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龙颜大怒
纪征今儿是来给太后请安了。太后虽不喜欢他,却也没刻薄过他,所以面上大家还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和谐氛围,他搬出皇宫之后也时常进宫来看望太后。
这次,他在太后那坐了一会儿,出来时,便看到一幅神奇的画面。
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小孩儿,坐在一个大乌龟的壳上。
大乌龟吃力地向前爬行着,它身旁身后跟着不少人,因为它爬得吃力,那些人走的也十分缓慢,像是一个个迟缓的木偶。
纪征估摸着等着他们挪到近前,日头都得偏西,于是他主动走过去,负手打量龟壳上的两人。小家伙是他的侄子,不陌生;小太监也不陌生,他前不久才见过。
纪征也不是谁的脸都能记住,之所以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那天他被压时,十分近距离地看过这小太监的脸。
然后就记住了。
田七看到纪征,想要抱着如意下来请安,但是纪征制止了她,“你们别下来,就这样挺好。”
两人只好又坐回去了。
田七:“见过王爷。”
如意:“见过皇叔。”
纪征托着下巴,笑道,“本王见过玩儿蛐蛐玩儿斗鸡玩儿猫玩儿狗玩儿鸟的,今天是第一次见识玩儿乌龟的。”
大乌龟很不给面子,往右掉了个头,又慢吞吞地爬起来。
如意听到纪征如此说,骄傲地向他介绍,“皇叔,这是戴三山。”说着,小手拍了拍龟壳。
“戴三山?这名字有意思,谁给起的?”
如意抓着田七的手扬了扬,“田七。”
纪征看向田七,“原来你叫田七?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谢王爷关怀,奴才早就好了。”都已经受了第二茬儿伤了……
“你是怎样驯服这大乌龟的?我前几天想看一看它,它却缩在水里不愿见我。”纪征觉得很是新奇,眼看着大乌龟快要爬开了,他也加入了亦步亦趋的随行队伍,而且站得离乌龟最近。
“回王爷的话,奴才就是偶尔给它点吃的。”
纪征觉得这个小太监挺有趣,又斯文又会玩儿。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和田七聊起来,什么时候入的宫,在哪里当值,喜欢玩儿什么。聊着聊着,发现彼此还挺有共同语言。
俩人聊着聊着也没在意戴三山的前进方向,不知不觉就到了隆宗门前。
巧了,纪衡要去慈宁宫,也打这里路过。离得挺远,他就看到田七和如意坐在龟背上,纪征站在一旁,像是专为他们引道。三人还一边聊着天,其乐融融的,俩大人偶尔相视一笑。
简直像是一家三口。
纪衡被这个想法雷得不轻。他脸一黑,快步走近一些,断喝道,“还不下来!”
田七和如意都没注意到纪衡,被这一声突然的断喝吓了一跳。奶娘连忙上前把如意抱下来。田七踩着大鬼壳的边缘往下蹭,不想那龟壳边缘太滑,她的脚直接滑出去。
她还以为自己要摔个结实的,没想到却被纪征接住了。
纪征再次被田七投怀送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还是那么软。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他有点不好意思,松开田七,微微侧开脸,耳垂却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淡红。
纪衡的怒气没有减退,却有越来越火大的趋势,“在皇宫大内骑乌龟,成何体统!”
一群人纷纷低头不敢置一词,一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戴三山竟然也停下不再前进,还缩进壳里。于是地上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龟壳,看起来更加的诡异。
田七默默叹息,不愧是皇上啊,连神龟都怕您!
如意不知道皇宫大内为什么不能骑乌龟,但是他知道父皇生气了,于是低头老实承认错误,“父皇请息怒,儿臣知错。”
能知错才怪!纪衡懒得理他,又瞪向纪征,“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也想骑乌龟?”
“臣弟不敢,臣弟告退。”纪征说着,领着人脚底抹油了。
田七挺抱歉的。这事儿跟小王爷没关系,他纯粹是倒霉撞上了。
生了一通气,纪衡让盛安怀带着几个人把乌龟抬走,扔回太液池。
然后他扭头往慈宁宫的方向走,走出几步,一回头,田七没跟上,于是他又呵斥她,“怎么还不跟上?想等主子来请你?”
田七心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么。想归想,可不敢说出来,于是抬脚要跟上。
如意却拽住了她,不让她走。
父皇生气了,父皇会打田七。所以不能让父皇打田七。如意小朋友很讲义气地想要保护田七,于是他拽着田七的衣角,勇敢地抬头跟他父皇对视。
小屁孩,反了天了!纪衡既生气,又有一种很囧的感觉,这么小个孩子,就敢拂逆圣意,真是……好极了!
如意的勇气没有坚持太久。终于,他哭了。
纪衡:“……”
说实话,他不怕如意闹,但怕他哭。因为如意一哭,太后知道了说不好也要跟着哭。太后的眼泪是对付皇帝的利器,他招架不住。
其实如意不常哭。而且这小毛孩子就算哭,也未必是真心难过,有时候就是为了讲条件——我一哭,你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纪衡很想仰天长叹,朕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别哭了!”纪衡黑着脸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向慈宁宫。
如意觉得自己胜利了。
田七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儿完了。
因为紫禁城里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许骑乌龟(当初制定规则的人没那么有想象力),所以她才大着胆子任戴三山前行,反正不管怎样上头还坐着个小皇子呢,就算被制止,罪过也不会太大。
可是万万没想到,能不能、好不好、可以不可以,也就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
现在人家不喜欢了,你的罪过就大了!
好么,前头没有因为宋昭仪的案子送命,难道这次要因为骑一下乌龟而把命搭进去?
这也太扯了吧……
由于事情发展得太过曲折,田七无法预料到接下来皇上会唱哪一出。她自问察言观色揣摩主子心意的能力也不差,可是她越来越搞不懂皇上了。
她有点忧心忡忡。
如意已经不哭了——纪衡一转身,他就停止了哭声。但是他也有点担心,还疑惑,便问田七道,“田七,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们骑乌龟?”
我哪儿知道啊……田七忧伤地望着慈宁宫的方向。
田七心想,如意年纪小,不能让他那么小年纪就发现自己的父皇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胎,这会影响他的成长。于是她哄他道,“你父皇吧,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也想骑乌龟,可是他太重,乌龟载不动他。”
如意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乌龟谁不想骑呢?可也不是谁人都能骑的。于是他对父皇就有点同情了。
田七见如意心情好了些,便把他哄回去了。如意照例要索要一个“明天陪你玩”的承诺。
目送走了如意,田七立在隆宗门前,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边纪衡虽已进了慈宁宫,但是担心儿子,所以留了个太监出来看动静。那太监看到皇子殿下离开,便回来把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说给纪衡。
纪衡当场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碗。
从来克谨有礼的皇帝陛下在内心爆了回粗口。
谁他妈想骑乌龟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讨好皇上
田七最终觉得,皇上之所以发那么大火,很可能是本来心情就不好,正好她撞在他眼睛里,成了出气筒。
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最好不去他面前找不痛快。于是她回了乾清宫,闷在屋里思考怎么避祸。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讨好皇上。可是怎么讨好,田七有点犯难。
除了批折子,皇上自己似乎没什么爱好。从小被当作皇位继承人来培养,别的小孩儿玩儿斗蛐蛐的时候,他得听那些一把胡子的先生们讲大道理。长大一点,又被贵妃娘娘堵得焦头烂额,他也没机会长成一个膏粱子弟。
好像除了听说他当太子的时候蹴鞠和捶丸都玩儿得不错,田七还真不知道这位皇帝喜欢什么。
再说了,就算他喜欢什么,也轮不到她张罗。御前的人分工明确,把皇上当玉皇大帝伺候,她也摸不着机会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难免有些灰心。之前她伺候的几位短命主子都是低级嫔妃,规矩就没那么严明,让人很有发挥的余地。可是遇到皇上这尊大佛,田七就有点施展不开手脚了。
闷在屋子里想不通,田七干脆出门转悠,去了宝和店。
宝和店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是太监们自营的店,一开始主要就是倒卖一些皇宫里淘汰不要的东西。
要知道,御库虽然大,但也不可能无限地装东西。主子们不喜欢看不上的,或是不那么名贵的,以及年代久了没用处的,都可以扔进宝和店里让太监们卖出去。太监们得了钱,一部分上交给主子,剩下的就自己留下了。当然了,不合规制、普通人不能用的除外,比如龙袍,那是万万不能卖的。
为了防止有人拿着赃物来换钱,凡是内宫流向外的东西,都要有各宫主子的首肯,宝和店才接受。虽然这些东西在皇宫里受嫌弃,但在外头销路很好。
后来,宝和店就不只经营皇宫中的东西。南来的北往的,有什么稀奇玩意儿,你都可以放在这里,让他们给你卖出去。这就有点像当铺了。
有的太监不厚道,卖东西的时候撒谎说是宫里的,有些买主眼力好,不会上当,有些就会多花计几成的钱,就为了图这物件的来头。
宝和店的门脸儿在外边,但是库房在紫禁城里头。内宫的主子奴才们也可以来宝和店买东西,只不过由于里头的东西都不好,所以鲜少有人来。田七也是没办法了,想淘换个讨巧的物件儿博皇上一乐,也不指望一定能找到,反正无事可做,先翻翻看吧。
你还别说,这一翻,还真让她翻出好东西来了。
***
纪衡在慈宁宫陪太后用过晚饭,才回的乾清宫。
出来的时候,他的气早就消了。之前因为点小事就搓火,他也有点意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皇宫本来是庄严而肃静的,田七一搅腾,就显得格格不入,把个皇宫弄得像杂耍班子,他发发威又没什么。
幸好如意只是哭了那么一下,没让太后发现,纪衡想到这里,颇觉庆幸。他这个母后,有一手绝技。大概是从先帝那练来的,她的眼泪收放自如,想哭就哭,想止就止。有的时候先帝被贵妃撺掇几句,想来寻她的不是,她总是默默垂泪,鲜少辩解。男人,对待这样的女人总是没脾气的。这位又是发妻,给他生了儿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呢。于是找茬行动就此作罢。
虽然哭这种行为看起来有些懦弱,但对待先帝确实行之有效。纪衡觉得,自己的母亲其实并不懦弱,相反,她有一种柔中带刚的坚强。她很能拿捏人的心理,知道怎样用恰当的方式保护自己和孩子,也知道怎样规避宠妃的挑衅甚至陷害。她狼而冷静,虽然流了很多泪水,却从不自怨自艾或是顾影自怜,她也不会把负面的和压抑的情绪传递给儿子,反而是经常鼓励他。
所以她才能笑到最后。
***
回到乾清宫,纪衡去了书房。他想清静一会儿,便挥退了盛安怀。谁知盛安怀刚一走,田七满脸堆笑地进来了。
她双手捧着个细长的黄花梨木盒,脚步轻快,两眼放光。她在室内站定,跃跃欲试地看着纪衡。
纪衡一看到田七,又想起他那个“皇上也想骑乌龟”的怪论来,于是不悦地看向他,“你不是下值了吗,又在这里做什么?”
“回皇上,奴才不是来上值的。奴才今儿是得了好东西,赶着来孝敬您!”
纪衡把手中的书放在案上,扯了扯嘴角,挖苦道,“是吗,得了什么狗尿苔,弄得失心疯一样。”
田七抱着盒子傻乐。
“不是说要给朕看吗?还不呈上来。”
田七赶紧颠儿过去,把盒子放在案上,翻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一层缎子,缎子上躺着一把折扇。纪衡取出那折扇,扇骨是普通的玉竹,并不名贵,且有些变形,不过表面已经老成褐色,说明这折扇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把折扇打开,纸张泛黄,周围已泛起了毛边儿。
扇面上画着一幅写意人物,一个小厮在玩儿蹴鞠。小厮神色有些凌厉,从扬起的衣角可以看出他行动如风。他曲起一只脚,将蹴鞠踢向前方,皮球越飞越远,只化作一团红影,立时就会消失不见。
写意画的精髓就是以形写神,这幅画寥寥几笔,形神俱妙,画者堪为大家。纪衡抬头扫了一眼田七,看到他目光炯炯,像是一只等待表扬的小动物,身后要是有条尾巴,这时候一准能摇起来。
纪衡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他低下头,继续看那扇面的落款,这一看,顿时惊得神情肃穆起来。
扇面上没有题字,只有一方朱印,印迹如拇指肚般形状,拇指肚般大小,两个小篆字是:牧溪。
纪衡再次抬起头,一脸的意味深长,他打量着田七,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画的?”
“回皇上,奴才不知道。不过奴才看那扇骨,应该是有几百年了,扇面画得又有趣,所以就想给您看看。”
“这是南宋时候的法常和尚,”纪衡指着那方小篆,“法常的俗号是牧溪,擅绘花鸟写意,也画人物,但从未听说过他画蹴鞠。”
“难道这幅画是假的?”
纪衡摇摇头,“不,从印迹和笔意上来看,这确是法常真迹。法常生平事迹本就神秘不可考,他喜欢蹴鞠或是画蹴鞠,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这把扇子你到底是从哪儿得的?”
“奴才是从宝和店买的。”
说到这里田七无比庆幸,宝和店里的太监们由于其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挑别的古玩还好,在字画方面并不擅长。法常又是个神秘的人物,存世的画作也不多,画蹴鞠就更没听说过。那小篆字他们也认不出来。以上这些原因导致这把无价之宝直接被归拢到杂物里头,要卖也只是卖个年头。
田七当时问过那里的太监,这扇子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回答说是有个喜欢赌钱的败家子卖给宝和店的,东西太多,这扇子是当赠品送的。
就这么着,让田七给捡了个漏。
这会儿纪衡听说扇子是从宝和店买的,也觉得新鲜,“宝和店里还有这等好东西?你花了多少钱?”
田七伸出四个手指比了比。
“四千两?”
“四十。”
“……”
见纪衡无语,田七又指了指那黄梨木盒子,“这盒子还六十两呢,讲了半天价他也不给我松口。”
这是j□j裸的买椟还珠。真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纪衡扶额,为自己宫中有这么一群蠢货而感到不幸。
田七试探着问道,“皇上,您喜欢这把扇子吗?”
纪衡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把扇子放进盒子中,盖好盖子,说道,“你买这两样东西花了一百两?”
“是。”
“自己去库中领二百两。”
“遵旨。”田七心想,钱不重要,喜欢就好。
“金子。”
“……”她呆愣地看着他。
“去领二百两金子,听不懂朕的话?”纪衡看着她一脸痴呆相,忍了忍,终于还是翘起嘴角。
田七赶紧谢主隆恩,心想钱真是太重要了。刚要退下,她又想起一个问题,“皇上,明儿下了值我能不能请个假,出宫一趟?”
“你出宫做什么?”
“存钱。”二百两金子藏在哪儿都不安全。
……果然眼里只有钱。纪衡心情好,不与田七计较这些,只是说道,“去吧。”
田七走后,纪衡复又把那木盒打开,取出折扇把玩。
这臭小子,今儿被他斥责了几句,就专门跑去宝和店淘换东西,真是……朕有那么可怕吗?
再一看眼前,不愧是他喜欢的奴才,找的东西也能如此对他胃口,实在难得。
放下扇子,再看看那黄花梨木盒,澄金光滑,暗红色的鬼面纹流畅可爱,盖上雕着一藤葫芦,也算精致了。
纪衡不由有些感叹。田七竟然专为了一把四十两的扇子而再花六十两买个盒子,太监们赚钱不容易,他还真是认真花心思了。
纪衡摩挲着盒盖上的小葫芦,脑中浮现出方才田七狗摇尾巴的殷勤样,傻得可以。
想着想着,纪衡禁不住摇头低笑,眉目间挂着他自己未能察觉的温柔。他自言自语道,“小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
2014年1月24日到2014年2月6日春节假期期间本文隔日更,全部章节放在存稿箱里定时掉落。等七哥回来继续日更。祝所有读者朋友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大家等我回来~
第18章 小王爷的爱好
下了值,田七提着个大食盒从紫禁城出来,拐过两条街,沿着一条人工挖的小河走。这条小河是用来引水绕紫禁城的,顺着河边走一会儿就能到达商肆林立的隆昌街。
河岸两边种着整齐的两排大槐树,这时节槐花开得正好,一树树如霜似雪,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馥郁的香气。
槐花是好物,好看,好闻,好吃,且漫山遍野都是,不用花钱买。赶上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槐花能救活不少人。
田七是个臭美的人,见到花就想戴。她扯了一长串槐花,绕成一个发箍,套在发顶上。要是一般人顶这么个东西,大概会显得诡异,可是田七有着一张美人脸,这么奇特的造型她倒也压得住,雪白的小脸配上馨香的小白花,很有几分清新娇俏。
当然了,考虑到她现在是个男人,所以虽然好看,依然很诡异就是了。不少有某些特殊爱好的男人不断向田七传递火热的目光,田七没有发觉,她满脑子都被金子占据了,感官略有些迟钝。
她慢吞吞地在河边走着——提着十几斤东西,实在也快不了。她走了一会儿,看到槐树下站着个人。那人面向河水负手而立,一身月白色衣袍,身材颀长,黑发如墨。
田七觉得这背影很是眼熟,她走上前一看,果然是纪征。
“见过王爷。王爷您看风景呢?真是好雅兴。”田七笑嘻嘻道。
纪征的思绪被打断,扭脸一看,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太监。这太监早没了昨日挨骂时的垂头丧气,现在一脸的精神焕发。他不禁笑道,“是你?昨天皇兄没罚你吧?”
“没,皇上他是个仁君,不仅没罚我,还赏了我好东西。”田七说着,拍了拍食盒。
纪征有些不解。昨天皇兄发那么大火,简直像是立刻要把人拖出去杖毙,怎么后来不仅没打人,反赏了东西?
不过不解归不解,这结果还是很好的,纪征心想,这小太监很有意思,要是被罚就可惜了。
田七把食盒掀开一条缝,纪征从缝中看到澄金的光。
怪不得这么高兴,原来赏了金子。纪征笑了笑,说道,“赶紧盖上吧,不是怕别人看到吗?”
田七嘿嘿一笑,盖好食盒,“小的告辞,王爷您继续。”
“不了,”纪征说道,“你既然担心金子被抢,我还是护你一程吧。”
“王爷的大恩大德,小的怎么敢当。”
“走吧。”
田七只好和他同行。在田七看来,这小王爷比他哥哥要通人情一些,也不拿架子,与他相处让人很舒服。
两个美少年一路上说说笑笑,遭到路人的频频围观。河水淙淙,槐花轻扬,这景致虽不胜绝,却也算是宁静美好。最重要的,两位少年的美色实在太过逆天,胜过一切景色,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景致的衬托。别说槐花荫了,就算是站在闹市区,他们俩也能给人一种刚从画中走下来的错觉。
小王爷有龙阳之好的流言,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四起的。
不过此时两位绯闻当事人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纪征跟着田七存好钱,又跟着她去买了不少东西。
田七虽然爱财,但并抠门,很舍得为别人花钱。现在发财了,她兴冲冲地来了一次大采购,给师父买几种上好的茶叶,给王猛买点学习用品——这小子现在正一门心思地复习想要考太医院,给如意买点小玩意儿,再给盛总管买个蛐蛐盆。
盛总管不爱斗蛐蛐,但喜欢收集蛐蛐盆。这个特殊爱好甚少人知道,因为盛安怀本身不是一个张扬跋扈的。身为太监大总管,他也算身居高位了,要是有人老给他送东西,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尤其是跟朝臣有牵扯的,皇上最讨厌什么,他心里有数。
因此,盛总管把自己的个人爱好捂得很严,也就他几个徒弟知道一些。田七之所以知道,还是纪衡透露给她的。有一次田七给纪衡拍马屁,拍着拍着就说到斗蛐蛐,纪衡当时来了一句,有些人不喜欢蛐蛐,但是喜欢蛐蛐盆,盛安怀就是这样。
田七就把这事儿给记下了。她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皇上的无心之言,还是有心的提点。她的主子虽然是皇上,但直接上司还是盛安怀,要是不把这位总管伺候好了,她也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再说了,她是被皇上钦点了到御前的,才没多久又在主子面前出了几回风头,皇上也隐隐有越来越看重她的趋势,这在别人看来是无限的风光。可是太风光了必然遭人恨,她现在在盛安怀面前依然要夹起尾巴,但盛安怀未必就没有点危机感。
总之,一定要低调,一定要谦虚,一定要让上司觉得你永远是他的小弟,而不是要取他而代之。
打定这个主意,田七下狠心买了个好的,花了将近一百两银子,真是肉疼。
纪征看着田七掏银票时一脸的不舍,掩嘴轻笑。他指着一个红绿彩瓷盆,问老板道,“这个多少钱?”
“公子您真是好眼力,这个要二百两,”说着轻轻把那小盆儿托起来给纪征展示,“这可是地道的景德镇红绿彩,前朝的旧物儿。这釉色是上在里边的,您看看这里边的花草,”一边摩挲着内壁上画的草丛和小花,一边说道,“把您的蟋蟀放在这里边,它就跟回家一样,保准吃得饱睡的香,力大无穷所向披靡。”
纪征看向田七,“你送我这个可好?”
田七:“……”
二百两啊二百两!您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一边腹诽着,田七慢吞吞地掏银票,“王爷您能喜欢,是小人的荣幸。”二百两……
纪征看到他的脸纠结成包子,莫名其妙地就很想捏一捏他的脸。当然,最后还是忍住了。小王爷本来不缺这点钱,刚才也只是一句玩笑,但是看着田七如此郁闷,他就恶趣味地把东西收下了。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太监。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过有趣?
买完了蛐蛐盆,田七的采购活动就算结束了。她正想要告辞回去,却不料纪征说道,“别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田七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她的东西太多,纪衡便分去了一部分负担。他今天没带随从,于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亲自扛起了一个铜人。这铜人是田七买给王猛的,用来练针灸穴位。铜人身上有小孔,用的时候在外面封住蜡,里头灌水,穴位扎得准了,就能流出水来。
铜人和田七差不多大小,是所有东西里最重的,纪征把铜人扛起来,顿时让田七轻松了许多。
两人走到街尾,看到不少人在此遛鸟。一群闲的蛋疼的人,把鸟笼子放在一处,比一比谁家小鸟歌喉滋润。这里头有几个人认识纪衡,小王爷平时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冷艳高贵,不爱结交人。这时候看到这位高贵又出尘的小王爷扛着个油黄瓦亮的大铜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碰巧,他白皙的手猥琐地捂着铜人的腿间,众人一个个都跟见鬼似的。
纪征旁若无人地走到一个目瞪口呆的年轻人面前,“郑贤兄,多日未见,一向可好?”
那人傻兮兮地点点头,“好,好。”
纪征便给田七介绍,“这位是郑首辅之子,郑少封贤兄。郑兄,这位是田七。”
田七拎着两堆东西抬手晃了晃,算是拱手了,“郑兄,久仰久仰。”
郑少封也呆呆地回应她,“久仰,久仰。”后来一想,久仰个屁,这人谁呀?
纪征把两个一头雾水的人凑一块,带着去了茶楼,跟郑少封叙了会儿旧。郑少封和纪征从小儿就认识,俩人算是损友,喜欢寻找一切机会插对方两刀的那种,但又不算对头。
郑少封其实是个败家子。他爹凭着熬资历,做到当朝首辅的位置,能力不算突出,是个和事老,和得一手好稀泥。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因此活得无忧无虑,最大的爱好有两个:玩儿小鸟,打吊牌。
所以聊着聊着,郑少封向他们显摆自己新得的白画眉,接着又手痒了想打吊牌,这些都在纪征的意料之中。
郑少封从翠芳楼喊来一个姑娘,四个人凑成一桌开始玩儿。田七和纪征是对家,郑少封和那个姑娘是对家。
对家的输赢是一体的。
吊牌的规则很简单,但是需要记牌和算牌。纪征相信,以郑少封的智力,这人是算不清楚的。
所以他和田七稳赢。
结果:郑少封把身上带的五百多两银子都输光了,还把白画眉一并输给了他们。
郑少封不心疼钱,但心疼鸟,他最后抱着鸟笼子不撒手,想赖账。
纪征敲着桌面冷笑,像是赌场里头冷酷地应对闹事的大庄家。但是他本人长得并不凶神恶煞,还一脸正气,所以这个邪魅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很违和,田七看得略囧。
纪征说道,“愿赌服输。”
郑少封便哭着把鸟笼子给了田七。
田七有点不落忍,“要不……”
郑少封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什么?”
“要不你直接折成钱吧。”
“……”挺漂亮的小公子,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好说歹说,几人最后达成一致。由于郑少封这个月的钱花光了,所以要下个月领到零花钱才能找田七赎画眉。在此期间田七要好好饲养小鸟,务必把它当亲祖宗对待。
此协议为口头协议,见证人:纪征。
看到这么多银子,田七又高兴起来,想要和纪征分钱。纪征指了指那个红绿彩蛐蛐盆,说道,“你送了我好东西,我自然要回礼,钱就不用分了,你都拿去吧。”
田七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傻笑,“多谢王爷,您不会是故意找郑公子赢钱,来补偿我的吧?”
“我只是无聊。”
田七一想也对,王爷用不着对一个小太监如此照顾,他确实太闲了。
于是田七拎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回了宫。期间纪征很体贴地帮她把铜人送进了十三所,一路惊掉下巴无数。
分别时,纪征看着田七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小脸儿像花瓣一样舒展开,白皙又红润,一看就手感极佳的样子。
他心想,下次一定要捏一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又猥琐了
田七回到皇宫,找师父丁志吃了顿晚饭,把那几包茶叶给他,丁志隔着纸包闻了闻,激动地直想把田七按在怀里可劲儿揉搓一顿。田七在他饥渴的眼神儿中默默地告辞了。
回到乾清宫,她不在值,没必要去皇上跟前凑,只找了个机会把蛐蛐盆儿给了盛安怀。盛安怀推脱了一下便收下了,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田七一一应下。
这时候,书房里走出一个太监来传话,说殿下在找田七。
原来今天纪衡留了如意在乾清宫用晚膳,爷儿俩吃过晚饭之后来了一段亲子互动,之后如意就想找田七玩儿。
纪衡只好把田七叫进书房。他真是有点闹不明白,这田七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他这儿子哄得五迷三道,在那小子面前十分乖巧听话。
田七一听说如意在乾清宫,正好,她就把从外面带回来给如意的东西捎上了。左不过是一些哄小孩儿的东西,小面具,竹丝编的蝈蝈,树根雕的小动物,还有几个小泥人。如意一见就喜欢,跟田七玩儿了起来,越玩越开心,玩着玩着就把纪衡给忘了。
纪衡:“……”
身为皇帝,他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被无视的感觉了。
纪衡咳了一声,想引起两人的注意。但是他们玩儿得太忘我了……
田七以为自己被叫来就是为了哄如意的,皇上自有别人来伺候,所以她根本也没把注意力放到皇上那边。这会儿被皇上不满的眼神扫到,她浑然没有发觉。
纪衡只好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想看看他们到底在玩儿什么。
桌上摆着三只小泥人,一个是田七,一个是如意,还有一个是大乌龟,都是按比例捏的,田七比如意大,乌龟比他们两个都大。这会儿如意正指着泥人给田七讲故事,小孩儿的思维并不完整,讲得颠三倒四的。
但是田七听得十分专注。
“你听得懂?”纪衡有点奇怪。
“当然听不懂。”田七答道,说完才发现是在对皇上说话,语气似乎不太恭敬。
纪衡抬手免了田七的请罪,问道,“怎么只有三个?”
田七有点茫然,“皇上的意思是,应该有几个?”
纪衡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至少把朕加进去”这种话,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幼稚,于是脸一黑,没好气地说道,“带着如意出去玩儿,别在这给朕添乱。”
田七不明白皇上又怎么不痛快了。这位皇帝大概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总是喜怒无常,几句话说着说着就撂脸色,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要不是皇帝,她一定不会搭理他,不仅不会搭理他,没准还会用鞋底儿盖他的头。田七很不厚道地想到纪衡被人打得抱头乱窜的画面,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纪衡:“……”为什么会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田七连忙掩了嘴,带着如意溜了。如意拉着田七来到乾清宫的正殿,田七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然后,她从宝座侧面的阴影下,看到了戴三山。
……谁能给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七回头,看到跟着如意过来的有一个奶娘并两个小太监,其余人在外面听候吩咐。这三个人离着挺远站定,不敢靠太近。
田七挺奇怪,“你们这么伺候殿下,就不怕皇上看到?”
奶娘苦着脸道,“田公公有所不知,我们不敢离神龟太近,怕它发怒咬人。”
“它还会咬人?”
三人痛苦地点头,显然是亲身经历过。奶娘几句话说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事。原来那神龟今天自己从湖里爬出来了,溜溜达达来到乾清宫。皇上这回没有阻止它,只是让人看好它。
大家觉得挺好玩儿,加之昨天才看到田七和如意骑乌龟玩儿,大家就以为这乌龟脾气不错,都凑上来摸它的壳。结果神龟一生气,就咬了几个人。
“不过,这神龟对殿下很好,还任由殿下摸它的头。”
田七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微妙的得瑟感,就好像戴三山是她和如意养的私人宠物,别人碰不得。于是她抱着如意放在龟壳上,朝后面三人摆摆手,“如此,你们再站远一些也无妨,殿下有我看着。”
几个人连忙又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一龟二人。
田七依然怕戴三山兽性大发乱咬人,所以不肯让如意下来。如意就坐在龟壳上看着她逗弄戴三山。
戴三山本来缩在壳里,被田七拍了几下壳沿,探出头来,田七摸了摸它的头,它赶紧又缩回去。
如是再三,也不知道这一人一龟到底是谁在逗谁玩儿。
如意看得哈哈大笑。
纪衡听到儿子的笑声,十分好奇,终于没忍住,放下书走出书房。
乾清宫的正殿很大,田七和如意一边笑一边低声交谈,纪衡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走过去,站在宝座旁边认真听他们说话。
待到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纪衡的脸黑了个彻底。
田七:“龟-头出来了!”
如意:“龟-头出来了!哈哈哈!”
田七:“龟-头进去了!”
如意:“龟-头进去了!哈哈哈!”
纪衡:“……”
这俩人跟二傻子似的不知疲倦地重复那两句话,乌龟也成了个二傻子,不知疲倦地配合他们,伸头,缩头,伸头,缩头。
“住口!”纪衡暴喝。
玩儿得正高兴的两人都受到了惊吓,抬起头,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纪衡。待看清来人以及他脸上的怒意时,两人又都有点委屈。
乌龟也受到了惊吓,缩进壳再不出来了。
田七心想,明明是您让把殿下带出来玩儿的,我们这玩儿得好好的,您跟着裹什么乱啊!她不敢表达任何怨言,只是说道,“皇上请息怒,奴才愚笨,不知道自己这回又犯了什么错,请皇上明示。”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搁在她这里,伴君如伴神经病!
如意也不解地看着纪衡,满脸“父皇你怎么可以这样”式的不认同。
纪衡生气之余又有点无力,“不许说那两个字。”
田七更摸不着头脑了,“哪两个字?”
“……”咬咬牙,纪衡说道,“鳌头。”说完别过脸,脸上隐隐透着一层薄红。
田七还想辩解,“我没说鳌头,我说的是龟唔——”
纪衡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田七被按在墙上,纪衡的小臂横档在她锁骨前,架着她的肩头,导致她动弹不得。她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纪衡。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手臂下的身体柔软脆弱,好像他一用力就能压碎。纪衡松动了一下手臂,他被田七含着水光的大眼睛瞪得有些不自在。更加令他不自在的是,他的手心压着她的双唇,丰润柔软的嘴唇摩擦着他的手心,有点痒,好像又不止是痒。
纪衡更加恼怒,脸上的热度也加重了一分,他凑近一些,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田七,“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田七用力摇了摇头。
纪衡便有些无奈。他松开手,警告道,“总之以后不许说。”
田七乖乖点头,“遵旨。”
“……”他这辈子竟然还有发这种旨意的时候,人生啊人生。
田七实在好奇得紧,“那……皇上,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纪衡两眼一瞪,“也不许问。”
“遵旨,遵旨……”
纪衡命人把如意送回慈宁宫,又让人把戴三山抬着扔回太液池。然后,他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手心。
手心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感觉,奇怪又清晰,擦也擦不掉。
田七看到纪衡的这一动作,认为这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在表达对一个奴才的嫌弃,于是她很识趣地不在皇上面前晃了,灰溜溜地退下。
这头如意回到慈宁宫,把小泥人拿给太后看,告诉太后田七多么多么好,他有多么多么喜欢这个人。
如意的目的很简单。父皇不喜欢田七,还打田七,只要皇祖母也喜欢田七,田七就不会吃苦了。
太后知道田七这个人,长得好嘴巴甜。她这小孙子,鲜少在她面前夸什么人,现在遇到一个这样会讨他欢心的人,一定要好好地赏。想着,她吩咐人叫来了田七,夸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最后让人赏给她一锭银子。
田七捧着银子笑眯眯地回了乾清宫,之前纪衡带给她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
可是到了乾清宫,她发现皇上正站在正门外望天,不知道是在观星还是在赏月。
田七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给纪衡见了个礼,就想溜。
但是纪衡叫住了她。
田七惴惴不安,以为皇上的火儿还没发完。最要命的是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哄皇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纪衡的语气很温和,他问道,“你很喜欢出宫?”
必然的呀!外面多好玩!田七内心激动地呐喊着,表面装深沉,答道,“奴才的喜好全在主子的喜好,主子让奴才出宫,奴才自然就喜欢出宫。”
纪衡哼了一声。这会子又把机灵劲找回来了?刚才比乌龟都迟钝!
不过田七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纪衡对此事已经找到合理的解释。一个从十一岁就被阉了的太监,对这种事情丝毫不知,简直太正常了。
想到这里,他又对这小变态感到无比同情。
“你既然喜欢出宫,朕让你做采风使,可好?”纪衡说道。
田七惊喜得两眼放光,“谢皇上!”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纪衡移开目光不看她,嘴角微翘,“出息!”
从此田七就总结出一个规律。皇上虽然是个神经病,但是他每次发病后总会留点好处给她,这样一看他马马虎虎也算是个仁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看不顺眼
所谓采风使,顾名思义,就是去民间采听民风,然后上达天听的意思。这种官职并不是正式的朝官,而是由先帝创立,由太监们兼任,跳过朝堂,直接把民间和皇帝联系起来。
至于这些采风使都能打听到什么,那就因人而异了。
纪衡虽然对他爹的诸多政策不满,却保留了采风使一职。虽然这个职位没多少俸禄可拿,但却十分关键。既可以正大光明地往皇帝耳边吹风,又不用受御史台的监管,所以采风使的影响力是很难估量的。
因此,采风使的选拔也很严格,要聪明,又要老实,要忠心,不能和朝官勾搭,还要经过皇帝的亲自考察。像田七这样在御前混了不到俩月就能混成采风使的,十分罕见。
不过田七觉得,许多人高估了采风使的力量。不要以为太监想给谁告黑状是很轻松的事儿,这里头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皇上得信任你。考虑到皇上差点被宦官废掉的经历,田七觉得他不大可能信任任何一个太监。所以皇上才会放心地保留采风使一职:你说什么是你的事儿,我信不信,信多少,我心里有数。
不管怎么说,当了采风使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又可以出宫玩儿,实在是极好的。
这天,她出宫的时候,提上了郑少封的那只白画眉。虽然还没到郑少封领零花钱的时候,但她是好心眼的债主,可以先让他们祖孙团聚一下——画眉是郑少封的祖宗。
京城虽大,却也小。郑少封是首辅少子,只要是在权贵圈里混的,基本都认识他,所以打听起来也不难。田七去遛鸟人士聚集地转了一圈,得知郑少封正在八仙楼喝酒。
岂止是喝酒,他都快跟人打起来了。
争执的原因比较复杂,总之是因为某些不愉快的口角,发展到要动手,最后一个人站出来和平解决:赌牌吧!
赌注不是钱,而且郑少封也穷得没几个钱了。双方约定,赌输的人要给对方认错,还要在隆昌街上裸奔两圈。
田七到八仙楼的时候,郑少封正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家而发愁。他一看到田七以及他的小祖宗白眉鸟,几天前输成狗的凄惨涌上心头,登时精神一震,“田七,过来!”
田七走过去,听郑少封把事情说明白了,她皱着眉,“打吊牌可以,但是无论输赢我都不会裸奔。”
周围几个人便不屑,“就你瘦成白条鸡的样,裸奔也没人看。”
田七也不理会他们,在牌桌前坐定。
郑少封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吃亏就吃亏在脑子不大够用,所以田七跟他打对家不如跟纪征似的那样爽快。她跟纪征合作的时候,两人十分默契,出几圈牌就大致能猜出对方手里都有什么,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需要你出什么,这样玩儿起来能不痛快吗。
可是郑少封的大脑运转速度显然和田七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他不仅做不到默契,还偶尔扯后腿。田七只好孤军奋战,一个人挑三个人。幸亏另外两个人也不聪明,所以她赢起来不算太吃力。
几圈牌下来,田七和郑少封稍胜一筹。
郑少封乐得手舞足蹈,他不是没赢过牌,但从没赢得这么解气过。笑眯眯地受了输家们一脸屈辱的道歉,郑少封提醒他们要在后天休沐日,隆昌街最热闹的时候来裸奔,他还得提前宣传一下造造势。
俩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田七使坏,怕他们不认账,从后面高声喊道:“愿赌服输,果然是真汉子!”
郑少封便附和着,一边笑嘻嘻地拍田七的肩头,被她抖开。
这时,又有一人坐在牌桌旁,朝田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想领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牌技。”
田七一看,此人长眉朗目,鹰鼻薄唇,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她于是坐下问道,“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一愣,“你不认识我?”
田七奇怪,“你不也不认识我吗?”
他被堵得哑口,看向郑少封。
郑少封说道,“这个,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礼部尚书孙大人的长子,孙蕃,这位,是田七,宁王爷的……那个,”郑少封挤了挤眼睛,“朋友。”
郑少封的表情j□j又浮夸,孙蕃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田七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轻蔑。
田七朝孙蕃拱了拱手,“孙公子,我不赌钱。”
孙蕃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田七站起身想走。
他又放上一锭金子,“还有很多,赢了都是你的。”
田七沉下脸,挑眉说道,“要赌可以,你先找个和郑少封一样笨的人来做对家。”
郑少封:“……”
孙蕃果然从围观群众里扒拉出一个人来。由于他比较自负,所以找的这个人比郑少封还要笨一些。
田七猛地一拍桌子,目光狠厉,“你既然想赌,我就让你赌个痛快。说好了,不输光不许走。”
郑少封捂着心脏向后一靠,心想这小白脸今儿吃错药了?
孙蕃也被激起斗志,果断应战。
周围观战的人纷纷表示,这场厮杀实在是太精分了,往往是一个狠招接一个烂招,然后是一个更烂招,然后又来一招狠辣的……你要么狠到底要么烂个透,这一下狠一下烂的,真的很**。
当两个旗鼓相当的高手对决的时候,决定胜负的就是他们猪一样的队友了。这时候郑少封的存在感终于体现出来,因为同样作为猪一样的对手,他比另外一头猪要强一些。
孙蕃身上的钱一点点地变少,终于,当他输光的时候,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把手一摊,坦然承认,“我输了。”
“你还没输光。”田七提醒他。
孙蕃苦笑,“真的光了。”
“还有衣服。”
“……”
孙蕃发现了,这小子纯粹是想看他光着出去。他笑得有些轻佻,看着田七,“你不就是想看我脱衣服么,何必如此麻烦。你让我脱,我自然会脱。”
“那你脱吧,脱光了从这里走出去。”
“……”孙蕃没想到自己调戏人反被他接了招,他冷冷地站起身,“告辞。”
田七自言自语道,“真当自己是什么男子汉,输不起就别玩儿。”
“你——!”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田七挑眉笑,“你要是有种,就再跟我玩儿一局,咱们两个人,一局定输赢。赢了,钱拿回去;输了,脱光衣服从这里走回家。你敢么?”
孙蕃坐回到桌旁,“来就来!”没人拖后腿,他倒能多几分胜算。
因为是一对一,为防止太容易猜牌,他们用了两副牌,只抓其中一半。这时候就得有至少一半靠运气了。
田七今天的手气着实不错,所以还是她赢。
孙蕃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得只剩下亵裤,满面通红地怒视田七,“你等着!”
“我就不。”田七答。
“……”孙蕃怒吼一声,一溜烟跑下楼。
郑少封终于后知后觉就地担忧起来,“他爹好歹是内阁重臣,你就不怕得罪他?”
“我怕什么,就算是他爹,见了我主子不还是要跪。”
郑少封一想确实如此,宁王爷是皇亲国戚,皇上的亲弟弟。甭管兄弟俩有什么嫌隙,外人也不敢不把宁王放在眼里。
正想着宁王,宁王就出现了。
纪征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这边厮杀得正激烈,他就躲在人堆里围观,因此田七和郑少封都没注意到他。眼看着人都散了,他走上前来,笑看向田七,“你讨厌孙蕃?”
一下被说中,田七爽快地承认,“也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他就想扇他耳光。”
纪征便安慰她,“会有机会的。”
郑少封觉得这俩人的想法太刺激了,于是岔开话题,招呼田七过来数钱。田七把钱都划拉到自己的口袋里,把画眉鸟还给了郑少封。
双方都表示很满意。
这时,郑相派人来寻郑少封,因为听说他在八仙楼闹事,所以让他赶紧回去。
郑少封苦着脸被拎走了,余下田七和纪征又重新叫了一桌菜。
田七赢了钱,十分大方,“吃菜吃菜,这顿我请。”
纪征也不客气,点了这家饭馆的几个招牌菜。他给田七和自己分别盛了份鱼汤,两人边吃边聊。
田七想到自己之前的疑惑,看看眼前人。小王爷见多识广,人品靠得住,也不会在皇上面前告密,多好的咨询者。
于是田七说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请讲。”
“你知道龟-头是什么吗?”
纪征失手把鱼汤扣在了桌子上。
田七连忙把小二叫进来擦了桌子换了碗筷,她有些过意不去,“不知道也没关系,这也没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
纪征的脸微微发红,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田七便把前几天皇上发火儿的事情给说了。
纪征听罢,脸又红了几分。他心想,就算他不和田七说,田七也会去问别人。
于是纪征磕磕绊绊地给田七解释了。
田七也跟着脸红了。
她是个女孩儿,十一岁就进宫当了太监,没人给她做生廓识启蒙。太监们聊天也聊不到这些,所以她只知道男人比女人多一条小**,至于小**长什么样,是什么构造,她一概不知。
现在听到纪征的解答,女孩的天性让她脸红得很彻底。
怎么办,丢死人了!还在皇上面前说了半天!还到处问!
田七羞愤难当,低着头一言不发,紧张地弄着手指。纪征看到他这样,有点心软又有点心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反正两人无心吃饭,再坐下去也是尴尬,纪征便和田七出来了。
一路上两人通红着脸,像是一对移动的大番茄,正常人只要见他们一眼,就会认定这俩人一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田七就这么回了宫。回去之后,乾清宫门上的小太监告诉她,她师父来找过她好几趟,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大祸临头
田七不知道师父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勾搭宫女。
不过她还是去找了师父丁志,然后,丁志一脸严肃地告诉她,“最近长点心,说不好要大难临头了。”
田七很奇怪,“到底怎么了?”
丁志把事情解释了。原来他在慈宁宫有个小相好,叫越容。越容今天跟他说,有人在太后面前告了田七的状,太后很生气,不知道会不会料理田七。丁志问到底是谁,跟太后说了什么,越容因不是贴身服侍的大宫女,所以也不清楚,只知道告状的人是孙大力的师弟,他师父当初跟着淑妃,淑妃事发的时候一起死了。
所以这个人跟田七有仇是肯定的了。越容只凑巧听了几耳朵“田七”这个名字,那人离开之后,太后的脸色很不好,越容觉得不妙,所以偷偷过来告诉了丁志。
丁志说罢,问田七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太后如此生气?”
田七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做过几件过分的事,虽然皇上免了她的罪,但太后若是知道这太监对她儿子不好,大概也不会轻饶。
而且告黑状这种事情本来就让人防不胜防。她一个小太监,那仇人只要在太后面前多污蔑几句,太后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杀个小太监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
田七摇了摇头,“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关键不是我犯了什么错,而是太后会怎么对付我。”
丁志忧心忡忡,“还能怎样,我听越容的意思,太后这回是不打算留活口了。七儿,你有什么未竟的心愿,说给师父,我一定给你办好了,让你安心地走。”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不是,师父,你先别急着哭,”田七有点无奈,“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转圜?她可是太后啊,想弄死你,比捏死一直蚂蚁都容易。”
丁志说得有理。甭管田七多聪明多么能说会道,在太后的威权面前那也是白搭。
田七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是皇帝的人,太后不可能直接派人来绞死我。她要是想收拾我,第一要做的肯定是把我调离御前。当母亲的无缘无故给儿子身边换人,这是不给儿子面子。太后是谨小慎微的人,不会这样做。所以她的理由一定会是:觉得这个奴才不错,想要来慈宁宫。皇上为了尽孝道,必然不会拒绝。”
丁志听她分析了这么一通,颇觉头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一定要死赖在乾清宫,哪儿也不去。先想办法拖着,等弄明白太后被进了什么谗言,再见机行事。就算最后还是要死,现在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得轻巧,怎么拖?”
“我自有办法。”
***
“王猛,给我配点毒药。”田七去了酒醋面局,看到王猛下值出来,她拦住他说道。
“好,你想要什么样的?”
“就是吃了能像是得了传染病的那种。”
“行,”王猛点头,“你要天花的还是要鼠疫的?要死人的还是不死人的?”
田七打了个寒战,“……有别的吗?”
“别的也有,你先告诉我,你给谁吃。”
“我自己吃。”
王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田七敲了一下他的头,“别废话。我要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其实很安全的,还要一看就知道病情不用把脉的。”
王猛想了一下,“出水痘怎么样?”
“真出?”
“假出,但也会长些水痘,不过没那么严重,死不了人。”
田七发现,王猛平时懦弱得像个干瘪的茄子,但是一提到医术,他就会容光焕发,说话都流利畅快不少。于是田七也有点相信他的医术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要这种了,哥的小命就在你手上了。”
“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王猛就没有回十三所,而是和田七一起去了安乐堂。
安乐堂是专门给内官们看病的地方。王猛修习医术的时候不能光啃书本子,想要锻炼实战经验,就要找人看病,因此他经常来安乐堂搭手。安乐堂里条件不好,大夫们多是不务上进的,乐得接受王猛的免费帮忙。所以现在他带着田七进来,也没人觉得意外。
王猛给田七开了个出假水痘的药方。由于安乐堂里的一概药方都是要留备档的,田七怕被人发现,就让王猛把这药方分成两份儿,一份儿记“田七”,一份儿记“王猛”,这样单看任何一份儿药方都看不出内情。
***
第二天,纪衡从早起到下朝一直都没看到田七,忍不住问了盛安怀。
盛安怀答道,“回皇上,田七早起发烧出水痘儿,已经被送去了安乐堂的隔离间。”
纪衡有点奇怪,怎么突然就出水痘了,“找个人好生照顾他吧。”
“遵旨。”盛安怀等了等,没等到别的旨意。奴才得了这种病,主子多多少少都会厌恶,有些主子就直接把生病的奴才打发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可是现在皇上绝口不提此事,盛安怀心里也就有了数。田七还是御前的人,等病好了回来复职就行。
下了朝,纪衡去了慈宁宫看望太后。如意也已经起了床,刚吃过早膳,此刻正坐在太后怀里,咿咿呀呀地唱童谣。谣词儿是他自己胡编的,除了押韵,没人能听明白什么意思。
难得见到儿子嘴巴不停,纪衡挺高兴,逗了他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太后让人把如意抱下去,接着便跟纪衡提起了田七,“你那儿有个小太监,哀家见过几次,很是灵透,如意特别喜欢他。”
纪衡答道,“母后说的是田七?”
“对,就是田七。如意一不见就说叨他。哀家想着,小孩儿难得遇到一个对脾气的奴才,不如把田七调来慈宁宫,天天陪着如意,你看如何?”
纪衡一下觉得很不寻常。他母后从来不跟他要人,就算是如意喜欢,小孩儿可以多去乾清宫玩儿,他们父子之间又没什么隔阂,怎么就非要把人调到慈宁宫?
虽如此,母亲亲自开口,纪衡说不出拒绝的话,因此只是说道,“母后看得起那奴才,是他的造化。不过真是不巧了,田七今儿发了水痘,已经住进了安乐堂。他要是命大好了,母后若不嫌弃他一脸麻子,再把他叫过来伺候吧。”
“出水痘了?”太后没料到事情这么巧,“可惜了儿的个好孩子,现在腌臜了,倒是留不得了。”言外之意,要么把他弄死,要么把他赶走。
纪衡微蹙了一下眉,紧接着又舒展开来,劝道,“母后说得有道理。不过水痘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倘若前脚人一发病后脚就把他打发了,倒显得为人主的有些刻薄。朕想着等那奴才在安乐堂住些时日,再做处置,也是一样。”
太后点头道,“你说得对,哀家太过担心你,倒是性急了。”
“母后一片慈母之心,令孩儿感怀倍甚。”
***
纪衡越发觉得事情有古怪。田七前脚生水痘,母后后脚就跟他要人,事情不可能这么巧。他立刻召来了盛安怀,“慈宁宫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盛安怀是知道底细的。谁让他是太监总管呢,只要跟太监有关的事情基本瞒不住他。本来他打算是袖手旁观的,他再看得起田七,也得罪不起太后。可是太后又没有跟皇上挑明原因。盛安怀夹在中间,思虑再三,决定对皇上如实相告。皇上才是他的主子,是他该效忠的人。
“回皇上,奴才听说,昨儿御马监有个太监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正好奴才有个徒弟认识他,说是这个人这几天总说什么‘田七八字儿太硬,命里克主’。”
纪衡皱眉,“一派胡言。”
其实盛安怀有点信,小心提醒纪衡,“田七之前跟的三个主子,都是在田七到来的一个月内身亡。”
纪衡反问道,“他在御前可不止一个月了,怎么没把朕克死?”
盛安怀吓得扑通跪倒,“皇上您是万金之躯,请千万慎言。”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问苍生问鬼神’?”
“奴才不知。”
“……”
纪衡很有点寂寞无人懂的悲哀。奴才们蠢,后宫里的女人们也没有他的知音。盛安怀是个很有眼色会拿捏分寸的,但也仅限于此了。田七倒是个机灵的,可又总有办法把他气个半死,还不能发作。
想到田七,纪衡不禁嗤笑。这小变态还真有几分胆色,想玩儿缓兵之计?也亏得他能提前听说风声,想出这么个招数,要不然他这当皇帝的今天也未必能保住他。自己母后的面子总要给一给,田七一旦进了慈宁宫,大概也就活到头了。
想到这里,纪衡对跪在地上的盛安怀说道,“起来吧,随朕去安乐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危机解除
田七很后悔。她算计来算计去,貌似忘了考虑皇上的感受了……
如果皇上知道她生了水痘,一生气把她赶出乾清宫,她照样得玩儿完。
她现在特别想见一见皇上,向他拍一拍马屁,表一币心,以期让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遗弃她,给她留点时间洗清冤屈。
自己一个人憋在房间实在无聊。田七缩在木床上,抱着根儿小木棍,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天灵灵地灵灵,皇上御驾过此行——变!”说着睁开眼睛,然后她就看到了窗外站着的那个人。
“嗷!!!”田七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纪衡一头黑线,问身旁引路的安乐堂大夫,“她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大夫趁机告状,“回皇上,她不让奴才近身,也不吃药。”
纪衡扭头拉长了脸看室内的田七,“你怎么回事,不要命了?”
田七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扒着窗户激动地说道,“皇上,真的是您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昨天就梦到您啦!”
纪衡更觉无力,脸色却缓和下来。他看着眼前人,平时白嫩的俏脸此刻长了好多水痘,真是惨不忍睹。这么多水痘也遮不住他满脸的惊喜。纪衡看着田七那两眼放光的痴傻模样,皱眉道,“你怎么不吃药?”
因为我没病啊,田七心想。她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水,说道,“皇上,奴才不是不想吃药,是不敢吃……有人要害我!”不管怎样,先告一状。
“谁敢害你。”纪衡这话说得略微缺乏点底气。
“奴才不知道,但是那个人到处说奴才的坏话,还想给奴才下毒。奴才不怕死,可是奴才怕的是死了就见不到皇上了!皇上,我舍不得您!我想伺候您一辈子!”
她这一番浮夸的深情剖白连盛安怀都听不下去了,当然主要原因可能在于这些话是从一个满脸痘痘的丑八怪嘴里说出来的。盛安怀以为皇上会和他一样嫌弃,却没想到皇上竟然神色如常,且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愧是皇上啊,盛安怀由衷地感叹。
“装,接着装。”纪衡背着手,无动于衷。
“是真的,皇上,请您千万不要赶我走……”说着说着,田七真的哭了出来。泪水划过脸颊,她抬起袖子想要擦眼泪。
纪衡脱口而出阻止她,“住手!”
田七愣住,又怎么了?
纪衡皱眉看着她的衣袖,布料不够柔软,若是蹭到脸上的水痘而划破,怕是要留下疤痕。这人太不把脸当回事了,实在暴殄天物。
胡乱想着,纪衡掏出自己的手帕丢到田七头上,“倘若留下半点疤痕,就不用来见朕了。”
田七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内涵:意思是只要不留疤,就不必滚蛋了?
于是她惊喜道,“皇上英明神武!奴才谢主隆恩!”
纪衡仿佛又看到她摇尾巴,他故意板下脸来说道,“记得吃药,不吃药就是抗旨不尊。”
田七苦着脸,“遵旨。”
纪衡莞尔,转身离去。
吃药就吃药吧,田七心想,只要让王猛来煎药不就行了?我真是太机智了。
***
要不要救田七,要怎么救田七,这是个问题。
纪衡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命理那一套,虽然必要的时候他会用这一套东西来忽悠别人。
但是太后信。纪衡不愿意跟自己的亲母亲掰扯这些,也不愿意拂逆了母亲的意思。
可要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田七死掉,他又很舍不得。是的,是真舍不得。这小变态也说不上哪里好,但纪衡就是觉得,有田七在,他的日子鲜活生动了许多。再说了,如意也很喜欢田七,田七要是死了,小家伙儿得多伤心。
为了一个奴才去跟母亲作对?那更办不到了……
想不出结果,纪衡也就不想了。反正田七在安乐堂,暂时先让他在那里住些时日吧,拖上一拖再说。纪衡派了乾清宫的人去照料田七,想来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二天是休沐日,本来大家都不用干活,连内阁那几个老家伙都在家休息。但是下午时分,有些官员的折子递进来了。纪衡挺意外,怎么大家伙儿一下都变得这么敬业了。
他把那几份折子看了一下,内容大同小异。
御史台对最近几天连着发生的两起裸奔事件表示严重关切。这要是个平常的疯子裸奔,也没人在意,至多是作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可是裸奔的这三位都是官宦子弟,三个当爹的品级都还不低,这就很值得人深究了。
总之一句话,事态很严重,影响很恶劣。
纪衡怎么也想不通这三个纨绔子弟为什么要约好一起裸奔,还偏偏在最繁华的隆昌街,其中两个还专门选在休沐日裸奔。人愚蠢也要有个限度,打破了极限就让人特别想弄死他。三个大臣平时表现都挺不错的,怎么教出来的儿子都是这种货色!
纪衡这些日子被蠢货虐得太多,于是心情很差。
第一茬折子刚看完,第二茬折子又来了。这回是几个当爹的听到风声,赶紧着上折子来请罪了。
这三本折子的内容也差不多大同小异,纪衡都怀疑是这三个人凑在一块商量着写的。无外乎是自己请罪,教导无方,导致儿子干出有伤风化的事情。顺便加句暗示,表明这件事情跟郑元辅他家小儿子有关系,还和小王爷养的娈童有牵扯。
纪衡直接被“宁王”“娈童”这两个词给震惊到了。
阿征养了娈童?
纪衡看着那份折子呆了许久。
这年头好男色的男人不在少数,所以宁王养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纪衡是纪征的哥哥,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弟弟才十六岁,连妻子都没娶,要是在此道上越走越远,往后怎么办?弄不好连子嗣都会成为让人头疼的问题。
而且,说实话,纪衡觉得,男人跟男人,那个什么,有点恶心。
不,是极度恶心。
纪衡决定跟阿征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长兄如父,他觉得自己在纪征的私生活方面还是有发言权的。虽然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一度出现危机,但那也是奸人所致,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阿征都是无辜的。兄弟就是兄弟,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征上了歪道。
纪衡当机立断,先赐给纪征两个美人。俩大美女当天被送进了宁王府,宁王府的大管家口味略重,把俩美女都放在了纪征的床上,并且笑眯眯地表示:王爷您的反抗是无效的,因为这是皇上的旨意。
纪征展现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当天晚上两个美女睡在一处,他自己去了别的房间。
不仅如此,纪征第二天还把美女给退回来了。盛安怀看得啧啧称奇,心想不愧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送出去的东西您都敢退回来。
纪衡知道,纪征既然敢退回来,就表明他一定没有动她们。
纪衡十分忧愁。
在纪衡最忧愁的时候,太后按捺不住了,又建议纪衡处理掉田七。她这次还装作有了重大发现,请来个道姑给纪衡解释,意思是虽然哀家也很惋惜很痛心,但这个祸害真的留不得。
纪衡用看骗子的目光看着道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朕只好也动用骗子了。
第二天他就把京城里名气最大的道士给请进了宫,跟他聊了半天,号曰“论道”。其实道家的智慧很博大,纪衡烦的是用鬼神骗人。所以他跟这白胡子老头儿聊得挺投机的。
太后最近正痴迷这些,听说来了个老神仙,很想见一见,纪衡就让人领着这老神仙去了慈宁宫。
太后把自己的忧愁跟老神仙倾诉了,还把田七的八字儿给老神仙看。老神仙看罢说道,“常人只看到这命格里大煞的一面,却看不到其中的大利。”
“何为大利?”
“这个人的命格属金,金生水,倘若遇到一个命格主水的主人,未必不能化弊为利。具体的,还要看这位主人的八字。”
太后一听,来了精神,因为纪衡就是命格主水。她立刻让人拿来纪衡的八字,让老神仙来算一算。
老神仙分析推算了好半天,最后悠悠长叹一声。
太后紧张地问道,“怎样?”
“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相合的八字。”
“……”
太后很高兴,回头就赏了田七吃的,还对纪衡说,这个奴才你留着用吧,千万别赶他走。
纪衡很无语,他没想到这么麻烦的事情被一个老道的一句话就给解决了。果然骗子也有骗子的用武之地。
老道士知道皇上把他的话当胡说八道,他有点不服气,“皇上,贫道说的都是真的。”
“嗯,赏。”纪衡漫不经心,显然没信。
老道士受伤了。他背着一个小麻袋离开了皇宫,麻袋里装着皇上和太后赏给他的银钱和宝物。道士一边走一边愤愤地想,既然你不信我,那么我就不和你讨论劫数问题了。
田七在危机解除的第二天,水痘就全部消失,光荣复岗。刚一回到乾清宫,田七感激涕零,在纪衡面前说了许多甜言蜜语。纪衡心情好,也就原谅了他的聒噪,从头听到尾。
这摊烂事儿终于解决了,纪衡总算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要亲自干预弟弟的私生活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误会大了
关于自己弟弟养娈童这种事情,纪衡还是打算先确认一下,然后才好有下一步行动。
再说了,考虑到弟弟的长相,纪衡很怀疑阿征才是那个娈童……
但是下去打探的人回来说王府里没有任何娈童的影子,也没有发现疑似是宁王相好的男人。
另一拨打探的人声称,有人看到过宁王爷和一个漂亮的小相公一起散步,逛街,吃饭。
纪衡摸着下巴,眯眼思考。看来阿征确实养了娈童,但是这个娈童又不在王府,难道养在外面?如此谨慎,可见阿征对那娈童很在意。
于是纪衡决定亲自去看一看,那小兔子是何方神圣。
***
纪征吃过午饭,出了门,去了田七经常去的那家钱庄。今天是田七出宫的日子,他出宫之后的第一站一定是来钱庄存钱。
果然,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田七过来。
俩人有些熟络了,也就少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叙了会儿话,等田七存好钱,两人从钱庄出来,并肩走在街上,商量一会儿去哪里玩儿。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眼睛在怒目而视。
两人说着话,冷不丁一个人推着一个木车快步走过,堪堪要蹭到田七的身体。纪征反应快,拉了田七一把。田七的身体轻轻撞在纪征身上,避过了木车。
“多谢王爷。”田七说着,想要抽回手,然而纪征却抓得她很紧。
纪征抿了抿嘴,“这里人来车往,挺危险的。”手依然没松开。
田七也就由他握着手,走出隆昌街,又绕了会儿,终于找到著名的四喜班。
四喜班正在唱的戏是一出风月戏,一男一女背着家中父母跑出来幽会,故事略凄美,唱词略香艳。什么“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什么“行来j□j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纪征听得满脸通红,偷偷打量田七,发现他镇定如常,还跟着节奏打拍子。
其实田七也就听着这唱词软软糯糯的十分动听,具体意思,听得半懂不懂。首先这曲子是昆山腔,咿咿呀呀的,不是官话,她本来就听不明白。其次前面说了,她人生中关于男女之事的教育有缺失,一切靠自己领悟,她所能领悟的极限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会生出小孩儿来。所以人家如此香艳的唱词即便写在纸上,她也未必看得明白。
纪征并不知道这些底细。现在田七如此镇定而又兴致盎然地听艳曲儿,这让他难免会多想几分。要知道,人一旦驰骋想象力,是容易脑补出很多东西的。纪征结合田七一直以来的举动,以及田七对他说过的话,总结出一个重大发现:田七不会对他……吧?
这个怀疑让他心跳如鼓,脸红得快要滴血,低头不敢再看田七。
田七依然无知无觉。她用一把折扇轻轻敲击掌心,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沉浸在婉转美妙的唱腔中不能自拔。台上一旦一生的互动也很有趣,田七坐在第一排,看得很清楚,虽然有些动作她不能理解,但这不妨碍她欣赏。
突然,她的视线被挡住了。
来人横亘在她和戏台子之间,与她的距离不到两尺。对方穿着朱红色直裾,腰带很宽,田七直视的目光恰巧落在那腰带上沿。玄色缂丝腰带边缘的一溜菱形花纹随着他的的呼吸一起一伏,传达着此人压抑的怒火。
田七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不敢抬头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腰带,装傻。
纪征抬头发现了脸色不善的纪衡,小心地叫了一声“皇兄”。
纪衡横了纪征一眼,粗暴地抓起座位上的田七向外走。纪征想要离座追上去,然而还未站起身,纪衡扭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又坐了回去。
田七不知道皇上怎么了,但很明显他又生气了。她想了想,自己今儿做的错事大概是不该来听戏,她名义上是采风使,出宫当然要兢兢业业执行公务,怎么可以来勾栏瓦舍玩乐。
可就算是这样,皇上他也不用亲自跑来监督吧?
……一定是神经病又犯了。
纪衡拖着田七离开了戏院,又拖着她走了很远,直到一个僻静无人处。他丢开田七,脸色无半分好转。
田七缩了缩脖子,谄笑,“皇皇皇……黄公子,您怎么来了?”
纪衡盯着她的脸,反问,“我不能来?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不能知道的?”
“不是……”田七被他盯得太过紧张,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弱弱地解释道,“那个,我去戏院,也是为了采听民风。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民间消息的集散地。”
纪衡向前迈了两步,两人距离更近,田七只好再次后退,纪衡又向前欺。他脚下不停靠近,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终于把她逼到退无可退。
田七背靠着一堵硬邦邦的墙壁,手足无措。纪衡的眼神太有压迫感,她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田七,”纪衡终于开口,“前两天才对我说想我想得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今天就跟阿征手牵手去听艳曲儿。”
“啊???”田七有点迷茫,这话题的角度很新颖,可是皇上您想表达什么?
“……”纪衡本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可是方才盯着她惊惧又委屈的小脸,胸中怒气未见消散,不知不觉就说出这么奇怪的话。他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男人。”
“!!!”田七吓得哑口无言。难道皇上他发现了?!完蛋了!
纪衡看到她面如土色,显见是心虚无比。他怒火更甚,双手捉着田七的前襟轻易将她提起,她的脸一下子近在眼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他看到田七眼底深处的惊疑不定。
纪衡忍着当场把她掐死的冲动,咬牙说道,“但是我不管你勾引谁,无论如何不许接近宁王。”
“???”田七快被这神经病皇帝搞疯了。揭穿身份的下一步不应该是狞笑着把她严刑拷打或是直接弄死吗?怎么又跟宁王扯上关系了?
看到她一脸迷茫加无辜,纪衡怒道,“你就那么欲求不满吗!”
“……”欲求不满的意思就是思春,因为思春所以要接近宁王……田七在大脑里飞快地做着换算,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皇上怀疑她勾引宁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田七知道这世界上有断袖分桃这种勾当,现在看来皇上应该只是把她误会成一个断袖,而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一个断袖,还是个太监,企图接近自己的亲弟弟,这种事情谁都忍不了。皇上发这么大火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田七放下心来,至少命是可以保住了。她扣着纪衡的双手,想要掰开。被人提得踮起脚真是太难受了。
“公子,这是个误会,您能不能先放下我,听我解释……”田七吃力地央求。
她的力气不大,纪衡被她柔软的手拨弄,就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他松开她,冷冷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田七轻轻拍了拍胸口,心想,以她刚才被惊吓过度的反应,现在就算说自己不喜欢男人,皇上肯定也不信,所以干脆还是爽快承认这一点吧。
“我喜欢男人是天生的,又没犯什么错。”先装委屈。
“但你不该带坏阿征。”
田七便嘻嘻地笑,赶紧调换为拍马屁模式,“我跟宁王真的没什么,就是一块玩儿了几回。您想啊,我天天能见到您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主子,何必舍近求远去肖想宁王呢?”
这几句马屁拍得很到位,纪衡信了几分。于是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外边都传言你是宁王养的娈童,这你又如何解释?”
“三人成虎,我越是解释,越解释不清楚。总之我和宁王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今天也是恰好遇上,相约听戏。谣言止于智者,皇上您这么英明神武,一定不会相信这种低级的传言。”
又一顶高帽子扣上,纪衡用探究的眼神盯着田七看,田七坦荡地和他对视。这回她是真没什么好心虚的。
“这么说,你肖想的男人是我?”纪衡突然问道。
“咳咳咳……不是……”田七虽然脸皮厚,但好歹是女孩子,讨论这种问题难免害羞,她低着头,脸上迅速飞起桃红。
这种表现在纪衡看来就相当于承认了。刚才提到宁王时这小变态一点都不害羞,怎么提到他,就害羞了?答案很明显。
纪衡心中没有被变态亵渎的不适感,反而有一种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得意。
田七解释道,“公子您多虑了。您若是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我怎么敢对您有非分之想呢!”
纪衡哼了一声,“走吧,回宫。”说着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
田七在他身后,没看到这一闪而过的淡笑。危机解除,她松了一大口气,小跑着跟上去。没办法,皇上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得还快。相对于他,她那还算修长的两条腿不够看的,只能小跑了。
跑了一会儿,田七有点累,步伐渐渐慢下来。
纪衡突然停下身,不满地回头看她,“怎么这么慢,乌龟都比你快。”
田七有点委屈,快跑几步,紧跟到他身后。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田七就这么被皇上拖着回了宫,快到玄武门时被放开。皇上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脚步如飞。田七被他拖着,步伐不稳,好几次撞到他身上。
幸好皇上心情好,没有和她计较,田七暗暗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议亲
虽然田七一时把纪衡糊弄过去,但当皇帝的都多疑。纪衡回到皇宫之后,回想了一下今天纪征在戏院里看到他时的反应,明显就是心虚。纪衡便有些放心不下,但若真说田七和阿征有个什么,他又不愿相信。
抛去田七和纪征的身份不提,纪衡对自己身为男人的魅力还是有几分自信的。田七既然喜欢男人,喜欢的就必然是有男人味儿的男人,阿征长得比女人都漂亮,性子还温吞,除了比女人多条把儿,他的男人味儿实在有限得很。
……这都什么跟什么。纪衡扶额,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莫名其妙,抬眼一看田七,这小变态倒是气定神闲,不过嘴角略微耷拉着,透着那么一股掩饰不住的委屈劲儿。小变态刚才走得太快,额角沁出细汗,汗水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挂在眼角要落不落,他又不敢擦,禁不住眼皮痒,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汗水就滑到了挺翘的睫毛上,分散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儿,像是浓密的松枝上挂着的晶莹露珠。随着眼皮掀动,露珠映着水眸,被阳光一打,似是点点的泪光,很有点梨花带雨风露清愁的意思。
纪衡有一瞬间的恍惚,差一点就抬起手指为田七拭泪了。他不自在地缩起手,说道,“这又是做什么,朕有那么可怕吗,怕得你连擦汗都不敢?”
田七慌忙摸出手帕抹了把脸,低头不敢看纪衡。
纪衡看到手帕,想起另一事,“朕的手帕呢?”
“啊???”田七装傻。
纪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朕前几日借与你的手帕,你是不打算还了吧?御用之物,你还真敢私藏。”
田七知道自己蒙混不过去了,只好苦着脸答道,“回皇上,您的帕子既被奴才用脏了,奴才就不敢再把它拿给您,玷污圣体。”心内却暗骂,好小气的皇帝,连条手帕都要惦记这么多天。他当初扔到她头上,自然就是赏给她的,还真好意思开口要回去。再说了,那条帕子早被她弄丢了,找了好半天没找到,当时很是心疼,毕竟料子不错,拿出去卖也能卖几个钱。
田七不知道的是,纪衡之所以开口要帕子,是联系到“田七肖想自己”这件事。想到这小变态拿了自己的贴僧物回去不愿归还,纪衡有一种被人在暗处意淫的感觉,这要是个美女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个太监。眼前这太监还打定了主意无耻到底,纪衡冷哼一声,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皇帝嘛,总要讲究个身份,跟个太监抢一条帕子,太不像话。
不管怎么说,纪衡度过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下午。脑内似乎有一种神秘的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往的情绪在游走,让他定不下心神,又抓不住头绪。
第二天,纪衡把纪征召进了养心殿。虽然传闻是假,但弟弟已经十六岁了,是时候该给他娶个妻子了。家里有女人劝着,也省得他总去外边闲逛,惹是生非,纪衡不无沧桑地想。长兄如父,纪衡二十三岁的人,却操着三十二岁的心。
给纪征娶媳妇,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小王爷相貌好人品好家世也好,去年有个好事的闲人编了一个京城美男谱,纪征名列榜首。由于名气太大,纪征还被不少少女偷窥过。大齐朝比之前代,民风开放了不少,女子们也比其他朝代活泼大胆一些,因为本朝开国皇帝正是个女子。有一些把纪征列为备选女婿的人家,会让女儿乔装之后蹲点偷看纪征,看是否合女儿心意。据不完全统计,纪征以此获得的好评度接近于百分之百。
但是王爷娶亲的顾虑也很多。女方的家世出身自不消说,必需配得上纪征,可又不能势力太大,搭上个参天大树一般的岳家,就算纪衡不多想,纪征也不会那样做。再考虑到女孩儿的品貌性情名声,一层一层地淘换,剩下的也就那么两三家了。另外还要考虑到对方的意思,纪征再好,也不可能人见人爱,金子还有人嫌弃呢,更何况人。
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眼前最大的问题是,纪征他不想成亲……
纪衡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比如他跟纪征讨论某某家女儿好,长得漂亮或是性格贤淑或是有才气,总之是好,然后呢,纪征也会跟着夸奖一番,最后来一句这么好的女孩儿很适合选在君王之侧,别人不配消受。比如纪衡跟纪征说你也是时候该成亲了,纪征就反问中宫空缺了这么多年,皇兄你该早些再立皇后……
纪衡渐渐地就开始怀疑,阿征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人。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没一天不想女人,怎么到他这里就清心寡欲起来了?
于是纪衡幽幽地打量着纪征,说道,“朕前几日赐给你的两个美人,可是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
这是明晃晃的质问了,作为唯一的旁听观众,田七都为纪征捏了一把汗。
纪征慢吞吞地答道,“皇兄恩赐,本不敢辞。只是臣弟泥中腐草,不敢消受昭阳玉质。”
话虽说的客气,但是连田七都听出了其中不满:你的女人想给我,你不羞,我还臊得慌呢。
田七偷偷看向纪衡,果然发现皇上心情不妙。田七十分担心纪征,小王爷为人真心不错,对她也好,她现在很想帮帮忙,然而有心无力。
纪衡垂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而是让田七把几份奏章拿给了纪征。
田七捧着奏章,看到最上面那封奏章的落款是“礼部尚书孙从瑞”,禁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纪征粗粗看了一下,把奏章合好放到桌上,再抬头时面色已经不复淡定,而是有些急切,他离座道,“皇兄,臣弟冤枉!”
纪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田七见如此情状,心想定是孙从瑞那老不休告了王爷的状,就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坏话。
纪征早已猜到事情缘由,解释道,“那日是郑少封信口说了几句戏言,不想孙蕃不加辨析便作了真,回去传开,才闹得如此。臣弟平时虽有些游手好闲,但一直洁身自好,并不做这些养童纳婢的勾当。”
郑少封的为人纪衡知道一些,如此一说倒是能对上号。只不过孙蕃的声名一直不错,怎么这回如此拎不清,还出丑,可见名不副实。虽然戏言是假,但田七掺了一脚却是真,纪衡想着,看了一眼田七,发现他老神在在,若无其事。
于是纪衡没有回应纪征,而是问田七道,“此事你怎么看?”
田七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道,“皇上说的是什么事?”
纪衡扫了一眼纪征,干脆挑明,说道,“方才朕与宁王的讨论你也听到了,你觉得谁家女儿适合做王妃?”
……关我什么事儿啊。
田七觉得皇上这话说得不讲究,王爷的婚姻大事,问一个太监,这不是看不起人么。皇上一定是在报方才王爷讽刺他的仇,可你们兄弟俩打架,何必把我一个小太监牵扯进来,罪过罪过。
田七看看纪衡,又看看纪征,她发现纪征也在盯着她看,表情认真,简直像是她说谁他就会娶谁。
田七才不会傻到真的参与议论这种事情,她嘿嘿一笑,答道,“王爷和皇上一样风华绝代,奴才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何人可配得起王爷。”一句话拍俩人马屁,谁也不得罪,要论和稀泥,田七的本领也不比内阁首辅差。
纪征愣了一下,过后抿嘴轻笑,看向纪衡,“皇兄真是收得好奴才,臣弟家下那帮笨木头,若是有他一半机灵,我也就知足了。”说着又看田七,还故意向她眨了眨眼睛。
这要是别人,被纪征这么一夸,纪衡兴许就把他赏给纪征了,但是田七不行。纪衡拿田七没办法,拿纪征也没变法,他发现这俩小混蛋都够油滑的,又不好牛不吃水强按头,于是烦躁地把俩人都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是滋味,让人把田七叫回来。
这边田七和纪征一起走出养心殿,田七左右瞄了瞄见近处无人,便低声说道,“王爷您不必多想。”
纪征笑道,“多谢你的关心,我确实想得有些多。”
田七安慰他,“其实皇上并不是找你茬儿,他只是,”想了想,郁闷地说道,“他觉得我想勾引你……”
“咳咳咳,”纪征掩嘴轻咳,却又笑意更甚。笑过之后,眼看着田七闹了个大红脸,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耳垂染上了一丝薄红。纪征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田七,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
“王爷想问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
纪征的话只说出一个字,就被急忙赶来的一个小太监打断:“田七,皇上传你回去。”
田七却站着不走,“我晓得了,多谢,”说着转头看纪征,“王爷您请快讲。”
纪征摇了摇头,“算了,你回去吧。”
田七小跑着回了养心殿,纪征立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来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双更的话要攒一攒稿子才能粗来~
再问大家一次,早八点更好还是晚八点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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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疑团
田七每天在养心殿杵着,时常会遇到官员觐见皇上,不过内阁里三个最有分量的人结伴前来,倒还是头一次。作为一个小太监,她自然没资格听这种级别的讨论会,于是识趣地退出去。
她自己也觉得,越是牵涉重大的事情,越是少知道为妙。没有搞风搞雨的本领,就不要在风雨中行走。
今儿盛安怀因忙着调配端午节可能用到的物品,所以没来,养心殿里的太监们都唯田七的马首是瞻。没办法,虽然他级别不高,但是得皇上信任,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因此田七就不知不觉地成了这么一枝奴才里边的后起之秀。对此田七是喜忧参半。能出头能风光能得主子重用自然是好,可是风头太劲也不好,有失中庸之道。
于是她也不敢跋扈,老老实实低调做人,越是风光越是要夹起尾巴来。对此表现,纪衡很满意。纪衡都满意了,盛安怀只有更满意。
且说现在,田七出了门在养心殿外规规矩矩地等候了有半个时辰,三位阁臣走了出来,表情各不相同。首辅郑祈一副万年不变的笑呵呵模样,次辅孙从瑞则耷着眉毛满腹心事,另外一个是唐若龄,他比前两个阁臣年纪都小,却早早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这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看到田七送他们出了养心殿,他还拱手道了谢。
田七便有些意外。要知道,太监现在是一个比较尴尬的群体,皇上不喜,百官鄙视,她又不像盛安怀,在御前是首屈一指。这样一个小太监,被堂堂户部尚书正儿八经地道谢,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田七扫了另外两人一眼,郑首辅依然笑眯眯,孙从瑞的眼中却划过一丝轻蔑。她知道,这轻蔑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唐若龄。大概孙从瑞觉得唐若龄在故意讨好太监吧,这种行为自然该受到鄙视。
孙从瑞发现了田七,他也回看了田七一眼,但是看了这一眼就有些愣,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田七没搭理他,和唐若龄客气了几句,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扭过头便沉思起来。孙丛瑞心情不好,是不是被皇上骂了?应该不会,再怎么说也是次辅,孙蕃闯的祸也不算大,皇上不会当着另外两个阁臣的面骂孙从瑞的。
真是可惜啊,田七摇了摇头,接着又想到,看刚才那情况,孙从瑞似乎有些看不上唐若龄?想也知道,内阁就那么大个地儿,就那么些人,却管着全天下的事儿,当个小太监还能为几两银子争个你死我活呢,那样位高权重的地方,自然勾心斗角更加激烈百倍。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田七敲了敲脑袋,转身回了养心殿。
虽然不关她的事,但田七还是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j□j。消息来源百分之百可靠,因为提供者是郑首辅他儿子,郑少封。
话说到了月初,田七知道郑少封要发零花钱了,她觉得不趁机敲他一笔挺不够意思的,于是出宫找郑少封玩耍。结果郑少封一脸沉痛地把他的鸟笼子递到了田七面前,“我这几个月要头悬梁锥刺股用功读书,我的灵儿就拜托给你了。”
田七掂了掂鸟笼子,里头的小白画眉还精神得很,张口撩了一嗓子,声音十分动听。田七指着白画眉,说道,“你给画眉鸟起一个百灵的名字,它能答应吗?”
郑少封郁闷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闭关读书。”
“还用问么,肯定是你爹打你了,逼你读书。”
郑少封摇头,“这次不是。”
于是他就给田七倾诉了一下心事。原来郑少封这几日也被说亲,但是他被心仪的女子嫌弃了,说他是混世魔王没出息。郑少封悲愤之下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考个功名来长长志气。
田七伸出三根手指,“我知道你是荫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可是现在离秋闱还有三个月,别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你想三个月速成?”
“我以前也读过书,而且这次乡试的主考是孙大人,他跟我父亲一向交情不错。”
还没考呢,就先开始想走歪道了,田七啧啧摇头,“哪个孙大人?”
“礼部尚书孙丛瑞,孙大人。前天皇上和几个阁臣商量此事,最后定下了本次的主考,不过这个消息还没公布,你不要声张。本来皇上打算在孙大人和唐大人中间选一个,但是唐大人的儿子今年也要参加乡试,为了避嫌,也就不能再考虑唐大人了。”
田七听完此话,前后一对付,立刻明白了纪衡的意图,她摇头笑道,“哪里是避嫌这么简单,皇上分明在敲打孙从瑞。”
郑少封有些糊涂,“什么意思?”
“当了今年京城乡试的主考,明年会试的主考自然就不会是他了。”春闱才是重头戏嘛。
“那又怎样,虽然礼部主持会试,但礼部尚书也不可能年年当主考,下次春闱再当主考也一样。”
田七见他依然不明白,禁不住摇头感叹,“蠢材啊蠢材,我问你,唐大人的儿子读书怎样?”
“很好,赌庄里有人开场压他今年中解元。”
“也就是说,如无意外,唐大人的儿子今年必中举人,也就会参加明年的会试。倘若会试里孙从瑞做了主考,唐若龄之子一旦高中,就成了他的门生。孙从瑞和唐若龄若是关系好也就罢了,如果不好,可真就有意思了。到时候唐若龄一定不会让儿子参加会试,一下延误三年。再过三年,没准孙从瑞又会以同样的方式给唐若龄添堵。皇上此举,也不过是给唐若龄吃了颗定心丸,同时警告孙从瑞不许胡闹。”
郑少封惊讶地看着田七,“你怎么知道孙大人和唐大人关系不好?我也是听我爹说才知道的。还有……你真聪明……”
“过奖过奖,是你太笨了。”
郑少封颓丧地挠了挠头,“我有什么办法,天生就笨。”
田七有些心软,安慰他道,“笨也没关系。我听说孙从瑞是个持重的人,他出的考题不会太偏,你只要用心读书,还是有机会考中的。这不过是乡试,没那么难。”
说着说着,田七就觉得自己今天不知不觉对郑少封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只好叮嘱郑少封,自己今天这番话不要向旁人提起,又再三保证会把他祖宗养得水水灵灵的,这才被郑少封放走。
这天晚上,郑首辅和孙次辅以不同的方式和儿子谈起了同一个人。
郑首辅是听说了儿子那一番理论,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郑少封得意地点头,“是啊。”
“是个屁,”郑首辅毫不客气地呼了儿子一巴掌,“你就是在脑袋上凿出个北斗七星来,也开不了这个窍!说,到底是听谁说的?”
郑少封捂着脑袋,答道,“他不让我说。”
郑首辅缓缓出了口气,说道,“如此我也不问了。这个人不错,你可以和他来往,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你可了解他的底细?别到时候被人耍了。”
郑少封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他想了想田七的“来头”,突然觉得很可惜。一直到现在他都坚定地认为田七是纪征养的小兔子,这么好玩儿又伶俐的一个人,白瞎给纪征。真是一朵鲜花插在……插在……
郑少封鼓了半天劲,终于无法厚颜无耻地说出“牛粪”这两个字,只得悻悻作罢。
另一头,孙府之中,孙次辅终于再次问及了宁王爷家那个娈童。他觉得事儿还是出在这上面,他不该听信儿子的一时气话就写了那份奏章,结果是没事找事。
也是这一次,他知道了那个“娈童”的名字。
田七?!
田七不是御前的小太监吗,怎么会跟宁王牵扯上?还娈童?
可真是胡扯到底了。难怪皇上会不高兴。
问明白了这个“田七”的长相,果然就是紫禁城那个田七。孙从瑞气得直拍桌子,把儿子臭骂了一顿。
孙蕃有些不服气,“就算他和宁王没什么,但身为御前的人,却跋扈得很,这样的太监,想必皇上不会久留他。”
孙从瑞直接抄起桌上的空茶碗甩向孙蕃,孙蕃不敢躲,幸亏那茶碗打偏,撞在门框上,碰成碎片。孙蕃在哗啦啦的碎碰声中吓得抖了一抖。
“皇上会不会留他,关你我何事?!这种话以后少说!我叮嘱过你多少次,为人需谨慎,谦恭,说话先过脑子!你倒好,揣测圣意,满口胡言,你还有理了?太监虽上不得台面,但他久在皇上身边伺候,倘若进上一句半句谗言,可以整得你几年无法翻身。你不说自危,倒反关心起他的去留,可真是心宽得紧。”
孙蕃埋头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不敢再犯,只是这次……”
孙从瑞摆了摆手,“这次的事皇上已经了结过了,就此揭过。”
孙蕃放下心来,转念想到田七嚣张的面孔,又觉不忿。
孙从瑞又叮嘱了孙蕃些话,孙蕃一一应着,孙从瑞的面色渐渐有些缓和。说了会儿话,他突然问道,“那个田七,你第一次见他时,是否有一种熟悉感?”
“没有。父亲为何如此问?”孙蕃有些奇怪。
“没事儿,就是觉得他的眉眼,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孙从瑞皱了皱眉,又从记忆里搜寻了一番,依然一无所获。
“天下人那么多,长得有些许相像也不在少数,他大概长得像某个人,也说不定。父亲何必为这种小事挂心。”
孙从瑞点了点头,又叹了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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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
今天又晚点了,╮(╯▽╰)╭我就是那风雪中的灰机,就木有准点的时候OTL
其实我今天白天听相声来着,笑成蛇精病了哈哈哈哈(^o^)/~
第26章 端午节
转眼到了端午节。
田七爱过节,因为一过节就有赏赐,乾清宫的赏赐尤其丰厚。除了例定的赏赐,作为御前的“红人”,田七还得了纪衡额外的赏。用五两五分重的金子铸成的小粽子,大枣一般大小,苇叶和腰绳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就这样,纪衡还嫌这种东西做工不够精致,拿不出手,不过金子倒是足赤,分量也足,很适合赏给爱财的人。
于是纪衡就顺手给了田七两个,然后满意地欣赏着田七捧着金粽子两眼放光地吞口水。
端午这天,除了常规的庆祝活动,田七还和如意密谋了一件事。
民间有一些地方,把端午节唤作“女儿节”,这一天是出嫁女子们归宁省亲的时候,家里有小女孩的,也会把小姑娘好好打扮一番,“饰小闺女,尽态极研”。田七也想打扮小姑娘,可惜皇宫里找不到小姑娘,只有一个小男孩儿。她就只好哄这小男孩马马虎虎客串一把了。
如意本能地排斥穿裙子,但是小孩子嘛,给点甜头就哄转了,他又看不到自己,穿上裙子过一会儿也就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该吃吃该玩儿玩儿。
如意是皇子,宫廷戒律里虽然没有“不许给皇子穿裙子”这一条,但是做这种事情也是有风险的。不过田七不怕,如意虽然年纪小,却是个靠谱的好队友,只要他承认是自己主动要穿的就行,小孩子贪玩儿嘛。再说了,打扮出来的小姑娘贼漂亮,太后一见保准喜欢,太后喜欢了,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田七把如意打扮好了,先领着去慈宁宫转了一圈,太后一见这么可人的小“姑娘”,心都要化了,把如意抱在怀里亲了几下,笑得合不拢嘴。
除了之前串好的词,如意还进行了自由发挥,“我常听皇祖母说想要个孙女,田七说今天是女儿节,我便想扮一扮孙女博皇祖母一乐,皇祖母您可喜欢?”
一番话,小大人似的,把室内众人说得忍俊不禁。
“喜欢,当然喜欢!”太后轻轻在如意额上点了点,笑道,“我的小如意呀,真是个猴儿精。”
从慈宁宫出来,田七一手牵着如意,一手向他竖起大拇指,“殿下,您真是这个。”这次不是拍马屁,绝对的心悦诚服。
如意听到田七的称赞,很高兴,脚步有些雀跃,拉着他蹦蹦跳跳地朝乾清宫而去。刚过了月华门,正好看到了前方的纪衡。
纪衡第一眼并未认出如意。眼前这小娃娃典型的女孩儿家打扮,头上梳着简单的丱发,两股发椎像是竖起来的两只猫耳朵,由红色丝绦束起,丝绦末端垂着珍珠与黄色流苏,随着走路的节奏轻晃。小女孩儿穿一身樱桃红色的衣裙,上绣着百蝶穿花;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锁,左手腕一串小佛珠,右手腕一串金铃,铃音清脆悦耳。
离着挺远,就看到这小女孩儿脸蛋白嫩,一双大眼睛水润有神。纪衡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真是可爱得紧,一定要抱一抱。
虽然没认出如意,但纪衡认出了田七,再联想到平时田七身边经常出现的某个小家伙……
走近一看,果然是自家的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纪衡瞪了田七一眼。
田七没出息地一缩脖子。
如意果然讲义气,看到父皇瞪田七,主动承认是自己想穿裙子的。
纪衡没太后那么糊弄,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揭穿他们,因为如意扮女娃娃实在可爱,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弯腰把如意抱起来,脸贴着他的小脸蹭了蹭。
如意高兴地摇了摇手,手上金铃叮铃作响。他见父皇抱着他不放下来,便朝田七张开手,“田七,抱。”
纪衡觉得儿子很不给自己面子,顺带着又瞪了一眼田七。
他还真是不明白,会哄孩子的太监宫女们多的是,怎么如意偏偏就喜欢腻在田七身边。
后来他总结出一个规律:凡是姓纪的,看到田七都走不动道。
真是冤家。
田七接收到了纪衡的不满,于是并不敢接如意,只是说道,“殿下,我抱不动你……”
如意便失望地收回手。
纪衡瞥了一眼田七瘦弱的小身板,说了句“以后不可如此胡闹”,便放下如意,让他二人去玩耍了。
等纪衡离开,田七带着如意去找戴三山玩儿了。其实如意之所以喜欢跟田七玩儿,并不是盲目的选择。田七综合了太监和宫女的双重优点,机灵会玩儿就不提了,她还心思细腻,对待小孩子有女性独有的体贴温柔,说白了就是母爱。如意的奶娘也有母爱,但由于太过细致谨慎,并不敢放开了带他撒欢。有胆量带他玩儿的,又没有田七的温柔。
如意才四岁不到,自然不能亲口总结出这些原因,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田七玩儿,就这样。
总之对于如意来说,田七就是最适合他的小伙伴。
这会儿这俩小伙伴把戴三山引出来,骑着乌龟绕太液池走了两圈。如意看到有人端着粽子路过此处,他一时兴起,让人也取来了不少粽子,要和田七分吃。田七知道如意在慈宁宫吃过粽子了,她怕如意积食,不敢让他多吃,于是哄着如意剥了粽子喂戴三山。
戴三山各色馅料的粽子都尝了一番,到后来就学会挑食点餐了:不是荤馅儿的不吃。
而且这乌龟都快成精了,隔着糯米不用张嘴咬就能闻出里头是什么馅儿,如果是素馅儿的,它就把头微微放低一些,一动不动,老僧入定一般。
喂了一会儿,剩下许多剥过了但是丝毫未动的粽子。田七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她自己又吃不完,就询问周围人的意见,大家愿不愿意吃被乌龟闻过的粽子。众人纷纷表示希望沾一沾神龟的仙气,于是那些粽子一个没糟蹋,都进了这帮宫女太监的肚子。
如意见戴三山不吃了,又觉无聊,指着岸边垂柳道,“田七,用这个给我编个戴三山吧。”
用柳条编乌龟有些难度,主要是田七以前没尝试过。不过今天小如意都愿意穿裙子了,田七自然要好好地满足他,于是扯了柳条试着编起来。
两人并肩坐在戴三山的背上,周围人照例不敢靠太近,因为神龟虽然吃饱了,却没有放松警惕,伸着个脖子大睁着眼睛,看起来甚是骇人。神龟咬人事件,有人经历过,有人听说过,总之越传越夸张,现在除了田七和如意,基本没人敢靠近它。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有这个胆量,那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不过纪衡靠近戴三山的效果永远是,这乌龟迅速地缩进壳里。
纪衡自己也不明白,乌龟到底是怕他还是讨厌他。
今天的效果依然如此。端午节,他也不想工作,无聊之下,听说儿子和田七在太液池玩儿,他又凑了过来,老远就看到一大一小坐在乌龟背上有说有笑。
别人没反应过来时,戴三山先看到了他,照例把头和四肢缩进了壳里。
走近一些,周围人刚想请安,就被纪衡给制止了,他很想听一听如意和田七在交谈什么。本着关心儿子成长教育的目的,这样的事儿他也没少干。
只听如意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田七,端午节为什么要吃粽子呀?”
十三个字!纪衡的老毛病又犯了,数完之后,羡慕嫉妒恨。
“是为了纪念屈原。”田七和如意一样,面对着湖水,没有发现纪衡。她一边低头编着乌龟,一边回答如意。
“屈原是谁?”如意又问。
“屈原是很久以前的一个诗人,他被他的主上冤枉疏远,后来想不开,就投水自尽了。”
纪衡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至少还知道一些基本的典故,也没说偏。不过,他的满意没有维持太久。
如意追问道,“他为什么会被冤枉呢?”
九个字,纪衡数完,又接着看田七如何解释。
田七觉得这个问题说起来比较费口舌,而且就算说了如意也未必能听懂,于是信口诌道,“他姓屈么,所以就屈死了。”
“……”纪衡很想狠狠敲田七的头:这是什么歪理,别带坏我儿子。
如意是小孩子,什么都信,这会儿把胡话当真,讶异道,“我姓纪,以后岂不是要急死?你可就好了,以后能吃糖甜死。”
“……”纪衡已经顾不得数字数,他被儿子非凡的举一反三能力震惊到了。只不过,什么急死、甜死,也太胡扯了!
纪衡正要打断他们,忽听到如意难过的声音,“我要是急死可怎么办呀。”
以你的性子,肯定先把别人急死,纪衡默默地想。
田七安慰如意道,“没关系,常言道,‘事在人为’,殿下以后只要不生气,不着急,修身养性,做一个谦谦君子,定然就不会急死了。”
如意认真地点了点头。
回想一番自己当初是怎样被人灌输论语中的修僧道,再看看眼前的儿子,纪衡感慨万千。他发现田七总有办法把一些歪理给掰正,且又蕴含发人深思的道理,到头来这样的道理又不过是小变态随口扯的玩笑话。
算了,至少如意受到的是正面的激励,纪衡自我安慰道。
如意这会儿手中拿着个粽子,他拆了一会儿,终于亲自剥好了它,于是献宝似的举到田七面前,“田七,吃。”
田七正认真编着乌龟,看也不看便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继续忙活。那粽子是豆沙馅儿的,配着糯米,软糯香甜,可口得紧。
如意自己并不吃,他探过身子在田七脸上亲了一下。
纪衡终于看不下去了。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怎么亲他这当爹的,现在怎么随随便便就亲这个太监。于是他走上前,想把如意抱起来,还故意挤在如意和田七中间。
乌龟的背是拱形的,纪衡想抱起如意就要弯腰探身,这样一来身体降低,他的脸也只比如意的脸高出寸许,龟壳很大,他不能进犯很多,能挤在两人中间的只有头颈。
田七知道如意亲了她,但并不知道纪衡挤了过来。她和如意经常玩儿你亲我我亲你的游戏,这会儿正专心地编东西,被如意一亲,也没多想,便侧头回亲他,目光却不离手中的东西。
结果这一下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纪衡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问相声,话说我从去年到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相声就是《满腹经纶》,文下也有同学推荐,表演者是苗阜和王声,绝对、绝对能让大家笑成蛇精病!
另外我喜欢的相声演员还有德云社那一撮,以及王自健。别人卡文时都是看电影看言情剧找灵感,我竟然去听相声,是不是略奇葩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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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惩大诫
轻柔如月华拂水、生动似乳燕啄春,这突然而至的一吻,让毫无防备的纪衡登时愣住了。
此时候碧树蓝天,艳阳浓荫,平湖照岸,微风曳柳。这样的景色温软香甜,倒很适合谈情说爱,调香弄玉。
当然了,对象不包括太监。
周围人仿佛集体灵魂出窍,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与之相比,纪衡的怔愣反而显得镇定很多。
最淡定的还是如意,他不理解成人的世界,只是单纯地提醒田七,“田七,你亲错了。”
田七已经发现自己做的傻事,她吓得骨头发软。随便亲别人是一种登徒子式的轻薄行为,而现在,她把皇上给轻薄了?!
……请容她镇定一下先。
被轻薄之后的皇上暂时没有龙颜大怒,他放开如意,直起身,定定地看向田七,目光幽沉若秋潭,意味不明。
田七几乎是从乌龟背上滚下来的,滚在地上才收了势。她也不敢抖身上的土,只老实地跪在地上,怯怯说道,“皇上饶命……”她要是也有个壳该多好啊。
随着田七这一跪,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也反应过来,顿时乌压压跪了一地。连盛安怀都想跟着跪下了,他悄悄地为田七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小子这次能不能挺过去。盛安怀偷眼打量一下皇上的表情,好吧,没表情。
如意兀自坐在乌龟背上,看看父皇又看看田七。他倒是一点也不怕,因为他没有感受到父皇的怒火。小孩儿看人脸色不像是成年人,因为小孩儿的思维和分析能力没长全乎,所以感受人的心情时多凭直感。现在,如意觉得父皇很奇怪,但他并没有生气。
既然父皇没生气,大家为什么害怕?
于是如意不解道,“父皇,你不喜欢被亲吗?”
纪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心中有一种淡淡的痒感,又不能去抓挠,别扭得很。定眼打量地上跪的罪魁祸首,此刻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连求饶都不敢了。
田七的恐惧让纪衡略微有些烦躁。都伺候他这么多天了,他是那种被亲一下就要人掉脑袋的昏君吗,何至于怕成这样?
其实纪衡的重点搞错了,这不是亲不亲的问题,这是触犯圣体的事儿。就算是个宫女,想媚主也只敢抛个媚眼,不能擅自触碰皇帝,何况是太监,这样冷不防往皇帝脸上吧唧一口,像话吗。
田七怕的也是这个罪名。最重要的是,现在大庭广众,这么多人,又不比当初她拿皇上衣服擦鼻涕的时刻。这时候许多宫女太监围观着,皇上的威严总要顾及,能那样轻轻松松一笔带过吗?盛安怀的脸都没那么大,何况她田七!
纪衡终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并不想罚田七,可是当众被人冒犯,这么多人看着,总要做做样子,要不然以后什么奴才都想骑到主子头上,不成体统。
可是怎么罚?打吧,这小身板也禁不住几板子,不打又不能慑众。他心中犯难,面上却陡然沉了下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七太熟悉这句话了,这就是让你临终交代遗言的节奏啊!
她不想死,心一横,豁出去了,膝行几步抱住纪衡的小腿大哭道,“皇上饶命!奴才不想死,奴才还想好好伺候您呢!”
如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看到田七哭,他也跟着哭,边哭边道,“求求父皇不要让田七死!”
如意身边跟的人一看,小主子都哭了,他们怎么能不给面子干看着呢,于是也跟着哭,边哭边求饶。
御前的人里不少把田七看作二当家,这时候便也求饶。
盛安怀见这阵仗,也就顺水推舟求道,“皇上请息怒,田七虽莽撞,然而今儿是端阳节,奴才们都盼着皇上高高兴兴地过节,看到血光总不好,不如等过了节再算他的账?。”
纪衡十分郁闷,谁说要他的命!
可这样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干脆指着田七示意后头几个太监,“你们,把他扔进湖里去,有多远扔多远。”
田七一边哭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听到纪衡的命令,终于放下心来。扔进湖里没关系,她水性好。
盛安怀也知道田七会游泳,于是麻利地指挥那几个人的行动。
田七做戏做全套,兀自抱着纪衡的小腿不撒手,这时候流的眼泪都是假的了,“请皇上饶命,奴才以后定不敢再犯!奴才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最后一句话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纪衡又想起方才的错吻,蓦地脸上一阵刺热,禁不住怒道,“还不快点!给朕扔远点!”
几个人不敢耽搁,扯开田七,抬着她的四肢向湖中用力一抛。
因为冲力太大,田七一入水,溅起一人高的白浪花。她扎进水里,一时不敢向上凫,好在此处离岸边挺远,水够深,她也没磕着碰着。
如意哭了个撕心裂肺。
纪衡想把如意抱起来,但小家伙这次豁出去了,推着纪衡不让他抱,非要下水找田七。纪衡无奈地捏了捏额角,“他死不了。”
如意不信。他已经下了地,这会儿谁也不让抱,自己一个人倒腾着小短腿向着慈宁宫的方向去,要找太后去告状。
纪衡被儿子气得没了脾气。他追上去几步,突然又调转回来,踢了踢戴三山的大硬壳,“把这破乌龟也扔进水里。”
盛安怀欲言又止了半天,他想说一件事,但从头到尾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看到纪衡吩咐完又回去追如意,他也快步跟上去,“皇上……”
“何事?”纪衡走得远了,回头看向湖中,发现田七果然已经冒出了头,看到他看,赶紧又把身体沉下去。
纪衡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扭回头来不再看他,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方才被亲到的地方,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些软软的沙沙的异物。
拿下手来一看,全是豆沙。
盛安怀默默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推荐一篇朋友的文,文笔好故事也好:
关于大家一直要求的突破进展,我只想说一句:量变引起质变^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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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挖墙脚
田七等到人都离开了,她才从湖中爬上岸。戴三山就在她身边游,不知道她在玩儿什么,看到她上岸,它也跟着要爬上来。
田七拍了拍它的大硬壳,“你先回去。”
戴三山仿佛能听懂人言,昂着它的大……头,缓缓退回水中。
田七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皇上带着如意去慈宁宫了,她才敢回乾清宫,擦干身体,换了身衣服,怕皇上回来,不敢久留,出了乾清宫,向着和慈宁宫相反的方向溜达。
溜溜达达地就来到御花园。
御花园里挺热闹,过节嘛,大家都出来玩儿。有些嫔妃其实挺期待和皇上来个偶遇什么的,毕竟是过节,皇上也是需要放松身心的。可惜她们翘首以盼了半天,只盼来一个太监。
托皇上的福,大家都认识田七。凡是接近皇上的人,妃嫔们都会高看一眼,若是此人能帮着说上句话,比她们自己苦等一天可管用得多。于是主子们对田七都客气得很,纷纷给了赏。
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田七一下就乐了。她没想到自己现在已经这么有“威望”,反正是别人主动给的,她又没答应会怎样,不要白不要。
转过假山,路过一座凉亭时,田七看到凉亭中三五个宫女伴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宫装女子。她便假装没看到,低头猛走。
那女子却叫住了她,“田公公慢走些,什么急事,也不怕日头毒,当心中了暑气。”嗓音柔甜,含着淡淡的笑意。
田七不能再装看不见,身体一转,走上前去躬身说道,“奴才请婉嫔娘娘金安……只因怕热,便想快些走到凉快处,竟没见到娘娘在此,还望娘娘恕罪。”
婉嫔捉着手帕掩唇而笑,“本宫没那个闲心置你的罪。大节下的,你们也不容易。这几个钱拿去喝茶吧。”说着,向身旁的宫女看了一眼,那宫女会意,取来两个小金饼子递到田七手里,田七接过来,道了谢。
婉嫔虽见过田七,却是第一次与他搭话,今天见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伶俐善言,还当是这小太监势利眼看不起她。毕竟她最近一次承宠还是在两个月前,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望风使舵,何况御前这些天天被捧的阉竖。
因此婉嫔心中便有些堵,面上却还保持着笑意,免了他的礼,放他回去了。
其实婉嫔猜错了。田七不是那么短视的人,再受冷落的妃嫔,她都不愿意得罪或是显露轻视之意。
田七之所以不爱搭理婉嫔,是因为此人是孙蕃的表姐,孙蕃的娘是婉嫔的亲姑姑。
婉嫔的爹爹官儿当得不大,一家人仰仗孙家鼻息,田七既讨厌孙蕃,自然也就不会喜欢这位表姐就是了。
这会儿婉嫔还不知道自己表弟被坑是因为田七,她只是暗暗咬牙,心想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定要将看不起我的小人们踩在脚下。
***
如意最终没有告成状,因为父皇告诉他,如果他跟太后告状,田七就死定了。
如意既不信又不敢,被纪衡强行抱着走进慈宁宫时,已经哭得直打嗝,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
太后心疼得要死,把他揽在怀里,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纪衡面不改色地帮忙解释道,“田七掉进水里,如意心疼,便哭成这样。”一番话每一个字都没骗人,偏偏巧妙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太后抚摸着如意的后背,帮小家伙顺气,一边叹道,“我们如意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那个奴才也太冒失了,怎么会掉进水里。”
如意抬手指着纪衡的方向,因为勇气不够,食指微微蜷着,“父皇……”
纪衡眯眼打断他,“朕怎么了?”
“你,你,”如意感受到纪衡威胁的目光,他把头靠在太后的颈侧,说道,“你,四岁,还,尿床……”
纪衡:“……”
太后:“……”
看到父皇脸色黑沉,如意终于解了口气,双手搂着太后的脖子,垂目不语。
太后觉得挺尴尬,低声问如意,“不是说好了不许告诉别人吗?”
“母后……”纪衡深吸一口气,“朕最后一次解释,那不是朕尿的,是奶娘洒的茶水,她不敢告诉您。”
太后从来不信这个解释。她不相信四岁的孩子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当然了,为了照顾皇上的面子,她每次都假装相信。
现在被如意情急之下道出,她干咳一声,低头帮如意理了理头发,又用帕子擦干净他的小脸蛋,然后抬头镇定地看着纪衡,“不过是跟孩子几句玩笑话,他当真,你也当真了?你也是个孩子?”
纪衡便不言语了。他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被亲娘编排几句,他还真是没办法。
太后又摸了摸如意的小脑瓜,看着他一身漂亮的小裙子,感叹道,“我的小如意,要真是个小公主该多可爱,”说着又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哀家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小孙女出生了。”
纪衡说道,“大过节的,母后何必说这样的话。”
“哀家这样说也是为了你,你年岁不算小了,还只有如意一个孩儿,这可怎么是好。”
纪衡不爱听这些话,硬着头皮劝了太后几句,之后便告辞了。
回到乾清宫,用过晚膳,纪衡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浴桶里盛的不是一般的热水,而是用兰草煮过的浴汤。端午节这一天素有用兰汤沐浴的传统,所以这一天又叫浴兰节。
纪衡在兰汤的热汽蒸蕴中舒服地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来去忙活的宫女,不自觉地便想到白日里落水的田七。他禁不住哼笑,倒把一旁正在添水的宫女吓了一跳,手一抖,不小心溅起几朵水花,落在皇帝陛下的脸上。
宫女慌忙放下水桶,“皇上恕罪!”
纪衡毫不在乎地抹了把脸,“去给田七赐些兰汤,让他沐浴。”
宫女得了旨意下去了,另有一个宫女上前继续添好方才未完的水,添好之后垂首侍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宫女梳着个双椎髻,和白天如意的发型有些类似。纪衡想到了打扮成小公主的儿子,继而又想到田七,接着脑内便涌起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田七要是穿女装会是什么样的?
他定睛打量眼前的宫女,一身淡粉色衣裙,骨肉匀称。不过,如果田七穿这一身衣服,定然更添几分风致。
意识到自己这想法不大正常,纪衡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
田七被赐浴兰汤,知道皇上这是原谅她了,于是精神抖擞地洗了澡,第二天按时上值,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下值之后出宫玩儿,这回她又在钱庄遇到了守株待兔的纪征。
纪征这次不是来找田七玩儿的,而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当然,在开口之前,他带着田七逛了不少地方,钱庄布坊,酒楼茶馆,还有香料铺,药材铺,等等。
田七逛得晕头转向,“王爷您到底想买什么?”
“这些都是王府的产业。”纪征答道。
田七果然瞪大眼睛,艳羡道,“王爷您真有钱。”
“哪里。你方才看到的,只是十之一二。我还有许多铺子和田庄,都是刚建府时置办的,但是现在没人打理。”
“为什么?”
“管家年纪大了,要回乡养老。”
“您再请一个管家不就好了。”
纪征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他真诚地看着田七,“田七,你愿意来宁王府吗?”
田七自己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相信,“我吗?”
纪征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不行,”田七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从未管过这些,把您的买卖都赔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赔了算我的,赚了的话,分你三成。”
田七的口齿顿觉酸酸的,口内一下分泌出许多津液,她吞了一下口水,激动地问,“三、三成?”
“嗯,你若不满意,还可再商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田七咬了咬牙,依然拒绝,“我没那个金刚钻,可不敢揽这瓷器活。”
纪征便有些落寞,“都说了,赔了算我的。再说,你很聪明,我是相信你,才请你来的。你我之间本不需如此客气。”
田七看到他受伤的眼神,心内竟然有些愧疚,她便问道,“那个,王爷,能容我问一句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一时找不到能干又可信之人,只好与你说了。”
“可我是御前的人,这样……”
“没关系,皇兄是大度的人,一两个奴才他应该舍得。”
敢情您都想好了。田七挠了挠头,还想拒绝,纪征却抬起食指挡住了她的嘴,“你先别急着说不。我是为你好,镇日在皇宫拘着,可没我王府里逍遥。你想赚多少钱,在我这里一样赚,还能更多。我这里也没宫里头那些糟心事,你自己也清楚。说实话,也就是为了你,我才拉下脸来和皇上要人,我和你有缘分,也是认真地想请你。你即便拒绝,也认真想一想再说,就当是体贴我的心意了,好不好?”
这一番话,让田七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先点了点头。
纪征便放下食指。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唇快速地向斜下方轻滑,在唇角处微微一顿,留下一点短暂而轻微的摩挲,继而不着痕迹地垂了手。
田七兀自呆想,并没有察觉。
纪征轻笑,背着手与田七并肩而行。他见田七若有所思,便不带他去别处玩儿了,而是和他告辞,放他回宫去。
眼见田七的背影远去,纪征转过身,低头看了看右手。
他抬起食指,缓缓闭上眼睛,小心地亲吻了一下指肚。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将于2月13日也就是本周四入v,入v当天三更。更新时间为上午十点。感谢各位的支持与陪伴,七哥会以更多更好的文字回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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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混乱的表白
田七果然认真考虑起纪征的提议。
其实,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在皇宫之中当一辈子太监。当初进宫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又想着等攒够钱就告病离开。皇宫之中是非太多,她又不是真的太监,往后还要出去享福过日子呢。
再说了,虽然她做得周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不是真太监,命就到头了。
只不过人的**总是不断膨胀,她想赚钱,赚着赚着就上瘾没够。现在盘点一下家财,也已经将近三千两银子了。
这些钱,只要不是太挥霍,花一辈子足够。
如此,她为何不急流勇退呢?
小王爷说得好,去了他府上一样能赚钱,还不用担心脑袋搬家。如果她在王府呆不下去,大可以一走了之,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地游历一番,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定居下来,弄个小买卖,吃得饱穿得暖,了此残生。
于是田七越想越觉得王爷的提议不错,不如……从了他?
可是皇上会不会生气?自己身边的人另投别主?
大概不会吧?她本来就总惹皇上生气,她这一走,皇上也许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对,皇上应该不讨厌她吧?如果真的讨厌她,又何必提拔她?
难道是因为如意喜欢她?
有可能……
田七想得脑仁儿发胀,最后确定一点:自己按兵不动,等着王爷主动跟皇上要人。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奴才,奴才的去留从来不需要问奴才自己。
至于忠诚、节操、“一奴不侍二主”这类东西,田七倒是没仔细考虑,反正太监是不需要节操的,她又没有背叛皇上。
纪征听了田七的答复,大喜过望,次日便进宫面见纪衡,先陈说了一番自己王府人才流失的严重现状。
纪衡听着不对劲,警惕地看着他。
倾诉完毕,纪征说道,“皇兄是驭下的能手,调教的奴才也比别个强上百倍,臣弟恳请皇兄赏一两个奴才与我分一分忧,使我不用如此手忙脚乱,不至于给皇兄丢脸。”
纪衡挑眉,“你看上哪一个了?”
“盛安怀行事沉稳老练,是个可堪大用的人。”
“你还真敢要。”
“不过他是皇兄用习惯的人,臣弟虽求贤若渴,却也不敢打他的主意。皇兄跟前的田七也还不错,虽比盛安怀差些,却是聪明机警,能办成事。这个奴才倒合我的眼缘,请皇兄成全。”
就知道!
纪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冷不丁窜起一阵怒火,晃晃悠悠地烧着,烤得他额上血管突突微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冷笑道,“要单说奴才,朕并不吝啬,你是朕的亲弟弟,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说田七了,就算是盛安怀,你想要他一样可以要走。但是阿征,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主意,自己知道!”
“皇兄如此多虑,实在令臣弟惶恐。”
“多虑么?朕就是思虑太少,才放任你成今天模样。你不过是看上田七的颜色,想要骗回去狎亵。玩儿相公竟然玩儿到御前了,好大的胆子!”纪衡说着说着,更加地生气,禁不住横起眉头,凶神恶煞。
纪征慌忙跪下,“皇兄明鉴,臣弟并没有这些龌龊心思。”
“是吗,既然不是断袖,那就回去乖乖地娶门妻子,好好过日子。朕明天就命人把适龄女子的名册送到王府,你给我好好挑一个。”
“皇兄……臣弟暂时不想娶妻。”
“还说你不是断袖!”
纪征年少气盛,此时也有些火气,禁不住辩解道,“臣弟并不是断袖,也未曾想要亵玩田七。臣弟以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就算那知己刚好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兄何至于劳神动气至此。”
“不知悔改。”
“皇兄言重了,”纪征不打算再纠缠这种问题,转而说道,“臣弟今天前来只是想求一二帮手,万望皇兄体谅割爱。”
纪衡眯眼打量纪征,“朕若说不呢?”
纪征垂目道,“皇兄是九五之尊,手下能人无数,定然不会吝啬一个奴才。皇兄您这么讨厌断袖,倘若真抓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千千万万不愿放走,反倒容易让人想歪,那一定是皇兄不愿见到的。”
纪征此番话只是为了将纪衡一军,让他不能不放田七。然而也不知怎的,纪衡最近敏感得很,这话听在他耳里,就多了另一番意思:
你说我是断袖?我看你才像断袖!
“反了,反了!”纪衡指着纪征,气得手指发抖,“执迷不悟,死不改悔!还敢强词夺理,忤逆长兄?今儿朕就代先皇教训你这不肖子孙,看你还敢不敢猖狂!”说着,向门外高喊道,“来人!”
几个小太监应声推门而入,纪衡吩咐道,“把宁王拖去太庙,给朕请家法!”
太庙里供着老纪家历代祖宗的牌位,皇上说请家法,意思是要在祖宗牌位前笞打宁王。
纪征听说皇兄要打他,也不求饶,反而脖子一梗,一言不发。
纪衡看到他这样子更加生气。
田七之前没敢出来,她这会儿在门后边儿听得真真的,听说皇上要打宁王,她便不忍心。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因为她,宁王是仗义的人,她也不能当怂蛋。
于是田七慌忙从门后闪出来,跑进殿内跪到纪衡面前,“皇上请息怒!此事不关宁王,是奴才主动央求跟他走的,宁王心肠软,这才求到御前。”
纪征惊讶地叫他,“田七,你在胡说什么?!”
田七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你先闭嘴。
纪征于是不再言语,却精神紧绷地看着他们二人,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异动,导致田七有生命危险。
纪衡没什么异动。他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田七,一言不发,那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仿若山雨欲来,黑云压境。
宁王身边站的几个太监看到皇上如此,不敢行动亦不敢说话,都无比希望自己是透明的,皇上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
田七也是头一遭看到皇上生这么大气,那脸色,仿佛立时就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碎尸万段一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说道,“皇皇皇上您听听听奴才解释……”嘴上磕磕绊绊地说,心中却飞快地转。要怎么解释?
于是纪衡继续盯着她看,做好了听她解释的准备。
田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一冲动把事情揽过来,这会儿才突然发现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好。皇上本来就怀疑她勾引宁王,这下好了,她声称主动往宁王身边凑,就坐实了这个罪名。如果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的,那么原因呢?皇宫不好?皇上不好?呵呵……
田七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急得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声。
“说啊,”纪衡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俯视他,幽冷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说不出来了?”
田七顿觉脊背发凉。她向后看了看,答道,“皇上,奴才不敢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纪衡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先出去。”
这个“们”,包括纪征。
纪征虽依然不放心,但他知道自己执意留在这里对田七未必有好处,于是也只好先出去了。出去之后心内记挂着田七,不愿离去,想要知道个结果,一旦皇上要处置田七,他也好及时救人。
想想田七为了他而勇往直前,纪征既觉担心,又是感动,心内还涌动着一股别样的甜蜜。
然而一想到皇上,纪征又觉不可思议,皇兄怎么就突然如此震怒了?
殿内,震怒的皇上依然在震怒着。他满腔怒火几近崩发,现在只需要一个缺口。
田七趁着方才喘息的机会,把整件事情捋了一遍。主动去王府的原因绝不能是被王府吸引,问题必须出在皇宫,出在自身。又不能说皇宫的不是,不然就是打皇上的脸。那么自己想离开皇宫的原因就只能是——
田七灵光一闪,抱住纪衡的小腿哭道,“皇上,奴才喜欢您,暗恋您,奴才天天为您神魂颠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吃不好睡不香!”
纪衡雷劈一样呆立当场。
田七没有发现阴云之上已经在打闪,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说辞中,“奴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奴才……身不由己啊!万一哪一天我忍不住冒犯了您,到时候奴才自然死不足惜,可您是皇上,怎么可以被奴才亵渎呢!奴才每每想到此就怕得不行,便只好出此下策,心内想着,我那么喜欢您,就算离了乾清宫,也未必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皇宫了,这才央求了宁王爷向您要人。宁王爷也不愿意皇上被太监非礼,就答应了。”
好吧,这种解释虽然略显牵强,但出发点是好的,田七觉得自己的死罪应该可以免了。而且,她之所以敢大着胆子承认自己暗恋皇上,是因为她发现皇上对于被太监轻薄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证据之一就是错吻事件。
现在,就看皇上的裁决了。
然而皇上迟迟没有说话。
纪衡虽然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内心却已经翻腾起来。他知道这小变态肖想他,但是突然之间遭受如此直白又大胆的剖白,他的心依然无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他是一个含蓄的人,就算是后宫嫔妃,对他表达爱意时也都是指花借柳,从未见过如此狂放的路数。
然而越是直白,越是浓烈,也就越让人脸红心跳不止。纪衡的满腔怒火早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柔结。有些反应是无法控制的,他想平复下心跳以及脸上的热度,到头来却是徒劳。看到田七抬头看他,纪衡莫名地就有点心虚,于是故意微微抬高头,只留给他一个下巴。
田七从这漂亮的下巴上看不出皇上的喜怒,只好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您能原谅奴才吗?”
纪衡却答非所问,“哭什么哭,难看死了。”说着,抽回腿转身离去。
田七还想说话,冷不防半空中飘下来一个东西落在脸上,她扯下来一看,是一方白色的帕子。
田七用这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着那道渐渐远离的挺拔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命总算保住了。
第30章 春梦有痕
纪衡看到了一具身体。
女人的身子,柔白细腻,握在手中,像是捞着一条暖暖的蛇。她背对着他,一丝/不挂,腰被他掐着,不安地扭动。
纪衡压在她身上,粗喘着挺腰,换来她阵阵压抑的低吟。
女人突然回首,朝纪衡婉转一笑,媚态横生。
纪衡却陡然心中一惊。因为那张脸不是别人,竟是田七。纪衡只觉脑内一阵轰鸣仿佛天雷匝地,登时浑身不得动弹,接着大脑一片空白,失了意识。
过了一会儿,纪衡悠悠醒转,入眼是黄色床帐内透过的幽暗的烛光,他正和衣侧躺,双手拥着夏被,两腿紧紧并拢,挤压着身下被褥。
他动了一□体,腿间的东西隔着亵裤与被褥产生了细微的摩擦,伸手向下一摸,果然湿了一片。
室内漂浮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纪衡翻了个身平躺下来,薄被抖动,被子底下掩盖的气味飘出来,床帐内一时充斥着淡淡的麝香气味,让人闻着脸热。
纪衡低声叹了口气。
身为皇帝,做春梦也就罢了,竟然还梦到了一个太监。
纪衡觉得有些难堪。他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出那具诱人的身体,身体之上,照样是那样一张让人难堪的脸。
他只得睁开眼睛,双手轻轻按压太阳穴。
一定是白天被田七表白了那些胡话,夜里便一不小心梦到他。纪衡想着,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人的梦本来就光怪陆离,用不着在意。
然而虽然如是想着,他心里依然有些别扭。
早上起床,乾清宫上早值的奴才们要来给皇上请安。田七厚着脸皮夹在当中,偷眼打量皇上的气色。
好像不太好?
正打量着,没想到皇上也突然看向她,那目光,小飞刀一样,似乎要把她割开来看一看。
田七慌忙埋下头,心想皇上今儿不高兴,得小心行事。她昨儿虽然蒙混过去了,但皇上心中未必不起疑,她得找机会表币心。
一早上相安无事。纪衡下了早朝给太后请完安,照例去了养心殿干活。
但是看到田七立在一旁,他便有些心绪烦乱,总不自觉地想到昨晚那个荒唐的梦,想着想着,对田七更没好脸色了,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田七:“……”
她真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在心里头仔细做了一番自我检讨,田七想起一事,她从袖中摸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双手递到纪衡面前,“皇上,这是您的帕子。感谢皇上体贴恩典,借与奴才这方帕子。御用之物,奴才不敢私藏,已经洗干净了。幸而是夏天,东西干得快。”她依然记得上次皇上因为一条帕子对她没好气,这次又瞪他,大概还是因为帕子。
不想皇上却把笔一撂,危险地看着她,“朕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一块帕子也不舍得赏人?”
田七觉得现在这个皇上跟之前那个皇上大概不是一个皇上,她只好把帕子收起来,陪笑道,“是奴才会错了圣意,奴才愚笨,奴才谢皇上赏。”
看到她又作如此卑微之态,纪衡皱了皱眉,朱笔也没重新拾起来,而是站起身,打算出去走走。
盛安怀此刻不在,田七自然顶了他的位置,跟在纪衡身边伺候。一行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路过重华门,看到门内有两三个妃子在领着宫女们踢蹴鞠。
许多人都知道皇上当太子的时候喜欢蹴鞠,不过现在圣上威严得很,自然不会再亲自玩儿这些。但爱好未必就从此没了,有人就想在这上头做文章。田七就这么干过,效果很是不错。
眼前这些妃子,虽然一开始的出发点可能是讨好皇上,但现在她们大概也就是觉得好玩儿,因为她们踢得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纪衡。
田七跟在皇上身边,往那群人里扫了一眼,三个妃子里一个嫔一个昭仪一个美人,位分最高的那个赫然就是婉嫔。
田七知道皇上有偷看别人的坏习惯,现在看到皇上一脸兴味,也就不会煞风景地扯脖子喊“皇上驾到”了。
这时,那皮球被一个力气特别大的宫女突然飞起一脚踢向门外,在场的人顺着皮球的轨迹终于发现皇上,个个惊在当场,傻傻地看着那皮球直直袭向皇上。
田七反应快,向前一跳横在纪衡面前,“皇上小心!”
被皮球砸一下又不会死人,还可在圣上面前表一币心。田七在那皮球快要拍到面门的一刹那,还在打着如意算盘。
她现在太需要忠心了。
然而预想中被拍脸的疼痛没有出现,田七被纪衡按着肩膀向后一拉,立时躲开了皮球的袭击。接着,纪衡用肩膀微微一碰,那皮球便被顶到空中。这个动作太快,田七根本没看清楚,只刚站稳脚跟,眼前便晃过皮球棕红色的身影。
周围人都被皇上的反应之迅速、动作之敏捷震惊到了。
田七还没回过味儿来,只觉按在她肩上的双手突然加大力道。
纪衡的身体已然腾空,只双手还以田七为支点。他扶着田七,腰部发力,双腿转了半圈,找到合适的位置,一腿绷直平衡身体,另一腿凌空一脚踢到恰好从空中落下的皮球,皮球打着旋飞向门内的风流眼,在众人眼中划过一道矫健的暗红色曲线,仿佛一柄长刀,直插猎物咽喉。
所有人都看呆了。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留半点破绽。皇上翻飞的身影,比雄鹰更矫捷,比鹞子更凌厉,这一连串动作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完成,却能让人清清楚楚地刻在脑海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时间为他放慢了脚步。
田七没有看到这个精彩的画面,因为她置身于这画面的中心。她的双肩被他扶着,与他的脸距离很近,她看到他眉目间的张扬,看到他嘴角勾起的轻笑。他的身体在半空中旋了一个弧度,由此带起的微风吹动他的发丝,她看到墨色发丝缠在他绯色的唇畔,他身后的背景也因身体的旋转而不断变化,蓝天,绿树,黄琉璃瓦。
纪衡落地时,田七的身体被迫拧了一下,她站立不稳,本能地一抬胳膊,勾到了纪衡的脖子。
纪衡感觉到田七的身体要向下坠,也迅速扶住他的腰,防他跌倒。
两人站稳身体时,姿势已经十分暧昧。一个勾着对方脖子,另一个揽着对方的腰,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大家看到皮球干脆利落地撞入风流眼,本打算欢呼的,刚张开嘴,看到眼前画面,又默默地息了声。
有几个反应慢半拍的,没来得及刹住,于是周围响起了零零落落的鼓掌声。
纪衡扶着田七的腰,只觉掌下腰肢柔软纤细,不堪一握,再低头看人,见田七几乎完全扎进他的怀里,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大概是太过震惊,此时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樱红的嘴唇半张,吐着湿热的气息。
无声的诱引。
太阳有些大,晒得纪衡脑门发热。他低头看着田七,问道,“还不愿意放手?”
田七的脸腾地一红,连忙放开手。
纪衡松开她,站直身体,双手略有些刻意地背起来。田七以为皇上又嫌弃她了,赶紧向后错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田七脸上热度不减,低着头看着地面。纪衡见他耳垂红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不禁莞尔。
纪衡发现,经常被太监轻薄,他竟然已经有些习惯,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反感。这个意识让他别扭得紧,于是哼了一声不再看田七,转而走进重华门。
门内的人纷纷向纪衡行礼。纪衡见婉嫔脸色苍白,便问候了一下,没想到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婉嫔直接应声软倒。幸亏她身边的宫女动作快,扶住了她。
纪衡吩咐人把婉嫔扶回宫中,又传了太医给她看病。本以为婉嫔只是因天热中了些暑气,却没想到太医回报:婉嫔有孕了。
田七就跟在纪衡身边,因此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消息。听过之后一阵咋舌,这婉嫔运气也太好了,才只承宠一次就有了身孕。
纪衡也有些意外,当然了,更多的是高兴。最高兴的是自然要数太后了,前几天才念叨小孙女,这次就有孕了。
婉嫔听到此话,心内不喜,什么意思,怎么就一定是女儿呢。
坦白来讲,纪衡也希望是个女儿,生孩子都图个儿女双全,儿子他已经有了,且以如意调皮的程度,若是再多一个,怕是要把皇宫掀了。
再说了,纪征的亲娘干的好事,他和太后都记忆犹新。婉嫔地位不低,家中和孙家来往密切,也算有大靠山。纪衡即便想多要几个儿子,也不希望儿子是从这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他知道自己干不出他爹当年干的好事,但总要给如意多留些余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纪衡的心思没几个人懂,田七算是之一。不过她暂时不关心这些,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个婉嫔会不会对她不利。
以前婉嫔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田七不怕她,现在她肚子里有货,立刻就不一样了。皇上连着两天歇在婉嫔宫中,虽然婉嫔碍于身孕不能承受恩露,但这也是别人做梦也捞不到的体面,所以婉嫔面上多了许多风光,虽怀着身孕,走路竟比平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田七仔细对比了一下利弊,觉得婉嫔应该不会对她下手。一来要动御前的人,风险会比较大,得不偿失。二来,她跟孙蕃那点恩怨,婉嫔未必能知道。孙丛瑞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儿子干的傻事扩大影响,更不可能为了一时意气而将此事捅进宫里。
但是田七很快发现她错了。她不能把女人当男人去猜想,更不能把所有人都想象得和孙从瑞一样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