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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冥冥中,有上苍的奸笑声在雷声中传遍整个大地。

    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万千黎民煎熬游滚在沸油之中,骨肉分离,父子离散。贵族为天,百姓如土,奴隶为草芥,毫无公理正义可言。

    浓浓的黑涡,一个信念突然好似明灯一般在脑海中升腾而起,楚乔紧咬牙关,眼看距离那个大帐越来越近,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滚烫的灼热。

    推翻一切,而后,会有人撑起一方蓝天,还世间一个升平。

    “唰!”

    一刀砍在一名护卫的手臂上,楚乔毫无畏惧的向前。

    半生风雨飘零,她却始终,坚定如初!

    “轰隆!”

    一个惊雷顿时平地炸起,众人头皮发麻,猎猎的火把被点燃,松油的味道弥漫全场。

    就在这时,伏在诸葛玥背上的孩子突然大叫一声,楚乔抬起头来,顿时如坠冰渊,通体寒冷,脸色瞬时惨白,眉头紧锁,一句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握刀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冷静顿时全部崩溃,那一刻,恨,好似冲破堤坝的巨浪,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凄迷,冷风透骨的吹着,让人脊背发寒,苍穹寂寞的盘踞在头顶,那些压抑的、低沉的、呼啸的雨水仿佛嘶吼的魔兽一般疯狂的洗刷着世间的一切。刀锋反射着火红色的光,带着嗜血的凄凉,冷然的映照着那些各异的脸孔。

    墨儿的嗓子已经哑了,孩子发了疯,拼命的捶打着诸葛玥的背,这个家破人亡的孩子终于撕去了孩童的天真,他像是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一样,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绝望的吼叫。

    “星星!星星!”

    孩子拼命的大叫,眼泪长流,声音像是被母亲遗弃的小狼,他伸出手来对着那个软软的躺在地上的小女孩,胸膛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瓢泼的暴雨拍打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身体,一切都是赤红色的,蜿蜒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个红色的水涡,大雨不断的冲刷,血腥的味道回荡在空气里,充溢在跌宕的冷风之中。

    那一刻,楚乔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刀,天上的闪电一个又一个的炸开,恍的她的脸孔一片白亮。她深深的呼吸,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她的脸孔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却又黑又亮。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孩子离去时怯生生的模样,她对自己单纯的笑,带着几丝小心的讨好,她说姐姐,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我明天再来……

    一腔悲愤冲上喉咙,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然后跳下马背,扔掉刀鞘,将战刀高高的举在头顶,双手握紧,眼神那般冰冷,冷冷的注视着那座金黄色的大帐。

    “坏人!坏人!”

    孩子仍旧在哭喊着,诸葛玥也跳下马背,男人很冷静,他拍了拍身后的孩子,沉声说道:“小子,省点力气,流泪给仇人看,是懦夫的行为。”

    欧阳墨伸出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只是那眼神里,终于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孩子的单纯和天真了。

    小星星的尸体被人随意的扔在大帐前的一条水沟里,身上只有一道致命的刀伤,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她的眼睛大睁着,但却没有恨意,只是那般的惊慌,有害怕、有恐惧、有不可置信的担忧,她的身体那么小,还没有穿鞋子,惨白的小脚丫露在小裙子外面,还有一截细细的小腿。

    而她的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匕首。

    正是临别的时候,楚乔送给她的那一把。

    两个中年人躺在她的身边,一男一女,想来是星星的父母。

    冷风吹来,吹起楚乔身上湖绿色的裙袍,那身华贵的裙子已经湿透了,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她仰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陡然上前一步,眼神瞬时间再无半点犹豫和悲伤,那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执着,可是冲毁一切的,毁灭一切的信念和戾气!

    刹那间,雪亮的刀光,可怕的杀气,瞬间涌遍全场。楚乔整个人瞬间跃起,一道白亮的刀光划破黑暗,猛然劈下,将一切质疑的声音和目光都斩杀在战刀之中。

    啊!

    尖锐的嘶叫声打破的雨夜的沉默,受伤的士兵发出野兽一般的惨呼,少女抛去了所有女子的柔弱,这一刻,她是一个战士,是一个冷血无惧的杀人机器。她的刀卡在士兵的胸膛上,脚下发力,她蓦然上前,刀锋死命的抵在士兵的身上,向前疾跑。

    “围住他们!保护主人!”

    混乱中,有人在高声呼喊,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间的狂热,如今已成瓮中之鳖之局,只要将他们力毙刀下,就是大功一件。

    可是这种狂热只是一瞬间的,下一秒钟,人们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因为就在他们匆忙布防的期间,对方已经展开疯狂的屠杀!

    自始自终,他们都从未想过逃跑!

    一道华丽的刀光划破虚空,冲在前方的两名士兵同时惨叫退后,其中一个甚至被砍断了一只腿,血花横飞,惨叫声起。一名士兵从后面摸上来,想要偷袭,楚乔头也不回,反手一刀,狠狠的刺入那人的心脏,少女微微弓着腰,站在大雨中,身形定格,随即猛然抽出,一道血注瞬间喷涌而出,全数激洒在她的身上。

    她眉头都没皱,眼神好似长鹰般冷然四望,所到之处一片惊恐。缓缓的站直身子,而后,拖着战刀,缓步上前。

    “抓住她!”

    一名侍卫头子又大声叫道,诸葛玥冷哼一声,抡起手臂,只听呼的一声破空之响,破月剑的剑鞘顿时呼啸而去,而后,以一个恐怖的姿态狠狠的刺穿了那名护卫的肚子!

    “叔叔,杀了他们!”

    孩子全无一丝惧怕,反而红着眼睛大声叫道。

    在残忍的屠杀之后,就连一个稚龄的孩童都失去了原本的慈悲和善良,他挥舞着小拳头,大声的吆喝嘶吼着,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争狂人。

    “少东家有令,谁能拿下这三人的人头,赏金千两!”

    一名内侍从大帐内走了出来,对众人吩咐道,然而还没待他说完话,楚乔和诸葛玥两人瞬间冲上前来,一跃跳进人群之中,霎时间,大堆的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手脚战刀向他们出手,然而,惨叫声顿时冲天而起,几乎是在一瞬间,无数的嘶吼声响彻天地,破碎的肢体鲜血向周围****,人们好似麦子一般倒在地上,残忍的屠杀让人的手脚发抖。再也顾不得什么金钱的诱惑,人群向四周飞奔,很多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走,一个空白地带,只剩下诸葛玥和楚乔两人并肩而立,带着蔑视的眼神望着那黑压压的人群。

    男人浑身浴血,平静的问:“还活着吗?”

    “死不了。”

    楚乔眼神冰冷的望着前方的众人,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你来牵制这些人,我进大帐。”

    诸葛玥眉头一皱,正想反驳,就见楚乔身影瞬时间好似离弦的箭一样****而出。

    又是一轮惨烈的厮杀,诸葛玥低骂了一声,还是几步赶上前去,为她扫出一片短暂的空当。

    偌大的大帐里,燕洵皱着眉靠在暖榻上,只留了一份原貌的阿精持刀站在一旁,听着外面的动静,沉声说道:“主人,让燕卫出手吧,这两个人功夫很硬。”

    燕洵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冷淡的说道:“不必,这些刘氏的爪牙,留在这里也好。”

    “可是,”阿精皱眉道:“总不能一个刘氏本土的人都没有,这样我们在卞唐很难行事。”

    燕洵摆了摆手,淡淡说道:“再等等。”

    此时的楚乔已经冲至大帐门前,挡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五名刘氏一族的贴身侍卫,可是她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伸出舌头慢慢的舔了一下脸颊上的鲜血,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和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狂妄,瞬间将这几人的信心完全摧毁。

    然后,她再一次举起刀锋,毫不容情,冷兵器时代最完美的杀人机器。

    大帐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外面不断传来的厮杀声,阿精额头微微冒汗,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问道:“少东家……”

    燕洵眉头紧锁,不知为何,一丝烦闷从心底升起,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遗忘,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的叫嚣,可是他却听不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外面的厮杀声那般大,让他又再想起很多不愿想起的记忆,终于,他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阿精长吁了口气,正要说话。

    可是就在这时,一声清冷如雪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好似一把破空长剑,划破了这个死寂的黑夜,在天地间照下一片可怕的锐芒!

    “刘熙!你给我滚出来!”

    在逃离真煌城的那一天,站在漆黑空旷的天幕之下,燕洵就对自己说过,他再也不会惧怕任何人,再也不会畏惧任何事,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势力,都会被他无情的撕毁。他会用他的刀,用他的拳头,用他的力量向全世界宣告:燕北的王回来了,所有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罪恶和屈辱,他都会十倍百倍的奉还。

第167章

    然而这一刻,他却害怕了,他甚至没有穿鞋子,就那么猛地从暖榻上跳了起来,而后,踉跄上前,竟像是不管不顾的疯子一样的冲向门口。

    “少东家!”

    大帐内的侍卫大惊失色,齐齐冲上前去,阿精一把拦住了燕洵,他并没有听清那个声音,而是单纯的以为自己的主人生气的要冲出去和敌人硬拼。

    “主人!不要冲动!那种人犯不上你为之出手!”

    兵器交击声响起,铁器碰撞的尖锐声响,楚乔的声音再一次响彻耳际:“刘熙!你滚出来!”

    而这一次,就连阿精,都愣在了原地。

    大风鼓舞,一阵破碎的声音登时传来,大帐的帘子被人一刀划开,一道闪电木然闪彻天际,在女子的背后炸开,天地间一片白亮,她浴血的身姿一时间竟是那般的挺拔。

    她站在门口,眉心都是淡淡的不屑,她傲然举着战刀,刀锋直指燕洵,冷冷的轻哼:“刘熙,没想到是我吧。”

    是啊,没想到,怎么会想到?

    大帐内的烛火被外面的风雨一下吹熄,幽幽的光映照在女子惨白的脸上,这一刻,语言已不足以表达燕洵的心情,他像是一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的皱着眉,深深的望着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楚乔冷冷的看着他,语气不卑不亢,并无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她只是以刀锋指着他:“背叛燕北,背叛大同,残杀同宗,你说,你该不该死?”

    就在这时,原本隐藏在大帐外的燕卫们齐齐出动,这些经历了无数场战役的士兵自然不是刘氏的那些亲卫们可以比拟,人人一身黑衣,包裹着头脸,手拿利器从旁边的两个营帐内冲了出来,一下就将诸葛玥和楚乔紧紧的包围。弓弩手已经最好了准备,可是当他们看清那个站在场中的女子的时候,所有人齐齐一惊,愣愣的竟然忘记了出手。

    诸葛玥和楚乔自然是看不到这些的,刘氏的护卫们此时已经退下,大营内一片死寂的安静。

    “星儿!”诸葛玥奔上前来,持剑护在她的身前,另一只手拦在她的身前,生怕她冲动的跑出去和人拼命。只是一个简单的姿势,但是保护的意味无需言表。

    楚乔望着黑暗中的刘熙,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刘熙,我是代表大同行会来取你性命的。”

    楚乔冷冷的指着他,表情十分坦然:“就算今日我杀不了你,他日燕洵也必会为我报仇!背叛者,必遭屠杀,绝无生路!”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大帐内的白衣男子突然轻轻一笑,他仰头望着外面那瓢泼的大雨,纷乱的人影,漆黑的天幕,笑容里充满了嘲弄和苦涩。

    该庆幸吗?她终于安然无恙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并且仍旧对自己完全的信任。

    可是,他又该如何去面对眼前这一个乱局?

    老天对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厚待啊!

    楚乔顿时微微一愣,他这个表情,这个神态,似乎那般熟悉,可是这样一场杀戮下来,她的头脑有些僵化,有些东西,她根本不会去想不会去怀疑。

    她只是皱眉望着那个黑暗中的男人,然后拿着刀,缓缓的,缓缓的上前一步。

    “唰”的一声,燕卫们齐齐上前。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伸出手来,对着左右轻轻一挥。

    瞬时间,所有人大惊失色,因为那个手势,是要放他们走!

    “少东家!”

    刘氏的管家惊慌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怎么可以……”

    男人的眼神顿时凌厉如冰雪,冷冷的注视着那名管家。带着愤怒、厌恶,甚至有着疯狂的杀戮。

    林管家脊背发冷,连忙遵照他的指示转过头去,对着楚乔两人说道:“少东家答应放你们走了。”

    楚乔和诸葛玥一愣,眼神中全无惊喜,而是像看怪兽一样的奇怪的望着男人。

    林管家不耐烦的骂道:“快滚!难道还要我们送你们走吗?”

    “星儿,我们走。”

    楚乔皱着眉,仍旧不解的望着那片漆黑的大帐,诸葛玥拉住她的胳膊,沉声说道:“跟我走!”

    之前攻打中心大帐只是战术原因,既然此刻他们竟然答应放自己走,那么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没有再犹豫的理由。

    诸葛玥和楚乔骑上两匹无主的战马,诸葛玥回过头来,望着那座漆黑的大帐,沉声说道:“刘熙,他日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也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黑暗里没有半点声音,就在楚乔马上就要策马离去的时候,一声叹息突然轻轻的响起,那么疲惫,那么无奈,好似将全身的力气都吐出体外。

    男人的小声的说:“小心些。”

    那声音那么小,那么轻微,可是楚乔还是听到了。她的身体顿时一震,而后,猛的回过头来。

    黑压压的士兵们横在中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耳边所闻全是瓢泼的雨声,雷声一声连着一声,在空旷的大地来回的回荡着。

    冷风吹起了她冰冷潮湿的长发,上面还有着浓厚的鲜血味,那么刺鼻,那么难闻。

    “驾!”

    诸葛玥冷喝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楚乔眉头紧锁,终于,还是转过头来,跟在诸葛玥的身后,踏着遍地的泥水淤泥,向着大营外狂奔。

    风雨越发的大了,到处都是沉重的呼吸,士兵们面面相觑,看着敌人就这么扬长而去,一时间,众人都有着短暂的发愣。

    “少主!”

    阿精转过头来,焦急的叫道:“那是姑娘啊!怎么能让姑娘跟着诸葛玥走呢?”

    “不然还能怎么办?”燕洵转过头来,苦涩的笑:“难道摘下面具告诉阿楚,一切都是我做的?”

    云层漆黑,大雨不断,天边阳光昏黄,这漫长冷寂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一个山洞里,三人费尽心机捡了一些干柴,外面的大雨仍旧在下,生起火之后,山洞里略略有了一丝暖意。

    三人将外衣脱下来,在旁边烤火。

    这一晚上的厮杀,让他们都筋疲力尽了,就连那个孩子,此刻也静静的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楚乔面色很平静,孩子靠在她的身边,小小的背脊那般瘦弱,她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那样坐着,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

    诸葛玥似乎受不了这样无言的尴尬和沉闷,他的眉头紧锁,终于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沉声说了一句:“柴火快没了,我出去捡一些回来。”然后就往外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受惊一般的大叫一声。

    诸葛玥一愣,回过头来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乔神情略略有些慌乱,她连忙摇头:“没事。”

    诸葛玥眉梢轻轻一挑,奇怪的说道:“你没事吧?不是没受伤吗?”

    楚乔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说道:“我真的没事。”

    诸葛玥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着。”刚想要走,又回头嘱咐道:“看着小家伙,别……别乱跑。”

    “恩,”楚乔点头笑道:“你去吧。”

    诸葛玥转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出两步,楚乔又出声叫道:“等等。”

    诸葛玥站住身子,就见楚乔几步跑上前来,将破月剑交到诸葛玥的手上,然后查看了一下他不算太重的伤势,然后眼睛明亮的看着他,轻声说道:“小心点。”

    诸葛玥顿时就愣住了,他奇怪的看了楚乔一会,随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走出山洞。

    可是刚走出山洞,男人的嘴角顿时露出一丝笑意,好像再也憋不住了一样,他孩子气的揉了下鼻子,面部线条渐渐柔和,眼睛那般明亮。

    诸葛玥已经走了那么远,楚乔还站在原地,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很累,又好像十分歉疚。

    她坐回火堆旁,摸着孩子的头,轻声问道:“你叫墨儿是吗?”

    孩子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你很难过是吗?”

    孩子仍旧没有说话,楚乔微微叹了口气,她轻轻的抱住了孩子幼小的身体,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受。”

    一滴眼泪突然落下来,打在楚乔的手背上,孩子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星星……星星……”

    楚乔的心里瞬时间那么悲伤,想起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剜着她的心脏一样。

    “墨儿,你恨那些人吗?”

    孩子也许还不明白恨这个字的含义,可是他突然就紧紧的握住了小拳头,恶狠狠的说道:“墨儿会快快长大,练成和叔叔一样的功夫,然后杀了那些坏人。”

    楚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能说什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说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孩子的眼睛。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心里的难过那么深那么深,她只能轻轻的拍着孩子颤抖的背,哽噎的点头:“那你要努力,就算杀不了敌人,也可以保护自己。”

第168章

    “墨儿一定会杀了他们的!”孩子表决心的举起小拳头,而后转过头来,天真的望着楚乔,问道:“姐姐会教墨儿本事吗?”

    楚乔苦涩一笑,说道:“以后,你要好好的跟着那位叔叔,听他的话,做一个好孩子。他会照顾你,也会教你本事。”

    孩子眨巴着眼睛,一针见血的问道:“那姐姐呢?”

    楚乔顿时愣住了,她深吸口气,故作轻松的说道:“姐姐有机会,会来看墨儿的。”

    这孩子真的很聪明,他顿时一惊,一把紧紧的抓住楚乔的袖子,然后大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楚乔摇了摇头,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好似在和他说话,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语气那么轻:“墨儿,你很不幸,但是你又很幸运。你的父母亲死在别人的手上,你的仇家势力很大,你们根本无法对抗,原本你也是要死的,可是却有人愿意保住你。你的家虽然不在了,但是以后会有人照顾你,保护你,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很幸运。”

    “但是这世上有些人,他比你更不幸,他的仇比你还深,仇家势力更大,他忍辱负重很多年,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只能自己努力,被人欺凌,被人侮辱,所以,他心里的怨气比你还重。”

    楚乔静静的笑,她的手扶在孩子的头顶,笑容那么和蔼,甚至有几分慈悲,她轻声说道:“所以,无论将来你做了什么,姐姐都会原谅你的,因为姐姐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在你做错事的时候,姐姐会想办法阻止你的。”

    “姐姐,”孩子大声说道:“墨儿不会做错事的,我什么都听姐姐的。”

    “好孩子,”楚乔抱住孩子,低低的轻叹:“希望你将来还能记得你今天的话。”

    火堆噼啪作响,孩子有些困了,楚乔找到一些干草,让墨儿躺上去。没一会,就传来了孩子轻微的鼾声。

    楚乔面色沉静,静静的看着孩子的睡脸,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场屠杀之后,在那个破败的漏雨的屋子里,少年苍白的脸孔,紧皱的眉头,还有他们一起压低了声音的低吼:

    “活下去,哪怕像一条狗一样。”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落笔那般沉重,似乎穷尽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终于,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山洞,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孩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山洞!

    一阵马嘶声顿时响起,随后,马蹄滚滚,大雨滂沱。

    诸葛玥很快就回来了,他甚至还打到了一只兔子,他笑着走进山洞,刚要说话,却顿时愣住了。

    “小子!小子!”

    诸葛玥急忙将孩子叫醒,墨儿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看着他,说道:“叔叔。”

    诸葛玥面色发青,急忙说道:“楚乔呢?她人呢?”

    “姐姐?”孩子疑惑的皱起小眉头,指着方才楚乔坐着的方向,说道:“姐姐在那啊,啊?姐姐呢?”

    诸葛玥一把放开他,几步跑出山洞,果然马已经少了一匹。

    “叔叔!这里有字!”

    诸葛玥闻声急忙奔回,只见火堆旁边有几行清秀的小字,下笔很深,足见写字的人心情有多复杂。

    “我走了,不必找我,我不会找死的回去报仇,照顾好墨儿。”

    在这些字的最下面,还有一行略显凌乱的字迹:“诸葛玥,谢谢你。”

    谢谢你,谢谢什么?

    不杀之恩,还是一路上的相助之情,抑或是照料这个孩子的情谊?

    诸葛玥突然怒喝一声,一脚踢飞了那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火堆。墨儿一愣,畏缩的靠在一边,不敢靠上前来。

    诸葛玥大步向前,就要跑出山洞。

    “叔叔!”孩子生怕他将自己抛下,大叫道:“你去哪?”

    是啊,他要去哪?去追人家吗?他又有什么资格?

    诸葛玥突然冷笑,随即一把将手里的东西丢掉,站在空荡荡的山洞之中,仰起头来,呼吸低沉,低声嘲讽:“诸葛玥,你这个蠢货!”

    外面大雨滂沱,这场雨,足以让赤水江畔又发一场洪水了。

    楚乔策马在冷雨中狂奔,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她暗暗的骂,自己竟然会这么蠢,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明白一切。

    她的血液突然那么热,眼神明亮,呼吸急促。

    马蹄声声,疯狂的在山野中奔走。

    灰蒙蒙的天一片冰冷,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她终于又看到了那片低洼的山谷。

    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脱离,她愣愣的坐在马背上,看着空荡荡的山谷,血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

    跳下马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水中,果然,在那个地方,又一次看到了星星幼小的尸体。

    两个时辰之后,一座新坟被草草的竖起,下面,埋葬了三个无辜的生命。

    楚乔站在坟茔前,唰的一声,将刀插在一旁,然后也不顾地上的脏乱,一下跪了下去。

    “星星,对不起。”

    楚乔语调低沉的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无力的悲伤:“姐姐不能给你报仇了。”

    “砰!”

    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水。她只是静静的跪着,胸中似乎有那么多话想要说,可是却知道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会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她的手死死的抓着地面的枯草,眼神坚韧,却有泪水渐渐流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为这孩子的死而伤心的落泪,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声音哽咽,随即猛然站起身来,几下爬上马背,向着唐京的方向快马而去。

    明明应该是下午,可是天空却那么黑,有漆黑的阴云压在上空,让人几乎喘不过起来。

    风吹着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所有的一切都注视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包括,那座小小的新坟。

    风雨凄楚,落叶纷纷,这潮湿冰冷的天,何时才能放晴?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唐京城门却轰然打开,一辆华丽的马车风驰电掣的狂奔而出。赶车的车夫不过十**岁,苦着脸对着车里面的人说道:“殿下,快不了了,马都要断气了!”

    “快点快点!”马车里的人大声催促道,然后探出一张妖孽一般的脸孔,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好像结婚一样,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挑着,连忙说道:“这次要是还被抓到,就下令让你那两个姐姐全都进宫侍寝。”

    少年一听,面色顿时一惊,立马来了精神,使劲的挥起鞭子,唰的一声抽在马股上。

    马儿长嘶一声,立马疯狂的向前飞奔而去。

    玉屏山顶,泊南湖畔。

    一场暴雨过后,一池的莲花落尽,只剩下黑色的枝条纠结在水面上,不时的有飞鸟轻点,荡起飘逸的涟漪。湖面上冷风萧瑟,长长的木桥以绳索和木板搭建,虽显粗糙,但却取意天然,颇有几分诗韵。

    清风徐徐,繁花盛开,湖岸有洁白的花朵装点,湖水中游鱼冒头,轻轻摆尾,好奇的打量着水面上的一切。天幕湛蓝,瓦蓝瓦蓝的一片,早先的大雨已经过去,此刻连云彩都没有一朵,太阳恍的人眼花,即便已接近黄昏,却还是明晃晃的。

    木桥曲径,通往湖心的一处小亭,水阁之上,一身红衣的年轻人独自站在水阁中央,衣袋轻飘,广袖微张,清风扶来,吹起他乌黑的长发和暗红的衣角,红衣之上绣着朵朵大红的蔷薇,犹如风中怒放的奇葩。但见男人玉面如画,鼻梁高挺,眼梢微挑,姿容绝色,乍一看去几乎会误以为是一名女子,一双狭长的眼睛淡淡的扫过亭外的诸人,然后,轻启嘴角,连样子,都透着三分优雅,三分高贵,三分冷艳,还有一分实实在在的莫测高深。

    可是……

    “都让开!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一声尖锐并且无比呱噪的声音顿时响起,刹那间完全破坏掉了这样一幅山居幽客的画面,果然,只见红衣男子手握着一把厚背重刀,正费力的想要拿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但是无奈那小身板却怎么也没这个实力,两只手臂抖啊抖了半天也没能把刀子举起来。

    “哎,我说殿下,我们现在是没心情管你的死活了,反正皇上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老人家要是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一名藏青色袍子的年轻侍卫吊儿郎当的靠在亭子外的一根柱子上,苦着一张脸,对里面的男人说道。

    红衣男子闻言转过头去,恨恨的说道:“好你个陆允溪,枉费我平时对你看重有加,今日你竟敢落井下石,等我他日回京,一定抓了你的姐妹进宫侍寝。”

    “哎,殿下,”陆允溪垂头丧气的说道:“早在我倒霉的接了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大姐就已经带着三个未出阁的妹妹去念安庙住下了,只要您前脚活着踏进唐京城,她们后脚就削发为尼,剃头的刀子都磨好了。”

第169章

    “什么?”男人顿时一愣,随即脸上显出愤怒之色,怒声说道:“她们竟然宁愿出家也不愿意陪本王春风一度,简直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男人顿时转过头去,对着一名褐色衣衫的大汉说道:“铁由,你也要和本王为敌吗?”

    “殿下,”大个子没精打采的蹲在木桥上,脑袋耷拉着,几乎就要睡着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没有姐妹。”

    “我知道!”男人恶狠狠的说道:“可是你有女儿!”

    铁由又叹了口气,瞪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无奈的说道:“殿下,我女儿昨天才刚刚满月,您就算是要威胁我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说完,铁由无奈的晃了晃脑袋,郁闷的说道:“连囡囡的满月酒都没喝到,这个月就抓您玩了。”

    “好啊,一个个的都想要造反了!”

    男人气急败坏的四处踅摸,盯着另一个长相出色玉郎神风的年轻男子,沉着脸说道:“孙棣,你也要与我作对吗?”

    孙棣邪魅一笑,笑容极为勾人,他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对男人说道:“殿下,虽然我没有姐妹,但是我母亲为我娶了四房小妾,我热情的期待您能将她们都带到宫里去为您侍寝,那将是微臣此生最大的荣幸。”

    “殿下,”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十七八岁、浑身上下都是勃起的肌肉块,好像健硕的小豹子一样的年轻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你造型摆完了吗?要是现在下山我们还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去,这样晚上去玉花楼还能有位子。”

    “什么玉花楼!”男人愤怒的说道:“我告诉你们,我这次逃跑的信心很坚决。”

    众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嘲讽程度足以让大夏皇帝羞愧的跑去燕世城的坟前磕头,意思十分明显:你哪一次不坚决了?

    可是男人仍旧没有一丝内疚或是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皱着眉,大义凌然的说道:“我是不会屈服在父皇的淫威之下的!”

    铁由叹了口气,摆出长者的姿态,好意劝阻道:“殿下,人家大夏的公主都进城了,各国的使者也都陆续到了,您这个时候逃跑,大夏皇帝知道的话鼻子会气歪的。”

    “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不了你娶回来放那放着不去看不就行了。”

    “对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殿下,别钻牛角尖了。”

    “住嘴!”男人大喝一声,一副卫道士的模样仰天悲声道:“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虚位以待,以侯她的前来。”

    另外四人不屑的一撇嘴,他有心仪之人?除非大夏自愿对卞唐称臣。

    陆允溪抬头看了眼太阳,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穿着一身夸张红色长袍的男人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铁由啪啪两声拍了拍巴掌,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随意的懒散的往前走,一边说道:“干活干活,干完活早点回家吃饭。”

    孙棣拿出了一条长长的绳子,无奈的摇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别忘了当初是谁收留你们的,小陆子,当初你在赌坊里输钱,是我把你赎出来的,好吧,虽然我承认是我设局骗得你,但是好歹我没真叫人砍掉你一只手啊!”

    “还有你,孙棣,你忘了你当年被你母亲扫地出门的惨况了,连妓院你都赊账,全城的姑娘都瞧不起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怡红楼的地下室里关着呢……这个这个,虽然你被你母亲扫地出门是因为我逼你承认秋桃肚里的孩子是你的,但是你也占了便宜了,秋桃那么水灵的一个美人,现在已经是你的填房了。”

    一阵凄惨的叫声突然响起,穿破云霄,方圆二十里内的飞禽野兽全部受惊四处逃窜,卞唐最尊贵的太子李策在玉屏山上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他高声痛骂道:“一群忘恩负义的混蛋,枉费我平日对你们推心置腹,竟然在关键的时刻拖我下水,你们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全家的女人集体侍寝!”

    几下制服,五花大绑,就在众人长吁一口气的时候,只听山下一匹骏马突然散步一般沿着山路嘀嘀嗒嗒的走了上来,好似旅游观光一般,那马儿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他们几个,然后停下脚步,奇怪的看了过来,似乎对他们十分好奇,而主要的是,那马背上,竟然还驮着一个人。

    众人顿时一惊,齐齐向那人望去。

    只见那是一名女子,虽然一身狼藉,但是仍旧可以看出衣着十分华丽,一身湖绿色长裙,千层裙底,碧花簇拥,即精致又不张扬,一头长发乌黑亮丽,披散在背后,略微显得有些凌乱,长腿细腰,身子高挑,一看就是一个身材极好的美人坯子。

    只是这个美人目前的境况似乎不太好,因为她趴在马背上,似乎已经昏睡过去了。

    “哎?好像是一位正在睡觉的小姐。”

    某人虽然被绑的严严实实,但是还是眼尖的一眼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他立马对旁边的几人使眼色道:“有女人在场,给我留点面子,快点,绳子解开。”

    铁由看了他一眼,扬了扬眉:“没门。”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来,一下吹起了女子的长发,李策眼尖,看清楚后顿时一愣,随即立马张大了嘴,高声喊道:“女侠!乔乔!快来救我啊!我是李策啊!”

    他的声音很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匹马,它在山上游荡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人,这会被他一叫,还以为是狼来了,顿时受惊,一下扬起蹄子人立而起,尖声长嘶。

    而趴在它背上的少女则无辜的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翻了个个,还没躺稳当,那无情无义的马儿就已经逃命般的绝尘而去!

    “啊!”

    李策一惊,面色顿时大变,连忙叫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救人!”

    卞唐皇室的马车风驰电掣的离开了玉屏山,山上的一片林子里,走出几名青色短打武服的中年男人,全都一副砍柴的樵夫打扮,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沉声说道:“回去告诉王爷,太子第六次逃婚,为人胡闹疯癫,比传闻中还要荒唐,不足为惧,一切,就按照原计划行事。”

    “是!”

    那人答应一声,立马吹了一声哨子,不一会,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迅速奔来,樵夫打扮的男人翻身上马,而后飞快的绝尘而去。

    大风吹来,山路两侧树木青翠欲滴,一场大雨之后,万物更新,一派清新气象。

    而本欲前往唐京寻找燕洵的楚乔,毒发昏迷之后,也以这样的方式,走进了这座整个大陆的商业心脏。

    有时候,世事就是那么巧,巧的你会误以为那是假的。

    所以当楚乔醒来的那一刹那,她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她一拳就挥了出去,并且怒道:“怎么会梦到他?”

    正值酷夏,碧荷正盛,清风送爽,将一湖青莲的香气全部送进了临水的楼阁之中。

    两名丫鬟半跪在地上,一边一个打着扇子,楼阁的四角盒栏里,有新起的冰,凉凉的散发着消暑的冰气,一面晶莹剔透的珠帘横在凉榻前,一身鹅黄软纱宫装裙的素颜女子软软的倒在上面,青丝散面,睫毛长长,眉心轻蹙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可是却无损她的娇颜,薄如纱的锦被盖在胸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蔷薇图纹,暗白色的绣线,里面有银丝穿插,在夕阳的映照下,有泽泽的光流水一般的滑过。

    眉头轻轻一皱,一双修长素白的手缓缓的动了起来,睫毛如蝶翼,忽闪两下,终于幽幽睁开秋水般的双眸。楚乔霎时间一阵恍惚,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呀!您醒啦!”

    这名丫鬟不过十三四岁,见她醒了十分开心,一下爬起身来,就跑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喊道:“醒啦醒啦!”

    “夫人,您先躺下,等着太医来为您号脉。”说着,另一名丫鬟就要去解床榻上的绳线,似乎想放下那面厚厚的帘子。

    身下是青丝凉席,触手生寒,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濡的汗津津的,几缕濡湿的头发沾在鬓侧,楚乔皱着眉头望向丫鬟,沉声说道:“谁是夫人?”

    “您啊,”小丫鬟疑惑的说道。

    楚乔面色阴沉,仔细的打量着四周,沉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嘟嘟囔囔了半天,才喃喃说道:“这里是皇宫啊,奴婢,奴婢是秋穗,夫人是殿下带回来的。”

    “皇宫?”

    楚乔眉梢一挑,顿时想起之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那张脸笑得欠揍。

    难道?

    她一把推开小宫女,腾的一下跳下凉榻,挥开叮叮当当的帘子就向外跑去。

第170章

    “夫人!夫人,您还没穿鞋子呢!”

    小丫鬟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紧赶慢赶的跟在了后面。

    夕阳火红,碧水悠悠,楚乔一路赤着脚提着裙摆,奔跑在古朴的回廊之上,只见远远的碧湖之中,荷叶遮天蔽日,青翠油绿的一片,一座精致却又透着古朴气息的建筑坐落在水中央,完全以不上漆的方木建成,朴实无华,原木上还有着树木本身的纹路,依稀可见那一圈圈迂回的年轮。水阁八面通风,并无围栏,湖面上的风吹过清脆的荷叶,从水阁中穿行而过,撩动挂在水阁中那一层层青色的纱帐翩翩欲飞。

    漫漫青纱飞起,水阁的正中,一名年轻的男子斜倚在一根方木廊柱上,曲着腿坐着,手掌边是一只精致的银质酒壶,也没有杯子,只有几颗刚刚剥开的莲蓬,嫩白的好似珍珠一般洒在地上。他的手上,是一只通体青碧的长箫,他并没有吹,只是来回的在手指间转动着,灵巧翻飞,回旋如舞。湖面上略略起了层雾气,遮住男人的眉眼,只能看见他大红的衣角在清风中衣角轻动,好似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夫人!夫人……”

    大约十多名粉衣宫装的少女跟在楚乔的身后,手拿着鞋子朱钗披风等事物,哝哝软语,声音如棉。

    奔的近了,只见男子突然咧开嘴轻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像是一幅上了色的工笔画,眉梢微挑,眼若柳丝,他突然放下长箫,然后张开双臂,笑容满面的说道:“来吧乔乔,给我一个久别重逢后的火热拥抱吧!”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猛的打在男人的胸口,霎时间杀猪般的惨叫声回荡在美好的傍晚,楚乔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怒声说道:“李策!你搞什么鬼?”

    “啊!保护殿下!”

    “有刺客!保护殿下!”

    杂乱的尖叫声顿时响起,李策一边咳嗽着一边冲着左右的人招着手:“没事没事,不用惊慌,都退下去吧!”

    等到周围狐疑的人们渐渐散去,李策才苦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少女,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说乔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你对我的感情好吗?很疼的。”

    “你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抓我回来?”

    李策无奈的叹了口气,眨巴着朦胧的泪眼:“乔乔,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楚乔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喝道:“快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李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逃婚的路上遇到了中毒昏迷的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会被父皇五花大绑的抓回来呢。乔乔,我为你牺牲这么大,你却这样对我,我很伤心啊。”

    楚乔疑惑的瞪着他,表情略略有些松动:“真的?”

    李策立马举起手做宣誓状:“千真万确!”

    皱着眉想了想,楚乔缓缓松开了手,然后沉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李策洒脱一笑,笑眯眯的说道:“我习惯了美女对我动手动脚。”

    话刚说完,李策突然猴子一样的跳起身来,几下将楚乔推到水阁的柱子后面,而后从新以刚才的姿势坐下,面色顿时忧郁了起来,嘴上却嘱咐道:“别出来啊,一会就好。”

    清风徐徐,碧湖游荡,李策宽袍大袖,举起长箫横在唇边,然后轻启嘴唇。

    就在楚乔以为他要吹箫的时候,却只听到几声难听的嘘嘘吐气声,而在她的身后,一阵悠扬的箫声顿时婉转的响起,箫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楚乔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头蹲在地上,正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高声吹奏着。

    就在楚乔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时候,一阵叽叽喳喳的娇笑声突然传来,楚乔抬头望去,只见远远的柳荫树下,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相携而过,听到箫声,齐齐望了过来,对着李策指指点点,目光惊异,显然都为他的风采折服。

    李策不为所动,一直淡定的做着吹箫的姿势,目光悠远,看不出他在看什么,纱帐随风而起,更使他的身影显得虚无缥缈,好似谪仙。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些少女才磨磨蹭蹭的走远了。只见一名男子远远的打起了红旗晃了两晃,李策才长吁一口气,对着躲在柱子后面的老头说道:“行了行了,别吹了。”

    老头蹲在那里藏了半天,腿都麻了,颤巍巍的站起来,满头大汗的说道:“太子殿下……”

    “行了,于夫子,你回去吧,我保证你儿子不用去南疆戍边了,就换……就换……对,就换你的老对头陆夫子的儿子去,谁叫他不会吹箫不会弹琴,生的女儿还难看。”

    “是,是,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老头连忙给道谢,而后就在下人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楚乔奇怪的看着李策,微微皱起了眉,不解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你看到了吗?”李策顿时两眼放光,开心的说道:“刚才过去的那一队女子里面,有一个穿绿色裙子的,你看到了吗?”

    楚乔皱着眉说道:“我光顾着看你耍宝,哪里注意什么绿色衣服的女子?”

    “哎,可惜了可惜了,”李策摇头晃脑的说道:“她是刚刚调回京的户部侍郎何大人的女儿,吹的一手好箫,人长得也很漂亮,关键是我见过她两次她都没正眼看我。”

    “不正眼看你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吗?”

    “那是自然!”李策很自然的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不管什么原因你能来卞唐一次不容易,我今天就尽尽地主之谊,走,我带你出去玩去。”

    楚乔顿时一愣,傻乎乎的问道:“玩?”

    李策伸出手来,一把揽住楚乔的肩,洒然一笑:“乔乔,做人别那么古板,除了报仇除了大同除了打打杀杀之外,人生可是还有很多乐子的。”

    轻风拂来,碧波荡漾,乌木桥上一男一女前后拉扯着,远远的,只能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不行,我有事在身,马上就要走!”

    男人不耐的解释:“你韶奇毒,没个十天半个月你哪也不能去!”

    楚乔皱着眉沉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乔乔,你忍心吗?我为了救你放弃了我的逃亡计划,陷入了这可怕的政治婚姻之中,作为补偿你难道不觉得你应该陪着我走完人生这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吗?”

    “李策,我要找人,你帮不帮我?”

    李策轻哼:“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不帮。”

    “不用这么干脆吧!”

    “别的事都行,就是这件事没的商量!我不能允许有女人在我身边却还有能力去想念别的男人。”

    “你开什么玩笑,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什么关系,你这都是对我男性魅力的一种污蔑。”

    无力的惨哼:“李策,除了女人,除了你的男性魅力,你每天就不能思考点别的事吗?”

    李策顿时义正言辞的辩解道:“能啊,我也关心一些国家大事和学术上的问题,比如我大唐女性的人口数量和人均素质,还有女性的身体结构和组成构造,还有我也立志靠着我的努力来提高我国女人的社会地位。”

    因为听到最后一句而强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的楚乔咬牙切齿的问道:“哦?那你准备如何提高大唐女人的社会地位?”

    “这个,我是这样想的,”李策很猥琐的四下看了一眼,随即小声的说道:“如果天下的女人都成为皇室的亲戚,那么女子的地位自然就会有显著的提高。”

    “皇室的亲戚?”

    “是啊,比如自己给皇室侍寝,或是自己的女儿给皇室侍寝,或是自己的姐妹给皇室侍寝,或是作为保媒,介绍美丽的女子给皇室侍寝,或是……啊!乔乔!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繁华的唐京一片喧嚣。

    月亮浅浅的一弯,光华莹白,如水银般倾泻一地,整个金吾宫都笼罩其中,如烟水华,雾气迷蒙。卞唐地处赤水江南,气候宜人,一路假山流水,小桥花树,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般连绵起伏,重叠不绝,

    李策像是一个半大的疯孩子,拉着楚乔在被月光笼罩的宫阁殿宇中奔跑,夜风有些大,吹得楚乔披散的长发在背后纷飞张扬,几次都险些迷到眼睛。

    月光如水,那些或金碧辉煌或古朴典雅的红墙碧瓦好似璀璨星光下的烁烁碧波,李策的大红衣衫迎风鼓舞,像一只风筝,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侍从官员无不惶恐的跪在道路两侧,任两人飞奔而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的宫女和侍从,手握着战刀提着裙摆,迤逦一行,好似追风的蝶。宫廷特有的弥合香轻轻的飘散在空气中,奢靡的金粉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飞卷,在八宝宫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好似盛夏江畔的萤火虫。

第171章

    “等……等等……”

    楚乔中毒体弱,又多日未尽米食,跑了这么几步竟然就气喘了起来。

    “等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有些岔气,她一手按着腰,一手指着李策,气喘吁吁的问道:“李疯子,你要干什么去?”

    这番运动下来,楚乔苍白的脸颊略显红润,一身鹅黄色的长衫,上面绣着大朵的水纹蔷薇,裙摆上有飘逸的丝绦,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在背后,偶尔还被顽皮的风撩起,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李策弯着腰,离她很近,瞪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突然眼睛一亮,猛的站起身来,左右望去,抚掌一笑,径直走到跟在后面的一名宫女身旁,探手从她的发间取下一只珠花。

    那是一只很俗气的蝴蝶簪子,上面是一双蓝色的彩蝶,是宫人常佩的事物。只是那簪子是以紫玉做的,看起来十分精致。李策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串玉玲珑,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昂贵珍品,随意的递给那名宫女,笑眯眯的说道:“跟你换。”

    小宫女被吓呆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说道:“奴婢不敢。”

    李策也不气恼,一把扔给了她,说道:“不换不行,我喜欢这个。”

    然后他转身就朝楚乔走来,一边走一边将簪子上的两只蝴蝶扯了下去,这簪子做工竟不错,有一只扯不下来,他就张开嘴用牙齿去狠咬,然后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回头对那小宫女说道:“以后不许用茉莉香,我不喜欢闻。”

    庭院两侧的玉兰刚刚****,半开半合,形状甚是高雅。刚下过大雨,花圃里泥水堆积,泥土十分松软,李策也不管自己的靴子昂贵,大咧咧的就走进了花圃之中,引得后面的太监宫女们一阵尖叫,只见他挑挑拣拣,才折了一只花苞初绽、形若小荷般的紫玉兰,手指修长灵活的将玉兰花径绑在簪子上,然后拿在眼前细细端详,露出一口白牙,开心的一笑。

    “殿下……”

    “太子殿下……”

    楚乔看着眼前跪着一地诚惶诚恐的宫人们,乌压压的一片,而李策却好似没看见一般,只是端详着那朵玉兰花,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条线,像一只,对,像一只狐狸一样。

    “漂亮!”

    几步走到楚乔身边,李策出手很快,手法灵活的紧,几下就将楚乔的长发用簪子松松的挽起,玉兰垂在耳侧,发间有着清淡迷离的香气,楚乔一愣,下一刻,就听宫人们奉承讨好的赞叹声。李策站在她的面前,得意的笑着,抿着嘴角,眼梢微微上挑,下巴微微扬起,很是开心的样子。

    “李策,你干什么?”

    楚乔有些窘迫,她一生似乎还没被人这样看着过,伸手就要去摘鬓间的那朵兰花。

    “哎!干什么?”清脆的一声,李策一把打掉了楚乔的手,皱着眉很认真的说道:“乔乔,你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楚乔一愣,突然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想了想,才想起在坞彭的田城守府上,诸葛玥也曾为她描眉绾发,然后怒斥她:“每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好像出殡一样。”

    她的脸孔突然一红,微微有些愣,就听李策在耳边一笑:“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然后男人很严肃的回过头来,沉声说道:“谁也不许跟着,男人跟着我就跳河,女人跟着这一辈子也别想有侍寝的机会。”

    听着这样匪夷所思的威胁,楚乔顿时就愣住了,但是她却惊奇的看到那些人明显的面色一变,呆呆的跪在地上,一个也不敢再跟上来。只有后面的几人悄悄的站起来离开,那模样,似乎是去报信去了。

    “我们走!”

    李策凑到楚乔耳边,嘿嘿一笑,然后拉着她就跑到城门前,翻身骑上一匹马,竟然自己坐在前面而让楚乔坐在后面,还开心的大叫道:“乔乔快,别让他们追上!”

    楚乔这才想起这个男人是不太会骑马的,于是她一抖缰绳,清脆的喊了一声,马儿就嘀嘀嗒嗒的在青石道上飞奔了起来。

    “哦!”

    李策张开双臂,开心的大叫。夜风有些大,衣袍无声的飞起,被风吹的紧贴在身上,李策大喊道:“乔乔!快!”

    “驾!”

    楚乔一抖缰绳,马儿迅速的奔驰在太清路上,偌大的宫殿群中,守卫们齐刷刷的跪在两侧,宫灯闪烁,夜风冰凉,隐隐有着荷花的香气,马蹄的回声在广场上来回回荡着,李策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透着自由自在的朝气。

    楚乔长久郁结的心情一时间也开阔了起来,鬓间的花瓣不时的轻触她的耳朵,有些痒,她耸了耸肩,依旧放马,深深呼吸,只觉这多日来的困顿一遭而去,四肢百骸都舒爽了起来。

    快马奔驰,渐渐出了内城,楚乔远远的回过头去,只见后面有大批的宫灯亮起,马蹄声声,似乎有人追来。李策却全然不在乎,显然已是久经阵仗的老手,指手画脚的指挥楚乔逃跑,穿街走巷,一会就将后面的人影甩掉了。

    此时风露清棉,前方正是一湖静水,湖面上花船幽幽,有婉转悠扬的歌声和弦乐回荡其上,净水如墨,月光凄迷,悠然反射的白色的光,波光粼粼,照射在两人的脸上,好似开出无数朵雪白的梨花。

    楚乔翻身就跳了下来,将马缰拴在一颗树上。

    “乔乔,扶我一把,扶我。”

    李策叫道,声音很是轻快,楚乔扶着他的手,李策笨拙的蹦了下来,然后几下跑到湖边,伸手拘了一捧手,笑着说道:“好凉啊!”

    楚乔也走过来,蹲在湖边,手指拨动着湖水,水温暖暖的。

    湖两侧很热闹,有讲书的、有杂耍的、有卖唱的、有各种兜售商品的小贩,还有几家招牌暖色的青楼酒馆,姑娘们的脂粉气飘散在湖面上,和那些靡靡的歌声一起悠扬的回荡着。

    楚乔突然就不想说话了,这样的环境里,她总是觉得词穷,慵懒的,却又局促着,多年来,这样的生活似乎都离她很远很远,远的好像已经无法融进去了。

    李策侧着头望着她,嘴角弯着,突然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叫道:“跟我来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里并不是唐京的几条主街,商贸酒楼也不如正街繁华,只是多了几分古朴的民风,很多麻衣的百姓穿梭其中,还有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四处跑来跑去的玩耍。李策对这地方似乎很熟悉,拉着她在人群中来回穿行,丝毫不介意那些泥腿泥脚的苦哈哈们会弄脏了他的袍子。

    他们两人穿着显贵,长相更是年轻秀美,一会的功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更有一些小商贩们上前来兜售朱钗脂粉,游说李策为他美貌的小娘子买胭脂。

    一路奔跑,忽见前方有一颗大榆树,树下有一家小摊位,摊主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是很漂亮,但是白白净净,眼睛很大,水汪汪,一身蓝色的衣裳,旁边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摊位前人不多,但是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

    “老板娘!”

    还没跑进去,李策就大声喊道。

    那名女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是大公子,您又来了?”

    “是啊!”李策拉着楚乔找到一个角落的小位子,说道:“我带了朋友来,两碗面,一盘牛肉,半碟虾饺,多放醋。”

    “恩,”年轻的老板娘笑眯眯的答应,她旁边的年轻人冲着楚乔和李策局促的笑着,却不说话。老板娘说道:“您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呢。”

    楚乔奇怪的看着李策,皱眉道:“你和她很熟?”

    “是啊,”李策笑着说道:“我小时候就常来,那时候总是偷偷出宫,有一次被侍卫追的狠了,就脱了衣服给了一个小孩让他帮我把人引开,结果钱袋拴在衣服上忘了拿下来,游荡一天饿了,正好碰到这家的老板娘,哦,那时候她也不大,跟着爹妈在这里摆摊,她看我饿了的狠了,就请我吃面,以后我就常来了。”

    “哦,”楚乔点了点头,只是看着他的眼光仍旧有些奇怪。

    “乔乔,是不是很感动啊,觉得我不光是金玉其外,内里其实也是锦绣一片?”

    楚乔翻了个白眼,双手托着下巴,连话都懒得答。

    一阵香气传来,年轻的男人端着面就走了过来,咿咿呀呀的示意他们吃饭,看那样子竟然是一个哑巴,年轻的老板娘跟在后面,眼睛有些奇怪的向这边望着。楚乔一愣,定定的望着她,老板娘似乎感觉到她在看自己,轻轻一笑,说道:“小姐看的没错,我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东西。”

    面刚一上桌,李策就开始埋头大吃。

    楚乔顿时一阵尴尬,不好意思的说道:“哦,对不起。”

    “没关系,”老板娘笑容很平和,轻声说道:“我打小就看不见,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平时上街买菜有点不方便。”

第172章

    楚乔吃了两口,面很香,她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是位小姐的?”

    “闻到您身上的玉兰香了,还是新鲜的,想必是刚摘下来的花骨朵。”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您鼻子真灵。”

    “眼睛看不见,别的就好用一些。”老板娘一笑,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从后面跑出来,站在她的身边,眼巴巴的瞅着楚乔,楚乔对她一笑,那孩子顿时就胆子大了起来,跑过来说道:“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老板娘脸一板,说道:“倩儿,回来,不许打扰小姐吃饭。”

    “没关系,”李策一边吃一边说道:“反正她也不饿。”

    楚乔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说不饿是假的,她狠狠的瞪了眼男人,却不忍心拒绝这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摸着她的头说道:“我不会讲故事啊。”

    “那我给你讲吧。”

    孩子几下爬上凳子,端坐在桌子的另一侧。这时有别的客人来,老板娘就去招呼别人。楚乔见她的丈夫在她的手上画了几下,她就点头冲着那几个人走去,显然两人之间竟是用这样的方式沟通的。

    这时只听那小孩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吃吧,你们一边吃我一边给你们讲。”

    楚乔点了点头,加上实在饿得紧了,就开始吃饭。

    小孩从兜里掏出几个小泥偶,都是做工十分粗糙的东西,她拿起一个手拿小剑光着膀子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破布条的泥偶,说道:“他是大皇帝。”

    “噗!”

    李策正在喝茶,听见她的话一口就将茶喷了出来,楚乔躲闪的及时,那孩子却遭了殃,李策连忙给孩子擦脸,不好意思的笑:“看你娘的样子就知道,你年纪再小也是个小美人,唐突了唐突了。”

    孩子倒不觉得怎么样,她抹了下脸,不在意的继续拿起另一个泥偶,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泥偶,说道:“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美人。”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大皇帝的妃子。”

    “不对,他们不认识,有一天,他们在街上遇见,各自没看见,就走了。”

    李策皱起眉来,说道:“这算是什么故事,两人一起上街,谁也没看见谁,就走了?”

    “你真没见识,”小孩说道:“大皇帝都是坐在大车里的,有很多当官的前后跟着,能随便见人吗?像你这样随便坐在小吃摊上吃东西的人,会是大皇帝吗?”

    楚乔一窘,就见李策嘿嘿一笑,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后来有一天,他们又走在街上,互相又没看见。然后,又过了一年,他们又一起走在街上,但是互相还是没看见。”

    孩子一手拿着一个泥偶,反复让他们相遇又分开。

    李策无奈的叹道:“你这个故事不会就是这样的吧,”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相遇?谁也没看见谁,又分开?”

    “不是,”孩子很认真的摇头,“后来大皇帝的国家被人打灭了,他流落街头,又和很漂亮的女人相遇,正好有人追杀大皇帝,女人把他救了,他们就相爱了。”

    孩子小脸很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神圣,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爱她,她也很爱他。”

    “但是大皇帝要复国,整天不开心,女人为了让大皇帝开心,就决定帮助皇帝复国。”

    “等等,”李策又问道:“她一个女人,又不是大官,怎么帮皇帝复国?”

    “都说她是很漂亮的女人啦,大官都是很色的。”孩子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又拿出了两个泥偶,一个身上披了块黑布条,胯下有一只小扫把做成的小马,楚乔觉得很像自己前世看过的电影里的阿里波特,就听小孩指着这个扫把男说道:“这是大将军,就是他带着人把大皇帝的国家灭了的。但是他也很爱这个女人,看着女人难过,他就觉得很后悔。”

    小孩又拿出一个人偶,这个人偶穿的比较整齐了,身上挂着几根布条:“这是另一个国家的大皇帝,也很爱这个女人。”

    孩子将四个人偶放在一起,比划着说道:“他爱她,他也爱她,他也很爱她。但是她不爱他和他,她只爱他。但是他不自信,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觉得她可能爱上了他或他,于是他就很伤心。而另外两个人都知道她爱他,所以也很伤心。”

    楚乔和李策听的满头黑线,只见孩子继续很认真的说道:“后来大皇帝派人埋伏,让女人约大将军谈判,女人不知道,大将军却知道,但是他还是来了,于是他就被大皇帝杀死了。”

    “啊!”楚乔眼梢一跳,心里突然突的一声,凉了大半。

    孩子将披着黑布的扫把男面朝着桌子放倒,继续说道:“于是大皇帝重新复国了,女人很伤心,离开了大皇帝,结果遇上了另外一个皇帝。大皇帝很生气,就派兵攻打另外一个皇帝,另外这个皇帝不厉害,后来也被大皇帝打死了。”

    另外一个布条男也被放倒,表示他也死了。

    “女人很伤心,她走啊走啊,就生病了,于是她也死了。”

    红衣服的女人被放倒,小孩拿着只在腰上围了条破布、好像野人一样的小泥偶,说道:“于是这天下就只剩下大皇帝一个人了。”

    李策傻呵呵的瞪着眼睛,问道:“完了?”

    孩子点了点头,很坦然的说道:“完了。”

    “这算什么故事?”

    小孩说道:“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楚乔却无心看李策和孩子扯皮斗嘴,她看着桌子上剩下的那一个孤零零的泥偶,微微有些发愣。夜风吹来,小泥偶腰上的布条呼啦啦的,好像要掉下来,他举着一只小铁棍,好像是一把剑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可是放眼望去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连打仗都没人了。

    吃完饭两个人在街上游荡,刚才那个孩子讲的故事让楚乔心情有点低落,她也抓不住自己的心思,只是感觉有点伤心,可是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这条路上人很多,还有很多庙宇,卞唐是个开放的国家,各种教派都有,有和蔼胖胖的佛陀,有美艳动人的水神,还有额头画着符咒的降神。好在这里的民风纯朴,绝不会因为你信如来佛祖我信洛水女神而动手拼命,楚乔一路走来,收到了不少信徒塞给她的木牌,就好像是现代的传单一样。

    路边有一颗海棠开的正好,花色娇红,楚乔和李策经过的时候正好起了风,花朵烁烁如雨,一朵一朵散落在两人的衣上,如同点了胭脂。

    李策开心的指着这株海棠,笑着说道:“这树真好,回头让人移回去。”

    一旁的路人听到,小心的打量了他们两眼,似乎觉得这男人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看他们的眼神多少多了几丝异色。

    “快看,前面有杂耍!”

    李策突然很有兴致的叫道,拉着楚乔就开始跑,外围人山人海,两人站在外面挤不进去。

    李策眼珠一转,探手入怀,然后捏着一大把银票,到旁边的小摊那里换了一堆零散的铜子,用衣衫的下摆兜着。然后笨拙的爬上杂耍旁边的一处台阶,站在上面,突然高声呼道:“送钱啦!快抢啊!”

    然后就大把大把的洒了出去。

    人们开始时还愣了一会,过一阵见真的有傻子扔钱,顿时整条街的人都挤了过来,满地的捡钱,你推我挤,热热闹闹。

    李策一把将衣襟下摆的钱全都洒了出去,就拉着楚乔顺着人缝挤了进去。可是挤到中间顿时傻眼了,原来杂耍的艺人们也全都抢钱去了,这一片就他们两个站着,像个傻瓜一样。

    “李策,卞唐真好。”

    满地的人都在捡钱,可是却没有打架的,楚乔愣愣的站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李策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还行吧,不过你见到的都是好的,但是怎么来说也比大夏好一点。”

    两人看不成杂耍,就在街上闲逛,随意的聊天。

    李策买了些小吃,有蜜方糖、大枣、桂花糕、栗子,装在两个袋子里,两人一人一个,一边走一边吃。

    楚乔心情放松了下来,多日的疲惫也渐渐退去,她问道:“李策,你知道吧,大夏在通缉我,我现在已经是全天下最大的通缉犯了。”

    “通缉犯?”李策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这个说法新鲜。”

    “那你不把我交给大夏吗?”

    李策奇怪的皱眉,问道:“交给大夏?有什么好处?一千赏金,哼哼,还不如把你留下来陪我。”

    “可是,”楚乔摇了摇头:“我总是要回燕北的。”

    “哎,乔乔,你就是存心伤我心。”李策摇头晃脑的说道:“不过也算了,我知道你不是特意来卞唐见我的。”

    楚乔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李策,你和大夏和亲,是要和燕北为敌吗?”

    李策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楚乔,终于唉声叹气的说道:“乔乔,这样的晚上,你还是不能稍微忘掉燕北忘掉燕洵,你就不能活的轻松一点吗?”

第173章

    楚乔没有说话,李策继续说道:“燕北和大夏的战事,是你们自己的事。再说,我干嘛要万里迢迢的去踹燕洵家的帐篷?他那么凶,万一打我呢?我还听说燕北高原很冷,风还大,那里的女人皮肤都被吹的很红很粗糙,没好处的事我可不愿意去干。”

    风卷着轻薄的衣袖抚在腕骨上,像是蝶翼的轻触,楚乔微微一笑,她看着李策,突然说道:“李策,虽然我总是看不透你,但是我觉得你不像是坏人。”

    李策冷哼一声,仰着下巴说道:“本太子身份显贵金玉其外锦绣其中,随随便便被你看透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话刚说完,他就凑上前来,笑眯眯的说道:“乔乔,给你一个看透我的机会,你要不要?”

    楚乔一撇嘴:“你还是自个留着吧。”

    “哎,”男人叹息道:“不解风情的女人啊。”

    路上经过一个卖鱼的摊位,楚乔微微驻足,好奇的过去看了两眼。只见一口大水缸里养了很多红尾金鱼,绯色如霞,娇憨可爱。

    楚乔对于养鱼很在行,她向来喜欢小动物,曾经想过养小狗,奈何当初在军队没有时间照看,而且宿舍也不允许,她就只能偷偷养了几条热带鱼,后来舍长发现之后也没有管,她养鱼的习惯也就保留了下来。如今一晃已经这么多年,活着都艰辛,哪里还有精力养鱼。

    李策看她喜欢,顿时掏钱买了下来,摊主少见这么大方的顾客,另送了他们一个瓷瓮装鱼。

    此时已经很晚了,楚乔重伤未愈,不由得有几分倦怠,两人商量着就要回去。

    回到湖边的时候,马儿仍在闲闲的吃草。几个小孩蹲在一旁,几次想去拉马缰,想必是想偷马,却怕马踢他们,犹犹豫豫的不肯走,忽见主人回来,一忽就散了。

    楚乔和李策上了马,因为多了一翁金鱼,所以就在长街上慢悠悠的行走。

    楚乔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想起当初在大夏和李策敌友难辨的那段日子,感觉好像是上辈子一样。果然,就如燕洵当初所说,真煌城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死气沉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有要被捂臭了。

    哎,燕洵,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乔装易容成刘熙,占了大同在贤阳的钱财,想必是想要取道南疆运送财物回燕北吧。如今他们打着叛出大夏投奔卞唐的旗号,那就不难理解燕洵为何要乔装刘熙了,如此看来,他必定会来到卞唐,至于这其中还有什么原因和目的,就不是她所知的了。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楚乔的精神越来越困顿,自从那日中了那马帮女刺客的毒之后,她就越来越可睡。她骑坐在马上,身子越来越软,额头靠在李策的身上,竟然就这样缓缓的睡了过去。

    坐在前面的男人顿时一愣,他奇怪的回过头来,就见少女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浅浅,竟就这样的睡了过去。

    夜风吹来,少女鬓间的玉兰花幽香阵阵,男人的面上再无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的轻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楚乔,任凭马儿前行,也不扯缰。

    卞唐是花国,道路两侧花树处处,微风过处,偶有花瓣落下,像是纷飞的蝶触,楚乔一身鹅黄色锦裙,随风摇曳万千丝绦,在花树缤纷中,好似仙子精灵,不似凡人。

    马儿轻踢,楚乔突然眉头一蹙,微颠了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李策手疾眼快,一把环住了她的腰。随即原本不善武艺的男人顿时旋身,一手按住马鞍,身子飞腾而起,下一秒,就已从前面跃到后面,双手环过楚乔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入睡,而后轻轻一抖缰绳,马儿缓步而前,步伐稳健。

    夜风吹来,花树上竟有残存的雨水散落,随着万千花瓣,纷纷飘零。

    冷月凄迷,宽敞的青石道古朴典雅,一骑瘦马上男女共骑,男人手握着马缰,怀抱着憨憨入睡的少女,另一手则从马儿的背囊中抽出一把青竹做骨的竹伞,遮于头上。冰凉的露珠噼啪落在伞面上,有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男人衣衫暗红,被风卷起衣角,好似火一样的蔷薇。

    “卞唐就要不太平了,”

    远处有男人低低的叹息声传来,李策长吁一口气,然后轻轻一笑,笑容看不出有多轻松多开心,只是他好像是习惯了这样笑着说话一样:“等你好了,还是送你去见你的老相好吧。”

    “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乐土啊,你这个小傻子。”

    月光铺陈如霜如雾,偌大的金吾宫,渐渐的呈现在眼前。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还是那个叫秋穗的小丫鬟坐在小角凳上等着她,见她醒了开心的一笑,连忙端过来一碗茶,说道:“您醒啦,要喝水吗?”

    楚乔摇了摇头,小丫鬟继续说道:“太医在外面等着请脉呢,太子殿下吩咐了的,说您醒了就叫他们进来。”

    楚乔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拒绝了那丫头想在自己脑袋上大做文章的好意,随意绾了一个发髻。她本不是富贵人,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此刻见洗个脸前后都要围个十几人的阵仗难免有些发愣,本能的拒绝了之后,就见二十多个太医鱼贯而入,轮流上前请脉。

    小丫鬟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汤汤水水各色甜点菜肴荤素共有三十多样,左右各跪着一名丫鬟,楚乔根本不用动手,太医们一边请脉,丫鬟一边喂她吃饭。每夹起一口菜就看着她,如果她点头就送到嘴边,摇头就放下换一个,楚乔哪里好意思不断摇头,一顿饭吃下来撑得胃胀的难受。

    好不容易太医们望闻问切完毕,二十多名老头子集体去了偏厅商议治病方案。

    这时,忽听外面叮叮咣咣传来一阵声响,楚乔问道:“外面在干什么?”

    秋穗明显是这伙丫鬟的头,脆生生的答道:“他们在修池子呢。”

    那池子就在楚乔的窗下,她微微有些奇怪,就问道:“修什么池子,原本的怎么了?”

    “原本的池子太低,殿下吩咐在这里起一个水车,架起一座活水的高池,用来养姑娘您带回来的金鱼。”

    楚乔一愣,连忙走到窗口,只见外面大约有二三百名大汉挥汗如雨的忙碌着,却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基本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别处组装而后小心的拖过来。听说这么多人忙活半天就为了养几条不值钱的金鱼,楚乔有些呆愣,早就听说卞唐有钱,没想到皇室竟然奢靡到了这个地步。

    她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李策如此,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转身问道:“太子殿下呢?”

    “早朝之后,就没见殿下回来。”

    楚乔点了点头,昨晚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看来自己的身体真的有大问题。既然反正也是要在卞唐等待机会寻找燕洵,莫不如先在这里把身体调养好,想到这里,她缓缓的坐在凉榻上。

    “姑娘,您是大夏人吗?”

    楚乔抬起头来,问道:“你听谁说的?”

    “我听铁侍卫说的,那天就是他和殿下一起把你带进宫来的,他说姑娘是大夏的贵族,要我们好好伺候。”

    “哦,”楚乔点了点头,想必是李策的护卫吧。

    “我起先还以为您又是一位夫人呢,不过昨晚殿下叮嘱过,说您是他的朋友。说起来,你还是殿下的第一个女人朋友呢。”

    小丫鬟似乎见楚乔随和好说话,一边为她轻轻的扇着扇子一边说道:“殿下对姑娘可真好,奴婢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夫人这么好过。”

    “你们殿下有很多夫人吗?”

    秋穗答道:“是啊,整个秋华殿长青殿秋水阁都是,大概有……哎,奴婢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很多很多。”

    “哦,”楚乔点了点头:“传闻不虚啊。”

    小丫鬟笑眯眯的说道:“殿下就是爱疯爱玩,我们都很喜欢殿下,殿下是太子,对我们小丫鬟还很和气,都没有什么架子的。”

    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丫鬟,说道:“姑娘,红鸾夫人到了,在外间等着,说是要见您。”

    楚乔一愣,秋穗连忙说道:“红鸾夫人是太子新带进来的一个夫人,是怀宋送给太子的舞姬。”

    楚乔点了点头,自然知道这人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沉声问:“我可以不见她吗?”

    秋穗说道:“当然可以,太子走的时候说了,姑娘若是不愿意,不许外人随意来打扰您。”

    “哦,”楚乔说道:“那就告诉红鸾夫人,就说我身染重病,不便见客,多谢她来探望了。”

    那名丫鬟退了下去。

    不出半日,竟然前后有十几位夫人前来探望,这其中很多还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女子。看来李策这荒唐之名果然不是白来的,这么多的女人,她真怀疑他还记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下午的时候,天气越发的热,楚乔昏昏欲睡,秋水捣了一碗冰块,加了几块樱桃蜜瓜等水果,正要递给楚乔吃,突然又有人来报,说唐国夫人要见楚乔。

第174章

    楚乔正要推说不见,秋穗却顿时一惊,磕磕巴巴的说道:“姑娘,唐国夫人,就是皇后啊。”

    凤媛殿是皇后的居所,楚乔坐在偏厅里已有半个时辰,还是不见皇后召见,她很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想方设法的坐直身子,一边在心里诅咒那马帮女子,这毒药至今对她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让她的精神越发不济,整日的想要睡觉。

    哎,也不知道李策能不能给她治好,之前诸葛玥说的那个名医叫什么来着,她怎么给忘了。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一名内侍突然走出来说皇后今日身体不适,让楚乔先回吧。

    楚乔心里火大,却还是知分寸的施了一礼,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

    她知道,那皇后想必一直躲在内室观察自己,她如今人在卞唐,身体又多有不便,还是不宜和她有冲突。

    刚走出房门,楚乔就打了个哈欠,谁知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突地站了起来。楚乔被吓了一跳,只见却是睡眼惺忪的李策。

    楚乔的困意顿时跑了三分,不解的问道:“你刚才就一直在门口蹲着?”

    李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听说你被我母后叫来问话,我就过来听听。”

    楚乔一愣:“你不会进去听吗?”

    “里面热,”李策说了一个很瞎掰的借口,然后挑了挑眉:“我怕你们俩说话说到中途动手打起来,我在这也好及时进去拉架。”

    楚乔也不和他贫嘴,就往外走,说道:“我好困,我想回去睡觉。”

    李策随声附和:“正好,我也困,咱们一起睡吧。”

    楚乔回头扬了扬拳头:“不怕死的尽管来。”

    李策哈哈一笑,说道:“我生平最不怕的就是女人的威胁。”

    这时一名年轻的侍卫突然跑上前来,对着李策叫道:“太子,何大人的女儿进宫了,探望四公主去了。”

    李策立马来了精神,立刻作别楚乔,叫道:“乔乔,我有要事在身,先不陪你了啊。”

    随即,跟在那名侍卫后面就匆忙而去。

    要事在身?

    楚乔顿时失笑,不过这样也好,和这样的人相处,她也不必担心生出什么难解的情愫将来忧心。

    上了一顶小桥子,楚乔几乎刚一坐下,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深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痛哭声吵醒,楚乔摸索着爬起床,披上一件棉白的外袍,轻声秋穗的名字。

    秋穗就住在外间,此刻显然也没睡,几步跑了进来,说道:“姑娘醒了,没事,是红鸾夫人在外面,奴婢已经打发人赶她走了。”

    楚乔微微有些奇怪:“出了什么事?”

    “下午的时候姑娘回来,红鸾夫人和她妹妹丘和夫人在路上碰见姑娘的轿子,丘和夫人故意让手下人推轿子,差点把姑娘的轿子推到湖里。铁侍卫正好看见了,告诉了殿下,殿下就派人把丘和夫人关到暴室里去了。红鸾夫人现在哭着来求您手下留情呢,可是这事您可管不着,也犯不上去趟这趟浑水,奴婢这就赶她走。”

    看来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了,女人争宠的戏码而已,楚乔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暗暗心惊,这毒似乎越来越深了,连有人推自己的轿子都没发觉,简直太大意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临水的池子已经搭好,几尾金鱼在这个重金搭建的高池里畅游,楚乔靠坐在阁楼的窗子边,伸出手来轻撩着水缸里的水。

    就听外面有丫鬟小声在说话,楚乔耳力如何了得,只听正是秋穗和另外一名叫紫婵的丫鬟。

    秋穗说道:“太不知道轻重了,这座宫里的夫人有多少个,这样的人就算现在不出大乱子也早晚是个死。”

    秋婵叹了口气:“她可能以为殿下好糊弄吧,这下好了,怀宋的几个舞姬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一个都不剩了。”

    “你没听姑姑说吗?太子和大夏联姻,就是要排挤怀宋,怀宋的这几个舞姬长不了,现在应验了吧。”

    “啊?我们要和怀宋开战吗?”

    “不知道,不过前阵子老虎山那片不是又打仗了吗,虽然是小股的战乱,不过听说也死了很多人呢,洛王爷刚刚班师回来,就要回京啦。”

    “殿下这回是生气了,我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呢,红鸾夫人这次在劫难逃了吧。哎,谁都看得出殿下在意这位姑娘的,偏偏她看不出。”

    卞唐前阵子和怀宋开战了吗?

    楚乔微微皱眉,原来如此,难怪卞唐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和大夏和亲。李策看起来和气胡闹,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还是不要把他看得太简单的好。

    楚乔在心里告诫自己,还是尽快抽身离开吧,不知道燕洵到了没有,她总感觉卞唐这里要出乱子,虽然一点凭据都没有,但是她还是觉得惊心。这纯粹是一种第六感,这种多年的战斗经验积累下来的超强第六感已经在危难关头救过她很多次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养好身体,解了毒,然后找到燕洵,并劝说他马上回燕北。

    燕北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大夏对燕北用兵的大好时节。一旦这边的和亲结束,想必大夏和燕北之间就要开战了,他们应该及早回去做准备。

    她近日的精神好了很多,一整日没见李策,她也没出门,这地方看似平静,但是她却不喜欢这里的气氛。一群女人躲在深宫之中争宠敌对让她觉得有些难堪,更何况她们还根本就找错了对象。

    她想要等晚上太医来的时候问一下自己的情况,然后明后天就和李策告别离开这里,她希望能在燕洵进城之前找到他,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谁知晚上的时候太医却没来,只是派人送来了汤药,楚乔喝完药之后带着秋穗出去散步,走到荷花池上的水阁的时候感觉有些累,就坐下来休息,刚坐了一会突然听后面脚步声响起,她站起身来,只见远处环佩叮当,香气袭人,一众丫鬟侍婢簇拥着一个妙龄少女,一身花团锦簇,面色高傲的向这边走来。

    那女子也看到了楚乔,初时没怎么在意,可是仔细看了两眼突然浑身一惊,少女眉头顿时皱起,随即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就不能在这?”

    吊儿郎当的声音顿时响起,李策大摇大摆的走进水阁,只身一人,少见的穿了一身青绿色的朝服,对着那名少女说道:“还没进我的家门,公主就迫不及待管起我的家事来了?”

    “本宫……”

    “这个这个,本太子记得,婚前见面似乎不太吉利,公主殿下,虽然我对你的思念是如江河湖海般奔腾不息,但是为了我大唐未来的国运,还请您先回宫歇息吧。”

    大夏九公主面色发青,突然冷哼一声,带着人呼啦啦的就走了。

    看着她气冲冲的离去,李策突然叹了口气,委屈的说道:“哎,政治婚姻,政治婚姻……”

    楚乔转过头来,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影响你和你未来妃子的感情了。”

    “我可不喜欢这个小公主,还不到十四岁,该大的地方不大,该有的地方没有,真不知道搞回来干什么,碰了都倒胃口。”

    楚乔顿时一愣,然后笑着说道:“你可以等几年。”

    “哎,你不懂的。”李策摇着头说道:“再美的容貌,看久了也会生厌。所以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就是刚认识的那一段时间,过后就会慢慢消失,她如今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不能碰,等我能碰了的时候我又看腻了,你说可怎么办?”

    楚乔摇了摇头,说道:“两情相悦就只能是皮相上的吸引吗?不见得吧。”

    “你当然这么认为。”

    话音刚落,李策就贼兮兮的笑了起来,然后凑上前来说道:“实话实说,你这伤,是不是在萍贵荒原上吃的亏?”

    楚乔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策得意一笑,随即说道:“我几日后就要大婚了,各国的权贵现在陆续都到了,只有诸葛家的四少爷迟迟没来,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诸葛四在给我准备一份大礼。”

    楚乔一愣:“什么大礼?”

    “哈哈,”李策哈哈一笑:“他花了大价钱雇了卞唐境内最大的一伙佣兵,接连将萍贵荒原上的马帮扫荡了好几回。以后卞唐和怀宋这条商路,算是彻底畅通了。”

    楚乔顿时就愣住了,水阁八面临风,荷叶遮天蔽日,她的身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然后尴尬一笑,掩饰道:“是吗?”

    “诸葛家的少爷发火了,怒气冲天啊!”

    李策狐狸一样的眯着眼睛,坐在方木上笑吟吟的望着她,楚乔只觉得他的眼神很尖锐,好似要将一些她极力不愿意去想的挑破。

    她退后了两步,说道:“这里风大,我先回去了。”

    然后也不管李策说什么,转身就回了阁楼。

第175章

    走的很远了,还能感觉得到李策的目光好似尖针一般,几欲捅破她的外壳。坐在临水的窗子前,一下一下的撩着池里的清水,只感觉触手冰冷,凉沁入骨。

    那双狭长的凤目再一次回荡在眼前,还有男人阴沉的目光,略白的脸孔,鲜红的嘴唇……

    还有他临走时最后的那句话。

    别乱跑,别乱跑,她怎么能算是乱跑呢,她只是回来找燕洵而已,她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他,也有自己的家啊。

    算了,今日精神不错,明天应该就可以走了,在宫里住着,难免有些不便,况且今日还见到了大夏的九公主,就算李策不怕,自己也不该再为他惹麻烦。毕竟自己是大夏通缉的要犯,李策这样公开护着自己,总是不好。

    这样想着,她就渐渐睡去。临睡前仍旧想起李策的那句话,诸葛玥发火了,估计也有自己的原因,自己这次离开,算不算又骗了他一次呢?

    应该,应该不算吧。

    楚乔翻了个身,他们本来就是敌对的关系的。

    诸葛玥的脾气向来都很大!

    楚乔这样想着,他也许就是不甘心被热摆了一道,所以回去报复了。

    恩恩,一定是这样的……

    楚乔是被醉人的香气扰醒的。

    月上中空,星子寥落,月光如水银泄地,穿过镂空的窗子柔柔的洒了进来,落在凉榻之上,好似盛开了大片雪白的梨花。楚乔穿了一身珍珠色的内室软裙,满头乌发散在榻上,轻皱素眉,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水光粼粼,映照着柔和的月色,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倩影寥落。

    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反而走了困。

    楚乔坐起身来,也没惊动外面的侍女,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子。

    但见窗前一株海棠开的正盛,花枝斜出,如丹如霞,好似大片胭脂醉染,在冷寂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幽香袭人,扑面而来,花瓣轻簇,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有丹红色的轻絮落下,洒在宽大的袍袖之间。

    不远的清池之上,有宫人泛舟轻摇,箫声瑟瑟,悠然好似空谷幽山,催人入眠。

    霎时间,八年的辛劳好似不翼而飞,楚乔临窗而立,乍若闯入仙界的顽童,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想惊动外面的侍女,提起裙摆,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轻轻一踏,就踩在高高的树枝之上,轻巧的翻越,沿着刚刚建起的水车,顺着二楼就落了下去,身体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海棠的土还是新添的,显然是刚刚从别处移来,想起之前在街上所见,李策笑言要将那株花树移进宫来,没想到他却当真记下了。

    不知为何,心底微微一动,转头不再多看,仿若生怕惊起心底何种涟漪一般。

    如今已是夏末,夜间不复白日的暑意,初有微凉。楚乔提着裙摆,穿着不甚合脚的宫廷绣鞋,缓步走在清池周遭的乌木桥上,池上清风徐徐,吹得她的裙摆沙沙作响。天际空旷,星子稀疏,云遮雾掩之下,一弯月牙幽幽的在殿宇中穿梭行走,光影晕晕,洒地潇白,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岸边花香四溢,大朵的白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楚乔的神态很安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心态了,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一切好似睡梦中的幻境一般。正走着,一只锦鲤突然跃起,砰的一声砸乱了一池春水,涟漪幽幽,却更显静谧。

    四周清寂无人,楚乔索性坐在木桥之上,手扶着乌木栏杆,望着湖面上的浅浅波纹,将头轻轻的抵在原木的年轮之上。

    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这几日的卞唐之行,好似洗涤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戾气和疲倦,这幽然的山水,满园的夏花,婉转的飞檐与斗拱,无不显示出江南烟雨的风韵和清和。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这里不是真煌,不是大夏,远离杀戮,没有追杀,她暂时安全了,可以稍微的,稍微的,深吸一口气了。

    八年了,就算她嘴上不说,再算她再过坚强,终于,还是有些疲惫了。

    不知道燕北的风,是否也和这里一样温暖?

    想到这里,楚乔突然轻笑了。

    怎么会呢?燕北终年积雪,寒风凌厉,只有回回山一代有青草山谷,可以放马驰骋。听燕洵说,回回山上有燕北的仙女,是保卫燕北子民的女神,她终生站立在最冷的山巅之上,凝望着大地的星图,以博大无谓的眼睛注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和上天争夺着阳光和暖日,为她的子民争取着存活的希望。

    燕北,燕北,就连燕北的神都是慈母般的斗士,燕北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是百姓们抗击天灾**和兵乱屠刀的血泪,那是一个在白骨下重生的民族,每一朵花的根部,都有战士们保家卫国的骨血,每一缕清风之中,都有为了自由而献出生命的精魂。

    那就是燕北,一片充满了苦难,却又从未低头屈服的土地。

    她从未亲眼见过那片长满了高草的高原,她只是听别人反复的一遍遍的说起,在那些黑暗的、难挨的、猪狗不如的日子里,谈论燕北,谈论那里的雪山和草原,就是她和燕洵最大的乐趣。他们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畅想着成群的野马和奔涌的长河,就好似在冰冷的冬夜中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他们相依为命的情感的。

    在那片令人窒息令人呕吐令人发疯的皇城里,他们是两只没毛的小狼,背靠着背,伸展着毫不起眼的爪子,四面八方没有一堵墙没有一块碳,他们无处依靠,也无从温暖。只能依靠着对方,紧紧的,从对方的眼神和体温中,寻找存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是密不可分的战友,是亲密无间的同盟,更是无法离弃的家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早已冲破了单纯的男女之爱,而变成骨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楚乔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些女儿家的事情,她这短暂的一生,似乎一直是在奔跑,在战斗,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于是,她将很多东西都掩埋下去了。可是这一刻,她细细的去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是个狼的人,一直都是。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不该沾染什么,知道未来在等着什么,于是,她就按照这一切认真的行走,不能行差走错。也许这样的性格很是无趣,也很沉闷和枯燥,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死心眼认死理,固执的像一只水牛一样。

    楚乔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他就要来了,她已经嗅到了远处的风,她知道,那是他在思念她。

    “你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坐多久?”

    楚乔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李策穿了一身松绿色的袍子,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边健硕的胸膛,他的头发在背部以绸缎轻系,两侧鬓发轻飘,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月光下轻轻眯起,就像是一只可睡的狐狸,笑眯眯的望着楚乔,然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楚乔缓缓的皱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就一会。”李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大咧咧的坐在她的身边,递过一只银色的酒壶,说道:“喝吗?”

    楚乔摇头:“我从不喝酒。”

    李策微微耸肩:“你活得还真没意思。”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就是想来挖苦我的吗?”

    李策喝了一口酒,他的酒量显然不是很好,只是几口下去,脸颊就微微有些泛红。他的目光在楚乔身上轻轻一转,然后指着湖心一处小岛说道:“你知道那株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楚乔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呐呐的也不说话。

    李策自问自答的说道:“已经四百多年了,没想到吧,比大夏的祖宗们年代还要久远。”

    然后他又指着乌木桥边上的一朵小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那小花是淡紫色的,花盘极小,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十分可怜,好似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一般。

    “这叫幽颜,午夜开花,清晨凋谢,一生只开一次,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是却要穷尽一年的光阴。”

    银质的酒壶上雕刻着一朵一朵细碎的小花图纹,看起来竟和那幽颜十分相似,李策仰头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笑道:“乔乔,人生苦短,朝露昙花转眼白发,能尽欢时须尽欢,莫要辜负大好光阴啊。”

    楚乔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可是若是给我选择,我宁愿做那幽颜昙花一现,也不做古树终生碌碌。”

    “呵呵,”李策洒然一笑:“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幽颜笑古树终生碌碌,无从惊艳,却不知长久的存在和伫立就是一种艳绝,经年不倒,风雨无损,就是一种实力,岁月的瑰美,岂是蜉蝣可以了然的?”

第176章

    楚乔转过头来,只见李策眼神明亮,笑容洒脱,不由得目光一凝,她沉声问道:“那你呢?是愿意做朝夕之绚烂,还是历经岁月之瑰美?”

    “我?”李策转头望来,笑容顿时灿烂而起:“我的野心比较大,我既希望能如古树一般经年累月天长地久,又希望时时刻刻都如幽颜一般绚丽多姿,哈哈。”

    楚乔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诗!”李策一笑,仰头饮酒,洒然说道:“没想到乔乔还是个才女。”

    楚乔淡笑不语,也不反驳。

    “乔乔,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楚乔淡笑说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直说无妨。”

    今夜的李策与平时判若两人,虽然言谈间也不乏嬉笑之色,多有离经叛道的言语,可是他这样静谧安详的坐在月光笼罩之下,花树环绕之中,声音言辞也少了几分平日的荒诞不经,多了几丝朗月般的清和。微风轻拂过两人的衣袖,珍珠色的裙扉和松绿色的衣摆交相缠绕,竟少了几分诧异,多了几缕柔和。

    楚乔伸手拂了一下鬓间的乱发,李策看着她,眼神突然多了几许认真。

    “大夏如今虽乱,各方诸侯蠢蠢欲动,乱民四起。奈何树大根深,百年基业船身稳固,一时风浪虽来,但只要稳住船舵,翻身易如反掌。反观燕北政权,看似锋芒毕露,逼得大夏不得不迁都逼退,但是内部不稳,权力纷杂,北有犬戎觊觎,南有大夏虎视,兼且不被各国政权所承认,实为逆水行舟,稍不谨慎,就有舟毁人亡的可能。”

    说完这番话,李策突然一笑,一手拔起那棵幽颜,邪魅一笑,说道:“燕北和大夏,好比幽颜与古树,黑夜只是暂时的,白昼一来,高下立见,胜负顿辨。”

    一阵风吹来,紫色的小花随风而去,几下就零落在清池碧湖之中,随着阵阵涟漪,幽幽回荡。

    楚乔看着李策,突然觉得眼前好似起了一层大雾,看不分明,寻不通透。

    很久以后,她曾把李策的这番话对燕洵说起,男人当时正坐在马上,燕北的风凌厉的吹过他的眉眼,有细小的风雪扫过他的鬓发,男人闻言并没有她当日的微愣,只是静静的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让这个长夜,永远也不要过去。”

    她当时并不理解燕洵的话,她只是静静的想,李策终究是不了解燕洵。大夏的确是根千年古树,树大根深,横插整个红川平原,奈何,他除了拥有古树的优点之外,他也有太多的枝叶,这些枝叶需要养料,需要水分,需要阳光,它们像是吸血鬼一样的依赖着大树的根须,各自有着各自的枝繁叶茂和子孙满堂,政权林立,无有一口。

    而燕北,纵然薄弱,却有着幽颜一般顽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寸田土,就可生长起来,无论是隆冬抑或酷暑,都会静静的蛰伏,等待时机。而燕洵其人,又怎会静候天明,坐看自己的灭亡,旁观自己化作飞灰。

    但是,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冷月之夜的楚乔,她静静的望着李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没有看透他,在这张笑看世事离经叛道的皮相之下,隐藏了太多的东西,那么深,好似千丈深潭,水光幽幽,无从探知。而也就是在刚才,这个男人的心扉稍稍打开了那么一瞬,将自己的影子,浅浅的放进去了。

    她小声问道:“李策,你是我的朋友吗?”

    李策狐狸一般的轻笑,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了一句:“我是卞唐的太子。”

    楚乔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会助我们攻打大夏吗?”

    李策摇头,轻声回答:“不会。”

    “那你会助大夏攻打我们吗?”

    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培罗真煌当年从卞唐手上夺走了红川十八州,百年来两国纷争不断,我就算再无耻再胡闹,也不能坐看自己成为家族的罪人啊。”

    楚乔眉梢一扬:“如此说来?”

    “大夏和燕北之战,卞唐两不相帮,不要说赵正德把女儿嫁给我,就算把老娘嫁给我都没有用,哈哈!”

    李策说着说着突然大笑起来,楚乔嘴角一牵,缓缓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的朋友。”

    少女缓缓的伸出手来,眼神明亮,嘴角带着笑意。

    李策正在大笑,见了她的模样不由得一愣,可是转瞬,男人就轻笑起来,他也学着楚乔的样子,缓缓的伸出手,和她紧紧相握!

    然后楚乔轻轻的一笑,她眼神明亮的看着李策,笑容突然那般炫目,她微微仰起头,下巴尖尖的,月光如上好的绸缎洒在她的脸上,有着光芒剔透的晕眩。

    她笑着说:“李策,燕北不是幽颜,我们也不是蜉蝣。大夏这棵树,大虽够大了,但是根已经开始烂了,单靠几个颇有志气的皇子,是撑不起来的。你没听说过吗,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一刻,李策突然觉得有些晃眼,他微微皱起眉来,喃喃自语:“得民心者得天下?”

    楚乔轻轻的笑了起来,对于这些奴隶制统治了太多的政权,这种言论也许真的太过于匪夷所思吧。她点了点头,目视着前方,缓缓说道:“君主统治的是人民,人民的力量是无限大的,所有的军队、武装、金银、粮食,都是来自于那些被贵族们蔑视和轻贱的奴隶和百姓。他们是最宽容的人,只要一口饭,只要一块田,他们就甘愿拿出大部分的粮食供养别人,但是如果他们活不下去了呢?”

    楚乔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李策,沉声说道:“没有人会愿意眼巴巴的等死的,李策,如果全天下的人民都来反对你,那你这个天下,还坐得稳吗?”

    李策一愣,皱眉说道:“那怎么可能?”

    楚乔一笑:“怎么不可能,没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三百年前,你们可有想过一个关外异族会崛起踏破阴山,割据红川十八州自立为王,从此和卞唐分庭抗礼?可有想过家族领袖纳兰氏会反叛帝国独立怀宋?”

    李策顿时住口,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楚乔轻笑,现在的帝国们,也许就是中华历史上的夏朝吧,因为从未被百姓们质疑过权威,于是就以为自己的权威是神授的,就以为那些贱民们会千百年如此的服从和忍受?

    “李策,你看着吧,一切都已经变了,死抓住过往的辉煌是行不通的。你早晚会看到,愤怒的苍生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那力量,足以开山填海,足以呼风唤雨,足以让世间颠倒,大夏、燕北、卞唐、怀宋、乃至关外的异族犬戎,在这股力量面前,都会疲弱的好似一只蚂蚁一样。谁能顺应局势而行,谁就会是最后的赢家。”

    李策面色再无半丝笑意,他皱着眉,定定的望着楚乔,一言不发。

    楚乔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李策,沉声说道:“李策,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希望大浪来临的那一天,你不是第一个被卷入其中的人。”

    冷风吹来,男人的眼神突然有些冷寂,随即有刀锋一般的锋芒闪过,像是凌厉的箭,他定定的看着楚乔,不眨眼,不说话。风在他们之间吹过,冰冷的,带着夜色的凄寒。过了很久,他却温和了下来。他轻笑了一声,随即说道:“乔乔,这些话我从未听过,但是我觉得有点意思,我会细细考虑的。”

    楚乔知道,那一刻,李策起了杀心。

    但是,他终究没有动手。

    虽然他们代表着不同的权力,代表着不同的立场,也代表着不同的政权。

    正如她所说,他们是朋友,抑或,还有其他的什么,只是,他们却都说不清了。

    突然间,楚乔明白了一件困扰她很多年的事情,为什么当年那么多的藩王,夏皇要从燕北下手,为什么要杀死对他最为忠心的燕世城。如果皇帝要削藩,不是应该从其他藩王开始吗?比如灵王,比如景王,比如那些桀骜不驯的铁帽子们?

    但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燕北进驻了大同行会,燕世城接受了新的思想,冷冽的燕北高原上开出了不同的花,结出了不同的果子。从立场上看,燕北已经和帝国背道而驰了。

    这就跟资本主义国家突然有政党大声倡导着一切财产都要共产共和一样,是不可能被接受和允许的。

    是明目张胆的敌对,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虽然,那个时候,燕北的王可能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他甚至至今还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楚乔轻轻一叹,声音轻柔,缓缓的飘散在寂静的风中。

    楚乔不知道的是,那一个晚上,那一番话,就此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些时候,她就像是一颗种子,无意间就会播撒下一些绿芽,这些种子潜藏在冰雪的覆盖之下,静静的等待时机,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刻,它已经将自己的根插的很深了。

第177章

    “乔乔,”李策突然转过头来,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斟酌了许久,而后问道:“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会这样自信?你和我见过的那些被洗了脑的大同行会会员不同,是什么让你这样信誓旦旦?是因为……燕洵吗?”

    “不是,”楚乔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然后说道:“因为我亲眼见过。”

    李策顿时一愣:“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楚乔望着脉脉碧湖,嘴角牵起,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没有人会明白的,是的,她亲眼见过,她知道这个世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旧的制度必将死去,新的制度必然重生。

    我坚信,一切只是需要一个引路人。

    “李策,你明白吗?这就是我的信仰,是我存在的意义。”

    “甘子香、苏合香、沐松香、青霍香、丁兰香各一钱,鸡骨香、白檀香、乌茴香、金袖香一钱半,蔻芷香、舌兰香、酿溪香两钱,柏蕙香、琉璃香……”

    小宫女秋穗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随行要带的东西,太医特意为楚乔配置的香料和药物方子,都被她小心的收起来贴身放着。门外还有一车一车的绫罗丝绸,贵重皮毛,珍贵的玩物器具等等,应有尽有,好似搬家一样。

    昨晚对李策说了要离开的打算,李策也并没有多做阻拦,只说要太医今日再诊一次,然后配齐药物,才可上路。太医院的老大夫们今天来了大半,医正杜老先生仔细叮咛了半晌,并将楚乔今后需要留意的事情都记在纸上,要秋穗收好,忙活了半日,这才离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毒已经深入许久,想要根治也并不简单,需要细细的调养和小心的伺候,以温和的药剂潜移默化的驱除。李策在宫里挑了几个没有亲族的宫女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并派出五十名侍卫一路护送,由李策的侍卫头子铁由率领,拿着李策的金牌开道。

    “姑娘,燕北很冷吗?”

    从早上知道要跟着楚乔一起去燕北,小丫鬟秋穗就处在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这个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父母亲族都已不在了的女孩不停的找机会询问楚乔,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对旅程的期待和盼望。

    “很冷吧,那里每年有六七个月都在下雪,比这里冷多了。”

    “是吗?”秋穗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忙说道:“那可得多带几张皮子。”

    说罢,她又急忙转身去收拾东西,不一会,不但多拿了许多皮子,还顺带收拾出了大大小小的一堆手炉和火盆。

    楚乔见了不由得一笑,说道:“够了,这么多东西,别说去燕北了,就算是去北极都绰绰有余了。”

    “北极?”小丫鬟奇怪的说道:“北极是哪啊?”

    “北极是一个比燕北还冷的地方,”楚乔笑着说道:“那里常年都被大雪覆盖,冷的能冻掉你的鼻子。”

    “啊!”秋穗一愣,一把捂住鼻子,好像鼻子真的要掉下来一般,然后感叹道:“姑娘见识真广,什么都知道。”

    楚乔眉眼弯弯,轻轻牵起嘴角:“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地距燕北万里迢迢,到了燕北之后,你也算是读了万卷书了,到时候就可以报名去考秀才。”

    屋子里的丫鬟们齐齐笑出声来,秋穗脸蛋红红的,扭捏的握着手里的皮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姑娘就会拿奴婢逗趣。”

    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到访,蝉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就迎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内侍,内侍手里拿着一只浮尘,白面无须,恭敬有礼的说道:“楚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呢。”

    “找我?”楚乔扬眉道:“不知道殿下找我何事?”

    “奴才也不晓得。”

    楚乔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一个果盆,递给秋穗,说道:“我去一下。”

    秋穗连忙起身:“奴婢跟姑娘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幽斜,偌大的御花园里寂寂无人,楚乔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软纱裙,轻柔的纱纺好似棉絮,一层又一层轻柔的垂下,微风吹来,裙摆悠扬,淡若烟雾。步上青石桥,软底的绣鞋踏在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几百个寒暑的石板上,两侧垂柳稀疏,浅金色的暖日阳光自枝桠间倾泻如水,在被晒得发烫的石桥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楚乔的身影浅浅的映在上面,也被分成大大小小诸多的影子,一块又一块,拼凑不得。

    “公公,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姑娘的话,太子殿下正在玉水阁,我们正是要往那个方向去。”

    楚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卞唐毕竟是传承千年的东陆古国,这座金吾宫占地之广,修建之精远不是大夏的圣金宫可以比拟。她虽住了这几日,所见也不过百之一二。一路穿花拂柳,远远的只见一座精致的水阁立于一方湖心小岛之上,两旁白梨轻飘,那座青碧色的宫殿好似隐没在重重梨染之间,看也看不分明。

    一方小舟驶来,内侍弯腰搭手,沉声说道:“姑娘,上船吧。”

    楚乔点了点头,轻盈抬腿,就稳稳的站在船头。撑船的是一名妙龄少女,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轻衫,挽着裤脚,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长相十分清秀,不时的拿眼梢偷偷的打量着楚乔。

    船靠岸了,楚乔先内侍一步跳上岸,只见岸边立着几名年轻的侍卫,见楚乔两人到来,众人的眼神顿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然后两名侍卫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内侍并没有跟上前来,楚乔转僧间只见老太监长吁了一口气,从衣襟中拿出一块锦帕,然后轻轻的擦拭额角。

    “殿下在哪?”

    楚乔微微侧头,对其中一名侍卫说道。

    那名侍卫语气木然的说道:“就在前面。”

    楚乔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哪里人?听口音不是唐京本地的。”

    那名侍卫说道:“我是北方边军,徐大将军麾下。”

    “没想到卞唐的禁军里还有北方边军,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卞唐的兵制编制和大夏不同,各地戍边的边军都有出色的将士进驻禁军。”另一名略显年轻的侍卫开口解释道。

    “哦?”楚乔转过头来,淡笑着说道:“这位侍卫大哥对大夏的军队编制很了解啊。”

    那人面色一变,尴尬一笑,说道:“略知一二。”

    “姑娘,快走吧,殿下等急了。”

    楚乔点了点头,突然哎呀一声,停下了脚步,懊恼的说道:“殿下早上忘在我那里的斗篷我忘拿了。”

    那两人一愣,年纪稍大的那个连忙说道:“没关系,我们待会派人去取。”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还是我跑一趟吧。”

    年轻的侍卫顿时急道:“不必了,刚刚铁侍卫已经回太子殿取过了,姑娘还是先去见殿下吧。”

    “哦,这样啊,那就好。”楚乔展颜一笑,然后笑眯眯的跟在两人的身后,向着那座隐没在重重梨花之下的宫殿走去。

    一阵风猛的吹来,掠过身后的一株老梨树,花瓣飞落,轻飘飘的落向女子纤瘦的双肩。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陡然划过,浅绿色的身影在瞬间跃起,只听“砰”的一声,楚乔一脚重重踢在一名侍卫的后腰上,身体随之向后弹去,正好撞在跟在后面的侍卫身上,少女曲手成爪,猛的一错,“咔嚓”一声腕骨断裂,紧随其后的转肘侧踢,原本娇俏俏的女子,顿时化身为嗜血的罗刹,电光石火间,几个起落就已经落在了五丈开外,拔足向着小舟狂奔而去!

    “唰唰”声顿时响起,几名侍卫一把抽出佩刀,狂奔大叫道:“抓住她!”

    楚乔冷笑一声,如果刚才还因为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而手下留情,那么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一震手臂,绑在上臂的匕首顿时滑落。

    寒光闪现,楚乔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整个人腾空飞起,一脚踢在迎面而来的男人的前胸,那人惨喝一声,狂跌而去。楚乔却仍旧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继续大步的向小船跑去。

    “抓住她!”

    远远近近十多名侍卫迅速飞奔,向着楚乔包围而来。人人手持利器,丝毫不做半点掩饰。

    战刀闪现,带着嗜血的味道,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老兵冲上前来,刀法利落,出手狠辣。楚乔眉梢一挑,身子顺着刀身华丽的一侧,刀带着风自上而下,唰的一声割断了随风飘起的丝带,楚乔面色不变,身子顿时好似泥鳅一般滑溜的就贴上去,身手灵活行云流水,小腿膝撞,以暗劲制敌,手上的匕首顿时抵在男人的咽喉处。

    旋身,横踢,夺刀,抹喉!

    动作连贯,毫不拖泥带水,等她毫不迟疑的奔出五步开外的时候,那男人这才委顿在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第178章

    名花迎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这样美丽的景致之下,楚乔的动作好似舞蹈一般,厮杀到了她的手里似乎也成了艺术。

    跌落!翻飞!错骨!惨叫!

    楚乔出手不再容情,面对对方明显是要至她于死地的意图,她不再掩饰自己轻袍缓带之下隐藏着的杀气和利齿,咣当的金属落地声不绝于耳,楚乔双手分错,一把架住了两把战刀,身子顿时好似灵猫一般钻入,小腿狠辣前踢,正中男人的致命要害。

    潮水般的人群越涌越多,楚乔整个人腾身跃起,一把抓住一名侍卫的脑袋,膝盖飞点,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

    小船就在前面,那名年轻的船娘见到这样可怕的厮杀场面已经吓呆了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眼见楚乔魔鬼一般的飞奔而来,顿时撑起船桨急匆匆就要离去。

    近了!就近了!

    楚乔猛然发力,三步前跨,一步狠狠的踢在男人的胯上,随后借力飞起,瞬时间好似一只大鸟一般横跨上空,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砰的一声稳稳的站在了船头之上!

    船娘傻傻的望着她,楚乔目光阴冷,浑身上下未沾一丝血迹,可是岸上却是一片狼藉。少女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转过身来,沉声说道:“开船!”

    船娘呆呆的望着她,哪里还敢有半点动作。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顿时闪现,楚乔一把将匕首稳稳的架在她的脖颈间,冷冷的说道:“开船。”

    小船顿时晃晃悠悠的驶去,越走越远,湖心小岛上的诸人左右奔跑,似乎在大叫着什么。

    楚乔初时不以为意,正要松一口气,可是就在这时,巨大的不安顿时从心底升起,几乎就在同时,楚乔毫无半点迟疑的顿时从船上跳了下去,与此同时,一声惊雷般的爆裂之声随之响起,那船娘惨叫一声,就见一块足足有二百多斤的巨石轰然砸下,小船顿时四分五裂,夹杂着船娘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同在水面上来回飘荡。

    巨大的血腥气猛然袭来,楚乔几乎不用回头去看是什么武器,她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崩显,如果刚才的厮杀还只是想要将她擒拿,那么此刻的袭击,就是不作他想的谋杀了。

    她的眼神,顿时显现出狼一般的凶芒!

    张臂,然后迅速的划水,两侧并无船只,她有信心在对方追赶上来之前游到对岸,只要上了岸,她就有把握活着逃出去!

    可是,就在她信誓旦旦的发誓一定要找回这个场子的时候,眼前突然现出一道黑影,楚乔一惊,随后只听哗啦啦声响顿时响起,身前身后一阵水泡乱冒,还来不及潜水躲避,楚乔只觉得身子一轻,似乎被什么兜住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的上浮!

    渔网?被网住了?

    思考仅占用了零点零一秒,楚乔手腕轻翻,匕首瞬间横拉,几下就将渔网撕破,噗通一声,身体迅速下坠,轰隆,再一次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然而,根本来不及有瞬间的庆幸,失重的感觉再次袭来,眼前一片颠倒,等她破水而出的时候,再一次被一只渔网紧紧的网住。

    “靠!”

    楚乔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正想再用匕首割破渔网的时候,几道锐利的寒芒登时对准了她的脑袋,抬头一看,从不远的柳树之下,几只小船齐刷刷的驶上前来,船上的侍卫铠甲齐备,人手一只近距离弩箭,箭头幽蓝,正死死的对着她。

    而湖岸两侧,各有大批人马埋伏在大树上,长长的绳子越过湖面,死死的套在她身上的渔网之上。

    看来,对方早就做过了万全的准备了。

    “放下你手中的武器!”

    小船上的侍卫高声喊道,手指扣动弩箭,楚乔知道,看对方刚才发动小型投石机的架势,只要她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她丝毫不怀疑那些明显啐了毒的箭头会毫不犹豫的刺穿她的胸膛。

    于是,她识时务的松开了手,只听砰的一声,匕首没入水中,缓缓的沉入湖底。

    “把她带过来!”

    小岛上有人大声喊道,楚乔认命的被人捆绑结实,然后划动小船,缓缓的驶向那漫漫的梨花之中。

    今日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呈金,满湖飞舞着洁白的柳絮。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一路押解,穿花拂柳,来到一处极静谧的宫殿,宫门大开,一名女子慵懒的躺在一方软榻之上,一身华贵的衣衫缀满珠玉,乍一望去竟有仄仄刺目之辉。

    大夏九公主赵妍目光冰冷的望着她,淡淡的说道:“想请你来一叙,真是难的很啊。”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客人,公主殿下如此待客之法,还要怪别人不遵礼仪之道吗?”

    “好厉的一张嘴!”赵妍冷哼一声,顿时坐起身来,冷冷的看着楚乔,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待会你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楚乔丝毫不惧,嘴角一牵,嘲讽道:“那就要看公主你的手段了。”

    赵妍大怒,冷然叫道:“来人啊,好好伺候伺候这位燕北的新贵!”

    楚乔缓缓的闭上眼睛,落到赵家人的手上,她已经不做他想,只希望这女人被仇恨迷了心窍不要立刻杀她,如果秋穗等人够机灵,或者还有时间向李策求救。

    一炷香过后,楚乔再一次被拖上大殿,只是此时,她已经无法自己站立起来了。

    双腿遭木棍重击,身上更被一顿好打,这些当兵的汉子们面对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丝毫没有容情,人人好似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出手狠辣,几乎要将她往死里打。

    楚乔衣衫染血,额头上的血迹流下来遮住了视线,她虚弱的睁着眼睛,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她只是冷冷的看着赵妍,看着大夏的九公主,面色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几丝高傲和怜悯。

    赵妍冷着脸,嘲讽道:“现在感觉如何?没想到啊,七哥他们翻了天都没找到的人,竟然落到我的手里来了,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说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赵妍冷哼一声,一把抽出了一把宝剑,马背上起家的大夏公主冷笑着走上前来,嘴角带着残忍的痛恨:“我真恨,为什么当初不一早杀了你们这对贱民!”

    楚乔的神志有些昏迷,刚刚有人一棍打中了她的头,她的眼睛一忽一忽的发黑。她看着赵妍,却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孔好似水波一样,渐渐的回荡,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跋扈嚣张的站在人群之中,那时候的赵妍因为和赵淳儿赌气,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欺压赵淳儿在意的燕洵,那是他们在圣金宫里最难挨的一段日子,几乎每天都会带伤,在那些连反抗都不被允许的日子里,他们暗暗发了那么多的誓言,可是终究在岁月中渐渐被遗忘了。

    她轻轻的笑,眼神很是不屑,她看着赵妍,冷冷的说:“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赵妍勃然大怒:“好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威胁我!”

    楚乔冷笑一声,望向赵妍的眼神是那般的轻蔑,她微微喘息,淡淡的说道:“以你我如今的处境,你想要杀我,可以有很多种办法。通过官方,你可以通知大夏,向卞唐施压,逼得李策不得不让我出宫,然后你们就可以在路上拦截我将我截杀。私下里,你也可以收买我身边的侍女,收买为我诊病的太医,杀我于无形。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你做的大张旗鼓,做的明目张胆,你以为你这样是震慑了那些妄图小瞧你的人,你以为这是你在卞唐皇宫里烧下的第一把火,就此那些太子的女人们就要对你敬畏三分,你这个大夏公主也会水涨船高的立足于金吾宫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至李策于何地?至燕北于何地?你不是代表大夏而纯粹成为了一个善妒的女人,你失去了你原本占理的立场而变得张扬跋扈无理取闹,将卞唐的脸面完全丢弃于泥潭。这样的做法,你还很得意吗?你还很沾沾自喜吗?”

    楚乔不屑的冷哼一声,眼尾轻蔑的扫过赵妍变色的脸孔,寒声说道:“赵妍,你是一个蠢货,以前是,现在也一样,看来大夏的丧都之痛显然没有让你觉醒,你仍旧没有半点长进。”

    “闭嘴!”

    赵妍突然大喝一声,一巴掌狠狠的抽在楚乔的脸上。

    楚乔缓缓的转过头来,眼神狠辣,沉声说道:“这一巴掌,我记下了,总有一日,我要你十倍偿还!”

    “就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赵妍一把举起手中的宝剑,楚乔蛰伏于地,趁着所有人目光齐聚在赵妍身上的时候,手指暗暗摸向大腿上的最后一只匕首。

    这是她保命的最后一招,只要将赵妍制住,她就有机会逃出去,拼的受她一击重击,也要一击而中!

    宝剑锋芒毕露,寒光闪烁,眼看那剑锋就要刺入楚乔的胸口,就在这时,一声暴喝陡然传来,只听门板劈啪一声登时碎裂,两名侍卫顿时横飞而入,轰然摔在地上!

第179章

    “啪!”

    一声脆响顿时响彻全场,甚至没有人看清来人是怎样进入的,那身影太快,快到眼力几乎难以分辨。暗红色的衣摆上有着吉祥的云朵图纹,浅金色的靴子大步踏在柔软的南斯地毯上,男人一掌掀翻持剑的公主,身后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进大殿,几下就将吓软了脚的大夏随从们按在地上。

    李策蹲在楚乔身前,一双总显轻挑的眉头紧紧的皱起,眼睛里好似含了冰,并不如何愤怒,也并没有透露出怎样的情感,但是,那平日的伪装和掩饰,却完完全全的退去。他伸出手指,想将楚乔抱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指尖轻颤,泄露出那么一丝丝的难以自控。

    赵妍从地上爬起身来,捂着脸不可置信的叫道:“李太子!你竟敢……”

    “你给我闭嘴。”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不再是平日里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而是冷酷的、沉静的、甚至带着几丝愤怒的嗜血,他并没有回头,而是语调几乎残忍的缓缓说道:“在我还可以控制自己不杀你之前,滚出去。”

    赵妍眼睛通红,朱钗散乱,她愤怒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手指着楚乔,高声叫道:“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是什么身份?一个下贱的贱民,我是大夏的公主,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竟敢……”

    “来人,把她给我扔出去。”

    “是!”

    低沉的声音顿时响起,两名精壮的侍卫走上前来,一把架起了赵妍,整个房间登时充满了赵妍声嘶力竭的吼叫,像是发狂的夜枭,又像是被剪断了尾巴的狸猫。

    砰的一声闷响响起,只听赵妍惨叫一声,竟然真的被李策的随从一把抛出门外。

    大门被关上,地上的大夏随从也被拖死狗般的拖了出去。

    李策仍旧蹲在楚乔面前,眉头紧皱着,表情很严肃,久久一言不发。

    楚乔看着他,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还能说话,就证明你不会死。”

    仍旧是他一贯的口气,可是楚乔看着他的眼睛,却感觉不出半点嘲笑和玩闹,他很认真的望着她,神色那么紧张,虽然他已经极力在掩饰了,但是楚乔还是可以感受的到他的不安和惶恐。

    她不得不点头,胸腔里有一股莫名的感情在涌动,她略显沉重的答应了一声,很肯定,也很认真:“是的,我不会死。”

    “呼……”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的楚乔似乎可以感受的到李策透体长舒的那口气。男人紧张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看着楚乔,突然将头垂下来,好像他才是重伤的人一样,就这样不负责任的将额头抵在了楚乔的肩膀上,可是却那么轻,没有一点用力。

    但是楚乔却仍旧可以感觉的到,他身上的力气,似乎霎时间就被抽空了。

    “还好……”

    男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声音那么小,让楚乔听不清下面的话。

    午后的风仍旧是那么闷热,阳光顺着窗子射进来,照出一道明亮的光斑。李策一身暗红色的袍子,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出朵朵暗黑色的蔷薇,他的皮肤有些白,额角鬓发整齐,只是微微有些濡湿,似乎有点点晶莹的汗水。

    李策抬起头来,也不抬眼,只是单膝跪在地上,然后伸出手来,轻轻的勾起楚乔的脖颈和腿弯。楚乔身子一紧,伤口处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两弯秀眉轻轻一皱,面色顿时白了几分。

    李策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疼痛过去,然后更加小心的靠上前来,将她揽至怀里。

    “忍着点。”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楚乔微微点头,李策顿时发力,一下就站起身来。

    两旁的侍卫们恭敬的垂着头,房门被打开,外面的阳光明亮的刺眼,刚一出门就看到倔强的站在庭院当中的赵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别有一番凌厉的气质,咄咄逼人的望着李策和楚乔,那眼神好似恨不得在他们身上挖出一个洞来。

    李策的目光懒懒的扫过她的脸孔,随即对着身后的随从说道:“天黑之前,送九公主离开唐京,七日之内,我要她走出我卞唐境内,此后一生之中不得再踏入卞唐一步。”

    赵妍闻言眉梢一挑,上前一步就要说话,却死死的被身后的贴身丫鬟紧紧拉住。

    孙棣一身儒雅长袍,别样的风度翩翩,他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吧,九公主殿下毕竟是大夏亲自送来的和亲人选,虽然不是正妃,但是聘书已下,这样做恐怕对两国的邦交有影响。”

    赵妍闻言面色微微缓和,她挑衅的望着李策,似乎谅他拿自己没有办法一样。

    “你当现在的大夏还是半年前说一不二的北方之虎吗?”

    李策不屑的冷哼一声,细长的眼睛冷冷的扫向那些匍匐于地的大夏随从,淡淡说道:“告诉夏皇,想要和亲,就换个有点家教的来,这个女人,我李策不敢笑纳了。”

    说罢,抱着楚乔就向前走去,孙棣一愣,追在后面问道:“那这些人……”

    “都砍了。”

    李策的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清风之中:“来到我卞唐国土上还敢如此张扬跋扈,这般胆大妄为还能任他们走出王域吗?九公主一个人上路未免孤单,孙棣,你找几个兵痞子送她一程吧。”

    巨大的抽气声顿时从身后响起,半晌的沉默之后,顿时有绝望的怒吼和失声的哀求声响起。

    声音那么尖锐,几乎穿透了午后高高的云朵。

    碧湖沿岸垂柳泄地,枝叶舒展,好似新描的眉黛。李策打横抱着楚乔,当先走在前面,万千丝绦随风摇摆,吹过他们缠绵的衣角和浓密的黑发。湖面上的凉风吹来,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郁郁青青的水汽,碧波如倾,波纹潋滟,楚乔突然有些晕眩,不知道是旧伤复发还是脱力而竭,她的眼皮一时间都有些睁不开了。

    “睡一会吧。”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不同于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他抱着她的手臂轻轻的一紧,然后低声的说:“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

    楚乔缓缓吐出一口气,早就知道不会有事的不是吗?这里,毕竟是李狐狸的地盘啊,谁能比他更狡猾呢?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她似乎一直是这样想着,哪怕面对赵妍的剑锋,也并没有软弱的惊慌。

    她的头很沉,重重的靠在李策的胸膛上。她曾经以为这个男人必定如棉花一般难经风雨,可以此刻躺在他的怀里,这个感觉霎时间不攻自破了。其实,他也是一个有着坚硬臂膀的男人,温暖的,可以挡住很多外来的风霜。

    浅浅的呼吸在怀中响起,李策低下头去,目光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碧波荡漾,柳枝飘摇。男人紧锁的眉头缓缓散开,他想,要马上召集御医,要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然后,前往燕北的行程,恐怕要耽误了。

    夏风和煦,盛夏的尾巴上,百花幽香,暖风熏冉,远处荷叶遮天,已是最后一池残荷了。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月自柳树梢间升起,只是银白的一勾,穿梭在淡淡云萎间,纤细如女子美丽姣好的眉。

    宓荷居的太医们成群结队的离去,一行行的青伞摇曳,宽大的青色朝服拖过地面,皓青的靴子踩在浅浅的积水里,激起一地细细的水花,药童背着大大的药箱,弯着腰随侍在一侧,穿着淡青色的小袍子,好似雨中飘逸的芭蕉。

    窗外的残荷终于在这场雨中零散,搅乱了最后一池清水,有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跑进外室,额头上的鬓发已经湿了。秋穗轻声叫住了她,两个年级不大的孩子聚在廊下耳语,声音虽小,但却还是淡淡的飘进了内室。

    “残荷都被打散了,雨冰凉的,夏姑姑说太子最喜欢荷了,让我们都去给荷打伞呢。”

    秋穗老成的叹气:“打了又有什么用,该谢的还是要谢,锦瑟宫那边的人是不是也太过逢迎了。”

    “就是啊,九月了,已经入秋了。”

    丫鬟们相携而去,声音越去越远,渐渐的听不分明。乌木窗外,一带斜晖脉脉挂于林梢,冷月浸染,光洁如银,四下里寂寂无声,偶尔有鸟雀飞过,很快便怪叫着飞的远了。

    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殿室极大,略略有些空旷,朝北摆着一张巨大的檀木床,上面有层层青纱,以金色鸾鸟印绣,风乍一吹起,好似有大片荷叶迎风摇曳一般,又好似重重烟阙,飘逸盘旋。

    南向的窗子大畅着,围栏之外,就是满池的清荷,如今外面风雨顿急,荷叶随风而动,已隐隐有盛极必衰的颓败。为了讨主子欢心的奴才们驾着小舟,大片大片的举着高伞,护着那凉雨中的最后一池青莲。

第180章

    李策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的摸索着椅座,五福奉寿的红漆已经斑驳,下人们急急收拾出了这一间屋子,可是显然还没来级的粉刷,指腹摸在上面,有些凹凸的不平整。李策也没有在意,他的眼睛好似闭着,却又睁着,只是细细的眯成一条缝,注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楚乔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鸾衫,内里以白绢为衬,青纱上绣着浅灰色的细小雏菊,一朵一朵娇俏俏的绽放着,内敛含蓄,静静而开。她的面色十分苍白,眉头也是紧紧的皱着,小小的脸颊巴掌大的一块,下巴尖尖的,蜷着身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离去,让人安心的话也说了千遍万遍,可是空气里似乎仍旧飘荡着紧张的因子,让人心里烦闷。

    月光洒地,宽大的大殿里显得那么空旷,这里没有家具,没有摆设,除了一张大床就只有一把椅子,地板都是乌木的,踩在上面,感觉汗踏实,很硬。

    在这样一个地方,似乎连说句话都有回声在四面八方的应和,那般的空旷,那般的萧条和败落。

    可是这里,却是最接近李策的太子殿的地方,很多年前,李策正是在这里长大,宓荷居也曾门庭若市的风光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层层封闭了起来,朱红色的条幅封住了门,上面的蔷薇标志象征着皇家的尊严。就此,这里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一晃眼,已经六年多了。

    楚乔轻轻的动了一动,微风吹过,她似乎有一点冷。

    李策站起身来,锦绣镶嵌的靴子踩在微微发潮的地板上,走到窗子边将窗关好,然后又回到床边。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的撩开青色的纱帐,女子的脸,渐渐的分明了起来。

    长长的睫毛,娇俏的鼻子,红丹丹的嘴,玲珑的耳朵,修长的颈……

    他的手伸到女子的身前,似乎想为她拉高被子,可是外面的风雨突然大了起来,噼啪的打在窗楞上,月亮幽幽的,淡薄的光线落在楚乔鬓角乌黑的鬓发上,透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泽,那般单薄,却有隐隐有着冰冷的淡漠。

    手指停在身前一寸,终于渐渐僵硬,最后凝固成一个停滞的姿势。

    月光寂静,在他的身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幽暗的,那般消瘦。

    更鼓幽幽,这座山水如画的卞唐帝都,连更声都是以朱琴响奏,听起来,那般清脆悦耳,好似淡淡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升起,高挂,又再偏落,雨声于渐渐消逝,男人终于收回凝固的目光,缓缓转身,踏出了那座幽闭的宫门。暗红色的锦绣衣衫拖曳过厚重的地面,像是苍老的手翻过泛黄的书页一般,一寸又一寸,记起了那么多逝去的日子。

    房门被打开,孙棣抱着肩,靠在廊柱上,见他出来,突然抬头轻轻一笑。

    李策却好似看不到他,只是径直的往前走。

    “殿下,玉裳馆的玉书夫人来了两次,听说殿下淋了雨受了凉,特意准备了参汤在宫里等着呢。”

    李策并不答话,而是继续往前走,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孙棣的声音却越发的轻快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柳芙馆的舞姬柳柳,特意遣了丫鬟来送了很多贵重的伤药,说是给楚姑娘治伤所用。”

    “唐染宫的唐夫人据说是去了南佛寺,要为殿下和楚姑娘祈福。其他几宫的夫人们听说之后也纷纷跟去了,现在南佛寺的大和尚们可能都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些夫人们突然间一起向佛,真是一出胜景啊。”

    “还有……”

    夜风清凉,细雨也已经退了,两人后面跟着大批的侍卫宫女,只是都远远的缀着,不敢跟上前来。

    孙棣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呀一声说道:“对了!何大人的女儿下午也进宫了,听说了宫里的事,毅然留在了四公主的寝殿内,说是要等殿下有空的时候前来请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全无平日里的懒散和不正经。

    孙棣一笑,笑眯眯的说道:“属下是想说,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殿下难道就没兴趣去瞧瞧吗?”

    李策没有说话,孙棣则眼梢一挑,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像您呐。”

    “我?”李策嘿嘿一笑,声音里却全无一丝喜意:“我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样了。”

    孙棣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这样丧气的话,可不像是从殿下您的口中说出来的。”

    “指拂万千柔骨背,舌尝八方点绛唇。我的太子殿下,您何尝这样神志恍惚,何曾这般失魂落魄呢?”

    清风拂来,道路两旁有大朵大朵被雨水浇的发黑的海棠,李策站在树下,目光瞬时间变得十分悠远。好似有挣扎,又好似很平静,终于他转过身来,面上颓意尽去,又恢复了那么风流不羁的大唐太子的模样,哈哈大笑一声,朗声说道:“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孙棣,传所有的夫人舞姬,集体去太子殿侍寝,那些念佛的也叫回来,赶明个把那佛堂拆了,重新建一座,就供奉……就供奉一尊欢喜佛,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孙棣默念半晌,随即笑道:“殿下,好诗才!”

    李策大咧咧的一乐,丝毫不讲廉耻的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不消片刻,太子殿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欢腾的歌舞之声,靡靡张扬,裙袖款摆,腰肢如水,酒香轻柔的飘荡而去,传向四面八方的清池水榭,女子娇柔的歌舞顺着水流缠绵流转,横跨整座宫殿,在每一个飞檐斗拱间飘逸摇动。

    枝头花蔓袅,金樽酒不空,又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

    宓荷居的一座小阁下,两名年长的太医正在值寝,其中一个站在窗口,遥望着太子殿的喧嚣,叹息道:“原以为太子殿下重开了宓荷居,还兴师动众的招来了所有的太医会诊,必是十分在意这位姓楚的女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另一名太子捧着一个小暖炉,如今已经入秋,夜间微凉,老人家穿的很厚,微微闭着苍老的眼睛,闻言也不抬头,只是淡淡的说道:“还奢望天降红雨吗?不要妄想了,芙公主大去之后,哎……”

    窗边的太医显然了然,也是无奈的叹息。

    夜风薄凉,吹起一层又一层的锦绣,这座奢靡的宫廷,掩埋了多少人沉寂的心事,又承载了多少人的哀愁。

    抚琴声声,挑破了子夜的雾霭,拨乱了锦宫的玉尘,千年的古韵积诞下,是滔天如水的奢华,和腐朽埃尘的寂寥。

    连下了两日的雨,雨后,花树掉落,空气却是久违的清新。

    因为这场无妄之灾,楚乔的行程也被延误了下来,如今看来,似乎要等到李策大婚之后才能伤好上路。而李策当日任性的将赵妍赶走,一时间更是在京城流传开来,虽然卞唐和大夏都还没有正式的官面文书,但是大夏的九公主被卞唐太子轰出唐京却是名副其实的事实。

    霎时间,所有的眼睛都凝聚在大夏的身上,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大夏对此事会作何反应。

    在刚刚遭受了燕北重创之后,这只受伤的老虎,会如何对付大胆挑衅他权威的敌人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们的呼吸都变得小心和宁静,生恐一个不慎,会惊起这一池静谧的湖水。

    黎明前的黑暗,就这样,恐怖的安静着。

    这天下午,楚乔被小丫鬟们太出门晒太阳,她并没有受内伤,都是皮肉伤,但是却还是多少限制了她的行动能力。秋穗等人大惊小怪,连路都不许她走,到哪里都是抬来抬去,搞得她整日昏昏欲睡,懒散的很,身子也丰腴了许多。

    其实她并没有到连路都无法行走的地步,也完全可以启程回燕北。可是李策不提,她也不能率先说出来,毕竟赵妍被赶回大夏,这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楚乔现在心里还没有底,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连累李策,她于心难安,所以看不到事情的结果,她是无法劝说自己安心离开的。

    外面的日头很大,楚乔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树上的知了已经死去大半,只剩下几只残兵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她微微打着盹,恍恍惚惚的就要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楚乔一惊,猛的张开眼睛,却顿时一愣。只见一名年约五旬的贵妇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容很慈祥,眼神也十分宁静,正在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看的十分专心。

    见楚乔醒来,还惊异的望着她。贵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问道:“你要喝水吗?”

    楚乔皱着眉望着她,此人浑身上下衣着朴素,可是却仍旧可看出布料上的华贵,发式简介,色泽淡雅,但却没有任何配饰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她好像是一个品节极高的嬷嬷,却又超凡脱俗的多了几丝高贵,可是若是此人久居上位,却又少了几分掌权的威严。只见她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制的佛珠,很旧,看起来和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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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楚乔——“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信仰。”诸葛玥——“当我转过身之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我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我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让你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燕洵——“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燕北高原上中年游弋的风,龙脊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但是我错了,我的眼睛被黄金的枷锁蒙住了,我看不见歌舞升平之后隐藏着的吞并天下的野心、伏尸百万的杀戮、诡异莫测的权谋,现在,我就要走进黄金的牢笼里,带着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妹兄弟们的血,但是我要对燕北的天空发誓,我现在走了,我总有一天会回来。\r\n11处特工皇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1处特工皇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