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有打算
第十六章自有打算
文屏回来之时,远黛正歪在炕上看书,屋内竟无人伺候。听见门帘响动,远黛便淡淡抬眼看来,瞧见是文屏,便点一点头,问道:“沅真可有什么话托你带来吗?”
文屏应声答道:“倒也不曾说别的,只是叹了一声,说是委屈小姐了!”说到“委屈”二字,文屏面上的神情不免便带了几分异样。
远黛一点头,居然也就不再问了,只低了头,继续看书。
只是她虽不问,文屏却是不能不说:“那月栀花,已给了六爷了。六爷只说是日后面谢小姐,便拿了花走了!倒是沅真姐姐临去时,给了个匣子,使我交给小姐!”
远黛眼皮也没撩一下,只道:“她既给了你,你便好好收着,酌情使用!”
文屏应了一声,便当着远黛的面儿打开那匣子。她原意是想当着远黛的面儿查点一下匣子内的物事,以免将来因这匣子内的物事而横生枝节。然匣子才一打开,文屏却已惊呆了。
那匣子外表看来极是普通,黑漆质地,上头简单的雕了些四合如意云纹,青铜锁搭搭扣着,却是连锁匙都没有一道。正因如此,文屏初时接了那匣子时,却是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然而匣子开了时,文屏心中却是不由的一阵后怕。
匣子里头别无他物,有的只是银票。银票的面额不大,最上头的第一张显示数额只是五十两。然而这匣子虽不甚深,目测之下,这一叠厚厚的银票少说也得有五十张。二千五百两银子,对有些人来说,或者不算什么,但对文屏来说,却无疑已是一个大数额。
“小姐……”她犹疑的抬眼去看远黛,有些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
远黛听出她的不豫心态,毕竟抬眸看向文屏:“我既说了交你收着,你便只管收着。须知道,这天下的人、事、理,总逃不过十个字去……”说到这里,远黛语音稍稍一顿,而后方一字一字道:“那便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不再言语,只低了头,继续去看手中的闲书。
文屏为之默默,片刻之后,方抱了手中的匣子,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好一会子,却又捧了茶来,撤下远黛面前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远黛仍自不动,只懒懒的歪着。
文屏见状,便轻声道:“这会子泡的乃是上品的铁观音,最宜冬日饮用的。这茶还是上回沅真姐姐去别院时带了来的,因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竟忘了拿出来了!”
远黛听了这话,这才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子,从文屏手中取茶啜了一口。
文屏收走原先那盏冷茶,才又走了进来,站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也不知六爷问小姐讨了那两盆花,是要送给谁?”
远黛随手搁下茶盏,平淡道:“自然是送给百里聿!”她既将那银票给了文屏,便是将她当作了贴身之人,此刻对着文屏,也就再无避讳之意。
文屏咬了咬牙,又问道:“其实老太太亦是爱花之人,小姐何不……”
她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远黛抬手止住,深深看了文屏一眼,远黛道:“你亦是府内的家生子,从前又是老太太跟前伏侍的。我且问你,这些年来,老太太与太太关系如何?”
文屏一怔,旋低声道:“老太太与太太的关系自是极好的。”
大周定鼎之后,太祖皇帝大肆封赏开国功臣,曾于一日之间连封三公十八侯。十八侯中,萧氏、凌氏、陆氏皆为榜上之人。然而帝王更迭,时移世易,风雨百年之后,昔日公侯多已凋落,如今尚能屹立不倒的,也不过只三五家而已。也正因如此,这几家非但不曾疏远,却反愈加亲近,如今更是世为姻亲,盘根错节之下,更俨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轻轻一笑之后,远黛又问道:“那依你看来,老太太可肯为我而拂了太太的面子?”
文屏为之哑然,好半日才嗫嚅道:“可是昨儿……”
淡淡凝眸,远黛平平道:“萧小姐毕竟是萧家人!”且莫说老太君原就出身萧府,便是无有这一层关系,萧呈娴提出要见她,老太太也断然不会回绝。但若要老太太因为萧呈娴的关系,便对她另眼看待,那也是断然不能。而若要她曲意去承奉老太太,巴巴的贴人冷脸,她自忖,却也不能做到。否则两年多前,她也不必苦心谋划,借病搬去别院独居了。
既如此,那倒还不如借凌远清之力,交好百里聿也罢了。
文屏原就是一点就通之人,远黛虽说的简单,她却仍是听明白了,当下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远黛这会儿已重又拣起适才搁在一边的书卷,继续悠然的翻看着。
这几日,凌府上下因三老爷要回来之事,却是忙得不亦乐乎。今儿,陆夫人那边更借了这事,差了人来,同周姨娘借了红英、紫罗及王氏等三个周姨娘跟前最得力的人,转过头来,却还不甚满意,毕竟又同远黛要了采莲去。远黛对此一来懒得理会,二来见采莲也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更是无意为难,就令她去了。
她身边本就只有文屏与采莲两个二等丫鬟,惠儿等两个小丫头还是别院时,想着人手有些不够用,自己出资买的。如今周姨娘有病在身,又乏人照料,远黛便使惠儿过去伏侍周姨娘,自己跟前反只剩了文屏一人。整个西院也因此便愈显冷落。
到了下晚时分,采莲方回来了。因昨儿的事,她心中多少有些怵远黛,进了内屋规规矩矩的同远黛行了礼后,便出去了。红英、紫罗二人既回来了,惠儿等两个小丫头自然也便回了西厢。采莲毕竟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便同惠儿几个唧唧咕咕起来。却原来凌家三老爷凌昀原估计着要到廿八日才能回京,但因一路天气甚好,行程顺利,却是明日午后便能到了。
文屏在旁听着,自然也便进了内屋,将这事告诉了远黛。远黛却似是毫无反应一般。
一时用过了晚饭,远黛便起了身,令文屏掌灯,行到院子南头,看了一回自己养的昙花。她这昙花原是异种,喜寒厌暖,寒风之下,非但不显颓势,生得却愈发的繁茂了。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低低垂落的几茎花蕾却更涨开了些,足足有了拳头大小。
文屏见远黛看的仔细,不免笑道:“也不知这花还得多久方能盛开?”
远黛微笑一下,道:“多则十余日,少则七八日便是这花开放之时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的当儿,外头却忽而传来窸窣的衣袂之声夹杂着轻细的私语,似是有人过来了。远黛微微挑眉,便扫了一眼声音的来处。目之所及之处,却是三名管事打扮的仆妇。右侧一人手执气死风灯,正自笑微微的同中间那妇人说话,神态亲热,略带谄媚。
三人显然也没料到天已全黑,远黛竟还在外头。乍一见她,先是一怔,而后才上前行礼。远黛在凌家待的时间不长,对她们自是不甚熟悉,稍一点头后,便看了文屏一眼。
文屏会意的上前笑道:“胡妈妈、邓妈妈、袁妈妈,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您三位却来了?”
她这一开口,右侧那袁妈妈立时笑道:“二年余不见,文屏跟在九小姐跟前倒是愈发出挑了,莫怪你爹娘每每提起你来,总是赞不绝口的。”她说着,便又抬手指了指立在三人中间,面上似带笑意的胡妈妈道:“我与邓家的只是陪胡姐姐一道来传话的!”
文屏心中没来由的一跳,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向远黛道:“小姐,是不是请三位妈妈进去说话?”远黛不识得这三位,她却是认得的。那邓妈妈与袁妈妈也则罢了,那胡妈妈却是陆夫人跟前极有头脸之人,虽非内院总管,但便是内院总管见着她,也少不得恭恭敬敬的。
远黛自然不会拂她面子,当下一颔首,略一抬手,道:“三位妈妈请吧!”
袁妈妈正待说话时,胡妈妈却忽而开口笑道:“九小姐好意,原不该辞的,只是明儿三老爷便要回府,外头还许多事等着料理,便不打扰了吧!此刻过来,只是因着太太说了,周姨太身子不好,当静静养着,明儿便不必出迎了!至于九小姐,只是随着您的意思便是!”
这话一出,文屏脸上便是一僵。远黛却是一径的淡然,闻言之后,竟淡漠道:“多谢太太体恤!姨娘既身子不好,我与姨娘同院,自当照料着,便请妈妈将我的意思转告太太!”
胡妈妈又是一笑,竟也不说其他,便道了一声是,而后行了一礼,便同袁妈妈两个去了。
远黛却是面色不动,看一眼俏脸煞白的文屏,径自吩咐道:“回屋吧!外头冷!”
文屏勉强忍下心中怒火,伴着远黛往西厢行去。外头动静虽不甚大,怎奈西院向来僻静,住的人偏又不少,这会儿红英、紫罗、采莲等人却都已站在了屋门口,神态各自有异。
远黛走过去,扫一眼众人:“都这个时辰了,却还在外头发什么呆,都各自回屋去!”
第十七章 凌远萱
第十七章凌远萱
远黛走过去,扫一眼众人:“都这个时辰了,却还在外头发什么呆,都各自回屋去!”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甚大,但却有种莫名的威慑力,让人不由自主的凛从之。
甚至连看也没看众人,远黛先自举步,往西厢行去。文屏见状,忙快步上前,先一步为她打了帘子起来。直入内屋,远黛在炕上坐下,略想了一想,却忽而叫了一声:“文屏!”
文屏应着,便上前一步。她原道远黛或是要交待什么应对之法,却不料远黛开口所言却与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文屏,你与这府中照看花草的人可熟悉?”
文屏为之愕然,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远黛颔首,便又吩咐道:“明儿你过去府中花房,看看可有早开的梅,若有,便使他们尽力多搬些来,不必心疼钱,只管花用!”
文屏听得直皱眉:“这会子才将十一月,那梅哪得这般早便开!便是碰巧有那一两株,老太太素来又是最喜梅花的,怕是早送去春晖园了。何况小姐要那梅花作甚?”
远黛其实也知才入十一月,梅花开不得这么早,之所以吩咐文屏,不过是存了万一的意思。此刻听文屏这么一说,却也不由的叹了一声,道:“你明儿可先去看看,若实是没有,也只得罢了!”她说着,毕竟又想一想,才道:“我那昙花,开时香味馥郁,原想寻些梅花来遮掩一二,如今看来,怕是不能的了!”
文屏这才明白了远黛的意思,当下一笑,道:“小姐只管安心便是了!如今咱们所住的这西院,乃是府中最为偏僻的一个院子,况昙花又是夜间开的,黑天瞎火的,哪里有人会在这左近游荡。那花香味便再馥郁,终不能只一株花,便香遍整府吧!”
远黛知她说的有理,默然片刻,终是叹了一声,缓缓道:“却是我着相了!这花,我看的极重,却是无论何人来求,也是不能给的。也正因此,我倒不想别人太过注意了它去!”
文屏听得轻轻点头。
…………
次日早间,凌府上下人等依旧忙的不休,而西院却是一径的安宁,仿佛已被人遗忘了。
远黛清早起来,盥洗过后,便去正房去看周姨娘。周姨娘却是早已起了,正恹恹的坐在梳妆台前,脸上黄黄的,有些浮肿,一双眼更是肿的如桃,显见得昨晚又哭过了。此刻见远黛进来,便忙拿帕子掩了脸,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言语。
默默看了她一眼,远黛抬手,示意屋内众人出去。待众人退下后,她才缓缓上前一步:“娘!我是不碍的!你也莫要多想,只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重要!”
周姨娘在凌府多年,受的委屈无数,她固然懦弱爱哭,这些年下来,泪也早已流干了。她原道自己这辈子只是忍气吞声、低声下气也就是了,然而女儿的意外回归却又让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了几分希冀。只是如今看来,只怕是连女儿也要被自己带累了,让她怎不难受。
昨晚在病榻上听王氏说了胡妈妈的言辞之后,她几乎一夜不曾睡着,缩在被窝里,愈想愈是难受,毕竟哭了半夜,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本来她见远黛只是心中惭愧,倒还不至于便哭,然听了远黛这几句话,却又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远黛见她如此,不由叹了一声,便握住周姨娘的手,低声道:“只是再忍些日子吧!”她性子温淡,其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别人,即使是对自己生身母亲,有些话仍是难能出口。
周姨娘哽咽不已,半晌方道了一句:“这都是为娘的没用……”
见她哭的反更厉害起来,远黛心中不觉更为烦躁,微微拧了眉,她道:“你已哭了这许多年,愈哭愈苦,愈苦愈哭,除了自己伤心,可曾有什么用没有?”语气不觉带了怒意。
她与周姨娘虽为母女,但自幼分离,本来说不上母女情深四字,此刻语声忽然一变,莫名的便带了几分凌人的气势,立时便将周姨娘将要涌出的眼泪活生生的吓了回去。周姨娘止了泪,怯生生的抬头去看她,竟是好一阵心惊。
远黛见她如此,除了叹气却也别无它法,半晌徐徐道:“莫要哭了,我早说过,从前我不在,也就罢了,如今我既回来了,将来总不教你再受这种委屈!”眼见周姨娘听了这话后,眼泪又有泛滥的趋势,她不由深感无奈,只得唤了红英等人进来,自己则辞了出去。
文屏同她一道回了西厢,细察远黛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道:“其实姨娘也是可怜人!”
按说周姨娘也算得凌府的半个主子,文屏这般说她是于礼不合的,但如今远黛已将文屏视作了心腹之人,文屏这话于此时说来,便也成了贴心之辞。
远黛默默片刻,毕竟怅然道:“她是我娘亲,无奈我们却总难真正亲近起来!”她语声极轻,错非文屏此刻正立在她身侧,竟是不能听得清楚。
用过午饭,远黛照常小憩了一番。及至醒来,文屏进来服侍她盥洗时,说起外头之事,原来未时才过,凌昀便已带了妻儿回来。远黛仍是神色淡淡,对此不置一词。
外头的一切忙乱,都与西院全无关系。至少这一日的西院,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
从别院搬回凌府,远黛从前所种的花草大多没有带回,带回来的,一部分又存放到了沅真那里,一时却是有些闲得慌了。颇有些无趣的丢下手中的书卷,远黛长长的叹了口气。
文屏恰捧了茶进来,见她如此,不由一笑:“小姐若喜欢,何妨使花房送些花草来养着!”
冲她展颜一笑,远黛懒懒道:“我在这府里本也待不得多少时日了,又何必来回折腾个没完!只等来日安定下来,再来说这些吧!”
文屏不听这话犹可,一听这话,心中却不由得好一阵翻腾。远黛口中所谓的安定下来,指的自然便是将来到了夫家之后。文屏很清楚,远黛出嫁,陪嫁丫鬟里头必然是少不了她的。若是远黛嫁的好,她将来自是不必说,若是不然,她也落不到好去。
这般一想,文屏也不免心潮涌动,神情怔忡。
她的心思,远黛自不会看不出,但她却也无意对此多说什么,抬手在身侧的小几上轻轻叩了几下后,远黛忽而开口道:“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文屏,你去将我那副围棋取来!”
文屏听声,这才敛了心思,答应着,便自走到一边,正要打开箱笼,细细翻检,那边门帘却是一动,采莲已走了进来:“小姐,十小姐身边的烟柳给您送东西来了!”
远黛蛾眉一挑,便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烟柳的年纪看着倒与文屏、采莲二人相当,生得容颜清秀、身段袅娜,看那衣饰钗环,显是凌远萱身边得力的丫鬟。一进门来,便朝远黛行了一礼,口中笑道:“请九小姐安!我们小姐使我送些两淮的物事给九小姐与姨太太,东西粗陋,万望九小姐与姨太太莫要嫌弃才好!”她说着,便从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上,取过匣子来,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远黛这才了然,当下示意她起身,又使采莲接了她手中的东西,淡淡笑道:“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小姐!”她说着,便又想了想,而后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倒是从前依照古方制的天香汤饼还余了一些,你便带些回去给你们小姐,算是我的回礼!”
她这里说着,那边文屏闻声,已赶忙过去,打开螺钿小桂,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广口青瓷小罐,同样双手奉与烟柳。烟柳笑着谢过远黛,接了那小罐,又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去。
烟柳去后,文屏便过去,将烟柳送来的匣子打开看了一看。里头却搁了一套八色胭脂水粉,一水儿的粉彩蝶恋花带盖小罐,只看着,已觉非同一般。远黛看着,不免笑了笑。
文屏伸手拈起一只小罐,看了看罐底,笑道:“我说这东西怎弄的这般精细,原来竟是两淮闻名的‘缘记’香铺产的,听闻这家铺子的东西好的几可比得上用之物呢!”
不无好笑的扫了一眼那匣子,远黛漫不经心的淡淡道:“收起来吧!”她说着,便又问道:“她们可是从姨娘那里过来的?”这位十小姐既送了东西给她,按理也不会少了周姨娘的。
果不其然,采莲应声道:“正是呢!我原是在姨娘那里的,见烟柳她们还要过来这里,便引着她们来了!”这些日子,她觉出远黛的不快,故而也极少在远黛跟前打转。
远黛便点了头,对凌远萱送的东西,她自是不在意的,但凌远萱在这个时候还能记得周姨娘与她,应该会让周姨娘心中稍稍好多一些。远黛想着,对凌远萱不觉也生出些好感来。
第十八章 罗氏
第十八章罗氏
离了西院,烟柳一路往春晖园行去。此次凌昀回京任职,凌府之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萧老太君。父母偏疼幺儿,原是人之常情,何况凌昀天资过人,远胜两名兄长。本就更为偏疼,加之凌昀常年在外为官,难得相聚,如今一朝团圆,老太君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凌昀膝下只一子一女,女儿远萱年长,正是二九年纪,姿容出众,性情可人。幼子远华年纪尚幼,今年不过九岁,却生的粉雕玉琢,喜人至极。老太君原就疼爱幼子,如今见着这一双孙儿孙女,自更是不同,立时决定将二人留在春晖园内与自己做伴。
因此上,如今凌远萱所住的正是春晖园内的沁芳斋。烟柳进屋时候,却见凌昀之妻罗氏正坐在炕上同凌远萱说话,她忙上前一步,笑着行礼道:“太太万安!”
罗氏瞧见是她,不觉一笑,她来时便已从凌远萱口中得知烟柳的去向。如今见她回来,便自然问道:“东西都送去了?周姨娘与九小姐如何?可说了什么没有?”
烟柳忙回身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取过远黛回的天香汤饼,一面呈给罗氏与凌远萱,一面答道:“姨太太确是病着,脸上黄黄的,气色不甚好。见我送了东西过去,神气却有些古怪,看那意思,却像是要流泪的样儿。收了东西,倒未说什么,只说多谢太太与十小姐还记着她。”
烟柳说着,便又指了指适才呈给二人的青花小瓷罐,道:“这个瓷罐,却是九小姐给的回礼,说是她从前依着古方自制的天香汤饼!”
凌远萱接了烟柳送上的青花小罐,先摇了摇,而后不无好奇的打开倒出一丸嗅了嗅,才抬头向罗氏笑道:“娘,你看这东西做的,倒是十分精致!”
听她这么一说,罗氏便自然回头看了一眼。远黛亲手所制的天香汤饼色呈琥珀,大如龙眼,托在凌远萱粉色的掌心中,却是颇为赏心悦目。不过是从瓶内取出的这片刻工夫,那香味却已清清幽幽的散了开来,清淡而怡人。
天香汤原算不得什么秘方,其用料也只是桂花,甘草,盐梅这三样常见之物。制法也甚为简单,只是在金秋时节,晨露天气,以木杖打下正自盛开的桂花,以布袋盛之,去蒂,将花捣碎成泥,再加入甘草、盐梅,入罐密封。制成之后,再每日以开水冲饮。
因这汤常饮之下,可使体散幽香,故而大周闺秀服用者颇众,其中也包括凌远萱。
偏头想了一想后,凌远萱忽而扬声唤道:“碧桃、碧桃,去将我日常用的天香汤拿来!”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不多一会的工夫,外头却走进一个翠衣丫鬟来。微诧的看了凌远萱一眼,碧桃疑惑道:“小姐今早不是已饮过天香汤了,怎么却又想到了?”
凌远萱见她两手空空,不觉无奈,当下白她一眼,道:“罢了!你来!”碧桃应声走上前来,凌远萱想一想,便又从小罐内倒出一丸小饼,将两丸天香汤饼尽数交给碧桃,吩咐道:“拿下去沏两盅来看看!”碧桃应着,便伸手接了,转身下去。
罗氏见女儿如此,不免失笑的摇头道:“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等得及!”
凌远萱瑶鼻一蹙,顽皮笑道:“此间又无外人,怕什么别人取笑!”
罗氏摇头嗔道:“如今你在家,爹娘惯着你也就罢了,日后等出了门,可记着不能如此!”她说着,一时想起女儿出嫁之事,心中不免好一阵不舍。
凌远萱满不在乎道:“不是说了,得等九姐姐嫁了之后才能轮到我!”
罗氏目注女儿,有心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重又转向烟柳,她温声问道:“听闻九小姐体弱多病,你今儿见了她,觉得如何?”
烟柳仔细想了想,才答道:“九小姐看着身子是不甚好,我去时,她正歪在炕上,脸上黄黄的,有些病容,神气倦怠,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罗氏微微一笑,却忽然道:“我是问,她见你来,可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没有?”
烟柳一怔,旋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她见我来,神色也还是淡淡的,仿佛全不在意!”
凌远萱在旁听着母亲的问话,不觉大为诧异,因好奇问道:“娘怎会问起这些?”
罗氏笑笑,却忽然道:“萱儿,下午得了空儿,你可陪我去看看你九姐姐!”
凌远萱一怔,正想问什么的当儿,门口帘子一动,碧桃却已捧了一对粉彩山水带盖瓷盅进来。将瓷盅奉与罗氏与凌远萱后,碧桃不无诧异的道:“小姐给的亦不知是什么,才一入水便化了开来,味道闻着有些像是咱家的天香汤,却更要香上许多。”
罗氏微微颔首,便取过瓷盅,才一揭了盖,便觉异香扑鼻,浅啜一口,那一股子的香气顿然在胸臆之间漫了开来,一时竟有种五脏六腑都被这香气熏染透了的感觉。
她心中正自诧异,那边凌远萱却已叫道:“呀!这东西可真是好邪门!”
罗氏听她对这天香汤饼的评价竟是“邪门”二字,却也不由的好笑起来,当下白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说话总是信口胡柴,也不知何时才能稳重些!”她说着,毕竟将盅内的天香汤尽数饮了,放下瓷盅后才若有所思道:“这方子如此珍异,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
凌远萱吐吐丁香小舌,跟着一口将那天香汤饮了,而后笑道:“这方子可比娘的秘方还要好上许多,等回头见了九姐姐,我必问她讨一张方子,将来我们也可自作!”
罗氏闻言,当即点了点头,大有嘉许之意。天香汤之方流传天下已有多年,所用者,又多是闺阁女子。闺阁女子,最为不缺的便是闲心、细心与耐心。因此这许多年来,从这张简单的方子中也不知衍生了多少别样的奇方。不过这些别出心裁的方子大都是自家做了自家用,少有流传在外的。虽是如此,但闺阁之中,相互交流,取长补短之事却也并不少见。
…………
远黛神色闲淡的坐在桌边,手中拈着的黑子则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棋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文屏,这会儿正自苦着一张脸,却又一副全无奈何的模样。
文屏是有理由犯愁的,自打那日远黛忽而想起箱笼内的那副围棋后,她的苦日子便开始了。陪远黛下棋其实并非什么苦差事,但若是连下了两天,都无一胜局,怎不叫她沮丧。
“小姐……”文屏的声音里满是求饶之意。她实在想不明白,连下了两天的棋,这位小姐怎么就还能自得其乐,丝毫不见分毫不耐之意。
远黛笑笑,信口问道:“怎么了?”
文屏认真的看着远黛,道:“小姐,你觉得棋逢对手如何?”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委婉之辞。意在提醒远黛,她并不太会下棋,与她对弈,实在有些浪费了远黛的棋力。
被她这么一说,远黛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许久,她才不无怅惘的一笑,道:“文屏,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文屏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跟在远黛身边愈久,愈觉得这位小姐看着简单,其实却是深不可测。此刻她忽然这么一问,怎不让文屏心中揣摩难定。
她正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说,那边远黛却已微微叹了一声,略带自嘲的道:“其实我是个很懒的人,做什么事儿总想着能省些气力便省些气力……就如这下棋一般……”文屏正自愕然,远黛却又忽而一笑,道:“既然只是消遣,那自是不费气力是为最好!”
文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看小姐倒也不是时时都这么懒!”
远黛终是淡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模棱两口的道:“是吧!”
文屏正要回话的当儿,门口却忽而传来惠儿的声音:“小姐,十小姐屋里的烟柳姐姐来了,问小姐此刻可方便,三夫人与十小姐打算过来坐坐呢!”
第十九章 来探
第十九章来探
忽然听得罗氏要携凌远萱过来坐坐,远黛在惊诧之余,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当下稍稍整理妆容,算计着时间,便到西院门口相迎。她这边才刚在西院门口站定,便见罗氏与凌远萱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笑吟吟的过来了。
两下里见过了礼,远黛便回身请罗氏入院。罗氏上下端详远黛,而后微笑拉了她手,一面往院内走,一面亲切问道:“听说周姨娘前几日着了风寒,不知如今可痊愈了没有?”
远黛温声答道:“劳三婶挂心了!姨娘的病本不甚重,想来再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罗氏便点了点头,道:“算起来,我与周姨娘也有四年不见了,今日得空,倒要见一见!”虽然周姨娘的妾室身份,并不值得她这位三房正室夫人亲自上门看望,但她既有心交好远黛,自然不能视周姨娘如无物。何况这西院,毕竟也还是周姨娘的居处。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自是不会反对。众人便先过去正屋,见了周姨娘。先前周姨娘知道罗氏要来,原是要与远黛一起迎接的,却被远黛使文屏过去止了。一来如今阖家俱知周姨娘身上不好,有现成的理由不迎,又何苦巴巴的出来。二来罗氏来的蹊跷,却还有待商榷。
然远黛虽使文屏止了周姨娘想要出门迎接的举动,却挡不得周姨娘心中的不安。文屏才刚去了,她便忙忙的唤了红英等人过来服侍盥洗,又换了会客的衣裳,若非红英等人坚决不允,她怕还要抹上些脂粉,稍稍掩饰一下病容。
众人进屋时候,周姨娘正坐在床上,翘首而望,见罗氏果真来了,急急的便要掀被起身。罗氏忙上前按住,口中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起来了,依旧歪着吧!”
周姨娘尤且不肯,挣扎着仍要起身。罗氏毕竟将她按住:“姨太太再要如此,我可是要走了!”周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终于不再强自起身,只是眼中却又流下泪来。
罗氏见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恻然。凌远萱甚是伶俐,此刻早已过来,笑吟吟的朝周姨娘行了一礼,惊得周姨娘闪避不迭。罗氏笑着抚慰了她几句,又嘱她好生养病,这才辞了出来。
罗氏这几年虽不在凌府,但初嫁凌昀的那几年却是住在凌府,七年前,凌老侯爷过世,凌昀丁忧回京,她亦曾在凌府住过三年,因此与周姨娘倒是素识。她出身书香门第,祖辈世代为官,但与凌府这等侯门大户相比,家世上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因此上,她在凌府一贯以性情谦和、与人为善著称,更是极少与人冲突,与周姨娘的关系也还算亲善。
出了周姨娘的正屋,罗氏等人便进了远黛如今所住的西厢。才在内屋坐下,那边惠儿已捧了茶来。远黛朝惠儿招了招手,令其过来,而后亲手自托盘上取了一盏茶,奉与罗氏:“多谢三婶!”言下不无感激之意,这感激,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周姨娘。
罗氏见她如此,却也不由的一叹,抬手接了茶:“你倒是个孝顺孩子!”
远黛为之浅浅一笑:“三婶谬赞!”她自己如何不知自己,谈到“孝顺”二字,她还差的远。自惠儿手中又取过一盏茶递与凌远萱:“十妹妹且尝尝这茶,看看可合口味?”
凌远萱忙伸手接了,且笑道:“多谢九姐姐!”
罗氏浅啜一口茶,点头赞道:“好茶!这是极品铁观音吧?”
远黛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此茶正是铁观音!”
凌远萱却是心直口快,饮过一口之后,便自笑着赞道:“姐姐这茶,兰香馥郁,滋味醇厚,回甘悠久,我尝着倒比今年春上韩大人送爹的极品铁观音还更要好些呢!”
远黛微怔一下,旋即笑道:“是吗?这茶原是旁人送的,我却不知原来这般珍贵呢!”她在凌府数年,所喝的之茶,除却亲制之外俱是沅真送来,她却从未想过这茶的珍贵与否。
罗氏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却是忽而一笑,回头冲凌远萱道:“萱儿,昨儿你便一直嚷嚷要来见你九姐姐,怎么这会子见了,反倒不说话了?”
凌远萱嗤的一笑,她也是率真之人,当即上前拉了远黛的手儿道:“九姐姐,前儿你送我的天香汤饼我试了,味道却比我娘秘制的还要好上许多,也不知你是怎么做的?”
远黛一怔,旋即失笑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知道,罗氏母女来此的缘由。
罗氏在一边,听得女儿这般单刀直入,不由的瞠目结舌,半晌方抬手指着凌远萱笑骂道:“你这莽撞丫头,便是自家姊妹,也该含蓄些,哪有你这般说话的道理?”她这话听着仿佛是在责怪凌远萱,但那一句“自家姊妹”却又点明了凌远萱之所以不客气的理由。
远黛本不甚在意这些,听了这话,便也一笑:“既是自家姊妹,却还是直言来去的好!妹妹要的方子,只等我回头抄一份送过去给你吧!”
凌远萱听得心花怒放,当下摇着远黛手欣喜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她说着话,眸光却自然的落到了一边的棋枰上,因抬手一指,道:“姐姐也爱与人对弈吗?”
远黛一笑,便道:“只是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这话却是深得凌远萱之心,忙忙的点了点头,不无抱怨的道:“可不是!从前我在江淮,有时娘还带我出门走走,如今回了平京,却是只能闷在府内了。”她一面说着,便举步走到那棋枰跟前,从棋罐内抓了一把棋子把玩着,道:“不过如今见了姐姐,那可好了!日后我无聊之时,便过来姐姐这里同姐姐说说话儿,下下棋儿!”
远黛心中颇喜凌远萱的率真,闻言便点了头,笑道:“只望妹妹莫要嫌我棋艺不精才好!”
凌远萱也不客气,当即道:“这个却是不妨,我娘也总是输给我的。”
见她如此的老实不客气,一边的罗氏也只能苦笑不已。
远黛倒是不以为意:“十妹妹若不嫌我这里简陋,只管过来便是。我这里素日冷清,能得妹妹做伴,却是再好不过!”这一番话,她却是说得诚心诚意。
二人正说着话,内屋的夹帘一动,文屏已捧了点心进来。远黛便笑道:“我这里物件粗陋,三婶与十妹妹可千万莫要嫌弃!”一面说着,便请二人在桌边坐了。
一时用过午茶,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时候不早,罗氏强拉着凌远萱起身告辞。远黛略留了一回后,才送了二人出门。凌远萱犹自恋恋不舍,毕竟约了再见之期,才自同罗氏去了。
母女二人出了西院,转过一道游廊之后,罗氏才向凌远萱道:“萱儿觉得你九姐姐如何?”
凌远萱偏首想了一想,才道:“九姐姐瞧着倒有些可怜,周姨太太也是!”
罗氏听得这“可怜”二字,却是不由的既好气又好笑:“你觉得你九姐姐很可怜吗?”
凌远萱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道:“西院又小又偏,便是周姨太一人住,已显苛刻,如今偏偏还让九姐姐与她同住,大伯母做的,实在有些过了!”她生的甜美可人,性情也甚为娇憨,但却绝非不知礼之人,此刻说起陆夫人,面上竟满是怒意。
罗氏估不到她竟会说出这话来,一面忙忙的一把掩了凌远萱的口,一面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人,冷声道:“今儿这话,小姐没说过,你们也没听见,可都明白了?”
罗氏身后众人,倒也都是明白人,更有那会凑趣的,闻言之后,便即笑道:“适才十小姐可说了话吗?我们竟是什么也没听见呢!”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纷纷附和。
罗氏微微点头,回头时,却瞪了凌远萱一眼。凌远萱扁扁嘴,便不说话了。
于罗氏而言,她虽是不惧陆夫人,但却也不愿得罪她。不管如何,陆夫人也还是凌家的长房媳妇,周姨娘与远黛之事,老太太尤且不发话,她又何苦去做这恶人。
因凌远萱过于出言无忌的缘故,这一路之上,罗氏便再未同她说过话。母女二人才进了凌远萱如今所住的沁芳斋,便有人迎了上来,朝罗氏一礼,笑道:“三太太来了!”
这人肌肤白腻,鹅蛋脸上略带几点白麻子,瞧着俏丽之外又显着俐落,却是萧老太君跟前的杜若。忙上前扶起杜若,罗氏笑道:“难得你今儿竟不在老太太跟前,快,进来说话!”
杜若起身抿嘴笑道:“回三太太的话,老太太使我过来请三太太过去说话呢!”
罗氏听得一怔,便看了凌远萱一眼,问道:“只是唤我一个过去吗?”
杜若笑道:“老太太说了,这回是请三太太过去商量事儿!”
罗氏心中仍觉奇怪,但知杜若必不肯多说,因也不再问,便点头道:“既是老太太唤我,那我们这边过去吧!”
第二十章 婆媳私语
第二十章婆媳私语
罗氏走入延晖斋时,却见萧老太君正歪坐在炕上,同身边的几个丫鬟说笑。
听得传禀之声,萧老太君便抬了头,笑着朝罗氏招了招手,道:“老三家的来了?来,坐这边!”她说着,便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罗氏笑着上前,见过礼后,方在萧老太君身侧坐了。早有丫鬟送了茶来,罗氏便接了茶,浅啜了一口,她暗暗揣摩老太君唤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何事,那茶喝在口中自是毫无滋味。
萧老太君目视罗氏,忽而一笑,问道:“我这里的茶比九丫头那里如何?”
罗氏为之愕然,半晌方笑道:“老太太可是在说笑了!九姑娘那里的茶如何能及得老太太这里。”她口中说着,毕竟端了茶盏,凑到唇边,又啜了一口。
萧老太君呵呵一笑,便朝屋内的一众丫鬟摆了摆手,侯其退下后,方才问道:“你今儿往九丫头那里,却不知是她是拿的什么茶来招待你的?”
罗氏心中愈发疑惑,口中却是不敢稍有怠慢,忙答道:“回老太太,是极品铁观音!”
“只是极品铁观音吗?”萧老太君不无诧异的问了一句。
罗氏度其心意,忙补充道:“确是极品铁观音!不过那茶确是极好!今年年头上,韩仲韩大人曾送了些极品铁观音与三老爷。老太太是知道的,三老爷惯常只喝雨前龙井,得了这茶,便与了媳妇。当时也曾有言,说道是极品的安溪铁观音,一年所产,不过数两而已。媳妇尝着,也果真是好。但今儿试了九姑娘处的铁观音,却觉其味有过之而不及。”
萧老太君闻言,眉目不觉稍动,一时没有言语。
韩仲此人,她自是知道的。此人算是凌老侯爷的门生,与凌府关系素来是极好的,逢年过节,更是从未缺过礼数。若是她所记无讹,韩仲如今正在福建道为官。
罗氏抬眼瞧见萧老太君的神色,想了一想后,便又补充道:“九姑娘说,她那铁观音亦是有人送的!不过倒是没有说起是谁送的。”
萧老太君微微颔首,半晌才道:“她能识得什么人?这茶若非萧家丫头送的,便只有安亲王回赠了!”老太君口中所说的安亲王,正是百里聿。
罗氏自然是知道安亲王的,乍然听了这个名字,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安亲王?”远黛的面容迅速从她脑海中闪过,罗氏竟是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大不可能。
萧老太君颔首:“这九丫头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却颇有算计。说起来,若非萧家丫头前几日过来我这里,同我说了会子话,我倒是真不知道这丫头竟有此心机。”
罗氏怔愣片刻,毕竟叹了口气,道:“老太太若不说,媳妇却还不觉得。如今想想,却还真是确有其事!”当日若无那天香汤饼,她或者也不会这么快便去探望周姨娘与远黛。
萧老太君听她这么一说,不觉笑道:“说到这个,我倒忘了问你,你怎会忽然起兴过去看她娘俩?”她对自己这三儿媳妇的性子甚是了然,知她素来八面玲珑,与人为善,但处事时却自有分寸,一贯都是点到为止,非不得已,绝不得罪人。依她的性子,迟早会过去看看周姨娘母子,稍叙寒温,但这么快便过去,却是有些奇异之处。
罗氏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自是毫不隐瞒,坦然道:“回老太太的话,媳妇原未打算今儿便去,但却经不得萱儿一再催促,又想着总要去的,偏巧今儿闲了,便去了!”
她说着,也不等萧老太君多问,又道:“至于萱儿,之所以这般想着这事,却是因那日烟柳送了江淮土产过去,九姑娘回赠的一罐天香汤饼!”当下详细说了那日之事。
萧老太君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道:“听你这般说来,这九丫头果真有些蹊跷!”
罗氏心中对此其实颇多不解,此刻闻言,便即顺着萧老太君的话头问道:“儿媳愚昧,经了这事,只觉得九姑娘博学广知,倒不觉得蹊跷,还望老太太指点迷津!”
她初时之所以会起意让凌远萱与远黛多多亲近,也正因此点。
萧老太君摇头道:“天香汤之事,倒是不足为异。毕竟那方子,天下纷传而各异,便有些好的流传出去,却也不值什么。不过这九丫头手中却另有一种茶,名唤‘岁寒三友’,那茶我这里也是没有的,不过能让萧丫头,安亲王同感不凡的茶,你也可以想见了。”
说到这里,萧老太君话音却是一停,而后才道:“罢了,这阵子我正想要要寻个人来商量下九丫头的事儿,如今想想,这偌大一家子,怕也只有与你商量才最合宜!”
罗氏听了这话,忙摇手笑道:“老太太这般抬举媳妇,媳妇可怎么敢当,其实……”
她正想说这事若与大嫂商量或更合适,萧老太君已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也不必过谦,只听我说便是了!”罗氏闻声,便不敢再谦。
萧老太君沉思片刻,才道:“若说起这事,倒不免便要提起远清来了!”
当下便将重阳那日凌远清与萧氏兄妹并百里聿同游妙峰山一事说了。
罗氏便也静静听着,并不插言。直到萧老太君简单说完,罗氏也仍不发一语,好半晌,才轻声道:“老太太可是觉得九姑娘此举有不妥之处?”
萧老太君摇头道:“这孩子有些心眼,在我看来,反是好的!如今这世道,男子文可科考,武可入伍,便是那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可做些小生意、种些田产,搏个温饱无虞。惟有女子,若要一生和乐无忧,便必要觅得个良人。如是想来,她做这些,倒也无可厚非。”
罗氏默默点头,毕竟叹道:“细说起来,其实也是苦了这孩子了!”她不愿直言陆夫人的不是,只能如此喟叹一声,以此隐约表达自己的态度。
萧老太君便道:“另有一件事,我却还不曾告诉你。九丫头于花草上头,似颇有些天分。你也知道,皇后娘娘素来最是喜爱这些花花草草,安亲王与皇后从来亲近,对这些花草也略懂一二。他去过妙峰山两次,却看中了九丫头种的花儿,前几日便托了远清问她讨要。这九丫头倒也大方,便交了两盆月栀花给远清。如今这花已送到宫中了!”
罗氏骤然听得“月栀花”三字,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九姑娘手中竟有月栀花吗?”
月栀花,产于南方越国,是为极名贵的花种。此花枝干翠碧如玉,花色洁白,兼且香气幽淡,可助人睡眠。因此一旦为人所知,便立时风靡天下。南越豪门,无不争相购买。
月栀花原产于越地的一处深山之中,天下闻名之后,乡野之民蜂拥入山,不过数年工夫,那处山中便再不见月栀花的踪影。此事初时无人在意,直到数年之后,才忽然有人发现,移植入豪门深院的月栀花,竟是无法再行繁育。越人使尽浑身解数,用过种种方法,仍是无法。
无奈之余,有人提出,无法繁育或者是这花离了故土的缘故,然而将之重新移回那座深山之中进行培育,这花却依然如故。因为无法再行繁育的缘故,原就不多的月栀花,随着时日的推移愈发的稀少,直至如今,天下之大,也只听闻南越宫中尚有少量存世者。
萧老太君颔首道:“你如今是否也觉这九丫头颇为蹊跷?”
罗氏想也不想的便点了头,若只一味天香汤饼,那也还罢了,但若再加上一种世间少有的奇茶与两盆几已绝迹于天下的异花,怎不由人不觉得远黛古怪。
“既知九姑娘有古怪之处,老太太怎么却还听之任之?”罗氏不无委婉的问道。
萧老太君叹了一声,徐徐道:“九丫头当日认祖归宗之时,非但曾滴血验亲,而她那养父处,我也曾使了人去细细打探,与她口中所言也无任何不合之处!只是那徐家实在太过一般,徐秀才才干也只平平,若说九丫头是他一手教出,我心中实是有些不信。”
罗氏默默点头,半晌方道:“既然九姑娘确是凌家血脉,老太太又何必过虑!为今之计,不过是好生对她母女,再同大嫂透个气,好歹缓和了关系才是!”
萧老太君摆手道:“如今我想的却不是这个!现如今九丫头也大了,我看她虽则容貌平常,身子也不好,举止气度却还不差。我有意替她攀个高枝儿,你看如何?”
罗氏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忖度良久之后,才道:“老太太的意思,媳妇已明白了!只是这高枝儿虽好,也需缘法!媳妇觉得,只是先抬举抬举她,往后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便是了!”
萧老太君想想也觉有理,不觉点了点头,道:“你这主意倒稳当,也罢,过几日先将她挪进春晖园来,与萱儿做个伴儿。你逢着无事,不妨常与她走动走动!”
罗氏忙笑着应了。
第二十一章 兄妹(一)
第二十一章兄妹(一)
罗氏母女的突来探访,对于远黛并无多少影响,反是周姨太,自打见过罗氏后,精神便比从前好了许多,远黛见她如此,心中也惟有叹息而已。到次日,想着凌远萱的要求,毕竟将那天香汤饼的方子抄了,令文屏亲自送了去与凌远萱。
凌远萱得了那方子,自是不胜之喜。然此时已是冬日,许多花草一时也收集不全,她也无法着手试验,少不得抱怨了一回。又想着左右无事,便索性与文屏一道,又往西院来了。
才进西院,凌远萱便不无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原来远黛此刻正带了惠儿,提了竹篮,一面修剪着西院院内的花草,一面指点着惠儿给花木浇水:“九姐姐?”凌远萱吃惊的唤着。
抬眼瞧见她来,远黛倒也没有太多的欢喜之情,只带笑道了一句:“十妹妹来了!”说罢了这句,她却又已低下头来,手中银剪一动,剪去了一枝略显臃肿多余的花叶。
这一二年里,西院虽无人居住,但院内一些花木倒还是有人定期修剪的。而此刻远黛修整的这些花草却是凌府花房才刚送过来的。文屏终究再受不了每日陪远黛对弈,毕竟使惠儿去花房令其送了些花草过来。而此刻远黛手边的这株蕙兰便是刚刚送来的。
偏头细细看了一回面前的这盆兰花,远黛稍感满意的点了点头。
凌远萱在旁看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九姐姐竟还会种花吗?”
将手中银剪放入搁在一边的竹篮内,远黛笑道:“不过是聊以消遣而已!”
西院本不甚大,这一日天气又好,冬阳灿烂的洒落下来,倒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因此凌远萱倒也无意立时进屋去。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而后在那株昙花跟前立住了脚步:“九姐姐,这是什么花?看这颜色倒是极别致呢!”
深深看她一眼,远黛道:“这是昙花!”
“昙花?”凌远萱欣然的叫了起来:“我常听人说昙花一现,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昙花!”她说着,忍不住便拿了手轻轻去抚那昙花碧绿的:“这花……是不是快开了?”
远黛微微颔首:“是快了!”
凌远萱听得更是心花怒放,忙道:“九姐姐,这花开时,你使人唤我过来,可好?”
远黛一笑,没有应她,却反问道:“十妹妹可知道为何这世上鲜有见过昙花之人?”
凌远萱一怔,便摇了摇头。
远黛道:“那是因昙花多在夜间开放,且自开放至凋零通常不过两个时辰左右!”
这话里其实已有了拒绝之意,但凌远萱却并没听得出来。偏头想了想,她道:“九姐姐估着这花约莫何时开呢?等它要开的那个晚上,我便搬来与姐姐同住一夜,可好?”
远黛被她缠的无奈,鉴于姐妹当面,也不好将话说的更直白,只得勉强道:“这花到底会在何时开放,我其实也说不清楚,也只是看妹妹与它的缘分如何了?”
凌远萱不甚在意的笑道:“我今儿既见着它了,想来定是有缘的,姐姐以为呢?”
远黛笑而不答,只侧身作了个手势,请了凌远萱入屋。二人才刚进屋坐下不多一会的工夫,外头惠儿却又进来禀道:“三太太跟前的夏蝶来了!”
一时夏蝶进来,却是罗氏遣她来请远黛过去竹香院用饭的。远黛心下其实有些不愿前往,但罗氏毕竟乃是长辈,却是推拒不得,只得应了。打发夏蝶去后,远黛便起身换了衣裳,重新净面梳妆。凌远萱倒是未走,兴致勃勃的站在镜台一侧,为远黛拣选发簪。
又见远黛只是淡扫蛾眉,略点樱唇,她便忍不住道:“九姐姐面色不好,其实是该敷些花粉的!还有,九姐姐双眉间距略宽,也可以螺黛补救一二……”
远黛微愕的住了手,回头朝她一笑,道:“十妹妹倒是颇精此道呀!”
凌远萱香舌微吐,笑道:“我娘常说,世上没有真正的丑女,只有不讲究、不修饰的女子。其实九姐姐的五官都生的极美,只要稍稍修饰不足之处,必定是个大美人呢!”
远黛莞尔道:“说到美人,妹妹倒是当之无愧的,至于我……”她一笑,没再说下去。
凌远萱兀自殷切道:“姐姐过谦了!其实这天下,真正丽质天成的女子又能有多少。人都说两淮出美人,但据我看来,也不过只是寻常而已!”
随手搁了手中螺黛,远黛站起身来,笑道:“走吧!可莫让三婶久等!”
凌远萱见她不肯听从自己的提议,心中多少有些怏怏,但她与远黛毕竟新近认识不久,却也不好再三勉强,只得站起身来,同远黛并肩一道出了西院。
自回凌府之后,远黛几乎不曾自行走出西院,只除了那次应萧老太君之召,过去春晖园外。因此上,她对凌府的各个院落却是毫无所知,甚至不知罗氏究竟住在哪里。
好在凌远萱一面走,一面便对她道:“当年我爹与我娘成婚之时,便是住在竹香院的,如今我娘也仍住在那里。我爹自回京之后,便日日在外应酬,这几日都不曾在府里用饭。偏偏我住祖母那里,弟弟又要进学,都不能时时陪着我娘!”
凌家乃百年世家,旁支庶出子弟自是不在少数,其中固有显达者,却也少不了落魄之人。因此族中公学是一直都有的,凌昀回京之后,却是诸事不理,第一忙的,便是将幼子送入族中公学,唯恐误了幼子的功课。因此凌远华名虽住在春晖园,其实却是常日不在的。
远黛对这些事儿自是毫无所知,此刻听她娓娓道来,也只有点头而已。
一众人等堪堪行到内院的中心地带,却见对面正有人过来,一袭石青色立蟒箭袖,愈衬得其人长身玉立,英气勃勃,竟是凌远清。瞧见凌远清过来,凌远萱便自停了步子,笑着唤了一声:“六哥!”她虽少在京城,与凌远清之间也算不得感情深厚,但毕竟还是堂兄妹。
凌远清也已瞧见了二人,当下快走几步,过来笑道:“九妹妹与十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远黛抿嘴一笑,还未及言语之时,凌远萱却已抢先开口道:“我娘请九姐姐去竹香院用饭,我刚好正在西院,便陪着九姐姐一道过来了。六哥可是从大伯母那里过来?”
陆夫人如今所住的乃是凌府后院的正屋,却是西院往竹香院的必经之处。
凌远清点点头,道:“正是!”他说着,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匆匆道:“我约了朋友一道喝酒,这便要去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过去三婶那里吧!”
凌远萱忙应了一声,两下里道了别后,便各自去了。远黛与凌远萱两个径入竹香院,罗氏早已等着,见二人过来,忙叫身边坐了。又拉了远黛的手,很说了些亲密话,远黛便也一一应着。及至用过饭,罗氏又留远黛坐了一刻,这才放了她回去午憩。
凌远萱则嚷嚷着累了,又喊着早上起早了,便不肯走,留在竹香院睡了。
远黛带了文屏与惠儿两个出了竹香院,才刚绕过陆夫人所住的正院,便见一名丫鬟正急急的过来。远黛心中正想着这丫鬟有些面熟,身后的惠儿却已叫了起来:“文绿姐姐!”
远黛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这丫鬟原是凌远清屋里的,当日她自别院搬回凌府时,凌远清曾带了这丫鬟一道过去帮自己打点来着。文绿见着远黛等人,忙过来行礼笑道:“我原以为必是碰不上九小姐了呢,却不料来的倒巧!我们六爷请九小姐说话呢!”
远黛听得一怔,片刻后却还是点了点头,问道:“六爷在哪儿?”
文绿笑着作个手势,道:“九小姐请随我来!”
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且远黛又是与周姨娘同住,凌远清往西院探访无疑也是不甚妥当的。远黛跟在文绿后头,拐了个弯,绕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到了凌府的后花园。时节虽已入冬,但园内花木却仍郁郁青青,倒也颇值一赏。
文绿将远黛等引到一处八角小亭处,远黛抬眼看时,便见凌远清正自坐在亭内。他仍穿着早间见面时所穿的那身石青立蟒箭袖,但却少了向时的意气风发,而显得有些落寞。
远黛正想着,文绿已轻声道:“九小姐,六爷这会儿心情不甚好,您独自过去便好!”
不无诧异的一挑双眉,远黛没多问,便自举步往小亭走去:“六哥!”她缓声叫着。
抬头看她一眼,凌远清有些怅然的摆了摆手,道:“九妹妹来了!坐吧!”
远黛也不多说,便在一侧坐了。这处亭子显然是个极佳的观景所在,坐于亭内,举目四望,凌府的整座后花园顿然尽收眼底。凌府不愧百年世家,这座后花园更设计的动静合宜,无论花木、园景抑或亭台楼阁,都是恰到好处,令人见之忘俗。
她就那么闲闲的坐着,凌远清不言语,她便也不做声,只恬然眺望,倒也自得的很。许久之后,却还是凌远清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九妹妹倒真是好耐性!”
第二十二章 兄妹(二)
第二十二章兄妹(二)
凌远清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九妹妹倒真是好耐性!”
远黛淡淡一笑,道:“六哥既使人唤我过来,定是有事要同我说。如今既是沉吟,必有缘故,而况此地风景甚好,正可静心赏玩。我又何必催问不休,徒惹人厌!”
凌远清微微苦笑,好一会才慢慢道:“那花我已遣人送去百里的府上了,他极喜欢。前儿我见着他时,他还使我致意你,又说日后若有什么好花可直接送去他府上,若有什么要求也只管开口!”说到这里,他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的问道:“妹妹该知道百里的身份吧?”
远黛颔首,示意自己是知道的。事实上,若非是知道百里聿的身份,她又怎肯将月栀花送他。当这个念头悄然滑过心底时,远黛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原来这世上总归还是形势比人强,从前自己最是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如今她可不也是忝为其中一员了。
凌远清此刻的心情委实算不上好,但骤然听得远黛叹息,却还不由好奇,凝目看向远黛:“百里这人从来洁身自好,难得一诺,怎么妹妹非但不以为喜,反有些伤怀的意思?”
不无怅然的一笑,远黛道:“若有选择,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用到这个承诺!”
这话一出,凌远清立时沉默下来。远黛这话虽是说的含蓄,但内里的意思他又岂有不明之理。顿了一顿之后,他道:“我娘……她……我会觅机劝劝她的!”子不言母过,他虽然明知有些事情陆夫人做得实在有些过,但也不好当着远黛的面儿说什么。
远黛轻摇螓首,言语平和:“六哥对我的照拂之情,我当铭记于心。至于其他,我不敢求,六哥也不必勉强为之!”她素来不喜欠人太多,凌远清对她从无所求,却曾多次照拂,相比之下,她反而更愿意接受如百里聿之间近乎交换的关系。
凌远清听了这话,面上不觉泛起诧异之色,半晌方道:“九妹妹此言,未免太过生分!”
远黛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生分与否,只该放在心里,若然说了出来,似乎倒显得满腹牢骚。不愿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远黛轻飘飘的转了话题:“六哥似乎心情不好?”从第一眼看到凌远清独坐亭内的落寞模样,远黛其实就知凌远清外出这一趟,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但她素来不爱理人闲事,因此并未问起。直到此刻,为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来,她才有意问了这么一句。
她这一问,凌远清面上顿然现出黯然之色,好一会才苦笑道:“妹妹可知《采葛》之诗?”
“采葛?”远黛微诧的重复着,见凌远清点头,她才缓声吟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不用怎么多想,她便已知道困扰了凌远清的是什么,当下微笑不言。
既已说到了这话上头,凌远清便也不再隐瞒,苦笑一声道:“她说,她若要嫁,便嫁能这般待她的男子,还问我可能做到?”
远黛蛾眉一挑:“那六哥自忖可能做到?”其实只看凌远清的面色,她已知他是做不到的。
凌远清无奈看她,反问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妹妹看来,世上果有这样的情意吗?”
远黛却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个来,敛眸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据实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六哥,你做不到的,未必别人便做不到!”
默然片刻后,凌远清忽而问道:“九妹妹可能做到吗?”
远黛摇头,坦然道:“该是不能吧!”
她原以为自己已是如此作答了,凌远清该不会继续问下去了,不料凌远清竟立时追问道:“那妹妹可会有与她一样的要求?”
远黛对这个问题其实已厌烦至极,但当着凌远清的面,却又不好不答,蹙眉片刻,她才淡淡道:“己所不能,何求于人?六哥以为然否?”却已懒得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凌远清注目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一笑,道:“原来九妹妹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既已被他看了出来,远黛便索性直言道:“回绝六哥的是萧姐姐吧?”
凌远清为之愕然,面上也不觉有些挂不住:“连这个你也都看出来了?”他自问从未在远黛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对萧呈娴的心思,却不料他这个九妹竟是如此心思敏锐。
见他如此,远黛反觉好笑,因嗤的一笑,道:“若要人不知,总得己莫为。何况六哥也未刻意掩饰什么,我能看出,岂非也是寻常!”
凌远清听得苦笑不已。他今日早间,急急出门,正是应了萧呈烨之请。谁料去了萧府,酒过三巡之后,萧呈烨居然便有意无意的念起诗来。他顾着朋友关系,自然不好将话挑明了说,但凌远清却也不是个糊涂之人,一听了这话,便知萧呈烨这一番举动因何而来。
在萧家时,他虽竭力控制,但心中毕竟憋屈,又饮数盅之后,便借了酒遁,郁郁回府。回府之后,他愈想愈觉心中若有火烧,翻腾难定,只想寻个人来倾吐一番。然思来想去,却觉凌家虽大,竟难寻出一个可供倾诉之人。一再思虑之后,才最后想到了远黛。
“若是早知你已看了出来,我也不会令文绿过去请你了!”凌远清不无抱怨的道了一句。
乍然听了这一句,远黛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六哥之所以使人唤我过来,看中的便是我应该不知此事吗?”
凌远清斜乜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一时竟有些孩子气的意思。
远黛仍是止不住笑:“这却是我不好,竟让六哥失望了!”
她口中说着这话,话音里头却无一丝歉意,有的只是掩不住的戏谑之情。凌远清叹息的摇头,毕竟笑骂道:“不曾想你这丫头,居然也有促狭的时候!”
他令文绿请来远黛,一来是因百里聿的缘故,二来,却是因为他的确想找个人同他说说话,即使只是随意说说话儿、稍稍纾缓一下他此刻的心绪,那也是好的。
二人笑了一刻,凌远清才止住笑意道:“如今看来,我找你,倒真是找对人了!”
至少在与远黛说了一回话后,他此刻已觉心中舒服了许多。其实仔细想想,凌远清便发现,其实萧呈娴的话并没有错。他之所以存意要娶萧呈娴,固然是因萧呈娴才貌双全,性情温雅,但这其中,也未始没有家族之故。或者萧呈娴之所以从前对他了无回应,今日更借萧呈烨之口断然回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凌远清想着,一颗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远黛轻轻一笑,道:“六哥言重了!有些事儿,若非自己想通了,别人便再怎么说也只是白说而已。”说到这里,她忽而一顿,而后才道:“更何况我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凌远清自不会因这事与她辩驳,哈哈一笑之后,他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远黛为之无奈蹙眉:“六哥既是想说,那又何必卖这关子,便请直说吧!”
凌远清与她交往几次,也隐约摸着了一些她的性子,知她其实不喜客套,也不爱遮遮掩掩,当下也不犹豫,便爽然道:“今日我在萧府与呈烨饮酒,言语之中偶然提到你,却觉呈烨语气冷淡,似乎对你颇有陈见!只是我却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萧呈烨与远黛一共不过见了两面,而且也无单独说话的机会,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萧呈烨何以会如此。
淡淡一扬眉,远黛平淡道:“或是觉得我有意攀附萧家与皇室吧?”
她这话说的甚是淡漠,语气更是全无起伏,但听在凌远清耳中却是大不然,剑眉随之一挑,凌远清不悦道:“攀附?我凌家之人去攀附他萧家,真真是笑话了!至于说百里……他若觉我凌家攀附了百里,那他岂不亦然?他便与百里沾些亲,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与萧呈烨虽是好友,但事关凌氏与萧氏两大家族,他却是不能不怒。
远黛见他忽而发怒,却是不由一笑,当下道:“六哥乃凌家嫡子,岂是我可比?这事于他其实并无错处,于我亦无关紧要,六哥又何必放在心上!”
凌远清初时对于此事只觉奇怪,倒没想得太多,被远黛提点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怒气上涌,如今再听了远黛这一席话,定心细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但他虽是明白过来,心中却仍觉气恼,怒道:“这小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来着实可恼!”
远黛见他气怒之色溢于言表,却是真心为自己着恼,心中不觉温暖。她也并不就此多说什么,而是略带俏皮的调侃道:“六哥这是在为我气恼,还是打算借题发挥、寻衅生绊?”
凌远清正自气恼,却不料她竟说出这话来,一怔之后,却也只能无奈摇头,心中怒气也随之消散了不少。毕竟只因一时的感觉便与萧呈烨就此事争辩,他也并不占在理上。而况这里头又有萧呈娴刚刚婉言相拒于他一事。若弄得不巧,难免别人不会觉他是借题发挥。
远黛看他面色,便知他已想通了,当下又是淡淡一笑,抬手遥遥一指小亭右侧的假山:“我极喜欢一句诗,不知六哥可想知道是哪一句?”
她这话题转的实在太快,却让凌远清只觉满头雾水,只得茫然点头。
远黛目注远方,许久许久,方才徐徐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凌远清听得一怔,半日也没有言语。远黛这话,放到这里,明摆着便是反话正说,直言别人看不上我,殊不知我却也懒待多看他一眼。
第二十三章 幽昙花开
第二十三章幽昙花开
别过凌远清,回到西院的时候,却是日已将晚。远黛先过去正屋看了周姨娘。周姨娘的面色比之前些日子已好了许多,见她来,便拉了她手,问了几句罗氏。
远黛便也含笑应着,却是只字不提凌远清与她曾在后花园亭内说话之事。在她的计划之中,那两盆月栀花,换的只是一条后路,不到那最后一步,她也不愿轻易动用。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顺利,她在心中暗暗想着。至于萧呈烨此人,她却是丝毫不曾上心。
在周姨娘处用过晚饭,远黛这才回了西厢。她午间虽是不曾小憩,但精神却还不差,靠在炕上拿了卷书懒懒的翻看着,她既不睡,文屏便打发了其他人去睡,自己则与惠儿陪着她。估摸着戌时将近,远黛坐直了身子,正欲呼唤文屏等人服侍盥洗休息的当儿,才刚出门解手的惠儿忽然急匆匆的奔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叫道:“小姐,小姐,院子里那株昙花忽然香了!”
远黛听的先是一怔,旋即霍然起身,也不管旁人,便自疾步的出了屋子。因事出突然,文屏也未及记起远黛身在内屋,衣裳单薄的问题,见远黛出门,她便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正屋那边,因周姨娘睡的早,这会儿是早已熄了灯了。月色皎皎,洒落大地,照的整座西院愈发的沉静宁谧。而此刻的西院,更充盈着一种说不出的幽幽香味。
那香极之清幽,似兰似麝,又远比兰麝更要幽淡许多、回味更久,更无由的给人一种如有实体的感觉,人在西院,竟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这种幽香,更被这种奇香浸泡在内。
文屏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脱口道:“真香!”
远黛却未言语,只是急急的走到西院花圃的一角,那里,端正摆放着的,正是那株昙花。此时此刻,那昙花已翘起了原本低低垂落的花苞,那早间仍自紧紧闭合的花苞此刻已膨胀开来,深蓝至近紫的花衣微微绽开,隐约露出其内蓝色的花瓣,随之散发出阵阵幽香。
远黛头也不回,只匆匆吩咐道:“快!惠儿,你快去将西厢的所有门窗都打开,火盆、火炕都灭了,这花喜寒不喜热。文屏,你帮我先将这花抬到西厢门口!”
惠儿忙没口子的应着,掉头飞奔而去。文屏则应声上前,与远黛一道,将那花抬着,送到西厢门口的。将那花摆定了之后,文屏才微喘的道:“这花忒也奇怪,早上那会,还看不出就要开了,便是小姐也说,还得再有个一两日才得开!”
远黛与她一道抬了这花,此刻自也有些微喘,听得这话,却是先默然了片刻,而后才轻声道:“这株冰蓝幽昙本是我义父当年亲手扦插而成。义父扦插之时自同一棵母株上取下两支子株,种入盆内。当日他便曾对我说,日后无论这两盆花分隔多远,都会在同日同时开放。”
她的声音怅然遥缈,一贯明净如水的双眸在那一刻亦深邃的不可见底。一边的文屏忍不住抬眼看她,却觉这位九小姐明明人就在眼前,但心却仿佛已到了千里之外,令人不可触摸。文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为这种气氛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一会的工夫,惠儿已急急的出来了:“好了!好了!屋里的火盆我都熄了!”
远黛点了头,便示意惠儿与文屏两个将花搬进屋去。本是冬日,夜晚天寒,门窗打开不一会的工夫,屋内虽则说比外头要暖和些,但也已觉出寒冷来。
示意二婢将那昙花搬上靠窗的大炕,远黛自己则亲自走到桌边,吹熄了灯烛。屋内顿然暗了下去,回身看见二婢不解的神色,远黛不觉轻轻一笑,终究还是解释道:“昙花又名月下美人,既称月下美人,那月下赏花,岂非最是合宜!”
二婢听了这话,忙各自点头称是。远黛却也并不理会她们,只是回过头去,从螺钿小柜里头取出一只水晶制的匣子。文屏在旁看了,不觉微微抿了下唇。这只水晶匣子在她看来,是颇有些古怪的。事实上,这匣子乃是上回沅真往妙峰山别院取花时,送来给远黛的。当时这匣子便是文屏收的。文屏还清楚的记得,她才从沅真手中接过这匣子时,几乎便要失手将这匣子跌落在地,只因这匣子入手寒冷如冰,令人几乎便要疑心是它是寒冰所制。
但这丝疑惑并未在文屏心中留存太久,只因为那株将要绽放的昙花。
只这一会的工夫,那昙花花苞却是颤的愈发的厉害,且以肉眼能够清楚看到的速度缓缓的绽放着。当花衣半开半阖的时候,文屏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是蓝色的……”
她是应该惊讶的,天下之花,最是珍贵的莫过于蓝黑绿诸色,至少文屏自问自己从未见过这几种色的花儿。花苞颤颤不止,裂开的缝隙愈发的大了,从那缝隙之中,徐徐伸出一片卷曲的花瓣来。那花瓣的颜色是一种奇异的冰蓝色,极浅,浅的近乎于透明,却又有着一种如冰的通透。若非这花瓣尤且在徐徐绽放,文屏几乎便要疑心眼前这不是花瓣,而是水晶雕琢而就。定定的看着那花,这一刻,文屏只觉得自己竟转不开眼去。
那冰蓝幽昙的花瓣仍在徐徐舒展着,花香便也愈发的浓烈,直要入木三分一般。屋内三人谁也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凝视着眼前的这盆昙花,看着它一分一毫的挣扎着绽放。
这一刻,屋内寂然无声,文屏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呼吸声,只为侧耳倾听,倾听那昙花开放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极轻,但她们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听到。
那昙花到底开了多久,根本也就无人会去注意,只是觉得仿佛很慢,又似乎很快。当那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完全绽放,彻底露出掩在其中的鹅黄娇蕊的那一刻,远黛忽而抬手一划,下一刻,那枝开得正艳的昙花便骤然断裂开来,恰恰的落到远黛的掌中。
文屏不自觉的轻呼了一声:“小姐……”言下满是惋惜之色。
远黛却未理她,一面将那花收入早已搁在一边的玉匣内,一面双手频动,不过片刻工夫,却已将枝上所有才刚全然盛开的昙花尽数采了下来。这一下,莫说是文屏,便是惠儿也忍不住的轻呼了一声,对远黛的举动在不解之余更有些微的不满。
远黛微微叹了一声,毕竟解释道:“这冰蓝幽昙珍贵无比,用以合药制香更是天下无物可以取代。然而昙花开放时间太短,几乎可以说一旦完全盛开,下一刻便要走向凋零,所以必要在完全盛放的那一刻将其采摘,才能完全保留住这花内的精华!”
听了这一解释,二婢面色才稍稍缓解,然而面上的惋惜之色,却无论如何也掩之不去。
远黛见了,不觉淡淡一笑。她也无责备之意,只道:“将这花仍送到院子里,把屋里的火升起来吧!适才倒还不觉得,这一会子,却觉得浑身都冰冷了!”
文屏一惊,这才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也顾不得别的,先快步过去,点了烛,打开箱笼,取了斗篷为远黛罩上。这才与惠儿两个将那昙花搬出屋子,又先进屋来生了火。
一时收拾妥当了,再看天时,却已过了子时了。二婢忙张罗了水来服侍远黛盥洗睡下。
不无疲惫的躺在床上,远黛最后留恋的抬眼看了一眼那只螺钿小柜。那只装着冰蓝幽昙的万年寒玉匣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小柜内。
“你那株冰蓝幽昙也开了吗?”她轻轻蠕动双唇,无声的吐出这几个字:“这几年,你……过得快活吗?”冰冷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纱,落到她的面上。
远黛慢慢阖上双眸,一抹晶莹随之滑落,渗入绣花枕内,瞬间便没了踪影。
第二十四章 分歧
第二十四章分歧
萧呈烨在凌府门前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了上来牵马的马僮,口中问道:“你们六爷如今可在府中?”萧、凌两家乃是姻亲、世交,萧呈烨来往凌家原是惯了的,凌家家仆也几乎无人不识得这位萧家的大少爷。
那马僮一手接过缰绳,一面笑着行礼道:“六爷今儿却是没出门,萧爷只管进去便是了!”
萧呈烨一点头,便举步进了凌府。他才刚迈步进了凌府,便不由的一怔,足下也为之一顿,微带诧异的回头看向那马僮,萧呈烨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般的香?”
仿佛是花香,但清奇幽逸之处却是远胜于他所知道的一切花草幽香。
那马僮摇头道:“这个小人却是不知!怕是府里的梅花开了吧!”
萧呈烨一挑眉,便不再问。他可肯定,这幽香,绝非是梅花香气,但看这马僮的神情,显然并不清楚这幽香的源头,他也实在没必要浪费唇舌。何况他今日过来,原是要找凌远清的,这马僮不知道,凌远清这位凌家的六爷对此总不能一无所知吧。
想得定了,萧呈烨更不多言,便自大步的往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走去。愈是往里走,那幽香便愈是浓烈,而萧呈烨心中的讶异便更深了一层。那香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直钻入人的四肢百骸,周身毛孔,却让人浑身上下无不熨贴至极。
萧呈烨心下好奇,足下便也走的愈发的快。不过片刻,前面却已瞧见凌远清所住的梧桐院。梧桐院,顾名思义,院内有一株四人合抱的大梧桐,高足百尺,夏日翠盖亭亭,差可遮住整座梧桐院。此时正是冬日,梧桐叶落,却仍有扶疏之态,令人望之心喜。
萧呈烨快步过去,正要入院,不想却巧得紧,院子里头,凌远清也正走了出来,二人恰恰的打了一个照面。一眼瞧见凌远清,萧呈烨便自带笑上前:“远清,倒是巧!”
他那里甚是热情,却不料凌远清连眼角都没瞥他一瞥,冷哼了一声之后,便自走来,看那意思,大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打算。萧呈烨今儿过来,原就是为了昨日之事。他虽迫于萧呈娴的一再要求,将萧呈娴的心意约略说了给凌远清听,但心中其实是有些不愿的。
他与凌远清本是极好的朋友,私心里其实是希望萧呈娴能够嫁给凌远清的,怎奈萧呈娴却绝不是个可以为人左右的女子。昨儿凌远清往萧府饮酒,乘兴而去,败兴而回之后,萧呈烨心中想想,却是愈想愈放不下心来,因此一大早便匆匆赶来凌府了。
眼看着凌远清已将绕过他,萧呈烨忙抬手一拦,笑容中更满是无奈:“远清,我是我,她是她,你总不能因她的缘故连我也一并怨上了吧?”
凌远清本没打算理他,这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能不分辩几句,当下轻嗤了一声,道:“你萧家兄妹分家,我凌家兄妹却还没分,我那妹子攀不上萧家,我自觉也难攀上。萧爷日后可要自重身份,切勿随意跑动,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自知!”
初时得知萧呈娴婉拒他之事,他心中既是气恼又觉颇没面子,在萧呈烨面前便也没能遮饰得住,毕竟觅了借口匆匆回府。及至在花园内与远黛一番长谈,再回首向时,细细想来,便也觉出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气恼其实远胜于伤怀。他原就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一旦想通,除却面子上仍有些抹不开外,心里也就算了。
相比于此事,他更为在意的却还是萧呈烨对远黛的轻视。
萧呈烨莫名的被他顶了几句,不觉好一阵愣神。好半晌才皱眉不快道:“远清,你这话却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有人从中挑事?”几乎立即的,他便想起了远黛。
凌远清知他已明白过来,当下冷嗤一声,道:“你且说说,这事有是没有?”
萧呈烨为之苦笑,半晌才道:“我只觉得她颇有些心计,有些事儿仿佛事先早已算计好一般。且不说我那妹子对她几乎掏心掏肺,便是百里,也因了那两盆花对她颇另眼相看。你难道就不疑她所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刻意投其所好?”
凌远清听得微微蹙眉,片刻之后却还是摇头道:“你说的固有道理,但我却觉她并非是这样的人!”他说着,却又低头想了想,道:“有些事儿,我知道,你却未必知道!若依我看来,莫说这一切都非她有意而为,便是有意为之,那她也不曾伤害了谁。而其目的,更只为了让她母女二人过得更好些,难道不是吗?”
萧呈烨拧了眉,半日才道:“若是一切到此为止,那我自是无话可说,可她的下一步,又有谁能猜到呢?”这才是他真正不愿萧呈娴与远黛继续亲近下去的理由。
凌远清张了张口,对萧呈烨的话,他心中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但若要他说出理由来,他却又有些词穷,顿了片刻之后,也只是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只等着看便是了!”
萧呈烨一听这话,便知凌远清心中虽还有些不快,但已不会像先前那般愤愤了。他也是深通见好就收之理的人,当下嘿嘿一笑,便问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凌远清斜乜了他一眼,道:“我原是要往我舅父那里去,如今你既来了,那不去也罢了!”
萧呈烨听得一笑,便道:“陆家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却还是少去为妙!”他说着,便一拉凌远清道:“我既来了,少不得是要去拜见姑奶奶的,你且陪我一道去吧!”
凌远清便也点了点头,萧呈烨所言其实不错,陆家近来确是有些乱,而他本也是不想去的,不过是迫于陆夫人之令,不得不去,如今萧呈烨既来了,他自也乐得不跑这一趟。
当下二人折了方向,径往春晖园而去。一路走着,萧呈烨毕竟问道:“你府上可是有什么奇花开了,我才进门,便觉香气袭人,细辩之下,却又不是梅花,倒让我好生疑惑!”
冬日里头,若说香花,第一的自然便是梅花了。
凌远清被他这么一问,不觉一怔,当下吸了吸鼻子,皱眉道:“有吗?我倒不觉得!”
萧呈烨再如何想,也不曾料到凌远清竟会答他这么一句,愣神思忖良久,才了然击掌道:“我却是忘了久居兰室,不闻其香的道理。不过你府上确有一股异香,这是无疑的!”
凌远清听他说的这般肯定,却也不禁愕然。此刻恰有一名丫鬟正急急过来,面上隐有焦灼之色。凌远清便朝她招了招手,问道:“今儿府中可有什么怪事儿没有?”
那丫鬟见是凌远清,赶忙过来行礼道:“六爷还不知道?昨儿几个值夜的婆子一早便嚷开了,说是昨儿夜里,府中头忽然便香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那香偏还邪乎,竟是一府都闻见。如今连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正使人四下问询呢!”
凌远清点了点头,挥手遣去那丫鬟,却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回神。心中不知怎么的,便现出了远黛的身影,而与远黛同时出现在他脑海的,却是那一盆足有半人高,也并不如何惹眼的花。那日他去妙峰山别院接远黛时,曾清楚记得远黛对那盆花格外小心。身边两个丫鬟更是一路小心护持着那花,如今细想起来,那花的青碧的枝干上,分明便有几个花骨朵儿。
一边的萧呈烨听得这事连萧老太君也不知其祥,心中也立时便想起远黛来:“是她!”他脱口道,同时拿眼看向凌远清,眼中不无嘲谑之意。
凌远清这个时候却哪里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些,足下速度立时加快了许多,直往春晖园奔去。萧呈烨忙紧紧跟了上去。二人行不多时,便到了春晖园。
春晖园的丫鬟们瞧见凌远清与萧呈烨二人过来,早已报了进去。因此二人倒也不曾遇到什么阻碍,便一直走了入内。二人入内,各自行礼。萧老太君忙叫二人坐了,且目视萧呈烨笑道:“今儿怎么只你一人来的?萧丫头呢?若教她错过今儿的热闹,她怕是不能依你!”
第二十五章 全府震动
第二十五章全府震动
萧呈烨哈哈一笑,道:“回姑奶奶的话,今儿她原是要来的,不承想我那表妹忽然说要来。她心里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出来,所以今儿这事,却是怪我不得!”
萧呈烨心中明白的很,这几日,便是有再大的热闹,萧呈娴也是不会过来凌府的。毕竟她刚刚拒绝了凌远清,又怎好立即便跑到凌府来在凌远清面前晃悠。不过那表妹之说,倒也并非虚言,想着自己那位表妹,萧呈烨便也忍不住的皱了下眉。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便也笑笑,不再多言。反是凌远清在旁听了这一会,心中已有些不耐,忙问道:“老太太还没说究竟是什么热闹呢?”
萧老太君笑道:“也不知九丫头那里什么花开了,竟香成这样儿。这不,十丫头已过去瞧了,怕是再过一会子便要回来了。你们来的倒巧,我原说要等那花送来再使人唤你们过来!”
眸光微微闪了闪,凌远清笑道:“老太太怎么就肯定必是九妹妹那里的花开了呢?”
萧老太君微怒的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孩子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都打量着我老太太老了,糊涂了,竟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不是?”她年方十五便嫁入凌家,至今年将古稀,已在凌家待了将近一个甲子。到了这个年纪,老太太自信凌家上下再没有她不知道的物事。
但昨儿开的这花,她却敢肯定绝非凌家所有。况不久之前,远黛又刚刚将两盆世间少见的月栀花送了给安亲王,如此一联想起来,昨儿开的那花必是远黛那里的无疑。
凌远清听得心中一跳,他可不以为这位老祖宗这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下赔笑道:“老太太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也与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儿搭不上一丝关系的!是孙儿糊涂了,孙儿给老太太赔不是了!”他口中说着,便忙站起身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
当着萧呈烨的面儿,萧老太君又怎好训斥他,当下只是轻哼了一声,道:“只是你这猴儿,每每犯了事儿便露出这副嘴脸来……”说到后来,自己却又笑了出来。
凌远清涎着脸笑道,道:“这可不是知道老太太虽面上嗔我,其实心里疼我,才敢如此!”
萧老太君看他那副模样,再听着这话,心中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正欲再说他几句的当儿,外头杜若却已笑着进来,道:“十姑娘回来了!”她口中说着,便朝一边闪了闪身,恰恰露出身后着了件五彩缂丝桃红小袄,愈发衬得杏眼桃腮、明丽动人的凌远萱来。
萧老太君乍然听了杜若的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忙看了过去。这一眼看去,她却又不禁皱了眉,只因凌远萱身后竟是没有她想象中捧着花盆的人。
凌远萱何等眼利,见萧老太君神情,便忙上前行礼道:“老太太,那花昨儿便已谢了!”
“谢了?”萧老太君双眉蹙的越发的紧:“怎么这么快便谢了?”
花香犹在,却道花已谢了。这话莫说是老太君不信,便是凌远清、萧呈烨也觉大不可能。
凌远萱轻咳了一声,低低道:“我问了九姐姐,她说那花原是昙花。想那昙花自开花到花谢,共只两个时辰。昨夜开时,她原也想过要请老太太过去观赏,但那花开的时候,却已过了戌时了。而那个时候,老太太早已睡下了,又怎好因一株花就惊了老太太的睡眠!”
萧老太君微微皱了下眉,毕竟问道:“你可见了那花了?”
凌远萱忙点头道:“说起来,昨儿早上,我曾过去西院。九姐姐那时正在院里打理那株昙花。我还曾同她说,等开花时请她使人过来唤我一声儿。当时她便说了,昙花夜间开放,时间又短,能否见到要看缘分如何。我便又想着快开花时,倒可搬去她那里住一晚上。却不料早上刚说了那话,晚间那花居然便开了!”言下也是不无遗憾之意。
萧老太君听了这一席话,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略带感慨道:“说起来这花也怪,已谢了好些时辰,居然阖府花香未消,也不知是何异种,方能如此?”
凌远萱听了这话,便解释道:“我在九姐姐处也问了这话,九姐姐只是笑,说道这花另有一个别名,唤作‘入髓香’。这花开过之后,凡能嗅到香的地儿,至少也得香个一日,至于西院那头,因是香味的起源之地,也是香气最盛的地儿,总得香个十天八天才算完。”
一众人等听了这话,不由各自诧然。
凌远清更是失声道:“原来这花这般珍异,莫怪那日九妹妹自妙峰山回来,特意使了她屋里的两名丫鬟小心捧着。我那时还觉她太过小心谨慎,却是到了今儿才知缘由!”
萧老太君便叹了一声,道:“这等宝贝,小心些总是应当的!”
老太太虽没多说什么,但凌远清等人却都觉出了她的兴致低落,众人互视一眼,毕竟又说了几句哄老太太开心的话儿,这才起身辞了出去,萧老太君也并不留他们。
及至几人出了门,萧老太君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怒色也随之浮现出来。
她身边的杜若何等精明,早前凌远萱回话时,她便知道老太太心中已极为不快,只是因着萧呈烨在场的缘故,不曾发作出来。此刻见老太太变脸,忙朝屋内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下去。待得众人退下后,杜若才笑着上前,将几上一盏热茶递了给萧老太君:“不过是一盆花而已,老太太千秋,往后的日子还长,便是今年见不到,明年花开时也总能见到的。又何必为了这个生气,伤了自己个的身子!”
萧老太君微叹了一声,慢慢道:“早两日,我还与老三媳妇商议着,要寻个机会,将九丫头挪进春晖园来。如今想想,我既有这个意思,便该早下决断。如今这丫头弄出这么大个事端来,我是挪她进来不好,不挪进来更不好,倒是左右为难了!”
杜若听了这话,却也不由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若早几日挪进来,九小姐自然少不得记着老太太的好,于情分上便大不同。而今经了这事,再挪了九小姐进来,日后九小姐嫁时,老太太再将那花留下,倘或外头传了起来,怕是那言语不甚好听。只是她心里虽明镜儿也似,一时却也想不出个好主意,只得跟着萧老太君叹了一声,而后笑道:“不瞒老太天,我对那花也甚是好奇,倒想跟老太太讨个闲儿,去九小姐那里看看呢!”
萧老太君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一笑,当下伸手轻轻一戳杜若的额头,笑道:“我身边这许多人,只是你这丫头最是精乖。去吧!好好看看去!”
杜若笑着谢了萧老太君,便回身出了门。她一路往西,愈近西院,便觉那香气愈是浓郁。初时只是淡淡的,将近西院之时,那香气竟恍若实体一般,浓郁至极。但凡香气,总要讲求个浓淡合宜,若太浓了,闻着也有些抽鼻。但这香味却偏偏愈浓愈清,愈清愈幽,令人沉醉。
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气,杜若心中油然升起一个词语:入髓香。这香,果不愧其名。
她正暗暗想着,那边却忽然便有人叫了起来:“杜若姐姐,你怎么来了?”
杜若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穿天青缎子小袄的丫鬟正站在西院门口望着自己,脸上满是笑意。杜若认得,这丫鬟正是当日萧老太君与了远黛的两名丫鬟中名唤采莲的那个。
“采莲!”她笑着叫了一声,便走了上前:“你怎么没跟在九姑娘跟前?”
采莲面上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却还是道:“如今姨太太正病着,小姐怕身边人照顾不周,便遣了我在姨太太跟前服侍。”她说着,话题便自一转:“杜若姐姐怎么来了?”
杜若见采莲神态窘迫,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只道:“昨儿夜间,阖府一时都香遍了。问了一圈下来,才知道原来是九姑娘这里的花儿开了。我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来瞧瞧!”
采莲恍然点头,笑道:“说起来,这花香的是有些出奇!杜若姐姐且随我来!”
杜若笑着应了,便跟在采莲后头一路进了西院。二人才到西厢门口,便见惠儿正开了门,从里头出来,瞧见采莲忙叫了一声:“采莲姐姐!”却拿眼睛去看杜若,显然并不识得她。
采莲先指着杜若笑道:“这是老太太跟前的杜若姐姐,她想来看看咱的那盆花!”
惠儿也不在意,朝杜若一笑后,便道:“我们小姐说了,那昙花喜寒不喜热,只能搁在院子里!姐姐若想看,我便带姐姐去看吧!”她并非是凌家的家生子,而是远黛在搬去别院后,觉得身边之人不足使唤,令沅真在平京买来的丫鬟,因此并不识得杜若。
杜若听得一怔,正要说什么的当儿,内屋的夹帘忽而一动,文屏却已走了出来,笑向杜若道:“杜若姐姐是何时到的,我们小姐请你里头坐!惠儿,你自去办你的事儿去!”
第二十六章 暴殄天物
第二十六章暴殄天物
杜若迈步进了内屋的时候,远黛正歪坐炕上,一手支颐,一手散漫的翻着几上的书卷。听得脚步声响,她便回头朝杜若一笑:“杜若姐姐来了,坐吧!”文屏闻声忙端了圆凳来。
杜若笑着谢了,便在圆凳上坐了,抬眼细觑了远黛一回,这才不无关心的道:“我看九姑娘今儿的气色似不甚好,不知可曾请个大夫来瞧瞧?”
远黛微微蹙了眉,徐徐道:“昨儿我种的一株异种昙花开了,却闹得我大半夜不曾成眠,又略受了些寒气,其实却是不妨的,只午后小憩一会便无事了,实无必要请什么大夫来!”
杜若来此,原就是为了那花,此刻听远黛主动提起,自是顺坡上驴的笑道:“说起来,九姑娘那花可真是世间少有,我打小儿跟着老太太,总以为天下物事着实见的不少了,但也从不曾想过这天下竟还有这等奇花。其实也莫说我,便是老太太,对那花也是赞不绝口呢!”
这话里头,其实已有了暗示之意。
远黛听得淡淡一笑,自打初见杜若,她便已猜知杜若此来的用意,否则也不会刻意将话题往那冰蓝幽昙上带:“杜若姐姐有所不知,这花虽是好,照料却是殊为不易。即便再怎么精心侍弄,也得三年五年方能开花一次!”
杜若一怔,随即笑道:“这天下之大,总是物以稀为贵。想不到这花竟也深谙其中道理!”
远黛抿嘴笑道:“杜若姐姐说话可真是有趣!”她说着,毕竟歪头想了一想,道:“我这花原是从前在万州时,无意得的。卖花之人当时也曾描叙了一回这花开花时的异状,我却不曾在意。经了昨儿才知实情较他所言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已打定了主意,只等明年春上,便再扦插上几盆养着。听说老太太跟前的几株奇花都由姐姐照料,届时还请姐姐助我才好!”
杜若倒料不到远黛竟是如此的好说话,心中不觉又惊又喜,忙笑道:“九姑娘若不弃嫌我笨手笨脚,竟肯教我,那我自是再乐意不过的!”
远黛不由轻笑道:“姐姐若也笨手笨脚,那这一大家子,怕也剩不下几个伶俐人了!”
杜若听得也笑了起来,当下便略过这节不说,却又提出要去看看周姨娘。远黛笑笑,便起身陪了杜若一起往周姨娘那里去。及至送走杜若,再看时间,却已将近午时。远黛微微叹了一声,在自己屋内坐了,面上已现出倦怠神色。
文屏默默的沏了茶来,奉了与她,远黛接茶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了一看文屏:“你想问什么只管问便是了,何必这么吞吞吐吐的!”早前杜若在时,她就觉出文屏神色有异,这会儿终于闲了下来,便自开口问了起来。
文屏稍稍犹豫一刻,终于还是道:“小姐先前不是曾说过,这花,您看的极重,无论何人来求,都是不能给的,既是如此,为何今儿又主动应了要送老太太一盆?”在她看来,远黛若在花开之前将花送与老太太,其实远胜花开之后才如是表态。
听了这话,远黛的神色却是一迳的淡漠,就在文屏以为远黛根本不会答她这个问题时,远黛却忽而开口道:“大凡世上之物,总是物以稀为贵,便是花草,其实亦不例外!文屏,你记着,但凡珍稀的花草,若非难以繁育便是难以打理,冰蓝幽昙便是其中之极!”
文屏听得一怔,不由的拿眼去看远黛。
远黛注目凝睇文屏,许久,方意味深长道:“世事之难,莫过铁树开花,文屏以为然否?”
直到这时候,文屏才猛然明白过来,低低轻呼了一声后,好半晌也没言语。
远黛笑笑,却又吩咐道:“今儿下午无事,你可回家去看看。路过沅真那里时,便代我告诉她那昙花终于开了,总算不负我这几年的精心打理!”
文屏忙点头应着。二人正说着话,内室的夹帘一动,惠儿却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小姐,三太太那里使了人来,请您下午得了空儿,过去坐坐呢!”
远黛点一点头,表示已知道了。
一时用过午饭后,远黛照常小憩了一刻,起身后,便带了惠儿一路往罗氏那里去。
竹香院里头,罗氏是早等着她了,凌远萱也在一边。三人各自见过礼,罗氏还未及开口,凌远萱却已抱怨道:“九姐姐,昨夜那事,我真是愈想愈是遗憾,却是连午觉都没能睡着呢!”
远黛听得一笑,便道:“不过是一盆花而已,今年谢了,过些年总还会开的!”
凌远萱听她这话有些怪异,不由的睁大双眼吃惊道:“过些年总还会开?那就是说,它明年也未必能开?”
远黛一面坐下,一面笑道:“我若有法子,倒也希望它年年都开呢!”
凌远萱一听这话,立时轻呼一声,一下子便抱住了罗氏的胳膊:“娘啊,悔死我了!”
罗氏一边笑着抱住她,且轻轻拍抚她的背,以示安慰,一边却朝远黛抱怨道:“你这孩子,这花这般珍异,你早便该同我们说了的,却怎么瞒得这般的紧?”她说着,面上到底现出几分喟叹之意:“如今我也不瞒你,前几日,老太太曾与我商量,有意将你挪进春晖园同远萱作伴儿,却不料只延误了几日,便错过了这等缘分,便连你挪进园子,怕也要耽误了!”
远黛忽然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苦笑道:“不瞒三婶,这花开时这般大的声势,便是我,也是万万不曾料及的!”当下便将同杜若说的那番话搬了出来又说了一回。罗氏自无不信之理,听了这话,少不得又叹了一回无缘。
冬日日头本就甚短,三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外头已是夕阳西下。罗氏便要留远黛用饭,远黛笑着辞了,只道要回西院陪周姨娘,罗氏听了这话,自也不好留她,少不得放她去了。
西院里头,文屏是早回来了,见她进门,忙笑着迎上:“小姐回来了!”
远黛朝她一笑,却是进了内室,觑左右无人,才问道:“可见了沅真没有?”
文屏忙应声笑道:“见了!沅真姐姐听说那花开了,倒是好生问了一回,我一一答了,她听着,又是感叹,又是嫉妒了我一回!”
远黛听得便也笑了起来。文屏说过这话后,便转了身,从身侧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黑漆雕花匣子,递了给远黛道:“这是沅真姐姐使我转交给小姐的!”
远黛点一点头,也并不避讳文屏,便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匣子。文屏好奇看去,却见那匣子里头装的,竟是一把干瘪白里微透着红色的花朵。匣子才刚打开,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袭面而来。“这是什么花?”文屏不由诧异问道。
远黛微笑看她一眼,道:“你看不出来吗?再仔细看看!”
文屏细细看了一刻,方才有些犹疑的道:“这是……昙花?”
远黛微微颔首,道:“不错!这就是昙花。”她说着,却又不觉一笑,道:“世人只道昙花一现,惊艳人世,却没有多少人会去做那焚琴煮鹤之事,不过今儿,你我少不得要做了!”
文屏度其意思,隐有所悟,却又不敢相信:“小姐是要拿这个……”
远黛一笑,便道:“你将这花拿去洗净,撕下花瓣。再去厨房里寻些琼脂来,将这花瓣与琼脂一道入锅熬着,熬到花瓣化了后,再搁些冰糖,拿小盅装好后,放在外头略冰一冰,留几盅我们自己尝着,其他的,便送去老太太并几位太太那里,也请她们尝尝!”
文屏听得好一阵愕然,好一会才答应一声,便拿了那黑漆匣子要出去。她才走了没两步,远黛却又将她唤住:“且住!我再给你些好东西,你一并拿去熬吧!”
她说着,便自己起身,打开螺钿小柜,从里头取出那只收着冰蓝幽昙的玉匣子。匣子才刚打开,一股子幽香便溢了出来,昨儿远黛亲手采下的那几朵昙花正静静躺在匣内。文屏在旁看的真切,见那花色呈冰蓝,如冰似玉,虽已过了大半日,却还鲜活的仿若刚自枝头采下。
远黛似是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还是叹了一声,甚为不舍的捧起一朵花来,自那花上摘下两片花瓣,递了给文屏。文屏忙伸手接了,及至出了内室,却还依稀听到内屋传来远黛的一声轻叹及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喟叹声:“太也暴殄天物了!”
第二十七章 陆夫人
第二十七章陆夫人
起身盥洗,用过早饭后,凌远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有些无精打采的同屋里几名丫鬟交待了一声,晃晃的走出他所住的梧桐院。昨儿出了春晖园后,他便与萧呈烨一道,出门喝酒去了。未免再生分歧,他与萧呈烨两人都是尽量避免提起远黛,倒也喝得尽兴。
及至回府,时间却已不早了。凌远清喝了酒,便也懒待动弹,连陆夫人派人来叫,他也都借酒推了。不过昨儿可以借酒,今日却是不能不去敷衍一二了。想着陆夫人可想而知的面色,凌远清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暗暗叹气,脚下便也走得愈发的慢。
陆夫人嫁入凌家多年,共得了三子一女,次子早年夭折,长女又远嫁洪州,这且不去说他。留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中,长子凌远翊性子沉稳寡言,又身为侯府世子,故而成家的早,如今已是有儿有女,陆夫人对他也甚为放心。通常人家,都是父爱长子,母疼幺儿,这一点,便在陆夫人,也是未能免俗。而凌远清,正是陆夫人最小的儿子。
不过即便走的再慢,也总是要到的。凌远清抬头看一眼陆夫人所住的畅和院,忍不住便深吸了口气,而后挤出一个笑容,迈步走了进去。他人才进去,早被陆夫人跟前的丫鬟瞧见,立时便有人迎了上来,笑着行礼且引了他直入正屋,口中叫道:“太太,六爷来了!”
这一声过后,内屋便传来略带不悦的轻哼之声:“叫他进来!”
那丫鬟抿嘴笑着,便止了步,只作个手势,示意凌远清自己进去。凌远清见她满面幸灾乐祸之色,不免无奈,当下白了她一眼,这才上前一步,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娘,孩儿给您请安来了!”他笑嘻嘻的叫着,紧走几步,对正坐在炕上冷眼看他的陆夫人行了一礼。
陆夫人已是近五旬的人了,因着养尊处优的关系,看着却不过三旬许人,精巧的鹅蛋脸上,柳眉杏眼,肤色白腻,便是此时看来,仍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只是嘴唇略薄,唇角稍许下垂,看着颇有些严厉寡恩的模样。见凌远清嬉皮笑脸的进来,她本就有些难看的面色,便愈显得阴沉:“你倒是还知道过来?可去了你舅舅家没有?”语气严厉,近乎诘问。
她身侧几个丫鬟婆子知这母子二人必有话说,因此见着凌远清进来,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侯众人退下后,凌远清方苦了脸,道:“昨儿我本是要去的,这不是呈烨来了,生生给我耽搁了!午后回来,却又喝多了,却是直到这会儿头还痛着呢!”
他昨儿去做了些什么,陆夫人自然一清二楚,适才之所以训斥,不过是为敲打敲打他。此刻听了这话,瞪他一眼后,脸色便也稍稍缓和了些:“罢了!昨儿他来找你作甚?”
凌远清知陆夫人一心希望自己能娶到萧呈娴,因此却不敢将萧呈娴之事如实相告,闻言眸光微动,而后笑道:“他倒是没说,不过我听说唐曼云来了,怕是为着躲她才来的吧!”
唐曼云便是萧呈烨的表妹,对萧呈烨早是芳心暗许,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陆夫人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颇感无奈道:“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头也不知想的什么。曼云那孩子,我看着却是好,若非有呈娴,我早使人去唐家提亲了!”
凌远清忽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忙叫道:“娘,您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您想想,我若娶了曼云,将后来再与呈烨见面,岂不尴尬!”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傻孩子,有呈娴在,娘又怎会退而求其次!”
凌远清不听这话,倒还罢了,一听这话,心中不免更是警醒,更下定了决心,决意暂时不将萧呈娴的意思告知给陆夫人。他那里暗自沉吟,便没有言语。
陆夫人却又问道:“听说你昨儿同呈烨两个去了老太太那里?”
她虽问的泛泛,但凌远清又怎能不清楚陆夫人心中真正想要知道的事儿。昨儿一花香遍凌府,莫说是陆夫人,便是京中与凌家交往甚密的人家也多有耳闻。没多犹豫的,凌远清笑道:“老太太听得那花已谢了,虽没说什么,那神情看着却仿佛有些遗憾!”
陆夫人闻言,也只轻轻点了下头,半晌却忽然问道:“你与九丫头交往甚密,觉她如何?”
凌远清心中又是一震,口中却自笑道:“娘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夫人眉头一蹙:“假话如何?”
凌远清嘿嘿笑道:“假话便是呈娴与她甚为投机,儿子为讨呈娴欢心,才对她处处照顾!”
陆夫人听了这话,也只有无奈白他一眼:“罢了,你还是说真话吧!”
凌远清等的正是她这一句话,当下正色道:“真话便是,儿子觉得九妹妹无论品性、才学都值得儿子与之相交!何况,娘,九妹妹,她乃是我的亲妹妹!”
上一个问题,凌远清答的神情嬉笑,言语顽谑,陆夫人听得既无奈又好笑,心中便也没将这事当回事情,却不料凌远清的下一句话,竟是神色正经,言辞果断。
薄薄的唇顿然抿出了一条严厉的曲线,陆夫人冷声斥道:“你这是在指责娘了?”
凌远清上前一步,砰然跪倒,语声平静道:“儿子怎敢指责娘亲!儿子只想说一句,九妹妹固是周姨娘所出,但却也是娘的女儿。从前她人在妙峰山,无人注意,那倒也罢了。但她如今已回平京,与呈娴交好,与百里也有些瓜葛,日后如何,还未可知,望娘亲三思!”
陆夫人拧了眉,半日没有言语。凌远清便也跪在她脚下,俯首不语。屋内气氛一时沉凝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正在凌远清暗暗后悔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太直也太早的时候,外头却忽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太太、六爷,九小姐那里使人送了东西来!”
陆夫人心中正自不快,只是对着素日最为疼爱的幼子,却是发作不得。偏偏远黛在这时竟遣了人来,让陆夫人正有一种瞌睡偏遇枕头之感,当即厉声道:“叫她进来!”
她口中说着,却又剐了凌远清一眼:“你先起来!”
凌远清依言站起,却忍不住眸带忧色的看了一眼门口。内室的夹帘便在此刻一动,揭帘进来的那人凌远清却还真是认识,那是远黛身边极是得用的文屏。
文屏进了门,便自上前一步,笑着对二人行了一礼:“太太万福!六爷万福!”
凌远清在旁觑着陆夫人的面色,知她立时便要发作,忙赶在她发作前笑道:“原来是文屏!怎么,你们小姐这会儿便巴巴的使你过来,却是送了什么稀罕物事来?”
陆夫人虽则有心发作,但被凌远清抢了先,在文屏等人面前,她却是不好给自己儿子没脸,少不得沉着脸没言语。文屏本就是个伶俐人,一进来看着陆夫人面色,便知不好。此刻见凌远清有意给她台阶下,心中自是感激,忙笑道:“回太太、六爷的话,前儿我们院里那株昙花开了,花谢之后,小姐也不舍得就此丢了,便想了个法子,做了点心,使我送来给太太尝尝,也好尽些孝道!”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第二十八章 凌府上下
第二十八章凌府上下
陆夫人听得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小姐尽孝道,怎么却使你送来?这孝道倒尽得好!”
文屏听了这话,心中顿然一惊,更不敢稍有迟疑,“噗通”一声便已跪倒在地,急声道:“太太容禀,我们小姐原是要自己过来的,但因那花开的太迟,小姐身子本不好,夜半看花,不免受了些风寒,昨儿便有些恹恹的。初时只道是睡的太晚,并没放在心上,不曾想夜里便咳了起来,我与采莲、惠儿几个出来送点心时,她却还躺在床上呢!”
陆夫人既是存心发作,对文屏所说的理由自是不屑理睬的。然听得文屏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由的眉心一蹙,问道:“这点心除却我这里,还送去了哪里?”
文屏忙道:“回太太的话,各处主子处都送了!我这一路送的,除却太太的,还有大爷、大奶奶与六爷的!因是先过来太太这里,那两处却还不曾去!”
凌远清一听竟还有自己的,赶忙在旁笑道:“原来竟还有我的!来,拿过来!我倒要看看九妹妹又弄了什么出来?”他说着,便朝文屏招了招手。
文屏哪里敢起来,听了这话,也只是抬头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虽是满腹怒气,但这会儿听文屏说是各处都送了,少不得也只有压下怒火,放弃了借题发挥的打算。她这个凌府的当家夫人,可并非只是摆着好看的。春晖园那边,她本是日日必去的,老太太虽没说什么,但这些日子下来,老太太的意思,她又岂能一无所知。
如今远黛使了丫鬟各处送点心,非独她这里是丫鬟来的,便是老太太等处也都是丫鬟送去的,倘或各处都无话,独她这里抓了远黛的错处,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故而陆夫人心中虽是气恼,但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文屏起身。
文屏起了身,便忙取过进门时便搁在桌上的食盒,打了开来,毕竟先奉了一盏上去。
陆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适才与文屏同时进屋的胡妈妈此刻已站在了陆夫人身侧,见文屏将那官窑粉彩梅花三弄盖盏奉了上来,忙伸手去接,那盏才一入手,却已蹙眉数落文屏道:“这天寒地冻的,送吃食过来,怎么也不拿炭火温着。说起来,九小姐刚回来不久,不省事也则罢了,你这丫头从前却是老太太跟前服侍过的,竟也这般不晓事!”
这话一出,陆夫人原本缓和了些的面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文屏倒也并不慌忙,只细细道:“紫薇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所教的这点心,乃以昙花与琼脂熬制,冷却成胶冻状后食用,名字便叫做昙花冻。据小姐说,这昙花冻既清热润肺,又养颜美容,平京冬日干冷,服用这昙花冻是最好不过的了!因这个缘故,这昙花冻若是太热,非则不甚悦目,便是口感也差了许多。太太若不喜冷食,可拿热水温上一刻再用即可!”
胡妈妈听她说的有理有据,存心为难也是不能,只得回身向陆夫人道:“太太,可要温着尝尝!”陆夫人淡淡摇头,示意她且搁在一边。
文屏便又向凌远清问道:“六爷这昙花冻可要我送去梧桐院?”
凌远清爽然一摆手,笑道:“不过是一盏点心,又何必送来送去的麻烦!拿来吧!”
文屏微怔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便自食盒里头又取了一盏昙花冻来。凌远清就手接了,随手揭了盏盖,目光一扫,不觉“呀”了一声:“这东西倒好看!”他说着,便看了胡妈妈一眼,笑道:“劳烦妈妈帮我拿把调羹来!”胡妈妈无奈,只得回身出去拿了调羹来。
凌远清接了调羹,也不客气,便呼呼啦啦的吃了起来,吃过之后一抹嘴,将那盏依旧递还给文屏,笑道:“味道不错,回去替我多谢九妹妹!”
文屏欠身,笑着应了一声。陆夫人一直冷眼在旁看着,面上倒也看不出喜怒,这会儿便抬眼朝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会意,便自开言支退了文屏。
文屏去后,陆夫人毕竟瞪了凌远清一眼。
凌远清见她面有怒色,当下嘿嘿一笑,道:“说实话,九妹妹送的这昙花冻,滋味绝佳不说,这卖相也着实不错!”他说着,便过去将被胡妈妈搁在一边桌上的那盏昙花冻拿在手中,揭了盏盖,递到陆夫人面前。陆夫人本待不看,但见儿子送到面前,也只得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便是陆夫人也不由怔神了片刻。那昙花冻盛在官窑粉彩盏内,被玉白色的内壁一衬,便映出了羊脂一般的色泽。这倒也还罢了,最为令人迷醉的,却是那玉白色胶体内部那丝丝缕缕、似仍在流动、又仿若星光一般的条条蓝色细丝状的物体。
凌远清见陆夫人愣神,不禁笑道:“我揭了盏盖,几乎便不忍下手!”
陆夫人轻哼了一声:“不忍下手,我看你却是狼吞虎咽呢!”
凌远清嘿嘿一笑,随手阖上盏盖,将那碗盏重又递给一边的胡妈妈,且道:“儿子知道娘胃弱,不宜冷食。胡妈妈,你且拿出去,用热水温一温吧!”
胡妈妈应着,便退了下去。
…………
离了畅和院,被外头的冷风一逼,文屏才觉自己后背都已汗湿透了,浑身凉冰冰的。
府里一众主子里头,陆夫人无疑最难伺候,但却也是非送不可的地方。事实上,远黛在遣人过来前,也是思虑再三,仍难决断。文屏见她神色犹疑,便自上前,主动请缨。她心中其实也知此行不易,但她更知道,西院那许多人里头,也实在无人比自己更合适了。
远黛见她自请过去,心中其实也松了老大的一口气。于是便与文屏细细商量了一套说话出来,只是远黛自然不会料到事情竟那么巧,凌远清居然正在陆夫人那里。
微微吐出一口气,文屏稳定一下心绪,举步往凌远翊夫妻所住的陶然院行去。
凌远翊娶妻郭氏,亦是名门望族出身。郭氏脾性本就婉柔少语,上头偏又有个强势的婆婆在,自然更是谨守妇道,只是一心相夫教子,于府内诸事,竟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见文屏过来,忙将她让了进屋,言辞之间,更是谦和温婉。收下吃食后,又令人将自己日常戴的一枝珠钗取来赏了文屏。文屏谢了郭氏,又与她说了一回话,这才辞了出去。
文屏回到西院,却已将将午时,远黛正盘膝坐在炕上,见她进来,不免笑道:“你今儿去的可真是时候!”看那神情,显然已知道了凌远清正在陆夫人院内之事。
文屏抿嘴笑道:“可不是!这一趟若非是六爷,少不得是要被训斥一通的!”
惠儿最快,在旁听了这话,当时便笑了出来:“文屏姐姐可不知道,你才刚走,小姐想想毕竟不放心,便使我悄悄儿过去梧桐院,想求六爷过去给你打打圆场的!”
文屏一怔,还不及说话,远黛已笑道:“亏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却不料你运道却好,六爷早在畅和院等着你过去了!”
文屏抿了嘴也是笑,便将在畅和院时陆夫人的种种反应一一说了,远黛听着,倒也不出意料。嗣后说到郭氏,文屏便将郭氏赏的珠钗拿出来与远黛看,远黛却也不甚在意,看了一眼,道:“倒是上好的合浦珍珠,个头虽不大,却胜在大小相若,光泽莹润,也是不错了!”
文屏笑道:“咱这位大奶奶乃是大户人家出身,出手原是极阔气的,只是性子柔婉,无甚主见,太太说什么,却是绝不敢驳的。便是今儿我去,她虽问了小姐好,又谢了小姐的美意,待我也极是客气,但说了半日,却是从头至尾都没一句让小姐无事去她那里坐坐的话!”
微笑的看了文屏一眼,远黛道:“似大奶奶这等人,才是真聪明人!”
惠儿在旁撇了撇嘴,看那意思,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儿。文屏在旁便也只是笑笑。
三人说了一回话,那边采莲已神采飞扬的过来。进屋行过礼后,便笑道:“老太太见了昙花冻,可乐得不得了,只是没口子的夸这东西卖相好。尝了一口后,又夸爽滑清香,正对脾胃。且问了做法,说要教了底下人,秋冬时节可时时做来!”
她说着,也同样取了萧老太君并罗氏等人赏的物事来与远黛等人看。
远黛只淡淡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了个好,却也并无他话。
这一次送昙花冻,文屏去的是长房一脉,惠儿则去了二房凌晖一家处,独有采莲,远黛却是遣她去了萧老太君并三房那边。萧老太君如今对远黛可算另眼相看,三房一脉更是上起罗氏,下至凌远萱,皆与远黛交好。因此采莲这一趟下来,却是收获最丰。
便是文屏虽则受了些言语,也算有些收获。唯独惠儿,竟是一无所获。
第二十九章 又见萧呈娴
惠儿这一趟,去的乃是凌家二房凌晖那里。萧老太君一生共得了三子,其中长子凌昭,为凌府世子,这且不去说他。幼子凌昀,却是天资出众,万里挑一。细数下来,次子凌晖便成了三子之中最平庸也最不为人注意的一个。
凌晖的原配夫人丁氏本也是名门出生,二人结缡数载,丁氏为凌晖产下一子后不久便因病撒手长辞。凌晖对丁氏本就不甚上心,丁氏去后,不到一年,他便将丁氏陪嫁来的几名贴身丫鬟尽皆抬了做姨太太。萧老太君对这个儿子虽是早已失望透顶,但见他如此行径,仍免不了气怒交集,毕竟将凌晖唤去狠狠叱喝了一顿。
凌晖在萧老太君面前自是唯唯诺诺,离了春晖园却又我行我素,萧老太君却也拿他没法。无奈之余,老太君也只有与老侯爷私下商量,想着为次子再续一房妻室,也好管管这个儿子。然而凌府虽好,但凌晖在外的名声却实在算不得好,何况又是续弦,房里又有数名姨太太。
媒婆们来来去去,婚事却迟迟不成,萧老太君又岂有不知其中道理的缘故。无奈之余,也只得降了一等要求。这么一来,凌晖的婚事才总算是成了,对方却是姑苏赵家。
赵家本是商户出身,发了些财后,便设法捐了官。有了钱又有了官,自然便想到了子孙。于是子孙纷纷读书,想借着科考入仕。连着数代,虽没出什么高官,但商户人家,手段灵活,又会逢迎,居然便攀上了宫内的关系,几代下来,便也坐稳了官商的位置,俨然新贵了。
萧家原是厚道人家,稍稍访过之后便定了婚事,却不料当日议亲时候,说的是本家长房嫡女,嫁过来后,才知原是庶女,不过是这一二年才养在太太跟前的。萧老太君一听这话,当时便有些晕,但木已成舟,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忍了,只当不知这回事。
不过赵夫人虽是庶女,但若论起颜色,却要远胜先头的丁氏夫人。故而老太君与老侯爷固然气恼赵家欺瞒之举,但二老爷对这桩婚事却还是满意的。只是这赵夫人别的倒也还罢了,却唯独在钱财方面极是仔细,但凡银钱,只要进了她手,是再出不了的。
萧老太君见她如此,也不禁无奈。节流固然是好,但似赵夫人这样,也实在是不甚体面。为此她也委婉的提醒过几次,怎奈赵夫人面上应的虽好,一回了头,却是依然故我。
说来也怪,赵夫人进门后,自己虽不见有喜,但凌晖房里的几个姨太太却如赶着趟儿般的一再传来喜讯,几年工夫,居然连着生了七位千金二位公子,弄得萧老太君哭笑不得。
或是因了这个缘故,赵夫人于钱财上却是愈发着紧,当真是只见钱进不见钱出,府内上下,但凡应了差事去二房处的,无一不是叫苦连天,暗里多有微词。
偏偏二房的人,还是凌府嫡系三房里头最多的一个,从前几位小姐不曾出阁的时候,更是闹出了无数的大小事儿来。而萧老太君之所以在搬入春晖园后,便令三房不必日日过去请安,其实也不乏这方面的缘故。二房既是如此,惠儿一无所获也就不足为奇了。
仍旧将采莲打发去周姨娘处,远黛笑向惠儿道:“今儿她们替我跑腿,都有好处,惟有你,却是白走了这一趟!罢了,我那拣妆里头有支赤金镶碧的簪子,便与了你吧!”
惠儿听得连连摇头:“我本是小姐买来的丫鬟,为小姐跑腿办事也是该当的,怎好这样!”
倒是文屏在旁笑道:“小姐既赏了你,你只管拿着便是,有什么该当不该当的!”她说着,却自走到梳妆台前,开了远黛的拣妆盒子,将那簪子取了出来,强插在了惠儿头上。
远黛见她如此,也不禁失笑,当下抬手戟指文屏,笑骂道:“你如今可是不得了,竟上赶着替我作起主来了!”一边惠儿见了,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没将那簪再拔出来。
文屏对远黛的言语更不在意,只笑道:“这事明明便是小姐的意思,却怎么又混赖我!”
三人正说笑,外头却又传来小丫头翠衣不无惶急的声音:“小姐小姐,萧小姐来了!”
远黛一怔,却还不及起身,外头却已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之声,间中还有清脆的环佩交击声,萧呈娴清脆的嗓音也随之响起:“我已来了,妹妹也不用迎了!”远黛听得为之失笑。
说时迟,那时快,远黛才刚听到萧呈娴的声音不多久,萧呈娴便已揭了帘子走了进来。毕竟站起身来,远黛笑道:“萧姐姐今儿怎么便来了?我原想着这几日你怕是都不能来呢!”
萧呈娴是何等玲珑之人,一听这话,便不由的秀眉一挑:“你知道了?”话中微带意外。
远黛一面让她坐,一面应道:“前儿六哥使人唤我说话,我见他面上憔悴,神态似有失落之意,不免多问了几句,他便同我说了!”
萧呈娴偏头想了想,却是出人意料道:“想不到他竟当真对你另眼相看!”
远黛笑着摇了摇头,道:“姐姐这是哪里话?”
萧呈娴轻耸香肩,挥退了身边人后,才道:“我从前总以为凌老六性子绵软,全无个性,平日更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滥好人一个。却不料他也有替人出头的一日!”
这话却说的有些奇怪,由不得远黛不诧然道:“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萧呈娴朝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笑道:“我想着你也该不知此事!”说过这话后,她也不等远黛发问,便自将那日凌远清与萧呈烨争执一事细细说了,嗣后还笑道:“我大哥回府之后,竟还在我跟前抱怨了一通,直说你心机深沉,又擅挑拨离间,才至如此。又好好劝说了我一顿,令我不可与你走的太近,否则将来必要吃亏!”
远黛不曾想她竟坦然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失神片刻之后,方才叹了一声,道:“却是今儿听了姐姐这一番话,才知道六哥竟是这般看重我!”心中一时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萧呈娴听了这话,便自笑道:“你怎么只说凌老六,却不说我,我对你,难道便差了?”
远黛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由一笑,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说的太多,便岔开话题道:“说起来,姐姐今儿来的正好,我正想着你若不来,我少不得又要劳动六哥帮忙了!”
她说着,便自扬声叫道:“文屏,将我昨儿令你盛在水晶盏里的昙花冻送上来!”
适才退出去的文屏听了,忙答应了一声。
萧呈娴却没注意这些,只是顾自的道:“昨儿我大哥回府之后,便去我那里,同我说了一回话,却将我悔得肠子都险些青了。早知如此,我昨儿便该同大哥一道来的,管他凌老六如何!”萧呈娴口中说着,便长长的吸了口气了,叹气道:“已开了两日,气味仍自不散,也不知初开之时,到底香成什么样儿了?”
第三十章 有心为媒
第三十章有心为媒
听了萧呈娴这话,远黛却是不由一笑:“姐姐说出这话来,可见其实却是不懂香的。天下之香,固多有因岁久而气味单薄者,但亦有日久而愈香的。诸如沉香,便是时日愈久其质愈佳。我这昙花,也为花木之属,虽不能如沉香般存世百年千载,但因气味经久不散的缘故,其气息却是一日更比一日清幽。说起来,姐姐今儿来的倒恰是时候!”
萧呈娴听了这话,也并不生气,只笑道:“妹妹倒是巧舌!说起来,我这次来,原是打算在这里住上几日的,只是不知妹妹可愿收留于我?”
远黛微微诧异道:“在这里住上几日?姐姐怎会忽然起了这个心思?”据她所知,萧府与凌府同在平京城内,相隔并不甚远,来往也颇是方便,因此萧呈娴此举,令她甚为诧异。
萧呈娴琼鼻微皱,抱怨道:“你却不知道,这几日,我那表妹来了,却让人好生厌烦!”,
远黛本就不喜太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儿,听她抱怨,也只是一笑,并不过分追问。门口帘子一动,文屏却已捧了托盘进来。她不问,萧呈娴自也无意再说下去,便抬眸扫了文屏一眼,目光才一落到文屏手中的托盘上,却已怔住了。
早些时候,陆夫人在瓷盏中瞧见那昙花冻也自怔神了片刻,更何况此刻这昙花冻竟是盛在水晶盏内的。平常富贵人家,也多有以水晶盏盛放吃食的,但所用水晶盏或是雕琢精美,或是形制优雅别致,却都与远黛这水晶盏迥然不同。远黛这水晶盏制的极其简单,外型乃是最为常见的葵口盏,内外壁皆打磨得圆滑光洁,材质更是剔透得全无一丝瑕疵的白水晶,盏壁则薄如蝉翼,拿在手中时,怕都不敢稍稍用力,深恐那盏就此裂了开来。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让萧呈娴愕然的原因,让她怔愣的是那盛在盏内的物事。那是一种本算不上特别的半透明乳白色,然而当这种颜色中混杂了丝丝缕缕,星星点点泛着奇异晶光又仿佛若在流动的冰蓝色物事后,却莫名的便让人转不开眼去。
小心翼翼的托着那水晶盏,萧呈娴不无叹息的问道:“这便是你们适才说的昙花冻吗?真是美极了,几乎令人不忍下箸呢!”
远黛笑道:“姐姐可尝一尝,这昙花冻本是吃食,便再好看,却也不是摆着看的!”
萧呈娴毕竟也是豪门出身,震撼过后,便也放了下来,只笑道:“本是吃食,便再好看,也不是摆着看的。这话却说的好,我喜欢!”她说着,便执了银匙,勺了一匙,送入口中。
这昙花冻拿在手中时,虽也隐隐有些香气,却还不觉得如何。这才一入了口,第一感觉便是爽滑细腻,略一品味,只觉口中顿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竟令人油然生出一种如饮醇酒,陶然欲醉的感觉。萧呈娴微闭双眼,细细体味着这种滋味,许久方叹了一声。
远黛在旁微笑看她,却也并不言语。
吃过一口后,萧呈娴便不再用,只抬眸去看远黛,笑道:“只这一口,便足回味许久!说实话,若非在你这里作客,我几乎便不愿张口,生恐因此便浪费了这昙花冻的香气呢!”
虽是对自己这昙花冻极有信心,但远黛却也估不到萧呈娴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才道:“从前义父在时,最爱醇酒美食。有一次便曾对我说,饮食之道,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有些食物,只需一口,却令人一日不忍再食。当时我听着,却是全不在意,转眼抛诸脑后。却不料时隔多年,今儿竟又从姐姐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言辞!”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萧呈娴面前提到她的义父了,萧呈娴若有所思的看了远黛一眼,道:“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妹妹的义父想来绝非常人!”她竭力控制,不愿自己这话里头带上刺探的意思,虽然她如今对远黛口中的那位义父已是愈发的好奇了。
远黛淡淡一叹,却忽然抬手一指搁在萧呈娴面前的那盏昙花冻:“义父还说,饮食之道,首重味,次重器,而重中之重却是器味相宜,赏心悦目之余更能平添几分滋味!”
萧呈娴听着这话,却是不由的点了点头。她出身世家,对于这些,自然都是知道的,然而也只是知道而已。今儿见了远黛这水晶葵口盏与这昙花冻,她才陡然有种了然于心之感。
慢慢的说着这些话,远黛面上忽然便现出几分索然无味之色来。萧呈娴坐在一边,也约略感觉到了她此刻的心境,便也沉默着,没有言语。好在这种沉默并没维持太久,因为此刻,外头已传来采莲不无兴奋的声音:“小姐,小姐!胡妈妈来了!”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远黛眼皮微微一撩,扫了立在一边的文屏一眼。文屏会意,立时举步出了内室,口中则笑道:“原来是胡妈妈来了!快请进!”
远黛则一改适才端正的坐姿,神态恹恹的斜靠在了炕头上,且朝萧呈娴无奈一笑,轻道:“姐姐见笑了!”萧呈娴见她如此,已是愕然,再忽然听了这一句,不觉更是怔愣,还未明白远黛的意思之时,远黛却已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仿佛是在表示着什么。
这当儿,文屏却已引了胡妈妈进来。胡妈妈才刚迈入内室,一眼瞧见萧呈娴,便是一怔。她原是陆夫人的陪嫁,在凌家已待了几十年了,萧呈娴虽不常来凌家走动,但陆夫人一心想要萧呈娴做小儿媳妇,胡妈妈又怎会对这位萧家的大小姐毫无所知。这会儿忽然见了萧呈娴,不免上前一步,行礼笑道:“萧小姐今儿怎么却来了?”
萧呈娴抿嘴一笑,道:“我原是来看远黛妹妹的,听说她这几日身子不甚好!”她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听了远黛适才的那两声轻咳,心中便也明白了远黛的意思。
胡妈妈目光一动,先自落在了远黛身侧几上那只动了一口的昙花冻上。目中精芒一闪之后,便重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笑道:“我们十小姐原就多灾多病,确也让人不甚省心。”她说着,便又向远黛行了一礼,道:“九小姐差人送过去的昙花冻,太太很是喜欢。不过听得九小姐因看花而受了风寒,太太心中却是不甚喜欢,故使我过来看看小姐!”
远黛听了这话,却是神色不变,侯她说完了,这才徐徐道:“劳烦妈妈回去禀告太太……”说到这里,她却似又有些忍不住了,毕竟拿帕子掩了口,低低的咳了几声后,方才续道:“就说我多谢太太关心了。至于太太的教训,我总谨记在心,日后再是不敢犯了的!”
胡妈妈此来,确是奉了陆夫人之命。但陆夫人之所以差她过来,为的却也不是斥责远黛,因此胡妈妈见远黛态度谦和,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太太说了,九小姐如今已大了,早该单独划个院子住着。不过前阵子,府内上下都在忙着三老爷回京之事,一时却没顾得上九小姐。太太今儿也想了,说是早前十小姐回来时,曾整理了环翠阁出来,因老太太见着十小姐,十分欢喜,便留她住在了春晖园内,那环翠阁却是不曾住。太太说了,环翠阁坐北朝南,地势也高,四季阳光都好,给九小姐住着却是再合宜不过了!”
远黛见她来,原道她是来打探自己究竟真病假病,却不料说了这么久,胡妈妈却是为着这个来的。愣神片刻,忙笑道:“还劳妈妈回去替我多谢太太!只是我身子如今仍是不好,怕是要等上几日才能搬过去了!”她说着,不免又咳了几声。
胡妈妈对她究竟何时才能搬过去,却是根本不在意。在她看来,陆夫人肯让远黛搬入环翠阁,便已是天大的恩典,远黛又岂有不感恩戴德,欣喜如狂的理儿。
萧呈娴在旁看着,心中却颇不是滋味。但她毕竟不是凌家人,私底下运用些关系帮帮远黛可以,但若直接插手凌家的家务事,且不说凌家,便是她自己家中怕也要因此震怒。
“罢了!你回去吧!”她淡淡开口道:“你们九小姐身子不好,需静养,不宜多说话!”
胡妈妈自然不敢同她多说什么,当下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萧呈娴估摸着她已去得远了,这才带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为十小姐准备的院子,因她去了春晖园,空了出来,便让你住进去,这算什么?”
胡妈妈一走,远黛便支起了身子,虽依然懒懒的靠在那里,但神态之间却已没了那种恹恹之色:“再好的屋子,我也再住不得几日了,既让我搬,我便搬了就是,左右也不费力!”
萧呈娴与她同是闺中女子,又怎能不知她这话里的意思,默默了片刻,却忽然开口道:“若论起这个来,我倒觉得我大哥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