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楚乔歪着头,细细的考量了一番,然后递过一把剪子,轻声说道:“那你说,赵彻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帮赵珏吗?”
燕洵淡淡一笑:“穆合那云只生了两个儿子,穆合氏想要同魏阀争夺太子之位,只能下力度扶植一人。赵彻戍边四年,远离帝都,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在皇家,赵氏的手足之情,呵呵。”
咔嚓一声脆响,兰草的花茎顿时被锋利的剪刀剪断,这是一盆极品的墨兰,从南疆大吕快马送到京城,刚刚才进的花房。楚乔见了心疼的轻呼一声,却见燕洵毫不迟疑的抱起墨兰扔在一旁,然后拿起一盆雪兰草继续修剪了起来。
“现在对穆合氏来说,他们就像我一样,只有继续修剪雪兰草这一个选择了。”燕洵微微一笑:“谁叫花匠今天只送进宫两盆兰花呢?”
屋外风雪弥漫,星月无光,楚乔突然知道,四年前自己和燕洵两人联手陷害赵彻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这个当初得罪了魏阀乃至整个长老会而被穆合氏抛弃了的皇子从泥泞里爬起身来,带着满心的仇恨和杀戮再一次回到了帝都,尽管他并不确切的知道谁是真正的仇敌,但是他们的日子,将会更需要如履薄冰的小心和谨慎。
“不必担心,”燕洵的手轻轻搭在楚乔的肩膀上:“赵彻死而复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你不是一直憎恨诸葛家杀害了你的兄妹吗?临走前,我们就先讨回一点利息吧。”
深夜,诸葛家的马车从圣金宫里行驶出来,诸葛穆青直接去了西湾口,那里,有一个卞唐来的歌姬最近十分走红。诸葛穆青虽然位高权重,老谋深算,但是却也有身为男人的劣根性。年近六十的男人和自己的儿子招呼了一声,就驱车离开了诸葛家护卫的队伍。
刚刚进了青山院,寰儿就迎上前来,打着伞遮去诸葛玥头顶的碎雪,语调极速的说道:“四少爷,华大夫刚刚走,已经没大事了。”
诸葛玥面不改色的走进书房,书房的书架被挪到一边,一个黑洞洞的洞口露在外面,他脱下披风,甩在一旁,边走边擦去头上的雪水。
面色苍白身形瘦小的女子被锁链紧紧的锁住,坐在石室的中央,面有菜色,苍白如纸,见了诸葛玥进来也只是轻轻的瞄上一眼,眼神冷寂,不言不语。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曾经阴柔的气质也在多年的历练下变得凌厉了起来,他冷冷的望着石室中的女子,眼神却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愧是一家人!”
诸葛玥心下冷笑了一声,随即眉梢一挑,猛地转过头去,边走边沉声对着两旁的下人交代道:“若是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你们就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灯火转瞬熄灭,衣衫单薄的女子缓缓的咬住唇角,一滴眼泪划过面颊,慢慢的落了下来。
就在这个晚上,最得大夏皇帝喜爱的八皇子赵珏于帝都宗仁堂被秘密处死,事情进行的风平浪静,尸体从西安门被抬出去,转瞬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犯了何等大罪,也没有人打算去追究这件事的始末,众人只是知道,这是继燕门被处斩在九幽台之后,夏王赵正德亲自下命令所杀的第一个人,那么,他就必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就如燕世城一样,非死不可。
而至于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撑帆推桨,已经不再重要了。
七日之后,卞唐太子李策就会作为使者造访大夏,同时,他也会亲自前往大夏,在夏皇的众多公主中挑选一位作为自己的和亲对象。这,是这位卞唐太子在上吊跳楼服毒寻死之后为自己争取过来的权利,作为唐王的独苗,李策是一朵皇家王室中的奇葩,不爱权势名利,只重诗词美人,而这,也谢有是这样从未经历过争夺的人才会拥有的奢侈的闲情逸致。
就在大夏皇子们暗地交锋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位自语为卞唐第一才子的李策太子,就要接近真煌帝都了。
而此时的楚乔,却丝毫不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卞唐才子将会和她的未来有怎样的牵扯和羁绊。她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谈笑间赢去了燕洵身前的最后一块糕点,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明日的较武场谁的猎物会射的最多,但我却知道今天晚上你要饿肚子了。”
燕洵轻轻一笑,眼神顺着窗子望出去,只见一只梨树傲然立于风雪之中,别有一番风韵味道。
“阿楚,还记得我们当年在那棵树下埋的那瓶玉兰春吗?”
“当然记得,”楚乔轻轻一笑:“我们约好了,要在回燕北的前一天将它喝掉。”
燕洵轻轻闭上眼睛,嗅了嗅,说道:“我似乎闻到那酒的味道了,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楚乔摇了摇头:“你从未急躁过,你只是等的太久了。”
夕阳西下,茫茫雪地上一片潮红,真煌北风将起,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森冷,大地苍茫。
“希儿,”茫茫雪地里,一队人马正在辛苦跋涉着,锦衣华服的男子坐在华贵的马车上,伸出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眼神含笑的对着体态丰腴面容娇媚的女子说道:“我手冷。”
希儿嘿嘿一笑,轻轻的拉开襟口,露出大半截白皙丰满的酥胸,两粒嫣红透着轻薄的白纱隐隐的露了出来,媚声说道:“那希儿给太子暖手吧。”
男人的手顺着襟口就伸了进去,然后轻轻一抓,哎呀一声,叫道:“希儿,这是什么?”
女子嗯咛一声,顿时软倒在男人的怀里,眼神如猫一般的嗤笑道:“太子,是暖炉啊。”
“是吗?”男人皱了皱眉,手指摩挲:“好雅致的暖炉啊。”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起来:“小妖精,让我更暖一些吧。”
天地昏黄,天朝贵胄们,此刻都在以各种方式经营着他们睡前的节目。
真煌帝都,越发热闹了起来。
八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冬日高悬,雪原上一马平川,楚乔背脊挺直的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旗幡招展的雪原,缤纷的记忆好似开闸的洪水,滔滔倾泻。
八年前,就是在这片雪原上,她睁开了来到西蒙大陆的第一眼,滔天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杀戮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衣衫褴褛的赤脚奔跑在空旷的旷野上无处逃窜。而今日,时光转瞬而过,奔腾游走,她却坐在了马背上,面对着对面笼子里的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孩子,手里的弓,几乎寸寸碎断。
“阿楚。”燕洵大马上前,转头望来,眉头轻轻皱起:“你怎么了?”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我很好。”
轰隆一声鼓响,尽管天气这般寒冷,但是远处的高台上的汉子仍旧赤着膀子卖力的擂起战鼓,隆隆的鼓点好似从地皮底下钻上来,探进人的脊髓芯子里,汉子满头大汗,头上包着红巾,一边打鼓一边高声吆喝着。穆合家的下人们齐声高呼,人人穿着海砂青皮的高级软甲,腰间系着镶金的腰带,一群人站在一起,阳光的照射下竟是说不出的刺眼,财大气粗之下,难免有些暴发户的庸俗。
“穆合氏不愧是长老会第一世家,海砂青都能给下人当甲胄,果然是位高权重,财大气粗。”
楚乔侧眼望去,只见旗幡的掩盖下,深紫色的裘皮帐篷里,坐着一名面容俊朗,眼睛细长的公子,十**岁的年纪,面白如玉,唇红似血,一身南荒羽焯翎制成的风衣,雪雕衣领,越发显得雍容。
这个人,也是楚乔的老相识,当初也是在这个季节这片土地上,他也曾将箭头指向自己。
景小王爷喝了口茶,笑眯眯的凑过身子,对着一旁的灵王少子说道:“锺言,灵王爷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不知道有没有用海砂青装备一个亲卫队啊?”
赵锺言二十出头,长的也算品貌端正,闻言呵呵一笑,洒然道:“我们灵溪边陲小藩,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景邯,你笑话我呢吧。”
“海砂青有什么了不起,赶明个我用碧落纱来装备一个卫队,那才叫大手笔。”
景小王爷和灵王少子闻言哈哈一笑,乐邢将军的长子乐毅伸手搭在说话少年的肩膀上,哈哈笑道:“十三殿下,你若是真的用碧落纱装备一个卫队,那么就连卞唐太子也要对你甘拜下风了。”
赵嵩眉梢一挑,正要说话,突然眼角瞥见重重卫队旗幡之后,有一个清秀瘦弱的身影,顿时从椅子上一下跳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道:“等我回来再跟你们理论。”
“哈,你也来啦!”
拨开重重人影,少年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眼神兴奋的大声叫道。
燕洵站在楚乔身后,眼睛微微眯起,转瞬间,却淡淡颔首:“十三殿下。”
第47章
“燕世子,我好阵子没瞧见你了,你干什么去了?”
燕洵微笑着点了点头:“在下闲人一个,终日在莺歌院里游荡,并没什么正经事做。”
“嘿嘿,你少谦虚。”赵嵩一乐,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前几天付先生还拿你的诗文来给我们当范读,哎,你说你偏用那么生僻的字眼,我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被罚抄了二百遍,小德子现在还在宫里替我写着呢。”
“哦?十三殿下还没从太学结业吗?”
“还有三个月,”赵嵩一边说着一边撇着眼睛看楚乔,嘿嘿笑道:“再有三个月我就满十八,就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啦。”
“是吗,”燕洵说道:“那真要恭喜十三殿下了。”
“不用不用,到时候你准备一份大礼就好。”赵嵩笑着说道,随即拉着楚乔的袖子:“燕世子,我可以借你的人用一会吗?”
燕洵侧眼望向楚乔,见楚乔没有反对,就淡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燕世子,多谢你啦!阿楚,跟我来!”
两个人的身影几下就隐没在层层人群之中,燕洵一身黑色长裘,发色黑亮,眼眸如海,渐渐的失去了温度,向远处遥遥望去。
“阿楚,你看看,这是什么?”
楚乔拿起赵嵩小心翼翼保护着的金盒子,打开之后却发现竟是一根根长长的木条,上端有红色的粉末,看起来竟是别样的眼熟。
“火柴?”女孩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引火用的?”
“啊!阿楚,你真厉害!”赵嵩咋舌,竖起大拇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是佛郎磨萨人从西方海上进贡给父皇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你看,只这样划一下就点着火了,是不是很神奇。”
楚乔淡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弹了下赵嵩的额头,笑着说道:“是呀,很神奇,这么神奇的东西你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阿楚!”赵嵩捂住脑袋,郁闷的大叫道:“都说了让你别弹我的头。”
楚乔耸了耸肩,“不弹就不弹。”
“阿楚,”赵嵩绕到楚乔身前,正色道:“我是有正事找你的,你今天怎么能跟着燕洵来田猎呢?你知不知道,诸葛玥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你,不是大难临头吗?”
楚乔心下一暖,拍了拍赵嵩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哎,”赵嵩叹了口气:“反正你总是有办法的,我又白操心了。”
“不会啊,”楚乔笑着说道:“你让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就是还当我是朋友,我很呈你的情。”
“你领情啊?”赵嵩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的凑过脑袋:“那你就别跟燕洵回燕北了,留下来陪我吧?”
“不行,”楚乔一口否决:“别的都行,就这件事不行。”
赵嵩登时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算起来,他们也足足认识有六七年了。当初跟着燕洵进宫之后。所有人都当她是燕洵的丫鬟护卫,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或是去调查这个年龄幼小的孩子来历如何。燕洵身边的知情者已经全部死去,诸葛家的下人也没机会进宫见到她,而唯一知道一切的诸葛玥,却不知道为什么三缄其口,并且在事发后的一个月后,离开真煌,前往卧龙山养病,就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天朝贵族们,虽然每一个都曾经在最初的狩猎场上见过她。可是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怎会对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奴隶多看一眼。就连和她仇深似海的魏舒游,也只是当她是燕洵身边的下人,几次寻仇,都是冲着燕洵而来,没有节外生枝。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却在遇到赵嵩之后发生了改变。这个当初只有两面之缘的小皇子一眼就认出了屡次捉弄自己的诸葛府小丫鬟,但却很仁义的没有说出来,还在皇室贵族们集体落井下石的时候,暗中悄悄帮助燕楚二人,帮他们渡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认真说起来,他也算是两人在帝都里唯一的一个朋友。
只可惜,赵正德是他的父亲,他是大夏的皇子,对于这一点,燕洵恐怕是永远也无法释怀。
“阿楚,”
赵嵩将金盒子递过来,说道:“这个送你了。”
楚乔一愣:“那怎么行?这么贵重的东西。”
“哎呀你就拿着吧。”赵嵩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到楚乔的手里:“我拿着也没用,你知道我的,我新鲜一会就不喜欢了,到时候还是得给别人,那还不如先给了你。你身子弱,燕洵也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这么冷的天还让你东奔西跑的,我听说你刚从北面回来,是吗?”
“恩,”楚乔点了点头,说道:“我去北方办点货,是世子在燕北的一些小生意。”
“我宫里有西瑟俄人新送来的雪皮袄,特别暖和,等回去我打发人送到你那去,你记着穿啊。”
“恩,”楚乔一笑:“多谢你了。”
“那成,我先回去了。”
楚乔一愣:“你不参加待会的田猎吗?”
赵嵩摇了摇头:“田猎要好几天呢,今天是人猎,一群人围着几个小奴隶射箭,我可没那爱好。我就是来找你的,现在找到了,我就要先回去了。”
楚乔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只听一个奸细的声音高声叫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奴才可没那个意思啊!”
楚乔两人转过头去,只见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赵嵩的帐篷前,肩并着肩,他们轮廓都极深,有七八分相像。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眼神凌厉,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外批大裘披风,像是一只健壮的小豹子。另外一个一身灰白的大裘显得有些旧,刚刚到大腿,似乎还有点短,眼神淡漠,如冰雪搬冷冽。他们身后只跟了稀稀疏疏几个个头矮小的下人,并无车马,蓝袍少年冷冷的瞪着一名二等内侍服的小太监,怒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被踹了一脚,一条膀子都几乎掉了下来,一边哎呦着一边叫道:“奴才的意思是,这块营地是圈给十三殿下的,十六殿下您不能用啊。”
少年声音低沉,闻言眼神顿时一寒,他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脖领子,怒声说道:“那我被分到哪里?”
“您,您被分在西面的林子旁。”
“是吗?”少年冷笑一声:“好地方啊,我没记错的话,那旁边是关畜生的马圈吧。”
“这个,这个,奴才们会小心点,不让那些畜生半夜吵着十六爷的好梦。”
“于德禄!”少年眼睛一瞪,登时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十六!”低沉的嗓音顿时响起,一旁灰白大裘的少年伸手拦在少年的身前,沉声说道:“别惹事。”
“我哪惹事啦?”少年怒声说道:“十四哥,我就不明白,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有的人被众星捧月的捧在中间,有的人却要被分到边角跟畜生在一起。还不是这群狗奴才,狗眼看人低!”
“别说了,”十四转过头来,对着于德禄沉声说道:“禄公公,麻烦你带路,带我们去营地扎帐篷。”
“是,是。”于德禄连滚带爬的爬起身来,在前面领路。
“等等!”
赵嵩突然叫了一声,几步走上前去,十六见了他,顿时眼睛一瞪,就要冲上前来,却被一旁的十四一把拉住。
“十三哥。”
赵嵩点了点头,对着于德禄说道:“禄公公,今天的田猎我不参加了,这地方让给十四弟和十六弟吧。”
于德禄闻言一愣,小心的看了眼赵嵩,随即问道:“那明天呢?后个呢?十三殿下一直不来了吗?”
赵嵩哈哈一笑,说道:“明天再说明天的,就算去和畜生当邻居也没什么,你别忘了,我小时候可还在马圈里睡过觉呢,没事。”
“这个,”
于德禄正想说话,十四突然截口道:“多谢十三哥美意,十六弟年纪小,不懂事,这地方还是给十三哥留着吧。十六,我们走。”
说罢,拉着十六皇子转身就走。
于德禄一愣,随即赶紧追在后面。
楚乔走上前来,眉头轻轻皱起,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望去。
“这是老十四,单名一个飏字,最是别扭。你可能没见过他,他和十六的母亲都是罕贾人进献给父皇的宠姬,出身低微,向来都在西五宫那边不往你们那头走的。”
“哦,”楚乔点了点头,静静不语。
“行了,我走了,你去找燕洵吧,小心点诸葛玥,我昨晚在宴会上见过他了。他可不像是以前了,你提防着点。”
楚乔点头:“我知道了。”
赵嵩带着侍卫,爬上马背,还不忘回头交代道:“没事别四处转悠,景邯他们当初都是见过你的,小心别露出马脚。魏舒游这次也来了,你和燕洵压着点火。”
女孩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催促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第48章
“有事赶紧派人通知我,别自己傻呵的挺着。”
楚乔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再不走天都黑了。”
“哼,”赵嵩转过马头,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就知道催我走,没良心的,早晚你会知道谁最有人情味。”
“驾”的一声响,赵嵩带着一众人呼啸而去,
楚乔看着赵嵩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西面的晚霞竟是那般的温暖,让她都几乎感觉不到凌厉的北风了。
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西边的林子,远远的,只见十四皇子赵飏和十六皇子赵翔正和几个下人在一起支帐篷。楚乔暗暗记在心头,只是看一眼,转身就向燕洵的营地走去。
刚一拉开帘子,温暖的兰香顿时扑面而来。燕洵并没有抬头,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声音平静的说道:“赵嵩走了?”
楚乔看着燕洵,径直坐在火盆旁烤手:“你倒是聪明。”
燕洵长吁一口气,将刚写好的文书放在书案上,撂下笔,说道:“他从小就玩不来这样的节目,走了也不奇怪。”
听着燕洵风轻云淡的用节目二字,不知为何,楚乔顿时心下一寒,她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他玩不来,那你呢?”
燕洵皱眉:“你问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都有。”
“阿楚,”燕洵走上前来,蹲在楚乔的身边,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当年败在什么地方吗?”
楚乔仰着脸,却并没有说话。燕洵淡淡一笑,笑容苦涩,却又含着淡淡的血腥之气。
“他败就败在太过心软,败在太重情义,他曾经有机会废了夏德帝自己登基为王,带着燕氏一脉回归赵氏族谱,但是他没有。他后来也本有机会杀了前来征讨的大将军蒙阗,但是他也没有。于是他最后就被赵正德抄了家,被蒙阗砍了头。早在进入圣金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这一生决不能像他那样。”
年轻的燕世子站起身来,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漆黑如同深邃的沧海,举步向外走去。
手掀开帘子,男子停住了身子,沉声开口道:“如果无法接受,今晚就留在帐篷里,不要出来看了。”
月圆星稀,围猎的主场那边,不断传来歌舞丝竹之声。
大夏尚武,民风彪悍,为了纪念先祖的游牧精神,不忘宗族之本。大夏皇朝每年春秋两次的田猎都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还是初春,红川这个地方,每年不到五六月份,雪是不会停的,夏天极短,冬季极长。不远的林子里不断有稀稀疏疏的人声,楚乔知道,那是士兵们在寻找猫冬的老虎狗熊,好为明天的围猎排除危险。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貂翎小袄,外披雪青大裘,一双小靴子也是白色的,越发显得眼珠漆黑,发色如墨。认真的算起来,荆月儿这张小脸也算是一个小美人,还没长成,就浑身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灵秀和娇俏。
帐篷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有些闷热,一个人走到营地的西北一角,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丝竹声乐,一颗心,却渐渐的烦躁了起来,有些抵触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在心头拱起,她抬起头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一切都咽下去,努力的平息,不再去思考。
夜空漆黑,突然噗拉一声,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雪地上,远远的看着楚乔,歪着头,渐渐一步步的靠过来。
这是一只野生的鸽子,不是家养的信鸽,还有些怕人。它想必是见这个人坐在这里那么久却一动不动有些好奇,想要靠过来瞧瞧。楚乔抬起头来,注意到小鸟,微微一笑,探手进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喂马的麦子,就洒在地上。
大雪茫茫,觅食困难,鸽子见了顿时开心的尖鸣一声,扑啦啦的飞起身来,就向着楚乔的方向飞来。
然而,就在这时,两只利箭却陡然从远处同时****而来,双双狠狠的插在鸽子的胸腹之内,刷的一声,鲜血喷洒,遍地红梅。
轰鸣的马蹄声顿时响起,两匹快马一马当先的遥遥领先于身后的众人,一红一黑,彪悍抢眼。红马上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张扬跋扈,看见雪地上坐着的少年,连问也不问,不由分说的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就向着楚乔的心口****而来!
刷的一声闷响登时响起,楚乔霎时间好似暴起的猎豹,单手撑地,回旋起身,动作迅猛绝伦,行云流水,右手回身抄过,一把将箭矢牢牢的抓在手掌之中。大风吹来,少女的长裘在空气中张扬招展,好似振翅欲飞的白鹰,目光凌厉如冰雪,冷冷的向着来人望去。
“谁家的下人,为何深夜在猎场游荡?”
阴冷的声音从红马上男子的口中冷冷的传出,男人无故伤人在先,此刻却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一身极北渊雪寒貂裘,雍容之下,却隐隐散发出说不出的寒冷和阴森。
“嘭”的一声,黑马上的男子跳下马来,同样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如铜铃,面色黝黑,几步跑到鸽子身前,探手举了起来:“穆合西风,这怎么算?”
红马上的男子冷冷看了楚乔一眼,随即转头对那男人说道:“扎鲁,我的箭射在咽喉,自然是我赢了。”
男人眉头一皱,怒道:“你怎么知道你的箭射在咽喉,咱们又没用刻名箭。”
“我自己的手射出去的箭我自然知道。”
“哼,不行。”扎鲁说道:“重新比过。”
穆合西风眉梢一挑:“你想怎么比?”
“那,就她。”扎鲁随手指着楚乔说道:“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奴隶吗?就射她。”
楚乔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斜着眼睛看向扎鲁。扎鲁却丝毫没有察觉,转身爬上了马背,见她看来,催促说道:“你快跑,跑的远一点。”
楚乔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眉心紧锁,然后对着穆合西风沉声说道:“我不是奴隶。”
穆合西风闻言眉梢一挑,似乎颇感兴趣,扬眉说道:“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即便你不是奴隶,这些贵族们也可以在兴致来了的时候随意的将你斩杀,毫无任何理由可讲。
楚乔不再说话,转身就向燕洵营帐的方向走去,嗖的一声锐响突然响起,一只劲箭紧贴着她的脚跟插在雪地上,扎鲁怒声喝道:“叫你快点跑,你没听到吗?”
冷冽的狂风中,女孩子陡然回过头去,双眼漆黑,眼神凌厉的划过扎鲁的脸,西北封地的扎鲁少主心底一寒,一句骂人的话竟然生生的憋了下去。
“我若是骑马,两位主子能射到吗?”
穆合西风嘴角轻轻一挑,还没说话,扎鲁就怒道:“给她马。”
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被牵到少女的身前,楚乔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夜里的风很大,卷着地上的积雪,像是小沙粒一样打在脸上,很疼。
骤然间,只见少女猛地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小匕首,毫不犹豫的狠插在的马股上。战马哀鸣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疾奔,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扎鲁目瞪口呆,一双眼睛瞪得好似牛眼,许久,转过头来对穆合西风说道:“她就这么走了?”
穆合西风调转马头,向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而去,若无其事的冷哼道:“那你以为呢?”
扎鲁勃然大怒,暴躁的声音从后面顿时传来,穆合西风眉眼寒冷,双眼闪过锐利的锋芒。
还没靠近营地,一队人马就从对面疾奔而来,楚乔勒住战马,皱眉望去,只见人影越来越接近,赫然正是燕洵和阿精一众侍卫。
“阿楚!”燕洵见了楚乔,一把勒住缰绳,赶上前来,沉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问道:“夜猎结束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燕洵上下打量着少女,胸口起伏,微微有些气喘,他摇了摇头,说道:“先回营帐吧。”
燕洵今晚似乎很累,回到帐篷之后,两人就分开各自回房。出门的时候,偏巧碰到阿精和几名护卫领着几个小孩走进了营地,楚乔一愣,就走上前去询问。
阿精恭敬的说道:“姑娘,这是世子从夜猎场上买回来的。”
楚乔一愣,沉声说道:“从夜猎场买回来的?什么意思?”
“今晚人猎,世子说喝多了酒不参加了,景小王爷们不肯,和灵王少子几人起哄,世子无奈,只有将自己笼子里的孩子每个出资一百金买了下来。”
“哦。”楚乔点了点头,“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女孩子面色平静的转过身去,夜风很凉,嗖嗖的吹在她的身上,一把掀开帐篷里的帘子,里面暖融融的,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女孩子脱下大裘,靠在软榻上坐着,许久许久,唇角突然溢出一抹微笑,像是艳丽的晚霞。
第49章
第二日,就是大夏皇室举办的田猎大会。
有资格参加大夏田猎的,除了皇室贵族,王公大臣,大臣们的家眷亲族,还有临近封地的朝拜使者。是以,场面十分恢弘,春猎不比秋猎,只见围猎场上,白雪皑皑,松林苍莽,各门各户的子弟们全都盛装出席,锦衣大裘,后背弓弩,悍勇绝伦。
大夏风气开放,不比宋唐,放眼望去,女子的身影豆蔻嫣红,策马疾奔,所以楚乔跟在燕洵的身边,也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阿楚,”燕洵回过头去,看向楚乔红通通的小脸,问道:“冷吗?”
“不冷。”楚乔抬起头来,说道:“好久没起这么早了,空气真好。”
燕洵笑笑,正要说话,突然只见一队人马迅速逼近,穆合西风一身紫貂长裘,俊朗出众,一路吸引了众多目光。
“燕世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燕洵转过头去,双目微微一眯,上下打量了穆合西风一眼,随即淡淡一笑:“穆合公子常年领兵在外,你我果然是好久不见了。”
“是啊,”穆合西风嘴角轻轻一笑:“燕北最近又有小股民乱,还是燕世子命好,能够在帝都躲清闲,我就不成,天生的劳碌命。”
燕洵的笑容不变,点头说道:“能者多劳,一切都是为了大夏的中兴,穆合公子所作所为,天下百姓有目共睹。”
穆合西风哈哈一笑:“那就呈你吉言。”
说罢,驱马转身,经过楚乔身边的时候停下来多看了一眼,笑容诡异的说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是眼熟。”
楚乔恭敬还礼:“穆合少爷想是认错人了,楚乔福薄,以前没福气见少爷您的金面。”
“人中翘楚,楚乔,好名字。”
穆合西风笑道,转身驾了一声,就迅速离去。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急促而响,七长七短,忽快忽慢,只见远远的,夏王和穆合那云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登上高台。上万名禁卫分立两侧,将皇帝和外围的人阻隔,厚重的金帘下,竟丝毫看不清夏王的眉眼,只能感觉的到那森然的冷意从帘子后面缓缓的散出。
全场肃然,齐声高呼我王万岁,跪伏在地,端正叩首。
绵延了三十多里的田猎队伍齐声高呼,声势惊人,万众期待的大夏围猎,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遥遥望去,只见赤水沿岸昇旗似海,人影栋栋,楚乔站在燕洵身边,望着下面以军阵布防的数十里营帐,眼神不由得微微半眯了起来。
大夏军威,果然不同凡响。即便今日只是一场皇家围猎,就布出如此大的阵仗,可想而知,若是真正上阵杀敌,又会有如何的雄浑威盛。
只见以王帐为中心,夏人摆出了平原冲杀最有攻击性的环营,禁卫军、绿营军、骁骑营、京骑军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贯排列,首尾相衔。两翼设翼营高台,位于高坡之上,呈方阵,拱卫中心大帐。
城守东南西北四军,摆蛇形阵,护在中央军外围,每隔三十步设通讯兵,百步安放百人防守。营地的四角外侧,各有上千野战军团的士兵们站岗放哨,防守可谓是做到了滴水不漏,毫无半点空隙可钻。
一阵长风吹来,战马长嘶,战旗招展,燕洵极目望去,面色不变,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阿楚,回去休息一会吧。”
楚乔转过头来,看着燕洵的脸孔,心底顿时有些了然。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小心点。”
燕洵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机会难求,千载难逢,阿楚,等我好消息。”
一整个下午,燕洵大营之内气氛都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下,楚乔坐镇大营之中,穿着一身墨黑长袍,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燕洵坐在大帐之中。
她在地图上画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切忌一切要小心谨慎,不可露出马脚。”
众人轰然点头:“楚姑娘放心!”
当年下午,穆合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穆合西风在西北密林之中失踪,整个穆合氏出动了大批兵力寻找,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穆合西风是穆合那云的侄子,大夏国母想要私自动用骁骑营出兵寻人,却被目前掌管骁骑营的赵彻义正言辞的决绝。母子二人不欢而散,然而此时此刻的赵彻,却丝毫没有想到今日的这个举动,会为他将来带来多大的祸患。
除了穆合氏一脉,其余的各大世家和皇亲国戚们,全都沉浸在田猎的喜庆之中。暗暗窃喜幸灾乐祸之下,无人会为这事有半点同情。穆合西风常年在外戍边,为人张扬跋扈,阴冷残忍,早就不得人心。并且,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在丛林里迷了路而已,毕竟是不会有人在这样严密的包围防锁下谋害帝国权贵的。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
此时此刻,在西北密林的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燕洵看着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穆合西风,嘴角冷冷一瞥,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穆合公子,您还好吧?”
穆合西风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凶猛的野狼,他眼神锐利的狠狠盯着燕洵,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燕洵,今日所赐,他日一定如数奉还,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燕洵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带着一丝好笑的嘲讽。
穆合西风咬牙切齿,声音沙哑有若公鸭,眼神带着疯狂的光芒,沉声说道:“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姐姐都已经给我睡了,将来你的女人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燕北已经亡了,你们一家都被人像条狗一样的砍了脑袋,只剩下你这个懦弱无能的杂种,苟延残喘的苟且偷生。你敢杀我吗?你不敢,只要我死了,整个田猎大典都会被打断,所有人都会开始调查,我们穆合氏不会放过你,你连最后这几个月都活不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小女奴的吗,到时候,你只能带着她到阴曹地府里去和你的家人团聚,你只能……”
恶毒的话语还没说完,穆合西风的瞳孔陡然扩大,一道血线冲天而起,沿着他苍白的脖颈滑了下去。
燕洵目光鄙视的掠过穆合西风惊恐的脸孔,不屑的淡淡说道:“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仍旧大言不惭,你这个饭桶!”
嘭的一声,穆合西风的尸体陡然倒了下去,燕洵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痕,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阿精,拿去喂老虎,留下线索,引穆合家的人来。”
“姑娘做了准备,要陷害赵彻和魏舒游,要实行吗?”
燕洵点了点头,走出山洞翻身上马,说道:“就按她说的去做。”说罢,转身打马向营地走去。
“姑娘,”嘉和走进营帐,语调铿锵的说道:“世子回来了。”
楚乔点了点头:“后面的事处理好了吗?”
“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不会有任何差错。”
“那就好,”楚乔点头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
营帐的帘子顿时一掀,燕洵满头白雪的就走了进来,楚乔上前为他扫去风帽上的积雪,边做边问道:“一切还顺利吧?”
“还好。”燕洵脱下外袍,坐在火盆前烤火:“明天一早,怕是要大乱了。”
“那又怎么样。”楚乔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若是死了一定没有人能够确定是谁下的手。因为他做的恶事实在太多,得罪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先不说我们表面上是不是势单力薄,就说我们在京七年都没有做的事,又何必在这个多事之秋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下冒这个险?而赵彻和魏舒游,却都是刚刚回京,而且相较于赵彻和他的恩怨,魏阀和穆合氏的仇恨,若说是我们出的手,未免也太牵强了。”
燕洵侧过脸来,轻轻一笑,说道:“他昨晚欺负你了?”
楚乔一愣,摇头笑道:“没有,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
燕洵点了点头:“那就好。”
窗外大雪纷飞,燕洵拿起一张泛黄的白纸,重重的抹去穆合西风的名字。燕北的血仇,又少了一人。
春猎的第二日,穆合氏年轻一代的翘楚穆合西风死于西白林之中,尸体被老虎啃食,开膛破肚,头碎胸裂,被发现的时候尸身已有大半不全。若不是穆合西风的母亲在场,可能无人能够辨认出地上的那一堆模糊的血肉就是平日里意气风发显贵张扬的穆合氏长房少子。
田猎的气氛霎时间陷入冰点,穆合西风常年领兵在外,武艺超群,寻常三五十人无法近身,一只老虎根本不可能至他于死地。而且现场毫无厮打的痕迹,穆合西风的刀剑甚至都没有出鞘,疑云重重之下,穆合西风的父兄叔伯们顿时上表夏德帝,要求尚律院受理此案,一口咬定穆合西风是被人所杀。
由此开始,情况霎时间就变得无法控制,穆合氏如今手眼通天,掌握朝中大半势力。长老会中,岭南沐氏向来不爱卷入帝都争斗,诸葛一脉则一直保持低调,赫连家从上一代就开始没落,早已是长老会中的陪衬,东岳商氏则以教派起家,对朝政的影响不大,而北方巴图哈家族盘踞西北,在京势力单薄,一直以来都是依附于穆合氏生存。现在,唯一能同穆合氏对抗的魏阀又犯了大错,魏舒游被剥夺了京城府尹的职位,剩下的出了一位皇后三位皇妃的穆合氏,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当今天下最为炙手可热的家族。
第50章
九城衙司进驻围猎场,调查取样,盘查众人。西白林被封锁,严禁外人进出。就连进出的书信都要严密监控,以免犯人潜伏,金蝉脱壳。大夏皇室对穆合家的丧子之痛表达出了极大的同情和维护,支持他们尽全力的找出凶手,缉拿人犯,于是,围猎被迫中断了下来。
位于猎场西南的燕洵的营地里,此刻已陷入了黑夜的宁静,厚重的熊皮帘子一掀,一股冷风顺着门口吹了进来。书案上的灯火闪动,一身月白长袍的男子抬起头来,双目漆黑,眼神深邃。
“世子,姑娘不在这?”
阿精的眼珠在营帐里转了一圈,然后转身就要退出去。燕洵长眉一轩,扬声说道:“有什么事?”
“刚刚十三殿下派人送来这个,说是给姑娘的。”
燕洵眉头顿时轻轻一蹙,放下手里的书卷,说道:“哦,那先放在这吧。”
“是。”
阿精答应一声,就退下去。帐外的风呼啸的打在帐篷的棚顶上,呜呜的鼓舞着。燕洵看着微动的帘子,久久没有动作,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神瞥向书案上的包袱,静静不语。
包袱很鼓,是紫金绣丝的苏北顾绣,兰胡锦缎为底,清月白莲为图,两端用绳结打死,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燕洵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继续看书,屋子里很静,连外面兵士经过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不知为何,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男人却突然有些烦躁的看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茶案边,倒了杯茶。茶味清香,是从岭南新送的贡茶,赵正德不喜喝茶,就四下散给宫里的众人。岭南盛产丝绸茶叶,此茶名为红女,相传是用品貌端庄的处女清晨用舌尖采摘下来的,极为珍贵。味道虽然说不上会较普通茶叶好到哪里去,但是好就好在品茶时的那种感觉。
以燕洵的身份,自然是无福享用贡品的,但是无人知道的是,目前岭南茶庄大户的幕后掌舵者,就是这位幽居深宫的燕北世子。这,就连岭南的土皇帝沐家,也是不知道的。
燕洵端着茶,回到书案前,幽香的清茶似乎让他的情绪又回归到宁静之中。燕洵眼神微微半眯着,面色淡然,步履沉着,可是就在他坐下去的那一刻,手掌突然一倾,杯里的水就倾泻下去。
噗的一声,茶水全部洒在包袱上,迅速的渗透。男人面色平静,静静的看着茶水一点一点的蔓延下去,毫无惊慌之色。许久,突然自言自语道:“被我弄湿了,理应打开处理一下。”
深夜时分,楚乔才回来,听了阿精的话,来到燕洵的帐篷里,开口说道:“燕洵,你找我?”
“哦,”燕洵放在书卷,站起身来,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柔和的光辉:“你回来了,外面冷吧。”
“还行,”楚乔走到火盆边,拿下狐皮暖手抄,在炭火前烤着火,仰起头来:“你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刚刚于禾田过来,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昨日的去向。”
楚乔冷冷一笑:“他们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于禾田多年戍北,从一个小小的参将干起,赵彻被发配边城这几年和他也算有些交情。若不是赵彻得道,他怎会跟着鸡犬升天?如今赵彻有难,他自然想帮衬着些。不过我估计不会是赵彻指使他来的,赵彻为人倨傲,不会屑于干这种事。”
燕洵点了点头:“他当年在北疆的时候,和我父亲兄长也算有些来往。”
“于禾田小人一个,当年向京献地形图,出卖燕北,如今又来望风偷角,你若是不想理会他,就交给我处理吧。”
“恩,我也不想再见到他。”
灯火闪烁,楚乔挪了挪脚,靠近火盆,说道:“那好办,只要找个合适的方式,让赵彻知道于禾田今晚来过我们大营。以他倨傲多疑的个性,必定心怀戒备,才不会去理会于禾田所来到底何事。这种事,还是不要我们亲自出手。”
“恩,”燕洵点了点头:“你去布置吧。”
“对了燕洵,你找我就这件事吗?”
“不是,”燕洵站起身来,走到后帐,取出一只白玉石匣,说道:“文亭昨日送来一件衣裳,想必是着急拿错了,竟是女款,给你吧。”
楚乔接了过来,皱眉说道:“季文亭整日的向你送礼,这次怎么会这么大意?”
楚乔打开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端端正正摆放在匣子里的,赫然是一件白色的狐皮大裘,不是整块的皮子,而是全部以貂尾续接,毛色光洁,没有一丝杂色,通体柔滑,好似上好的绸缎。袖口缀着白翎雪雕的胸腹绒毛,襟口光华夺目,皆为璀璨的黑海东珠,一看就是上等的极品。
楚乔不由得一愣,说道:“季文亭这下花了大手笔啊。”
燕洵也不接口,转身就回到了书案旁。
“那我先走了。”
“唉,等等。”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燕洵递过一只包袱,说道:“差点忘了,这是赵嵩刚刚派人送来给你的。”
楚乔接过,用手颠了颠,顿时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刚要离开,只听燕洵问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是西瑟俄人的雪皮袄,他前天说了要送我,没想到送到这来了。”
“哦,”燕洵点了点头,说道:“西瑟俄早年和我父亲交好,关系匪浅。他们前阵子有五六个郡发生****,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但是我们立场特殊,还是要避避嫌。”
“我明白的,”楚乔点头:“早就想到了,只是不好意思下十三的面子,他这个人比较热心,你是知道的。”
“你办事向来稳妥,我最是放心。很晚了,去休息吧。”
“恩,你也早点睡。”
楚乔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没一会,阿精就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对着燕洵说道:“世子,那衣裳姑娘怎么拿走了,那是乌先生特意从北冥渊找来的稀世之物,世子不是打算送给东岳商夫人当做生辰贺礼吗?”
燕洵低头看书,连眼睛都没抬,语调清淡的说道:“没了就再找一件,找不到就不送了。”
阿精顿时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时,燕洵已经离开书案,回到内帐睡觉去了。
屋外大雪纷纷,这个晚上,除了燕洵的营地,整个春猎大会,无人可以安眠。
尽管穆合氏倒塌了中流砥柱,但是大夏皇室的田猎大会却仍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真煌地处红川平原,赤水一代河道纵横,一望无际,平原坦荡,广极百里,确确实实是个打猎跑马的好地方。星月覆盖之下,广阔的雪原上篝火处处,将绵延数里的营地照的一片火红。天公作美,今夜无风无雪,气温回升,上万大夏权贵们分散在围场之上,烤肉跑马,射箭比刀,饮酒起舞,热闹非凡。冲耳所闻,全是拖着长长尾音的夏地长调和草琴之声,鼻尖嗅到的则是炮制野味的四溢幽香。
楚乔披着一身洁白似雪的大裘,穿着白色的小靴子,骑在战马上,长发被简单的束起,戴着雪貂帽子,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双眼在灯火辉煌的夜色中好似璀璨的星子,明亮动人。
燕洵回过头来,目光淡淡的在楚乔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着说道:“阿楚也长大了。”
少女眉梢一挑,皱着眉头看向燕洵:“你比我大多少?少在我面前装老头子。”
燕洵闻言哈哈一笑,正要说话,突然只听马蹄声迅速逼近,抬头看去,赵嵩一身松绿锦缎披风,风驰电掣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道:“阿楚阿楚!”
燕洵眉头一皱,声音多少带了丝恼火:“他怎么这么叫你?”
楚乔轻哼:“还不是跟你学的。”
赵嵩带着二十多个下人一阵风一样的跑过来,笑眯眯的迎上前:“你们也在啊。”
“篝火晚宴,所有人都在。”
燕洵声音仍旧是温和的,但是语气却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楚乔疑惑的转头向他看去,眉头轻轻的皱起,好在赵嵩没什么感觉,一个劲的上下打量着楚乔,说道:“阿楚,你怎么没穿我送你的雪皮袄,不暖和吗?”
楚乔点了点头,笑容温暖的说道:“很暖和,我是看今晚不太冷,就没穿。”
“哦,”赵嵩恍然大悟,频频点头,赞美的说道:“不过你穿这件大裘也好看。”
“我听阿精说,下面正在斗马比箭,十三殿下怎么不下去看热闹。”
燕洵突然在一旁开口说道,赵嵩一愣,脸上顿时有些发红,他怎能说自己是看到楚乔后急忙放下比试跑上来呢?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那些,也没什么意思,我玩腻了,还不如站在这里看一看这万里冰封的美景,所以上来歇一歇。
“是吗?”燕洵突然笑道:“那真不巧,我们正想下去凑凑热闹呢,原本还想叫十三殿下一起去,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51章
“啊?”赵嵩一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张口结舌的对楚乔说:“你们也要下去啊?”
楚乔心下恼怒,偷偷在袖子下拽了拽燕洵的袖口。谁知男人却反手一握,就将楚乔的手掌紧紧握住,另一手拉着马缰,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十三殿下清静了。”
说罢,拉着楚乔就策马而去。
“喂!喂!”赵嵩在后面大叫两声,却只能看着两人绝尘而去。
“你干什么?”刚一下马,楚乔就摔开燕洵的手,怒声说道。
燕洵也不说话,抿着嘴角瞅着她,那模样竟有些得意洋洋的喜悦。楚乔看着看着,一腔怒火也就渐渐消了下去。
算了,他也好久没这样孩子气的开心过了。
女孩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跟在了后面。
这时,清脆的马蹄声又再响起,楚乔和燕洵同时一愣,齐齐回过头去,只见赵嵩带着一票人大老远的跑了上来,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你们也在这啊?上面风大,我想下来烤烤火,既然遇上了,就一起走吧。”
即便以燕洵的好风度,也不由得面色发黑。楚乔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赵嵩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嘿嘿了两声,就跑上前来,给两人充当导游领路。
偌大的营地此刻已陷入了一片欢声笑语之中,篝火处处,肉香四溢,三人行走在人群之中,身后跟着几名亲随,并不显得如何显眼。
突然,只听远处一处人声鼎沸,走近一看,竟是二十多名彪形大汉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抓对摔跤,一边摔一边大声的吆喝着。一名一身火红骑马装披着红裘大衣的少女骑在马上,面容娇媚,身姿绰约,嗖嗖嗖三只利箭离弦,全都射在百米外的靶心之上。
围观的人群之中,顿时爆出轰然的叫好声,少女放下弓弩,得意洋洋的环视一周。突然身躯如同弹丸般从马上翻腾而起,一脚踩在一名大汉的肩膀上,甩开手里的鞭子,嗖嗖抽在其他大汉的背上,大笑道:“我跟他一伙,你们一起上!”
“扎玛?”楚乔眉心顿时紧紧蹙起,转头看向燕洵。
多年的默契让燕洵迅速了解到她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转身离去。
“站住!”
一声娇喝突然从上空传来!红色的鞭影灵蛇般吞吐,转瞬就闪到眼前。楚乔手疾眼快,一把紧紧的抓住鞭子,反手几下就缠在手臂上,两端顿时同时发力,将细长的鞭子拽的笔直!
“刚来就打算走,燕世子,你是属乌龟的吗?”
少女身子一跃,就跳到地上,众人顿时让出一条路来,各家氏族子弟们无不暗暗地幸灾乐祸,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大声哄笑,西北巴图哈家族和燕北燕氏一脉历来就是仇敌,这少女是老巴图最宠爱的女儿,在西北的地位比扎鲁世子还要高,向来专横跋扈,现在由她对上家破人亡的燕北世子,真不知道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
“扎玛,”燕洵转过身来,面色淡淡,语气平静说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扎玛得意洋洋的一笑:“自从燕北一脉死绝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听说你在帝都圣金宫里龟缩不出,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燕世子了,今天还真是老天作美,让我又见到昔日威震北疆的燕家后人。”
“扎玛!你说话注意点!”赵嵩突然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孩子讲话这么刻薄,老巴图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我父亲如何教导我还轮不到你来管!别以为有魏阀给你撑腰就敢跟我大呼小叫!”
“妹妹,有人欺负你吗?”粗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扎鲁大步走上前来,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和扎玛竟是一母所生。
“没有,”扎玛大声说道:“就凭他们,还欺负不了我。”
“你……”
“十三殿下,不要理会他们,我们走。”燕洵伸手搭在怒发冲冠的赵嵩身上,眼神平静,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转身就想离开。
“想走?”扎玛突然冷笑一声,厉声喝道:“也要问问我的箭同不同意!”
刹那间,巨大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只见扎玛纤腰一扭,弯弓搭箭,箭矢霎时间有若流星,直奔燕洵背心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直傍在燕洵身侧的少女旋风般转过身躯,巨大的白色大裘迎风而舞,手掌探出,有若幻影,五指如网,一把抓住利箭的尾端,反手掷了出去,动作迅猛绝伦,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只利箭竟然死死的插在扎玛的弓弩之上,铁木长弓瞬时间碎裂两半,噼啪落在地上。
所有人大惊失色,场中死寂一片,再无半点声音。
长风顿时平地而起,少女眼眸漆黑,肤色雪白,双眼毫无半点温度的看着目瞪口呆的西北郡主,语调很轻,可是却足以让全场的所有人清晰的听到她在说什么。
楚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声音顺着北风寒冷的飘荡在空气之中,只留下四个淡漠的音节:“不知死活。”
“你,你站住!”扎玛大怒,顿时就要追上前去。
“妹妹,”扎鲁一把抱住扎玛,沉声说道:“宴会开始了,这笔帐咱们一会再算。”
远处灯火辉煌,大夏春猎的第一场盛宴,终于开始。
夜风冰冷,篝火处处,大夏皇帐占地极广,以西北雪鹿皮毛所制,刷上黑海金粉,蛟珠为饰,上绘彩绣盘龙,东珠做眼,口涂朱砂,利爪狰狞。两个巨大的油缸摆在大帐门前,火把闪烁,耀眼刺目,高高的旗幡招展张扬,皇城禁军守卫其间,团团围绕,甲胄鲜明。远远望去,明黄色的皇帐大营犹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东海神龙,散发出巨大的气势和无以伦比的威严,皇家锐气迎面扑来,将周遭一切放肆的欢乐远远的阻隔在外。
“世子,”阿精悄悄靠上前来,凑到燕洵耳边,小声说道:“有人偷偷靠近营地,要不要动手?”
黑暗中,男子的眉梢轻轻一挑,眉心微微蹙起,不解的沉声说道:“是什么人?”
阿精恭敬回答:“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是穆合氏的人。”
“我去看看吧。”楚乔走上前来,小声说道。
燕洵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小心点,如无必要不要动武,马上就到晚宴了,我等你来。”
“放心吧,可能是扎鲁的人来捣乱,我去去就回。”
说罢,带着阿精就向营地走去。
“阿楚?”见楚乔离去,赵嵩一愣,顿时大声叫了起来,作势就要追上前去。
“十三殿下,”燕洵拉住赵嵩的手臂,淡笑说道:“阿楚有事,待会就回来,咱们先走吧。”
赵嵩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燕洵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住的回头观望。
冷风夹杂着风雪迎面打在脸上,马蹄声响,两侧火把明灯渐渐稀少,漆黑的天幕下,冷月如刀,星子寥落,苍穹显得高且远,幽暗深沉,不时的有苍鹰的翅膀划过,发出扑朔的长鸣。
转眼间,来到这未知的朝代已经八年,生命从未给过她伤春悲秋游戏人间的机会和权利,糟糕的环境,无尽的杀戮,惨烈的血腥,一直在逼迫着她不停的战斗和逃亡。太多未知的变数摆在眼前,太多无法控制的陷阱阴谋不知隐藏在何处,太多一环又一环的绝境在鞭策着她前行,让她无法停下脚步来。她不是天生的杀戮者,更不是生来的强盗,她只是想要在生存的前提下,维护自己心中的那一点简单的善恶之分。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灭世的锋芒倒悬,但是如果拿起来,也许就是倾覆天下的救世刀锋。
“驾!”楚乔厉喝一声,策马疾奔,在空旷的原野雪原上,极速的奔驰着。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奔了过来,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孤身单骑驰骋在茫茫雪原上。楚乔几人吁了一声勒住战马,阿精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姑娘,这人不对,是从我们大营的方向来的。”
一名燕卫上前一步,对着来人大喊道:“喂!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一柄雪亮的飞刀登时划破冷寂的夜空,势如闪电,来势惊人,夹带着惊雷般的锐利和杀气,向着发喊的燕卫呼啸而来。
“铿锵”一声,刀剑相击,在黑暗里迸发出一溜刺目的火花。阿精反手拔剑劈开飞刀,弯弓而上,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这般歹毒!”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前方人数众多,狡猾的转身策马向西而去。楚乔见了眉梢一挑,低声喝道:“追!”众人答应一声,齐齐策马狂奔,追在后面。
远山漆黑,密林如墨,巨大的雪原好似狰狞的白兽,无数马蹄踏在其上,雪花飞溅,呼啸翻飞。
第52章
突然间,前方人影栋栋,竟似有大批人马前来。战马无声,一片安静,可是整齐的步伐中,却透露着说不出的寒意和杀气。楚乔一惊,顿时竖手轻喝,勒马停住,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被燕卫们追的走投无路的黑衣人顿时拿起弓弩,对着对面的人马就****而去!
“什么人?”
一声暴喝陡然响起,夜幕深重,距离又远,一时间哪里能看得清对面来者是谁。对面人马遭到伏击,一时之间,竟把燕卫们当成是和前面黑衣人一路前来的同伙,唰唰拔刀声顿时响起,刀剑森然,箭矢排空而来,对方的还击和反应能力,竟是快的惊人!
“住手!”阿精大喝:“我们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突然****而来,楚乔手疾眼快,单手撑在马背上,飞身而起,一脚踢在阿精的小腹上,男子吃痛,身体一弯,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箭矢入肉,虽然避过心口要害,但是仍旧狠狠的插在他的肩膀上。
楚乔眉头顿时紧锁,对方不分青红皂白,不查清楚事情就痛下杀手,实在可恶。少女一身雪白大裘,打马上前,翻身跳了下来,单膝跪地,手持巨弩,脸容严肃,双目如豹子般冷冷的逼视着对面漆黑一片的雪原,耳廓轻动,眉头紧锁,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秀发,只见少女眼神如电,闪动着锐利的锋芒。
“飕!”
一只劲箭,顿时离开了楚乔拉满的强弓,去势如电,威吓摄人,徒留一道白亮的锋芒,几乎要在空气里擦出火花,****进殡葬的黑夜。
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的黑暗里,同时响起了震动的弓弦声,一只利箭离弦,向着楚乔的方向陡然迎上。
两道闪电沿着同样的轨迹呼啸而来,速度惊人,一往无前,众人目瞪口呆,只听噼啪一声脆响,两箭半空相撞,同时而折,碎裂在苍茫的雪原之上。
瞬息间,楚乔以惊人的手法,不断变换位置和身形,改变箭矢的轨迹和力道,连射七箭。而对方也以同样神鬼莫测的手段,一一还击。
半空之中,只能听到飕飕离弦箭声和箭矢撞击的碎裂之声,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剧烈的声音一下子消失,楚乔眼神锐利,微微半眯,手指摸向箭壶中的最后三支箭,静静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大风忽起,遍地白雪飞扬,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蒙住双眼,遮挡风沙。然而黑暗之中,却只有两个人同时暴起,奔跑发力,三箭齐出,连珠迸发,一只接一只的向着前方****而去,流星逐月般在夜幕下激射出摄人心魄的闪亮寒芒。啪啪声顿时响起,四只劲箭箭头对折,嗦嗦化作一团粉末,大风吹来,最后一只利箭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漫天白雪的见证之下,东西两个方向而来的箭矢擦肩而过,带起一溜闪亮刺眼的火星,向着对方的藏僧地,火速而来!
楚乔刹那间犹如暴起的野兽,周身上下充满了剧烈的爆发力,丢掉弓弩,右手撑地,挺身弹地而起,借腰力站起身来。然而,只听唰的一声利响,劲箭带着火热的力道,紧贴着她的脖颈而过,擦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姑娘!”燕卫大惊,齐齐追上前来,楚乔站起身,伸手捂住开始渗出鲜血的脖颈,静默不语,眼神寒冷的远远望着对面的漆黑。
她知道,对面的那个人,也一样躲过了她的必杀之箭,但也一样同她一般,受了轻伤。
四下里一片安静,悄无声息,夜幕漆黑,大雪纷飞,可是透过重重的黑暗,她却仍旧能感觉到那抹冷酷的眼神,带着森寒的锐利,远远的射了过来。
一声苍鹰的尖鸣突然划过上空,两方之间的黑暗里,一个矫健的影子突然从地上爬起身来,之前一直趴在地上挑起事端的黑衣人,顿时好似弹丸一般,迅速狂奔,就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几乎就在同时,楚乔和对面的射箭之人同时拔出腰间佩剑,雷霆般掷了出去,奔跑中的男人身躯一抖,双目瞪大,不甘心的低下头去,却也只能看到胸腔里透体而出的两柄剑锋,然后嘭的一声,重重的摔在雪地上。
时间缓缓而过,两方都没有半点声音,一个燕卫小心的上前几步,见对方没有反应,才大声叫道:“对面的朋友,我们在缉拿贼人,刚刚是一场误会。”
对面悄无声息,没有回应。燕卫左堂骑马上前,不一会,对面的人滦也有马蹄声响起。
“姑娘,”一会的功夫,左堂就跑了回来,翻身下马,递回楚乔的佩剑,沉声说道:“您的剑。”
少女眉梢一挑:“对方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左堂据实以报:“对方亲卫穿着黑色大裘,是很普通的样式,模样眼生,从没见过。”
楚乔淡漠不语,点了点头,接过佩剑,眉头却顿时皱了起来。
这是一柄罕见的宝剑,样式古朴,刀身轻薄,隐隐有枣红色的血痕,刀口锋利雪亮,在惨白的月光之下,有璀璨的锋芒光华闪动,好似流泻水银一般,剑柄以金蚕丝环绕,上面铸着两个古篆小字:破月。
楚乔眉头一皱,手指摩挲着剑柄,沉声说道:“这不是我的剑。”
左堂一惊,连忙说道:“属下这就去找他们换回来。”
话音刚落,对面就响起呼啸的马蹄声,雪雾翻腾,转瞬消逝。
“你追不上了。”
少女缓缓说道,唰的一声,反手还剑入鞘,谁知那剑和自己的剑鞘竟是十足的契合。
“将那人的尸体带回去,阿精回营疗伤,其他人跟我去皇帐广场。”
女子声音铿锵,调转马头,带着众人策马而去。
来到皇帐前的广场之上,就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烤肉的香气和欢声笑语,楚乔解下兵刃,交给侍卫,在一名禁军的带领下,走进了大帐之中。
皇帐占地极其广大,纵开了三十六席,蜿蜒铺展,分列大帐左右两侧。楚乔进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到齐,由于皇帝还没到,大帐内人声鼎沸,四处扎堆,好不热闹。
楚乔只是一个亲随的身份,自然不能随意乱走,环目一扫,直奔人数稀少的清静之处,果然,只见燕洵一身月白长袍,眉目俊朗,面容淡定,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饮酒,赵嵩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一副心浮气躁的模样。
“世子。”
楚乔径直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赵嵩大惊小怪的叫道:“啊!阿楚,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脖颈上虽然只是擦伤,但是这会却渗出血来,楚乔摇了摇头,毫不在意的说道:“没关系,不小心擦了一下。”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赵嵩皱眉关心道:“我马上去找大夫来,要好好处理一下。”
“不用了,”楚乔拉住他:“只是小伤,不必劳师动众。”
“那怎么行?”赵嵩不乐意的皱起眉来,却知道自己的话向来没什么力度,转头向燕洵望去:“燕世子,你说呢?”
燕洵眉心微微紧蹙,仰头看着女孩子略显苍白的脸颊,多年的默契让他明白什么,并不催促,只是低声问道:“真的没事吗?”
楚乔摇了摇头,坚定的说:“没事。”
赵嵩看着两人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被排挤在外,有些不是心思的瘪了瘪嘴,没话找话说道:“那我去拿点金疮药来。”说完,就转身离去。
楚乔坐到燕洵一席的后座,探过身子,低声说道:“是扎鲁的人,偷走了你营里的密匣子,已经被我杀了。”
燕洵皱眉说道:“那东西没什么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你何苦为它拼命?”
“扎鲁的人,还没这个本事。”楚乔轻抚着脖子上的伤口,轻哼了一声:“发生了点意外,最近京城里,可又来了什么高手吗?”
“京城里的高手?”燕洵眉梢一挑,表情突然有些难以捉摸:“那可真不少了。”
“洵哥!”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人群之中,一身紫貂衣裙的少女在一众女孩的簇拥下嘻嘻哈哈的跑上前来,然而刚一靠近,一脸的笑容顿时不翼而飞,冷眼望着坐在燕洵身后的少女,冷冷的说道:“她为什么会在这?”
楚乔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八公主。”
赵淳看也没看楚乔,径直走到燕洵身边坐了下来,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这几天不来找我,就是因为她回来了吗?”
燕洵起身,站在楚乔身边,淡淡说道:“燕洵惶恐,不敢打扰公主休息。”
“好啊,她一回来,你就叫我公主了吗?”说罢,猛地用手指着楚乔,冷然说道:“谁准许你这个下贱的奴隶进来的?”
话音刚落,燕洵顿时面色一寒,男人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公主堂堂金枝玉叶,怎可污言秽语,阿楚是我带进来的,公主难道想将我一起赶出去吗?”
第53章
赵淳瘪了瘪嘴,眼睛顿时红了起来,恨恨的一跺脚,却不回答燕洵的话,只是指着楚乔叫道:“你给我等着!”说罢,就转身跑开。一众跟着她一同前来的皇家千金们同仇敌忾的瞪了楚乔一眼,齐齐追了上去。
楚乔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何苦在这个时候开罪她?我出去就是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山涧里清冽的泉水,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小的时候我要忍,那是因为除了忍耐我别无他法。若是现在我还需要对这种事忍气吞声,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就毫无意义了。”
燕洵坐在席位上,缓缓的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静,眉眼俊秀,白衣墨发,好似画中人。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一阵疾风吹进,冷气森森,所有人顿时全都转过头望去。
只见大帐帘子一动,紫袍白裘的年轻男子顿时走进,雄姿英发,双眉如剑,眼若寒星,面如冠玉,整个人俊秀挺拔,好似一柄出匣之剑,闪动着摄人的寒芒和锐利的刀锋之气。只是,挺拔的脖颈上,却极不协调的有一道擦伤的血痕,此刻,正向外透着丝丝血丝。
楚乔的瞳孔顿时紧缩,眉心,紧紧的皱了起来。
“四少爷,”景小王爷和一众王公子弟顿时迎上前去,面若春风的说道:“一别七载,四少爷风采更胜当初啊!”
诸葛玥嘴角淡淡一笑,一一回礼,举止有度,站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偏执多疑的孤僻少年。七年的时光历练,让他好似一柄出匣的宝剑,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能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璀璨光辉。
灯火闪烁,大帐内一片欢腾,脱离了众人纠缠的诸葛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终于,凝固在角落的最末一席。
燕洵静静饮酒,头也不抬,姿态磊落,举止潇洒,可是那宽阔的背脊,却将身后的女子完全挡住,阻止了前面那道森冷锐利的寒芒继续探究。
“燕世子,别来无恙。”
低沉的嗓音在头顶缓缓响起,燕洵抬起头来,洒然一笑,长身而立:“诸葛兄,好久不见。”
诸葛玥唇角牵起,邪魅寒冷一笑,微微侧头,望向燕洵的身后,声音低沉且的缓缓说道:“星儿,不认识我了吗?”
时光流逝,岁月翻腾,光阴跌宕的脚步划破时空的虚无,七年的时间转瞬而过,曾经刀锋相对的人们,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天平上。
楚乔抬起头来,面色平静,眼神淡漠,看着俯视自己的昔日旧主,轻启朱唇:“诸葛四公子名满天下,谁会不认识呢?”
话音刚落,巨大的钟鸣声登时响起,九长五短,声音雄浑,在绵延十多里的围场上轰鸣回荡。
燕洵和诸葛玥同时面色一变,只见喧嚣的大帐霎时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人人匍匐于地,大声跪拜道:“参见我王!”
大帐幕帘洞开,朔风北吹,灯火摇曳,一片寂静之中,有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响起,大批的军队围在皇帐之外,铠甲所带的冰冷金属寒气瞬时间掩盖住了那浓郁的烤肉香味,楚乔小心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众鹿皮皓靴踏在大帐的熊皮地毯上,为首的一双常人尺码大小,白色的靴边绣着明黄色的彩云腾龙,步履沉稳,不急不躁,缓缓而行。
“都起来吧。”
低沉的嗓音在上方缓缓响起,并不洪亮,也并不严厉,甚至还略略带了丝沙哑,可是却有海浪般沉重的力量缓缓的覆盖在了这座刚刚还是喧嚣吵杂的大帐之内。众人齐齐起身,却无人敢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夏王的声音在上方低沉的响起:“都坐着吧,齐儿,开始吧。”
三皇子赵齐恭敬的答道:“是,父皇。”然后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国宴开始,各位请就坐。”
丝竹乐器之声顿时响起,两侧的通道里流水般的走上一群衣衫暴露、体态婀娜的舞姬,人人面如春桃,肤似白雪,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场中魅惑的舞蹈了起来,各色珍馐佳肴被端上席位,众人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渐渐的,有欢笑声慢慢响起,逐渐扩大。
诸葛玥仍旧站在燕洵一席之前,眼神漆黑,面色冷淡,他看着站在燕洵身边的少女,看着那张冷静淡然中又透露着熟悉的倔强的脸孔,缓缓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决绝的转身而去,大裘甩动间带动起冰冷的风,像是一柄锐利的宝剑一般,划过桌案上的皇室酒水。水波震动,轻轻摇晃。
楚乔的手指突然间变得冰冷,有些情绪在胸腔里升腾起来,让她的双眉刀子般深深的皱在一起,少女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然后坐了下去。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楚乔抬起头来,正对上燕洵漆黑的双眼。
燕洵没有说话,可是她却能清楚的体会到他要传达而出的意思,多少年来,在每一个沮丧的时候,在每一个恨意弥漫的夜晚,他们都是在以这样的方式互相鼓励:等下去,忍下去,总有站起来的那一天。
楚乔默默的点了点头,四下里声乐嘈杂,人声鼎沸,她抬起头来,向着大帐的最北端望去,那里,灯火通明,光线充足,刺眼的让人几乎有些无法正视。少女瞪大了双眼,望向那个坐在光线环绕正中的男人,太多的光芒将他掩盖住了,金碧辉煌的灯火映照下,他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那一身宝绣金龙的狰狞龙爪,像是锐利的钢刃,遥遥的指向大帐之内每一道心怀叵测的眼神。
轰隆一声锐响,大帐前门的帐幕被人全部拉开,冷冽的风陡然冲进帐内,只见宏大的广场上,插满了熊熊火把,打眼望去,竟设了三百多席,没有资格进入主帐的全部坐在外帐,团团围绕,空出场中的一大片空地,声势鼎沸,比起皇帐里气氛更加高昂。主帐的帐幕刚被掀起,外面就传来一阵轰然的欢呼叫好声。
就在这时,清脆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上百骑彪悍的战马由远处疾步奔来,速度惊人,迅猛绝伦,就在众人吃惊何处所来的无主战庐时,一百名白甲兵士猛地从队伍里冲出,原地跃起,凌空爬上仍旧在疾驰的马背,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围观的王公贵族们顿时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只见那只轻骑驶到场中,左手持刀右手持盾,以双腿控马,不断的摆出各种花式和姿势来,动作行云流水,整齐美观,又兼有战斗的实用性,为首的轻骑将军年纪不大,头戴玄铁头盔,看不清脸孔,指挥若定,身姿挺拔,潇洒英武。
就在这时,突然只见所有兵士同时收刀,将盾牌放置马后,然后拿出腰间弓弩,弯弓搭箭,借脚力勾出马镫,翻身倒垂,于马肚之下松开手臂。只听嗖的一阵破空锐响,一百只劲箭同时向着一只箭靶而去,嘭的一声,厚重的箭靶被巨大的力量轰然折断,却并没有掉落,而是竖直而飞,呼啸中死死的射进一株巨大的松树之上。红心处密密麻麻插着一百只利箭,很多利箭都是穿透了别的箭尾,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
刹那间,全场死寂,士兵们回身坐正,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摘去头顶的铁盔,单膝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沉声说道:“儿臣赵彻,谨祝父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轰然之间,全场雷动,无人不为这神乎其技的箭术奋力鼓掌欢呼。
“几年的边关历练,彻儿有长进了。”夏皇坐在上面,声音平稳,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赏龙泉宝剑一柄,让我们大夏的刀锋为大夏开疆猎土,保家卫国。”
“谢父皇!”
赵彻高声说道,重重的叩首在地,王公大臣们见风使舵,同时大声夸赞起赵彻的勇武起来。
燕洵坐在下首,垂首饮茶,淡漠不语,一双眼睛却缓缓的眯了起来。
“七弟少年勇武,多年来为我大夏守卫边疆,确实是难得的帅才。北疆有七弟,疆土无忧矣。”
三皇子赵齐缓缓点头,面色自如,毫无嫉妒懊恼之色,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愧为一代贤王的称号。
赵彻谢恩之后,带着属下退下,场中气氛融洽,渐渐热闹了起来。各个军阀氏族,都拿出各种武艺演示,斗马比箭、军舞练刀,珍馐佳肴流水一般被端上席位,全是野味烧烤,味道上乘,香气诱人。
西北巴图哈家族千里迢迢来参加围猎,除了几个庶出的叔伯,只有扎鲁扎玛两个嫡系子弟,此刻,扎鲁刚刚带领家族武士表演了别具西北风格的摔跤,引得全场一阵火热叫好,扎玛就带着一众身材健美的西北少女奔入场中,表演起精湛的马术。
她们的手段虽然不如何出色,但是一众年轻健美的贵族少女难免会赢来大片的赞誉,夏皇开心,钦赐了二十匹淮宋贡纱,一时间,引来了场中的又一个**。
第54章
扎玛笑盈盈的叩谢皇恩,起身时突然说道:“陛下,总是表演没有意思,在我们西北,晚宴上是允许比武的。我今天第一次来到真煌,可以请求陛下准许我向一个人挑战吗?”
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年纪不大,说起话来表情也是一派娇憨,众人听了不觉莞尔。夏皇坐在上座,面色瞧不清楚,声音却带着淡淡的愉悦,说道:“那你准备向什么人挑战呢?”
“久闻燕北世子坐下婢女武艺精湛,还一直没有机会领教,今日大家兴致都好,不如下场一起玩玩。”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转向坐在最末一席的燕洵处。知道刚才那一场比斗的人自然了解事情的始末,不知道的还以为扎玛是有意寻衅,毕竟西北巴图哈家族和燕北一脉历来敌对,燕世城未死之前,在这样公开场合对立的事情早已不在少数。
夏王还没说话,燕洵顿时站起身来,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袍,上绣细纹暗花的墨莲图纹,墨发黑眸,面如白玉,一副翩翩公子的潇洒书井气,淡淡的推辞,沉声说道:“家奴年纪还小,武艺上只是略懂皮毛,哪敢在陛下面前献丑。扎玛郡主马术精湛,武艺高强,不要强人所难了。”
“燕世子,假意隐瞒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况且,扎玛郡主也才十六岁,她以堂堂郡主的身份和一个奴才比武,这是天大的面子,你这般推三阻四,不是太不识抬举吗?”
上首第四席,魏舒游身旁的一名青年人开口说道,这人是魏阀新晋崛起的旁系子弟,名叫魏清池,口才了得,谈吐不俗,燕洵曾在几次宴会上见过他一面,不想今日竟敢这般公然顶撞。
“清池兄所言极是,”景小王爷哈哈一笑:“燕世子,君子有成人之美之量,难得西北草原的明珠有这般雅兴,你不如就成全了她,免得将来老巴图将军要怪真煌的氏族们欺负他的宝贝女儿了。”
景邯自幼生在帝都,是景海老郡王的幼子,景海郡王是赵正德的叔叔,八十有余,老年得子,极为宠爱,景邯辈分上大了燕洵赵彻等人一头,说话谈吐间向来随意。他一开口,顿时有人接口随声负荷,夏皇沉声点头:“就准扎玛郡主所请。”
“陛下,”燕洵眉梢一挑,还要再说话,楚乔突然从后面站起身来,拉住燕洵的衣角,默默的摇了摇头。
燕洵面色阴沉,却也知道今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再说下去,很有可能会受到所有人的攻讦,宽大的袖口之下,燕洵的手紧紧的握住楚乔的手掌,低声叮嘱:“千万要小心。”
少女点头一笑:“放心。”
脱下长裘,楚乔走到场地中央,先对着北首拜了一礼,随即转过头来,对扎玛郡主施礼道:“既然如此,就大胆得罪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个少女的身上,七年前,八岁的楚乔和燕洵同舟共济,九崴街上斩断魏阀少主魏舒游三根手指,并以之为质,逃出真煌,后来又于九幽台前和禁军厮杀,险些逃走,至今仍让这些人记忆犹新。一个八岁的孩童在当初就有那样的勇气和实力,那么时隔七年,她又会有怎样的深不可测的能力?尽管这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小小女奴,但是她背后所代表的却是燕北一脉。
整个大夏皇朝无人不知,尽管七年前燕世城身死,燕王一脉殆尽,但是实行了百十多年的燕北自选官政策,还是让燕氏一脉在西北草原深深的扎根。由于多年来犬戎人的不断饶边,使得大夏根本空不出手来将燕北彻底换血,这,也是夏皇久久不敢出手除掉燕洵的首要原因。更何况,私底下,还有那样一只神秘的力量在暗中支持着燕北的经济政治,在没有万全的把握将其连根铲除的时候,燕洵就还是燕北名义上的主人。
帐外的长风吹来,打在少女淡青色的裘皮短挂之上,少女眉眼漆黑,秀发如墨,一张小脸微微有些瘦弱,并不是如何的倾国倾城,但是周身上下所散发出的冷静和果敢,却足以令任何男子为之侧目。
这,是楚乔第一次站在大夏皇室所有人的面前,以一个女奴的身份,接受了西北身份最为显赫的扎玛郡主的挑战。
扎玛看着这个刚刚让自己出了大丑的少女,嘴角微微冷笑,傲然说道:“我刚刚表演了马术,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这样比武是不公平的。这样吧,我先派我的奴隶跟你比武,你赢了他,再来和我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赵嵩终于按耐不住,不顾赵齐紧锁的眉头,站起身来说道:“父皇,这不公平。”
“扎玛郡主身娇肉贵,和一个女奴比武本就不妥,何况还刚刚表演了马术。十三殿下,奴隶而已,没什么不公平的。”
景邯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
魏舒游嘴角牵起,眼神阴郁的望了楚乔一眼,淡淡说道:“景小王爷所言极是,奴隶而已,取乐罢了。”
“你们……”
“十三弟!”赵齐沉声喝道:“你坐下。”
见夏皇没有反对,扎玛回头对着一名坐在后席的彪形大汉说道:“土达,你来和这个小姑娘玩玩。”
那大汉刚一起身,所有人顿时惊呼一声,只见这大汉身形高大,竟足足有七尺多高,眼如铜铃,手臂上肌肉纠结,站在楚乔身边好像大象和猫咪一般,不成半点比例。
至此,所有人顿时明白了扎玛郡主的意思,这根本不是比武,而是一场谋杀。但是,却无人提出半点异议,毕竟在他们眼里,就如魏舒游所说:奴隶而已,取乐罢了。
楚乔抬起头来,面色冷静的注视着土达,她知道,今日一战关乎燕北的声望,这是多年来燕洵首次在帝国百官将士面前露脸,若是自己败了,对燕北的士气将会大大的打击,而燕洵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燕北将士们无条件的效忠。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皇帐,来到围场的正中心,走到旁边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杆长枪,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仰头说道:“你用什么武器?”
土达握着拳头对撞了几下,声音刺耳,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的拳头就是我的武器。”
“刀枪无眼,你小心了。”
一阵风声陡然传来,向着楚乔身处的方向迎面而袭,土达暴喝一声,声音响亮,犹如半空之中炸起一个惊雷!少女陡然回身,步伐移动,刚刚离开原地,一个巨大的拳头就轰然砸在土地上,骤然间,白雪纷飞,烟雾弥漫,硕大的坑洞开在地上。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只看这大汉所下的力道,就是要至那少女于死地,场中不乏年轻的少女和贵妇,见状吓得面色发白,纷纷捂住眼睛不敢观看。
楚乔一把挑起长枪,可是却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土达力气惊人,身手却也十分灵活,一时间好似一只凶猛的猛虎一般,步步紧逼。
赵嵩面色紧张,虽然知道楚乔身手了得,可是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年轻的皇子打定主意,只要情况一不好,顿时出手相救。
闪电间,两人已过了几招,只是那个单薄的女孩子却始终没有还击,四处避让,不与土达正面冲突。就在所有人认定她必输无疑的时候,忽听土达厉喝一声,合身向楚乔扑来,面色狰狞,手段阴狠。大风袭来,火把高燃,噼啪作响,所有人齐声惊呼,都以为楚乔难逃此劫,必定香消玉殒。然而人群中,燕洵绷紧的面孔却登时一松,将紧握在手里的酒杯凑到唇边,淡漠的喝了一口,再松开手的时候,清脆声响顿时响起,酒杯碎裂成几块,凌乱的散在案上。
千万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所有人顿时目瞪口呆,只见之前一直四处奔逃的少女陡然回过头来,步伐奇异,身躯灵活,纤腰一扭,凭借腰力凌空倒转身躯,长枪顿时拖了回来,反手枪花,夹带雷霆之力就送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惨叫声起。
大风呼啸而来,吹起少女额前的秀发,只见她单手握枪,遥遥指向土达的胸口,长枪入身半寸,却并没有深入,显然是有意留手,不愿赶尽杀绝。
嗖的一声,楚乔收回长枪,淡漠点头:“承让了。”
说罢,就转过身去,向着北首的主位叩首行礼。
围观的众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大夏最重武力,眼见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枪术绝伦,将那样一个彪形大汉弹指间打败,无人不扯开嗓子,高声呐喊。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暴怒土达突然暴喝一声,挥拳就冲了上来,对着背对着自己的楚乔的背脊狠狠的砸下!
“小心!”
赵嵩厉声高呼,抢身就冲出席位。与此同时,只见一道白亮的锋芒陡然从后席传出,就在土达的拳头马上就要挨近楚乔身子的时候,锋芒扑哧一声,射入大汉的头颅之上,在后脑上开了一个大大的血洞!
第55章
而此时,楚乔的一个头,刚刚磕在地上。
土达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口鼻喷血,目光呆滞,终于轰然倒下,鲜血从后脑潺潺而出,迫人心弦。
“大胆!”扎玛大怒,一下从席位上跳起身来,厉声叫道:“面见圣上竟敢携带武器,燕洵!你要造反吗?”
燕洵好整以暇的坐在席位上,面色冷淡,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块瓷器碎片,淡淡的反问:“杯子,也算是武器吗?”
惊愕的众人这才发觉,原来燕洵刚才用来杀死土达的东西,竟是一块碎裂的杯子!
“父皇,扎玛郡主的属下不讲规矩,背后偷袭,实在该杀。”
王位之上没有声音,两旁的侍卫见了顿时反应过来,将土达的尸体拖出帐外。
“郡主,你休息好了吗?”面色平静的少女转过身去,双眼毫无半点感情的望向神色不安的扎玛,沉声说道:“你若是还觉得累,可以先叫其他下属再来一场。”
大夏的贵族们转瞬就把注意力从死去的落败者身上转移了过来,纷纷看热闹一样看向扎玛,等着她如何措辞。
明眼人都看得出,扎玛根本就没想过和楚乔动手,之前所说,不过是以为土达一定能够杀死楚乔,可是眼下土达已死,她若还是以借口推脱,那就谁都能看得出她是胆怯不敢迎战了。偏偏她还是主动挑战之人,以西北的风俗,胆怯者比战场逃兵还要令人不齿,会受到所有人的蔑视。
扎玛咬了咬牙,唰的一声甩了声鞭子,站起身来厉声叫道:“比就比,我还怕你一个下贱的奴隶不成?”
“等等,”赵齐突然起身,笑着说道:“已经很久没见过武艺这样精湛的女子了,似乎自从南枫少将之后,帝国就再无女帅。这样吧,刚才是比武艺,这一局就来比试射箭,大家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下了然,巴图哈家族雄踞西北,势力强大,老巴图脾气火爆,若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帝都有所损伤必定大发雷霆,心怀怨愤。再加上这扎玛郡主向来以箭术精湛著名,赵齐所言,不过是为西北挽回颜面罢了。
她一个小小的女奴,枪法虽是高明,箭法却不一定出众,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不由得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上首的第七席上,紫袍白裘的男子微微眯起眼睛,领教过楚乔精湛箭术的诸葛玥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果然,只见扎玛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得意洋洋的取了一只劲努,冷然走到场中,说道:“你先来?”
“不敢,郡主先请。”
扎玛冷笑一声,挥手摸出三只劲箭,弯弓而上,飕的一声,三只利箭同时而出,闪电般的射向百步外的箭靶红心处,连珠迸发,风声呼啸,手段高超,顿时引起大片的赞誉之声。
然而,如雷的掌声还没有停歇,只见少女陡然单膝跪地,拉动比她身高还要高上少许的巨大弓弩,三只劲箭紧追着扎玛的利箭而去,嗖嗖嗖三声脆响,势如破竹的穿透了扎玛的三只箭尾,几乎和她同时射在箭靶红心之上!
神乎其技,呼吸之间,高下立判!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欢呼如雷,久久不歇。
“扎玛郡主,承让了。”
楚乔淡淡点头,就走向大帐。
就连夏皇也微微动容,沉声叹道:“这样的箭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你身为女儿身,的确不易。这样吧,就赐你脱离奴籍,到骁骑营做个箭术教头吧。”
楚乔眉梢一挑,但仍旧重重的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多谢陛下恩典。”
缓步退下,来到燕洵身边,周围的气氛热烈,此时又有绝色舞姬上前献舞,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被吸引了过去。燕洵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相视一笑,就坐了下来。
对面的席位上,有一道目光远远的射了过来,有着阴郁难明的光彩,暗暗揣度,复杂翻涌。向来面容冷漠的少女脸颊上陡然现出的璀璨笑容,霎时间晃花了他的眼睛。
觥筹交错间,诸葛玥举杯,一饮而尽,面色沉静,却失了淡泊的风华。
盛大的皇家猎宴终于结束,楚乔和燕洵回到帐中,阿精身受重伤,外面有左堂布置守夜。
燕洵倒了一壶清茶,坐在椅子上喝水,楚乔坐在火盆旁,抬头说道:“夏皇赏了赵彻龙泉剑,你怎么看?”
“很明显,他在警告穆合氏,不要再将穆合西风的死推在赵彻的头上。”
楚乔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岂不是要魏阀担这个黑锅?难道,他想借着这件事,放任魏阀和穆合氏内斗?”
“恩,”燕洵点了点头:“穆合氏太过跋扈,将他们捧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就如同三十年前的欧氏一样。”
楚乔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今日十分的疲劳,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一日之间冲进局势之中,将本就扑朔迷离的关系弄的更加复杂。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刚要站起身来离去,燕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阿楚,刚刚那个叫土达的在后面偷袭你,你为什么不躲,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没发觉的。”
楚乔回过头来,很是自然的说道:“因为你在后面啊。”
外面的风顿时有些大,吹在帐篷之上,丝丝的凉气透过帐篷刮了进来,燕洵微微一愣,可是很快的,他的嘴角就轻轻牵起,由衷的一笑,说道:“是啊,我真笨。”
“我走了啊。”
帘子一掀,女孩子的身影就消失在帐篷里,燕洵嘴角轻笑,表情很是温暖,一颗坚冰般的心,慢慢的融化开了一个缺口,有温暖潮湿的风柔和的吹了进来。
因为你在后面,所有就放心的将最危险的背脊空出来不做任何防备。
他们始终是对方最值得相信的人,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只可以在她面前闭上眼睛,而她也只能够在他面前安然沉睡。
星月无光,夜色漫长,年轻的燕北世子微微仰起头来:“阿楚,感激你,让我仍旧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营帐里一片温暖,楚乔洗了个澡,感觉很累,她靠在软榻上,想要闭上眼睛,却在闭眼的一瞬间,看到了那柄放在床头的宝剑。
坐起身来,轻轻的抽出,青色的剑芒在灯火下有些流水般的光华,暗红色的剑纹像是诡异的鲜血,轻轻的闪动着。
七年了,她想过他们会再见面,只是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
她知道,诸葛玥也一定看到了她脖颈上的伤,他们似乎一直是这样,对立的,剑拔弩张的,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孩子的惨叫声似乎又回荡在耳边,那断裂的手臂,渗血的麻袋,清冷的亭湖,像是一部电影一般,缓缓的在她的眼前滑动。那块在她最最无助的时候于黑夜中飘散着香气的红烧肉丁像是一只利箭,狠狠的扎在她的心头。
“月儿,你相信五哥吗?我会保护你的啊!”
酸楚的气息再一次回荡在胸腔之内,她的眼神锐利,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日日夜夜回荡在梦魇之中的声音,小八在九崴街的囚车里那声临死前的悲呼整整盘踞了她七年的噩梦。
“月儿姐!救救我,救救我!”
遍地积血,血肉模糊,被凌迟而死的孩子面目全非,那个梦魇般的夜晚,她偷偷逃出圣金宫来到菜市口,和恶狗一同争抢那些破碎的尸首,却找不到哪里是孩子的头颅,哪里是孩子的手脚。她甚至没有能力将孩子的尸体安葬,只能让那些血肉通通沉到赤水湖中,染红那一汪沾满了贵族胭脂酒肉之气的湖水。
“小八,你就躺在这里看着,等着我给你报仇。”
那一天,眼泪已经干涸,只有熊熊的仇恨在心底狰狞盘踞,孩子的拳头紧握,像是狰狞的小兽,紧紧的咬住下唇。
一晃,七年已过。
诸葛玥,你终于回来了。
黑暗之中,有少女低沉的呼吸缓缓响起。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天边星子寥落,那是燕北的风,带着肃杀的血腥之气,顺着西蒙大地的轮廓,远远的吹了过来。
白苍历第七百七十三年,初春,红川高原正值隆冬,天降暴雪,一片苍茫,由夏唐边境通往真煌的驰道被大雪阻断,商旅不通,京城物价飞涨,大批商贾囤积居奇,借机抬高油米茶盐等必需品价格,居民抢购米粮,帝都秩序大乱。三月初六,圣金宫传召穆合氏嫡系子孙穆合西云,大加痛斥,罢去穆合西云帝都府尹的职位,改由皇三子赵齐执掌。这,是帝国三百年历史以来,赵氏子孙第一次掌管帝都府尹衙门,由此以后,真煌帝都的三军护卫之责,就完全掌握在皇族的手里了。
赵齐上位之后,立刻接手了绿营兵马,重新整合换血。赵齐生母舒贵妃,乃是魏阀家主魏光的一母胞妹,是以赵齐的各项政令,均得到了魏阀将领们的热烈拥护,不消三日,帝都城防焕然一新。三月初十,赵齐带着绿营兵马开赴真煌城外,亲自休整京城驰道,一时间,被帝都百姓传为佳话。
第56章
此时,城外的风雪旷野之上,一骑快马突然顶风冒雪的飞驰而来,前方一片茫茫,荒无人烟,天地都是苍白一片,让人不辨东南西北。
只隔了一个坡,另一片苍茫的雪地上,乌道崖半眯着眼睛,头戴青色风帽,长长的眉毛上缀着白霜,脸被冻得发白,双目却炯炯有神的顶着前方,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先生,”后面的马车里跑下一名灰色大袄的小童,拿着一件大裘急忙跑出来,沉声说道:“先生,别等了,不会来了。风雪太大了,刘胡子说待会会有大暴雪,咱们还是应该抓紧赶路,在天黑之前赶到阙玉山。”
乌道崖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一般,眼睛仍旧望着前面,没有半点表情。
“先生?”小童一愣,拉了拉乌道崖的衣角:“先生?”
“铭儿,你听。”一身青袍的男子突然张开嘴唇,语调微微有些沙哑,在呼啸的北风中越发显得低沉,如秋风扶桑,缓缓说道。
“听?”小童眉头一皱,竖起耳朵:“先生,听什么?”
“马蹄声。”乌道崖说道:“来了。”
“马蹄声?”铭儿听了半天,可是除了呼呼的大风什么也听不到,这样的天气,连近距离的听对方讲话都困难,何况要去听远处的马蹄声,铭儿嘟囔道:“先生,哪有什么马蹄声,你是听错了吧,依我看,咱们还是……”
然而,铭儿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且清晰的马蹄声顿时响起,小童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白茫茫的荒野上,一骑黄骠马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马上的人影模糊不清,大雪越发的大了,从天而降,纷飞飘扬,让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是,仍旧能够清楚的看见,那马儿身上的身影有些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
“先生,”铭儿微微咋舌:“你神了!”
“吁!”一声清脆的低喝响起,马上的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几步跑上前来。她穿着厚重的青面风袍,巨大的斗篷将她的头脸通通遮住,只能在风帽的下端,隐隐看到一丝若隐若现的乌黑长发。
“还好来得及。”女子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清瘦的小脸,嘴唇有些发青,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交到乌道崖的手里,长途跋涉在寒风中奔驰,让她有些脱力,微微喘息着说道:“收好,都在这呢。”
乌道崖眉头紧锁,看着女子的模样,似乎有些生气,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数九寒冬的,你的病好了?”
女子摇了摇头:“谁也来不了,穆合西风死了,穆合西云那个白痴又下去了,这个三皇子很不好对付。会里一连折损了好几名兄弟,我是女人,他们查的不严。”
“赵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没想到一上来就有这么大的动作,赵正德真是生了一群好儿子。”
“不说这么多了,你快走吧。这次任务很紧,来来去去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世子目前名声鹊起,有利有弊,若是不在此时稳住大局,很可能中途生变。”
乌道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小心。”
“恩,”女子点头,脸色苍白如雪,眼眶似乎又深了些,口中嘱咐道:“你也一样。”
乌道崖眼神有些阴郁,看着女子苍白的脸颊瘦弱的身子,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身将铭儿手中的大裘拿过来,披在女子的肩膀上,垂着头,为她仔细的系好带子,手指修长,眼神温和,一边系一边低声叮咛:“天气越来越冷,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帝都风云色变,你自己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鲁莽冲动。当年的师兄弟中,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阿羽,我不希望你出事。”
羽姑娘低着头,默默不语,有些东西在心底像是破种的花一般,细密的生长了起来,太多的东西盘踞在心头,反而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会里的事情,你也要权衡而为,上次解救朱夫子一事,虽然没有伤亡,但却暴露了我们两个秘密联络站。上面难免会有些忿忿,你能忍就忍过去吧,千万别使性子。”
“皇城里的门阀内斗,就由他们斗去,不要掺和进去。我们这一次的布置,只是要安安全全的营救出世子,其余的一概不理,切忌贪功冒进,失了分寸。”
“还有,”乌道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沉静,好似初冬封冻的湖水,看不出里面的波涛和涟漪,就连声音也是古板的:“你的身子不好,自己注意调养,不要太熬心血了。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带你去卞唐住一段,那里湖光山色,气候温和,对你的病最有帮助。”
系好最后一个绳结,乌道崖退后两步,看了女子两眼,随即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轻轻摆手:“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道崖,”羽姑娘突然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郑重。
“恩?”乌道崖回过头来,眉梢一挑,轻声问道:“还有事吗?”
羽姑娘抿紧嘴角,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有事也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多保重。”
乌道崖看着女子,她并不算绝美的女人,脸庞消瘦,身子单薄,虽然只有二十七八岁,但是多年的疲劳的辛苦,让她的眼角过早的有了一些细密的鱼尾纹,皮肤也是不健康的苍白。但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让他有那么多无法舍下的牵挂。
就像今天,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但是他却坚信她一定会亲自送来,见他最后一面,虽然,他嘴上仍在数落她不知爱护自己。
直到现在,他似乎仍旧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一天,他跟着师傅游历到真煌帝都,在西庙街的小烟桥上,遇到了因为逃跑而被主人打的皮开肉绽的女孩。那一年,她还只有九岁,又瘦又小,长久的营养不良让她的皮肤蜡黄,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然而,却只有一双眼睛,那么大,那么黑,那么亮,充满了不屈的怨恨和绝不善罢甘休的毅力。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会成功的,不管失败多少回,只要她还有命在,就一定能逃出来。
果然,半个月之后,在汝南城外的一家酒肆门口,他们又一次遇到了这个饿得奄奄一息却仍旧不肯伸手乞讨的孩子。师傅收留了她,将她一路带了回去。从此以后,天极山多了一个小妹妹,而他,也多了一份难舍的牵挂。
七天前,西华死在了燕北的左凌原上,当初从天极山一同下来的十三位师兄妹,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乌道崖伸手拍在羽姑娘的肩膀上,力道很重,想说什么,却终于仍旧压了下去:“有事,有事回来再说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恩,”羽姑娘点头:“你也是。”
乌道崖上了马车,刘胡子穿了一身狗皮袄,搓了搓手,吆喝一声就甩开鞭子。战马长嘶,哒哒的撒开蹄子,马车掀起一溜白色的雪雾,就渐渐隐没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回来再说。
羽姑娘轻轻的叹息一声,冰凉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想起燕北的火雷原。
一切就要结束了,只要再过几个月,顺利营救出少主,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到时候,她可以到卞唐去,那里很温暖,不像红川这边,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下雪,到时候,她就可以去体会一下书中的那些场景,泛舟碧湖,夜闻荷香。
阿羽抬起头来,深深的吸了口气,但是,前提是,要安全的救出世子。
她挺直背脊,轻喝一声,转身打马而去。
他们已经等了太多年,一定可以继续等下去,虽然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但是总有说出口的那一天。那一天,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世间再无奴隶,消泯干戈。
冷风从远处吹来,在平地上刮起细小的旋风,白雪盘旋而上,好似命运的轮回般,升上去,又掉下,周而复始。
此时的圣金宫里,少女缓缓放下书案上的文书,走到窗子旁,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愣愣出神。
丫鬟绿柳小心的敲门,怯懦的拉开房门,小声的说道:“姑娘,外面有人找你。”
在这里,除了燕洵外,其余的人都怕她,因为在每一个下人进入莺歌院的时候都受到过她严密的盘查。前世是国家情报人员,今生又屡屡在生死边缘打滚,让她对一切都抱有严格的警惕和小心。
女子眉梢轻轻一挑:“什么人?”
“侍卫没说,”绿柳小声的回道:“是前门城的宋参将亲自来通报的。”
“宋缺?”楚乔疑惑的说道,来人身份不简单,不但能自由的进入圣金宫,更能指派宋缺来传话找她,会是谁呢?
“你去告诉宋参将,我马上就来。”
披上狐裘大衣,带好防身的匕首,楚乔就拉开了莺歌院的大门。宋缺那张几年如一日的冰块脸顿时展露眼前,少女心下暗叹,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将领,难怪自己当初进宫的时候他就在守前门城,如今仍旧在守前门城,丝毫没有长进了。
第57章
七拐八绕,竟然来到了后宫花园的玉梅亭,这里是赵嵩比较喜欢的地方。小时候,她经常悄悄到这里接受赵嵩的接济,如今,却是好久没来了。
林子仍旧是老样子,只是昔日的梅树都略显粗大了些,如今正是梅花怒放的好时节,整个园子幽香浮动,宋参将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楚乔一个人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来人的影子。
“星儿姑娘。”
几年不见,朱成已经有些发福,肚子圆滚滚的,却仍旧是一张笑脸,丝毫不为楚乔叛出诸葛家而落什么脸色。
楚乔面色不变,声音平静的说道:“朱管家,我姓楚。”
朱成连忙陪笑着说道:“楚姑娘,我是奉少爷之命来找您的。”
“少爷?”少女冷冷一哼,恭敬有礼却冰冷的说道:“哪个少爷?”
朱成微微一愣,不过仍旧答道:“诸葛玥诸葛四少爷。”
“他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少爷命小的给姑娘您送来的。”长长的青布,包裹着修长的宝剑,只看剑柄,楚乔就知道那是自己围猎当晚用来射杀扎鲁手下的宝剑。
“少爷说,您的剑现在还给你,也请姑娘将我家少爷的宝剑奉还。”
“我没带在身上,”楚乔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你应该事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这样我才能将剑带来。”
“啊?”朱成一愣:“我告诉宋参将了呀?”
楚乔脑袋一黑,你告诉他,那不是跟没说一样吗,伸手就要去拿剑,说道:“剑我先拿回去,回头我派人将你家公子的宝剑送上门去。”
“楚姑娘,”朱成脸现为难之色:“少爷说了,你们双方都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牵扯,事情要趁早解决,不要拖拖拉拉。这样吧,奴才在这里等您,麻烦您回去走一趟,让别人给我送来就好。”
都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牵扯?
楚乔眉梢轻轻一挑,伸手将宝剑取回,沉声说道:“好。”
随即,转身而去。
圣金宫里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虽然无人盘查,但是楚乔还是将宝剑放在大裘的里面,垂首疾步向莺歌院走去。
再过两天,她就要去骁骑营赴任。夏皇的这一任命,让满朝文武困惑了很久。
大皇开始重用燕北的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皇要既往不咎,安心放燕洵回燕北继任,好稳定天下藩王之心?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多年来,圣金宫内对燕洵的打击、排挤、内斗,夏皇从来都是闭着双眼毫不理会。他虽然从没有亲自出手,但是作为一个帝王,放任不管的态度,就是鼓励其他别有用心者将燕洵斩草除根,若不是燕洵和楚乔二人小心谨慎,可能早就已经死在一轮又一轮的冷箭暗算之中了。
夏皇曾当着燕洵的面,杀了他的父母兄弟,曾将在一夕之间,将这个天朝贵胄打落到阿鼻地狱,那么,就绝对不可能会放虎归山的让燕洵回到燕北。他不是没有动手,只是那些动手的人都没得手罢了,如今,燕洵回归之日临近,他怎会功亏一篑的将燕北拱手送给这个满心愤恨的狼崽子呢?
那么,夏皇的这一任命,又有何用意?整个真煌城几乎无人不知,女奴楚乔是燕洵的最强助力,这个目前还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曾在过去的七年里多次保护这燕世子逃过一个又一个生死难关,身手敏捷,武艺超群。难道夏皇说真的喜欢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孩子,想要招安培养?抑或,是为了剪除燕洵羽翼,以防他日下手有所阻拦?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猜测都是浮于表面,楚乔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只是她现在还没想通问题的关键罢了。
绕过长轩街,就是玄门道,两侧红墙巍峨,明黄色的瓦片上积满了皑皑白雪。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楚乔眉头一皱,难道自己记错了,今日有朝会?
来不及多想,能进圣金宫内殿议事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她的身份,是要下跪回避的。
少女走到围墙的一角,靠着墙壁跪了下来,垂首不语,宽大的狐裘遮住她的眉眼,只露出一段白皙光洁的脖子。
脚步声渐渐逼近,然而走到她的身边,却没有离去,有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楚乔眉头一皱,缓缓的直起身子。
冤家路窄,今日真是流年不利。
少女脸孔光洁,在白雪的映照下,有和田白玉的柔和光芒,双眼漆黑如墨,轮廓清瘦,却又透着丝丝独立沉稳的气质。她年纪还小,身量还未长成,但是一身如冰雪寒梅般的冷冽气质,却由内而外的渗透而出。
男人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右手不自觉的握紧,血红夕阳的照射下,积雪微红,只见他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处生生断了一截,以黄金指套扣住,平添几丝诡异。
“给我打。”
低沉的嗓音突然回荡在萧瑟的风中,两旁早已摩拳擦掌的下人们顿时围上前来,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挥起蒲扇般的巴掌,对着少女的脸颊就狠狠的扇去。
“嘭”的一声,巴掌没有预期的打在少女的脸庞上,反而被她架住,楚乔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魏大公子,你指使家丁,随意伤人,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魏舒游冷哼一声,唇角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来:“理由就是你一个身份低下的奴隶竟然胆敢对我的话有异议。”
“魏公子,如果你记性不差的话,应该记得上个月围猎场上陛下已经亲口赐我脱离奴籍,官居骁骑营箭术教头,你我现在同朝为官,共同为大夏效力,我敬你是氏族门阀公子才对你行礼,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接受我的跪拜的,毕竟,你刚刚被撤销官职,一介庶民,也敢在圣金宫中这般嚣张吗?”
少女面容凌厉如冰雪,一把推开大汉,拍了两下膝盖,就站起身来。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好大的胆子!”魏舒游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骁骑营箭术教头,有谁敢为你伸冤?”
“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魏舒游身后的四名护卫顿时闪身上前。不待楚乔动手,一名护卫已经拔出腰间长刀,向着楚乔的头顶猛然斩下!
楚乔哪里想得到魏舒游今日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公然带刀不说,还敢在圣金宫内行凶。然而时间不等人,骤起的形式已经容不得她去多想。
出手!扣爪!拿腕!
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听“咔嚓”一声骨折脆响,弹指之间,那名护卫就已经委顿在地,手骨断裂,惨叫连连。
反手之间夺过了那名护卫的长刀,后面仿佛长了眼睛一样,飞身一个漂亮的腾空后踢,一脚正中从后面偷袭的护卫的胸口。力道十足,闷声雷动,那名护卫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踉跄退后。
紧跟着,闪电般出手,拿住另一名护卫的手腕,另一手长刀挥出,标准的忍者刀术侧砍势,稳准狠的下劈,咔嚓声不断,痛楚还没袭来,两名护卫就已经倒在地上!
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四名身手上乘的护卫就已经败下阵来,全部是一招致残,再无任何战斗力。
长风吹来,楚乔站在横七竖八的男人中间,面色平静,身姿挺拔,一身白色长裘,越发显得超凡脱俗冰冷如雪,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样,冷冷的望着面色愤恨的魏舒游,淡淡说:“让开。”
魏舒游面色发青,断指之仇多年来不断折磨着他的心神,像是一只毒蛇一般让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给我杀了她!”
低沉的嗓音犹如地狱来的冤魂,长风吹过玄门道,在两侧高墙之间横穿而过,卷起大片纷飞的积雪。
十多名青衣护卫,登时走上前来,单膝点地,半蹲在魏舒游的身前,手腕探后,竟然变戏法一样的从大裘之中取出一排弩箭!
楚乔双眉一皱,谨慎的后退半步。魏舒游进宫来竟然随身携带弓弩,这说明什么?是赵齐得势后魏阀势力的扩大,还是他拥有了什么特殊的皇命,可以携带兵器进宫?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轮弩箭轰然射击而来,近距离的射箭让这些弓弩的威力十分巨大,带着雷霆般的气势,呼啸的穿过冷风,向着楚乔站立所在而来!
楚乔闪身伏地,就地一滚,就来到之前被掐碎了手骨的大汉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只听噗噗声响彻耳际,鲜血飞溅,大汉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射成了筛子,满身血洞,倒地不起。
楚乔借力打力,一脚重重踢在大汉的身上,大汉的尸体凌空而起,嘭的一声,砸在弓弩手身前,打乱了他们的阵型。楚乔借机闪电上前,迅猛绝伦,双手分错,快到巅峰,一拽一拖,紧接着一撞!腕骨断裂的一刹那,少女一把扣住一名大汉的脑袋,身子凌空而起,侧踢在另一名嚎叫上前的护卫前胸,身躯下坠,唰的一声,扯下大汉一把头发!
第58章
众人已经傻了眼,残酷的肉搏让他们的弓弩完全没有发威的机会,少女冷酷无情的手段和冷静沉着的面孔像是一个噩梦般呼啸而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护卫们人再多也快不过她的双手,招招致残,下手狠辣,在她的身后,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大汉们扭曲的身体,而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碰到了她的一片衣襟。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此刻,站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个身材单薄瘦弱的妙龄少女。
大汉们的出手渐渐薄弱,胆色发寒,面庞发青,对方专业的搏击技巧,狠辣的攻击手段,让这些平日里自诩为近身搏斗好手的护卫们肝胆俱裂。
转眼间,楚乔就已经杀到身前,魏舒游双眼首次显出一丝难掩的惊慌,慌忙去抽腰间的宝剑,可是下一秒,楚乔已经一脚踢飞身前的两名护卫,探手就向他抓来。
楚乔的双手此刻比铡刀看上去还要恐怖,见识过厉害的魏阀下属们瞬时间爆发出忠心护主的高尚情操,两名侍卫由身后杀出,挥刀砍来。
不可思议的快!少女瞬时间旋身回首,凌空跃起,一脚踹出,正中一名大汉的脖颈,这一脚力道生猛,那人身子倒飞开去,一路撞在其他护卫的身上,滚地瓜一样遍地打滚。
趁着这段时间,魏舒游在两人的护卫下迅速后退,等到楚乔回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后退了两个身位,任楚乔速度怎样快,手臂也不可能够这么长。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响起,想必刚才的一番动作已经惊动了皇宫的禁卫,原本气势磅礴要斩草除根的魏舒游突然有些可耻的暗喜。
然后,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青影陡然现出,青色棉布凌空飞舞,魏舒游脖颈一寒,一柄通体青白的玄铁剑芒就稳稳的停在他的喉间!
长风呼啸,大雪纷飞!
少女一身白色狐裘,墨发飞舞,双眼漆黑如墨,微垂着头,微微斜着眼睛,冷冷的看着目瞪口呆的魏阀少主,眉眼之间,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住手!”前城门守卫参将宋缺带着人马冷然走上前来,沉声说道:“皇城之内,谁敢如此放肆,都住手!”
楚乔冷眼看着面色发青的魏舒游,面色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冷哼一声,唰的一声反手撤下宝剑,昂首站在原地。
“宋参将,”魏舒游努力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喘息,沉声说道:“她是什么身份,为何可以在皇城内携带兵器?”
宋缺见他不说为何在皇城内动武,反而纠缠武器一事,不由得缓缓皱起眉头。可是他为人虽然固执,但却不是傻子,想在帝都朝廷安身立命,若是得罪世家门阀,如何能够生存?宋缺强忍下心底的不悦,转头看向楚乔,说道:“楚姑娘,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何会在皇城内携带兵器?”
楚乔眉梢轻轻一挑,目光向魏舒游手中的宝剑和遍地的战刀弓弩看去,意思不言自明:那里,也有人带着兵器。
宋缺面皮一红,还没说话,魏舒游却冷然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攀比。你不但在皇城里带着兵器,还敢对本公子动粗,我看今日还有谁敢为你开脱。宋参将,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宋缺眉头紧锁,却不敢得罪这位自从断指之后就性情大变的魏家少主,正要说话,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众人一愣,齐齐回过头去。
“这把剑,是我让她拿的。”
漆黑战马,高大挺拔,缓缓逼近。
诸葛玥一身紫貂长裘,面色阴沉,策马缓步走来,来到众人之前,却根本没有下马,而是高居马上,看着下面的少女,伸出手来,沉声说道:“你想让我等多久?给我。”
楚乔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诸葛玥淡漠的双眼。冷风吹过,沿着两人相交的眼神吹去,像是亘古的风吹过时间的轨道,那些怀疑,那些试探,那些仇恨,都是轨道上横扎在原地的石碑,永远不会灭去。仿佛过了很久,实则却只是一瞬,楚乔伸出手来,缓缓的,就像是很多年前的上元灯会,将掌中的宝剑交了过去。
“宋参将,刚刚托你去叫她就是这件事,我有一柄剑在燕世子的莺歌院,只是找这丫鬟取剑罢了。”
宋缺恭敬点头:“原来如此,属下多事了。”
诸葛玥目光在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大汉身上转了一圈,面不改色的缓缓说道:“叫你去拿剑,你却在这里和魏阀公子的手下切磋武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燕世子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吗?”
切磋武艺?
魏舒游脸色一变,登时动怒,刚要说话,忽见诸葛玥转过头来,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沉声说道:“魏公子,这个人我先带走了,此事是因我而起,改日必当登门造访。”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此事和诸葛四少爷毫不相干,四少爷这样强行揽在自己身上,到底是何原因?”
魏舒游冷哼一声,面色阴郁的沉声说道。
诸葛玥回过头来,双眉微微蹙起:“魏公子是在说我别有用心、多管闲事?”
“刚刚升为带刀参领,就迫不及待的给自家护卫配上弓弩在皇城里行走,魏公子,您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魏舒游勃然大怒,然而话还没出口,诸葛玥就继续说道:“今日的事传扬出去对你并无好处,魏公子,你出身豪门,理当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分清主次,理明轻重。这般轻率鲁莽,想必就算是魏光大人今日在此,也不会开心的。”
魏舒游双眼通红,嘴唇发青,却不再言语。
他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只是一口气压在心口七年,每次见面都有如烈火焚心,无法忍耐。
“我们走。”
诸葛玥缓缓说道,打马转身而行。宋缺在后面沉声恭送,楚乔看了眼魏舒游几乎喷火的眼睛,然后跟在了诸葛玥的后面。
天际大雪纷飞,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绵长的玄门道两侧,有积雪在不断的纷扬翻飞,楚乔跟在诸葛玥的身后,渐渐隐没在飘扬的大雪之中。
魏舒游紧咬牙关,然后突然怒喝一声,一脚踢在一名属下的小腹上,怒极而去。
幽幽碧湖,此刻已被大雪覆盖,两岸的景物如在画中,雕廊玉树,雪挂莹白,一座精致的石拱桥横在湖面上,遥遥的通向湖心的一处八角小亭。
亭子里,站着两个身影,男的一身紫貂大裘,面容俊美,剑眉星目,面容略略有一丝邪魅之气。女的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白色狐裘,越发显得钟灵毓秀,超凡脱俗。
这二人,正是刚刚离开玄门道的诸葛玥和楚乔。
“我并不是要救你,只是你的佩剑是我所给,并且碰巧看魏舒游不顺眼罢了,你不必感激我。”
女子抬起头来,面色冷然:“我并没有要感激你的意思。”
诸葛玥一笑:“还是这么固执,七年已过,看来燕洵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做圆滑。”
“你也一样,看来卧龙山上的贤者也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愚蠢,仍旧是这般狂妄自大。”
话音刚落,诸葛玥眉梢一挑,身躯陡然拔地而起,向后急退。就在同时,原本安然站在原地的少女已经闪电般冲上前来,步伐诡异,身手敏捷,一个小擒拿手,敏捷而上。诸葛玥伸臂阻挡,双手分错,抓向少女手腕。楚乔灵活缩回,翻身前踢,登时落在亭子之外,双脚踩在封冻的湖面之上,遍地白雪瞬时间腾空而起。
一把拔出青布包裹的残红长剑,剑锋凌厉,光华闪动,游龙般剑走偏锋,诡异打法中又带有大开大合的招式,搅起漫天积雪,缠绵而舞。
诸葛玥手边没有趁手的兵器,顺手折下亭子边怒放的一支梅枝,白梅朵朵,陡然迎上。
远远望去,只见漫天风雪之中,封冻的碧湖之上,大雪苍茫,一地银白,两个矫健的影子缠斗在一处,招式凶狠,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翩翩美态。长风横扫,天地雪雾弥漫,两岸梅花纷扬飘落,红白相间,合着纷飞的大雪,一同飞旋盘踞在半空之中。
楚乔的白色狐裘迎风倒卷,三尺青锋游龙缠斗,一时间和诸葛玥倒斗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这时,不知为何,脚下却突然一滑,顿时立足不稳,长剑被诸葛玥击中,瞬时间脱手而飞。楚乔大惊,单手撑在地上,就要站起身来,不想此刻脚下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震动过大,冰层开裂,寒冷的湖水渗透而出。少女一愣,低呼一声,可是想要回身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身子一颤,就向下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玥面色一沉,身躯瞬时间有若惊鸿,一把拉住楚乔的手臂,紧紧的握住,猛然发力,就扯了回来。
第59章
“你仍旧是这么愚蠢!”
电光石火间,一把寒冷的匕首死死的抵在诸葛玥的咽喉上,少女眼神狠辣,嘴角冷笑:“以前的你就被我骗的团团转,如今七年已过,还是这般没有长进吗?”
诸葛玥冷冷一笑,不屑的撇嘴:“你这个人,一定永远都要这么自信吗?”
同样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在诸葛玥的掌心,刀锋紧紧的抵在楚乔的背心上,稍一吞吐,即中要害。
针锋相对!势均力敌!竟是这般的胜负难分!
冷风陡然刮起,夹杂着冰冷的风雪吹打在两人的脸上,他们靠的很近,呼吸相通,肌肤相亲,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在相拥亲热,互诉衷肠,只有近处的风雪梅花才能感觉得到,那气氛是多么的剑拔弩张。
“诸葛玥,你我之间仇深似海,永无化解的那一天,我今日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连累燕洵。你的脑袋我暂且寄存在你的脖子上,只要我活着一日,它就一日不属于你。”
诸葛玥嗤之以鼻:“就凭你?”
“就凭我!”楚乔声音铿锵,一字一顿的说道:“荆家的孩子,不会白死。”
“好!”一把松开,旋身退后,捡起地上的残红长剑,诸葛玥站在梅树之下,冷然说道:“我就等着你,等你有这个能力的时候,再来取回这把剑。”
北风激烈的席卷而起,楚乔站在原地,看着诸葛玥渐渐远去的背影,身侧的手掌,渐渐紧握。
刚才的一切,不过做戏而已。
如今归期渐近,哪有时间和诸葛家纠葛?当初诸葛玥放过自己,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而是让小八做了替死鬼,作为刺杀诸葛老太爷的凶手被凌迟而死,那么如今他的回归,就是危机的开始。
就让他等着吧,等着自己去报仇,只要他不主动出击,不揭发自己的身份,就能为燕洵争得宝贵的时间。
不管他相不相信,都值得冒险一试。
寒梅怒放,残阳如血,女子单薄的身影站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那般萧索却又那般坚强。
诸葛玥没有回头,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深邃,有激烈的锋芒在里面来回的碰撞。
“此人,不能再留。”
走出梅园,诸葛家的少爷缓缓的扬起脸来,任漫天积雪洒在脸颊之上。
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被动的等待别人找上门来,他也不能给别人这个发展壮大的时间和机会。
“星儿,你以为诸葛玥还是七年前的四少爷吗?”
七年磨练,在人心和狡诈中苦苦求存,见多了亲族间的血雨纷争,他还会如当年那般轻信?
“少爷。”朱成走上前来,呈上一封密封的书信。
诸葛玥撕开信封,看完之后点燃火折子,将信烧毁,沉声说道:“他怎么说?”
“他说愿意和少爷结为盟友,只要事成,绝不亏待诸葛氏。”
“呵,”诸葛玥冷笑一声:“小狼崽子,还在泥沟里坐着就开始幻想飞上天的封赏,我宁愿捧起赵彻,也不愿意看他坐大。”
“不过,我们倒可以利用他离间赵彻和穆合氏。”
诸葛玥眉梢一挑:“父亲这么说?”
朱成点头:“是。”
“好。”扔掉烧毁的纸灰,诸葛玥盯着地上的飞灰,喃喃念道:“赵飏,皇十四子……”
“少爷,”朱成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诸葛玥,小声说道:“星儿她……”
“派人盯住,如有异动,”说道这里,微微一顿:“就照原计划行事。”
说罢,举步就向前走,朱成愣在原地,原计划,什么原计划,杀吗?
这时,刚刚离去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声音低沉的说道:“记住,要留活口。”
朱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奴才遵命。”
大风飞扬,等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楚乔站了一会,就一个人离开了梅园,碧湖的另一侧,花树晃动,松柏林立,阿精和燕洵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阿精,你刚刚引诸葛玥到玄门道的时候有没有被他发现?”
“没有,”阿精沉声坚定的答道:“属下很小心。”
燕洵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那就好。”
“世子,”阿精疑惑的皱眉:“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诸葛玥会帮姑娘解围呢?”
“呵呵,”燕洵轻轻一笑:“想必,他自己也在奇怪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帮阿楚解围呢?”
燕洵沉声说着阿精无法理解的话:“这天底下,也谢有我一个人了解他,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阿精,以后要打起精神了,诸葛家已经卷了进来,局势更加复杂,守夜的人要增加两倍,一旦发现,立杀无赦。”
阿精一愣:“杀?世子,这样可以吗?”
“你放心,绝对可以,因为就算他们死了人,也没有人敢声张出去。这潭水越深越混乱,对我们就越有利。”
燕洵抬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是时候动手了。”
回到莺歌院,天色已经全黑,掌灯的小李子巴巴的倚在门口,看到楚乔归来顿时大喜,乐颠颠的跑上前来,笑着说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楚乔眉梢一挑:“出了什么事?”
小李子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之前世子回来问起你,听说你出去了就带着阿精出去找你了。”
“哦,”楚乔点了点头:“去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小李子一边回答,一边殷勤的在前面打着灯笼,忽见楚乔欲往蓝田轩的方向而去,顿时挡在前面,说道:“姑娘,蓝田轩那边有奴才在清理积雪,咱们从这边走吧。”
楚乔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眼梢淡淡的瞥向小李子,静静不语。
小李子面色尴尬,嘟囔半晌,喃喃的说道:“那边路不好走。”
少女面色一沉,一把推开小李子的手臂,向前大步而去,刚走到拱门前,就听有娇媚柔弱的女声柔柔传来,连同下人们搬箱捣柜声响。
少女停住脚步,站在拱门前,面色平静,默立许久,方才沉声说道:“谁送来的?”
“西北河道御史季文亭季大人。”
楚乔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又是他。”
楚乔语气不好,小李子也噤若寒蝉,眼巴巴的望着她,生怕她真的不顾反对径直走进去。
唰的一声,楚乔猛地回过身去,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告诉她们都噤声,不要打扰我休息。”
小李子愣愣的望着楚乔消失的方向,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距楚乔的院落相距甚远,就是大声喧哗呼喊,那边也未必听得到吧。
晚饭的时候,派人叫了两次,都没见楚乔前来。燕北世子表面上叹了口气,心底却暗暗升起几丝得意,正想亲自前去,忽见楚乔一身白衣的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男装打扮,似乎回来就一直没换过。
燕洵愕然,问道:“阿楚,你刚才在干什么?”
楚乔抬起头来,神情平淡:“在批复汴阳的运河春汛草案,有几处问题,想要同你商量。”
一丝淡淡的失望顿时席上心头,燕洵坐下身子:“先吃饭吧。”
“哦,”楚乔点了点头:“真的有点饿了。”
女子拂袖坐下,神色自如的吃饭,燕洵眉头轻蹙,见楚乔没有说话的意思,也看不出有任何着恼或是异常的神色,心下郁结,生生生出几丝烦闷。
屋外冷月如辉,星子寥落,飘了一日的风雪终于止歇。
“汴阳的春运必须加紧办了,如今那处换了河道总督,漕运不好运转,时间不多,我们要做好打算。”
放下筷子,女子声音声音清冷,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一边看着一边说道:“鲤城的盐使道台上个月到任,新任的官员是魏阀的旁系子孙魏严,这位魏大人到任之后整顿了鲤城的盐运,盐商们惴惴不安,羽姑娘来信说要我们小心人心思变,毕竟鲤城关乎上党彭泽两关,这些富户在关键时刻会发挥极大的作用。”
“还有,西华的位子需要有人接替,我属意羽姑娘的门人贺旗,你看如何?”
燕洵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见燕洵没精打采,楚乔眉梢一挑,扬声问道:“很累?”
男子毫无商讨事情的兴致,淡淡说道:“还好。”
“那你先休息吧。”楚乔站起身来,“卞唐太子就要到达帝都,夏王大寿临近,怀宋使者也在路上,真煌就要热闹起来了。其余的什么事,也都要放一放。”
燕洵没有做声,就见楚乔转身就走了出去,小丫鬟绿柳追在后面为她披了一件外袍,两人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燕洵轻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这一日,处理行会秘密送来的消息,应付因为上次围猎之后态度变得大为亲热殷勤的朝堂官员,和皇室贵族子弟谋算较量,都没有刚刚这么一瞬来的辛苦。
第60章
“阿精,”锦袍的公子淡淡的开口:“把季文亭送来的那些女子送出去吧。”
“世子?”阿精一愣,说道:“不是要做样子迷惑权贵耳目吗?如此做,恐怕会让季文亭寒心。”
燕洵摇头叹息一声:“真正能被这样粗浅手段迷惑的人都不足为惧,应该重视的人也不会被这种做戏迷惑,如此,还不如放出去笼络人心,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下面的一句燕洵说的很是模糊,阿精并没有听清楚。只见燕洵嘴唇轻轻张合,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和阿楚的信任相比,季文亭何足道哉?
虽然,她并不一定是在乎的。
燕洵催眠般的自我安慰:阿楚,毕竟还是是一个孩子啊。
虽然,她的表现从来没有像过一个孩子。
“世子,”绿柳轻快的跑了回来,递过一大卷文书,说道:“这是姑娘刚刚批复的。”
燕洵恹恹的翻看了两眼,正想搁置不看,突然眼睛一亮,抽出厚厚的一沓文书说道:“这几封火漆怎么没有拆开。”
小丫鬟挠了挠头,说道:“姑娘说,无非又是些谄媚之言,她嘱咐说告诉来送信的下人,让他们的主子下次想点新鲜的词再来。”
燕洵一愣,随即面上陡然显出几丝欣喜,眼角都带了笑来,将书信随手交给阿精,说道:“就按阿楚说的做。”
说罢,起身就回了书房,那脚步竟然也轻快了许多。
阿精不解的看着燕洵的背影,看了眼手中的书信,只见封皮上,用飘逸的宋体写着一个大大的“季”字,纸张飘香,幽香扑鼻。
第二日,骁骑营的程副将派人送来了一套骑射胡服,配有官靴弓弩,给楚乔过目。
几个小丫鬟都十分兴奋,手舞足蹈的说这么多年,还没有女子进入骁骑营为教头呢,真不知道那些贵族子弟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教导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们一群人说的热闹,楚乔却暗暗留了心,先不说夏皇此举的深意,就说那些眼高于顶的皇城守军们,真的能听从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的牵制吗?就算大夏民风开放,女子地位颇高,恐怕也不现实。毕竟当初在现代,女人在部队里也是受歧视的,无论怎样骁勇,立下多少军功,晋升的速度也大大不及男人。
想到这里,即便是聪慧如她,也不禁为五日后的走马上任感到一阵担忧。
“姑娘。”阿精突然从外面走来,说道:“世子说今天晚上会很晚回来,你自己先吃饭吧,不要等他。”
楚乔一愣,这几年来,燕洵为人向来低调,虽然如今境况已大不如前,可是也从不会如京城的那些氏族公子们深夜在外游荡的。
“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阿精笑着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
见他不答,楚乔也就不再问。
自己一个人,晚饭没有吃,只吃了点糕点,就在房间里烤火,懒懒的不爱动弹。
这两年,一直在外面奔走,为燕洵培植外界的势力,已经许久没过上这样悠闲的生活了。
圣金宫的主人虽然限制燕洵的行动,不允许他离开帝都,但是对于燕洵手下的众人,管制倒不是很严格。在这一点上,楚乔至今也想不明白夏皇的意图,他难道真的不顾及燕洵的势力在暗中发展壮大?还是他另有什么杀手锏?
如今的大夏帝国,各方势力割据,远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翻了天去,他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和把握?
七大家族中,岭南沐氏、淮阴赫连氏、东岳商氏,向来低调,对朝中派系争斗保持中立,多年来,虽然也有外戚擅权、权倾一时的时候,但是在本朝却向来保持安分。尤其是近几年来,穆合氏和魏阀的高调,让他们越发沉寂了下去。只是,这些家族世代累积,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暂时的安分守己并不代表没有争权之心,一旦被他们抓到机会,必定会凌厉反扑,谋取高位。他们这些人,是潜伏在暗处的冷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射出来。
而十年来一直家族荣盛车马云集的穆合氏,却因为上一代家主穆合云亭的大去而渐渐呈现衰败之气,虽然族中女子显贵,穆合那云更是贵为当今皇后,并诞下三子,皇七子赵彻,八子赵珏,还有最小的十九子赵幐,但却仍旧无法弥补穆合氏男丁天资不高的劣势。在这之前,穆合一脉向来支持处事更为圆滑、更加容易掌控的赵珏登位,以盼当今皇帝百年之后穆合氏一飞冲天,凌驾于长老会之上。然而如意算盘还没打响,赵珏就被夏皇赐死,赵幐年纪还小,穆合氏无奈之下,只有重新扶植赵彻。只是,这位心智坚定、胸怀经纬之志的皇七子似乎对自己的母族并不如何买账,对自己的母亲也是阳奉阴违,关系诡异难测。
几家欢喜几家愁,穆合氏的渐渐没落,就是魏阀一脉最喜欢听到的喜讯。魏光老谋深算,几年隐忍,终于为今日的一朝勃发积攒了足够的力量。舒贵妃多年幽居深宫,虽然并不如何得到皇帝的喜爱,但是却也行止有度,典雅雍容,是如今仅次于穆合那云的当朝贵妃,皇三子赵齐和十三赵嵩向来为夏皇所喜,尤其是赵嵩,更是小小年纪就被封王,成了继赵彻之后最早有封地的皇子。如今赵齐执掌帝都大权,深得夏皇信赖,魏阀一脉水涨船高,声势日隆。
西北巴图哈家族是异族起身,百年前也是西北王族,后来举族归顺大夏,才得到长老会的一个席位。但是毕竟是草原蛮族,不得京城氏族的喜爱,在朝中无甚根基,历来为穆合氏马首是瞻,只看扎鲁扎玛兄妹二人的做派,就可见巴图哈家族的心智能力。只懂武力蛮劲,不足为惧。穆合氏一倒,巴图哈大厦必倾。
反观之,诸葛家却让人无法看清,很多人愿意把诸葛一脉与岭南沐氏、淮阴赫连相提并论。可是楚乔却知,诸葛家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隐藏在诸葛穆青那张平庸温和的脸颊之下的,是深不可测的心机和不可揣度的谋算。一个三百年荣盛不衰的豪门,其内在绝对不会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温顺。这一点,只看诸葛玥和诸葛怀兄弟,就可见一斑。
而蒙阗将军、乐邢将军等军中大将,大多选择依附门阀和靠拢皇权,无法自成一个体系。
其次,就是散居各地的藩王。
二十年前,江南之地的藩王曾群起而乱,打击帝国氏族,结果被氏族们联手打压了下去。灵溪灵王、景郡王、燕王燕世城,都是那一役之后的幸存者,当初势大的几大诸王如今早已经烟消云散,王室族人惨遭屠戮,如今所剩,不过十之二三。
当年大肆屠杀皇室亲族之时,燕王燕世城曾极力上表为藩王们求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这个没有涉足其中的藩王,被削藩驱逐,从赵氏宗庙里除名。改赵姓为燕,发配燕北苦寒之地,不许回京。
时至今日,还有几人记得,燕北燕王也是大夏的皇族一脉,和赵正德喝着同一个母亲的乳水长大?
楚乔淡漠一笑,赵正德这个皇帝当得真可谓辛苦,从大夏建国开始,皇权就一直旁落,比起华夏几千年来军政大权系于一身的帝王们,实在是太过憋屈。
这时,忽听前院有开门声响,少女眼神瞥向窗子,耳朵竖起,静静出神。
“姑娘,你睡了吗?”
绿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楚乔答应了一声,小丫鬟就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姑娘,夜里凉,奴婢给你换一个火盆。”
楚乔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可是世子回来了吗?”
“恩,”小丫鬟脆生生的答道:“我听开门的小李子说,世子去了金晓楼宴请骁骑营的几个将军吃饭,还把昨天季大人送来的那些舞姬都送了他们。”
楚乔闻言顿时一愣,看着红红的火盆就不再说话。
“姑娘?”小丫鬟皱眉叫道:“姑娘?”
“恩?”楚乔抬起头来:“什么事?”
“没事的话,奴婢就先下去了?”
楚乔点头:“下去吧。”
“那姑娘早点休息。”小丫鬟关上房门,外面的风声突然变大,嗖嗖的吹过窗棱,前院的声音渐渐变小,渐渐的归于宁静。
再过五天,她就要去骁骑营赴任了,燕洵今晚宴请骁骑营的将军,其用意可想而知。
他们总是对对方说,一定要坦诚相对,决不隐瞒,一生信任彼此,永不心生嫌隙。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无法对对方坦诚的说出口。比如她和诸葛玥的恩怨,她心中对贵族做派的厌恶和不以为然,还有他在外面的另一副模样,放浪形骸迷惑他人的浪子嘴脸。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深入心肺的默契、携手以共的情谊让他们总是默默的对对方做出最妥善的安排。尽管不说出口,但是面对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们永远是亲密无间的战友、生死相随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