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命途(下)
辞别了上官铎和田小兮,苏有容因承平帝的话而大好起来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冲走了大半,他不知道是该怨还是该恨,一时间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难受。
回了府,他先去西府请了几个安,回了东府外院换了衣服站在通往内院的月亮门边,咬牙锤了一下墙,心里忍不住想着回程的路上还念着过了这一个月出了孝,可以和如筝亲近一下,他唇边浮起一个苦笑,觉得自己归程的那些欢愉,都好像成了笑话,略压了压心里的愁苦,走向了凌霜阁:
先保命,再伺机行事,王瑶要的是什么,他很清楚,若是自家爱妻知道了……
后面的事情他不敢想,与其让他放弃如筝,还不如让他放弃命来的好……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在三月暖阳下打了个冷颤:自己这是怎么了,才哪儿跟哪儿啊不能想这么悲观的事情!
苏有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举步进了凌霜阁。
如筝听了苏有容回来去了西府的消息,便让丫鬟们赶紧备下了热水热饭等着,却没想到他自西府出来却是去了凌霜阁,看着丫鬟们惊讶中略带愤懑的表情,她却是笑着摇摇头:定是朝局有变,只求不会误了他的大计才好!
到了晚间,苏有容还是没有回来,倒是也没去凌霜阁,只派了墨香进了内院跟如筝说今日他公务繁忙,要留宿外院,如筝笑着让他退下了,自进了里间斟了杯茶来吃,心里却是茫然不解:即便是公务在忙,难倒连进来换件衣服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么?
她心里一阵没底,又强自压下,叫了丫鬟们进来收拾安寝了。
不远处的凌霜阁里,王瑶看着妆匣里那个胭脂盒子松了口气:好在是赶上了,他也没有发觉,虽说是带着被自家父王逼迫的火气来兴师问罪的,倒是真的陪她吃了一顿饭,想来……还是难敌父王大兵压境的迫力吧!
想到这里,王瑶心中暗喜:这样一来,以后再下药就便当多了,等他乖乖同自己回了北狄,允了婚事,自己定然会替他向父王求了解药……
这么打算着,王瑶的唇角挑起一个笑意,心满意足地歇下了。
外院劲节斋内,苏有容默默脱□上的衣服,放在火盆里烧干净了,虽然知道王瑶多半是将寒髓下在了刚刚的酒里,他也还是不敢大意冒险,用事先备下的水仔细洗了个澡,他情绪低落地爬出浴桶:身体不适的好转正好证明了给自己下药的就是王瑶,他忍不住苦笑自己果然还是把人想的太好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成日里处心积虑地把精力都投在神机营的事情上,总想着国仇家恨一笔勾销,却没想大意失荆州,居然在自家后院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所谓算无遗策,果真是要建立在对人性之恶十成十的预料上,自己该说是傻呢,还是太大意呢!
这么看来,倒像是个死局了……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爽,换好衣服扬声叫了墨香进来,待他行礼站定,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到:“你去夫人那里传我的话,她怎么说的?”
墨香也不知自家主子今日是怎么了,却也不敢多问,只是老老实的答道:“回公子,夫人没问什么,只是叮嘱小的们上心公子的身体,让告诉您家里都很好……”
苏有容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眼前就闪现出如筝叮咛时哪特有的表情,一定是眉头微蹙,眼眸垂着像是在想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样子却萌的不行……
这样的思绪从脑子划到心里,仿佛刺穿了一般疼起来,他咬咬牙甩开了,轻轻叹了口气:“墨香,我跟你说个事情,府里只有咱俩知道,便是书砚,你也不能跟他说!夫人那里更加是一个字都不能漏,不然你就是要我的命,懂么?”
墨香听他说的严重,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公子,小人记下了,谁也不会说的,您放心!”
苏有容这才点了点头,又赶紧让他起来坐下,将王瑶下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墨香听着他一桩一件地说着,却觉得他事无巨细说的太多了,就好像……好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忍不住便落了泪下来:“公子,您别说了,小的听着难受!”
苏有容看他哭了,反倒笑着拍拍他肩膀:“行了,大小伙子了哭什么,我也就这么一说,防患于未然嘛,你放心,你家公子是祸害,祸害遗千年,我且死不了这么早呢!”
墨香伸手擦了擦眼泪,苦笑了一下:“公子……哪有自己说自己是祸害的!”
苏有容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了,自己起身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忍不住就想到了上辈子学过裴多菲那首念烂了的诗,现在想来,却有了更深的理解:生命,爱情和自由,在自己心里的排序大概也和诗中一样,自己同如筝成亲这许多年,正是爱极了她的温柔,包容和信任,而如筝的反面,正是王瑶的纠缠和蛮不讲理,无论是为了如筝,还是自己的本心,他都是万不能也不愿屈服于王瑶的!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求个好结果了……
如筝本以为苏有容是有什么考量才在回府当日没有回寒馥轩,却没想到他第二日就招呼也不打便去了南大营,晚间回来,也是直接宿在了劲节斋,于如筝来说,这是成亲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到了晚间,如筝终于坐不住,带着给他熬的莲子汤到了外院。
她轻轻推开劲节斋的大门,这个前世今生都极少踏足的院子,对于她来说是十分陌生的所在,摇曳的灯光下,苏有容披着外衣还在书案前画着什么,如筝看着他愈加清减的侧脸便是一阵心疼,慢慢走了进去。
苏有容本来还以为是小厮们,抬头一看却是如筝,一个多月未见心里自然是十分思念,可笑容刚绽在脸上,他又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毒,忍不住就僵了僵,又仔细想这屋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会沾染上寒髓的东西……除了自己。
略放下心,他起身迎上前接了她手里的汤碗,可即便是电光火石间的躲闪,也已经在如筝的心湖里投下了不小的石头,她敛眸笑到:“这几日怎的如此忙,家都不回了么?”
苏有容低头看着她美好的侧脸,很想将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抚,手指刚在袖里动了动,却又猛地攥成了拳:“这几日公事太多,怕扰了你们清梦,等过段日子闲了,我就回去,这儿有墨香他们,也是我成亲前住惯了的,你不必担心。”
如筝抬头看看他,眼里还是一贯不掺假的温柔笑意,夫君还是那个夫君,只是近日所为……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便连红衣大炮那样的秘密都能告诉自己的他,究竟是有什么话,连自己都不能说?!这么想着,如筝心里就隐隐升起了一丝恐惧,又强自压下,笑到:“那好,你赶快忙吧,我这就回去了。”
苏有容心里千般不舍,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上前帮她撩了帘子,如筝回眸一笑,水盈盈的杏眼还是那样顾盼生情,苏有容也笑了,一如往昔温柔如水。
石青色的帘子撂下,二人眼中的光彩几乎在同一时刻转为黯淡,不能问,不能说,这是以往千百个日子里从未有过的。
几日后,如筝没有等来苏有容回内院,却等来了两位客人。
田小兮突然到访,说是替上官铎给苏有容送东西顺便来看看她,陪着她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又给如筝和双生子把了平安脉,结论是应祥长得很好,应祯倒要少吃些,惹得小姑娘嘟着嘴生了好久的气……
没有几日,卫夫人又带了个很水灵的姑娘来如筝这里,说是自家倍女,叫做陆眉儿,是到京师探亲的,没想到亲戚升迁,下了江南,索性就来她这里住一阵子。西府人多又不太方便,就托如筝照顾着,如筝看她容貌秀丽,谈吐也文雅,心里十分喜欢,本来想留她在正房住了,没想到那陆眉儿却是十分害羞,推说自己一个人住惯了,求住在厢房里,如筝看她娇羞的小样子,心里怜爱又好笑,赶紧让夏鱼把西厢房给她腾了打扫干净,自那日起,陆眉儿就日日陪着如筝刺绣聊天,不但如筝很喜欢她,没有几日她竟和大姐儿应娴也打成了一片,如筝看看她俩做的女红,心里就无奈叹着:是不是一样手太笨了,才惺惺相惜的!
虽然寒馥轩还是一团和气,双生子也日渐惹人喜爱,可如筝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自她去了外院,苏有容倒是来了寒馥轩几次,虽说谈笑间依稀还是旧时光景,却是一次都没有留宿过,如筝几次想问,却又生生忍住,禁不住就想起自己之前同他说过的那句“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如今方知这八个字,竟会是如此的艰难。
渐渐地,苏有容来寒馥轩的日子就更少了,虽说去凌霜阁也不多,两个院子却隐隐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更何况苏有容还曾经在凌霜阁留宿过两次!
东府下人虽然管教的严,可若说私底下便无一人猜测,却是谁也不信的,日子就在这样的猜测和不安中一天天滑过,春去夏归,寒来暑消,转眼寒馥轩的桂树又是十里飘香了,树下却少了对坐饮茶的夫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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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启程(上)
一晃入了八月,宫里传出了林氏淑妃待产,接定远侯夫人徐氏入宫陪伴的消息,如筝听了信儿,就在寒馥轩为如书日日祝祷,八月十二,淑妃终于顺利生下一名皇子,母子平安,新生的小皇子乖巧可爱,便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承平帝在朝上宣布此事时,唇角也带了三分笑意,朝臣们跪在地上,为大盛朝再添一位皇嗣而山呼万岁,可这其中有多少人心里升起了别样的心思,却是想都能想明白的……
眼见皇后自从在潜邸生了成王,这几年间便再无所出,而林妃却是初入宫闱便得盛宠,进而诞下皇嗣,更别提赐下“靖”这样的名字……再加上林府两位在朝的后起之秀……
这些因子加在一起,情势便有些诡异,一时间人心难免浮动,却不想在两日后的大朝上,定远侯林如柏却突然上本请承平帝立成王李广睿为太子,并请太子出阁读书,一时间虽然有不少人心里纳罕,却也激起一干重臣附议,尤其是毓亲王李天祉和清流们,几乎是全体附议,连带着还夸了定远侯深明大义,承平帝看到地上跪的直直的林如柏,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赞许的微笑,龙心大悦地准了朝臣们的奏本,正式册封成王李广睿为太子。
册封的圣旨还没正式颁下,承平帝却是先回了后宫,知道皇后还在文藻宫照应着,便兴冲冲也赶了过去,先逗了逗摇篮里的小皇子广靖,又对着皇后和淑妃说了前朝的事情,皇后自然是一番惭愧,承平帝笑着安抚了一番,又看看床上含笑的如书,他如何不知林家此番深明大义正了国本,定然是有她的功劳在内,可这些却是不能明说的,心里忍不住便后悔当日想的不够周全,没有把贵妃的位子给如书留出来,如今顾夕泠堵在上面,皇贵妃却又是他不愿封的……倒是无法可赏了!
皇后见他沉吟,如何不知他心内所想,当下便起身行礼到:“陛下,臣妾有一言,请陛下恩准。”
承平帝抬头看了看皇后,十载夫妻,他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舍不得让她为难,此时却无法拦阻,只得微微颔首。
皇后心里却是一片坦然,笑着行礼言到:“陛下,此番淑妃妹妹有诞下了皇嗣,有功于社稷,臣妾奏请圣上将淑妃妹妹封为皇贵妃,以彰其德,赏其功。”
她一言既罢,承平帝尚自犹豫着,如书却是不顾产后虚弱,抬腿就下了地,顺势跪在了床边,吓得皇后赶紧去搀她,她却兀自不肯起身,抬起头,一双盈盈大眼看着承平帝:“陛下,妾身自入宫之日起便得陛下怜惜,皇后娘娘更是对妾身视如己妹,妾身本已觉得三生有幸,如今又为陛下诞下皇子,更是妾身的大福,若妾身还不知足,觊觎皇贵妃之位,便是太无心无德了,请陛下切勿因皇后娘娘一时错爱怜下之请,而赐予妾身不该有的福德!否则妾身实不敢起身!”说着便慢慢俯□,向着帝后叩了一个头,心疼的承平帝也赶紧起身相扶:“好了,你不愿就不封,刚刚生产完何必行此大礼!”
淑妃见他允了,才放心地笑着起身,旁边就有宫人赶紧上前扶了她在床上坐好,承平帝又对皇后到:“梓童啊,你真心疼惜淑妃,淑妃却也是真心敬仰于你,我看咱们便也不要强封赏她了,你意下如何?”
皇后看看床上满眼含泪的淑妃,心里也是一阵暖,点了点头就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叹了一声,思绪又飞的远了:当初朝局初定,承平帝迎了两位皇妃入宫时,她心中也不是没有叹息的,尤其是那个顾夕泠……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顾夕泠在,才让她同林如书亲近了起来,慢慢熟悉了才知道,原来绝色之下的她,竟然是这样灵秀又仁孝的妙人儿,对自己的尊敬,对皇帝的爱敬,让她不自觉地就淡了那些酸楚,如今她这样挚诚以待,更是让她铭感五内……
“妹妹……唉,其实皇贵妃也不过是……”她刚这样叹了一声,淑妃便又咬唇摇头:“娘娘不要说了,我是定不会应的!”她抬头看看帝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圣上和娘娘都这么想要封赏我,那妾身就觍颜自己求一个赏赐吧!”
承平帝看着她咬唇笑着面色发红,忍不住就想到了那年大雪,如筝的园子里梅艳如火,和红梅间愈发火爆的那个小如书,当下面色就是一暖:“好,你说。”
如书笑了笑开口言到:“妾身想求的,虽然要圣上恩准,不过却是要皇后娘娘降下懿旨才能成呢!”见帝后相视一笑,脸上露出探究之态,她又言到:“妾身待字闺中时,同二姐姐最要好,如今我入了宫,姐姐入了国公府,我们却是难以相见了,妾身想求圣上和娘娘赐给妾身的姐姐一个封赏,只是妾身也想不到什么由头,故而一直憋着没敢说……此番厚颜说出来,想着陛下天纵英明,皇后娘娘也是有女诸葛之称的,定能替妾身做个主张!”
她一番话说完,承平帝还在那里沉思着,皇后却是笑着一合掌:“妹妹还在愁什么由头,我这里却是有个现成的呢,说起来也不是由头,却正是应当赏了兰陵侯夫人,还当好好褒扬一番的大义之举呢!”
说着她便抬头看了看承平帝:“此事圣上也是知道的,母后曾经说过,北狄犯境那年……是咱们知道筝儿自己不欲宣扬,才没有过问过,此番不正合该好好褒奖一番么?”
经她这么一提,承平帝也想了起来,当下便笑道:“是了,最近她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正该将此事昭告天下……便如淑妃所说,皇后与朕一同下旨,好好赏一下苏林氏,也算全了淑妃姐妹情深一桩心愿。”
皇后赶紧笑着应了,回到坤德宫便吩咐女官细细准备了下来。
承平帝刚要和皇后淑妃再说些什么,却见内侍总管惠德安急匆匆赶来,俯身低语了几句,承平帝狭长的星眸中便拢起了一丝寒光:
“回中极殿。”他起身冲着后妃示意了一下,便匆匆出了文藻宫,皇后送他出了殿门,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忧虑,远远听着他的声音响起,却是急急地对着惠德安吩咐到:“去召安国郡马,兰陵侯,工部兵部尚书入宫。”
皇后心一沉,却还是垂眸掩了,转身回了文藻宫正殿。
十月初二,是兰陵侯夫人林如筝的寿辰,这一天清晨她早早起身,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看身边空空的床榻,虽然已经空了这好几个月,却依然让她怎么都不能看平看淡……
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梳洗了,打开妆匣,却又被那支彩珠和芙蓉石的簪子刺了心,她抬手取出那簪,仔细看了看却又放下,刚想合上妆匣,却还是伸手将簪子戴在了发髻之上。
刚刚用完早膳,奶娘们便抱着应祥应祯给娘亲贺了寿,如筝看着孩子们天真可爱的笑脸,心情便好了起来,还没等她出言夸赞,夏鱼却是匆匆跑了进来,对着如筝福□:“小姐,宫里来人了,让小姐赶紧去前面接旨呢!”
如筝心里一惊,却还是赶紧按品级穿戴好,匆匆到了前院跪下,听着传旨太监宣了奉皇帝圣旨,皇后懿旨褒奖兰陵侯夫人林如筝于明德二十六年兵乱之时,大义收留边地难民免遭冻饿之苦的义举,称赞如筝忠孝仁义,堪为世家命妇之表率,特赐九凤珠钗,白玉笏的圣旨,心里忍不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传旨的太监走后,如筝想到了宫里的淑妃,也想到了承平帝,甚至是苏有容,一时无法确定,却知道这定然是皇室对自己的补偿和支持,心里也是一阵感叹。
她这里虽然没有太多欢喜,西府老太君和卫氏倒是真心替她高兴,再加上生辰这个因子,阖府爱护她的女眷便一起给她设宴庆生,如筝感念老太君和卫氏慈意,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可酒宴虽好,却始终是独缺一人……
热闹了一天,如筝回到寒馥轩,奶娘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她便自己等在堂屋里,想着今日,难不成他还不回来么?心中却是一阵没底。
打过初更,如筝终于听到院门响了一声,她忍不住便起身撩起了帘子,昏暗的羊角风灯里,苏有容笑着慢慢走向堂屋,便如之前许多日子一样的自然,仿佛这几个月的分别都是幻梦一场。
如筝笑着迎上去帮他脱了外面的大氅,又让夏鱼秋雁赶紧上茶,屏退了丫鬟们,苏有容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物件,递到她手里:“生辰礼物,我送晚了。”
如筝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她笑着打开:“年初不是送过了么,又……”话没说完,却是愣住了,只见那盒子内蓝色的丝缎上,一沓子剪成梅花形状的金箔静静地躺着,上面还用不知是什么的红色颜料勾勒出了盛开的红梅,便如他之前日日在她额间勾画的一模一样……
看着这心意十足的礼物,她本该欢喜的,却不知怎么,心就是猛地一沉,当年那个“日日点翠”的承诺闪回耳边,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就慢慢变红了:他的目光里有素日的温柔爱怜,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筝仔细看看,觉得那像是他前两次出征前一样的眼神,不舍,又带着一丝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完毕,敬上
第289章 启程(下)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一沉,果不其然苏有容笑了一下开口言到,“筝儿,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没能陪你,对不住了……过几日,我同大哥他们就要北上,明日我打点了东西便要到南大营准备,就不回家了……”
如筝听她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楚,“那你……今日宿在内院可好,我帮你打点带的东西啊,你的冬装什么的,都在内院呢……你的兵刃,那个……”她比了个飞刀的样子:“还在柜子底下呢!”
苏有容看着她含泪的双眼流露出希冀的目光,心如同被放在密密的针板上滚过一般,却强压着笑了笑:“那个我外院也有呢,你不必担心,你……等我回来!”
如筝听他又是这一句,心里忍不住便慌了,心里一急便一把抓住他手:“子渊,究竟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苏有容看着她的手,脑子里赶紧转了转自己来之前那一通换洗,稍微放下点儿心,还是慢慢将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筝儿,不管这段日子,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意从没有变过,我知道现在还这样说有些无耻……但是,请你信我!无论今后几天发生什么,你都不用管,只要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全都好了……行么?”
他最后一句声音发虚,已经近乎哀求,如筝忍不住就落下泪,泪珠划过唇边,却带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傻话,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信你!我等你回来……”
苏有容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呆一小会儿,肯定会忍不住做出很多不能做的事情,说很多不能说的话,他低头闭了闭眼睛,强扯出一丝笑意:“你歇着吧,我走了。”说着便转过身。
如筝刚要说什么,却不防旁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双生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暖阁里摸了出来,许是听到了苏有容的声音吧,应祥抬头看着是许久未见的爹爹,眼睛一亮就要往他身上爬,苏有容却是大惊大怒,低声对着应祥吼了一句,又让随后跟来的奶娘将少爷小姐赶紧抱回去,奶娘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喏喏应着抱了双生子下去,苏有容听着孩子们哭声里夹着的“爹爹”,心痛凝眉不语,转身便向着门口走去,如筝看他所为,忍不住心里浮起一丝恐惧,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驱使她上前将苏有容一把搂住,她把头贴在他背心上:
“子渊,别走好么?”
苏有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不能自已的流下,却慌忙向前一俯身,生怕泪滴会落在她身上,他沉了沉翻江倒海的心绪,轻轻拽开她抱着自己的双手:“你别难过,等我回来……”
慢慢挣脱出她的双臂,他不敢回头,抬手撩开了帘子。
如筝捂着嘴,已经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得泪眼迷离地点了点头:“北地苦寒,你要多带大衣服,明日我让丫鬟们打点了东西给你送到外院去……”
苏有容点了点头,举步出了堂屋,如筝看着他墨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慢慢扶着桌子坐下,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裙。
翌日早间,如筝按了按一夜未眠胀痛的头,早早叫了丫鬟们起来将苏有容秋冬的衣服收拾了一大包,并他的兵刃暗器拿了亲自送到前院,却只见到了墨香,听着墨香说了苏有容连夜去了南大营的消息,如筝唇边泛起一个苦笑: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
几日后,翊盛城里传下圣旨,赐北狄王关外市镇十座,开边市,并派安国郡马凌逸云和兰陵侯苏有容为特使,带金银绸缎等恩赐之物,送溯清公主耶律瑶回北狄王庭黑水城省亲备嫁,虽然公主下降的人家还没定,但京师上下人人都明白公主心心念念的那人是谁,如今看这阵势,却是j□j不离十了!
旨意传遍京师时,如筝正为苏有容缝着一件中衣,听着夏鱼炒豆一般报上这个惊人的消息,她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意外,苏有容曾说过将计就计,那时候说起此事时,夫妻二人总会生出一丝憧憬和畅快,可此时眼见他说的“解决”之日就要到来,如筝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要怎样的阻碍和迫力,才能逼得他这样疏远自己母子三人,可是他不说,她也不问,既然要等,那么她就一直等下去吧!
几日后,一乘青衣小轿从兰陵侯府后门抬出,七拐八绕地走了小路,来到北狄使团下榻的万仪阁,轿子落下,一个风姿万种却轻纱覆面的少妇下了轿子,提了提绯色的裙裾,轻移莲步入了万仪阁。
万仪阁北狄公主的卧房内,盛装打扮的女子恭谨地守在门旁,见到绯衣女子时,便恭敬地盈盈下拜,双手将头上象征公主之尊的金冠摘下捧起:“奴婢恭迎公主。”
王瑶——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终于又捧起了自己久违了的金冠,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人,来了么?”
那侍女慢慢脱□上的五色琉璃彩裙,替公主宽衣梳妆:“回公主,大盛使团已经到了,现下兰陵侯和安国郡马正在小厅里等着公主。”
耶律瑶看着侍女将自己妇人发髻打散,重新梳了发辫,心里一阵舒畅:“好,让他们先等着吧,本公主要好好梳妆打扮。”
万仪阁小厅中,凌逸云看着身旁坐着的自家义弟挚友,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总算是都快结束了……
环佩叮当,二人闻声抬起头,看着盛装走入的耶律瑶,心里都是一叹,耶律瑶走到二人对面,微笑着审视了一番才撩袍坐下:“本公主久居大盛选婿不成,心情烦闷,思念家乡,恰逢两国开边市这样的大典,父王也想我了,有意回国凑凑热闹,有劳两位尊使了。”
凌逸云见她装相客套,也欠身说了几句套话,又为她细说了启程的时间,戍卫情形等杂务,耶律瑶微微颔首,笑到:“大盛皇帝陛下和两位尊使有心了,安排的很周到……”说完,她又转向凌逸云:“凌大人,本公主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兰陵侯说,不知凌大人可否回避片刻?”
凌逸云转头看看苏有容,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笑着起身行礼,退出了小厅,厅内就剩下了苏有容耶律瑶二人。
耶律瑶起身转到苏有容身边坐下,慢慢往他身边靠了靠,苏有容突然起身冷颜到:“公主,请自重。”
耶律瑶唇边带着一个冷笑,也站起身看着他:“自重?你说什么鬼话,咱们之间什么没有做过,如今你便不认账了么?”
苏有容听她说的难听,又没法儿给她解释,当下便行礼言到:“我只知道公主如今是北狄的公主,我同凌郡马要奉旨护送您回国,其他的一概不知,公主玩笑了。”
耶律瑶见他油盐不进,心里一阵邪火拱起,转念一想,却又笑了:“无妨……我不急,左右到了黑水城,见了我父王我看你还怎么硬气的起来!你们大盛皇帝此番派你护送我回国的深意,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她慢慢转到他对面坐下:“咱们说好了的,你乖乖允了我的要求,我便应了你的条件,你可别想给我耍花招啊?”她笑的倾城,眼里却带着一丝寒意,苏有容抬头看看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别忘了你承诺的事情。”
耶律瑶看她面色沉肃,心里也是一阵没味儿,当下便起身拂袖到:“本公主一向是说一不二,倒是兰陵侯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不然到时候可别怪我,连个平妻的位子都不给你那宝贝夫人留!”说完,便转身出了小厅,苏有容抬头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也转身出门,同凌逸云一起出了万仪阁。
在稷安大街上和凌逸云分手,苏有容却没有直接出城到南大营,而是转道去了西市,上了听风吹雨楼见上官铎夫妇。
田小兮为他把了脉,凝眉点了点头:“毒性倒是被压制住了,看来她这几次都是按时按量给你下的毒……只是解药……”
苏有容抬头笑了一下:“师嫂不必担心,我此次出使北狄,定能拿到解药的。”
田小兮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一旁的上官铎沉声言到:“明日辰时出发么?”
苏有容抬头看看他点头言到:“是,有劳师兄了。”
上官铎没有多说什么,旁边田小兮却收拾好了药箱站起身:“你客气什么,你是我们的师弟,我们自然不能看你孤身涉险,明日我和夫君会在后面远远的缀着,北五道的迴梦楼势力也会在沿途警戒着,这样朝廷江湖双管其下,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苏有容略沉吟了一阵,抬头看着田小兮:“师嫂,我还是想让你留在京里陪如筝……”
田小兮笑叹了一声:“你啊,一沾了如筝的事情就拎不清,如今耶律瑶以为自己夙愿得偿,本主儿都走了,还有什么能威胁到筝儿呢,再说还有小七……小眉儿陪着,即便是万一王瑶还有什么邪招,你师兄也已在周围埋伏了好手,你不必担心!”
苏有容这才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师嫂了。”
辞别了上官铎夫妇,苏有容上马向着南大营而去,舍了抄近的乌衣巷不走,他绕过繁华的东市一路南行,此番出京祸福未定,与其流连迁延,还不如当机立断。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应有加更,时间未定,大家也可明日再看,总之过了12点我就不更了,如果有习惯晚睡的大人,最晚不必等到12点以后,谢谢大家的支持
敬上
第290章 反制(大结局)一
秋风萧瑟木叶凋,护送北狄公主省亲的大盛使团携带着成车的赏赐出了三关,向着北狄而去,此番大盛派出两位重臣护送,足见对北狄溯清公主和使团的尊敬,一时间两国边民便是议论纷纷,尤其是那十座城池里的大盛人,家家户户都是忧心忡忡,朝廷这般软弱无能,将大好家园划给了那些残忍的北狄人,自己这些曾经的敌国百姓,还能得着什么好处去么,,
相对于悲戚的大盛人,北狄人却是欢欣鼓舞,纠缠数百年的恩怨,此番还是以己国获胜告终,中原人无论再如何改朝换代,依然打不过草原上的勇士,这是不争的事实!
三关如铁又如何?还不是要拱手奉上财帛城池?
一路前行,秋意日浓加上北地苦寒,使团里的许多人都穿起了厚厚的大氅,还有半日路途就到黑水城了,远远的北狄军士迎了过来,按照约定换下大盛的军队,护送着公主和使团向黑水城而去。
凌逸云和苏有容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穿着盔甲装作普通兵士的人里面,大半都是此番带出来的神机营将领,而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潜行着此次致胜的关键。
一路快行,晚间大盛的使团终于到达了北狄王庭黑水城,北狄王耶律蒙令人大开城门,迎入了使团,并在王宫设宴,款待远来的使者。
席间北狄王的倨傲,朝臣的刁难都没能打压下两位使节,北狄的谋臣们都没有想到,身为武将的安国郡马凌逸云居然有如此的雄辩之才,在己方处境不利时,仍能不卑不亢,便如当年诸葛武侯舌战群儒一般,几次说的北狄众臣哑口无言,而另一个,只是那样坐着,不发一言也不动,便令人心生敬畏,许多将领还记得当年的那一袭黑衣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样子,可心底的恐惧刚刚浮起,却又转为轻蔑:兰陵侯又如何,还不是早晚要对北狄俯首称臣!
不远处溯清公主的亲卫队里,萧楚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苏有容,他万没想到一向傲气的他居然真的跟着公主来了北狄,据说还已经答应了公主的要求……
这一次,真的是自己算错了么?
一场鸿门宴罢,北狄王笑着收起了十座城池的地图,待朝臣们陆续退去,北狄王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了贴身亲卫护持着,一旁的溯清公主耶律瑶上前对着自家父王行了礼,北狄王便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转头看着下首的苏有容和凌逸云沉了面色:
“国事已定,本王再同两位尊使问问私事……”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苏有容,你好大胆!居然敢让我的金枝玉叶入府为妾,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剁了你!”
苏有容抬头看着耶律蒙,眼中却无丝毫惧色,反而带了一丝嘲意:“大王说笑了,敝使去岁的确是纳了妾,不过纳的是我大盛礼部侍郎王大人之女,公主一直在驿馆好好的住着,我朝陛下也曾多次为公主选婿设宴,大王何来此骇人之说?!”
耶律蒙一双吊梢三角眼闪出一丝精光,如刮骨尖刀刺向苏有容:“哼,你们中原人惯于逞口舌之利,本王也不同你多废话,此番你国皇帝派你来是做什么的,想来也不用我多说,我女儿倾心于你,你却几次三番不领情,如今可想清楚了?”
苏有容听他这么问,面色一白,咬牙言到:“是,我回去便会上本请圣上赐婚,迎娶溯清公主……”
北狄王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那便好,我大狄的公主对你青眼相加,是你的福气!”他沉了沉,又言到:“听说你还有个夫人,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苏有容抬头看看北狄王,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闪出一丝隐忍着的恨意:“我会将她降为平妻,位于公主之下!”
北狄王冷哼了一声:“大胆,居然敢让我大狄的公主和别的女子共事一夫?若按我大狄的规矩,那个妇人就该赐死!”
苏有容听了他这话,却并不作答,只是两眼直瞪着耶律瑶,耶律瑶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地与他对视,不多时便败下阵来,心里想着“容后再收拾又如何”,开口对北狄王言到:“父王,既然女儿是嫁到他们盛国去,那便按盛国的规矩来,那个妇人做什么平妻的,倒也无妨……”
北狄王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无奈微微颔首:“既然公主发话替你着想了,那便如此吧,你们自回去准备,我也要留公主住些日子,待使团回你盛国之时,我便要先向我大狄子民宣布公主的婚事!你可切莫生了反悔的心思……”
苏有容也不多说,只是微微俯身行礼,同凌逸云一起向北狄王道别,出了王宫正殿。
三日后,大盛使团离开了黑水城,临行时耶律瑶与苏有容定了一月之约,苏有容心里便明白,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同凌逸云筹划一切,约莫……够了。
回到两国交界之处的大盛营地,苏有容和凌逸云一刻不停,马上进了中军帐和几位将领筹划起来:当年北狄人好战,耶律蒙又一向凶残傲气,十几年前便将冬季的王庭迁到了两国边界不远处的黑水城,并将最精锐的五万黑旗军也驻扎在此地,这样的安排方便了北狄军过去十几年对大盛边境的烧杀抢掠,也正为此次盛军将计就计出兵带来了十分的便利,但若要给三关将士赢得长驱直入的时间,彻底遏制住北狄人,还是要想办法将红衣大炮安置在北狄王庭左近之处,起到牵制作用才行……
这几个月来,承平帝便和重臣们就这个难题商议过多次,几番推敲下,终于确定了将红衣大炮和火铳骑兵步兵安置在黑水城南侧七里的一座废城中,可是这就要这三万人悄无声息地穿过边境,深入北狄腹地,但骑兵推进尚且难以掩人耳目,更何况沉重的十二门红衣大炮!
最终,还是踏遍名山大川的凌逸云灵光一闪,想到有一条通过昆仑山下的峡谷绕道黑水城附近的小路,一端正是在大盛边境之内,且此路大多半穿林过谷,荒废多年,周围十分隐蔽,正是天赐良机!
承平帝当即下令派出几波密探将那道路摸清,却也遇到一个阻碍,密探报给了承平帝,没想到旁边的苏有容却是一口咬定,自己能够解决那个阻碍,承平帝虽然惊讶,却也相信他不会唐突冒险,至此便拍定了这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现下凌逸云和苏有容回了大营,众人也没了忌惮,便依计而行,将兵士分为几队,护送着红衣大炮进入了那条几近冰封的小路。
比兵士们更早出发的,却是兰陵侯苏有容,随行之人却不是兵士将领,而是一个一袭红衣的冷峻男子,两人两骑,向着昆仑山而去。
昆仑山道上,上官铎看着旁边的苏有容,忍不住担心的问了一句:“你身上的毒如何了?”苏有容小心控马走在冰原上,回头笑道:“不必担心,还有大半个月呢,来得及。”
上官铎略一颔首,转念又言到:“你怎么就有把握,聿天然会借道给你们,他虽然是中原人,却始终是在北狄人眼皮子底下过活,你不怕他泄密么?”
苏有容却是笑了笑:“他不会的,他是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此番咱们为了平息战祸而来,他定然会帮咱们,更何况……我碰巧知道了他一些事情,他是怎么都不会帮北狄王的……”
耶律瑶自同苏有容分别,便在数着日子过活,一面是担心苏有容不能按时来到王庭接自己而毒发,一面是心里忐忑:自己此番真的要嫁给他了,以公主的身份下降,那么自己二人之间……
一时矛盾纠结,她在自己的寝殿里倒是日日坐立难安了。
萧楚雄远远看着耶律瑶的羞涩里又带着愁绪的表情,心中仿佛被陈醋浸透了一般难受,想着耶律瑶一到黑水城便向北狄王求来的解药,他知道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嫁于旁人,对于他来说,不但是心酸心痛,更是莫大的耻辱。
耶律瑶等到第二十八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苏有容还被蒙在鼓里,如此迁延定会有性命之忧,便也顾不得别的,连夜派出使者飞马给他送了一封信,让他马上回黑水城来,第二天,早该回来的使者和苏有容都没到,耶律瑶忍不住心里一沉,起身朝着北狄王的寝殿走去,半路上却碰到了慌张赶来的左相。
耶律瑶唤了一声,却没想到一向对她毕恭毕敬的左相却是停都没停,一路小跑向着正殿而去,她心一沉,赶紧快步跟了进去,正好看到左相正急急向自家父王报着什么,耶律瑶听他提到盛军什么的,心里一惊,赶紧凝神听着。
左相身为北狄王的臂膀,素日里自然是沉稳周详的,可此番却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耶律瑶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却原来是今早探马来报,离黑水城七里之外的一个废城突然出现大批盛国人马,为首的正是一月前离开的使团正副使凌逸云和苏有容。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
第291章 反制(大结局)二
几万人马如神兵天降,北狄各个关隘竟然毫无防备,甚至无一人发现,这让一向警醒的北狄兵士禁不住匪夷所思惊恐万分。
北狄王听了左相报上的军情,一时间也愣住了,倒是耶律瑶顾不得震惊和愤怒,赶紧上前向着北狄王行礼说到,“父王,盛军一向狡猾,为今之计咱们须得弄明白他们究竟是从何处将大军转运而来,将那通道堵了,女儿想着那废城本就不大,虽然当初是十分坚固,可毕竟年久失修,若要攻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咱们手里还攥着……”
北狄王听她这么一说,也沉下心想了想,对着左相言到:“马上按公主说的办,另外修书一封到盛军那里给苏有容,告诉他……”他话未说完,耶律瑶却是高声唤了句“父王!”北狄王回头看她时,却见她脸色惨白,眼眶也红了:“不必去了,女儿已经派人送过信……”
北狄王听了她的话,当下就愣了:“他知道?那……”
耶律瑶此时心中又恨又悔又痛,忍不住便落了一滴泪下来:“父王,待我弄清了盛军的来路,便去找他,我倒要听听他究竟是有了什么倚仗,竟然连性命之忧都不怕!”
北狄王见她冲动,赶紧劝了几句,耶律瑶却只是摇头,又催左相快去查盛军的来路,左相急匆匆下去了,她便也大步流星地出了正殿。
此时的废城内,凌逸云和苏有容带着兵士们已经将十二门红衣大炮架在了加固过的城墙上,这废城原本是中原人北御北狄的堡垒,后来北狄势大,破城南下才废弃了,如今虽然里面房倒屋塌只能搭帐篷驻军,但外面一圈儿城墙倒是还算坚固,再加上大炮和火铳之利,想来固守几月是无妨的,更何况此处离两国边界很近,北出三关的大军不出几天就能抵达,倒是万无一失了。
苏有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兵士们将红衣大炮架好调准,多数对准了黑水城各处,只有一门却是对准了黑水城旁侧的昆仑山南峰。
一切准备停当,凌逸云派人快马给北狄王送了一封书信,北狄王看着书信里要求北狄放弃除开边市之外所有恩赏的言辞,当即便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将军调集黑水城周围戍卫的五万黑旗军围攻废城,左相想着盛国人多狡诈,如此猖狂定有原因,刚要劝谏,便觉得突然便地动山摇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震天的一声巨响,震得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北狄王心下大骇,忙带群臣侍卫出殿观看,却见王庭内不少的侍从宫女纷纷朝着一个方向跪下,满脸惊恐的叩头膜拜着,口中还喃喃说着“昆仑神发怒了!昆仑神降下天罚了!”
北狄王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之间那日日都看惯了的昆仑山南峰不知被什么神巩力生生削下去一片山头,磨盘大的石头还在慢慢松动滚落,一时间北狄王也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天罚,心内茫然一片,可片刻过后,盛军的使者送了第二封书信过来,北狄王却是惊呆了:原来刚刚那近乎神迹的劫难,竟然是盛军在几里外动用兵器所致!
北狄王是见识过大盛的床子弩的,也曾派人仿制过,却如何都不能相信,那样的兵器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想着那信上说的,若不投降,诚心纳贡称臣,下一个目标便是黑水城这样的话,他忍不住又不寒而栗。
昆仑山被红衣大炮震响的时候,耶律瑶正同萧楚雄一起站在昆仑派历代掌门所居的昆仑宫之中,看着面前按血统自己该称为“兄长”的清雅男子,耶律瑶怎么也想不到盛国人居然是经了他的允许抄昆仑山小路进入北狄边境的,巨响过后,她看着面前聿天然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这一下恐也是他允了的,当下便怒道:“王兄,你也是昆仑神的子孙,怎会允许盛国人如此侮辱神山?!你就不怕天罚么?”
聿天然坐在高高的掌门交椅上看着下面的耶律瑶,轻笑了一声开口:“天罚?北狄王自即位以来穷兵黩武,屡次犯盛国边境,挑动战火以致两国生灵涂炭,天罚此时才到,已经是很仁慈了,盛国人此番是为了止战而来,昆仑神为了他的子孙,想来也是会愿意牺牲自己一些土木的。”
耶律瑶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上前两步说到:“止战?!他们这样阴谋算计兵临城下,玷污咱们的神山,在你看来竟是止战?!”
聿天然略一颔首:“自然是止战,不然他们的红衣大炮,对准的就该是黑水城,而不是昆仑山的荒坡。”
耶律瑶听着他口中从未听过的词,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定然是盛军新的兵器,当下便冷笑道:“王兄,你是父王的儿子,如今居然帮着外人打自己的父亲,你也配……”
她话未说完,聿天然便垂眸笑了一阵:“我也配什么?公、主、殿、下,我一介草民出家之人可当不起您这一句‘王兄!’公主可莫糊涂了,我姓聿,不姓耶律!我昆仑派虽然也有不少出身北狄的弟子,可中原人却更多,我更从来都是中原人!”
耶律瑶猛地抬头,看着他精光内蕴的星眸中暗含的凌厉恨意,心里便是一凛:“王兄,原来你还在怨着父王……”
聿天然看着她挑起一个冷笑:“怨?你说错了,不是怨,是恨!”他声音突然转为凄厉,听得耶律瑶一阵心慌:
“他对我娘亲始乱终弃,口口声声说宠爱她却只是为了骗取我娘手上的寒髓方子,害得她被师祖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她怀着我,抱着一线希望找到耶律蒙,他却只是因为她是个汉人,便对她冷言相对,令人将她逐出了黑水城,若非我师祖仁慈,将我娘重新收留,我和她都要死在荒山野岭里!我娘为了生我难产而死,师祖不过是在山上庇护了些中原人便被他派兵围攻杀害,我身边的亲人都被他杀了,我难倒不该恨他么?他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血海深仇的陌生人,我从来都是中原人的儿子,完完全全的中原人,公主若还想好好走出这昆仑宫,便请休要再信口雌黄,请回吧!”
耶律瑶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知道同他理论也是白费口舌,当下便恨到:“好,既然你不肯同王庭合作,那就等着黑旗军攻上山来,将你昆仑派剿杀殆尽吧!”
聿天然与盛军合作,自然是得了他们的保证的,此番却不欲与耶律瑶多说,只是垂眸冷笑着挥手让她回去,耶律瑶气冲冲地出了昆仑宫大门,站在半山腰上极目远眺,不远处的堡垒清晰在目,上面的兵士武器却是看不清楚,不过再怎么说,她也不相信从那么远的地方能够攻击到几里外的黑水城,心里想着这定是昆仑派和盛人定下的奸计,便带着随从下了昆仑山,返回黑水城,向北狄王陈明细情,北狄王怒不可遏,将聿天然骂了一顿,又派人去封了那小路,听了耶律瑶对盛人攻击的分析,心里才有了些底:若那真的是他们提前埋伏好的障眼法,倒是没那么可怕了,当下便下令左右将军点齐三万人马先行到废城之下攻城,耶律瑶自请带兵押后,北狄王本不欲让她犯险,却无奈几位带兵的王爷都在自己的封地,一时无法赶来,略沉吟了一下便点了五千黑旗军给她,让她观敌掠阵。
七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转瞬即至,三万北狄大军与耶律瑶的五千黑旗军相隔半里拉开阵势,向着废城疾驰而去。
城楼上的苏有容拢紧了身上的大氅,顾不得身体的异样指挥着兵士们将几门能射向近处的红衣大炮调转炮口对准北狄兵,又令火铳队排成三段击阵型,只待敌兵进入射程,便开火迎击!
一旁的凌逸云见他面色有些发白,还以为他是连日劳累所致,站在他身旁看着慢慢接近的北狄骑兵叹道:“咱们有心伐谋,少杀他些人,他们却是上赶着来找死了。”
苏有容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挑起一个冷笑:“妄杀空造业孽,但以耶律蒙那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这一战若不死些人,他大约是不会老实的!”眼看着北狄兵渐渐接近,他轻轻举起手里的令旗:“既然从戎,便莫要怕死了!”这一句,是轻声对着下面的北狄兵士说的,一瞬过后,他手中的令旗便猛地落下:“开火!”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几门灵活的小口径红衣大炮先冒出了火光,威力无穷的开花弹精准地落在北狄骑兵阵中,巨大的爆炸力和四散的铁屑钢渣瞬间就将战阵成片掀翻,当场炸死炸伤无数,北狄战马虽然神骏,却是从未经过此等巨响,此时纷纷疯狂逃窜,摔死踏伤的兵士又是无数,侥幸有逃脱的,又被随后开火的火铳掀翻在地,转瞬间三万大军便去了大半,这还只是第一波阻击!
耶律瑶好容易稳住发狂的坐骑,惊恐地看着城头上那些诡异的兵器,心里又惊又恨,猛然间,她在人群里发现了一袭黑衣的苏有容,猛地瞪大了一双凤眼,目眦欲裂地逼视着他。
苏有容也看到了黑旗军前列的耶律瑶,目光中却没有带上一丝波澜,便如看到寻常的敌军将领一般,掠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耶律瑶恨恨地盯着他,却在看到他衣着时微微一愣,才知道他并非是在哪里讨得了解药,竟然是!
一时间,她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痛悔,还是侥幸,如此惨重的伤亡自然是不能再恋战,耶律瑶马上令人鸣金收兵,收拾了残兵败将向着北方奔逃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下班回家,做饭管孩子,下一更最早也是八点,大家也好好休息吃饭,八点后咱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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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反制(大结局)三
城楼上的苏有容心里一阵发闷,抬头看看日头,已近午时了,他浑身渐渐泛起一丝寒意,顾不得解释,将令旗往凌逸云手中一塞,便转身下了城楼,一旁的上官铎看着他脸色,赶紧上前来扶,却被他以眼神阻了,二人慢慢下了城楼,转到无人的暗处,苏有容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按着胸口,使劲儿压了压还是没压住,一股殷红的鲜血便喷了出来。
上官铎心里一惊,赶紧伸手扶住他,将手掌放在他背心,缓缓为他输入一些内力:“快走,咱们去找你师嫂!”
苏有容勉强点了点头,伸手将唇边的血迹擦了,向着中军帐走去。
田小兮见他二人疾步进了中军帐,便知是苏有容的毒发作了,赶紧上前帮上官铎将他扶到床上,用金针封了他几处要穴。
上官铎皱眉对田小兮叹道:“这还不到一月,怎就发作了,如今前面还打着,谈也没法谈……”
田小兮也是恨得一咬牙:“许是剂量大,或者是子渊这几日太劳累了,如今多说无益,你还是动手吧。”
上官铎轻叹了一声,俯身对着苏有容言到:“这法子你也知道,于身体是有大损伤的,寒髓攻的是心脉,我只能将它逼到你临近的脏腑上去,你心里要有数。”
苏有容此时心口剧痛,脑子里却是一片清明:“我明白,全靠师兄师嫂了……”
上官铎听他这么一会儿,声音就微弱地几不可闻,心里一揪,赶紧目视田小兮,田小兮便抓了一把金针准备好了,上官铎扶着苏有容坐好,将手掌贴于他背心,在田小兮金针导引之下,缓缓将毒性压制,一部分逼进了手少阳三焦经,大部分却只得就近逼入了肺经。
上官铎缓缓收功,苏有容只觉得那种如同窒息般的痛楚减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肺部强烈的不适,就像数九寒天一出门,猛地吸入了一口冷风那样,只是程度要大上百倍,就像整个肺都被冻上了一样。
田小兮看他脸色还是很苍白,赶紧上前搭着他脉:“你怎样?”
苏有容抬头看看田小兮,慢慢在榻上缩起了身子:“师嫂,我很冷……”
田小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酸,赶紧拽了两床锦被给他盖上,又从旁边帐子里端了早就准备好的几个炭盆进来,转身对着上官铎说:“阿铎,你守着师弟吧,我去外面找凌将军说一下……”她尚未说完,苏有容就一把拽住她袖子:“师嫂!”
田小兮见他着急的样子,赶紧俯下头:“嗯,你说。”
苏有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你别去告诉我大哥,若他知道,定会炮轰黑水城,到时候……事儿就大了,我已经安排下了人,你放心,不出两日耶律瑶必定会被逼的来见我,我想她应该会带着解药,若没有……也就罢了,不必为了我枉造杀孽。”
旁边上官铎见他说句话都要歇三气的样子,心疼终于转为愤怒:“你都这样了,还顾忌他人的生死?你是傻的吧!”
苏有容微眯了眼睛,往锦被里缩了缩:“三关援兵……还没到,若炮轰黑水城……总之你告诉我大哥,黑旗军来多少打死多少,城里的百姓……不要动。”
上官铎虽然怨他啰嗦,但看他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子,还是压下火气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去告诉他。”
苏有容这才放下心,微笑看着上官铎:“你也不要冒险……黑水城,不是个好去处。”说完就合上了眼睛。
上官铎叹了口气,略带愤懑地看着田小兮,田小兮摇了摇头叹到:“夫君你见惯了江湖狡诈,于朝堂之事却是不如师弟了,他是怕三关援兵不到,咱们若是杀伤了他国百姓,到时候军民一体同仇敌忾,难免节外生枝。”
上官铎点了点头,叹到:“你倒是懂得多。”
田小兮收拾起了金针摇了摇头:“不是我懂得多,我是听懂了他的话而已……况且我也怕万一一炮把耶律瑶打死了,谁来给咱送解药呢?”
上官铎点点头,拉起苏有容的手把了把脉,脸色就又沉了几分:“但愿他能等到那死丫头来。”
田小兮点了点头:“你放心,师弟既然说安排好了,那定然是无妨的,这几日咱们就看顾好了他,无论用什么办法,定不让毒气攻心就是了,夫君你也听师弟的,黑水城如今戒备森严,你若困在里面,自己危险且师弟也无人看顾,我的内力可是压制不住这么霸道的寒髓的,你明白。”
上官铎点了点头:“好,我听你们的。”
田小兮将金针丢进一旁的沸水里煮着,又叹道:“有个人,夫君你却是要赶紧接过来了……”
上官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垂了眼眸:“我早就飞鸽传书让他们去办了,你放心。”
耶律瑶带着残兵败将撤回黑水城时,才算彻底明白了苏有容的打算,自然也明白了他背后的承平帝和整个盛国的阴谋,想着自己就这样被他当了枪使,还洋洋得意地准备嫁入国公府,她心里忍不住便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扑上敌城将他撕个粉碎!
不,不用自己动手,他没有解药,是怎样也活不过三日的!
她这么想着,策马入了黑水城,想着他死期将至,却是痛彻心扉。
北狄王被盛军红衣大炮的恐怖威力惊呆了,忙令人紧闭城门,派快马向草原深处飞驰而去,急招各部王爷和巡边的各位王子回来黑水城助战,心里却也明白,先不说如今两国边界被盛人封锁,三关援兵自是会比各部王爷来的快,便是真的赶上了,也不过是于大炮下血肉横飞的命!
虽然不是天罚,却比天罚更恐怖,难到,真的是昆仑神不再庇护他最优秀的儿女了吗!
北狄王耶律蒙这样想着,陷入了绝望之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着自己这边还攥着一张王牌,忍不住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这是己方仅存的一线生机了,便对着旁边的侍卫喊道:“去,赶紧将公主给本王找来!”
耶律瑶走入大殿中时,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家父王想要自己做什么,她也正有想去一趟盛军大营的想法,可到了那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她心里还没有个定论。
听了北狄王要她出面以解药为条件,令盛国人退兵的想法,耶律瑶微微颔首,对北狄王言到:“父王的意思我明白了,女儿这就着人安排,最迟明日便去与盛军商议,父王放心,今天他死不了……”这一句,她像是在说给耶律蒙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知还没有等到第二日,午后王宫门口便被大批北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往日一向在王城铁律下服服帖帖的百姓,此番却如走投无路了的鹿群,也豁出性命敢与狼群拼命了。
为首的几个百姓一直叫嚣着让耶律瑶出来,声音大的耶律瑶在自己的寝宫都能听到,心里恨恨的想着刚刚左相说过的……
他居然敢,居然胆敢!
昆仑山被炮击的当日,黑水城里突然传出一条流言,源头不可考,却是有鼻子有眼的言之凿凿,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整个黑水城:北狄公主耶律瑶逼亲不成因爱生恨,给大盛重臣兰陵侯苏有容下了毒,如今盛军大怒,要炮击黑水城报复,之前黑旗军的惨败只是盛军的警告,若公主再不服软送去解药,怕是下一炮就要毁城了!
流言在本就人心惶惶的黑水城里,如野火藤蔓一般迅速席卷开来,搅动的本就被压抑恨了的黑水城百姓一时间民怨沸腾,将王宫合围,指名道姓要见耶律瑶。
耶律瑶捏着手中的黑瓷小瓶,恨地将妆台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她高高举起手,想要将那个瓷瓶掼在地上,却终是缓缓落下:她不忍,更不敢……
北狄王的使者已经来催了第三遍,耶律瑶终于将瓷瓶放入怀里,走出了自己的寝宫。
耶律瑶看到中军帐前旗杆上,挂着的青色“苏”字大纛时,心里居然涌起一阵胆怯,似乎自己不是来炫耀,而是来接受审判的……
她深吸一口气,举步迈入大帐,一进门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你来啦。”
一瞬间,耶律瑶愣住了,似乎时光流转到了从前,新婚时他也常常这样,虽然目光冰冷,可言语却温柔尊重,让她总是失落中夹着一丝希冀……她一时间痴了,若不是他苍白的面色和雪白的发丝提醒着她,如今他们已经事成水火,说不定她真的会痴痴地走过去,再以温言软语企望他的怜爱。
她身后跟着的萧楚雄见她愣住了,心里便是一阵恨,忍不住跟上了半步,谁知苏有容旁边一直静立着如同屏风般毫无生气的红衣男子突然上前一步,冷然的目光瞟过他:“你,滚出去。”
萧楚雄一愣,随即便勃然大怒,可还没等他开口,一股劲风袭来,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在帐外,跌的浑身酸痛,看着自己颈间明晃晃的的长矛,他一时也懵了,没想到自己习武二十年,此番居然被人家一拂袖就扔了出来。
第293章 反制(大结局)四
耶律瑶见上官铎如此霸道,气不过冲上前几步,上官铎闪身挡在苏有容身前,虽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也让她感到了十足的迫力。
苏有容见他急了,轻笑了一下,拉拉他衣襟,“师兄,不必如此,公主若是想我死,坐在黑水城里等着就行了,何必冒险前来。”
上官铎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倒是大度。”却也不愿违了他意,默默退开戒备着。
耶律瑶看着床上的苏有容,心里说不出是恨还是别的什么:北地虽然寒冷,这中军帐里却是暖气扑面,耶律瑶看着四周密密围着的七八个火盆和苏有容身上厚厚的狐裘,心里明白这是寒髄遍布全身的征兆,她不由得摸了摸衣袖里的黑色药瓶,只要他肯回心转意,明日他就又是好人一个了!只要他肯回心转意……
她不知道一向傲气的自己如今为何这么贱,他伤她弃她,骗她利用她,如今她心里的念头,却还是要逼他娶了自己……
她强忍回眼眶中的泪水,骄傲地走到他榻前,一字一顿地开口:“苏有容,你好手段!”
苏有容笑着坐起身,看着耶律瑶:“不敢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招以民为质,还是公主教给在下的……话说,你是来饶我一命的么?”
耶律瑶惊讶于他的坦诚,冷笑到:“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有求饶的一天。”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求饶我不会,但如果你给我解药,我会谢谢你!”
耶律瑶气结,冷笑到:“哦?你要如何谢我?”
“撤兵。”苏有容淡淡地说到:“我不会炮轰黑水城,只要你们不再犯境,两国便可和平相处。”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心里一阵激怒,反而仰天笑到:“哈哈,苏有容,你太狂妄了,你要战,我北狄将士也不会怕你!”
苏有容看着她,眼里没有她期许的恐慌,仍是那种熟悉的淡然:“公主,你要用满城的百姓,万千条无辜的性命,来报复我么?”
耶律瑶笑到:“不错,天子一怒,本来就是伏尸百万,我是天之骄女,我心死,便要以天下人为奠仪!”
苏有容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你就这么恨我?”
耶律瑶冷然道:“你还有颜面问我?我不该恨你么?我为了你远嫁中土,为了你抛弃了公主之尊,做了一个小小的贵妾,为你孕育孩子,又为你没了孩子!”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水:“如今,你骗我回到北狄,竟然说是送公主返家,你把一切都抹杀了,能抹杀的掉咱们死去的孩儿么?”
苏有容苦笑着摇摇头:“嗯,先不说你这些委屈是为着什么,先说说孩子的事情吧,孩子什么的……是真没有。”
耶律瑶眉毛一扬:“你说什么?!”
苏有容叹了一声,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捂着嘴咳了几声,鲜红的血便从指缝中涌出,染红了身前的被褥,上官铎赶紧上前一步,右掌抵住他背后要穴,帮他运功抵御毒气侵心。
苏有容回头看他一眼,抱歉地笑笑:“师兄,我没力气了,麻烦你和公主说明吧。”说完,便倚在背后的迎枕上,努力平抑着心口的疼痛。
上官铎瞥了耶律瑶一眼,冷冷开口:“他说的没错,他自纳了你,便找我要了黄粱散,从洞房到你们回到北地,这两年间每逢和你同房时便用在你身上,一次不落,你那些缠绵的记忆,不过都是春梦而已。”他唇角挑起,眼神却一片冷冽:“你若不信,回黑水城找个稳婆,一验便知。”
苏有容看他说的过分,伸手拽了拽他袖子:“师兄,说委婉点!”
上官铎兀自还不解气:“你别告诉我,同为用毒高手,你连我回梦楼的黄粱散都不知道吧!”
只听到黄粱散三字,耶律瑶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如何不知回梦楼的奇药黄粱散,这种奇异的春药并没有毒,如果不是滥用反而对身体有益……但,这药一旦饮下便会于幻梦中与心爱之人交\欢,种种情境欢愉一如实景,身体也会有反应,本来是回梦楼用来审问嘴硬的俘虏用的,后来不慎流落江湖,也曾经被一些采花大盗用来□良家妇女,为的是让她们以为是和自己相公欢爱,而不向官府报案,如今在迴梦楼的追讨下,已经渐渐销声匿迹,不想竟被苏有容用在了自己身上……
苏有容看到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知道她是动怒伤心了,却还是挣扎着说:“所以说,公主……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孩子什么的,不过是你太渴望了,才有的假孕症状……你我没有圆房,你的身份也未曾暴露,这已经是我能为你留的全部余地,我大盛会严守此秘,你在北狄,也可再嫁……”
耶律瑶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解释,脸上浮现出一个讽刺的冷笑,笑容渐渐变大,终于成为绝望的狂笑:“哈哈哈哈,太精彩了,兰陵侯,你不愧为大盛的智将,这样丝丝入扣,步步为营的算计,甚好,甚好!”
她怒视着他:“苏有容,你把我骗的好惨!可笑我还想要来求你,求你带我回府,我还要来以解药换你带我回府!”她嘶喊着:“我到底有什么不好,让你避我如蛇蝎?!林如筝有什么好,你要这样机心算尽,为她守着清白?便是性命也不惜赔上?!”
苏有容看着几近疯狂的她,心中一阵无奈,只能感叹自己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口胡诌了几句:
“公主,你很好,你处处都好,你聪明,博学,美艳不可方物,文采武功不输男子……可是,我已经有如筝了……”
听他这么说,耶律瑶猛的抬起头,眼中现出一丝光彩:“这么说,你不是因为我不如她,不是因为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责任,不能背叛她是不是……”
苏有容见她又误会了,一摇头斩钉截铁到:“不是的,我的心很小,容下如筝,就容不下别人,公主,你很好,你应该有很好的男子全心全意的对你,而不是现在这样。”
耶律瑶止住泪,凄笑着看他解释,心中一片冰冷:“够了,说的再好听,也是你负了我,我宁可做个不得宠的贵妾,也不要你这样骗着我为我好!”她绝望地笑着:
“苏有容,我不懂,为什么人家都能三妻四妾,你就宁死也只要林如筝一人?!她对你好,我对你更好,她能为你做的我都能为你做,她不能为你做的,我也能!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有她……”
苏有容叹了口气,冲上官铎一伸手:“师兄,劳驾,我得坐起来。”
上官铎翻了他一眼,还是上前轻轻把他扶起,苏有容盘膝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面上却还是那个淡然的笑容:
“公主,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逼婚时,对圣上说的那些话……”他扬了扬眉毛,仿佛是在和她闲话家常:“你说你在战场上看到一个少年将领,可以以一当百,便想着自己一定要嫁给他……”他话音未落,耶律瑶便要插嘴,上官铎却是爆喝一声:“闭嘴!”
耶律瑶是堂堂公主,怎么受过此等委屈,当下便要发作,可不知怎么的,看着上官铎凌厉的眼神,便犹豫了,上官铎冷哼一声:“他如今说话都难,你若插一句嘴,今日便不要想走出这大帐了!”
耶律瑶虽然并非完全怕了他的威胁,却还是在看到苏有容的面色时闭上了嘴。
苏有容抬头看看上官铎,无奈地笑笑:“所以说公主,你喜欢的,是那个战场上的猛将,大盛朝的兰陵侯,喜欢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也许将来在后宅还可以陪你练剑,读书,聊兵法,甚至说,你也喜欢他对你的拒绝,因为这让你觉得,这个人对心爱的女人是忠贞不渝的……”他叹了口气:“综上所述,你喜欢的是你心里的那个幻影,这两年来,我在你眼前也一直就是这个幻影,因为我对你不信任,不会把真实的自己全部让你看到……”
耶律瑶想要辩驳,想要说他说错了,却觉得那些话一字一句都似砸在了自己心上,让自己无法招架。
苏有容看她神情有些活动,接着言到:“但是如筝就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目光却放的很远,唇边的微笑也加深了几分:“她知道我曾经饿得捞家里的锦鲤充饥,见过我被嫡兄排揎的样子,知道我对身世的无奈,见过我欢喜的站不稳,也曾经把哭到哽咽的我揽在怀里,在我还窘迫,低微,奋争甚至可能朝不保夕的时候,她嫁给了我且从没有后悔过,之后的辉煌,显达和安谧,被你偷去了两年,她也从未埋怨。”
他看着耶律瑶兀自扬着的眉毛,叹了口气:“公主,你刚刚说她可以为我做的,你都可以,那么我来问问你,我答应了她一生只要她一人却自食其言,她没有怪过我,反而时时出言安慰,我中了你的计,不得不貌似无缘无故地疏远她,她依然对我嘘寒问暖,她百般迁就你,千般体贴我,换来的是我连牵手都要躲闪的态度,她都不会质问我一句,这些,你真的能做到么?”
第294章 反制(大结局)五
听了他的话,耶律瑶面色一白,她心里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贱……她早就想问了,这样没有尊严地喜欢一个人,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没等她想清楚,对面苏有容又开了口,
“公主,我下面这句,也许你是觉得我在狡辩,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耶律瑶咬了咬牙,强压下辩驳的话,脸色沉郁地看着他,苏有容稍微缓了口气,继续说到:“自你入府,我虽对你有冷淡,却也算是嘘寒问暖,后来连主院都不去了,却经常陪着你,甚至用黄粱散让你以为咱们……这一个月以来,我还默认了会将你扶正,但你却一直不欢喜,你说这是为什么?”
耶律瑶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里有个答案渐渐浮上,那答案却让她如此不敢正视,只得狠狠压下:“谁说我不欢喜,我欢喜的很!”
苏有容摇摇头,笑到:“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难过,是因为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如筝,同样的,筝儿也难过,因为她不明白我后来的躲闪是为着什么,我也难过,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他垂眸,眼里带了一点落寞:
“这样的日子,你居然还没过够,我可是过够了,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耶律瑶苦笑着垂眸:“我很想驳斥你,但我不能,你说的我都明白……”她抬头,眼里是灼灼的光:“可我不认,我不要就这样和你分开,我还是要问你,要不要带我回府?这次我要风风光光地以公主的身份嫁入侯府!”
苏有容看了抬头看看她,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我若真依了你,才是害你。”
耶律瑶冷笑到:“那你便连命也不要了么?”
苏有容摇摇头,重新倚到床头:“我平生最恨受人辖制,这条命你若非得要取,随你。”
耶律瑶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疯了……你才二十四岁……大好时光真的就不要了?”
苏有容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是,可惜……我没有第二条命,去还我的筝儿。”
耶律瑶见他坚定如斯,心里一阵抽痛:“早知如此,你当初为何不拒婚到底?!”
苏有容看看她,又垂眸苦笑:“你当初以天下为质逼我就范,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我苏有容一人的,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倾尽天下……”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没有悲喜:
“不过为了我的筝儿,倾尽我一身,我还是做得到的,公主,你请回吧。”
说完,他摆摆手:“只是自此,我大盛百姓可安居乐业,你北狄却要生灵涂炭,我保证第一炮,就会落到你北狄王庭!耶律瑶,你放心……”说完这一句,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慢慢歪在迎枕上,不再言语。
耶律瑶被他话语中的决绝震得浑身紧绷,她知道自己不能拿黑水城和他赌,即便他炮轰黑水城的言辞是故意吓她,可一旦他身死,凌逸云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她知道……
耶律瑶心中一番天人相斗,终于还是一溃千里,她知道,自己此番是真的败了,如果她再继续和他拧下去,那么结局并不是天下人为奠仪,只有自己大狄的千万百姓,会为他一人殉葬!她不怕玉石俱焚,但这样因她一人而起的亡国灭种之灾……她担不起这千古罪名!
一向呼风唤雨,骄矜盛宠几可摘星的耶律瑶,终于低下了她骄傲的头,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将装着解药的瓶子掏出扔给上官铎:“一共四粒,先吃半粒,一个时辰后吃一粒,再过四个时辰吃两粒。”上官铎低头看了看,冷颜到:“还有半粒呢?”
耶律瑶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意:“你不妨也给他吃了试试,我保他命丧当场。”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反话,上官铎还是无端升起一股火气:“若是假的,或者还有什么花招在里面,我保证不用等到他炮轰黑水城,你父女的人头就会摆到城墙之上。”
耶律瑶目色一利,却又在想到他刚刚的身手时强自忍下。
耶律瑶转身,泪水终于肆虐在了脸上,手触到帘子的一瞬,她哽咽着问了一句:“苏有容,我毕竟是倾心于你,我有什么错,让你这样对我?!”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心里一叹,烦躁她终是不懂,却也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句:“倾心没有错,你错在不该倾心于别人的夫君!”
苏有容听着她的脚步渐渐远去,咬牙哼了一声:“师兄……好疼……”
上官铎心里一沉,赶紧上前慢慢给他输入一点内力,又赶紧扬声唤入了田小兮。
耶律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中军帐的,她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已经被抽干了,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大盛的军营里。
迎面走来一人,疑惑地叫着她“公主”,耶律瑶抬起头,仔细想了想才认出来人:
“凌……逸云。”
凌逸云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她和苏有容谈的是什么,但对她却是没有丝毫可怜,只是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是,公主,你的仪仗随从在门口,刚刚那人也已经在门口等你了。”
耶律瑶不欲同他多说,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想了想又回身言到:“东西我已经给他了,希望你们也能信守诺言,不要伤害我黑水城的百姓。”
凌逸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东西”是什么,却也微微颔首,淡淡答道:“好,只要你国不再兴犯境之心,我们就不会动你黑水城的百姓。”他举头看看城楼上的红衣大炮:
“公主,有些事情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些的好……”他微笑着指指那些大炮:“这样的红衣大炮,我大盛还有许多门,现在已经陆续在三关安设完毕,将来这废城也会是我们的一座堡垒,你们若是再有异动,我保证这炮会第一个落在北狄王的头上!”
他顿了顿,看着中军帐的方向:
“不过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我们便不开炮,子渊他不杀平民,也不杀降。”
“耶律瑶苦笑了一下:“他倒是大度,如此说来,他居然不恨我?”
凌逸云微笑了一下:“恨你倒是谈不上,你逼婚,他也一直骗着你,算是扯平了,我想他只想和你桥归桥,路归路,今后有多远躲多远罢了。”
听着他的话,耶律瑶心中巨震:“他……居然没有告诉你们!”她摇摇头,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是了,他若是告诉你们,恐怕现下黑水城已经没有活人了……”两行清泪自她眼中垂下,耶律瑶唇边却泛起一个略带癫狂的笑容:“哈哈哈,我以为是我放过了他,却原来是他宽恕了我!”
看着她脚步虚浮地渐渐走远,凌逸云明白苏有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想到昨日他的师兄说他“着凉高烧不退”的说辞,他心里一沉,忍不住暗怪自己这一天一夜只顾着炮队指挥和戒备的事情,竟然没有抽出时间去探一探他!
中军帐内,苏有容看着室内熊熊燃烧的炭火和一旁大汗淋漓的上官铎笑到:“师兄,辛苦你了,不如你出去透透气吧。”
上官铎坐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算了吧,万一我出去你又反复,咽了气儿怎么办!师父还不活吞了我!”
苏有容笑了:“师兄,师嫂也说了那药是真的,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已经大好了,要不我下地给你蹦一下?”他这么说着,一伸腿就要起床,气的上官铎伸出食指一戳,将他戳回了枕头上:“作死也别在我眼前作,我就是红衣服也怕你喷我一身血!”
苏有容被他一句话逗笑了,如今事情全部解决,他心情也是大好,在床上伸展了一下,看看被子上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一时竟生出了恍然隔世之感:“真悬哪,若是她抽风不给我解药,我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上官铎看着他难得呆愣胆怯的样子,面上绽出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心里却是一阵心疼:“原来你也会怕,我还以为你视死如归呢。”
苏有容失笑:“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怎会不怕死,不过除了死,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更可怕,不是么,师兄?”
上官铎点点头:“那倒是……”他走到远离火盆的地方坐下,低着头笑了一下:“叶羡鱼,当初师父把你领到我面前,让我教你武功的时候,你还瘦的像个小猫崽子似的,眼睛却又贼又亮,我当时看了,就特别讨厌你……”
苏有容愣了一下,又笑了:“那可对不起了,在您眼前讨人嫌了这么久……”说完,他与上官铎相视一笑,都想起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教学生涯。
“现在想想……”上官铎摇摇头:“你的确是可恶啊,明明是富家公子,偏偏要涉足武林,还短短时间就创出和我比肩的名头,明明挥挥手就能杀掉几万人……却偏偏不杀,你让我们这些想杀一个人都得殚精竭虑筹划算计的人情何以堪?!”
苏有容笑着起身:“那倒是。”他看看上官铎:“师兄,你杀的人都是大奸大恶,你杀人是积德,我这里放一炮,死的可能是无辜的百姓,虽然他们的子弟在杀我们的子弟,可战争,毕竟是军人之间的事情,若我滥杀无辜,便是造孽了……”
第295章 反制(大结局)六
上官铎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笑了,“有时候你真的傻的让我牙痒痒……但我还是不能不说,和师父一样,我也是以你为傲,也许,正是有你这样的人在,才会让我们这些双手染血,飘荡于江湖的人,能看到人世间的一点微光。”
苏有容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温情流露,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师兄。”上官铎却是冷了脸色,苏有容知道他不过是不习惯多言,此番八成又是有些尴尬,便笑道:“师兄你去歇一会儿吧,我也睡一会儿攒攒体力,过几天便要开拔返京了。”
上官铎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了自己接的那封飞鸽传书:“你是该好好歇一阵子了,不然那林家丫头来了,看你成了这副鬼样子还奄奄一息的,怕是要心疼的。”
“谁?”他一言出口,苏有容惊得差点跳下床:“你说谁要来?”
上官铎笑了一下:“你可别乱动,好好将养着气色还能好点!”
苏有容惊得趴在床上咳嗽着:“咳咳……你都……告诉她什么了,师兄!你怎能……”
上官铎摇摇头,走过将手掌贴到他背心,以内力帮他顺了顺气:“我修书一封,让回梦楼各个堂口飞马回京师,什么都告诉她了,你筹谋的事情,瞒着她的事情,还有你中毒快死了的事情,我都告诉她了……毒已经解了的事情,倒是没来得及,不过想来再有两三日她也该到了,你自己同她说吧。”
苏有容好容易调顺了气儿,叹道:“师兄,你何必……”
上官铎拍了拍他肩膀:“我们怕万一……不过你放心,沿途我都安排好了,定然不会让她有危险的。”
苏有容也叹口气,苦笑着:“也罢,反正我这鬼样子也是早晚要让她看到的,唉……你当初没跟我说会这样啊!”他伸手抓起自己雪白的发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黑回来……”
上官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症候在他看来,已经是太无所谓的事情,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对不住,是我……”
他低头看着自家师弟,心里一阵抽痛,苏有容却抬头看着他笑了:“师兄你说什么呢,没有你我早死了!”他随手把头发抓了抓:
“这个也好,你担心的那个也好,于我滚滚的福气和强健的身体来说,都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别担心!我一定好好儿活着,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辙的!”
上官铎冷着脸说了一句“心真大”苏有容便笑了,耳边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凌逸云疾步走进中军帐,马上被苏有容雪白的头发定住了:
“子渊,你!”
苏有容见是他,笑着伸手招他过来:“大哥,我正要找你……”
凌逸云惊讶万分地走到他身边:“你这是怎么了?”
苏有容叹了口气,把前后因果都跟他说了,末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所以说,筝儿就快来了,你帮我跟她解释一下再让她看见我,我怕她受不了!”
凌逸云一阵心酸,叹了口气到:“我明白了,你主意真正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他嘴上埋怨着,心里却也知道,他此举究竟所为何来……
翌日清晨,苏有容刚刚醒来用了早膳和田小兮送来的调理丹药,正想下床活动一下,便看到凌逸云的亲兵急匆匆赶来,单膝点地言到:“侯爷,我家将军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侯夫人和公子小姐到了,请侯爷早作准备!”
苏有容惊得一下子站起身,回头茫然地看了看上官铎和田小兮:“师兄,你不是说她两三日才到么?!”
上官铎也没想到如筝居然来的那么快,心里埋怨着小七这个傻孩子也不懂提前传书知会一声,却又无奈到:“你这样傻叫有什么用,赶紧收拾一下!”
田小兮见他二人如此,却是笑着摇摇头:“难得难得,罢了……我先去接她,放心,我会好好安抚她,你赶紧收拾收拾想想说辞吧!”说着便起身出了大帐。
田小兮一走,苏有容赶紧找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又环顾四周,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遮掩头发的东西,目光投向寝帐一角挂着的头盔,又摇了摇头。
上官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慌里慌张,笑到:“你一时遮住了有什么用,她早晚要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若是传出江湖真是丢死人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师弟,我嫌寒碜……”
苏有容听了他的话,愤愤瞪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想着兴许把头发挽起来能不那么扎眼些,又到处找簪子,耳边却已经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便愣住了。
帘子一掀,如筝几步抢进寝帐,二人四目相对,苏有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笑到:“筝儿,你听我说……”
林如筝扑到他身前,伸手执起他头发,那发丝如同最好的素锦,洁白胜雪,却化作根根利箭,直刺入她的心,虽然凌逸云和田小兮已经隐晦地说了他身上有些不妨事的遗留症候,可此时的景象还是让她心痛如绞:
“你的头发……”她颤抖着唇,声音几不可闻。
苏有容看她失神的样子,心疼地抓住她的手:“你别慌,你听我说……”
“……”如筝抬头看着她,眼泪簌簌流下。
苏有容叹道:“告诉你别慌,我没事了,毒已经解了!”
“你这是怎么了……”如筝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纠结和痛心,以及得知真相后的懊恼和心疼都揉进他雪白的中衣里。
上官铎抱着手,冲慌张安抚自家娘子的苏有容笑了笑,得到对方一个“掐死你得了”的手势回敬后,无声大笑着走出寝帐。
刚闪出门口,便听到屋内如筝哽咽着问苏有容:“毒真的解了?还有什么残余的症候没有?”
他叹了口气,又走远了几步,没有听到苏有容的回答,但是想想也知道,定然是“一切都好”之类的。
上官铎漫无目的地踱到中军帐一脚,倚着旗杆站定,北地肆虐的风吹得他红衣猎猎作响,他看看寝帐的方向,摇摇头叹了口气:青丝白发,十年寿数,只为一个承诺,真的值得么?
转念一想,他又笑了:不只是承诺,守住的还有自己本心,的确是值得的!
应祥和应祯一路追着自家娘亲跑入中军帐的时候,苏有容已经揽着如筝坐在了床上低声安抚着她,他发丝垂下遮了脸,应祥窜入帐内,看到的便是娘亲被一个陌生的“爷爷”抱着坐在床上的诡异景象,他人小鬼大,已经朦胧知道了点诸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当即走上去,使劲儿拽住那“老爷爷”的头发: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娘亲!”
他人虽小,心急之下尽全力一拽,还是拽得苏有容惨叫一声,转过头看时却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
如筝心里一酸,刚要开口解释,却见一旁的应祯尖叫一声拽开自家兄长,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哥哥,你疯了,你把爹爹毛都拽掉了!”她三五下爬到苏有容膝头:“爹爹,你疼么?祯儿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说着便去吹他的头发。
苏有容看着她满脸心疼样子,乐不可支地起身下地:“算了,我大人不计小孩儿过,毛掉了就掉了吧。”
一旁的应祥赶紧跪下:“爹爹,祥儿不是有意的!爹爹你的头发……外面也没下雪啊!”
应祯从苏有容怀里探出头来,略带嫌恶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哥,你傻么?如果是雪早就化了,定然是糖霜!”说着竟然要去舔,逗得苏有容一阵大笑,下地将应祥拽了起来。
如筝再也听不下去了,看苏有容兀自笑着也不解释,无奈地走上前蹲下,揽过应祥应祯:“祥儿,祯儿,什么下雪不下雪的,你们爹爹……病了,要修养。”
双生子又缠着苏有容问是什么病,如筝心里酸楚,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应祥看着自家娘亲伤心落泪,慢慢蹭过去摸摸她脸:“娘亲,您怎么哭了?”
苏有容摸摸他头笑道:“你娘亲是看爹爹可怜,伤心呢,你们生病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说着又向两个孩子使了使眼色:“快去哄你娘!”
双生子得了将令,赶紧手忙脚乱给如筝拭泪,应祥想了想,说到:“娘亲,您看爹爹现在活蹦乱跳的,病已经好了,您就别哭了,回家给爹爹多做点好吃的,就补回来了!”
一番童言稚语,说的如筝也破涕为笑:“好。”
苏有容看着娇妻爱子,满足地笑笑,一抬头却看到门口上官铎去而复返,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
他还没来及和他打招呼,就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什么扯住了,低头看时,却是应祯:
“爹爹,您的病都好了,怎么头发还是白的?”
苏有容愣了愣,转转眼珠笑着蹲下:“没事,爹爹这不是出来打仗了么,前段日子受了点伤,就生病了,本来挺厉害的,然后有个大侠说,‘我帮你把伤移到无关紧要的地方吧!’爹爹就同意了,那大侠帮爹爹把伤移到头发上,爹爹的伤就好了!”说完,他坏笑着看看上官铎,后者马上感到一阵恶寒,想走时,却来不及了。
“喏,孩子们,那就是给爹爹治伤的大侠!”苏有容一指上官铎,双生子瞪着四只晶亮的小眼睛扑了上去:“哇,好厉害,大侠!~~~~”
上官铎转身就跑,两个孩子紧追不舍,苏有容笑着目送他三人离开中军帐,知道自家师兄定然会把两个孩子哄得好好的!
第296章 反制(大结局)七
如筝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夫君……我一定是傻,竟然怎么都猜不出……前些日子我就该跟你来才对,”
苏有容险些跟她天人永隔,此时也是有些后怕,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不是你傻,是你夫君我太聪明了,瞒天过海机关算尽,骗了你也骗了耶律瑶,她自然是恨我的,哭着出了这帐子,你就别怨我了,笑个,行不?”说着便伸手抚上她脸颊:“都没事了,笑笑,不然我心疼啊……夫人!”
如筝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伸手抚上他胸口,摇了摇头:“聪明?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她踮起脚尖抬头凑向他,双唇相接时那熟悉又带点陌生的感觉,让她一阵战栗,下一瞬,便被他牢牢锁在怀里,轻吻也化作了疾风骤雨。
中军帐门口,凌逸云赶紧放下刚掀了一半的帘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默默叹了一声,帮他们屏退了门口的卫士,转身站在门口当起了门神。
两日后,北狄王派出使节,向盛军递交了正式的降书,除了表示谨遵大盛提出的各项要求外,还递出向盛国重新纳贡称臣的意思。
苏有容看着手里的降书,听凌逸云几番客套屏退了使者,待帐中只剩二人和几个亲信,才抬头笑到:“除恶务尽,如今服软却是晚了!”
凌逸云笑着看了看他:“你此番倒是把北狄人恨惨了!他们犯在你兰陵侯的手里,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苏有容笑着摇摇头:“兄长不必说笑,个人恩怨是小事,不过此番北狄重新发难,加上这两年同耶律瑶的相处让我明白,北狄是个惯于劫掠的民族,他们的道德都是野兽的道德,事理都是强盗的事理,是不能和,只能打的民族!”
他抬头看看凌逸云,微眯了眼睛:“纵容他们,就是祸害自己,我自然不是要杀绝,不过我要赶尽!议和只是第一步,待咱们三关和这个堡垒的防线完成,万无一失之后,我便要奏请圣上,叫凌三哥带兵出征,到时候火铳加火炮,定要把他们赶出我大盛边界千里之外!”
他声音不高,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凌逸云点了点头,刚要称是,却突然想到他刚刚的一句话,失笑到:“怎的说着说着又把叔罡绕进去了!要剿北狄你自己来,扯上我们作甚?!”
苏有容看着他也笑了:“呀,大哥真机敏,居然被你听出来了……还以为能摆你们凌家一道!”
所谓谈笑定江山,二人一番笑谈似的谋划,却真的铸就了大盛日后二十年对北狄的国策,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后面的许多场战争虽然如同他们意料的一样,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过程却持续了整整一代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几日后,戍守重建废城的三关兵将来到,凌逸云和苏有容向他们交接了军务和新军,在五千兵马的护送下,离开了战场。
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如筝坐在帷车里看着前面战马上的自家夫君:虽然大病初愈,他却还是拒绝了凌逸云让他乘车的建议,如筝看着他玄色的背影,那随意束在脑后的雪白发丝还是刺得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却勾得旁边两个孩子又扑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如筝心里一酸,轻轻揽过应祯和应祥:“没事了,娘就是叹一声,今后就都好了……”
应祯听她这么说,笑得眯起了眼睛:“娘,以后咱们就能日日都看见爹爹了是不是?!”
如筝笑着摸摸她头:“是啊,只要你爹在府里,肯定会日日来看咱们的,祯儿放心……”一旁服侍着的雪缨和环绣也笑着附和,双生子高兴的拍了拍掌,如筝的心情也就欢畅了起来,刚要放下帘子,却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过,雪缨身形一动便出了帷车,同外面换了男装的小七陆眉儿双双挡在了战马跑来的方向。
如筝心微微一提,却不怎么害怕,不仅仅是因为五千大军和五百神机营的护卫,更多的是因为前方那个玄色的身影。
盛军见到黑水城方向跑来一队人马,马上传令戒备,盾兵上前构成防御,墨色的盾牌后隐隐可见亮闪闪的长枪,再往后是有条不紊装填弹药的火铳兵,待火铳兵也准备就绪,对面人马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见,那是北狄最精锐部队的黑旗。
黑旗军不过千余人,在大盛军队百步之外停住,军阵分开,从其中打马走出一人,正是北狄溯清公主耶律瑶。
苏有容见是她,便对着凌逸云笑道:“约莫是来给咱们送行的,不必理她,戒备着走就是了。”
凌逸云点了点头便下令大军开拔,却不想还未动,那边耶律瑶却是大喝了一声:“慢着!”
苏有容无奈打马上前扬声问到:“公主有何贵干?”
耶律瑶看了看队伍中的帷车,喝问到:“那车里是谁?”
苏有容面色不见喜恶,只是据实以告:“是本候的夫人。”
耶律瑶苦笑了一下,突然转向帷车:“林如筝,出来相见。”如筝在车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她撩开帘子朝着苏有容望去,苏有容也正看着她,如筝笑着露出一个疑问的眼神,苏有容略思忖了一下便打马到了帷车边对她伸出手:“出来见见也无妨。”
如筝笑了一下,便钻出车子,拉着他的手上了他的马背。
耶律瑶看着他二人合乘一骑缓缓来到军阵前列,心里酸楚更甚,她再一次仔细地,狠狠地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个女人,依然是那样不起眼,容貌风姿较之自己如天地之差的她,却因为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注定成为了全天下最令她羡慕的女人……
耶律瑶和如筝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互相看着,一时气氛就有些诡异。
耶律瑶看着雪白战马上苏有容怀里的如筝,她的目光没有因为看到自己而带上一丝获胜者的矜傲或是得意,只是那样淡淡的,如静湖无波,耶律瑶回想了一下,除了勒令自己罚跪的那一次,似乎任何时候她的目光都是这样,让她摸不着她的心思……
耶律瑶陷入了回忆,她身后军阵里的萧楚雄却是一阵无名火起,他与如筝虽然没有任何过节,却因耶律瑶的嫉妒而对她心生恨意,或许不是对她吧,不知所为的怒火烧的他抽出雕翎,搭上强弓,借军阵的掩护对着那个宝蓝色的身影放出一支猛箭,箭矢挟着风声的射向马上的如筝,耶律瑶发现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窜向马上的如筝。
一瞬间,耶律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从箭矢移向了如筝的脸,却见她居然神色不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是那样浅笑看着自己,下一瞬,苏有容拨转马头一扬手,袍袖里飞出一道银光,“叮”地一声响,那支箭矢便应声落地。
见北狄人居然敢出手攻击,凌逸云双眉一扬便抬起手,五百神机营火铳立时上前,黑洞洞地枪口对准了对面的北狄人。
萧楚雄急怒之下不计后果地放出那一箭,现下自己也知道是惹了大祸,赶紧打马挡在耶律瑶身前,情势一触即发之时,苏有容却轻轻一挥手,神机营火铳兵又退回了军阵之中:
“耶律瑶,你有意思么?!”他不带喜怒地说出了这么一句,仿佛闲话家常,却让耶律瑶心中一寒,又转为怒火:“萧楚雄,谁让你放箭的!”
萧楚雄来不及向她告罪,只是一个劲儿催她快走,耶律瑶刚要斥责,目光却突然一凛,一声断喝:“你小心!”
萧楚雄连忙回头,却见苏有容抬手指着自己,他看到他刚刚那一手,哪里还敢大意,赶忙提剑护在身前,少顷却不知怎么的左肩一麻,低头看时,臂上没有盔甲的地方已经中了一枚小小的断箭,他还没来及伸手去拔,双眼一黑便栽倒在地。
耶律瑶心下大骇,打马上前刚要质问,苏有容却是微微一笑:“他死不了,不过那条膀子要废了,免得他日后再生什么邪心,躲人背后放冷箭!”
耶律瑶心内一窒:她如何不知双臂对草原上的勇士是多么重要,但她也知道,苏有容能饶他一条性命,已经是十分仁慈了……
未待她出言答复,苏有容在马上拱了拱手:“千里送终一别,公主留步,后会无期!”说完便也不理他,自调转马头回到军阵之中。
耶律瑶看着全副戒备的盛军里慢慢远行的那一骑二人,心里百味杂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调转马头,令人抬了萧楚雄,向着黑水城走去。
行至半途,萧楚雄慢慢转醒,不顾劝阻执意上了马陪在耶律瑶身侧,耶律瑶转头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一丝关怀:“楚雄……我要去伽措湖为大狄祈福,你随我去么?”
听了她的话,萧楚雄心里一惊:伽措湖是极北雪原上的一个大湖,相传是北狄人的祖地,也是北狄国的圣湖,因此世世代代都有皇族或贵族因种种原因不嫁或守寡的公主贵女长居那里为国祈福,那里是圣地,也是囚笼,是死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便是一急:“殿下!您不能去!您何必为了……”
耶律瑶回头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大狄,自今日而起,我大狄的运数便要开始衰落了,我只是想要圣湖保佑……咱们不要衰落的太快。”
萧楚雄看着她的侧脸,她脸上是自己不熟悉的淡然和决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住她,便也笑了:“公主去哪里,属下自然是一定要跟着的,我是殿下的亲卫嘛……”
两支队伍背向而行,离得越来越远,如筝坐在马背上,想着苏有容刚刚那句“后会无期”,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思绪飘来飘去地,一会儿想着他此番受了大磋磨,回去定要给他好好补补,一会儿又想着车里的两个孩子,自今日起可以日日与父亲在一处,该有多高兴,纷繁复杂地想了一堆,出口却只化作一句话:
“子渊,咱们回家么?”
“嗯,回家!”
第297章 番外四(包子番)上
之一,东府幼儿园
兰陵侯夫人林如筝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是十分惬意,夫君疼爱,儿女孝顺,还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如果自家夫君不用打仗,儿女能再省心一点,当然就更好了,不过……
现下,她已经很知足了。
笑眯眯地看着春日暖阳下玩儿翻了天的孩子们,如筝都替他们高兴,且不说那两个小的,就是八岁的应祥应祯和杏儿,也玩儿的不亦乐乎。
这是东府家主,自家夫君苏有容定下的规矩,无论大小,只要没过十二岁的,每日午后准许疯玩儿一个时辰,谁也不许干涉,不过自然长辈们是要在一旁看护的。
看着撒了一地的沙土,各种形状的小木块——自家夫君说叫“积木”的东西,还有笔墨纸砚画画儿的颜料,双陆围棋居然还有琴,如筝心里笑着摇摇头:若是自己儿时能得这样痛快的玩儿上几年,那可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最早不过是她带着双生子和刚刚三岁的小儿子“奉命”疯玩儿,至多不过加上浣纱的两个孩子杏儿和书传,夏鱼的孩子阿青,后来这院里实在是沸反盈天了,竟把西府的几个孩子也引了过来,应娴大了已经搬回了西府陪着老太君,此番过来也不过是陪着如筝做针线看护弟弟妹妹们,应妍年纪不大,一手绣工却是十分了得,也爱钻这些,便也缠着如筝教他针法,三房难得的老来子阿大却是很快就玩儿开了,才四岁的小娃子被一群大孩子叫“小叔叔”乐的他合不拢嘴,应捷年纪不大,却是个沉稳的性子,没多久就拉着应祥书传到一边儿下棋去了,留下几个小的滚沙子,玩儿泥巴。
孩子们来了,自然大人也来了,少长房的应捷和三房的阿大都是独子,当娘的自然是不放心,程氏和冯氏姨娘便也三不五时地就往如筝院子里跑,寒馥轩这一方小院,俨然成了孩子窝。
如筝看看一旁饮茶说笑的程氏和冯氏,又把大姐儿应娴随手绣的帕子看了看,指点了几句不足,目光投向孩子们便是一愣:几个小的玩儿积木正玩儿的欢,一旁的应祥应捷两个人瞪着棋盘看书传落子,如筝数来数去还是觉得不对,心里一叹,抬头看了看门前那颗枝繁叶茂的桂树,便摇了摇头:
“苏应祯,你上去了,还能下来么?”
程氏夫人听到她的喊声,也往高处一看:“哟,这姑娘,又上去了?!”冯氏也掩口笑着,如筝无奈的起身,抬头看看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优哉游哉吃着糕点的应祯,心里暗叹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居然成了个猴子脾气!如今在家里是愈发没人能管了,便是自己也颇有些头痛,除了她爹,也就还有……
“苏应祯,你皮又痒了是吧!”树下一声清朗的断喝,吓的书上的应祯晃了三晃,如筝一边儿拉着自家儿子,一边儿扬声喊雪缨。
应祯扔了手里的糕点抓住树,总算是稳住了身子,冲着下面一翻白眼:“哥,你鬼吼什么,像凌念安他们家的狼狗似的。”
苏应祥听自家妹子把自己比作狼狗,面色一沉,一双凤眼微微眯着,看的如筝心里一动,愈发觉得自家儿子身上颇有几分他爹的风范,不过马上,小少爷一开口,下面的大人们就又抓狂了:“臭丫头,看我上去教训你!”
如筝一阵头痛,赶紧拉着自家儿子,又使劲儿盯着上面的闺女,嘴里还叮嘱着雪缨见机就把她弄下来,几个小的看着好玩儿,在旁边拍手笑着,树上的应祯就更得意了,两只脚荡来荡去的哼着歌,吓得如筝小心肝一阵乱跳。
散了值回来的苏有容提着一大包糕点迈进自家后院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的秋雁,顺着如筝的目光看了看上面的始作俑者,想要板起脸,却觉得实在是太萌,还是绷不住笑了:“苏小囡,你是飞上去的么?!”
如筝见自家夫君回来了,总算是放下一颗心,笑着走到他身边:“孩子们都玩儿的好好的,就这丫头……”还没等她说完,树上的应祯见是自家爹爹回来了,乐的一推树干就蹦了下来,苏有容“哟”了一声,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接到怀里,应祯就咯咯笑着搂住了自家爹爹的脖子:“爹爹~你回来了!祯儿想死你了!”
苏有容一把将她扛在肩膀上,大步往屋里走去:“是,我回来了,你吓死我了!”他一把撩开帘子:“今天不教育教育你是不行了!”
如筝虽然知道自家夫君一向是舍不得打孩子,却还是笑着跟了进去,后面应祥还小大人似得攥起拳头一锤手掌:“着啊爹爹,就该揍她!”
如筝低头嗔了应祥一眼,他马上又露出一个谄笑:“娘亲,祥儿心疼娘亲生气嘛,您放心,我明天专门儿盯着她,让她滚去跟大姐姐绣花儿去!”看着自家儿子眯眯的笑颜,如筝心里有些气也都消了,忍不住又暗叹:连这嘴甜都随了个十成十……还青出于蓝了!
笑着让夏鱼给西府的孩子们装了糕点,如筝亲送了程氏和冯氏回去,才抱了三岁的儿子如海带着应祥进了屋,一进门,就听到里间传来应祯带着哭腔的笑声:
“啊哈哈哈,爹爹我服了,爹~~~我不敢哈哈哈哈哈痒死了爹……娘救命!啊~~哥哥!啊哈哈哈哈爹我错了救命~~~~~”
如筝早就习惯了自家夫君这种独特的惩罚方式,笑着摇摇头带小海在铜盆里净了手,又给两个孩子换了弄脏的衣服,应祥拼命绷着脸,肩膀一抽一抽地竖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小海还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笑得那么大声,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家娘亲傻笑,如筝俯身将他抱到膝盖上,还是忍不住扬声喊道:“祯儿,快说你明天不爬树了!”
应祯得了自家娘亲的提醒,赶紧嚎了一句:“爹!我明天……哈哈哈哈不爬树了饶了我吧嘿嘿嘿嘿……咯咯咯咯……”
不多时,里间门帘一挑,苏有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坐在如筝身边端茶喝了一口:“累死爹了!这臭丫头!”
如筝笑着给他斟上新茶,看他口里说着气,眉梢眼角却都是宠溺:“我说夫人啊,这孩子是不是该管了你说?都八岁了,你八岁都会绣花了吧?你八岁都笑不露齿娴静端庄了吧,这孩子怎么长成个野猴子了呢!”
他话音未落“野猴子”应娴就捂着肚子从屋里滚了出来,一双大眼睛红红的,慢慢蹭到如筝身边:“娘~~~~爹爹欺负祯儿……”
如筝笑着摸摸她头:“行了,还不是你自己不老实?上那么高,若是掉下来怎么办?”
应祯却小脖子一梗:“掉下来自然有爹爹接着我……”
苏有容回头看了她一眼,吓得应祯又往如筝身后缩,苏有容叹了口气,笑着冲她招招手,应祯就乖乖地走了过去。
“囡囡,你是个大孩子了,做什么事情不能不管不顾的,你想想,若是爹爹没回来呢?你就在上面坐一宿?”
“雪缨会抱我下来的……”
“雪缨被你娘派去中都送东西了。”
“三爷爷会抱我下来的……”
“你三爷爷出府料理庶务去了,嗯……去了江南!”
“那……”苏应祯被自家爹爹的假设逼得没办法了,小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凌小安会接着我的!”
“……”苏有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家的闺女:“凌小安他们家在城南呢,你提他作甚?!”
苏应祯歪头想了想,笑了:“他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啊,我掉下来他不得接着我!”
听了她的话,苏有容转头看看如筝,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旁的应祥冷哼了一声:“这傻货!一辈子保护你?八条命也不够用吧!”
苏有容转头看了看儿子,脸色如常,心里暗自点了个赞,又转头对着应祯说到:“囡囡,爹可以接着你,就算以后爹老了,你哥哥也可以保护你,将来……凌小安还是什么的……”如筝在一旁哼了一声,苏有容就住了口:
“总之很多人都能保护你,不过人最重要的是学会自保!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女先生也教过你,除了惜福养身,还有一宗,人活一世不能总给别人添麻烦,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能解决才行,上去了就下不来的地方,不要去,后果无法承担的事情,就不要做,不然就是你哥哥说的,八条命都不够用,玩儿归玩儿,身涉险地让你娘心惊胆战不行!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下次我再看你爬树上,我就让你自己在树上过夜,听明白了么?”
这最后一句听上去像是吓唬的话,却让应祯真的怕了,上次她和娘亲躲猫猫吓哭了娘亲,爹爹警告她要关她一宿,结果再犯爹爹果然将她关在暖阁里一宿,虽然知道爹娘就在不远的地方,可那感觉真是怕人啊!
后来听娘说,爹爹虽然素日里爱宠着他们,可最是说一不二,说要罚就定会罚的,可不像娘亲那样说说就算了,如今爹爹又说要让她在树上过夜……
那不成了夜猫子了么!不行,绝对不能再上树了,可……
她慢慢走过去抬起头看着苏有容:“那爹爹,我以后能上房么?”
“……”苏有容心说我说了半天是对牛弹琴么?刚要发火,又心念一转:“那你干嘛非得爬到高处哪?”
应祯听他这么问,笑着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因为,爹爹你每天都是那个时候回来,祯儿想比别人更早看到爹爹!”
“……”苏有容被自家闺女一句话震得眼圈差点红了,垂眸压了压才笑到:“嗯,爹知道了,上房也不可以,不过以后爹爹回来就先在门外拍手,谁也不许出去,我囡囡先出去,爹先抱你,成么?”
“成!”应祯乐得一蹦老高,回头挑衅地看着应祥,应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丫头,谁跟你抢似得……”
苏有容看了看小大人儿似得儿子,起身摸摸他头:“祥儿跟我到书房来,说说今日的功课。”
应祥脆生生应了,跟着自家爹爹进了书房,他一直都不知道,为何西府的应安一说到爹爹问功课,就一副如临大敌风声鹤唳的样子,自家爹爹问功课可是个美事儿,背不背的他不管,关键是得照着书能讲出含义来,还要能举一反三,说出些自己的见解,若是说的好了,爹爹就会笑着夸一通,说的不好,他也不会骂,反而会给自己讲很多很好玩的故事,可不知为什么,那些故事听完,不通的书也就豁然开朗了,再背起来更是事半功倍,而每次应祥流利的背出那些句子时,娘亲脸上的那个笑容就会让他觉得:读书真是一件好事,即便只是为了每日和爹爹独处的这片刻辰光,或是娘亲脸上欣慰的笑容,都要把书读好!
今日爹又细细给他讲了《大学》里的一篇,待书温完,他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起身带他去堂屋用饭,而是伸手将他招过来,低声问道:“儿子,凌小安是怎么回事?”
应祥将和自家爹爹一样的凤目微微一眯,压低了声音答道:“父亲英明,儿子也觉得凌小安这货不怀好意……”
他这一句逗得苏有容差点笑出声来,强忍着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好好说话,没事儿学你老子作甚?!”
苏应祥吐了吐舌头,也笑了:“爹爹,反正凌念安肯定是觊觎我妹妹,您放心,我定然不会饶了他!”
苏有容笑着叹了一声:“行了,都是发小嘛,人家出身将门比你还高一个头呢,你打人家?给我好好盯着就行……你妹妹还小呢,什么都不懂,他们也就是瞎说着玩儿吧。”
苏应祥笑着点了点头:“是,儿子觉得也是,凌念安那傻货……”想着儿时玩伴一下子就超过了自己,就算比自己大两三岁又如何,那也不能总是走到自己面前一站,就俯视着自己,嘿嘿笑吧!
看到自家爹爹站起身,应祥也收回了心思跟着他往门口走,却还是嘟囔了一句:“您瞧着,我将来定然要长得比他还高!”
一句话,说的苏有容一愣,回头看着自家儿子,突然就笑了:“行了,我看够呛……”他撩起帘子:“爹对不住你,念安将来估计肯定是得比你高的!”说完就笑着走出了书房。
苏应祥跟在后面想了想,才明白自家爹爹话中的深意,当下笑到:“爹爹,无妨,男子汉大丈夫,有理不在声高,有志不在年高,有本事不在个儿高,高个儿的都傻……”说完自己还“嘿嘿”笑着,如筝笑着嗔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学会逞口舌了,赶紧去洗手!”
应祥知道自家娘亲不是真心数落自己,笑嘻嘻地去将手洗了坐在桌前,苏有容看着他笑了笑:“你娘说的也对,言多语失嘛。”
如筝看着一桌子其乐融融的家人,忍不住唇角就挑起一个笑意,给三个孩子夹了菜,又给拿不稳筷子的小儿子喂了他着急吃的东西,再回过头,就看到自家夫君夹着一筷子肉丝送到自己面前:“你也吃饭,别光管他们……”如筝嗔了他一眼,心说老大不小的人了,眼看这就奔而立,还在孩子们面前……
却也是无法,只得张口接了嚼着,却看旁边应祯笑着夹起一块莲藕送到弟弟面前:“来,小海,爹爹喂娘我喂你!”
苏如海傻笑着接了嚼着:“谢姐!”如筝看着自家惜字如金的小儿子,心里一阵没底,回头看看苏有容:“夫君,我还是觉得小海说话太晚了,你说……”
苏有容却是浑不在意:“我告诉你了别担心,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海儿说话晚,但是走路早,这也是天赋的聪慧,放心吧……再说家里有俩话唠了,再加一个你受得了?”
如筝想了想,也笑了:“也对。”
苏有容伸手过去摸摸小儿子的头:“这孩子跑的比四岁多的阿青都快,你看着吧……将来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听了他这句,应祯眼睛一亮:“爹,我会爬树,我也是练武的好苗子!”
如筝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练什么武?”
应祯一缩脖子,却还是嘟着嘴说了句:“那干娘呢……雪缨也会……”却在如筝的目光下慢慢锁了回去,抬眼不停地瞟苏有容。
苏有容笑着拍拍如筝的手:“行了,我看她学学也好,如今的调皮捣蛋就是太闲了,体力精力没处使,明日起让她跟祥儿一块儿扎马步,我到看看大小姐能忍几天……”
说说笑笑地一餐饭吃完,一家五口又笑闹了一个多时辰,仨孩子就打着哈欠跟着奶娘丫鬟们去了暖阁,苏如海回头看了看自家爹娘,小脑袋晃了晃就笑了:虽然年纪小他心里也明白着呢:既然今儿娘亲不哄自己睡觉,那么肯定明日爹爹休沐……
爹爹休沐就是……上街玩儿,好吃的!躲猫猫,荡秋千!
想到这里,小如海乌黑的大眼睛左右一轮,在奶娘怀里笑开了花。
如筝看着孩子们乖乖去睡了,又叫丫鬟们送了沐浴的热水进来,苏有容还是笑着让她先洗了,自己才慢慢悠悠脱衣服往屏风后面转,如筝笑着看他一脸惬意的样子,却又在看到他拔了簪子放下一头雪白的发丝时,心里一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恢复,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总还是时时心疼着,好在倒是没有其他症候了。
如筝上了床抱膝坐着,心说还是得给他好好调理身子,眼看这五年南征北战地又打了三场仗,虽说是没受伤吧,却是又见瘦了……
她这里走着心思,眼前一暗就被自家夫君给推到在床:“我叫你都不应,嗯?想什么呢?”
如筝笑着打开他捏着自己下吧的爪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苏有容却是笑了:“得了,你夫君我天生瘦,重不了喽~”说着就俯身在她额头一吻,如筝笑着搂住他脖子,却又皱了眉头,轻轻抚上他的发丝:“夫君……师嫂说兴许能恢复的,怎么五年了还……”
苏有容知道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就怕自己身体出问题,不过他倒是并不在意,伸手挑起一缕,故作伤感地言到:“我知道,我筝儿是嫌弃我老了,唉~”一声叹的百转千回的,如筝怎么不知他是在说笑,却也嗔到:“胡说什么呢,我夫君正当年呢!”
苏有容这才笑着搂了她:“说的是,白毛什么的你就别在意了,狗还有白的黑的黄的呢,无妨……”
他一句话,逗得如筝笑着捶床:“你可真行,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还黑……唔……”
百试不爽是堵嘴,明日休沐,今天正是吉日良宵!
夜……长着呢~
不远处的暖阁里,如海在床上滚动了几下,突然坐起身,旁边应祥抬头看了他一眼:“小海,做什么?”
“找娘……”
“不行,今儿晚上娘亲是爹爹的!”
“想娘!”
“……诶……”东府大少爷开动脑筋,想着怎么替自家爹爹挡了这个小东西,眼睛一转想到一个好说辞:“小海,你不是总不高兴自己最小么?”
“嗯!”
“那你别去扰爹爹,改日娘就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他一言出口,旁边奶娘唇角就是一抽,心说自家少爷真明白!小海却是笑开了花儿:
“嗯!弟弟!”
“那好,来睡觉吧乖……”
“嗯,哥睡!”
“睡!”
第298章 番外四(包子番)下
之二,吾家有子初长成
乌衣巷,大盛勋贵重臣聚居的地方,这一天清晨,自打巷口处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两人两骑前后进了乌衣巷,走在前面的人二十来岁年纪,一身绛紫行衣爽利精神,外套着一件月白色滚了雪狐风毛的大氅,又带了三分贵家子弟的气度,这位公子头上戴着一个镶琥珀亮银发冠,容貌俊逸,身形匀称,下马的一瞬间,隐隐带着将门子弟的威风,他将缰绳甩给后面跟着的小厮,几步窜进了兰陵侯府的大门:“爹!娘亲,儿子回来了!”
二门上的人报了大少爷回府的消息,如筝就欢喜的迎了出来,这两年应祥一直被自家夫君放在三关历练,一年也回不来两三个月,如今早早就回来过年,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是十分欣喜,她急急出了堂屋,没想到有人更快,一道桃红的身影直窜出去,口里惊喜的喊着“大哥”却是伸手就一拳,苏应祥“啧”了一声,闪身躲开,兄妹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苏应祥看自家娘亲有些担心了,便轻笑一声从一个诡异的方向斜劈出一掌,苏应祯见躲不过了,本能的一闭眼,兄长的掌风却只是斜斜滑过她微笑着的唇角,顺势刮了刮她的鼻子:“臭丫头,偷袭我?”
苏应祯睁眼笑了笑:“哥,你那一招好厉害,爹爹没教过啊!”
应祥却是诡异地一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看着小姑娘的脸色“腾”的红了,便扔开她,几步走到如筝面前行礼笑到:“娘,儿子回来了!”
如筝看着长高了也黑瘦了的自家长子,心里又骄傲又心疼,赶紧伸手将他扶起:“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说着就拉他进了屋,院子里的苏应祯平复了一下面色,也笑着跟了进来。
苏应祥一进屋就东看西看的,知子莫若母,如筝如何不知他找的是谁,赶紧拉着他坐下,又让丫鬟们上热茶,摆早饭,才笑到:
“别找了,今日是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你爹爹早早就去上朝了,然后还要到刑部去问圣上让督办的案子,午后才能散值回来呢,你弟弟捎信来说是入了腊月便同你师伯他们一起回京师过年,估么着也快到了。”
苏应祥这才笑着点点头:“数月不回,儿子真想爹娘了,还有祯儿海儿。”
如筝笑着摸摸他头:“好孩子,我们也想你。”
按说在京师贵门大家里,男孩子长到十三四就会被要求行止有度,沉静内敛,这些思亲的稚语也就不能随便说了,可在兰陵侯府,却是没有这个规矩,毕竟已过不惑之年的侯爷本人如今到了家还经常进门就来一句:“小筝儿想死我了”之类的……
所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
如筝笑着摇摇头,甩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她本心来说,夫君和孩子们黏着自己,自己还是很欢喜的,更何况只是在家里才是这样,自家的孩子无论是谁,哪怕是猴子一样的应祯,只要是出了府,都是堪称世家公子小姐之典范的。
没想到自家夫君这十几年表面看上去“放任自流”的管教方式,不但没有养歪了三个儿女,反而让他们从容有度又娇憨可爱。
也许真的是自家夫君说的那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吧,反正侯府这一家子,都是到家就没正行的,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喜欢了,离不开了。
想想过不了多久,就难得能够一家团聚,如筝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待早饭摆上,苏应祥看着自己最爱的三鲜银丝面,脸色就是一喜,如筝给他盛了一海碗,他搓搓手就挑了一箸吃了,放下筷子叹了一声:“娘,这定是您亲手做的,儿子在边关不时就会想起娘煮的面,想起来就……”不知道是热气嘘的还是怎样,他眼睛里竟然渐渐浮起一丝晶亮,又赶紧笑着掩了,低头吃面,如筝也红了眼眶,伸手摸摸他被边关的寒风拍的有些粗粝的脸颊,笑到:
“喜欢就多用些。”苏应祥点了点头,笑了。
如筝又招呼应祯也赶快用饭,小丫头欢喜地夹了个金银花卷嚼着,脑子里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在那儿出神。
母子三人正用着,却不防院子里传来丫鬟们一声惊呼,苏应祥撂了筷子起身挡在门口,戒备的面色却在听到外面人的脚步声时化为惊喜:“小海,你就不能走大门么?!”
苏应祯一听他这话也笑了:“小海又翻墙头了么?!”
此时门帘一挑,苏家三少爷苏忆海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对着苏应祥微笑行礼后,又到如筝身边跪下:“娘亲……”
如筝摸摸他头发,苏忆海喜欢的眯起了眼睛,活像只黑色的大猫,看得如筝一阵爱怜:自己这个千宠万娇的幼子,自小就沉迷武艺,十二岁那年中秋,苏有容带着他同师门众人聚了一次,竟然当天就被上官铎评断为“不世良才”给“拐”回了迴梦楼,如筝看着儿子一脸兴奋的样子,也舍不得拦着,却是在回到家后足足伤心了半个多月,苏有容也曾劝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什么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就是觉得自家儿子小小年纪,在家练武也就罢了,何必……
不过时日长了,虽然还是思念,她却也释然了:儿女大了,都是要离开父母的,男孩子要闯天下建功立业,女儿也迟早要出嫁,左右他们心里有自己,自己也思念着她们,一家人虽然不能时时在一起,却总还是亲亲近近的一家人,总比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如同仇雠的那些要好得多。
两个儿子都远行了,好在还有个贴心的姑娘陪着自己,每每看到应祯的笑颜,她总会感叹,若非当年自家夫君那样不放弃一线希望的施救,自己哪儿有福气得到这样暖心的小棉袄呢!
应祯喜欢黏着爹爹,怕是也有这个因子在里面吧,血脉亲情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如今儿女们都凑齐了,如筝便吩咐丫鬟们好好准备晚间的家宴,就等夫君回来,一家团聚。
吃了早膳又歇息了一阵,如筝就带着三个孩子到西府给卫氏夫人请了安,再回到院子里,苏忆海就盯着自家兄长一个劲儿地看,如筝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自小就这样,能不说话办到的事情,绝不说话,能一个字说清的,就不用两个字,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有一次自家夫君逗他说话,怎么逗都还是三两个字往外蹦,忍不住就长叹一声:“定是我和祥儿话太多了,把海儿方成了师兄那个德行……”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苏忆海没几年真的随着上官铎走了,想来师徒二人脾性相似,应该是十分和睦的……
如筝看看面前的两个儿子又微笑了:一个形似,一个神似,也不错。
看着小儿子,她忍不住就想到了二十几年前芙蓉树下那个顾盼流飞的少年……真像啊!
苏应祥被自家弟弟晶亮的小眸子盯的不行,回头用一模一样的凤目也盯着他,慢慢眯起了眼睛:“你要干嘛?看得我后脑勺都凉飕飕的。”
苏忆海微微一笑,拿起旁边立着的宝剑跃跃欲试地看着苏应祥,应祥翻了个白眼:“没戏,我骑了半宿的马赶回来的,累着呢……”
苏忆海却不放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哥。”
“没戏!”苏应祥斩钉截铁地,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调笑:“你哥我累着呢,再说你是师伯教出来的,我是爹教出来的,你什么时候看爹打败过师伯,我才不找揍呢,苏小海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呆着,陪娘说话儿去!”
“哥……”苏忆海把剑抱到胸前,略带叹息地说了一声。
苏应祥脸色一沉:“这么烦人呢!我说了我累着呢再说院子这么小,你一疯起来就没边儿,上次就把水缸给打了,就知道到娘那里腻着卖萌,还不是要我给你收拾残局!我才不当冤大头呢你给我老实呆着!”
“哥~~”苏忆海叹了口气,抱着剑缩了起来,眼神黯淡地盯着脚前的石板地,看的苏应祥一阵不忍,烦躁起身抓了佩剑:“臭小子,多说几个字能累死你啊!我提前告诉你不许用暗器听懂么?敢用暗器我以后都不陪你练剑了你这个武痴!!!”他一边说着,一边撩了帘子蹦到院子里:“外面忙乎的都进屋!你家三少爷又发疯了,当心误伤!”一边儿这么喊着,一边儿还插了院门。
苏忆海好整以暇地起身,对着如筝行了个礼,如筝无奈地摇头笑到:“这孩子,就仗着你哥哥宠你吧,成日里就欺负他。”
苏忆海被自家娘亲识破,脸一红笑着窜出了屋子,不多时外面便传出金戈断玉之声,苏应祯兴致勃勃地抓了把瓜子坐在堂屋门口,撂了半边儿帘子看着,如筝从帘子缝里面看了看,兄弟二人你来我往,斗的正欢。
最早他们这样切磋时,如筝还怕过刀剑无眼,不过看的多了,她倒也放心了,忆海年纪小有时候难免莽撞些,应祥却是再稳妥不过的性子,有他压着,二人比剑倒是从没出过伤,不过院子里的东西总要有一两件遭殃……
她正想到这里,外面突然传出一声脆响,如筝大略想了想方位,估计着应该是节下里要用的腌菜坛子碎了一个,心里便叹了一声“果然”
她笑着摇摇头,也不管他们,自低头绣着一条帕子,再抬头,却是听到自家闺女惊喜地叫了声“爹爹。”
如筝没想到还没过午自家夫君便散值回来了,心里一阵欢喜,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口,顺着应祯看的方向一抬头,却见苏有容正站在院门口正中的门罩上,抄着手俯身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儿子:“话说……关了大门这是给我拆房子呢?敲门也不应,满院子都是你俩鸡飞狗跳的声音,你老子进自己家门还得翻墙头……皮都痒了是吧?”
院子里的俩孩子见是自家爹爹,赶紧收了宝剑恭敬的行礼,苏有容这才笑着摇摇头,纵身下了院墙,一手一个提留着他们的脖领子拽到了堂屋:
“臭小子们,不回来让人想,回来就招人烦,还小么?”嘴里埋怨着,脸上却都是笑意。
一家五口落了座,如筝赶紧唤了丫鬟们出来上茶准备午饭,自给苏有容除了大氅笑到:“今儿倒是回来的早……”
苏有容抬头对她笑了笑:“嗯,刑部用了我半年了,大年下的还不放我回来我可是要掀桌的。”一句话,逗得如筝嗔笑着摇头:“多大人了,说话还这样,孩子们都是随了你!”
坐下的三个孩子都低头偷笑着,看自家爹娘打情骂俏……十分有趣。
苏应祥一向多思,如今听娘亲提到刑部的事情,心念一动便装作说笑言到:“爹,您今年也是忙坏了吧,儿子在三关都听他们说呢,下面的人都笑称您叫‘六部尚书’呢。”
苏有容听他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家儿子话里有话,眼中就露了一丝赞许,嘴里却也顺着他说笑到:“别听人胡说,六部尚书?一个个用我跟用三孙子似的,你爹就是个六部跑腿儿。”
一家人说笑了一阵,又用了午膳,苏有容就叫了应祥到书房,父子落座,苏有容开口笑到:“怎么,在外面都听到什么了,说说。”
苏应祥知道父亲是对自己刚刚的话上心了,便细细说了这一年的见闻,末了犹豫着开口:“爹,虽然儿子知道您这几年劳累都是为着社稷万民,为了分君之忧,不过外间……”他同自家父亲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没有隔阂,可此番却也觉得自己说的多了些,想着外人那样臆断冤屈自家父亲的话是由自己嘴里说出来,多少就有些别扭:
“爹,这也不过是些小人的无耻谰言,您不必太放在心上,儿子也是多言了。”
苏有容却是看着他笑了:“好,我祥儿也懂得想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了,不错……”他拿了案头上一方小印把玩着,笑到:“你不必妄自菲薄,你顾虑的很对,我今年辗转兵部刑部做了很多事,也是圣上实在缺人手的缘故,等过几天你义父回来了,我同他商量一下,年后便向圣上递个养病的折子,自打那年在南边中了瘴气,我这个身子就成了你娘的心病,这回正好,我也装他一年病,好好休养一下!”
苏应祥笑着点了点头:“嗯,父亲英明。”
苏有容放下印章起身坐在他旁边,压低声音说到:“说到你义父,我还有桩事情要跟你商量……”
苏应祥见自家父亲神秘兮兮的,赶紧转头肃容听着:“是,父亲请讲。”
苏有容难得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当下笑到:“得了,我说的是好事……祥儿啊,你十九了,你妹妹也十九了,当年我跟你娘说不想让你们太早成亲,出嫁,不过此时看到是差不多了,我想着今年趁你回来,将你二人的婚事定下,你妹妹那点儿小心思你也是知道的,当年凌小安凌小安的,到头来俩人还是闹着玩儿过家家,如今念安娶了谢家的孩子,应祯这孩子眼见是看上了念恩了,你在边关同他甚为投契,有没有帮你妹妹探过他的意思?”
苏应祥听着自家爹爹说起自己的婚事,心里也是一阵跳,赶紧压了压笑到:“爹,哪里还用我探,不瞒您说,若是说祯儿和子匡的事情,那是十拿九稳的,每逢家里给我去了信,这小子总要凑合过来问我家里人都怎样啊……什么的,儿子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念着您这个义父呢,时候多了才知道,这货是拐弯儿抹角跟我打听祯儿呢,上个月他掉了个荷包让我给捡了,我看着就觉得那针脚熟,仔细想了想又盘问了他一番,才知道竟然是祯儿这丫头不晓得什么时候偷偷塞给他的,那蝴蝶绣的,跟树叶子似的!亏难他还当宝贝贴身带着……啧啧。”
他笑了笑,又到:“若不是我知道这小子很少回京师,我都要揍他私相授受了,不过……爹,我看妹妹也是极喜欢他的,您要是向我义父提亲啊,儿子看准能成!”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看你妹子这几年跟魔怔了似的,万一念恩心里没她,倒是可怜了,如今看来,甚好甚好。”他笑了笑:“行了,说完了她,你呢,想让爹给你去哪家提亲啊?”
他话音未落,苏应祥的脸就红透了:“爹,婚姻大事,儿子不敢自专……那个……”
苏有容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笑着拍了他头一巴掌:“得了,跟老子还客气,你们仨自小就被我宠的主意太正!我要是给你找门不喜欢的亲,你还不给我反出京师去?好好儿说话,我赶年前就去凌家给你俩提亲了。”
见他这么说,苏应祥也知道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还是没能瞒住自家爹爹,当下便笑道:“爹爹洞明,儿子这点小九九怎么逃得过爹爹的法眼!儿子先谢谢爹了!”说着就起身行了个礼,苏有容笑着扶了他一把:“行了,瑛姐儿是个好孩子,岁数也合适,等你义父回来,我就到他家,跟他还有伯震兄提亲去……唉,俩孩子都落他们家了,凌家是有多好,你们一个两个都被人家家的把魂儿给勾了?”
苏应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又甜,只是傻笑着,苏有容又略敛了笑意言到:“不过有一桩事情,你要放在心上,凌家家风严谨,虽然说女孩儿出嫁随夫,可是瑛姐儿却是从小看着亲长和谐长起来的,既是生在素净的后宅里,自然不懂妻妾相斗的道道儿,也肯定厌烦透了那些,你既然爱她,就该敬她,你说说,成婚以后怎么着。”
苏应祥见自家父亲发问了,赶紧肃容躬身道:“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您放心,儿子也是一辈子不打算要妾室通房的,等瑛儿进了咱们家,儿子就像父亲您对母亲那样对她,定不让她受委屈!”
苏有容这才满意的笑了笑:“那就好,我想我的儿子肯定也不会做那些腌臜事情,那过两天我就去凌府替你们提亲,放心……定然把他家俩孩子都诓过来。”他这么说笑着转身出了书房,苏应祥笑了一阵,看着自家爹爹身后雪白的头发又愣了愣:他们长大以后,娘亲就讲了当年北狄公主逼亲的那一桩事情,父亲的抉择令他十分震动,自小看多了父母之间的恩爱,他的想法也和其他勋贵子弟不同,总觉得如父母这般一世一双人,才是最美好的事情……
况且他的瑛儿这么好,他才舍不得她伤心落泪,争风吃醋呢!
想着过不了几日自己就能夙愿得偿,苏应祥兴奋地在父亲的书房里转了三圈,又使劲儿压了压心里的欢跃,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掀帘子出去了。
午后,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饮茶聊天,晚间又将西府的卫氏夫人请来,吃了个团圆饭,如筝看着自家夫君和孩子们的笑颜,忍不住又在心里感谢上苍对自己这一世的恩赐。
欢欢喜喜地一餐饭吃罢,一家子簇拥着祖母回了西府,回到寒馥轩,五口人坐着说了些怎么都说不完的话儿,如筝见夜深了才轰着儿女们去睡了,自同苏有容梳洗了躺在床上,苏有容说了午后跟儿子商量的事情,如筝就欢喜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如此说来,我要赶紧准备起来了!”
小半个时辰以后,苏有容无奈地看着兀自在那里兴奋地叨叨,时而又担忧着盘算嫁妆聘礼,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自家夫人,心里万分后悔没有憋到明早再告诉她这一喜讯。
“筝儿……夜深好睡了……”苏有容叹了一声:“明日我陪你一起合计,再说定了亲怎么也得一年呢你着什么急?”
“筝儿……你不困吗?我明日休沐也禁不住这么耗着啊,二更了夫人!”苏有容长叹一声,决定还是放弃规劝改用强的,伸手将如筝拉着压在身下:
“我看你是得累一累才能睡得好了,无妨,我勉为其难帮帮你!”说着,他就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唉,你看我都跟个老头子似的了,你还那么美,这十几年的岁数都长孩子们身上了,合着你是没长大是吧……”他叹了口气,压住她笑着推自己的手:“别客气,我带你活动活动,好睡觉,乖啊……”
如筝知道此番是惹了他,逃不过了,心里却是一甜,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胡说什么呢,你哪里老了……”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是,你夫君正当年呢!来来来,让我好好疼疼你!”
如筝笑着啐了一句,却也不绷着,伸手解开了他中衣上的带子:“祥儿说,你过了年要上折子告病修养么?”
“嗯,夫人以为如何呢?”
“甚好!”林如筝笑着抬头贴在他耳边:“你乖乖上折子,我明年也好好儿疼你!”
她一句话勾得苏有容呼吸都乱了一下,点了点头就俯□子:“得令了夫人~”
夜色醉人,寒馥轩的火龙今年烧的也很暖,虽然儿女们都大了,却也没有妨碍这卧房的两位主人恩爱不减当年,花好月圆,国泰民安,慈孝友悌,白首同心……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
第299章 番外三:上元节
【宫宴】
承平十三年正月,上元佳节。
这一年大盛的国运依然是和泰昌盛,年初凌家在承平帝的授意下带着神机营北出三关,把北狄人又往北海方向驱逐了五百里,一仗不但逼得北狄王晏了驾,即位的北狄新王也不得不以辞去封号为代价向大盛求和,承平帝顾忌着北征军粮草供应不便,便顺势允了他们所求,并划下了新的边界。
这一年春天雨水足,大盛全境都没有什么天灾**,风调雨顺的带来了五谷丰登,就连北狄人被驱赶走后留下的大片原本因寒凉而亩产不高的土地,也被兰陵侯几年前从海客那里弄来的叫“土豆”的东西给占满了,承平帝原来本想着地荒着也是荒着,任由他折腾去算了,却没想到这土豆几年内便成了气候,内地要种粮食,如今关外却是都种满了土豆,这东西好活产量大,还解饥,端的是好物。
看着眼前宫宴上用土豆做成的御膳,承平帝忍不住微笑着看看自己右手边坐着的宠臣:突然觉得这家伙也像土豆一样,上得了御膳,也下得了百姓的盘碗,看着小小的不起眼,却能顶大用处。
承平帝志得意满地放下筷子,看了看旁边的皇后和淑妃:自打自己这一对儿宠后爱妃喜欢上土豆之后,御膳房里的土豆就没断过,结果搞得三个皇子两个公主也都迷上了土豆,不过好在皇家仪态做的足,群臣们倒是看不出皇室之家集体沉迷于土豆这个事实。
承平帝看了看盘子里的土豆饼,唇角挑起一个微笑:其实他也明白,并非是这东西真的就这么好吃,三年前那场饥荒……
也许这种喜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对土豆的感恩之心吧。
【花灯】
自宫宴返回,苏有容就觉得满身都是土豆味儿,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吃了二十几年土豆的天朝人来说,这东西虽然好吃,花样繁多,但他依然还是……土豆!
真不知道这风靡大盛塞北江南家家户户的土豆,究竟有什么魅力!
但是他自己是没法对此事吐槽的,因为这土呛呛圆滚滚的货色,就是自己推广播种开来的,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吧!(╯‵□′)╯︵┻━┻
从土豆的事情里淡定下来,苏有容慢慢走进自家后院,今儿是上元节,晚上是要看焰火,逛花灯的,宫宴过了已经是上灯时分,想来家里的爱妻爱子都等急了,这么想着他略加快了脚步,进门的时候,顺便把站在水缸上面练轻功的自家次子给提溜了进去。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穿了大衣服,从侧门离开侯府,十二岁的应祥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不停嘱咐着弟弟妹妹不可淘气,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如筝也不放心小儿子的安全,俯身把他抱了起来,却被苏有容转手就扛在了自己头上。
小忆海兴奋地看着头顶上明灭闪动的花灯,如筝则一手牵起一个,拉着应祯应祥在人群里穿梭着。
不多时,应祯突然兴奋地一指前面,冲着如筝扬起笑脸:“娘亲,是表姨母啊!”
如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崔琳琅和凌朔风也带了孩子们出来,后面隐隐还能看到小郡主一家子。
如筝心里一奇,想着自己家不在意世家风范惯了,没想到她们也这样混迹在平常百姓里,来赶这上元节的热闹。
如筝看了看苏有容,夫妻俩就笑着上前跟凌家的人打了招呼,大人们还没说几句话,孩子们倒是先混在了一处。
应祯小时候一向和凌念安玩儿的很好,可如今大家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心里多少有了些男女大防的念头,便也只是相互行了礼,反倒是几个男孩子到了一起更有话说,没说几句,苏应祥又把凌念安逗急了,当着两边儿的大人他却也不好发火,心念一动便走到应祥身前,伸手拍拍他头:“祥儿,你这一年又没长个儿啊……”
苏应祥抬头灿然一笑:“小安哥,你这一年又没长心眼儿啊!”
他话音未落,几个大人却是都笑了,应祯见自家兄长又在排揎凌念安,忍不住就笑着叹了口气,这一幕落到旁边乖乖陪娘亲站着的李念恩眼睛里,又勾起他一阵心思。
如筝见到了琳琅和小郡主,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苏有容看看她们那他乡遇故知的样子,对着凌家兄弟微微一笑:“走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三家子人说说笑笑地到了听风吹雨楼,掌柜将他们引入二楼惯去的那个雅阁儿,上了茶点便笑着褪下,孩子们看这临水的小楼有趣,都凑到窗边看沿河的花灯,等着放烟火的时辰,如筝和小郡主她们坐在一起聊孩子们的事情,凌逸云便拉了苏有容和凌朔风到一旁的桌子坐下,对着苏有容压低声音言到:
“昨儿礼部送了北狄新王上表恭贺大盛新年的折子,随着还附了一封私信,我看看那字迹,就先扣下了,今儿问问你的意思,还看么?”
苏有容面色一沉,露出一个微凉的笑意:“私信?两国公使何来私信?大哥烧了吧。”
凌逸云点头应了,凌朔风便看着苏有容笑到:“我说那一位也真可怜,成日里守在荒山野湖边上,还忘不了给你写信呢,不过这次好了,她的族人倒是都去了那什么圣湖陪她,想来是不会寂寞了。”
苏有容笑着瞥了瞥他,没说话,凌逸云却是瞪了自家兄弟一眼,又笑到:“看你俩我就好像看见了祥儿和念安,从小也是这样斗来斗去的,长大却能成至交好友,所以说养子随爹呢。”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也笑着看看孩子们那边,却见一个两个都忘了男女大防,扎在一起说笑指点着:“说的是,念恩也跟大哥你似的,天生攥着手心儿让人猜,我们家应祯也是傻的,也不知道将来落你们谁家臭小子手里!”
凌朔风见他递了话儿了,也不好装不知道,更何况儿女亲是大事,他也不敢儿戏,赶紧压低声音说到:“安儿你就不用想了,这孩子看上了我大嫂家的倍女,过几年怕是她娘就要操持着给她们定亲了,我们家你也知道,当爹娘的做不了孩子的主……”他叹了口气:
“我和琳琅现在就怕他小时候不懂事,若是勾了祯儿什么心思,可就真是对你们不住了!”
苏有容听他这么说,却摆手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孩子们还小呢,能有多坚的心思?儿时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放心这事儿好办。”
说说笑笑的,沿河的两岸就放起了烟花,五彩的火光投射到天上,映出盛世佳年的喜庆,孩子们是最高兴的,拍手笑着品评着,苏有容看看自家姑娘肩上披着的那一件小小的檀色大氅,又想了想刚刚几个孩子的衣着,就笑了。
他回头看看凌逸云,凌逸云却是无奈地揉着额头:“这也传承么?!”
苏有容笑着端起茶碗:“莫怕,我家姑娘可不像郡主那样死心眼,念恩不会步你后尘的,况且还有我呢。”他眯着眼笑了:“他不是要学骑射么,过了年你让他来找我,正好家里这仨也在学呢。”
“那敢情好。”凌逸云长出了一口气。
【苏府】
二更过了,街上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三家子道别分头回府,苏有容抱着昏昏欲睡的忆海,如筝牵着两个大的,也不坐车,就这么慢慢沿着乌衣巷往家走,路过林家时,如筝忍不住想到初二那日回府看到的景象,心里微微一暖:两个弟媳虽然都不是世家贵女,却都出自家风端谨的清流之家,勤俭贤惠不说,还正好冲淡了林家如今炙手可热的势头,原本她还以为这是老太君和徐氏的意思,却没想到自家两个兄弟与弟妇看着就是十分投契恩爱的样子,想想也是,如柏也好,如杉也好,都是性情高洁的君子,相比那些弯弯绕的世家贵女,怕是这样单纯贞顺的女子更适合他们呢。
苏有容看她眼扫着自家大门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咱们去叩门吧,想来祖母大约是不会在意收留咱们一夜的。”却被如筝笑着嗔了一眼。
苏有容敛了笑意,又到:“初二那日,我看岳父大人……”
听她这么说,如筝也沉下面色点了点头:“叶先生说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她拖了这十来年,已是奇迹,再拖着也不过是受罪罢了。”
苏有容点了点头:“他拖着这些年,还是多亏了岳母大人悉心照顾和叶先生妙手回春哪。”
如筝“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同他回了侯府,一路上却都在想,拖了这些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虽然她没有得父亲多少爱护怜悯,可他的心思性情,她却是在清楚不过了,那样一个心高气傲,自命风流的人,这样心境清明又瘫卧在床度过的九个春秋,究竟该是怎样的炼狱?
只是她们这些女人却想不了这么多,既然他无情,她们又何必顾忌,如今也好,当年叱咤风云的定远侯林承恩,终于要解脱往生,而如柏如杉经了这些年的历练,也成了承平帝手下不可或缺的人才,若是丁忧……是定要被夺情的,正好,正好。
这么想着回到了寒馥轩,如筝却听得西府一阵喧嚷,自打老太君和苏国公相继离世后,西府里就渐渐乱了起来,虽说廖氏还不时能压一压,可如婳仗着娘家势起,却是更加嚣张,其实……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娘家又有谁会给她撑腰呢?
如筝冷笑一声,大约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安顿好了三个孩子,如筝让苏有容先去梳洗了,自招了银蓝过来:自夏鱼嫁了从戎的书砚去了边关,这丫头就接了她的活计,现下见主子召唤,赶紧上前微笑福身:“小姐。”
如筝端了杯茶笑着让她起身:“西府怎么回事?”
银蓝垂眸答到:“回小姐,今儿您和侯爷刚出门,西府就闹将起来,奴婢恐是什么变故,就去探了探,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西府侯爷的第三房小妾得罪了四夫人,被她吊起来打了一顿,没想到那妾室年轻气盛的,回房就上了吊,可这三姨娘不是丫鬟抬上来的贱妾,是西府侯爷新纳的良家子,人家家里知道了打上门来,惊了老夫人,老夫人一怒之下让侯爷严惩,侯爷如今将四夫人禁了了足,正商量着赔偿姨娘家的人,故而闹得沸反盈天的。”她略沉吟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到:“还有一宗,奴婢打探的不甚详尽,许是有……听说西府侯爷把四夫人打了一顿……”
如筝听了面色一沉,唇角浮起一个冷笑:“所以说妻贤夫祸少,如婳这些年愈发不长进了,也亏了西府老夫人和安国候能忍。”她略沉吟了一下,对着银蓝到:“明日你告诉环绣,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备些压惊的药材,我要去探探娘亲,跟着她们住一个院子,真是难为了娘亲了。”
银蓝赶紧点头应了,自下去报给环绣知道,如筝这才进了屋,梳洗了到床边躺下,轻轻依在苏有容的怀里:“子渊,西府的事情我不想管,如今祖母也不在了,除了娘亲那里还牵着我的心,其他的我谁都不想问,你说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孝?”
苏有容笑着摸摸她头:“你别瞻前顾后的,咱们有什么不孝的,我在外面不给家里抹黑,你管着院子风平浪静的,若咱们还算不孝,子澈和弟妹便合该打死,既然他们还活的滋润着,咱们更得放宽心,你做的很好,明日便去探探娘亲,旁的都不要管。”他沉了沉,又说到:“等西府老夫人身子好些了,我便去请她准许,咱们将娘亲接过来住。”
如筝点了点头应了,刚钻进锦衾还有些寒意,便又往他怀里依了依,打算闭眼睡觉,却不防被苏有容突然吻住。
迷迷糊糊的,如筝觉得自己恐怕是又不慎招了狼了,却也无法,只得吃吃笑着任他摆布,反正明儿是休沐,放纵一次又何妨……
夜深了,东府的夫妻二人早进入了梦乡,西府家大业大,火龙烧的更暖,却怎么也暖不了安国候苏百川的心。
苏百川想了想自己这半辈子,忍不住就自嘲地笑了:年少成名又如何,母亲处心积虑争来的嫡长子名头又如何?
心上人被人家抢了,名分也被人家抢了,就是这人家抬抬手施舍的爵位都被降成了侯爵,更别提如今这不尴不尬的翰林院学士之职,少年时意气飞扬的壮志,全都化作乌有,后宅也更是一团乱!
他心中烦乱,忍不住便又从身后架子上拿了一坛酒下来,刚倒了一杯喝,通房提上来的大姨娘便端着碗莲子汤进来,见他又在喝酒,忍不住便劝到:“侯爷还是珍重身子吧,夫人说了……”
苏百川听她提到如婳,怒的一下就把酒杯在她脚下摔得粉碎:“又是夫人,你到底是我的妾还是她的人?烦死了,出去。”
大姨娘哭哭啼啼地下去了,苏百川看着她藏蓝色的衣衫又是一阵怒:自打林如婳那个贱人生了妖孽绝了育,这院子便被她调理的死气沉沉的,先后纳的几个妾室,但凡光鲜一点柔媚一点的,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像是跟自己杠上了似得!
自己好容易纳了个良家子当良妾,躲躲闪闪地又孕了一个孩子,却没想到被她发现,趁自己上朝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给打了,孩子流产不说,那如花似玉的妾室风儿也上了吊,到头来她一通哭,倒怪自己没有提前说,若是提前说了,还能留到现在么?!
小妾的娘家闹到了府门口,惊了父亲母亲,自己一怒之下打了那个贱人,也不是没想过要休了她,却无奈她虽犯了七出,却因陪守了自家父亲的三年孝期,身在三不去之列,倒是休不得了!
他喝干了酒,心里一阵火起:休不得,难倒还打不得么?!
想到这儿,他顺手拿了桌上硬木的镇纸,推门进了松涛苑。
正在正屋里坐着垂泪的如婳见是他进来了,心里一阵惊惶,却又强自压下:成亲这许多日子以来,他对自己也曾冷颜推搡,但除了新婚那日……却是再没有伤过自己,此番为了个妖妖娆娆的小贱人,居然……
林如婳心里又惊又怒,却在看到他手里的镇纸时心下一片凄凉:“呵……这是要打死我么?”
这两三年来,她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后悔,一片痴心错付,与他一起绑在这鬼森森的松涛苑里十几年,新婚那几年,自己心里还有念想,还想着怎么挽回他的心,怎么用子嗣绑住他,活的还像个人,可自打第二个孩子,不……那不是她的孩子,是妖孽!自打那个妖孽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后,她的生活就只剩下了绝望。
自己这样绝望着,凭什么他就可以三妻四妾地快活风流,凭什么那些小妖精凭着妖娆的脸子能生的肚子就要占去他的宠爱,弄死了个月儿,又来了个风儿,他还真是风月无边啊!
想到这儿,她也顾不得挨不挨打了,嘶喊了一声疯了似得冲着他撞去,反倒将苏百川吓了一跳,自保的本能令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镇纸,狠狠打了下去。
头上的剧痛传来,如婳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嫣红的鲜血顺着额角留下,让她眼中苏百川的脸都变得狰狞,一瞬间,她莫名想到了北狄犯境那一年,自家二姐……三嫂也是这样碰了满头的血,那时候自己多快意呀!
如今方知一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想着这一句,她唇角带了一丝冷笑,慢慢歪倒在门口,苏百川见她倒了,酒也吓醒了一半,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忙碌了半宿又惊动了廖氏,倒了早间,大夫总算是诊了无碍,苏百川悬着的心才略放了放。
廖氏忙前忙后一晚上,早已是疲累不堪,看着自家儿子,也是再说不出什么多的来了,只是淡淡地说到:“你若真是同她没法过,便和离吧,咱家豁出去全还了她的嫁妆,大不了再赔上些,娘真的是撑不住了!”
苏百川看着廖氏花白了的头发,心里一阵撕扯,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她面前:“娘,是儿子不孝,儿子会和她好好说说,日后定好好过日子,不叫娘亲费心了!”
他知道自家娘亲说出这番话来有多为难,本来三位老人的丧事就掏空了国公府大半副家当,若是再没了如婳的陪嫁,又搭上一笔……
那就真的是没法过了!
送走了廖氏,苏百川揉了揉因愤怒和伤感麻木的脸颊,撩起帘子进了里间,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嗤笑,成功地点燃了他刚压下的怒火,他强按下心火,上前板着脸问到:“你怎样?”
如婳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又是一阵嘲意,她自然知道这府里现在离不了自己的嫁妆,折腾不起和离再娶的事情了,这也是她这些年来敢于这么嚣张的最大倚仗,可她却是万万没想到,苏百川会把自己往死里打。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她倒是不怕了,看着苏百川冷笑到:“侯爷好身手,可惜没能把我打死……”她声音阴恻恻地,慢慢支起了身子,顾不得突然袭来的晕眩,一字一顿地说到:
“苏侯爷,你想要停妻再娶,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我告诉你吧,你想都别想!”她声音突然转为凄厉:
“苏百川,我和你纠缠了这么多年,讨好不行,用心机也不行,软的不行硬的不行,如今我人老珠黄了,你拈花惹草不说,还要打死我?!你休想!我是圣上亲封的诰命,你打死我你也别想善了!你打不死我……”她突然笑了,仿佛自己说的是天大的笑话:
“你既打不死我,咱们便好好儿耗着吧!再耗上十年,二十年,耗到老,耗到死!!”
说完,她便仰天大笑起来,扭曲的笑容映着额上的血迹,看的苏百川又惊又怕,又怒又伤。
这便是怨侣了吧,过不好,也打不散,就这样相互折磨,耗干余下的生机……
苏百川跌跌撞撞地出了松涛苑,如今他只想喝酒,只有酒!才能救他逃脱苦海!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为终章,预计本周末放出,我会尽量往前赶多谢大家的关注!拜上!!
第300章 番外六:二十年后大结局
【前世】
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
承平二十六年初,为大盛南征北战了半辈子的兰陵侯苏有容终于正式像承平帝上表请求荣养,按说他才四十六岁,还是正当年的时候,远远没到该上本荣养的年纪,满朝上下也都以为他是这些年忙碌的太累了,要脱开俗务休息几年,约莫过不了多久,承平帝还是要下恩旨起复的。
知道事情真相的,也就是那么五六个人,承平帝算一个,林皇后也算一个。
文藻宫里,皇后林氏看着承平帝愁眉紧锁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痛,按说她的伤感,却是不比皇帝更少,因为让他们伤心愁痛的那个人,于他来说只是宠臣挚友,于她来说,却是亲人。
姐姐……该如何伤心呢?皇后林如书替承平帝端上莲子汤时,脑子里突然想到这样一句,眼泪就盈满了眼眶。
虽然入宫后只有在宫宴上才能远远地看看姐姐姐夫一家子,可在林皇后的心里,却从来没有疏远过他们。
她总还是记得,当年在护国寺的林子里,姐妹们都那样年轻,自己陪着姐姐躲在树后看未来的姐夫教二哥射箭,姐姐脸红红的,看的她心里也是一动:那样美好的情意,蕴在如春日半开娇花般的脸上,让她忍不住心向往之。
后来的婚事,她像个傻姑娘似的陪着姐姐笑了好几天,姐姐回门子那日……
不能再想了,林如书的眼泪已经垂了下来,她猛地一惊,赶紧拿帕子擦了,却没想到承平帝却是拉住她的手:“书儿,想哭就哭吧……”他叹了口气:
“我也是想要为他哭一哭的,追根究底,还是我害了他。”承平帝这么说着,记忆却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自己还很年轻,就像现在的广睿,可是却没有广睿那样的好运气,能得太子之位,还能得所有亲弟弟的真心拥戴,那时候的自己,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如履薄冰,故而听到自家二表弟送来苏有容诚心归顺的消息时,他心里便是一喜,那时想的不过是得遇良才,却不想今日却是痛失知己。
林皇后听他自责,赶紧上前解劝:“陛下别这么说,兰陵侯虽说是为大盛操劳才……可这怎能说是陛下之过,陛下不也是么?夙兴夜寐,朝乾夕惕,最近这几年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
承平帝叹了口气:“行了,你不必为我开脱……当年陪着朕平顺王之乱的功臣里,子渊他年纪最小,身体最好,那会儿朕还曾经逗他,说他是朕给广睿留的元老重臣,那时候他还吓得连连摆手的,谁知事到如今……他却要走在朕的前头!”
他说的悲戚,林如书也忍不住哽咽到:“陛下,难倒太医院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承平帝摇了摇头:“叶济世没办法,也就是真没办法了,听说他自己也找过江湖上的神医,也是束手无策,如今也只能维持着,可怜他怕夫人伤心,日日还装着无事呢。”
林如书叹了一声,两行清泪垂下:“姐夫聪明一世,此番却也犯了傻,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的住,又能瞒多久呢!”
帝后相视无言,门外却传来有人求见的声音,承平帝听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来传太后懿旨,便赶紧叫了进来,那姑姑进来向帝后行了礼,传了太后问皇后的事情,却是为着春日选妃之事。
皇后刚笑着对承平帝说了一句:“此事臣妾倒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却没想到他却沉了面色摆摆手,转向传话的姑姑:“你回去替我禀了母后,就说今年不选妃了……今后都不选妃了。”
他一句话,惊得屋里的二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赶紧跪求他不可作儿戏之言,承平帝却只是摇头:“你回去跟母后说,稍后我会自己到她宫里详细禀了,你先退下吧。”
那姑姑见承平帝脸色不好,赶紧行礼退下,承平帝又转向林如书:“书儿,君无戏言,朕是当真的。”
听皇帝这么说,林皇后神色一凛,赶紧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陛下,切不可如此,陛下选妃是为了社稷宗庙,是为了绵延皇嗣,如今凌后姐姐仙逝,顾姐姐又自请离宫,后宫之中更是连一个位份低些的嫔妃都没有,这不合祖制,也不合常理!臣妾请陛下三思!”说完,又伏地顿首,看的承平帝一阵心疼,赶紧伸手相扶:“行了皇后,何必行此大礼,你起来,朕跟你说。”
谁知一向柔顺的林如书此番却是十分执拗:“圣上不收回成命,臣妾不敢起身。”
承平帝低头看着她哭的微红的大眼睛,却是微笑了:“过了三十年,你还是一如往昔,哪像五个孩儿的娘啊。”
皇后正琢磨着怎么力劝皇帝收回圣旨,突然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无言以对,看的承平帝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伸手抚上她脸颊:“书儿,你听我说……”承平帝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如书的头上:
“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当年北狄公主那事,子渊身上落下的症候不光是一夜白头那么简单,当年仲康曾经告诉我,他解毒晚了,是要折损几年的寿命,当时我们都很心疼,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我也曾经问他,为何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要北狄公主,他跟朕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他想要的日子,更何况男人若是连自己身边留什么女人都做不了主,活的不是太憋屈了。”林如书听着也是莞尔一笑:“是了,这是姐夫爱说的话。”
承平帝见她笑了,就势把她拉了起来,揽着坐在自己腿上,吓得如书一阵挣扎:“陛下,这万万不可!”
承平帝却是笑着搂紧了她的腰:“怎么不可,你刚入宫时不时最喜欢这样?还是说皇后觉得朕老骨头了,抱不动你了?”
林如书听他这么说,也想起了当初年少轻狂的样子,心里一暖,便也不再挣扎:“是臣妾痴肥了,怕压了陛下。”
承平帝轻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说到哪儿了……哦,”他抬头看看她乌黑的鬓发:“当时子渊说了那话,我们笑笑就过了,可朕却是十分羡慕他,朕做不到他那样,也就得不了他那样纯粹的夫妻情意,朕后宫妃子虽然少,但前后也有四个,即便顾氏不算,朕终究还是辜负了雨柔,潋滟和你,尤其是潋滟……”想到早逝的崔潋滟,他又长叹一声:
“如今潋滟和雨柔都走了,顾氏也自请离宫,朕却是不想再辜负了,朕有幸得你们三人真心爱敬,更难得的是你入宫以来同凌后投契,你敬重她,她爱怜你,书儿,你将杰儿他们三个教成这个样子,朕又如何不知你的苦心!”他轻轻执起她手:
“如今朕四个皇子都大了,身子也都很好,广睿堪承大统,广杰他们三个也都是辅弼之才,朕帝姬也有了两个,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朕觉得这辈子把心分了三份儿给你们三人,已经是亏待了你们,不想再分了,就算是新人入了宫,也不过是独守宫灯看花开花落的命,何必再多此一举,朕这几年身子也不好,前朝事务芜杂满脑门子的官司,回后宫就想扎在你这儿咱们说说话,一个顾氏就缠了朕这许多年,朕不想再试了,不选妃的事情,朕会自己和母后说明,想来她也会明白的,前朝那里也许会有异议,你就当听不见,左右你知道咱们夫妻同心就是,如何,书儿?”
听他娓娓说完这许多话,林如书已经是泪流满面,自入宫以来,她心内十分知足,却也不是没有闪过一丝酸楚的,于承平帝来说,凌氏皇后是发妻,是红颜知己,是相濡以沫生死与共过的,与自己自然是不同,自己真心爱重皇帝,尊敬皇后,帝后也怜惜自己,这样安守本分许多年,本以为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了,谁知凌皇后却生了急病,于盛年薨逝,这两年来她作为继后,在宫里安守本分,教导几位皇子公主,还要孝敬带发修行的太后,管着后宫诸多的琐事,才知道当年凌皇后的辛苦,唯一安慰的,便是皇帝但凡来后宫,是定要来她这文藻宫的,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后宫只有她一人,皇帝也是并无他处可去呀!
每每想到这一宗,她总是先甜一下,又不自觉地就会想到春日选妃的事情,如今听了承平帝这一番肺腑之言,她如何能不感动,可若真是依从了他……
她神色一沉,刚要开口,却被承平帝伸手捂住:“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再谏,便是抗旨不尊,朕就要罚了!”
如书瞪了瞪眼睛,又眯起来,承平帝知道她是笑了,才放开她的嘴:“这才听话,再说外间的女子也没有我书儿贤良貌美,要来作甚。”
如书听他夸自己,也难得抛开了帝后的身份,笑着叹了口气:“既然陛下要当痴情君王,臣妾便也顺着当个专宠妖后吧!”
她难得露了些久违的小女儿态,倒是看得承平帝一愣:“倒是有几分绝色妖后的样子了!”说着,二人便相视一笑。
第301章 番外六(二)
又是一年暖春,林如筝看着书房美人榻上闲坐读书的自家夫君,面上带着笑为他缝制春裳,心里却是一片凄苦。
成亲二十余载,她如何不知他的性子,愈临大事反倒愈能沉得住,便是生死关头也能嘻嘻哈哈的,可对亲人友人却是看得最重,这几日自家长子一散值就跑到内院来腻着,早已出嫁到王府的长女也三不五时就回门子,小儿子在外学武,想必也快回来了吧……
更别提日日午后打着商议政事的名头聚在外书房里那一干至交好友,不过……
他黏着最多的,还是自己。
成亲这些年来,他一直东忙西忙的,几次出征不说,即便是在京里也是常常要替皇帝打理六部要务,二十几年下来,除了吏部没敢沾,礼部去的少,几乎成了其他四部的常客,不过忙归忙,只要是他在京里,总都是要腻着母亲、自己和孩子们的,逢年过节的,一家人也可团聚,自从四年前卫氏夫人殁了,他便更加恋家,却还总是不得闲。
她也曾想过,等到他不这么忙了,能休养几年,好好调理调理身子,今年年初他突然告诉自己,要告病修养,自己本来还是十分欢喜的,想着他总算是能歇歇了,可是几个月下来,她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终是不愿被蒙在鼓里,几日前她装作什么都知道,套出了叶济世的话,才知道情势竟然已经如此糟,知道田小兮前一段也是来过的,如筝再也没有旁的办法可想,只得又加了一封书信,催苏忆海赶紧回家,得到的迴梦楼回信儿,却是自家儿子并师父上官铎,已经连夜离开了江南,想来是能赶上的。
她从来没想过,一向身强体健的他竟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她却又都明白了,虽然说自己一向是很重给他调养身子的事情,可是这一年到头,他又有几个月能留在京里,这二十来年受的那些磋磨……
从北狄回来第二年,他和凌家就又出了三关,仗一打就是大半年,这二十年间前前后后五次对北狄的驱赶,三次都是他带的兵,承平十二年,西南土司造反,本来朝廷没当成什么大事,派了几个年轻将领去了,却没想都折在了莽莽大山里,承平帝大惊盛怒,他和凌朔风自请带兵出征,一年半才平定了西南,结果又在大山里吸入了瘴气,虽说有田小兮给的药防身,还是伤了肺,一病就是半年。
承平十九年,江南大水,他和凌逸云到已成泽国的江南三道赈灾,一直折腾到年底,回来又瘦了一圈儿,想想自己这些年真的是提心吊胆啊,只要他在家的日子,千方百计地给他调理身子,就盼着能补一补他这些年的亏空,却没想,还是……
听了叶济世说过二十几年前他中毒的那件事,如筝才知道,隐患居然自那时候便已经埋下,如今一股脑爆发出来,便不可收拾。
事已至此,他却还是要瞒着!
听他又咳嗽了起来,如筝强忍着眼泪回身取了茶碗,偷偷沾了沾眼角,为他斟上一杯茶,苏有容抬头笑了一下,饮了一口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将残茶撇到旁边的杜鹃花盆里,笑着舔舔嘴唇:“茶太苦了,给我换杯白水吧。”
听了他这一句,如筝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来:“大家都知道了,你却还瞒着我,准备瞒到什么时候?!”趁他呆愣,她劈手夺过他手上的茶碗,看着上好白瓷上那一丝殷红,忍不住就跪坐在了地上:“怎会这样呢,夫君……”
看她哭了,苏有容知道自己是再也瞒不下去,也不能瞒了,赶紧起身将她扶起,搂在了怀里:“筝儿,是我对不起你……”
如筝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痛快地流了出来,心内却是一片凄凉,苏有容一向是最会哄她的,此番却是再没了言语。
他总以为没什么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二十年前这么大的事情,不也圆满解决掉了么,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有轻抚着爱妻的背苦笑。
死神举起镰刀的时候,是不j□j份地位和年龄的,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迁延到五更,说的大概就是今日这样的情形了吧……
哭了一会儿,如筝又强自忍下,扶着苏有容坐下,泪眼迷离地问了一句:“究竟还有多久?”
苏有容愣了愣,眼睛刚一转就被如筝抓住了手:“我认得你这副样子,不许骗我!”
听了她这一声断喝,苏有容反倒笑了:“好,不骗你,约莫还有一个月吧。”
“一个月……”如筝喃喃重复了一句,又落下泪来,少顷却又微笑了:“既然这么短,咱们倒是要精打细算,好好斟酌着用了!”
看着她这个毫不作假的笑容,苏有容心里却是一沉:他想过她会痛哭,会崩溃,甚至会挣扎不信,却从没想过她竟然会这样从容,还在替自己打算着仅剩的一个月,苏有容愣愣地看着她坐在书桌前,研墨写信,却不想去过问她是写给谁。
一个月……斟酌什么呢,左右不过呆在自己的窝里,想见的人,自然都会回来见自己,自己……只要守着她就够了!
午后,和暖的阳光照在外书房里,苏有容看着垂首肃立的自家长子,眼中是惯常有的那种赞许:“祥儿啊……坐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不用杵着了!”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勾得苏应祥落了泪:“父亲,您就让儿子站着吧,是儿子无能,才将父亲累成这样……”说到后面,他已经是带了哭腔,苏有容反倒笑了,起身上前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行了,天天对着我哭,你不烦我还烦呢,不许哭了!”
苏应祥见自家爹爹发了话,强忍了泪水抬袖子擦了擦眼睛:“爹,有中都驿的飞鸽传书过来,二弟已经过了中都,想来今日或者明日就能返家了。”
苏有容听小儿子回来的这样快,心里也是一喜:“好,许久不见,真想他了,那你安排一下,等你弟弟回来还让他住进寒馥轩来,你娘也想他了,另外……”他低头笑了笑:“你娘已经知道了,你们不必再瞒她。”
他一言出口,惊得苏应祥几乎跳起来:“怎的,我娘她……”
苏有容点了点头:“她知道了,还好,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还是那样平和,不过你娘心重,爱藏事儿,你回去嘱咐瑛儿,将来……多陪陪她,劝劝她。”
苏应祥仔细应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苏有容拍了拍他肩膀,笑到:“怎么样,我让你向圣上辞了世袭罔替的恩赏,怪爹爹么?”
苏应祥重重一摇头:“爹爹说哪里话,儿子自幼就得您教导,大丈夫存身立世不可靠恩荫祖荫,即便爹爹您不说,儿子也是要辞的!不过您放心,儿子定会再将咱家这匾额赚回来!”
苏有容笑着点了点头:“好,有志气,不愧是我儿子。”父子相视一笑,伤感被冲淡了几分,苏有容又肃容到:“祥儿,你是家里的长子,也是朝廷的重臣,我有许多事情要托付给你,我想旁的我不必多说,你自然都能做的比我好,只有两宗,你要切记!”
苏应祥听自家父亲这么说,赶紧起身肃容到:“是,父亲,儿子一定谨记。”
苏有容笑着挥手让他坐下,又到:“第一是红衣大炮和火铳的事情,你也知道咱们大盛地大物博,百工兴旺,如今造炮和火铳的技术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可是你不要以为只有咱们大盛有能人,他国就都是未开化的蛮夷,切不可大意守着老本不思进取,要知道火器是咱们立国保国的根本……还有我说的其他那几宗,虽然现在都还不成熟,但是你要记着这些技术,都要在我们苏家代代相传,爹的孩子太少了,你弟弟又只是醉心武学,爹希望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以后咱们苏家世世代代都能出一个长于百工机巧之术的人,不要以为只有读书取士才是光耀门庭,用不了多久,朝廷定会开始重视百工机械,到时候咱们苏家,要把这个担子担起来,你记着!”
苏应祥赶紧仔细应了,父子二人又细细说了些神机营的事情,苏有容又到:“还有一宗,是我前次说的立宪之事……此事要保密,慎之又慎,但不可在咱们家失了传承,有朝一日条件成熟了再说。”苏有容知道立宪什么的,对于苏应祥这个土生土长的大盛人来说,也是十分不可理解的事情,不过好在如今承平帝已经立了内阁,大约将来是能成的,即便不成……
历史毕竟是充满了变数,也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说完这些,苏有容还想叮嘱些家里的事情,却不想门帘一挑,一个藏青色的身影如风一样卷了进来,一头扎在他膝上喘着。
苏有容吓了一跳,才看清居然是自己的次子,此时应该还在赶路的苏忆海。
感受着苏忆海微微的颤抖,苏有容突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赶紧对着苏应祥说到:“赶紧,给你弟弟导引一下真气,他是一路跑回来的!”
苏应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手贴在苏忆海背上,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小海作死么,从中都轻功飞过来的吧你!”
苏忆海此时却是没力气再说话了,只觉得哥哥的手掌是救命的良药,自己借着他的帮忙也努力调息着,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儿,抬头,两行清泪就顺着满是汗水的脸流了下来:“爹……”
苏有容看着他煞白的脸,心里也是一阵不忍:“这傻孩子,你能比马快多少!哪许这么发疯的!”
苏忆海却是茫然不懂一般,只是抬头又喊了一声:“爹……”
苏有容摇头对着苏应祥笑了笑:“你弟弟跑傻了,你去让他们端点莲子汤进来,这货得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