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书
竹叶和郑嬷嬷曲膝应了,李青转过身,微微笑着看着苏泰告辞道:
“苏泰姑娘且放宽心,好好歇息着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了竹叶就是。”
说完,也不等苏泰答话,转身出了屋,带着琉璃回去桃花源了。
第二天辰末时分,李青带着琉璃到了浣花院东厢时,竹叶和小红正侍候着苏泰在后面净房中,不大会儿,小红扶着脸色苍白的苏泰出来,琉璃忙上前,帮着侍候苏泰在床上躺好,竹叶托着只黄铜盆出来,远远的放到李青面前,李青皱皱眉,用帕子微微掩了口鼻,示意竹叶放得近些,仔细的看着盆里的血块,半晌,皱着眉头,吩咐道:
“竹叶找支木棍子来,拨开些,这样混在一起,看不清楚。”
竹叶转身进了净房,找了支衣架子来,依着李青的示意,慢慢的拨着盆里的血块,李青仔细的看着,直到看到一块指甲大小的一块肉来,才松了口气,赶紧挥手示意竹叶拿了出去,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苏泰,微微笑着温和的说道:
“苏泰姑娘,已经干净了,就当是月事吧,过个七八天,身上就能干净了。好好歇息着吧。”
苏泰眼睛又红了起来,李青忙笑着制止道:
“不能再哭了,要是再哭,以后眼睛要痛的,可治不好的,小红,好好开解着你家姑娘,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小红忙曲膝应了,李青看着委靡异常的苏泰,暗暗叹了口气,
“你放宽心养好身子,这会儿,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一个月里,饮食生活要注意的,我都交待了竹叶和郑嬷嬷了,你只安心养好身子,等多罗回来漂漂亮亮的做个新嫁娘就是了。”
苏泰点了点头,李青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琉璃回去了。
隔天,月静赶回了平阳府,带着几辆大车进了逸梅庄,李青急忙接到了二门里。
月静是从呼和城直接回去寒谷寺,又从寒谷寺经金川府赶了回来,这几个月日夜兼程的赶路,人累得又黑又瘦,身量苗条了下来,圆脸上的肉也瘦没了,下巴尖了出来,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李青拉住月静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满身疲惫、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头发有一寸多长,配上黑瘦而憔悴的脸,倒显出几分古怪的时尚味道来,李青心疼的拉着月静只管往里走,也不理会二门里的大车,
“……静儿跟着我在庄子里好好歇歇,我让琉璃侍候你好好洗一洗,再让竹雨做一桌子好吃的犒劳你,让她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让竹叶剥松子给你吃,你好好歇上十天半个月的,只管吃好睡好!把肉都养回来!”
月静一把拉回了李青,点着后面的几辆大车,满脸痛苦的说道:
“青青,你先点了车上的书去,先收了这几车劳什子再和我说话!方丈说了,这几车书送到你手里前,你没收好点清楚前,让我睡觉都得睁着只眼睛,人在书在,人不在书也得在,你快赶紧点了、收了!好让我闭上两只眼睛睡觉去。”
李青被月静扯了回来,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看月静,又看看车子,
“你说车上是什么?书?什么书?哪来的书?”
“我哪里知道,方丈让交给你,我就交给你,我又不看书!你先赶紧收了,让我也能好好睡一觉!”
月静拖着李青走到车前,一把把车上盖着的雨布拉下来,甩到了一边,车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十几个樟木箱子,用绳子紧紧的捆在一起,旁边侍立着的脚夫模样的人上前两步,利落的解开绳子,把箱子搬了几只下来,李青忙止住了,
“先不用急着搬!”
月静从怀里摸出个卷成了一团的本子来,塞到李青手里,
“那,这是书单子,方丈写的,方丈说了,让你对着书单子看好了,才算我交清楚了!”
几个脚夫把后面几辆车子上的雨布也掀了下来,李青皱着眉头,看着几辆车子上堆得满满的巨大的樟木箱子,招手叫了木通过来,把那卷本子递过去吩咐道:
“你和他们对着仔细点清楚了,点完了,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再吩咐厨房准备好酒菜,让他们歇息好了再回去复命。”
月静拉了拉李青,指着那些沉稳健壮的脚夫抱怨道:
“青青,他们是我在金川府雇的脚夫,你怎么能让人家给你点东西?再说,”
月静压低了声音,贴到李青耳边,
“每人五十两银子!你给那么多干什么?!我都付过银子了!”
李青转过头,怜悯的看着月静,
“可怜的静儿,其实从寒谷寺出来,你就是天天睡死过去,也没什么事。”
李青招招手,叫了领头的脚夫过来问道:
“你是跟着赵勇的,还是跟着丁二的?”
“回夫人话,小人在丁二爷手下做事。”
领头的脚夫单膝跪下,行着军礼,利落的答着话,
“你是从金川府开始接的差使?”
“是,在庆国境内是赵三爷遣人一路护送着,进了金川府,丁二爷就派小人接手了。”
李青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月静,月静瞪大了眼睛,转着圈看着四周笔立站立着的脚夫,指着李青恨恨的抱怨:
“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老和尚安排你做什么?你要自己动动脑子,用眼睛好好看看清楚的!你也不看看,哪个脚夫行有这样的脚夫的?肯定是人家上门找你的吧?也没跟你谈价吧?你说多少就多少?”
月静呆呆的点着头,李青点着她的脑门,
“就你这样的,没被人家拐去卖了,真是命大!好了,你也别操心了,跟我进去吧。”
李青转过头,看着领头的脚夫含笑问道:
“这几辆车,送到这里,爷知不知道?”
“回夫人话,是爷吩咐送过来的。”
李青点了点头,叫了郑嬷嬷过来吩咐道:
“嬷嬷让人把疏梅居收拾出来,做书房吧,这几车书,先放到那里去,顺便在前院准备出几间誊抄房来,过一阵子,我想找些人来,把这些书都整理了抄一遍。”
郑嬷嬷答应着出去了。
李青转身拉着月静,往桃花源走去。
“静儿,老和尚让你送了这些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寺里好好的,方丈也好好的,方丈说,这些书,得放你这里,这书也就你愿意看,就这样!”
“静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反应太慢,眼神不好,我问你也真是白问!”
“那你还问我?我眼神怎么不好啦?夜里没有月亮,借着星光我都能看清楚地上的蚂蚁!”
月静忿忿的说道,李青忙拉了她,
“好好,你眼神好,好得很!老和尚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这次寺里一共来了几个人?交给谁了?”
“方丈还让我告诉你,八月初他要开大法会,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寺里这次一共来了一百一十六人,分了两批,一批走水路,经金川府进的平阳府,人已经到了,庆叔安置的,还有一批,是从上岭关过来的,听说也快到了。方丈说,以后不再大批派人过来了。”
李青皱着眉头,看着月静,老和尚要开大法会,肯定是要宣布这个护法的事了,这之前,把这些典籍送过来,这次又送来了这么多人,加上之前陆陆续续过来的僧尼,竟有将近两百人了,寒谷寺几乎一半的人都到了平阳府了,老和尚这是什么意思?竟象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样!
这事,得找王爷问问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和尚有什么闪失。
其其格和托娅在平阳府住得很是惬意,两人结伴到处游逛,苏夫人任由她们天天在城里吃喝玩乐,一点也不约束她们,只安排人随侍左右,护着她们的安全罢了,每隔几天,就让婆子到庄子里来,仔细的跟李青禀报两人的一举一动,李青听了一次就不耐烦再听,只打发郑嬷嬷听那婆子说去。
月静在桃花源住了七八天,就被月如派人叫了回去,李青开始带着竹枝、绿蒿等人每天到疏梅居去整理那几十箱书籍。
平王从金川府转到上岭关,再赶回平阳府时,已经是七月中了。
郑嬷嬷引着平王进了疏梅居,疏梅居正屋三间已经全部打通,放着一排排的老榆木书架,李青正坐在屋子中间的大蒲团上,周围堆着十来叠书,人仿佛被书埋了起来,正低着头,慢慢翻着手里的书,郑嬷嬷正要上前禀报,平王抬手止住了她,示意她退了下去。
坐在书堆里的李青垂着头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白皙细长的手指拈着书页慢慢翻着,头发没有戴任何发簪首饰,发髻绾得很松,几缕头发松散开垂到了肩上,穿着件白绫绣水草边宽袖短衫,盘膝坐在蒲团上,淡青色烟罗裙散了一地,那些书衬着她的人,仿佛一幅水墨画,静谧而悠远。
平王神思有些恍惚起来,她离他这样近,却象在画中,可触却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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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安
平王上前两步,弯下腰抱起李青,紧紧的把她拥在了怀里,李青吓得脸色大变,手里的书也滑到了地上,待看清楚了人,有些气急起来,抬脚踢着平王的腿,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吓死人的!”
平王也不说话,只紧紧抱着李青,下巴抵着李青的头,怀里的身躯温暖而柔软,踢着他,生着气,抱怨着他,活生生而真实,就在他怀里,平王心里安定下来,一股喜悦从心底升起,满满的溢开去,平王哈哈大笑起来,抱起李青转了个圈,才放下李青,低着头,笑着问道:
“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出去走动走动?”
李青摇着头,皱着眉头抱怨道:
“不好,过得一点也不好,天天就是过来理这些劳什子,累死了!”
平王转头看着地上一堆堆堆着的书,
“这些又不是急事,愿意理就理一理,不想理的时候就先放一放,慢慢做就是了,这么急?赶着理它做什么?”
“嗯,这些天,我心里有些不安定,理理这些书,也好定定心,打发打发时候,你先回去吧,让竹叶她们侍候你沐浴洗漱,先歇一歇,我理完地上这些书就回去。”
李青带着丝低落说道,平王伸手托起李青的下巴,关切的仔细的看着她,
“怎么啦?什么事让你不安定?跟我说!”
李青垂着眼帘,推开平王的手,转身走到蒲团旁,坐了下去,仰头看着平王,笑盈盈的说道:
“这事也不急,等我回去再和爷说也不晚,爷先回去吧,我理好这些书就回去。”
平王走到李青身边,蹲了下来,笑着说道:
“我来帮你理,理好了,咱们一起回去。”
李青歪头看着他,半晌才叫过竹枝,吩咐她搬张椅子来,平王忙跟着吩咐道:
“不用椅子,给我也拿个蒲团来!”
李青笑着点着头,示意竹枝去取了来,片刻功夫,竹枝取了只崭新的蒲团过来,把围着李青的书推开几摞,放下了蒲团,平王盘膝坐下,拿起本书问道:
“怎么理?”
李青接过书,翻了几页,笑着解释道:
“这些书,这次先粗粗分一分,把佛经典籍、医书、还有其它杂书分出来,再依着第一个字的笔划多少和顺序,让竹枝、绿蒿她们排到书架上去。这一本,是寒谷寺百年前一个僧人写的游记,中间还夹着很多修行的心得体会,又算是佛家典籍,又算是游记,这种就要作出标记来,单独放到一处,等回头找人抄书时多抄出两本来,佛家典籍和杂书两处各放一本。”
平王有些惊讶的看着李青,
“这些书,你都看过?”
李青点了点头,笑盈盈的解释道:
“在寺里的时候,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空闲的时候多得不行,每天就是到天一阁看书打发打发光阴,老和尚这次送过来的书,几乎都是天一阁里存着的孤本,我想先大体理一理,理好了,再找些人来,把这些书每本抄个两三份出来,回头送一份抄本到寒谷寺,还放到天一阁,北寺也留一份,府里也留一份,我手里也想留一份,这样,这些书就能安全些了,不至于有点闪失就要湮灭了。”
平王转着头看着满屋的书,李青叫了绿蒿过来,把手里的书递给她吩咐道:
“把这个放到第三排第二层最左边,和那本流云堂记放到一处。”
平王转头看着李青,突然站起身,跟在绿蒿后面,看着她把书放好才转出来,仍坐到蒲团上,满眼惊讶的看着李青,感慨起来:
“青青,这些书放到哪里你都能记得住?你竟能看得这么多书?!”
“我那时候空闲多,无聊!也就能看看书,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样薄的书,一天能看上三五本的人多得是!”
李青瞬了瞬眼睛,不耐烦的打断了平王的感慨,轻轻晃着手里的书,歪着头看着平王问道:
“爷是要看着我理书?还是帮着我理书?”
“当然……”
平王顿了顿,眯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
“当然是帮着你理了。”
李青嘴角翘了起来,把手里的书递过去吩咐道:
“那你把这本书,放到第五排最上面,靠着右边放,那里太高,正好绿蒿她们够不到!”
平王怔怔的接过书,诧异的看着李青,
“我去放?”
“你不是要帮我理嘛?你打算怎么帮我?这里的活,就两种,要么做我做的事,分派这些书的位置,要么,做绿蒿她们做的事,照我的分派,把这些书归位放上去,你打算做哪一样?”
李青歪着头,满眼的笑意,认真的看着平王,平王随手拿了本书,看了一眼,又丢了回去,高高的扬着眉梢,半晌,眉梢耷拉了下来,叹了口气,站起来接过书,伸了伸腰身,
“好,爷去放!在青青这里,看来爷也就能做做苦力活了。”
李青也不理他,只低头飞快的理着堆了一地的书籍,一本本递出去,吩咐着摆放的位置。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地上堆着的书全部归上了书架,平王弯下腰,笑盈盈的看着李青,
“你累不累?我抱你回去?”
李青站起来,两只手背到腰后面,舒展着肩膀,
“不用,我坐得背痛,走着回去正好疏散疏散。”
平王笑着拥过她,让她紧贴在自己胸前,伸出手微微用力抚着她的后背,李青只觉得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背部渗了过来,人顿时舒服了很多,过了半刻钟的样子,李青才懒洋洋的直起身子,笑着制止道:
“我好了,咱们回去吧。”
平王拥着李青,两人慢慢往桃花源走去,出了疏梅居院门,李青笑盈盈的说着话:
“这些书,得分开抄,佛经典籍,要从寒谷寺找些精通佛理的僧人来抄,那些医书,爷从太医院挑选几个精通医理、医术好一些的,让他们过来抄一抄吧,其它的书,再慢慢想法子找合适的人来抄。”
平王怔了怔,低头看着李青问道:
“王府有专门的誊抄司,都是专门练过字,一色的蝇头小楷,最是清爽,让他们来抄岂不是更合适?”
“不行,那些书里,可有不少错处,要懂得的人来抄第一遍,这样看到错处就可以直接改过来,你那些誊抄匠,抄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才用着着呢。”
李青慢腾腾的解释道,平王笑了起来,揽着李青,
“你既然知道错在何处,把错处改过来,让他们抄不就行了,太医院那些人哪里看得出错不错的?”
“不行,我身子弱,要累坏的!”
李青断然拒绝,平王窒了窒,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青,半晌才低低笑着,拥着了李青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回到桃花源,沐浴洗漱后,李青换了身淡粉色素罗衣裙,侍候着平王换了件月白纱衫,坐在榻上,慢慢给他绞着头发,平王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转头看了看李青,笑着问道:
“你刚才说心里不安宁,是怎么回事?”
“月静带信回来说,老和尚下个月初要开大法会。”
“嗯,这事我知道,大师和我商量过,就因为这个?”
“也是,也不是。”
李青声音有些阴郁起来,
“老和尚遣了那么多人到平阳府来,我看过名单了,差不多都是这两代弟子中最出色的,苦寂也来了,爷知道,苦寂,是老和尚选出来要做下一代方丈的,还有那些书,也莫名其妙的都让月静带了来。”
平王转过身,眼神温和的看着李青,
“你担心大师的安全?”
李青点了点头,满眼担忧的看着平王,
“老和尚好象在安排后事一样,从月静回来那天起,我心里就一直不安得很。”
平王伸手揽过李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和的安慰着她,
“你放心,大师是天下人都尊敬着的人,就算他宣布了这护法的事,也没人敢明刀明枪的找他的麻烦,要防的就是些暗地里的事,大师是有大智慧的,这样遣了大批弟子过来,又送了这些经书典籍过来,也是想告诉那些人,他都安排好了,就算杀了他,也影响不到寒谷寺,更影响不到你,这样,说不定还能断了那些人的念头,再说,”
平王顿了顿,贴在李青耳边低声说道:
“我已经安排了二十名影卫在大师身边,赵勇那边,我也交待了,他也会一直紧盯着二皇子府和寺里,你放宽心,有我呢,大师不会有事的,就算万一有些什么不对,我已经吩咐了赵勇,让他干脆带大师走上岭关入韩地。”
李青贴在平王胸前,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推着平王转过身去,继续慢慢给他绞着头发。
不大会儿,绞干了头发,松松的绾了发髻,平王转过身,看着面色仍有些阴郁的李青,笑着建议道:
“你也不要天天闷在屋里理那些书,慢慢些理着就行,多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要不,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平阳府逛逛吧,八月中,是咱们平阳府三年一期的府试,这些天,平阳府到处都是应试的秀才,今年,咱们这里还来了不少奚地、晋地,还有庆国的秀才来参加府试,说起来,都是青青的功劳,丁一说,厚德居里,热闹得简直插不下脚去,天天都有文会,闹得沸反盈天的,明天,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李青微微仰头看着平王,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厚德居的热闹
第二天辰初时分,平王练功回来,李青裹紧了夹被往里缩着,就是不愿意起来,
“爷先去忙吧,我午正前赶到厚德居等爷吃饭就是了,这会儿,实在起不来,爷昨晚几乎没让人睡觉,我困得很,爷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唉!我现在不想起!爷快走吧!”
平王笑着站起来,又俯下身子,李青急忙又往里缩了过去,平王笑了起来,
“好,不起就不起,你午正前可一定要赶到厚德居,不能晚了,别让爷等得太久。”
李青忙点着头,平王伸手抚了抚李青的脸颊,才直起身子,出门去了。
李青一直睡到辰末时分,才被琉璃催着,打着呵欠起来洗漱更衣,勉强吃了半碗粥,就带着琉璃、竹叶、竹枝和绿蒿,上车往平阳府去了。
李青歪在车厢里的靠枕上,懒洋洋的打着呵欠,琉璃倒了杯茶递给她,笑着问道:
“我听竹枝说,夫人昨天指使着爷给你放那些书了?”
李青斜睇着琉璃,接过茶喝了两口,才点了点头,
“嗯。”
“夫人这一阵子越来越懒散起来,又跟在寺里的时候一个样子了。”
李青怔了怔,琉璃接过李青手里的杯子,继续说道:
“爷这一阵子对夫人是真的好,万事都不计较,可夫人不是说过,什么年青貌美的吗,怎么自己倒忘记了?夫人连送大小姐那样的小事都不肯落人把柄,怎么倒支使起爷来了?”
李青睁大了眼睛,看着琉璃,半晌才说出话来,
“琉璃,你现在比郑嬷嬷还要厉害!我知道了,你放心。”
丁一在城门外,翘首以盼的等着李青,接了车子,直接引着往厚德居去了。
车子转过几条街,从后门进了厚德居,汤掌柜笑容满面,微微躬着身子早就等在了门里,李青下了车,汤掌柜上前见了礼,引着李青边往回走,边笑着介绍道:
“夫人可有一阵子没到咱们号上来了,如今,咱们这门面扩大了一倍在余,和东边的铺面连到了一处,前面做饭庄子,后面就做了客栈,从这往后面越过青条街的几个院子,也被连大爷买下来了,如今可都住得满满的,这连着快一个月了,前面大堂里,天天有文会,热闹得不行,今天给爷和夫人留了东一号房,那里视线最好……”
李青一边听着汤掌柜喜庆十足的唠叨,一边跟着他穿堂过室的往里走。
东一号房很是宽敞,外面有个小隔间,放着红泥小炉等茶具,琉璃和竹枝等人放好了坐垫,把带过来的杯碟摆放好,用银壶烧上水,准备泡茶,丁一笑着禀报道:
“回夫人,爷说午正就到。这会儿,下面的文会已经开始了,正热闹着,奴才安排了几个人专门在下面抄文章诗句。”
李青微笑着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先在这里看看热闹。”
“回夫人,爷吩咐了,让奴才接了夫人,就在这儿侍候着。”
李青点了点头,丁一才告了退,退到外间侍候着听传唤去了。
李青站起来,慢悠悠的走到窗前,窗上糊着霞影纱,从屋里看外面清清楚楚,大概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李青低头往楼下看去,楼下将旁边的柜台也都打通了,显得极为宽敞,大堂里疏疏朗朗的放着七八张圆桌,靠着里面的墙放着张长长的大案,案上满满的放着笔墨纸砚,案前的人正三五成团的点评着案上放着的一条条写好的文章诗句,大声争论着,笑着,七八张圆桌上放着茶水,还有几碟已所剩无几的点心,圆桌边也三三二二的坐着些或拿着书,或拎着笔,正冥思苦想的年青人,更多的人站在大堂里,或低头苦思、或来回走动着敲着头、或是看着窗外发呆、或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着话。
年纪小的只有十几岁,大的却已年过半百,青衣布袍者居多,李青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吩咐竹叶:
“你去和汤掌柜说,随他找个缘由,今天的文会,茶水点心都供足供好了,记到爷的帐上好了。”
“什么帐要记到我的头上?”
平王微笑着掀帘进来,李青忙转过身,曲膝行着福礼,笑盈盈的说道:
“给楼下的书生们添点茶水点心,这里头,说不定就有着韩地的栋梁之材,所以才要记到爷的帐上。”
平王笑着走到窗前,看了看楼下密密的人群,
“今天的人还不算太多,记就记吧。”
平王转过身,坐到椅子上,放松了身子靠到椅子背上,李青接过竹枝托盘里托着的茶水,递了过去,平王接过喝了几口,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楼梯间传来女子带着怒气的叫喊声:
“袁师同,你出来!袁师同,你在哪里?你快出来!”
李青愕然怔住,平王眉梢挑了起来,脸上带出丝怒气来,李青忙拉了拉他,低声说道:
“爷先别急,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转过头,示意琉璃出去看看,琉璃掀起帘子,刚到外间,丁一冲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是谁,琉璃忙带着丁一进来,丁一躬着身子禀报道:
“回爷,回夫人,这是其其格小姐,又来找袁师同了。”
丁一正说话间,只听外面有开门的声音,又有个男子的声音,带着恼怒呵斥道: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都和你说明白了,男女有别,乃礼之大防,你这样跑到这里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我家公子不会见你的!”
李青怔怔的听着,转头看着丁一,丁一苦笑着,腰弯得更深了,
“爷,夫人,这事是这样,大概是十来天前,其其格小姐在西条大街的珍翠轩看中了人家的东西,可又没带那么多银子,正巧袁德清家长公子袁师同也在那里看东西,就帮她先把银子付了,隔天,袁师同在厚德居和别人猜圣人句子、对对子,其其格小姐还银子还到了厚德居,就跟在袁师同后面看了一天,从那往后,其其格小姐就跟上袁师同了,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袁师同看见她就躲,今天大概是其其格小姐打听到袁师同就在这楼上,直接找过来了。”
李青和平王听得面面相觑,其其格的声音又在楼下响起:
“袁师同,你出来!你拿了我的护身符,就不能再还回来,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声音到了后面,已经带了些哭腔出来,李青抬手抚着额头,满脸苦笑的看着平王,
“爷?这是哪跟哪的事?”
平王满脸的不可置信,怔了半晌,才恨恨的吩咐丁一,
“去,叫袁师同下去!他不嫌丢人,爷还嫌丢人呢!下去把话说清楚,躲就能躲过去了?!”
李青怔了怔,转过身吩咐竹叶:
“你下去,带其其格先出去,和她说,她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让她现在先回去,不要在这里闹了,今天就让她回去逸梅庄,我有话和她说。”
竹叶答应着,跟在丁一后面出了门,往楼下传话去了。李青示意琉璃打开门,隔着帘子看着外面的动静,丁一走到隔了两间的包间门前,敲了敲门,推门进去了,片刻功夫,一个二十岁左右,穿着天青色绸衫,身材修长,面容白皙俊秀,如玉树临风般的少年跟在丁一身后,略显得有些狼狈的下了楼。
下面安静下来,不大会儿,少年满脸通红的上了楼,偷偷看了看东一号房,低着头进了自己的包间,丁一和竹叶随后跟着进来,竹叶曲了曲膝回禀道:
“回夫人,其其格小姐说现在就回去逸梅庄,奴婢把咱们带的婆子派了两个跟着回去了,奴婢看着她上了车,往城门口方向去了。”
李青点了点头,
“那个袁师同跟她说什么了?”
“回夫人,袁公子给她赔了礼,说实在是不知道那东西是其其格小姐的护身符,也不知道这中间的说法,当时也是觉得不好伤了她的脸面才收了的,如今知道了,已经原物奉还,请其其格小姐见谅。”
李青怔了怔,苦笑着看着平王,平王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袁家门风严谨,袁德清又是个古板性子,偏他家大公子竟惹了这么个……这么个姑娘!”
李青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回过身,叫过丁一问道:
“这事,袁家人知道吗?袁德清知不知道?”
“回夫人话,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事,常来厚德居的人,几乎无人不知。”
丁一躬身答道,李青想了想,转过头,担忧的看着平王说道:
“袁家和袁德清的性子,爷最清楚,爷想想,若是袁德清知道这事,会是个什么反应?”
平王微微皱了皱眉,
“动家法是少不了的。”
“那爷找人说个情,若是要动家法,可别伤了袁公子性命,这事,只怕真是怪不得他,其其格的性子,爷也该知道些,瞧这样子,这姑娘只差动鞭子了!”
平王突然笑出了声,转过身吩咐丁一道:
“这事你留心些吧。”
第一百七十章 巧遇
丁一答应着退了出去,汤掌柜亲自托着大条盘,送了菜肴进来,满满的放了一桌子,李青托了幅楠木箸递给平王,才转过去,坐到平王左手边,仔细的打量着桌上的菜肴搭配,正要说话,外面有个清脆欢快的女子声音传了进来:
“……我今天还要吃那个瓦块鱼,这个鱼做得真是好吃,碟子配得也雅致极了,就是这名字,怎么起得这么粗鲁?”
李青呆住了,轻轻眨着眼睛,一脸惊喜的看着平王,低低的问道:
“是爷安排的?要给我个惊喜吗?”
平王一脸的莫名其妙,李青眼睛弯弯的笑了起来,
“不是爷!那就是菩萨给我安排的惊喜!”
平王怔怔的正要说话,李青把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个男人低沉温婉的声音答着话,
“这名字,大俗也是大雅,和那鱼块也般配得很,起得不差,那鱼也还罢了,后面用汤汁焙的那碗面,亏他们想得出来,真正是妙笔!”
“那面我也爱吃!”
女子的声音娇嗔的说道,李青眼睛弯成了月牙,满眼笑意的看着平王,低低而兴奋的说道:
“是厉芳菲啊!就是嫁到洛城吴家的厉芳菲!”
平王眉头扬了扬,疑惑的微微皱起了眉头,李青站起来,轻悄的走到门口,隔着帘子看向外面,却只看到一角粉绿的裙裾闪进了西边的隔间,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跟在后面进了房间,几个丫头微微低着头,也跟着进了房间。
李青轻轻掂了掂脚,努力看过去,那边帘子却放了下来,李青有些失望的看着那挂微微晃动的竹帘,平王站在李青身后,迟疑了下,低声建议道:
“要不,我让人请他们过来?”
“不用。”
李青立即拒绝道,转过身,让着平王回到桌边坐下,笑着赔礼道:
“是我不好,搅了爷吃饭。”
平王眉头轻轻拧着,看着李青疑惑的说道:
“吴家这个嫡三子,叫吴未俊,字元朴,现如今打理着吴家在外面的事务,他到平阳府来做什么?”
李青怔了怔,
“爷不说他性喜游历,平阳府也是北方数得着的大郡,他到这里,爷奇怪什么?”
“这个吴未俊,十四岁中举,以神童闻名一时,之后就再也没有应过试,开始到各处游历,七年后回到洛城,迎娶了厉氏,就接手打理吴家对外的事务,如今可是吴家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来平阳府,必是有原因的,专来程游玩,不太可能!”
李青惊讶的看着平王,片刻思忖,笑着问道:
“爷怎么对这个吴未俊这么清楚?是因为厉氏和我是手帕交?”
“不全是为了这个,吴家是河北郡望,在河北经营上百年,威望人脉,都不可小视,爷以后若取了河北,要收服人心,就必得先收伏吴家,当然要清楚吴家的情形,特别是吴家现在和下一任当家人的情况,总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不光吴家,陈家、楚家、施家,爷也都关注着,爷要收的,是活生生的河北,可不是一片焦土,用得着这些望族的地方多着呢。”
平王挥手斥退了琉璃等人,微微探过身来,低低的解释道,李青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菜肴,笑着说道:
“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房间里,若有什么信儿,爷能不能也跟我说一声?”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叫了丁一进来吩咐道:
“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人,你看清楚了?”
丁一忙点着头,
“那是河北吴未俊夫妇,你去告诉丁二,让他仔细选几个妥当的人,盯牢了,一定不能让他们发觉!”
丁一躬身答应着,急忙出门传话去了,李青叫了琉璃等人进来侍候着,两人吃了饭,汤掌柜带着两个伙计收拾了下去,琉璃和竹枝奉了茶上来,平王喝了几口茶,笑着看着李青问道:
“我等会儿就得回去见人,还有今年府试的事,你先跟着我回王府,在外书房后面的暖阁里歇个午觉,等我忙完了,咱们再一起回去逸梅庄,好不好?”
李青低着头喝了口茶,才抬头看着平王,笑着说道:
“我今天到平阳府来,没去给太妃请安,已经是大不敬了,若是回了王府,哪还有不到春晖院请安随侍的理?本来,下午是应该去春晖院请安的,可其其格还在庄子里等着,她那脾气,爷也知道,我怕她等得急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庄子里也没个能辖制她的人,我还是先赶回去,把她安抚下来,爷看呢?”
平王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虽说太妃并不计较这些,可若是落了话柄给旁人,也不妥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爷疏忽了,你先回去吧,其其格的事,也不能事事由着她的性子,说起来,呼和对这个小女儿也真是个异数,宠得没边,一个姑娘家,竟纵出这么个脾气来!你也不用顾虑太多,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还能由着她的性子不成!”
李青抿嘴笑了起来,
“我教训她做什么?这事也用不着教训,我倒想起件事来,爷看看这楼下,听说今天是几个人凑份子来厚德居办这个文会的。”
平王走到窗前,仔细的看着楼下,笑着说道:
“嗯,布衣清贫的学子占了七八成去,如今,厚德居清雅之名在整个平阳府,整个韩地,可是首屈一指!这些文人学子,能在厚德居参加文会,也是件可书可写的事。”
平王轻轻笑着,满意的说道,李青歪着头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梢,
“我是想着,让这些清贫的学子也能多些机会到咱们厚德居来,往后,说不定这些人中间,就能出些个大家名儒,也是件雅事。”
平王转过头,示意李青继续说,
“每旬由厚德居出面办文会,一应茶水、点心、吃食都由厚德居供应。也算是作养文气。”
平王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花钱不多,若做得好,倒是又能大涨了厚德居的人气和文气!只是,若是这样,这人肯定多得厚德居接待不了。”
李青转了转眼珠,想了片刻,眼睛亮了亮,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闪着丝捉弄的光芒来,
“先办两次看看,若人实在太多,就在文会前一天,在厚德居门前放个密封的大瓮,让想来的人自己写下名字,投到密封的瓮里,第二天,用竹筷夹出参加文会的人来。这样最公道。”
平王愕然看着李青,半晌,突然笑得肩头耸动起来,
“青青,这法子……好,好,就这样,最公道!”
李青回到逸梅庄,郑嬷嬷满脸不快的带人站在二门,接了李青下车,边扶着李青往里走,边低声抱怨道:
“夫人从什么草原带回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今天这个其其格小姐,说是夫人让她回来庄子等着夫人的?”
李青点了点头,琉璃和竹叶、竹枝等人在后面抿嘴笑了起来,郑嬷嬷拧着眉头,继续说道:
“一个姑娘家!一进门,夫人知道她拉着我说什么?居然和我说,她就是要嫁给一个什么袁师同!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让人带她先到漱玉院去了,那儿偏僻,也省得她丢人丢的到处都是!”
李青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头看着竹叶吩咐道:
“你和嬷嬷说说,咱们为什么打发了其其格立即回庄子的。”
竹叶嘻嘻笑着说道:
“亏得嬷嬷没看到厚德居里的事呢,这其其格大小姐,就站在厚德居里,叫着人家公子的名字,让人家下来,嚷嚷着要嫁过去呢!”
郑嬷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琉璃,琉璃笑容满面的点着头,李青看了看郑嬷嬷,笑着开解道:
“嬷嬷,草原上没咱们这么多规矩,男女若是彼此看中了,送了护身符,就是定了亲,回来再央人去过礼,有些回来就遣人直接去迎亲了,姑娘家看中男孩子,主动示好也极正常,所以啊,若依着草原上的规矩,其其格姑娘倒真算不得太出格。”
郑嬷嬷鄙夷的摇了摇头,
“这草原,真是蛮夷之地,这哪还有礼法?哪还有规矩了?再说,就算草原上是这样,可如今在平阳府,总得入乡随俗吧?哪里能照着草原上这一套行事的?”
李青眼神有些茫然的低着头,有些答非所问,低低的说道:
“嬷嬷,这蛮夷哪里不好了?姑娘家自己挑夫婿哪里不好了?”
郑嬷嬷歪着头看着李青,不客气的说道:
“我倒是忘了,夫人就是这么个规矩,夫人的丫头,都是自己挑人嫁的!”
琉璃垂着眼帘,竹叶微微昂着头,眉眼都是笑意,竹枝和绿蒿相互看了看,也是满眼的笑容。李青点着头,看着郑嬷嬷问道:
“难道嬷嬷觉得这样不好嘛?”
“好,好!夫人的规矩样样好!可也没有这样到处嚷嚷着要嫁给谁谁的?再说,人家愿不愿意娶她还不知道呢!总不能逼婚吧,这姑娘家逼着人家娶自己,可真是希罕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定要嫁
“嬷嬷可说准了,可不就是人家不愿意呢!这姑娘,恨不得拿鞭子逼过去呢!”
琉璃笑着说道,李青回身制止了她,
“都别闹了,嬷嬷等我洗了澡,就让人把其其格叫过来吧,嬷嬷也一起过来,这事,没嬷嬷帮着我可不行。”
郑嬷嬷点头答应了,依旧侍候着李青进了桃花源,竹枝、竹叶侍候着李青转去净房沐浴了,琉璃拉了郑嬷嬷,仔细的说着厚德居的巧遇。
李青沐浴出来,换了件淡黄雪绢琵琶袖掩襟短衫,一条缕银线挑线纱裙,绾了头发,插了支赤金花钿,吃了碗温温的红豆羹。
郑嬷嬷带着其其格进来时,李青正歪在东厢窗户下的软榻上看着本书,竹叶看见郑嬷嬷带着其其格进来,忙悄悄的招呼着竹枝和绿蒿,三人急忙进屋,打发正在屋里当差的小丫头们退了下去,三人接了小丫头的差使,垂手侍立着。
其其格进来,弯了弯膝盖,算是行了礼,就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李青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带着丝笑意吩咐道:
“坐吧,喝什么茶?我让人准备了奶茶,要不要给你送一碗过来?”
其其格满脸委屈的抬头看着李青,点了点头,眼泪就滚瓜般落了下来,抽泣着告起了状,
“夫人,他们,她们都欺负我!我……”
其其格放声大哭起来,李青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书,慢慢坐直了身子,示意竹枝递了一大叠子细纸给其其格,其其格哭得眼泪鼻涕淌得满脸都是,几张一起的抓着细纸不停的擦着眼泪,醒着鼻涕,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抽泣着止住了哭声,琉璃早让人端着温水进来,见她不哭了,才上前侍候着她重新净了面。
李青端着杯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其其格大哭,见她净了面,渐渐平静了下来,才笑盈盈的问道:
“哭出来,是不是就舒服多了?”
其其格点了点头,接过竹枝递过来的新帕子,拿在手里,眼泪又要涌出来,李青挑了挑眉头,笑着说道:
“要不,你再哭一会儿?等你哭好了,咱们再说话。”
其其格忙用帕子拭着眼泪,点着头,又摇着头说道:
“我哭好了!”
李青放下手里的杯子,坐直了身子,看着其其格,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想嫁给袁师同?”
其其格怔了怔,眼睛里闪出惊喜来,立即重重的点着头,郑嬷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其其格,琉璃、竹叶、竹枝、绿蒿等人垂手侍立在旁边,绷着脸,微微垂着头,眼睛里满是笑意的,李青转头看着满眼兴奋的四个丫头,微微瞬了瞬眼睛,也不理她们,转过头看着其其格,笑盈盈的问道:
“那你阿布肯不肯?”
“我阿布答应过我,让我自己选人嫁的!”
其其格上身微微前倾,急切的答道,郑嬷嬷嘴抿得更紧了,李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阿布让你选人,是在上岭草原上选吧?好!这个且不说,只当你阿布是答应了的,你愿意,你阿布也肯,那袁师同呢?袁家呢?肯不肯娶你进门?”
其其格仿佛有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半晌底气虚弱的辩解般说道:
“他,他拿了我的护身符!”
“嗯,他还给你了?”
“他拿过了!拿了就不能还!”
其其格赌气般叫道,郑嬷嬷眉头又高高扬了起来,仿佛看怪物般看着其其格,竹叶、竹枝和绿蒿偷偷的互相递了个眼色,绷着满脸的笑意。
李青轻轻笑出了声,
“你给他护身符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说清楚,这是你的护身符,你给他护身符,就是说你想嫁给他,他若收了,就是答应了要娶你的?”
其其格眼光闪烁不定的左右看着,吭嗤了半天,
“嗯,我,那个,他,他肯定知道的,他那么聪明!这规矩,谁不知道,不用说……”
“上岭草原的人自然知道这规矩,可这是平阳府!就算在草原上,你不说那是你的护身符,谁又能知道?不过当成个普通的物件罢了!袁公子是平阳府人,这会儿,又是在平阳府,自然万事依着平阳府的规矩行事,你送他护身符的时候,什么也不说,他自然就当成个普通的物件,后来知道了,立刻就还了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
其其格噎住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李青微微闭了闭眼睛,端起杯子,喝起了茶,其其格忙用帕子拭干了眼泪,泪眼盈盈的看着李青,带着哭腔叫道:
“夫人,你要给我做主!”
李青一口茶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才顺过气来,放下杯子,定定的看着其其格,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主?逼着那袁师同现在就来娶你?这里是平阳府,不是上岭草原,就算是上岭草原,我也不能逼着人家娶你不是?再说,这会儿,既然在平阳府,凡事自然要依着平阳府的规矩,你要我做的这主,我们平阳府没这规矩!”
其其格泪水又要涌出来,看着李青,
“夫人,你帮帮我!”
李青无奈的看着她,垂下眼帘,思量了片刻,嘴角带出丝笑意,抬头打量着其其格,慢慢的说道:
“咱们平阳府,有句话,叫一家有女百家求,向来是男家央人到女方家提亲的,你这样……就算退一万步说,咱们倒过来,上门去提这个亲也行,可也得对方答应才行啊,总没有拿着鞭子逼着人家娶你进门的理儿吧?”
其其格傻住了,呆呆的看着李青,半晌,突然叫了出来,
“我哪里不好?他不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我哪一点配不上他?!”
李青睁大眼睛看着其其格,抬手抚着额头,怔了半晌,只好再解释道:
“其其格,袁家是韩地旺族,诗书传家,门风严谨,是极讲究规矩礼法的人家,袁师同要娶谁,可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得他家老太太、他父亲、母亲,一家子上上下下都看得中、都同意了才行呢!这跟你好不好的没关系,就是合不合适的事儿!你再好,人家看不合适也没用啊!”
“那怎么才算合适?我哪里不合适?不合适的地方,我改!我都能改!”
李青怔了怔,转过头,求助般看着郑嬷嬷,
“嬷嬷,你和她说说,咱们平阳府的姑娘,要懂得的规矩礼法,要学的东西,仔细说,别说漏了!”
郑嬷嬷点头答应着,转过头,绷着脸看着其其格,声音端庄清冷的说道:
“说起来,不过就是‘正洁于内,志于四德’八个字罢了,这四德中,以妇德最为重要,身为女子,三从四德是本份,这女训、女戒、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女孝经、女儿经、烈女传等等女儿家要看的书,先得熟读背会了,牢记于心,以正身立本,这妇言,身为女子,自然是要言语谨慎,非礼勿说,非礼勿听,妇容妇功,女儿家虽然不必才明绝卓,可这治家之道,做事之能,却是少不得的,厨艺、针线这些女红虽然不要姑娘家样样精通,可总也要能拿得出手,更不能一窍不通,不然,出了嫁,如何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妇容,不在其美,要合礼净洁,女儿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岂能这样张狂着满大街叫着男人名字的?”
其其格听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的看着郑嬷嬷,半晌才转过头,怔怔的看着李青,
“夫人,那些什么女的书,针线女红,我可从来没见夫人做过!”
其其格恍过神来,急不择言的反驳道,郑嬷嬷嘴撇得不能再撇下去,斜着眼睛不屑的睇着其其格,
“夫人的德容言功,别说平阳府,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夫人什么时候象你这样大呼小叫过?夫人哪一件事做得不妥当了?言行举止哪一点不是合着礼法规矩的?别说这些个书,什么样的书夫人没看过?至于女红,竹雨的厨艺还是夫人教导出来的呢!其其格小姐,你竟敢这样指摘夫人,违了妇德也违了妇言不说,也犯了上下尊卑、礼法规矩,夫人哪里是你能指摘的?!”
其其格愣愣的看着郑嬷嬷,面色红涨,接着又泛起了青灰色,紧紧的咬着嘴唇,转过头,固执的看着李青,半晌,才慢慢的坚持的说道:
“夫人,我学,这些我都学!”
李青眨了眨眼睛,看着其其格,
“其其格,我先跟你说清楚,这些东西,平阳府的姑娘可都是从两三岁就要教导起来了,这姑娘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小都是用尺子量着教导出来的,你这会儿再去学,要吃的苦头可多了去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一,其二,就算你样样都学出来了,袁家能不能看得上这门亲事,也还在两可呢,若是吃尽了苦头,花了无数的功夫,人家还是看不上,我也是帮不了你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富贵夫妻
李青顿了顿,接着说道:
“第三,平阳府的媳妇和草原上媳妇,出嫁后这日子过得可是两样,平阳府里高门大户也罢,小门小户也好,这媳妇,都是要早起、事舅姑、事夫、教子、训男女、营家、待客、和柔、守节等等,一天到晚,起得早睡得晚,片刻不得闲,可不象在草原上,你要想清楚了!”
其其格倔强的看着李青,
“别人能做,我也能!”
李青无奈的扬了扬眉梢,转头看向郑嬷嬷,
“嬷嬷,其其格小姐既然执意要学学这姑娘家和媳妇们的规矩技艺,嬷嬷这一阵子若是不忙,就教导教导她,若嬷嬷忙不过来,就从王府找两个合适的教引嬷嬷过来教导她就是了。”
郑嬷嬷眯着眼睛打量着其其格,
“夫人放心,这点小事,嬷嬷还忙得过来,就交给我吧。”
琉璃怜悯的看着其其格,竹叶、竹枝和绿蒿三人递着眼色,一齐满眼同情的看着其其格。
“嬷嬷,漱玉院偏僻了些,还是收拾个更舒适些的院子让其其格小姐住吧。”
李青微笑着吩咐道,郑嬷嬷轻轻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笑着回道:
“那就住到晶碧馆吧,离浣花院近,那里东西一色又都是齐全的。”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郑嬷嬷紧盯着其其格起身告了退,带着她离开了。
晚上,平王回来时,已经是酉末时分了,李青忙打发人侍候着他沐浴洗漱,吃了饭,平王穿着身熟罗衣裤,惬意的坐在东厢榻上,喝着茶,李青侧身坐在对面,把丁三带进来的文书理好了放到榻几上,倒了些清水在砚台里,慢慢磨起了墨,
“吴未俊夫妇三天前就到了平阳府,包下了厚德居的桃李院住着,前天的文会上,吴未俊还大出了一回风头,昨天咱们走后,他们夫妻两人去了无着庵,烧了柱香,随喜了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晚上没再出去,还是在厚德居吃的饭。汤掌柜说,吴三奶奶特别喜欢吃鱼,昨晚点了松鼠桂鱼和鱼丸汤。”
“嗯,厉芳菲在家时,就喜欢吃鱼,只是不耐烦鱼刺。爷觉得他们两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吴未俊和厉芳菲成亲也快两年了吧?吴未俊每次出门都带着厉芳菲,还是就这次带着厉芳菲的?”
李青仔细的听着,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低声问道,平王放下杯子,眼睛里闪过丝沉思来,半晌才慢慢说道:
“吴未俊来平阳府,就令人思量,不过,吴家虽然重要,吴未俊的日常行止,还值不得咱们关注,也不必理会太多,他在平阳府这些天,让人盯着就是了,吴家若真有什么打算,吴未俊自然会有所举动,露出行止来,吴家历经两朝,所要的不过是保全家族,求个富贵荣华罢了,庆国能给的,爷都能给。”
李青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低下头,慢慢磨着墨。平王笑着问道:
“那个其其格怎么样了?闹着你没有?”
“嗯,还是吵着要嫁给袁师同,我干脆把她交给了郑嬷嬷。”
李青眼睛里闪过亮亮的笑意,接着说道:
“我告诉郑嬷嬷,照最苛刻的婆婆标准训着她,再加几个刁钻刻薄的小姑子,还有变来变去的老太太,手段百出的侍妾,偷懒油滑的下人,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吓得收了这份心才行。”
平王扬着眉梢,看着李青,笑着问道:
“若还是吓不退呢?”
“若还是吓不退,我就带着她去袁家提亲去。”
李青轻飘飘的说道,平王怔了怔,拧着眉头仔细的想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
“若真是这样,倒也不算坏事,若是上岭草原上的姑娘,都这样愿意嫁到咱们平阳府来,只有好处。”
李青撇了平王一眼,没有说话,只专心磨好了墨,又换了杯茶水过来,曲膝微笑着告退出去了。
李青出了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前院走去,琉璃取了件薄披风,和竹枝急忙跟了上去,北地的夏天,夜晚依然有些寒意袭人,琉璃急走了两步,把披风给李青披在身上,李青停下脚步,微笑着低声说道:
“我就到前面花厅,不走远的。”
“那也不行,郑嬷嬷嘱咐过不知道多少回:太阳一落山,夫人再出来就一定得穿件披风,夫人身子弱,受了凉可不是小事。”
琉璃慎重的说着,两只手利落的系好了带子,李青笑着看着她理好了披风,才转过身,慢慢往前走去。
琉璃回身接过小丫头手里提着的琉璃盏,一只手提着灯盏,一只手轻轻扶着李青,沿着游廊往前走去,李青走了几步,低声吩咐道:
“你叫个小丫头,去请郑嬷嬷过来,我有点事。”
琉璃点了点头,转身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
“你去请郑姑姑过来,就说夫人有事找她。”
小丫头曲膝应了,转身快步出去了。
琉璃扶着李青进了花厅,竹枝捧了杯热茶过来,李青笑着吩咐道:
“你先去歇着吧,有琉璃侍候着就行了。”
竹枝曲膝答应着,告了退出去了,李青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转头看着琉璃低声问道:
“今天中午的事,你和郑嬷嬷说过了没有?”
琉璃点了点头,李青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不大会儿,小丫头在门口禀报了,郑嬷嬷掀帘进来,琉璃曲膝行着礼,李青站起来,上前两步拉着郑嬷嬷重又回到榻上坐下,低低的说道:
“嬷嬷,你都知道了,芳菲来平阳府了,就住在厚德居桃李院里。”
郑嬷嬷点了点头,
“琉璃和我说了,九小姐和姑爷说是看起来也很恩爱,夫人怎么心事重重的?”
李青怔了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
“嬷嬷,一有点什么事,我总是想得太多,听爷说,这个吴未俊,十四岁就少年得志成了名,然后一直在外游历了七年,回到娶了芳菲,就接手了吴家的对外事务,现在,也是吴家举足轻重的人物。”
郑嬷嬷和琉璃仔细的听着,李青顿了顿,垂着眼帘,半晌才接着说道:
“也不知道这个吴未俊是不是每次出门都带着芳菲,若是,倒也罢了,若不是,为什么单单来平阳府要带着芳菲过来?还有,今天下午,他们还去了无着庵。”
郑嬷嬷眉头皱了起来,往李青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
“夫人的意思我还是不大明白,河北吴家,我也听说过,也是诗礼传家、钟鸣鼎食的百年大族,要说姑爷每次出门都带着九小姐,这不大行得通,就算姑爷肯,家里也说不过去,若要带出来,必得有极好的理由才行。”
李青脸色阴沉了下来,转头看着郑嬷嬷,
“那这次芳菲来平阳府,嬷嬷想想,得什么理由才好带她出来的?”
郑嬷嬷怔了怔,又笑了起来,
“夫人这话问得,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哪里知道人家是个什么理由的?象爷带你出去,要是让外人猜这个缘由,可到哪里猜去?”
李青没有笑,只低着头,半晌才声音低落的说道:
“我就怕,这个吴未俊带芳菲出来,也和爷带我出去一样,是为公,不是因情。”
李青说到最后,声音低的几不可闻,琉璃怔了怔,脸上微微有些变色,郑嬷嬷拧眉看着李青,疑惑的问道:
“带九小姐到平阳府,能有什么用处的?”
“嬷嬷,若是吴家知道夫人和九小姐有什么过往呢?”
琉璃低声提醒道,郑嬷嬷怔了半晌,脸色也变了,
“那吴家想干什么?是冲夫人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想头的?”
“嬷嬷先别急,你也知道,我想事总是想得太多,太复杂,也许根本没什么事,都是我自扰而已呢。”
李青忙解释道,郑嬷嬷脸色郑重起来,
“夫人想得不多,这事,就算吴家不能拿夫人怎么着,可九小姐毕竟是人家的媳妇,再说……”
郑嬷嬷猛的住了口,李青疑惑的看着郑嬷嬷,认真的说道:
“嬷嬷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
郑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伤感的说道:
“九小姐的母亲去年冬天就没了,这事,连庆跟我说了,他和我都觉得这事,也不一定非要夫人知道,就没告诉夫人。”
李青呆住了,半晌,声音带着些沙哑问道:
“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听说,是得急病去的,也没细打听过,夫人也别太伤怀。”
李青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那片黑漆漆,那茫茫黑暗中隐着太多的肮脏的秘密,李青出了半天神,才悠悠叹息着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郑嬷嬷吩咐道:
“嬷嬷,吴家,爷是要收拢的,现如今,芳菲和这个吴未俊身边,都有爷的人盯着呢,你悄悄寻了木通,让他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偷偷打听打听芳菲来平阳府的原因,这事,万不能让爷知道,好在他们现住在厚德居,倒便利许多,咱们若能知道原因,就好做打算,总不能让芳菲吃了亏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其其格和苏泰
郑嬷嬷郑重的点了点头,低声答应着:
“夫人放心,木通这两年越来越能干了,这事,交给他最妥当不过,我现在就去,让木通今晚就赶过去,越快越好。”
李青点了点头,郑嬷嬷站起来,曲了曲膝,转身急忙掀帘出去了。李青在花厅里又坐了一会儿,喝完了茶,才低声吩咐道:
“咱们回去吧。”
琉璃扶着李青出了花厅,两个小丫头在前面提着灯笼,转进抄手游廊,李青吩咐道: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到处挂着灯笼,亮堂得很,不用再提着灯。”
小丫头曲膝应了,后退了几步,垂手站定了,琉璃扶着李青慢慢往内院走去,李青悠然叹息着,低低的感慨道: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至少没什么好算计的,还有份真心在,这富贵人家的夫妻,哪里有什么真心真情?万事利字当头,唉!”
琉璃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宽解道:
“夫人凡事想得太多,也想得太明白了些,你总说的那个‘难得糊涂’,夫人也要多糊涂些才行,万事都想明白了、看穿了,那就不就能得道成神去了?”
李青转过头,看着琉璃,轻轻笑了起来:
“琉璃比我明白。”
晶碧馆里,正午时分,阳光白花花的照下来,其其格穿着莲青绉纱宽袖过膝长衫,月白色素烟罗长裙,衣角袖边都缀着无数小小的铃铛,头上顶着只瓷碗,碗里盛着小半碗水,正中规中矩的站在院子一头,刚抬脚,裙角的铃铛就声音清脆的响了起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站在其其格旁边,挥着手里的戒尺示意她回去,其其格眼睛红红的,退了半步,两只手自然垂在身边,腰背直起,下颌略低下些,垂着眼帘,规规矩矩的站好,两个婆子仔细的前后左右查看着,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其其格往前走,其其格小心的抬脚,走了一步,缀在长衫角上的铃铛又响了起来,婆子止住其其格,示意她回来再重新走过。
其其格眼泪又涌了出来,从早上到现在,她一趟也没能走下来!从搬到这晶碧馆,这两个婆子就盯着她练站姿,这几天,她几乎天天是从黎明站到半夜,昨天,郑嬷嬷才算点了头,说她这站姿勉强是过了关,可今天这走路!走到现在,她就没走出三步过!今天若不走出个单趟来,她们不会让她歇息哪怕半刻钟!
其其格猛的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碗,水晃出来,撒在了手上,两个婆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拖长了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其其格小姐可要想清楚了,这碗要是砸了,夫人说过了,万事都不要再提!”
其其格眼泪滚珠般落下来,盯着手里的碗,哭了一会儿,咬着牙把碗又举到了头上,他说话那样温文尔雅,他什么都懂,他那么聪明,他象朵云,飘在她的天空里,无论如何,她都要变成一朵文雅的云,和他飘到一起去!
旁边的婆子上前半步,掂起脚又倒了些水在碗里,其其格红着眼睛,咬着牙,重新站好,右边的婆子慢条斯理的训斥着:
“大家闺秀,讲究个文雅娴静,喜怒不形于色,姑娘这样咬牙切齿的,成什么样子?!”
其其格垂下眼帘,敛容站好,半晌,婆子才点头示意她往前走。
傍晚,婆子过来桃花源,仔细的禀报着其其格一天的练习,李青凝神听完,笑着说道:
“嬷嬷们辛苦了,这些日子都不能丝毫懈怠了。”
婆子恭敬的答应了,告了退出去了。
李青斜靠在大靠枕上,慢慢喝着茶,这其其格,竟坚持到今天了!万事开头难,她既能坚持到今天,说不定真能坚持到底,这鱼头,只怕她是拆定了,唉,其其格这样自然爽直的性子,真嫁进袁家,循规蹈矩的去做这人情乱如麻的大户人家的长媳,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郑嬷嬷端坐在前院回事厅,慢慢喝着茶,苏泰坐在郑嬷嬷前面的椅子上,上身不停的挪动着,脸上闪过丝不耐烦,偷偷瞄了眼郑嬷嬷,心不在焉的听着管事婆子的禀报:
“……梁大人家七小姐九月初四的喜期,潘家三小姐十月初二的喜期,请苏泰小姐示下,这添箱礼都照二百六十两可妥当?”
“嗯!很好。”
苏泰漫不经心的答道,婆子偷偷看了眼郑嬷嬷,往后退去,
“慢!”
郑嬷嬷脸色阴沉下来,起身走到苏泰身边,盯着苏泰问道:
“苏泰姑娘,这梁家七小姐和潘家三小姐,是嫡出还是庶出,姑娘问清楚了没有?这嫡出庶出的添箱礼,依府里的规矩是不一样的。”
苏泰怔怔的看着郑嬷嬷,突然站了起来,
“嫡出庶出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们府里的规矩跟我有什么相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嘛要我管着?我又不是你们府里的下人!”
说着,转身怒冲冲昂然冲出了回事厅。
郑嬷嬷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盯着苏泰的背影,看着她出了门,才转过身,端坐到椅子上,有条不紊的分派完了众管事婆子的回事,才带着人去了晶碧馆。
李青听了郑嬷嬷的禀报,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懒洋洋的吩咐道:
“都随她去好了,这一阵子,苏泰越来越浮燥,静不下心来,也难怪,跟草原上相比,这府里也是太沉闷了,等会儿我让琉璃去趟浣花院,陪她聊一聊,看看她有什么心思没有,若只是闷了,干脆把她也送到平阳府去散散心,反正也不会担心她闹出其其格那样的事来。”
郑嬷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样的性情,又分不出个好坏来,往后,要做当家主妇,也……唉,夫人的心思也是白费了。”
李青沉默了好半天,才慢腾腾的说道:
“我不是为了她,是为了……算了,连苏日娜自己都能看得穿了,我这又是瞎操什么心来,只哄着她过了这半年一年,等多罗回来,就让人送她回去成亲就是了。”
郑嬷嬷点了点头,有些忧虑的看着李青,叹了口气说道:
“这个倒算了,那个其其格,看起来可是个性格刚强的,竟真是铁了心一般,夫人可要早点打算了,不然,这事可不好善后。”
“嗯,”
李青点了点头,
“我让人问过了,那个袁师同,倒还没有说亲,我已经交待了丁一,让他找人透了话到袁府去了,就说爷见过袁大公子,对他很是另眼相看,他的亲事爷问过一两句,给他们提个醒,免得转眼间,这亲事就定下了,那个袁师同也不小了,这亲事,只怕袁家人早就上着心呢。”
郑嬷嬷点了点头,李青拧眉想了想,接着说道:
“咱们也得安排安排了,下个月我想请些人到咱们的园子里逛逛,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袁家的人见见其其格,那袁师同既肯给她垫付银子,又在厚德居让她跟了一天,至少不厌烦着其其格,这就行了,剩下的,就是要看看袁家老夫人和袁夫人的意思了。”
郑嬷嬷点着头笑道:
“夫人这样安排最妥当不过,下个月,其其格姑娘也就有些个样子了,倒也能拿得出手。”
“嗯,把文大奶奶,文二奶奶、张家的夫人小姐,还有秋月,一块请过来,其它的,你再思量思量,就多请些人过来。”
李青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思忖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还有芳菲的事,看看下个月能不能理出些头绪来,虽说因着芳菲小产才带她出来散散心,这理由也很说得过去,可我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宁,这些天,吴未俊带着她四处游玩,虽然说不上什么异常,可是,玩得也太过招摇了些,这个吴未俊,听起来不象是这样张扬的人。”
郑嬷嬷慢慢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李青宽解道:
“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九小姐毕竟是京城厉家的姑娘,吴家再怎么着,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嬷嬷说得是,我也是想得太多了,这些天,我心里总也不能安宁,想去十里庄住些日子,嬷嬷准备准备,咱们明天就走。”
郑嬷嬷怔了怔,
“夫人和爷说了没有?”
“还没有,今天晚上就和他说,爷这一阵子也忙,我去了十里庄,他正好可以歇在王府,不用来回跑了,府里反正也有人侍候着。”
李青轻轻笑着,拖长了声音说道,郑嬷嬷笑着起身,
“都随夫人,我这就先让人去十里庄准备准备,夫人先歇着吧。”
晚上,平王批完了文书,进了内室,李青正歪在暖阁的榻上看着本书,见他进来,忙放下书下了榻,侍候着他脱了长衫,笑盈盈的说道:
“爷今天比昨天早了两刻钟呢,今天文书不多?”
“嗯,没什么大事。”
平王伸展着腰身,懒懒的说道,
“苏泰在这庄子里住得有些闷气,我已经安排人明天一早送她到平阳府玩几天去,托娅也在那里,两人正好结个伴,还是烦劳苏夫人照应一二,爷看好不好?”
“嗯,你安排就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姐妹
“这些日子天气热得很,爷每天往来逸梅庄也太辛苦了些,早上还好,傍晚时候,太阳虽然落了山,可地上的暑热却是正盛的时候,最容易中暑伤身,从明天起,爷还是不要每天赶过来了,就歇在王府,等过了夏天再说,我也正好带着其其格搬到十里庄住一阵子去。”
李青笑语盈盈、细细碎碎的说着话,平王满脸笑意的听着,听到最后,笑容僵在了脸上,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王声音冷冽起来,李青抬起头,满眼惊讶的看着平王,
“爷这是怎么啦?”
平王怔了怔,伸手抓住李青的肩膀,仔细的盯着她看着,半晌,才闷声闷气的说道:
“为什么要搬到十里庄去住?”
“这一阵子天气又热又燥,我心里一直烦燥得不行,就想着到十里庄那个水阁里静静心,也许能好些,爷阳气充沛,也是怕热的,到了暑天要注意避着些暑气才好,爷这是怎么啦?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李青耐心的、陪着小心解释着,平王窒了窒,脸色阴郁起来,慢慢松开了李青的肩膀,两人上了床,平王揽过李青,半晌才低声说道:
“这些天虽然白天燥热,可夜里凉气重,你晚上不要住在水阁里。”
顿了顿,平王低头看着李青,手慢慢滑到李青腰间,
“我过去十里庄陪着你!”
李青微微皱皱眉头,立即舒展开来,仰头看着平王,小心的问道:
“爷不高兴?要是爷不喜欢,我就不去十里庄了。”
“十里庄收拾得比这里适意,这些天也热得很,你既然不舒服,就搬过去住一阵子吧,我天天也多不了多少路。”
“你不如住在王府,这样热的天,每天来回,太累,万一再受了暑气可怎么好?再说,府里不也有人侍候着吗……”
李青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平王紧紧抿着嘴,用手托起李青的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沉闷的说道:
“睡吧。”
第二天一早,李青就带着琉璃等人上了车,悠悠然的去了十里庄。
苏泰在几个婆子的陪同下,也上车往平阳府方向去了。巳正时分,苏泰的车子进了长青胡同三爷府,几个婆子引着苏泰在花厅拜见了苏夫人,苏夫人满面笑容、温和客气的和苏泰寒暄了几句,才温婉的交待道:
“……不如就住到拥翠阁吧,托娅姑娘也住在那里,你们姐妹两人也能作个伴,在这里就和家里一样,千万不要见外,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了丫头婆子们,若是丫头婆子们不好,惹着姑娘生气了,你就来和我说。若想出去逛逛,也不必禀我,只是要带着人,免得外面那些个不长眼睛的冲撞了姑娘去。”
苏泰上身松驰的靠在扶手椅上,点头答应着,苏夫人眉棱微微动了动,笑着继续说道:
“看来苏泰姑娘这一路上也累坏了,让丫头们侍候着你先到拥翠阁歇息吧。”
苏泰起身告了退,转身跟着两个小丫头出去了。
拥翠阁在花园西边,苏泰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花园的景色,带着小红,跟在小丫头后面,沿着青砖小径一路往拥翡阁走去。
托娅站在正屋檐廊下,矜持的微笑着看着苏泰进了院子,看着她上了正屋台阶,才笑着说道:
“妹妹路上辛苦了,赶紧进屋喝杯茶吧。”
苏泰也不理她,径直进了正屋,小红紧跟着苏泰进了屋,看也不看托娅一眼,托娅冷眼看着两人,紧赶了几步,抢先两步进了屋,急忙往上首坐定了,端庄的笑着招呼着:
“妹妹坐吧,不要客气!”
苏泰怔了怔,仿佛不敢置信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托娅,转头看着微微有些发抖的堵在东厢门口的小元,眼睛眯了起来,盯着小元,小元抖得更厉害了,求援般看向托娅,想躲却又不敢动,苏泰盯着小元看了半晌,傲然昂着头,也不理会坐在上首盯着她的托娅,转过身吩咐小红道:
“小红,把她的东西给我扔出去,赶紧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我累了。”
“妹妹就住在东厢房吧,知道妹妹累了,姐姐已经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好了。”
托娅抢过话头,声音响亮的说道,苏泰猛然转过身,大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让我住东厢房?呸!”
“妹妹怎么这么没规矩?!若论长幼,我是姐你是妹,若论先后,这院子也是我先搬进来的,这东厢房,你不住谁住?要是妹妹觉得东厢房不好,住到西厢房也行,姐姐让人给你收拾就是了!”
托娅好整以暇的说道,苏泰大怒,脸上涨得通红,猛的转过身,厉声叫着吼着: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把她沾过的东西统统扔出去!把那个死奴才拖出去打死!”
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垂手低头侍立着,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小元惊恐得瑟瑟发抖,急切的看着托娅,托娅脸上闪过丝恐慌,随即镇定下来,垂下眼帘,翘着小手指端起旁边几上的杯子,慢条斯理的喝起了茶,苏泰转着头看着周围木然不动的丫头婆子,脸色紫涨起来,厉声呵骂道:
“你们这帮狗奴才!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拖出去!小心我让阿布剥了你们的皮!”
“妹妹,你看看你,大呼小叫的!真是丢人!阿布的脸早就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提阿布!”
苏泰脸色由紫转青,嘴唇颤抖着,猛的推着小红,
“去!把她拖出去!都给我扔出去!你个没用的狗奴才!”
小红脸色灰白,被苏泰搡着往托娅冲了过去,小元从门口急忙扑过来,挡在了托娅前面,小红看到小元,胆气壮了很多,扬手打了小元一个耳光,托娅“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扬起手,冲着小红的脸颊狠狠的打了回去,小红被打得倒在了旁边的矮几上,矮几的尖角硌在腰间,痛得小红惨叫一声,捂着腰伏在了地上,苏泰气死败坏的直冲上去,和托娅撕打在了一处。
苏夫人听到禀报,带着人急急忙忙赶到拥翡阁时,托娅、苏泰、小元和小红四个人,都是脸上带着伤痕,头发散乱,衣服不整的被几个婆子禁制着,托娅远远瞄见院门口闪过人影,立即住了口,苏泰还在破口大骂不已。
苏夫人阴冷着脸进了屋,在上首坐定了,盯着两人看了半天,叫了拥翠院管事的梁婆子过来,厉声训斥起来:
“你在府里当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识文断字的,这规矩礼法竟一点不懂不成?怎么就纵着两位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来?别说府里的脸面,就连夫人的脸面也都让你丢尽了!这若要是传出去,往后两位姑娘可怎么做人?夫人那里,也难交待过去!你也别跟我说三说四的,你当了这差,如今就是挂到高枝上去了,我也不敢罚了你,只好让人带着你去了夫人那里,请她责罚吧。”
说着,转过头叫了人过来,吩咐立即送梁婆子去逸梅庄,交给夫人发落,发落完了梁婆子,苏夫人站起身,冷着脸看着托娅和苏泰,慢腾腾一字一句的说道:
“都是下人们侍候不周,让两位姑娘委屈着了,两位姑娘脸上有伤,说不得要劳动太医过来瞧瞧,不然留了疤,破了相,夫人那里,我可是交待不过去。”
苏泰脸色大变,紧张的抚着自己的脸,转过头,怨毒的看着托娅,苏夫人眉棱跳了跳,接着说道:
“也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我这府里的下人粗笨得很,这拥翠阁也只能侍候一位姑娘,苏泰姑娘还是住到倚红轩去吧。”
说完,也不看两人,转头交待跟来的婆子侍候着苏泰立即到倚红轩去,吩咐完了,径直出了拥翠阁回去了。
隔天,李青派了几个婆子过来,苏泰无论如何不肯回去逸梅庄,几个婆子依着李青的吩咐,接了苏泰出来送到了大爷府上,托付给了王夫人。
很快进了八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十里庄竹园居正屋东厢,李青靠在榻上,郑嬷嬷侧着身子坐在旁边,正低声禀报着:
“张大奶奶让人来请夫人的示下,杨家现在住的院子,统共只有三进,大大小小一二十间屋子,现如今,老夫人带着杨家二爷和小姐,还有三四个下人住着,还算宽敞,秋月的陪嫁,张家也没敢多准备,就准备了四个丫头,还有四五房家人,已经不能再少了,除去夫人准备的嫁妆,张家也准备了些,各家添箱的又多,张大奶奶说,杨家那个院子,到时候只怕摆嫁妆都摆不下。”
李青眉梢扬了起来,郑嬷嬷把手里握着的纸卷摊开,指着图纸继续说道:
“这是我让丁一画的杨家宅院图,夫人看,确实狭小了些,且不说成亲后住不住得下,要是抬嫁妆那天,杨家宅子里连秋月的嫁妆都摆不下,这杨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第一百七十五章 牵与挂
郑嬷嬷皱着眉头,轻轻的拍着图纸,为难的继续说道:
“这可是件两难的事,秋月陪嫁里倒有处五进的院子,可一来没有住到陪嫁院子里的理儿,二来,杨家哪里抹得下这个脸儿?若是咱们拿银子帮着杨家置个宅子,倒是费不了多少银子,可这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就是伤了杨家的脸面,杨元峰又是个孤怪性子,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个伤了两人的和气,更不妥当。”
李青认真的听着郑嬷嬷的话,赞同的点了点头,郑嬷嬷发愁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想来想去,要不夫人跟爷说说,干脆让爷赏个宅子给杨家算了,这样,大家就都有了体面。”
“这可不妥当,爷赏赐官员,都是有成例的,要么是功赏,要么是有旧例,平白无故的,爷没法子随便赏个宅子给杨家?一来坏了规矩,二来,若是别的官员也有了这样的事儿,爷赏还是不赏?这个牵连太多,爷必定不会肯的。”
李青断然否决着,想了想,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其实也用不着爷去赏,让三爷出面送个宅子给杨元峰就行了,杨家这大媒是三爷做的,杨元峰跟三爷私交又很好,这在平阳府也是人人知道的,杨元嶂现如今也算是跟着三爷做事的,杨家有这样的喜事,三爷送个宅子也很说得过去,回头你亲自去趟三爷府上,拿够了银票子交给苏夫人就是了,这宅子咱们也不要出面去看,让杨家,那个杨元嶂去挑就行了。”
郑嬷嬷仔细的想了想,眉开眼笑起来,
“这样是妥当不过!我明天一早就去三爷府上。”
李青笑了起来,
“嬷嬷不用这样急,这事还是要跟爷先说了,才更妥当些,今天晚上我就和爷说,明天一早要让丁一去趟三爷府上,把话给三爷捎过去,嬷嬷明天下午赶过去才最好。”
郑嬷嬷笑着点着头,李青眼睛里闪过丝亮光来,满眼笑意的看着郑嬷嬷低声说道:
“嬷嬷,张大奶奶已经娶了两房儿媳妇了?”
郑嬷嬷怔了怔,立即答道:
“是,长媳是双山城孙家的姑娘……”
“我不是想问这个。”
李青打断了郑嬷嬷的话,
“张家大少爷成亲几年了?有没有侍妾通房?二少爷呢?”
“张家大少爷成亲四年了,有两房侍妾,二少爷去年刚成的亲,只有个通房丫头。”
郑嬷嬷疑惑的看着李青,李青直起身子,笑盈盈的看着郑嬷嬷,
“嬷嬷明天去平阳府,顺便把张大奶奶、秋月和张家大少奶奶一起请到庄子里来,就说商量秋月出嫁的事儿。”
“夫人想做什么?”
“嬷嬷,这些天你看下来,这其其格性格如何?”
李青看着郑嬷嬷,认真的问道,郑嬷嬷边想边答道:
“认死理,刚烈,心太直了些,不知道变通。”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
“不柔顺,心计不够,不能忍耐,不知道变通,娘家远在草原,又是鞭长莫及,若是这样的人嫁进袁家、张家、文家这样的大族之家,能活几年?”
郑嬷嬷脸色微变,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夫人说得……唉,听说袁大少爷身边有个叫水砚的大丫头,早就收了房了,不过因为还没有成亲,不好给名份罢了,看起来,也是个风流性子,这姑娘真嫁过去,就看她的命了。”
“命?!”
李青冷哼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其其格难得还有份天真烂漫,这是草原上天然生成的花儿,移不到平阳府来,这名门大族的媳妇,不是那么好做的,更别说是长媳了,其其格现在这样一根筋拧着要嫁进袁家,咱们说什么也说不到她心里去,得让她自己去看,去想才行,这张家和袁家差不多,这袁大少爷往后也跟张大少爷差不到哪儿去,一样的姬妾成群,让她看看张大少奶奶是怎么做媳妇的,看看能不能有些个用处。”
李青长长的叹息着,低着头,半晌才带着懊悔继续说道:
“毕竟我答应过她,她若坚持下来,就做主让她嫁给袁师同,现在,也只好想法子让她自己打消这主意了。”
郑嬷嬷仔细的想了想,
“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明天下午到三爷府办完事,我就去张府,这话得和张大奶奶和张家大少奶奶都说透了才行,咱们要张家大少奶奶来点透那姑娘,这说得可都不是什么好事,若不说透了,张家大少奶奶半个字也不敢说。”
“嗯,嬷嬷又要操心费力的了,都是我给嬷嬷找的麻烦。”
“夫人这是什么话来?!要不是有夫人,嬷嬷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李青往前蹭了蹭,伸手搂着郑嬷嬷,把头埋在了她肩上,郑嬷嬷伸手抚着李青的后背,满足的叹息着:
“刚见夫人的时候,说是三岁了,看起来也就一岁多,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了,抱在怀里,跟抱着团衣服一样,也不会说话,眼神直怔怔的,也不知道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唉,就象个傻子一样,嬷嬷不知道多灰心,师太给你扎针,你淌着眼泪,死死的揪着嬷嬷的袖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头一次开口,叫我什么?”
李青目光幽幽的伏在郑嬷嬷肩上,低低的答道:
“不记得了。”
“夫人那么小,哪里还能记得!嬷嬷可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叫我‘娘’!嬷嬷的心都被夫人叫碎了,那时候我就想啊,就算是个傻子,我也照样照顾你一辈子!夫人那个时候病得多厉害,吓人哪!那个时候,我就求着夫人三天两天的能笑一回,别的什么想头也没有!后来夫人能说成句子了,会说话了,嬷嬷不知道有多高兴,连庆那天还喝醉了呢!再往后,夫人一天比一天好,我就又昐着夫人往后能一直健健康康的,能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再生……后来,又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唉,总算过来了,夫人现在嫁给了王爷,虽说!”
郑嬷嬷猛然顿住,停了停,用手轻轻拍着李青的后背继续说道:
“爷那样的身份,对你能这个样子,也算是难得的了,夫人现在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好,从进了王府就没再犯过病!夫人知足,嬷嬷也知足、知足的很!”
李青垂着眼帘,用下巴蹭了蹭郑嬷嬷的肩,低低的说道:
“嬷嬷,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跟琉璃住在十里庄,让琉璃招个上门女婿……”
郑嬷嬷猛的抓着李青的手臂,把她推开来,盯着她的眼睛惊慌的叫道:
“你又想干什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出了什么事了?从草原上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没事!嬷嬷,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就是乱说说,我能有什么事,能干什么!”
李青急忙陪着笑解释着,伸手拉过郑嬷嬷的手握在手里,声音柔和的安慰着她,
“嬷嬷,都是我不好,这些天净七想八想的,吓着你了,我没事,很好,嬷嬷放心,尽管放心,我现在这样,什么都好,哪有什么不知足的?这日子也是我想过的日子,我还能干什么去?嬷嬷放心!都是我不好。”
郑嬷嬷狐疑的看着李青,半晌才盯着李青,慢腾腾的警告道:
“夫人这心眼子多得数不清,我也不管你又生了什么心思,打着什么主意,我只告诉你,你去哪里,嬷嬷就得跟到哪里!你要是想扔下嬷嬷自己跑了,那你跑前先喂嬷嬷吃口药,免得到时候,让我自己费劲!你可听明白了?”
李青急忙捣蒜般点着头,
“嬷嬷,我知道了,你放心,您老放心,我都知道了,都明白了。”
郑嬷嬷满意的“哼”了一声,站起来,拉了拉衣襟,
“那你歇着吧,前院还有一堆的事呢,我先告退了。”
李青急忙下了榻,陪着笑送着郑嬷嬷出了正屋,看着她转过院门不见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身慢腾腾的走回去,趴到榻上,拧着眉头,慢慢想着心思。
第二天巳正时分,张大奶奶就带着大少奶奶、秋月到了十里庄。
郑嬷嬷带着三人进了月洞门,沿着花园青石小径,往湖边的云水间走过去。李青带着其其格已经等在了云水间。三人进来磕头请了安,李青笑着让着张大奶奶和秋月坐了,张家大少奶奶规规矩矩的垂手侍立在张大奶奶身后,接过水苏托着的湿绵帕子,先自己站着净了手,才拿过干净的湿帕子,递了一块给秋月,再拿了块,上前半蹲着侍候着张大奶奶净了手,放下帕子,急忙接过绿蒿托过来的茶水,奉给了张大奶奶,又捧了一杯,递给了秋月。
其其格端坐在李青下首的椅子上,好奇的看着忙碌的张大少奶奶,张大少奶奶忙完了,小心的站回张大奶奶侧后面,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张大奶奶和秋月。
李青笑盈盈的和张大奶奶长篇大论的说着家常,丫头不时的上前换水,递送点心,张大少奶奶忙着端茶递水的侍候着张大奶奶和秋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其其格一刻不离的眼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张家大少奶奶
竹叶笑着进来,拣着话空,上前禀报道:
“夫人,午饭好了,摆在哪一处?请夫人示下。”
李青笑着征询着张大奶奶的意见。
“咱们就把饭摆在这云水间,你看好不好?”
张大奶奶急忙笑着点着头,
“没有比这里再好的了!”
竹雨带着丫头婆子摆好饭,李青起身,走在前头,带着一行人转到了隔壁,秋月落后几步,悄悄拉了拉琉璃,等李青等人走得远些了,才带着满心的不安,低低的说道:
“这一会子,我坐得人都要僵了,你说,我哪能在夫人面前坐着的?!要不是昨天郑嬷嬷特意交待了,打死我也不敢!这也就算了,再让我坐着跟夫人一起吃饭,无论如何也不行,你跟夫人说说,我还是跟以前那样在旁边侍候着吧。”
琉璃满眼笑意的上下打量着秋月,笑着打趣道:
“你这眼看着也是位夫人了,在夫人面前坐坐,总还是坐得起的,哪有再让你站着侍候的理儿啊?!”
“死丫头!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不管说到哪里,我也是夫人的丫头,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根本!你赶紧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在这儿等着,快去!要是不让我跟着侍候,我也不敢进去了,回头咱们一起吃饭。”
琉璃笑着进了屋,到后倒间寻了郑嬷嬷,低低的把秋月的话说了,郑嬷嬷皱眉想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这是她知本份的地方,就成全她吧,你现在就过去,陪着她吃饭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琉璃笑着答应着出来,拉着秋月转去前面吃饭去了。
郑嬷嬷进了云水间明厅,笑着禀报道:
“夫人,大奶奶,秋月小姐有些不舒服,我让琉璃陪着她去歇着了。”
张大奶奶会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客气道:
“烦劳嬷嬷和几位姑娘了。”
李青笑着点头示意知道了,坐到了上首,笑盈盈的让着张大奶奶,张大奶奶坐在了李青左边,其其格坐到了李青右边,张大少奶奶侍立在张大奶奶身后,递箸布菜,殷勤小心的侍候着,其其格皱着眉头,食之无味的盯着张大少奶奶的一举一动。
李青和张大奶奶慢腾腾的边说边吃,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才吃好,李青起身邀了张大奶奶去喝茶,张大奶奶笑着应了,转过头吩咐张大少奶奶,
“你也赶紧吃饭吧。”
张大少奶奶恭敬的曲膝谢了,李青转过头,笑盈盈的对其其格说道:
“其其格,你就在这里陪陪张家大少奶奶吧。”
其其格眼睛里闪过亮光,急忙点头答应着,张大少奶奶微微躬着身子,送了李青和张大奶奶出了门,才转过来,坐到桌边,小丫头盛了碗饭递过来,张大少奶奶接过,拣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菜吃起了饭,其其格眼睛瞪得大大的,侧身坐到张大少奶奶身边,惊愕的问道:
“你就吃这些?这都凉了,是剩的!你在家也是这样吃饭的?”
张大少奶奶点了点头,也不看其其格,也不答话,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挑拣到碗里,和着饭吃得飞快,其其格转过头吩咐丫头送了杯茶过来,接过递给了张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喝口热茶,别吃那么急,夫人说,吃饭不能快,对身子不好。”
张大少奶奶还是点着头,接过茶连喝了几口,依旧吃得飞快,吃到一半,有小丫头进来,笑嘻嘻的曲了曲膝禀报道:
“大少奶奶,大奶奶吩咐了,她要和夫人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让您不用赶过去侍候着了。”
张大少奶奶咽了嘴里的饭,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你留些心,大奶奶那边说完了话,赶紧让人来告诉我。”
小丫头笑着点头出去了。张大少奶奶笑盈盈的转过头,看着水苏央求道:
“姑娘能不能问问厨房,热些的汤还有没有,若有,给我盛一碗来。”
水苏笑着答应着出去吩咐了小丫头。张大少奶奶转过身,却是慢条斯礼的吃起了饭,其其格怔怔的看着张大少奶奶,眨了半天眼睛,才缓过神来,张大少奶奶转头看着她,笑着陪礼道:
“其其格姑娘可别怪我,刚才失礼的很,你也知道,做媳妇的哪个不是这样?要赶着侍候公婆,这饭若不赶紧着吃可不行。”
“大少奶奶每天都是这样吃饭的?”
其其格有些好奇的问道,张大少奶奶笑着点着头,小丫头送了碗热汤进来,张大少奶奶接过,慢慢喝了一口,舒服的眯上眼睛,又喝了几口,才放下汤,转头看着其其格说道:
“当姑娘的时候是娇客,嫁了人就要侍候公婆、丈夫、孩子,可不是每天都象这会这样,能喝碗热汤,还能和你说着话吃饭的!在家里,忙的时候,吃几块点心垫垫就过去了也是常有的事。”
张大少奶奶又端起碗喝了口汤,轻轻的满足的叹息着,接着说道:
“要是今天,不是到你们这儿,是你们到我们张府,我可就得忙得连喝水的空也没有了,哪能天天有饭有菜有汤的。”
张大少奶奶轻轻笑了起来,其其格满脸不忍的看着张大少奶奶,低声问道:
“张大奶奶是不是对你不好?”
张大少奶奶怔了怔,惊讶的看着其其格,
“姑娘怎么这样说话?母亲是个贤良人,疼我还来不及了,哪里会对我不好?姑娘想哪儿去了!这都是做媳妇的本份,哪家的媳妇不是这样的?说起来,我命好,嫁到张家,公婆对我象对自己女儿一样,若是……”
张大少奶奶压低了声音,凑到其其格耳边说道:
“若是碰到个刁钻的婆婆,身子再弱些的,熬不过去的都多得是呢。”
其其格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张大少奶奶吃了饭,心满意足的站起来,拉着其其格,
“走,咱们到那边榻上歪一会儿说话去。”
两人在榻上坐下,张大少奶奶要了几个大靠垫,给其其格理好,又拿了一个放到自己身后,才看着其其格笑着说道:
“这样舒服些吧?我当年做姑娘时,嫂子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我竟没看到她的辛苦,现在自己当了别人家的嫂子,才知道这中间的不易。”
“大少奶奶天天都要这样侍候公婆吗?”
“嗯,每天都是寅末起来,收拾完了去请了安,差不多就是一刻不闲,到能歇息的时候也都要申末过后了,若家里有什么事情,或是母亲身子有些不爽利,孩子生了病,或是妾侍们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就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那你岂不是没时候陪着大少爷了?”
张大少奶奶满脸奇怪地看着其其格,
“姑娘这话说得,姑娘往后可不要这样说话,做媳妇的,要主家事,事公婆,哪能想着和……在一起的?”
“可是,不是说也要‘事夫’的吗?”
其其格反驳道,张大少奶奶笑盈盈的看着其其格,耐心的解释道:
“这事夫,又不是侍夫,要的是替丈夫管好孩子,管好妾侍,理好家,所以才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男人哪个没有几个美婢娇妾的,若要怡情松泛,自然有她们侍候着,做妻的,只要约束好这些个妾侍也就行了。”
其其格怔怔的看着张大少奶奶,心里突然涌起无数的酸楚来,声音晦涩的问道:
“大少奶奶,这日子……”
张大少奶奶抬眼看着其其格,眼圈也有些发起红来,眼泪盈了出来,忙抬手用帕子轻轻拭着眼角,强笑着安慰道:
“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熬上几十年,等我也成了老太太,就好了。”
“大少奶奶,大少爷对你好不好?”
其其格突兀的问道,张大少奶奶惊讶的看着其其格,半晌才微笑着低声说道:
“当初,这门亲事,母亲也是让我自己看过的,大少爷对我也好,刚成亲那阵子,天天歇在正屋里,后来,纳了孙姨娘,再后来,又纳了花姨娘,如今……”
张大少奶奶顿了顿,怅然的看着窗外,半晌才接着说道:
“依着我们府里的规矩,爷们逢五的日子是必要歇在正屋的。”
其其格低着头,软软的靠在靠枕上,过了好半天,转过脸,眼睛里闪着执着,看着张大少奶奶说道:
“我认识一个人,他叫袁师同,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纳那么多的妾!”
张大少奶奶笑了起来,满眼含笑的看着其其格,只不说话,其其格疑惑的看着她,坐直了上身,又蹭过去些,轻轻推了推张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你知道他?你见过他没有?”
“怎么没见过?不就是平阳府尹袁德清家大少爷!袁家也是咱们韩地高门大族,规矩比我们府里还讲究呢,这个袁大少爷……”
张大少奶奶猛然住了口,笑了起来,其其格急忙推着张大少奶奶,
“袁大少爷怎么啦?你快说呀。”
“这个袁大少爷,和我们家二少爷私交不错,也是个风流种子,听说身边有个从小侍候的丫头叫水砚的,生得极好,早就收过房了,等袁大少爷一成了亲,过个半年几个月,也就抬了姨娘了。”
张大少奶奶脸上带着八卦的神情,极力压低着声音,神秘的说道,其其格狠狠的咬住了嘴唇,脸色慢慢苍白起来。张大少奶奶眼睛里闪过丝怜悯,立即满眼关切的看着她问道:
“姑娘可是坐的久了,有些不舒服?喝杯热茶就好得多了。”
说着,叫了小丫头过来,吩咐她倒杯热茶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谨慎与放纵
从云水间出来,其其格精神委靡起来,心神恍惚,不时出着神,勉强忍耐着陪着李青送走了张家婆媳和秋月,就无精打采的告退回去了。
下午,平王很早就回到了十里庄,洗漱干净,换了身白色纱衫,舒服的歪在落地窗前放着的紫竹榻上,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自得的欠了欠腰身,微笑着说道:
“赵勇传信过来了,广慈大师的法会开得很热闹!”
李青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前,微微低着头,有些发冷般搂着肩膀,平王坐在榻上,看着李青单薄的背影,莫名涌出无数的心痛来,急忙下了榻,走到李青身后,伸手把她揽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抵着李青的头顶,沉默了半天,才温和的问道:
“怎么啦?”
“以前在寒谷寺的时候,我就打算着在莲花峰下面买上十几亩地,都种药材,再在镇子上开个小药铺,有老和尚照应着,生意肯定不会差,后来,是想着到晋地也要买上十几亩地,也开个小药铺,再请个大夫坐坐堂,清清静静的过完这辈子。”
李青沉默了好半天,声音中透着低落和疲惫,没有起伏的说着话,
“在寒谷寺,后几年,我替老和尚诊病,都收酬劳,给你诊病,老和尚给了我十粒红果。”
李青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起来,平王身子僵了僵,温柔的抓住李青的手握在手心里,扣在了李青腰间,低头看着李青,
“大师和我说过,你不肯做这个护法,害怕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没了自由,我知道,你肯答应揭了这身份,也是为了我,不过,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你身后有我,这天下没人能,也没人敢怎么样你,你只管和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管随着心意去。”
平王温和的安慰着李青,李青嘴角掠过丝苦笑,他是最坚强的保护,也是最坚硬的牢笼,李青微微低着头,半晌,才慢腾腾的说道:
“过去的永远也是回不去的。”
不等平王答话,李青挣脱平王的手臂,转过身,仰头看着平王,郑重的说道:
“爷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不要难为连庆、郑嬷嬷、木通、琉璃,还有秋月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好不好?”
平王满脸惊愕的看着李青,伸手抓住了李青的双臂,眉头皱到了一处,
“怎么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平王仿佛悟出什么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不在了,我要去难为你的奴才?你又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爷脾气急,我怕万一有什么事,爷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又要伤人性命。”
李青垂着眼帘,声音平缓的解释道,平王狐疑的看着李青,眼睛眯了眯,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那几个奴才还用我去为难?只怕我看都看不住,都得随着你去了。”
李青脸色一下子青白起来,他说得不错,至少连庆和郑嬷嬷会随着她去,琉璃说不定也会,李青肩膀耷拉了下去,平王眼睛里闪过丝惊慌和警惕来,脸上隐隐泛起层灰白,伸出手紧紧的搂着李青,努力平静着声音说道:
“青青,你想种药,以后咱们把玉山脚下都种成药田,你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想怎么样,和我说,都容易!你若有个好歹,不光你那些奴才,连我,也没有活头了。”
平王声音低沉了下来,李青怔了怔,轻轻跺了跺脚,仿佛要把什么甩去了般,笑着说道:
“都是我不好,怎么说起这个来!爷不要怪罪才是!”
说着,李青挣开平王,笑着曲膝陪着礼,平王绷着脸,一把拉过李青,揽在怀里,低低的说道:
“你跟我,不用陪礼,也不用这样陪笑脸,青青,你高兴就高兴,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是你的夫,不是君。”
李青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李青才笑着推开平王,嗔怪道:
“热死了!爷还是坐到榻上歇着吧。”
平王低着头,仔细的看着李青的脸色,微微舒了口气,露出丝笑容来,转到榻上靠到了靠枕上,李青端起杯子,换了杯热茶过来,递给了平王,平王接过,放到几上,拉着李青也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还有些事要和你商量,福生说,北寺主殿里外都已经粉刷好了,定了这个月初九迎请全堂佛像,寺里的钟,苦寂的意思,想请人结缘来铸,你看呢?”
李青漫不经心的点着头,
“这些我也不懂,苦寂觉得好就好。”
平王笑了起来,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上午,我叫连庆和苦寂过来问过了,连庆也赞同,连庆的意思,就在迎全堂佛像那一天里结缘,苦寂担心着怕一天里不够,连庆倒盘算着多出来的银子要用到何处!这个连庆,真正是个难得的,临走前,只问我,大师法会的信儿来了没有。”
李青微笑起来,庆叔才是她最坚强可信的依靠,
“爷准备什么时候把大师法会的信儿散出去?”
“明天?”
平王征询道,李青摇着头,
“我不过随便问问,这事,我不懂。”
平王笑着又摇了摇头,
“苦寂要过来请你去主持迎请佛像。”
李青坚定的摇着头,
“我不去,这事,一来我不懂,万一错了规矩不好,二来,我身子弱,可没那个体力主持这个去,再说,我也不想去。”
平王有些意外的看着李青,
“那,那天观礼,你去不去?”
李青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也不想去,有什么好看的?天气又这么热,让郑嬷嬷带着琉璃去看热闹吧,她们两个都是喜欢热闹的,我就不去了!”
平王怔了怔,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苦笑着说道:
“怪不得连庆一声不吭,还是他最知道你,我还……唉,好吧,爷说过,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不想去就不去,我是答应过苦寂了,那天要去随喜的。”
“苦寂还盼着爷的布施呢,爷不去可不行!”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眼睛带着笑,往平王身边挪了挪,
“张家婆媳,还有秋月,今天在庄子里呆了大半天,对了,三爷今天有没有说起杨家的宅子的事?”
平王满眼笑意的看着李青,她这样笑颜如花,带得这屋子里处处流溢着安宁和欢乐,平王舒展着腰身,笑着答道:
“说了,杨元嶂也是个能干的,第二天就寻好了宅子,说起来,这日子也紧得很了,宅子过了手,还得修整、粉刷、布置,都是花时候的事,听福生说,宅子离杨家老宅隔了一条街,是个五进的院子,后面有个三四亩地大的花园,听说紧挨着花园后面的一户人家正好也在卖宅子,杨元嶂就自己出银子买下了,准备连在一处。”
李青仔细的听着,
“爷明天让人画张图给我带过来看看。”
“这些事,哪里还要你吩咐?福生说,杨元嶂已经寻人画图去了,说是准备连一应陈设布置也一并画上,好了就送过来给你看看,还有张家。”
平王笑着说道,停了停,感慨道:
“爷如今竟连一个二品官买个宅子,买得好不好这样的事,也要管着了,真是岂有此理!”
李青笑了起来,嘟了嘟嘴,嗔怪道:
“又不是让你管,不过让你传个话罢了,算了,以后,我还是找丁一问问好了。”
平王笑了起来,竹叶送了两碗莲子羹进来,李青站起来,端了一碗递给平王,自己也取了一碗,平王吃了两口,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今年九月,家里要到玉檀山祭祀林家祖先,你也一起去吧。”
李青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看着平王,这是天意?!是菩萨在帮她安排?平王抬头看着直着眼睛呆怔怔的李青,李青恍过神来,眼神躲闪开来,低头急急的吃起了莲子羹。平王眉头皱了下,又舒展了开来。
夜晚,在屋子角落黄豆大灯晕下,平王眼神幽深的看着怀里沉睡的李青,伸手轻轻的理着她的头发,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她柔弱得无缚鸡之力,仿佛一阵风都能吹伤,她能去哪里?她想去哪里?她蜷在他怀里,温婉而依赖,她伏在他怀里笑颜如花,她承受他的爱,和他一样疯狂!可是,她也象枕戈而眠的战士,仿佛随时都准备着应战或是逃跑。
这天下,还有谁,还有哪里能比他,比这平王府更安全,更可依赖?这世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是她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去处?
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不安?是他,还是王府里?或是这世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威胁着她?
她不信任他,她也不肯依赖他,他的怀抱没法让她安定下来,她随时都在警惕着他!她和他说话,最放松的时候也要紧紧盯着他的脸色,注意着他最细微的变化,她小心翼翼的回避着所有可能让他犯忌的事,她的本性大胆而妄为,可在他面前,她除了谨慎,还是谨慎!她对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看到他的心?明白他的心?让她肯放松下来,安定下来,能对他放下那些戒备,能和他去商量盗墓这样的事?让她知道,在他的怀里,她想怎么胆大妄为,他都愿意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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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看着福山核电的新闻,为我们所有的人祈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希冀
第二天,巳正时分,连庆就赶到了十里庄,和李青仔细的商量着进入墓室的种种安排,连庆满眼的希冀,微笑着看着李青说道:
“若是真能找到木莲大师的遗迹,说不定就能解了百子莲的毒,要是这样,夫人能有了孩子,生了儿子,后半辈子就妥当了,我这个年纪,还能侍候几年小主子,说不定能侍候着小主子长大成人,接了爷的王位。”
李青眨了眨眼睛,看着连庆,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嘿嘿干笑了几声,
“庆叔,你听谁说的?谁说找到木莲的遗迹就能解了这百子莲的毒的?我找木莲,可不是为了这个,你都想哪儿去了?”
“爷和我说过,大巫说这百子莲原本不是绝人子嗣的东西,只是世人不知道它的好处和用法罢了,问我知不知道这事,我仔细想了想,大巫这话有道理,木莲大师是菩萨一样人,自然也是菩萨一样的心肠,他留下的东西都是救人的,哪能是害人的?这百子莲肯定还有别的说法,别的妙处。不管夫人找木莲大师的遗迹是为了什么,我可是奔着这个去的,若是正巧找到这百子莲妙处用法,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连庆眼睛里亮得逼人,接着说道:
“刚听到这个信儿,我几夜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夫人不能生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心痛的事,一想起来,就痛得撕心裂肺的,如今,突然知道还有个盼头,唉,我高兴得……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夫人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和爷都能给夫人找到这法子。”
李青惊讶的看着连庆,连庆顿了顿,笑着看着李青说道:
“不管爷是为了什么,夫人的儿子接了他的王位,才是对韩地最有利的安排,爷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寒谷寺也罢,越族也好,认的是夫人,不是他们林家!”
连庆的声音里微微带出些傲气来,
“寒谷寺和越族有没有韩地的支持无所谓,可爷肯定舍不得,也少不得寒谷寺和越族的支持!郑嬷嬷说要借腹生子,那是下策,一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二来,借腹生子,必定瞒不过爷,夫人有了这借腹子,往后就要受制于爷,倒是爷,才是最得利的,这借腹子是爷牵着寒谷寺和越族的依靠,也是捏着夫人的大把柄,一线牵两头!”
连庆眼神凌利起来,看定了李青,接着说道:
“夫人要有孩子,只能是自己的孩子,不然,就收徒,广收门徒,广传医术,让这天下医林都尊夫人为师!去年开始,我就陆续收了些资质上佳的孩子养在了拉井山,先让越人教他们些功夫,再物色些身手好、靠得住的师傅过去,给夫人训些自己的护卫,这样,就算哪天爷没了,不管哪位少爷接了王位,也不敢轻慢了夫人去!”
李青目瞪口呆的看着连庆,半晌没反应过来,连庆笑着看着她,眼神温和起来,
“这都是长远的打算,爷在的时候,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夫人,我也看得出来,爷对夫人也有六七分的真心,这子嗣的事,也不光是为了韩地着想,一半也确实是替夫人打算,想着让夫人后半生不至于孤寂,我也是做个最坏的打算罢了,往后,不管夫人有没有孩子,这些人都得好好训着,夫人用不着,也要给小少爷准备些人手才好。”
连庆眼睛里闪着希冀,自得的盘算着,李青瞪大眼睛看着他,突然问道:
“咱们要进墓地的事,你和王爷说了?”
“也没明说,这事哪能明说的?提了提,爷是个聪明人,赶着就安排了。”
连庆笑眯眯的说道,李青“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拼命压低着声音,气急败坏的吼了起来:
“谁让你告诉他的?!这事怎么能告诉他?!我和你说了,我不是去找什么解法妙法!这世上没有解法!这毒解不了!解不了!”
李青恨恨的拼命跺着脚,连庆紧皱着眉头,微微带了点惊讶看着李青,渐渐嘴角露出丝笑意来,慢悠悠的说道:
“好几年没见夫人这样暴跳了,还和小时候一个模样!这事,和爷说了,哪里不好?若不说,盗墓容易,可怎么能带了夫人过去,又不让人知道的?那玉檀山我去过一次,林家的墓地都在半山往上,只有一条路能进去,再说,爷那里又要如何善后?这个事,夫人猜测的有道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算夫人不想去,爷自己也会去盗了来的,这事说了比不说好,为什么不说?”
李青哑然的看着连庆,抬手指着他,半晌才恨恨的说道:
“我叫你庆叔,他又不叫你庆叔!你帮他干什么?!你若是再把我的事说给他听,我从此再不认你这个叔!”
连庆笑着看着李青,点了点头,
“好,除了这解毒生孩子的事,夫人其它的事,我和爷说过半个字没有?只是这生孩子的事,咱们和他想的在一处,有他帮着,事半功倍,何必瞒他。”
“不是孩子,没有孩子!这毒解不了,我生不了孩子!你们男人怎么净做白日梦?!”
李青发完了脾气,软软的坐回到椅子上,眉头拧着,有气无力的挥着手,无奈的叫着,连庆只笑着看着她,
“夫人难道不想要个孩子?”
“是!不是,这个,我不会生,不能生!不会有孩子!”
“夫人还小,爷今年也还不到三十岁,还不急,这事,要悄悄的做,越隐秘越好。”
连庆笑眯眯的看着李青,
“这半年多,夫人的脾气可回去了不少,往年在寒谷寺,是大师惯着,看来,爷这大半年也真是事事由着夫人,把夫人这性子又惯回来不少。”
李青不停的眨着眼睛,看着连庆,只说不出话来,她的心思没法说出来,更说不出口。
晚上,平王回到十里庄时,李青还恨恨的生着闷气,平王仔细的看着李青的脸色,脸色也沉了下来,
“谁惹你生气了?那几个丫头?”
话说到一半,平王转过头,冷着声音问着琉璃:
“今天谁到庄子里来过了?”
琉璃曲膝正要答话,李青不耐烦的说道:
“没人惹我,你不要乱问了,我心里烦!”
平王怔了怔,琉璃悄悄的示意着屋里侍候的小丫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李青转身进了屋,平王跟在后面进来,笑着问道:
“怎么个烦法?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玉山看看?散散心去?”
李青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平王,正要说话,就听到琉璃在外面禀报着:
“爷,夫人,大爷府上派了人来,急着求见爷和夫人。”
李青惊讶的抬头看着平王,平王也不解的皱着眉头,
“带他进来吧。”
李青吩咐道,琉璃答应着,李青和平王转进正屋,郑嬷嬷急急的陪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进来,进屋磕了头,焦急的禀报道:
“王爷,夫人,我家夫人让奴才来禀报爷和夫人,苏泰小姐不见了!”
李青呆了呆,转头看着平王,平王微微皱了皱眉头,紧绷着脸训斥道:
“慌什么?!怎么不见的?”
“回爷的话,未末时分,苏泰小姐带着丫头小红出了府,两个婆子和两个长随跟着,后来苏泰小姐去了天衣坊,说是要拭衣服,让两个婆子等在外面,只带着小红进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个婆子还没等到苏泰小姐出来,就进去寻了,天衣坊里的人说,苏泰小姐进来就没停留,直接从后门出去了,婆子赶紧回府禀报了,我家夫人已经派人去找了,派奴才来禀报爷和夫人。”
郑嬷嬷站在旁边,嘴抿得紧紧的,李青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平王,平王眉宇间闪过丝怒气,转过头吩咐道:
“叫丁一进来。”
片刻功夫,丁一奔了进来,跪倒磕了头,平王指着跪在地上,额角滴着汗珠的小厮吩咐道:
“你立即带他回去,找孙义,让他派几个家丁,带上猎狗,去找那个苏泰回来,先关在大爷府上,等明天天亮了,再禀了夫人处置。去吧!”
丁一答应着,带着小厮,急忙出了院子,到二门要了马,往平阳府疾驰而去。
第二天,平王陪着李青吃了早饭,丁一已经回了庄子,苏泰逃出了城门不过五六里路,天黑下来,不敢再走,就躲在了路边,不到半夜,就被王府的家丁找了回去。
李青看着平王,征询道:
“爷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这事,夫人处置就好。”
平王和缓的说道,李青眉头皱得紧了起来,
“苏泰离开平阳府,十有八九是要去找多罗,不大会是想回去上岭草原或是去别的地方,现在,咱们再留她也没什么意思,若是送她回上岭草原,只怕她不愿意,路上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可若是送她去找多罗,实在是没这个理儿,爷看怎么办好?”
“送她回上岭草原吧,省得留在这儿惹夫人烦心,至于路上,夫人不用担心,多派几个人送她回去就是了,出不了事,她还没那个本事。”
平王不屑的说道,李青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托娅的恐惧
李青低着头,思忖了半晌,才抬头看着平王商量道:
“苏泰和多罗的婚事,也不要等到多罗回来了,就趁着送苏泰回去,让人去说合说合吧,也好让苏泰定下心来,免得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倒不好,只是这事,爷得派个合适的人到两个部落去做这个大媒才行。”
平王点了点头,
“就让呼和城府尹裘启明去做这个大媒,我写封信给他,让他转告库图和额哲,就说这是我和夫人的意思。”
李青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平王离开后,李青叫了郑嬷嬷进来,吩咐她给苏泰收拾行李,准备送她明天一早启程回去上岭草原,郑嬷嬷答应着,接着问道:
“那个托娅小姐呢?是不是也要一起送回去?”
李青抬手轻轻抚了抚额头,有些失笑起来,
“嬷嬷,我差点把她忘记了,你赶紧让人去接她回来吧,她们姐妹两个,一起来,自然要一起回去。”
李青想了想,笑着吩咐郑嬷嬷道:
“这事,还是辛苦嬷嬷亲自跑一趟吧,嬷嬷到库房里一模一样挑两份礼物带着,先去大爷府上,替我给王夫人陪个不是,就说昨天的事,是我累她虚惊一场,今天特意遣了你替我去陪个礼,再到三爷府上,替我谢谢苏夫人这些天对其其格,托娅和苏泰的关照,辛苦她了。顺便把苏泰和托娅接回来。”
郑嬷嬷笑着答应着,
“这样才最妥当!我现在就去。”
申正时分,郑嬷嬷带着苏泰和托娅回到了十里庄,把两人安置在前院花厅里,进了竹园居。
李青午睡起来,正吃着碗藕粉,边吃边翻着本书看着,听到小丫头的禀报,忙把书扔到了一边,郑嬷嬷若是看到她边吃东西边看书,又得是好一通教训。
郑嬷嬷进来,曲膝行了礼,李青直起上身,笑着让着郑嬷嬷,
“嬷嬷辛苦了,快坐过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郑嬷嬷笑着侧身坐到榻上,绿蒿用小托盘托了杯茶送上来,郑嬷嬷接过,连喝了几口,才笑着问道:
“苏泰和托娅都在前面花厅,夫人这会儿要不要见她们?这姐妹俩,就跟仇人一般,连一辆车都不肯坐,乌眼鸡一样乍着翅死盯着对方,要不是我看得紧,还得打起来!”
李青皱着眉头,
“我没功夫见她们,你吩咐人给她们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把这两个人交给爷的人,咱们的差使就算是做好了。”
郑嬷嬷笑着点头应了,站了起来,
“夫人说得是,那我下去看着些,今天晚上得派几个仔细谨慎的婆子看着,可不能再闹出点什么事来,象夫人说的,明天一早把她们姐妹交给了爷的人,咱们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没多大功夫,水苏领着个婆子进来禀报道:
“郑姑姑吩咐奴婢来禀告夫人,托娅姑娘一定要见夫人,说夫人若不见她,她宁可寻了短见。”
李青微微眯了眯眼睛,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半晌才吩咐道:
“她既然以死相逼着要见我,我也只好见她一见,就让人带她进来吧。”
婆子答应着,退了出去,片刻功夫,就带着托娅进了院子,李青端坐在花厅里,端着杯子,低着头慢慢喝着茶,托娅进来,跪在了地上,李青慢慢喝着茶,半晌,才放下杯子,仿佛刚看到托娅般,微笑着抬了抬手,
“托娅姑娘快起来,坐吧。”
托娅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眼睛里闪着焦急与恐慌,哀求道:
“夫人,不要送我回去,我不回去!就让我留下来侍候夫人吧。”
李青笑盈盈的转头吩咐绿蒿,
“快扶托娅姑娘起来。”
绿蒿忙笑着上前,搀着托娅的手臂,笑着说道:
“托娅小姐还是起来说话吧,你这样跪着,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托娅犹豫了下,站了起来,急切的盯着李青,
“夫人,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侍候夫人!”
李青眉梢微微挑了挑,含着笑,声音温婉的说道:
“托娅姑娘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可是库图头领的女儿,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哪能说这种侍候不侍候的话呢?从你到了平阳府,我这身子一直也没好起来过,只好把你托付给苏夫人,说起来,都是我没照顾好你们姐妹,这眼看要入秋了,再往后的日子,只怕我这身子更是难好起来,所以,我才和爷商量了,送你和苏泰姑娘回去,也是怕往后我精神不到,委屈了你们姐妹。”
托娅眼睛里漫过片浓浓的恐慌,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摇着头,“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流着眼睛哀求道:
“求求夫人,不要送我回去!回去,我就活不了了!”
托娅抽泣着,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边哭边哀求道:
“夫人,我母亲是个奴隶,我,我也是苏泰的奴隶,也就是在夫人这里,在这里,我才是小姐,在部族里,我……夫人,是我错了,不该和苏泰争执,我错了!求夫人救救我!我愿意侍候夫人,给夫人做个丫头,我不能回去,夫人不能送我回去!回去了,我和小元,都得死!都活不了!求求夫人,救救我!”
李青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托娅,托娅伏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李青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这事,我也作不得主,你毕竟是哈撒尔部的小姐,等爷晚上回来,我和爷说说,请他作主吧。”
托娅满脸的泪水,抬头看着李青,泣不成声的说道:
“求求夫人,救救我!不要送我回去,夫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托娅重重的又磕了几个头,绿蒿忙笑着上前,殷勤的扶着她送出了花厅,又仔细的交待了跟来的婆子好好侍候着,看着托娅出了院门,才转身进了花厅禀报。
李青端着茶杯,皱着眉头,硬送她回去,她说得倒真不是假话,回去哈撒尔部,依着苏泰的脾气,她也真是难逃出条命来,若不送她回去,库图大约也不会太在意她存在或是不存在,苏泰有婚事牵着,也不会太在意她,可留她在平阳府,怎么安置她才好?
李青重重的叹息着,她的麻烦事越来越多,绿蒿进来,笑着曲了曲膝,正要说话,李青抬手止住她,吩咐道:
“你去一趟,和郑嬷嬷说,等会若有空了,让她来见我,我有事找她商量。”
绿蒿答应着,侍候着李青出了花厅,才转身出了院门,往前院找郑嬷嬷传话去了。
李青靠在榻上的半旧靠枕上,发着呆,琉璃托了杯茶进来,把杯子递给李青,笑着问道:
“那个托娅,又给夫人找麻烦了?”
“唉,可不是,死活不愿意回去,说是回去就逃不出命来,偏偏她说的还真是实情!你说,现在的小姑娘做事怎么都这样不顾后果的?!既然知道惹不得,还去惹人家做什么?苏泰没脑子,托娅也是个没脑子的!”
琉璃抿嘴笑了起来,
“听夫人这话,倒象七老八十老太太的口气,还‘现在的小姑娘’!夫人今年才多大?夫人可还没有托娅年纪大呢!”
李青窒了窒,哑然笑着,斜睇着琉璃说道:
“我是已经活了几千年的妖怪,附在了这身子上!”
琉璃认真的点着头,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声的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敢说!唉,好在夫人好歹是个好妖怪,倒也不大祸害人。”
李青笑倒在榻上,两人正说笑间,门口小丫头恭敬的禀报着,琉璃忙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微微曲膝迎了郑嬷嬷进来,李青直起上身,让着郑嬷嬷坐到了榻上,仔细的把托娅的话说了,叹着气,无奈的看着郑嬷嬷,摊了摊手,
“嬷嬷,你看,这可怎么办?若硬送回去,就伤了她们两个的性命,若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明知道会伤人性命,再硬送回去,心里总有些不忍,唉,若留下来,那也太麻烦了!何况这个托娅,也不是个省心的,再说,年纪又不小了,这一两年,就得操心她嫁人的事,赔幅嫁妆倒是小事,这嫁了人又不能算完,往后的事多着呢,哪有个头的!?嬷嬷,你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郑嬷嬷笑意满眼的看着李青,
“夫人就是这样,救人吧,嫌麻烦,不救吧,又不忍心!”
李青怔了怔,长长的叹着气,看着郑嬷嬷,
“就是因为这个,在寺里住着的时候,我最讨厌去栖霞殿!这心,到现在还是硬不起来!”
琉璃站在旁边,也抿嘴笑了起来,郑嬷嬷满脸笑容,温和的看着李青,
“女人都是这样,世人也都是这样,要不怎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呢?要说这怕麻烦,谁不怕麻烦?夫人虽说不愿意惹麻烦,可真有了麻烦,可从来没躲着过!托娅这事,也算不得什么,苏泰回去是因了婚事,托娅留也罢,走也好,都好说,总不能真坏了两条人命去!留下来,先和其其格一处住着,嬷嬷留着心,赶在这一年里头,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紧着嫁过去,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的不用回去上岭草原了。”
第一百八十章 星空
李青仔细的想了想,点了点头,
“还是嬷嬷想得周到,这事还是得请嬷嬷多费心,赶紧给她找户人家嫁了,只是这个托娅看起来,也不是很懂事的,这亲事要双方都合适了才行,晚上,我得先和爷说了这事,唉,好歹托娅也是草原上的姑娘。”
郑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夫人放心,总要两家都合适了才行呢。”
停了停,郑嬷嬷笑吟吟的接着说道:
“苏泰姑娘明天一早就送回去了,托娅也就是留心着给她找门差不多的亲事嫁了,其其格这几天心事重重的,女红学得也不怎么上心了,我也没让人催着她再学,就给她些时候,让她想想明白,夫人看,要不要再加把火?趁她现在正游移不定着,帮她定下主意来?”
李青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微笑着说道:
“前一阵子,咱们也打算过要请些人到咱们这庄子里来看荷花的,现在这会儿,看荷花已经晚了些,可菊花正是时候,咱们庄子里的菊花也都是上品,眼看着螃蟹也有了,不如定个日子,请些人到咱们这庄子热热闹闹的玩上一天,品蟹赏菊,嬷嬷看呢?”
郑嬷嬷眼睛微微亮了亮,笑着应道:
“是个好主意,咱们这庄子也该热闹热闹了!把文家大奶奶叫上,让其其格陪着她去,听说她家大少爷今年十三岁了,生得极好,和大爷倒有七八分象,不如捎话过去,让大少爷侍候着大奶奶过来,就更好了。”
李青笑着看着郑嬷嬷,点了点头。
晚上,平王回到十里庄时,已经是酉正过后了,两人吃了饭,李青奉了茶上来,看着炕几上文书,笑着说道:
“爷今天的文书也不多,我正好有件事,想和爷商量,爷现在听,还是看完了文书再听?”
“你说吧。”
平王微笑着温和的说道,李青侧身坐到榻上,笑盈盈的仔细的说了托娅的事,
“……我想着,不如就应她的请求,留下她,她年纪也不小了,年里年外,找个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不过一个庶出的丫头,库图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平王满眼笑意的看着李青,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不等李青说完,就点起了头,
“好,这事,你做主就是。你若是嫌烦,再打发了就是了。”
李青怔了怔,仔细的看着平王,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还有件事,过几天,我想请大嫂和苏氏,还有文家大奶奶、二奶奶,张家几位夫人小姐,杨老夫人和小姐,到这庄子里品蟹赏菊,爷看可合适?”
“好!怎么不合适?你喜欢就好!想请哪家夫人小姐,去请了就是。”
平王顿住了,有些小心的看着李青,谨慎的接着说道:
“青青,你看,能不能让红敏过来帮你招呼招呼客人?红敏在府里,没人教导,这一阵子,规矩上又松散了起来,老太妃是不管事的,只一味的娇惯,红敏也十岁了,眼看着要议亲嫁人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就让她过来,跟着你招呼招呼客人,你教导教导她,让她也跟着你学点规矩礼法,人情世故,你看,好不好?”
李青垂着眼帘,抬手理着几上整整齐齐的文书,停了半晌,才淡淡的笑着说道:
“爷也太抬举我了,我自小在红尘化外长大,哪里懂什么规矩礼法、人情世故的?再说,我自己从小就是个没人教导的,如今哪里教导得了别人?”
李青顿了顿,平王脸上闪过丝黯然和失望,李青垂着眼帘,继续说道:
“可爷既然说了,我自然得遵从,也不敢说教导,只要红敏不嫌弃,那天我就多请几位小姐来,让她们小姑娘们在一起说说玩玩,权当接红敏来散散心,爷看好不好?”
平王忙点着头,满脸笑意的说道:
“好好,你安排就是,明天我就让孙义把红敏送来。”
“爷也太急了些,今天才请了爷的示下,爷允了,才能安排这宴请的日子,准备一应事物,然后才下帖子请人呢,这请客的日子都还没定呢,爷这么着急把红敏送过来做什么?这庄子里这样清静,红敏一个小姑娘,哪里过得惯?还是等定了日子,我再让人去接了红敏过来好了。”
平王眼睛里闪过丝失望,满脸笑意的答应着:
“是我太心急了,你安排就是,你若闲了,就接红敏过来吧。”
李青垂着眼帘,也不看平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平王顿了顿,笑着问道:
“周医正今天又来缠着我了,问你什么时候能到太医院去看看。”
李青怔了怔,抬头看着平王,
“你和他说过了?”
平王点了点头,带着笑意解释道:
“大师开法会的事,传得很快,周医正听说后就赶到了王府,这几天一直死缠着我要见你。”
李青皱皱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平王微微弯下身子,笑着看着李青,低声解释道:
“咱们这太医院,医术也实在太差了些,你前一阵子,不是一直想着重新做什么压箱底,还想要教导教导那些无知妇人吗?太医院稳婆局里可有不少人,做你想的这些事倒正合适。”
李青歪着头,斜睇着平王,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嗯,那时候是想过,不过,也就那么想想罢了,这会儿,我已经不想再揽这样的麻烦事了,那些稳婆我用不着,太医院我也没精神去管,也没时光见什么周医正、王医正的。”
平王怔了怔,起身移到李青身旁,笑着揽着她,低下头仔细的看着她问道:
“你心里还烦着呢?库图家那两个姑娘又让你烦恼了?”
怔了怔,平王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笑了起来,起身下了榻,伸手拉过李青,拖着她往外走去,
“我答应过你,夏天里要带着你坐到屋脊上看星星去,今天是上弦月,看星星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李青惊讶的高高的挑着眉头,被平王拉了出来。
平王拉着李青走到院子里,四顾看了看,指着正屋笑着问道:
“这里最高,咱们就到那个屋脊上坐着去,好不好?”
李青怔怔的点着头,平王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揽在李青腰间,低下头俯在李青耳边嘱咐道:
“抱紧我!”
李青急忙搂紧了平王,平王轻轻笑着,微微带着丝自得的低声说道:
“搂紧了,咱们走!”
话音刚落,李青双脚一下子离了地,风突然猛烈起来,仿佛带着啸声扑到了耳鼓上,头脑一阵眩晕,胃里翻滚着欲吐,李青急忙闭上了眼睛。
“好了。”
平王低低笑着说道,李青睁开眼睛,平王正稳稳的站在屋脊上,李青微微动了动,在平王怀里转过头,往下看了一眼,急忙闭上了眼睛,声音带着丝颤抖,担忧的说道:
“你小心些,千万别掉下去了!唉,咱们下去吧,这里,没地方坐。”
平王笑得肩膀抖动起来,抱起李青,沿着屋脊走了几步,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李青说道:
“屋脊上凉气重,你还是坐在我怀里吧。”
李青努力稳着心神,紧紧搂着平王,平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安慰道:
“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李青窝在平王怀里,渐渐定下心来,转头看着周围,庄子笼在一片黑暗里,除了闪烁着的点点灯光,李青看不到其它的东西,平王拍拍李青,指着天上的启明星低声说道:
“看那颗星,最亮的那个,野外行军,靠它指着方向最是稳妥可靠,绝不会错。”
李青抬头看着点点繁星中那颗几乎能和弯月媲美的启明星,她一直分辨不出方向,以前是,这一世也是,用启明星来分辨方向,她花了多少功夫进去,也没学会过。
李青眼神从启明星上移开去,仰着头看着满天闪烁着的星辰,微微有些恍神,要有这样漆黑的夜晚,星星才最闪烁,最美丽,那遥远无比的太空中,有没有她的家?
两人沉默着看着黑暗灿烂的群星,半晌,李青悠悠叹息着,低声说道:
“不知道哪一颗星星上,住着和咱们一样的人。”
平王愕然看着神思恍惚的李青,低头在她脸颊上温柔的亲吻了下,微微笑着说道:
“那么小的星星,哪里住得下人?你说的那个织女和牛郎,就是隔着这样的天河住着的?”
李青“吃吃”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指着天际边一条闪烁的光带,认真的说道:
“你看那一片,象不象一条河?那才是隔开了牛郎和织女的天河呢。”
平王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丝凝重,仔细的看着喜笑颜开的李青,温柔的把脸贴在了李青脸颊边,低声说道:
“都说神仙眷侣,神仙眷侣也比不得你我,若有来世,咱们还要做夫妻,生生世世在一起。”
“爷生生世世娶得都是同一个人,那生生世世和一世岂不是没有了区别?那还有什么意思?爷应该许愿,世世有新人,一世更比一世好,这样爷的日子才好有奔头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周医正的请安
李青满眼戏谑的打趣着,说完,歪头想了想,自己先笑了起来,平王眼睛里渐渐弥满了阴郁,低下头看住李青,声音阴沉起来,慢腾腾,一字一句的说道:
“若有来世,我还娶你,你还嫁给我!”
“爷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还相信来世?若真有来世,也是六道轮回,说不定,下一世,我做了树,做了鱼,做了只鸟,做了夜叉,你怎么娶?我怎么嫁?”
平王窒了窒,两只手臂用力搂紧了李青,李青轻轻搂着平王,舒服的窝在平王怀里,仰头看着满天闪烁不停的繁星,和几乎淹没在灿烂星辰中的那一弯小小的月亮,半晌,抬手指着细细的弯月笑着说道:
“听说每年八月十五,嗯,还有八月十六,这两天的月亮,是一年里最圆最亮的,等过几天月圆的时候,你再带我上来看月亮好不好?”
平王轻轻在李青脸颊上吻了下,低低的答应着。
第二天下午,丁一陪着周医正进了十里庄,李青午睡还没醒,周医正恭恭敬敬的端坐在前厅的扶手椅上,有些紧张的等候着,丁一面容轻松的端坐在周医正对面,端着杯茶喝着,看着满脸紧张的周医正,笑着说道:
“夫人还没来,你这会儿紧张什么?”
“夫人是寒谷寺的护法,那可是当世医神!”
周医正眼睛里闪着亮光,两腮微微泛起层兴奋的红晕来,看着丁一,上身往丁一方向前倾过去,声音透着丝得意说道:
“爷说了,往后太医院就交给夫人管着了!让我有什么事,就过来请夫人的示下,这样,太医院里的太医可都能有机会得夫人指点一二,那咱们这些人,说起来,可都算是夫人的弟子了!”
周医正突然皱起了眉头,看着丁一抱怨道:
“前年腊月,你竟然让我去给夫人诊脉,开方子治病!真是班门弄斧!这几天一想起来这事,我都惭愧得要死。”
“夫人还夸过你呢,说你的方子,倒也不算离谱。你正经应该谢我才是!”
丁一笑眯眯的看着周医正,认真的说道,周医正直着眼睛看着丁一,满眼的兴奋的追问道:
“夫人真是这么说的?要知道,在夫人这儿,能不离谱,就是说还在道上,能让夫人这么评上一句,至少是说我这医术大体不差!”
丁一眼睛里满是笑意,认真的点着头,两人笑着说着话,直到未末时分,才有小丫头进来请了周医正往娑罗阁过去。
娑罗阁隐在一片高大古旧的林木中,白墙青瓦,幽静异常,小丫头引着周医正进了院子,沿着青石甬道进了正屋,屋子正中放着架黄花梨底座轻纱绣山水屏风,屏风后面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屏风前面,左右各站着个穿戴讲究、形容俏丽的丫头,见周医正进来,曲了曲膝,恭敬的禀报着:
“夫人,周医正来了。”
周医正急忙跪倒在屏风前,磕头请着安,李青坐在屏风后,隔着屏风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医正,带着笑意说道:
“起来吧,周医正不必客气。”
周医正又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也不敢往屏风后面看,只垂手侍立着,等着李青说话,
“周医正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没有?”
李青声音和缓中带着些疏离,慢慢的问道,周医正微微怔了怔,急忙躬着身子,恭敬而小心的答道:
“回夫人话,下官请见夫人,一是要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二是受太医院同仁之托,想请夫人驾临太医院指点一二。”
“我很好,多谢周医正,只是太医院就不必去了,爷昨天也和我说了太医院的事,只是我身子弱,也不耐烦俗务,周医正和各位太医一向做得很好,也不用我再指点什么。”
李青顿了顿,带着笑意接着说道:
“周医正和各位太医各有擅长,太医院和寒谷寺也是各有所长,你们若是想在医术上更进一步,就去北寺找苦寂,彼此都学彼之长补已之短。”
周医正忙躬着腰,连称不敢,李青轻轻笑了起来,周医正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连连答应着:
“遵夫人吩咐!遵夫人吩咐!”
“寒谷寺的医僧医尼闻名天下,无非两样长处,一是见多识广,这见多识广无非是因为见的病人、诊得病人多,二是不分贫富贵贱,都以一颗父母心看待病患,也不过如此两条罢了,周医正和诸位太医医术自然是好的,若想再多增长些见识,也不过就是多看多诊罢了。”
周医凝神仔细听着,躬着子身答应着,李青停了停,慢慢喝了几口茶,才接着问道:
“嗯,稳婆局平日里事情多不多?忙不忙?”
“回夫人话,稳婆局人手不够,一直支应不过来,其实不光稳婆局,其它各处,人手也一直紧张的很,林家嫡支众多,若是嫡妇生育,都须太医院派太医一人,稳婆两人侍候着,还有些世家大族,也要侍候一二,太医院人手一直紧缺得很。”
“太医院稳婆局现有多少人?”
李青皱着眉头问道,
“回夫人话,稳婆局现有十六人,两人驻在王府,现一人在王府,另一人在张姨娘府上侍候着,一人常驻大爷府上,一人常驻三爷府上,太医院另派了一名稳婆,也驻在张姨娘府上侍候着,还有两人告病,太医院稳婆局现余九人。”
李青沉默了半晌,这太医院根本就是个烂摊子,眼看着张姨娘临产在即,她这会儿还是不要接这个烂摊子,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的好,打定了主意,李青语气温和冷淡的说道:
“嗯,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太医院事情多,你也忙得很,往后不用过来请安了。”
周医正怔了怔,声音里带出丝焦急来,
“夫人!……”
“你先回去吧!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李青声音冷淡的打断了周医正的话,在屏风后站了起来,周医正怔住了,屏风前站着的绿蒿和水苏微笑着曲了曲膝,往外送着周医正,周医正张了张嘴,隔着屏风,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影已经离开了,只好闭上嘴,恭敬的对着屏风告了退,随着小丫头出去了。
周医正随着小丫头回到前厅,丁一接了周医正,一路引着出了庄子,两人上了马,周医正才贴近丁一,低低的说了刚才娑罗阁的情形,满怀不解的问道:
“说得好好的,夫人怎么突然就……不管了呢?”
丁一眉头皱了起来,片刻就舒展开来,垂着眼帘,也不看周医正,半晌才笑着说道:
“夫人身子弱,听郑嬷嬷说,每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最容易犯病,这会儿,只怕夫人是没有这个精力,周医正不如等进了秋天,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过来请安就是了。”
周医正满脸疑惑的看着丁一,丁一脸上带着笑意,转头看了看周医正,抖了抖缰绳,笑着说道:
“周医正,咱们得赶紧些赶到平阳府去,我可还得赶过去,再侍候着爷赶回来呢。”
周医正压住心底的疑惑,忙抖动缰绳,催着马跟在丁一后面,往平阳府疾驰而去。
转眼就到了请客的前一天,李青送走了平王,郑嬷嬷掀帘进来,李青笑着让着她坐到榻上,笑盈盈的说道:
“嬷嬷不用派人去平阳府了,爷刚才说,他昨天已经吩咐了孙义,今天一早王府就安排丫头婆子把林红敏送过来,这样正好,咱们人手也不多。”
郑嬷嬷点头应了,接过水苏递过的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笑吟吟的问道:
“锦香居已经收拾出来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李青摇了摇头,
“不用,嬷嬷做事一向比我妥当得多。”
郑嬷嬷笑了起来,接着禀报道:
“金蕊斋已经布置妥当了,今天我再让人看几遍周围的花草,再捉几遍虫子,免得明天万一吓着哪位夫人小姐了,金蕊斋周围也依着夫人的方子洒了几遍药水了,我昨天去坐过半个时辰了,一个蚊虫也没看到,明天凌晨再让人洒一遍,就差不多了,云水间,凌阁、漫月厅各处也都收拾出来了,备着歇脚,船和船娘昨天已经演过两遍了,就是夫人说的琴和笛,到现在也没找到真正清雅出众的。”
“若没有,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李青笑着说道,郑嬷嬷笑着点着头,
“也只好算了,我原本想着,王府里总归会养着些清客相公,外面若找不到好的,就从王府现借两个擅琴擅笛的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儿问了丁一才知道,这王府里,竟从来没养过什么清客相公,杂耍戏子之类的,不光王府,别的府里也没人敢养着这些人的!可不象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不养着些清客相公小戏子备着用的?”
李青笑盈盈的听着,慢吞吞的说道:
“爷的银子都拿去养兵了,哪还有余钱养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