜味道的和合香。命运是一场奇妙的旅程,她一直试图帮助别人挣脱这条困顿的绳索,却不想大事未成,自己却身缠丝线,渐渐卷了进去。

    黑暗吞噬掉天边的最后一线光明,夜幕降临,灯火大盛,远处,有盛大的音乐飘渺而起。

    李策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然后仰着一张笑脸迎接女子,笑容和美,甚至带着几分蛊惑。

    “乔乔,来。”

    楚乔仍旧一身轻甲,看也没看他一眼,身手利落的从车上跳了下来,李策在一旁哈哈一笑,拍掌道:“乔乔好身手啊!”

    楚乔并没有理会他,长风从远处而来,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颇有些阴冷,她抬起头来望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只觉得脊背发寒,周身冰冷。

    突然间,有一道温暖的目光从身后射来,她眉头一皱,心有灵犀般的猛然转身。

    灯火阑珊,人头涌涌,无数的天朝贵胄、王公大臣、小姐千金,他们行走在偌大的广场之上,香车骏马,擦肩磨肘,青衣的侍卫们护卫在其间,流水般的喊着吉祥康健的吉利话。目光如电,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人影,楚乔突然看到了他,心脏瞬时间的回暖,天地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声音。

    燕洵一身白衣,面容清俊,眼神温和如三月春湖,负手站立在广场遥遥的一边,太多的人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好似一个个剪影,燕洵望着她,轻扯嘴角,温和一笑,然后张开了嘴,无声的说:“别怕。”

    像是深海漂泊的人突然看到了灯塔,女子温和的笑了,眼睛好像是星子,她抿紧嘴角,缓缓的点了下头。

    “乔乔?”李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软绵绵的腔调,楚乔一愣,再抬眼看去,燕洵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人海之中,可是她却已经不再担心了。

    他们是一起的,一起进来,定会一同离去。无论对方遇到什么状况,另一个人总会在第一时间站在身后的。

    楚乔转过身去,突然之间,再无惧怕。

    “乔乔,来。”李策笑容邪魅且蛊惑,声音沙哑,眼神飘忽:“让我带你进去吧。”

    让我带你进去吧,走进这座黄金的牢笼,走进这座璀璨的皇宫,走进权利漩涡的中心,你本来就该是属于那里的,本就不该平淡生活。

    让我带你,走进去吧。

    楚乔面色沉静,看了李策一眼,随即抬起脚步,当先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所在。

    远处鼓号齐奏,编钟长鸣,一切都在醉生梦死的喧嚣之中。

    如果我无路可退,那么我最起码可以选择向前。

    这一天,是楚乔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日,就在这一天,她以一个刚刚脱了奴籍的教头身份,走进了大夏皇朝最为尊贵的所在,以万众瞩目的方式,进入了帝国权贵们的视线之中。

    从此以后,天下都会记住这个名字,她姓楚名乔,二八年华,将会在不远的将来,以一介庶民之力,扭转天下乾坤。

    眼前的灯火突然变得大盛,编钟吕乐长鸣,水袖细腰摇曳,金粉明香飘荡,醇美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好似大麻,只是吸上一口,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口的吞下去。

    楚乔跟在李策的身后,走进了紫云宫的正门,巨大的钟鸣顿时响起,琉璃红瓦之下,是金光璀璨的鎏金玉栋,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麒麟戏珠的壁画,大殿的两侧,是两排巨大的金烛,两人多高的红色蜡烛上刷着金粉,齐齐雕刻上江山永固的吉祥话,视线的尽头,是一座金光灿灿的王座,下首两侧共有八十席,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原本热闹的气氛却因为李策几人的进入突然冷场,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而来,有艳羡、有惊叹、有揣测、有不解,但是更多的,却是难明的敌意和无尽的猜度。

    这,就是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地方,玉食琼浆锦衣奢华,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想要爬进来,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也此生足矣。可是此时此刻,楚乔却感觉一股无法宣泄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合着满室的香风一同来临,让她呼吸不畅。

    “太子来迟了,待会可要罚你两杯。”

    刚刚死了侄儿的魏光笑容满面的说道,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衰败的模样。

    李策哈哈一笑,大步上前:“好!就怕魏大人你又像上次一样,喝着喝着就做了逃兵。”

    魏光洒然一笑,说道:“人老了,比不得太子年富力强,做逃兵嘛,也是无可奈何。”

    众人闻言齐声高笑,帝后还没有来,气氛难免会轻松一些。楚乔打眼瞅了一圈,只见当初总是坐着穆合氏的位置如今已被魏阀占据,就连王座的旁边,今日也设了两席,相对而坐,不分上下尊卑。显然,除了皇后穆合那云,魏阀的舒贵妃今日也会出席了。

    “咦?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场中众人顿时心下骂了一句,几日来,这李策太子的口头禅似乎就没变过,好像天下美人他都眼熟,果然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永不改其风流本色。

    魏光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身边一名粉衣少女盈盈而起,面若春桃,眼若秋水,身如弱柳,神似幽兰,好一个天香国色的绝代佳人。

    “呵呵,这是小女素眉,太子殿下谬赞了。”

    “非也非也,素眉小姐天仙之姿,魏大人多年将其养在深闺,可是不舍得给外人瞧见吗?本王今日真是有福了。”

    众人听着魏光和李策一唱一和,顿时醒悟,魏阀刚刚扳倒了穆合氏,可是魏光老谋深算,却并不就此满足。昔日穆合氏也是权倾一时,穆合那云更是贵为当朝皇后,败亡之际却仍旧是一遭死伤殆尽兵败如山倒毫无还击的余地。魏光今日此举,难道是想跟夏皇一同争这个卞唐女婿,来给自己争取筹码吗?

    赵齐站在一旁,再一次为自己母族的强大势力所震撼,魏光也许并不像穆合云亭那般张扬跋扈咄咄逼人,可是他的胆量和心智,他的谋算和野心,却绝对不会比穆合云亭小。即便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登上帝位,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被操纵的木偶还是被架空了的傀儡?赵齐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得不再一次重视起这个问题了。

    就在这时,李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啪的一声拍在额头上,几步回过身去跑到大殿门前,一把拉住了那个自从进门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少女,急忙道:“看我这记性,忘了给乔乔你引荐了。”

    说罢,径直拉着楚乔的手走到了众人身前。

    魏光眉头轻轻一皱,不解的看向赵齐,似乎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下这个女子是何身份,然而赵齐心不在焉,愣愣的望着王座出神,并没有看过来。

    尽管魏光老谋深算,可是对于一个身份低下的小女奴,他并没有明察秋毫的放在心上。虽然当日在围猎场上也有过一面之缘,可是记得却并不深刻,在他的眼里,真正的敌人是穆合氏,是皇家赵氏,是诸葛氏是蒙氏是其他的豪门大族是坐拥四地的异性藩王,燕洵作为一个在他们眼里随时有可能会死掉的失势世子,早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太子殿下,这位是?”

    “她是乔乔,”李策眨巴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眯眯的说:“是本王未来的妻子,我就要娶她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低声的惊呼声在人群中顿时响起,楚乔的装束和打扮让人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豪门出身,对于李策这般大胆的疯言,一时之间,就连老成如魏光,也被惊呆了。

    “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吧?”

    平息了半晌,魏光终于完整的说出这句话来,却见李策正色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本王今天前来,就是希望大皇陛下能将乔乔赐给我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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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楚乔——“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信仰。”诸葛玥——“当我转过身之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我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我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让你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燕洵——“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燕北高原上中年游弋的风,龙脊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但是我错了,我的眼睛被黄金的枷锁蒙住了,我看不见歌舞升平之后隐藏着的吞并天下的野心、伏尸百万的杀戮、诡异莫测的权谋,现在,我就要走进黄金的牢笼里,带着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妹兄弟们的血,但是我要对燕北的天空发誓,我现在走了,我总有一天会回来。\r\n11处特工皇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1处特工皇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