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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txt下载     庶女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春日游

    她的气恼,毫不掩饰的流露在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倒让百里肇没来由的有些想笑。轻咳一声,他压下心头笑意,转而朝岳尧道:“既如此,你也索性传信北疆,看看蒋琓的意思吧!他若能得空回来,那你这桩婚事,也算是齐全了!”

    岳尧点头应道:“是!”面上笑意欣然,显然他也是希望蒋琓能来参加他与沅真的婚事的。

    这事到了这里,也便算是完了。转头看了一眼屋外,百里肇随意问道:“时候已不早了,你们二人可要留下一道用饭?”一面说着,他已看向正自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远黛。

    对他投来的视线全然视而不见,远黛径自的拿起桌上早已冷了的茶水,慢慢的啜饮着。岳尧本非不识趣之人,又从沅真口中得知远黛对于此事的看法,再见远黛如此,自然识趣的不曾多留,寻了个借口敷衍一回,带了沅真便要出门。

    二人才刚行礼告辞,那边远黛却忽然站起身来,平静道:“我送送你们!”

    岳尧一怔,才要婉言拒绝时候,沅真却忽然开口道:“多谢王妃!”

    岳尧暗暗忖度着沅真的意思,便知她也正有话要同远黛说。他既知如此,自然不好再行阻止,少不得也同沅真一道谢过了远黛。才刚出了绿杨苑,远黛便在门口处站定了,却向岳尧道:“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沅真说说!”

    岳尧听得这话,心中不免一揪。下意识的抬了眼去看沅真。沅真会意的冲他微微点头,示意无妨之后,岳尧这才朝着远黛一拱手。默默的去了。

    眼见他去的远了,远黛这才举步,径自的走上了那座汉白玉小桥,沅真便也跟在后头。

    静静站于桥上,却是过了许久,远黛才苦笑的道:“敢情我今早说的那许多话,都是白说了!”言下满是无奈。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正如她自己一再说的,沅真早不是她的丫鬟,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她既执意如此选择。她其实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理虽如此,她心中却终究还是不能释怀,仍旧想从沅真口中问出缘由来。

    轻抿了一下樱唇,沅真道:“小姐都是为了我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小姐毕竟不是我。虽处处为我着想,却仍然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想法……”

    远黛听得一怔,落于沅真面上的眸光便带了丝丝的迷惘。

    “小姐曾说过,离了大越,我们就不再是主仆,而是姊妹。我与云裳心中都都明白,这话于小姐,绝非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这几年,若无小姐细心指点。缘记断不会有今日的局面。非止是我,便是云裳那里,小姐也没少费心思!你这样做,为的无非是将来有一日,即使我们离了你,也一样能够衣食无缺、有所倚靠。而况这两桩产业,一在南,一在北,相隔千里之遥,即便日后有了变故,也不至被人齐齐拔起,也好让我们有个喘息之机……”

    “小姐虽不曾明说,我与云裳却都知道,这一南一北,都是王爷当年苦心谋划,留给小姐最后的退路!若非当真视我们如姊妹,小姐又怎会放手将这两桩产业尽数交付给我们!”

    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远黛没有接口。只因沅真所说的,皆是事实,她也无可辩驳。她们离开大越到如今,也不过三年有余,若非各处早有广逸王生前留下的暗棋,只凭她们三人,是万万不能在短短三年间,便营造出这样的一番局势来。

    那边沅真已安安静静的说了下去:“小姐既视我与云裳为手足,我们若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离了小姐,自去享受这些钱财、富贵,且不说旁的,单说日后,我们何来面目去见老王爷?”

    不自觉的苦笑起来,远黛慢慢的道:“这些……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沅真毫不客气的打断:“身外之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如小姐这般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身外之物’?”

    远黛被她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恼怒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在凌府时对诸般事务的淡然视之、淡然处之在这一刻,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因关心而来的愤怒。

    沅真笑了起来,而后,她轻飘飘的道:“是!这些都不是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是……我不想离开……第二个理由是……我相信岳尧,我相信他会好好待我!”

    远黛蹙眉,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沅真却又忽而曼声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远黛怔然,好半日,方苦笑道:“你还记得这首词?”

    沅真静静点头,看向远黛的目光却已带了深深的怀念:“我记得,这首词,是当年小姐偷偷念了给我们听的!小姐还说,这诗,是先静慈太后当年亲手抄录给王爷的!”

    远黛默默。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快乐而无忧,那时候,她最大的喜好,便是趁着她父王不在府中,悄悄溜到他的书房乃至卧室,兴致勃勃的寻觅她父王的那些情感秘密。为了这个,她没少被责罚,却仍是屡教不改。

    这样无忧的生活,最终终结在她十三岁及笄那年。那一年,她从他口中得知,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一切的理所当然,所有的撒娇刁难,就此落下了帷幕。只因她知道了,原来她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于是她就知道了……原来……其实……她与沅真、与云裳,从根本说来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她合了他的眼缘,所以,她最终成了他的女儿。

    那一年,天塌了、地陷了,从此她开始沉静下来,开始想成为他的骄傲,让他不会为当年的选择而后悔。可是那时候,对他,已经太晚了。两年,甚至还不到两年,他已撒手而去。

    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远黛慢慢的道:“亏你还记得这些!”

    静静注视着远黛,沅真重复的低声吟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无疲惫的朝她摆一摆手,远黛淡淡道:“回去吧!”说过这句话,她也不等沅真言语,自己却转了身,步履稳定的往绿杨苑走去。

    没有出声叫住她,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沅真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慢慢往外走去。

    神思不属的回到绿杨苑内,远黛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屋内的百里肇,既不行礼,也不言语,只径自的在桌边坐下了,却是眼神涣散,神色怔忡恍惚,倒像是没了魂儿一般。

    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怔了一下,当下抬指轻轻叩击了桌面几下,试图引起远黛的注意。而远黛也果然听到了这几声轻叩,茫无焦距的抬眸看了百里肇一眼,却只片刻,她便又重新的垂下了眸子,面上神色却仍是初时的怔忡恍惚。

    百里肇心下愈发不解,索性抬起手来拍了一拍她剔透如玉的粉靥:“远黛……”被他这么一拍,远黛才陡然的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百里肇面上时,这才算是有了些表情。墨眉不期然的轻轻一扬,百里肇道:“沅真都同你说什么了?竟能让你如此?”

    轻轻吐出一口气,远黛慢慢的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些从前的琐事罢了!”

    百里肇闻声,自然知道远黛这是不想多说,微微颔首之后,他道:“你若不想说,不说也罢了!只是我希望,沅真的事儿,就此不要再有什么变故!”

    摆一摆手,远黛叹气的道:“对于这一点,王爷尽可放心!”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却又忽然想起了沅真才刚说的那一句话:我相信岳尧,我相信他会好好待我……

    而在不久之前,百里肇也曾对她说过与之恰恰相反的一句话: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远黛忽然道:“沅真……她说她相信岳尧会好好待她……”

    百里肇一怔,旋苦笑摇头:“远黛,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一问,却是恰恰问中了远黛的要害,事实上,她自己也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许是想起从前之事的缘故,此刻的她,竟心神恍惚到难以凝神静气,脑子里,更是混乱成一团。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见她面色难看,百里肇也不由的皱了眉,随手将桌上冷茶推了给她:“先喝口水!”

    茶是早已冰凉了,纵是最最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一旦泡的久了,茶水冷了,喝在口中也是一样的苦涩。然而这一盏冷茶、苦茶喝了下去,却让此刻的远黛精神为之一振,脑子也清明了许多。静静出神了片刻,她却忽然道:“这茶可真是难喝!”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倒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极是自然的抬起手来,他轻轻抚上远黛的秀发,轻柔而怜爱:“相比起来,我倒更喜欢你迷迷糊糊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南与北

    本欲闪开他轻抚自己长发的手,然而不知为何,远黛的动作只做了一半,便又止住了。静静出神一刻,她莫名的道:“人这一辈子,难的不是一时糊涂,而是一世糊涂!我有时候会想,若能糊里糊涂的过完这一辈子,其实也真是一种福分!”

    不意她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也自怔了一怔,而后却摇头道:“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你便装一装又如何?或许装的久了,就真糊涂了呢?”

    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远黛道:“糊涂了其实真不可怕!可怕的是,糊涂了许多年之后,一朝忽然清醒,那也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那么突然的便想起了自己的生身之父凌昭来。他——岂不正是那个糊涂了多年、视而不见了多年,却忽然眼前一亮的人吗?直到现在,远黛也仍能记起真相大白的那日,凌昭那震惊欲绝的面色。

    等她将思绪拉了回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在这段既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头,百里肇竟没说过一句话。这个念头陡然的滑过她的思绪,让她忍不住的抬起眼来,看向百里肇。这一刻,百里肇的神气颇有些古怪,似是恍惚,又似是惘然,平日沉邃如潭的双眸之中,更是隐隐的透出一种……一种恨意……

    恨?他恨的……究竟是谁?究竟又是什么事?

    这个念头倏忽的闪过远黛脑际,让她不觉的沉思起来。

    萧后?该不至于!不管如何。萧后总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作为百里聿的生母,萧后一心为百里聿着想。甚至时不时的做出针对百里肇之事,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人心,本就是这个世上最难测度之物。同母所生,尤且不能一视同仁,而况这等情形。

    排除了萧后,再想后宫内的其他妃嫔。远黛更觉全无可能。

    百里肇,从来不是个全无戒心、胸无城府之人,否则的话。他也不能从宫廷之中安然脱身,并在太子之位上稳稳的坐了那么久,凌压了所有他的兄弟。甚至可以这么说,在他人生最为巅峰的时刻。他的声望已远远超出了登基近二十年的延德帝。

    延德帝?这三个字骤然跳入远黛脑海的那一瞬间。却让远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只是瞬间,却已让她手足为之冰冷。

    不知什么时候起,百里肇已恢复了常态,眸光似笑非笑、似嘲如讽的凝视着远黛,他叹息的道:“娶一个太过聪明的女人,果真是一件极为要命的事儿!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也还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想着想着。就忽然全明白过来了!”

    远黛听得也自苦笑起来。即便她心中对此原本只是疑心,但到了这会儿。听了百里肇这话,也知自己已猜的不错。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道:“好些年前,义父便对我说过,为人莫要太好奇,与己无关的事儿,切记不可胡乱猜测,如今想想,他这话说的还真是有理!”

    这话入耳,百里肇已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两声,面上却是殊无笑意:“这事儿,你迟早也会知道,早些晚些,其实也不关什么!事实上,对我而言,你自己看出来,竟是最好不过的,若等我同你说起,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说起的好!”

    到了这一刻,远黛心中已全明白过来。于百里肇而言,不良于行的打击其实远远及不上发现这事的背后,依稀竟有着延德帝的影子来的更大。对一个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却又自幼丧母的小小皇子来说,宫廷之中,步步皆是危机,一旦行差踏错分毫,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情况下,他的父皇……也许已是他唯一的倚仗,是他的山,他的信念,他所有勇气与坚持的来源。当山崩地陷,信念消亡,他又怎能不心灰意冷、颓然落寞。

    这么一想,远黛竟又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手指也不由的又伸向了桌上那盏早已冷透的茶。只是在碰到冰冷的盏壁之时,她毕竟还是缩了手。又苦又涩的冷茶,可绝不是她的菜。

    不期然的蹙了下眉,远黛很快扬声叫道:“青儿、碧儿!”外头青儿答应着,不片刻已走了进来。全无责备的意思,远黛抬手一点桌上茶盏,淡淡吩咐道:“换两盏茶来!”

    青儿一怔,面色旋之红得透了,赶忙答应着,匆匆上前撤了茶盏,急急退了下去。不片刻的当儿,已沏了新茶来,脸色却还涨的通红的:“老爷、太太……”她咬了唇叫了一声。

    远黛本就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见她如此,便朝她摆了摆手:“去吧!日后留心些便是了!”

    赶忙的答应着,又没口子的谢了远黛的不予计较之后,青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时候不早了,老爷、太太可要用晚饭吗?”眼前这两位,虽不是她的正紧主子,但从沅真对远黛二人的态度,青儿也能看出,这两人身份非凡,因此在发现了自己的疏失之后,难免担忧。远黛虽无责怪她的意思,她心中却早决意从今要百倍的仔细,再不能出差错。

    没有立时答她,远黛抬眸看了一看百里肇,见他颔首这才点点头,让青儿去了。

    晚饭显然是早已备好了的,不片刻,便已送了来。远黛目光一动,却正正瞧见那盅莼菜豆腐羹。不期然的微微一笑,抬手指一指那莼菜豆腐羹:“王爷可尝过这个没有?”

    百里肇仔细辨识一回,方不太确定的道:“可是莼菜?数年前,我曾来过江南一次,可惜那时正是初冬时节,早过了吃莼菜的时候!”

    远黛笑道:“王爷不曾吃过,却仍能认出,想来该是有人时时在你耳边提起吧!”一面说着,她已站起身来,从青儿手中接过汤碗,亲手盛了一碗放在百里肇面前。

    百里肇先以汤匙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入口只觉清香爽滑,不觉便赞了一声:“果然是好!”一面说着,却已朝远黛微微示意:“你也尝尝!”

    莞尔一笑,远黛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为自己也盛了一碗,拿了汤匙慢慢的喝着。及至用过了晚饭,二人互视一眼,仍旧起了身,行至外头桥上。

    已是七月十四,明月当空,清辉漫撒,将这一整座的荷池都笼罩在了朦胧的月色之中,却愈发衬出荷花那婷婷出尘的风姿来。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满池沁人的气味尽数吸入胸臆,静静的斜倚在桥柱之上,许久许久,远黛也还是沉默的不发一语。

    “在想什么?”百里肇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偏头想了一想,远黛道:“只是忽然想起张翰来!”

    “张翰?”微诧的挑了挑眉,百里肇若有所思的道:“‘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你这是……想家了?”

    轻轻摇头,远黛淡淡答道:“张翰的诗词,我倒未必喜欢,我所好的只是他那一句话:‘人生贵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百里肇听得默默,却是好半日,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张翰,字季鹰,乃晋时吴江人。其人擅诗文,性旷达。百里肇先时所吟的这一首诗,正是当年张翰思乡之时所做。而远黛其后所引述的那一句,却是张翰当年辞官时所说。据说当年张翰出仕在洛阳,因秋风起,而忽然怀念起故乡的莼菜羹与鲈鱼脍来。他也因此就说了上面的那一句话,而后毅然决然的辞官归乡。莼鲈之思这四个字也因此名传天下。

    这会儿,远黛与百里肇说的虽都是同一个人,也几乎是同一件事,但二人却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与自己全然不同。百里肇问的,是远黛是否因这一碗莼菜羹而想起了大越。而远黛所说的重点却在于“人生贵适意”,这话之中,却有劝百里肇得放手时且放手之意。

    摇了摇头,百里肇失笑的抬手摸了摸远黛的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忽然的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傻丫头!”他慢慢的道,话语里头,满满的都是怜爱。

    远黛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了,但这“傻丫头”三字,她却还第一次听人如此称呼,苦笑的摇了摇头,她道:“这个称呼倒真是稀奇得紧!”

    百里肇听得哈哈大笑,却反问道:“我这话难道还说错了你了?”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远黛没有接话。事实上,百里肇说她傻,还真是没有说错,连她如今想起自己先前说的那话,都觉得自己确是傻到了家了。

    或许,在百里肇心中,只有登上了那个位置,他才能真正的适意吧?而只要他的双腿能够痊愈,那么,他离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只是一步之遥。

    夜风,带着丝丝的寒意拂过远黛单薄的轻衫,竟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南与北,其实真是好生相似,相似的让她几乎就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警惕

    次日便是中元节。中元节,本是鬼节,中元节的夜晚,也正是百鬼夜行之时。

    这一年的中元节,天气却是出奇的好,白日里头,更是艳阳高照,一碧如洗的蓝天之上,甚至不见一丝白云。远黛醒来之时,身边却早不见了百里肇。蹙眉的伸展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身体,慵懒的斜靠在床头,远黛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

    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也算不上好,尤其是在凌府的那些日子。然而出奇的,自打嫁给百里肇之后,她的睡眠状况竟是大有改观,尤其,是这两个晚上。伸手轻轻揉捏着因昨夜狂乱而酸软不堪的纤腰,好半日,她才坐直了身子。这个该死的男人,她咬牙的想着。

    昨夜种种倏忽闪现脑际,让她脸上又是好一阵火辣辣的。

    自行起身披了衣裳,双足还不曾落地,外头青儿却早听到声音急急的走了进来:“太太!”她叫着,神色更是小心翼翼的:“沐浴的水已备下了,太太可要沐浴吗?”

    见她如此小心,远黛倒不免笑了出来,当下扶了她手,慢慢的站起身来:“扶我过去吧!”青儿答应着,便扶了远黛往东屋去。东屋里头,沐浴的大桶早已备好,远黛伸手试了试水温,倒觉正合自己的心意,当下打发走了青儿,自行除衣下水。

    秾纤合宜的柔美娇躯上,依旧残留着一些激情之后留下的痕迹,让她不期然的皱了眉。水中。虽没有花瓣,却有一股淡而幽馥的气味,她能闻的出来。这是月栀花的香味。远黛知道,这必是沅真的吩咐。月栀花精油,最大的功用,便是纾缓筋骨、祛除疲惫。

    花精油,是广逸王从前所制,也是他送与自己钟情女子的定情之物。因为这个原因,花精油。几乎从来不曾出现在市面上,便连知道此物存在的人,也只寥寥。

    而这。也正是远黛虽握有制作方式,却从来没有对外展露的缘由。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败露了自己。当年,为了能将她送出大越。广逸王可谓是费尽心机。远黛也并不想她义父最后的心力就这么的付之一炬。她这么静静的想着,不知不觉的,桶内水竟已凉了。

    从东屋沐浴完了重回正屋的时候,远黛一眼便见百里肇正神清气爽的坐在桌边喝着茶。桌上,则是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配了一盅碧粳米粥,淡淡的热气蒸腾,显是新近送来。

    只看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远黛便觉一阵火气没来由的从心中蹿了上来。似乎察觉了她的归来。百里肇悠然抬眼,竟还朝她微微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的沉了脸,远黛甚至觉得,这一刻,若不是青儿碧儿两个丫鬟正在边上伺候着,她真想过去,将百里肇面上那份志得意满之色给一下子抹去。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逝,她却忽然便有些愣神。

    这一阵子,面对百里肇的时候,她似乎已愈来愈随心所欲,再没有了从前的处处谨慎、在在小心。细想起来,她如今的这个样子,俨然竟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

    怔愣了好一阵子,远黛才慢慢的走了过去,在百里肇对面坐下,面上神色却仍变幻莫定。

    见她过来,一直立在一边伺候的碧儿忙朝她行礼,又盛了一碗碧粳米粥来。远黛也不言语,随手拿了汤匙,慢慢的吃了起来,然而这碧粳米粥吃在口中却是全无一些滋味。

    对面的百里肇见此,已诧然的挑了眉,远黛才刚的脸色他看得很清楚,那分明就是一副要发作的样儿。而他对于这一点,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昨儿晚上,他着实折腾得她不轻。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不过片刻工夫,远黛那一脸的怒色居然就那么变成了怔愣与失神。

    一顿早饭就在静默无声之中用完。用过了饭后,百里肇先自朝远黛笑笑,问道:“陪我出去走走?”轻轻点头,远黛站起身来,又示意青儿取了拐杖递给百里肇。

    二人一路出了屋子,行至九曲桥上时,百里肇却忽然将双拐一拢,递给了远黛。远黛一怔,旋蹙眉看了他一眼:“我已说过许多次,莫太心急,你的腿,仍需养些时日!”

    对于她的说教,百里肇只是笑笑,他稳稳当当的站着,双拐依旧递到远黛面前。远黛无奈,只得接了双拐。百里肇便慢慢的扶着九曲桥的桥栏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今儿早上,我已出来走过一回了!”他忽然的开口道,语气虽则平淡,却仍暗藏着不能掩饰的欣然。

    远黛一怔,旋之苦笑起来,她本来还有心劝上几句,然转念一想,毕竟又收回了已到口边的话语。见她没有作声,百里肇倒不免拧了眉:“怎么了?”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远黛不答,事实上,她也真不知道她该如何对百里肇说。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已太亲密……亲密到我与从前所想的大不一样了吗?

    即便她心中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话仍是不能出口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日后,慢慢的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淡化眼前的这种亲密。也或许,如果他的身边再多一些女子,情况会变得好些吧。这个念头倏忽闪过她的脑海,让她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怔然一刻,远黛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早些年王爷遣散出去的那些姬妾如今都在哪儿?”

    不料她会问起这个,俊雅的面容之上顿然现出了惊愕之意,深思的看一眼远黛,百里肇淡淡道:“你怎会忽然问起这个?”

    抿了下唇,远黛答道:“不过好奇而已!王爷若不想说,便只当我没问!”

    她的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百里肇满意,失去了继续扶着栏杆走下去的兴趣,百里肇在桥栏上坐下,冷邃双眸眨也不眨的盯向远黛:“我倒并不以为王妃只是单纯的好奇呢?”

    轻轻耸肩,远黛自若在他对面的桥栏上坐下:“那王爷以为我能有什么心思?”这个时候,想让她承认这个,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她如今也想明白了,当年百里肇既然毫不眷恋的将那些女子打发了走,便说明,那些女子根本并不合他的心意。那她如今再将她们接回,也不过是画蛇添足的无用之举,而况这样做的话,只怕也会闹得她耳根片刻不得宁静。

    深思的看着远黛,百里肇正要再说什么的当儿,却见那边桥上,却有二人正过来。来的人,正是岳尧与沅真两个。走得近了,二人便自笑着行了一礼。

    百里肇冲二人一摆手,示意免礼:“你们二人怎么来了?”他问着,言下微微诧异。岳尧与沅真刚刚定下婚事,按说正是情浓之时,当不会无故过来这里才是。

    那边远黛见沅真二人过来,却不免松了口气。百里肇从来也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人,便是她,也没有丝毫把握能在他的盘问下不露出破绽来,沅真二人的来到,却显然化解了眼前的局势:“可有什么事儿吗?”她含笑的跟在百里肇后面问着。

    沅真笑道:“今儿乃是中元!我来问问老爷与太太可要出门看看?”

    远黛听得一怔,这才想起这事。原先她倒是一直记得中元节之事的,然而今儿一早起来,还真是将这事儿给忘记了。这会儿被沅真一提醒,方才想了起来。

    中元节,本是祭祀先人的节日,也是道家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道家全年共有三次盛会,这便是上元、中元与下元。上元为正月十五日,乃是赐福之日;中元,便是七月十五,所以又称之为鬼节,却是因为中元这一日,乃是赦免亡魂之罪的日子。至于下元节,却是十月十五日,在这一日祈福,可为有过失之人解除厄运。这便是道家所谓的三官。

    三官者,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也!

    若只是道家,也许这中元节还未必就这么热闹,然而巧之又巧的,这一日,却又是佛教举行盂兰盆会的日子。这便使得中元节的份量愈发的重了许多。

    很是自然的转头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随意的问道:“王……老爷的意思呢?”

    没有马上答她,百里肇转向岳尧问道:“你与初炜联系了没有?”

    岳尧颔首道:“昨儿我已让人去了他开的酒铺!他却回我说,今儿乃是中元,只等中元过了,他再过来拜望老爷!”

    中元节,确实也并不是个上门拜访的日子。点一点头后,百里肇道:“既如此,也由得他去!”说过了这话,他却又问沅真道:“今晚你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沅真抿嘴一笑:“我想着老爷与太太都不是什么虔诚信徒,对于那些祈福道场想来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姑苏本是水城,每年中元时候,河灯放的却是格外热闹,倒是颇值一看!”

    对于沅真的这一提议,百里肇自是全无意见,当下应道:“既如此,也不妨看看!”(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犹豫不决

    商议定了这事后,远黛在旁却忽然开口道:“既如此,沅真你何不便觅一处极好的酒楼,定个临窗的包间?有时候居高临下的看看,倒比自己亲身在人群里头挤来挤去更要得趣呢!”

    沅真本来也有此意,只是还不及出口,这会儿听远黛这么说了,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点头笑道:“是!我马上吩咐人去办!”

    远黛颔首,下一刻却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昨儿那几位掌柜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沅真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一听这话当即应道:“他们都是为养颜丸来的!小姐也知道,我们铺子里的这养颜丸,一年也不过出了几十瓶,因其少,便显得格外珍贵。偏偏外头但有用过之人,无一不说好的,更有些人,来头委实太大,却是推也没法推,我正想着要与小姐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可巧,小姐竟自己问起来了!”

    为之莞尔,远黛道:“早从船上秦二爷来访,我便想着你在这江南怕也有不少难处!”她说着,便索性吩咐岳尧道:“这几日,王爷的腿脚已愈发灵便了,岳尧,你可陪他在这左近略走几步,切记时间不可太长,我与沅真商量过事儿就回来!”

    见岳尧点头,她才别过百里肇,携了沅真的手,一路往岸边行去。直到离了绿杨苑的范围,确定百里肇二人已不能听到她们的言语,沅真方诧异问道:“小姐可是有事要与我商量?”她在远黛身边多年。对于远黛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而远黛自打创设缘记并交到她手中后,即使她主动送了账目去给她过目,也难得见她翻看一页。更莫说如今儿这般主动提起。

    远黛微蹙了眉,却是过了好半日,才淡淡吩咐道:“等我回去平京后,你可吩咐底下人给我细细留意,挑几个好些的女子送来……”说到这里,她略顿了一顿,偏头看向沅真。问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二人且走且说,足下却不曾稍停。

    沅真也是经过事的人,又怎会不明白。不甚赞同的皱了眉,她道:“小姐又何必如此?”

    嘴角不期然的往上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意,远黛微叹的道:“迟早也会有这一日的!我如今想着。竟觉这事宜早不宜迟!”

    下意识的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沅真才不无勉强的道:“或许……会有例外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是虚浮无力,全没一丝肯定,很显然的,便是沅真自己,也觉大不可能。

    远黛听的笑了起来:“沅真,你这是对我有信心。还是觉得他看着很像痴情不二之人?”言下除却自嘲外,更有几分戏谑的味道。见沅真迟迟不语。她却又忽然的问了一句:“说起来,你进宫也有几次了,可曾见过皇后娘娘?”

    不解其意的看向远黛,沅真道:“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皇后娘娘确可称得绝色二字!”

    淡淡一笑,远黛又问道:“据你看来,比之皇后娘娘,其他妃嫔又如何?”

    对于这一点,沅真倒是毫不迟疑:“虽是春兰秋菊,各擅其芳,但细论起来,比之皇后娘娘仍要略逊一筹!”这个论断,对萧后的容颜无疑乃是极大的赞誉。要知道,萧后如今也是将要四旬的人了,而后宫之中,却从来也不乏年轻貌美的新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萧后仍能得到沅真如此的赞誉,其美貌如何,也就可见一斑了。

    看沅真一眼,远黛平静反问道:“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沅真一滞,下面的话便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姑且不论往后,只说如今,那寻常的平头百姓,但凡丰年,多收了几斗米,犹会升起纳妾之心,况身为亲王的百里肇?

    “现在……就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早?”好一会子,沅真才轻声的问道。

    沉默片刻之后,远黛方回应道:“确是早了些!不过你该明白,我这么做,为的并不是他!”她还没闲到要为百里肇找女人的地步,而她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自己。

    成亲至今,尚且不到两个月,她与他的关系却已愈发的随意了。而百里肇的一些似有意若无意的言辞与动作,更在这份因随意而显得亲近的关系上添加了几分暧昧。嫁给百里肇,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与百里肇的关系竟会亲密到这个地步。

    这些话,她虽没尽数说出口来,但沅真又岂能不明她的心意,然而愈是明白此点,沅真办起这事儿来也就愈发的犯难。斟酌一刻,她终是轻声的道:“小姐何妨再斟酌些日子?也难说,睿王爷与老王爷会不会竟是一类人呢?”

    她口中所说的老王爷,指的自然便是广逸王了。广逸王痴情,一生钟爱一人,只是可惜,他最终非但没有娶到他,也失去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就此一蹶不振。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的笑了出来,对沅真,她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嘲讽之辞来,只笑着答了一句:“若果如此,真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沅真也知远黛对她这话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而事实上,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乐观。勉强一笑,她道:“小姐交托的事儿,我自会尽力去做!”

    远黛点头,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眼尾轻扫之下,却忽然瞧见一条有些熟悉的娉婷身影。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手提竹篮,轻盈翩跹而去的倩影,她忽而转头问沅真道:“紫苏……她如今在这府里做什么事儿?”

    沅真一惊,下一刻已失声道:“小姐这是想……”话说了一半,已被她生生的刹住,只是平静答道:“回府之后,我便将她交了给这府中的管家,让吩咐她做些轻省的活计。管家究竟安排她做了什么事儿,我却还真不知道!小姐若觉得她好,明儿我便让她去绿杨苑伺候!”

    一抹犹豫、挣扎之色自远黛面上掠过,良久,她才缓缓的道:“切记不可做的太过明显!”见沅真点头,她才又道:“岳尧那边,你须记得,万万不可说漏了嘴!”这话若放在从前,她根本不必说,但今儿,她却还是提醒了沅真一句。

    沅真默默,好半日,才叹了口气:“我如今才知道,为何小姐不愿我与岳尧一起!”

    失笑的摇一摇头,远黛道:“沅真,这种话,日后再莫说起!我知你是个有分寸的,岳尧其实也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心中都明白得很,只望你们日后说话、行事也都三思而后行!”她所以不想沅真与岳尧在一起,固然是有不愿沅真再卷入这个泥沼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将来有一日,沅真今日的选择竟成了来日她早早拉帮结派的实证。

    若非不得已,她还不想在这个漩涡之中陷得太深。

    二人说了这一回话,抬眼看时,前头却又到了沅真所住的伴月阁。笑着拉住远黛的手,沅真笑道:“说起来,我也正有事要与小姐商量,便请小姐进去坐坐吧!”

    远黛一笑,便点了头,与她相偕往院内行去。

    …… ……

    早前远黛与沅真商量过了事情,又在伴月阁看了一回账目,便连午饭也只是简单的用了些。及至忙得定了,二人才忽然想起,这一忙了起来,竟忘记了晚间要在外头用饭的事儿。沅真再忙忙的吩咐人出去问时,却早晚了,略好些的酒楼,早都被人定下了。

    姑苏城,本是江南的繁华之地、鱼米之乡。在百姓皆各富庶的情况下,姑苏城内,自然少不了道观寺庙。而中元节,偏偏又是佛道两家共同的节日,这样的日子,又怎能冷清得了。

    既没订到合适的酒楼,四人便索性在绿杨苑用过了晚饭才出门。沅真的这处宅子,位置甚好,离着姑苏最为繁华的阊门极近,四人才刚出了门,眼见外头市集之上这一片通明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不由的暗暗赞叹了一回。

    百里肇笑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岳尧:“几年不来,这姑苏城倒是愈加的繁盛了!”

    目注街市盛景,岳尧坦白的道:“依我看来,这个倒也未必!不过几年我们来时,是何等风光,又如何能有这微服夜行的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肇也不免沉默了。数年之前,他来江南,原不是专为游玩而来,况那时正是他声威最盛之时,他的到来,更使得这江淮官场为之震荡不已,那一番气象又岂是今日所能比拟。如此一想,他竟忍不住的看了一眼远黛。远黛神色安定,仿佛全没注意到他与岳尧的对话。然而百里肇却知道,远黛心中自有一本帐在。

    事实上,正如远黛先前所想,百里肇这一趟下江南,自然有他的目的所在,只是这个目的,如今却还没到可以进行的时候。挥开不知不觉已飘的太远的种种思绪,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百里肇问远黛道:“眉儿可要放几盏河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放灯

    听他这么一问,远黛已自然而然的转头看向了自己四人脚下潺潺而过的河水。苏州,本就是水乡泽国,阊门左近又是姑苏城内水道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

    夜色已然深沉,明月当空高挂,浑如银盘,清辉普照,这样的月色,若放在平日,应算是极好的了。但在这中元节的夜晚,较之于河面上朵朵绽开的璀璨莲花,却显然大有不及。明亮的火光倒映着澄清的河水,光影交错之下,便愈显得五色缤纷、陆离光怪。

    “既然来了,便只为应景,也得放上几盏不是!”目注正从脚下缓缓飘过的一盏小小河灯,远黛答着,心中却在这一刻想起萧呈娴来。这个时候,也不知她可否忘却了上元灯节时的约定。若是没有忘,想来她如今也在放灯吧。纵然北疆寒苦,远黛仍旧相信,纵是再寒苦的地方,也断然磨灭不了萧呈娴那颗骄傲的心。她心中想着这些,神色不免有些怔怔的。

    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终于没有言语,只笑笑的将目光转向了斜对面几个不大不小卖河灯的小摊。河灯并不局限于一种样式,但一眼看了下来时,最多的却还是莲花状的。莲花,本是祥瑞之花,在佛道两教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有此情况倒也正在情理之中。

    小摊的生意并不算好,原因也颇简单,扎这河灯,虽也可算得是一门挣钱的营生,但中元节河边放灯。于姑苏人来说,早成了一种惯例,多数人家。却仍是自己动手做而非花钱去买,虽然亲手所扎的河灯比之买来的要略显粗陋,但河灯原就是用来放的,倒也无需计较。

    回头看一眼岳尧、沅真二人,百里肇简单吩咐道:“我双腿不便,不能多走,有眉儿陪着。在这里看看即可。此处热闹,你们二人不妨四处走走,不必管我们!”这话口气虽是婉转。但那意思,分明便是逐客之意,岳尧与沅真又岂能听不出来。当下答应着,相偕去了。

    见二人去了。百里肇这才拄了拐。稳稳当当的往先前那几个小摊的方向去了,远黛则沉默的跟在后头。自打动了早前的那个念头后,她便颇有些神思不属,心下也颇是烦乱,连带着连话也不甚爱说,只是懒懒散散的,纵便是见了眼前的种种热闹,也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扎制河灯。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也更没有所谓的独门配方之类的说法。因此这几个摊位上,所卖的河灯论及精美,也都差不太多。二人直直的走了来,个中却有一个生相精明的小贩,眼见着百里肇腿脚不便,早巴巴的从摊位后头跑了出来,笑吟吟的将自己所坐的杌子搬了出来,又迎了上来,朝二人笑道:“这位客人,快请过来坐!”说的竟也是一口的官话。

    哑然失笑的回看一眼远黛,百里肇便自走上前去,将手中双拐合在一处,搁在一边,就在那杌子上坐了。他既过去坐下了,远黛自然也就跟了过去,立在他身边,目光落在摊上那些精巧玲珑的河灯上,心中也不免喜爱,当下执了一盏河灯,托在掌心仔细的看着。

    她手中捧着的这盏河灯,正是莲花形状的。这盏河灯做得甚为精致,只比她的手掌略大,托在掌中,恰恰可以遮住她的整个手掌。粉色荷瓣外舒内攒,团团的簇着中间那枝做成莲蓬状的红烛,既层次分明又显玲珑可爱。见她仔细端详,那摊主忙在旁笑道:“这荷瓣上头还可写字,客人可将祈愿内容写在上头,随水漂流,日后自能顺心如愿!”

    远黛听得一扬眉,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这摊上,除却河灯之外,却还备了笔墨。微微一笑,远黛将手中河灯递到了百里肇的手中:“这种事儿,自该老爷先来!”

    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倒也并不推让,接过了那盏河灯,稍稍沉思,便提起笔来,略蘸了些墨,便在那荷瓣之上勾画起来。远黛所以将这河灯递了给百里肇,原就存了要看他写些什么的意思,这会儿自然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然而百里肇只是简单数笔,便让远黛不期然的怔了一怔。只因百里肇所写的并不是字,他是在画。笔尖简单一勾,便是一枝古拙的枝干,只这一笔,远黛便能看出,百里肇在画之一道上颇下过一番功夫。勾好枝干,略事涂抹,展现在这盏河灯之上的,便是一丫遒劲的梅枝,虽只寥寥数笔,然梅花那种孤傲凌寒的姿态却已毕现无疑。

    见此梅花,远黛便不由的记起去年年下绿萼岭上诸梅争艳的奇景来。而她记得,萧呈娴仿佛曾对她提起过,董后生前酷爱梅花。这盏河灯,该是他为已薨逝的董后所放吧,她默默想着,一时竟自怔住了,全然没有留意百里肇已将这盏河灯递了过来。

    “眉儿……”伸手轻轻一拍远黛的手,百里肇缓声的叫着。

    远黛这才猛醒,将灯已递了来,忙伸手接过,又唤那摊主取了引火的线香来,燃着了那红烛,而后亲自捧了,下到河道边上,半蹲了身子,将那盏河灯小心的放入水中。

    水波摇曳,带了那盏河灯晃晃悠悠的去了,与之同时漂流而下的,还有许许多多盏各式各样的河灯。这些河灯大多漂的甚是平稳,然因太多的缘故,时不时的也有河灯与其他河灯相碰,爆起一溜火光,很快的化作了一团灰纸,只余半截蜡烛随波漂浮。

    一个声音便也陡然的响了起来:“哎呀!我的灯!”声音娇脆甜糯,其中满满的都是痛惜。

    忽然听得这一声,远黛便自应声的看了过去。那是一名十六七岁年纪,着藕荷潞绸衫子,梳着清秀倭堕髻的少女,虽因河灯被撞毁的缘故,少女小嘴微撅,脸上也满是懊恼之色,却仍显得极之娇俏,让人一见便不由生出亲近之心来。少女身边,跟着一名与她年纪甚为相仿的丫鬟,此刻忙在一边急急的安慰着她,但那少女仍是一脸沮丧,似乎全提不起精神来。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远黛收回视线,最后一次的看了一眼那盏属于百里肇的河灯。这盏河灯的运气显然是不错的,它平平稳稳的漂在河上,缓缓的消失在远黛的视野之中。

    徐徐站起身来,远黛再一次的看了一眼那盏河灯,这才回到百里肇身边。这片刻的当儿,百里肇身边,早又放了两盏河灯,远黛眼尖,一眼便见那两盏灯上,一盏只绘了一枝长箫,另一盏上,却是一面迎风飘展的旗,那旗半卷半舒,恰恰遮住了旗上代表将领身份的旗徽。

    微怔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默不作声的上前,先自燃着了那盏绘有长箫的河灯,将之放入了河中。这盏灯,在她想来,该是百里肇为初雨而放的。至于那盏绘有战旗的河灯,当是百里肇为所有战死在北疆战场上的大周将士所放。

    等她放过这三盏灯再回来时,百里肇却已一抬手,将那支小毫递了过来:“该你了!”

    默然接了那笔,稍稍沉吟片刻,远黛已自提笔,也如百里肇一般在河灯之上随意的勾了数笔,百里肇在旁看着,却见她绘的竟是一座大山。山不甚高,也不陡峭,却自有一番博大的气象。燃着了那盏河灯之后,远黛转身走到河边,将那河灯轻轻放入了水中。

    却是直到那盏河灯漂的再也看不到了,她这才转了身,回到小摊边。抬眸看她一眼,百里肇温声的道:“你就只放这一盏吗?”

    偏头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忽而清浅一笑,却反问了一句:“今儿谁付账?”

    百里肇先是一怔,待到意会却不免大笑起来:“自然是我!”他爽快的应诺。

    远黛点头,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只从那摊位上又拿起了一盏做的甚是别致的蜻蜓河灯,也并不写画什么,便自燃着了蜡烛,转身走到河边,将那蜻蜓灯给放了下去。

    自来河灯多为莲花形状,但为讨孩童欢心,这些手艺人也会制作一些别致讨巧的河灯,而这一盏蜻蜓灯正是其中之一。百里肇也没料到远黛会挑上这么一盏灯,面上诧色隐现,然此处并非问话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什么。及至远黛放了那灯回来,他还是没有言语。

    朝他笑了一笑,远黛却忽然提了桌上那支小毫,挨着个儿的在手边所有河灯上都各点了一个墨点。她这一下,来的有些突兀,那个一直赔笑站在一边的摊贩眼见此景也早愣了。

    远黛眼也没抬一抬,只淡淡的吩咐道:“这些灯我都要了,你帮我放了!”

    那摊主陡然听了这话,心下不觉大喜,赶忙的应着,他却也不敢怠慢,便挑那些被远黛点了墨点的河灯燃得着了,再一盏一盏的捧了,放入河中。

    远黛似无心又似有意,点了数十盏灯后,便放了笔。百里肇在旁看着,也只含笑的问了一句:“这么多就够了吗?”竟仍没有多问一句。

    微微吐出一口气,远黛居然就答了他一句:“我只记得这些人了!”很显然的,这些墨点于她,也并不是随手就点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姑苏秦家

    百里肇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沉默片刻之后反笑了出来:“既如此,便由我来共襄盛举吧!”口中说着,他竟也提了笔,依着远黛先前的样儿,也自点了起来。

    不过他既曾统率千军、征战沙场,又在官场之上颇磨砺过一些时日,而年纪又远比远黛来得更长,此刻凝神细思之下,往事一时纷至沓来,竟觉眼前的这些河灯是远远不够。

    远黛在旁,见他面上神情,倒也猜了几分出来,当下笑道:“都放了吧!给所有你记得的,也记得你的人,不过是个意思,其实也无需那么刻意!”

    百里肇听得一笑,毕竟又放了UU小说来。见那摊贩这会儿正从河边回来,他便简单吩咐道:“将你所有的灯都放了!”一面说着,却已伸手入怀,摸出一个足五两的小银锭子来,放在了小摊上。那摊贩一见了那小银锭子,早不由的双目放光,忙忙应着,上前拿了那银锭子。银锭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让他有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他这摊上所有的灯加在一处,也不过百十来盏,虽也有贵贱之分,但左不过几文钱一个,这会儿得了数倍的价值,怎由得他不欣喜如狂。当下没口子的谢了百里肇,又匆匆捧了几盏灯,下到河边去放了。旁边几名摊贩见了,不由得暗暗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待要上前搭话,又觉对方二人已买了这许多河灯放了,自己这会儿上前。也不过徒然,只能郁闷在心。

    百里肇与远黛自不会去理会这些人的心思,只神色自若的一坐一站着。这几处小摊。占地甚佳,恰在最多人放灯的上游处,又是居高临下,恰可清清楚楚的看到河道之中的所有河灯。戌正左近时分,正是夜市人流最为密集的时段,这一眼看了下去,只觉水边人头涌涌。河道上,彩灯漂流,灯光本就璀璨如昼。再被水光一映,光影交错之下,便愈觉瑰丽。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百里肇道:“前次我来姑苏。正值寒冬。初雨随行。从阊门下船之后,她在这河岸边上站了好一阵子,回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可惜……”

    到了今日,他早记不清那时初雨面上的神情了,所记得的只有那句“可惜”。只是那时,实在有太多的事儿等着他去办,况那时他正有意疏远初雨。因此并没有问她究竟可惜些什么。然而今日见此情景,那句“可惜”却忽然跃入了脑海。令他不由怅然若失。

    别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肇,远黛静静道:“她若在天有灵,知你此时仍能记得她从前说过的话,心中想来也是欢喜的!”

    百里肇颔首,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身边小摊上一盏与远黛先前所放大略相同的蜻蜓灯上,抬手取过那盏小灯,他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喜欢蜻蜓?”

    既敢在他面前放这盏灯,远黛便没打算瞒什么,况这些事儿,百里肇若想知道,遣人查访,也不过几日,便能知道的清清楚楚,隐瞒总是无用:“幼年时候,我大哥常会以竹皮编织一些小物事送我玩。他编的最好的,就是竹蜻蜓!”

    “你大哥……”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回这三个字后,百里肇便没多问下去。倒不是他顾忌什么,而是因为这个所在,实在也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而一个娇脆甜糯的声音也恰在这时响了起来:“呀!这盏蜻蜓灯真是好看,卖给我吧!”

    百里肇一怔,自然而然的抬眼看了过去。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着藕荷潞绸衫子,梳着清秀娇俏的倭堕髻,却将本就精致小巧的五官愈发衬出十二分的娇俏来。饶是百里肇见惯了天下美人,这会儿见了这少女,也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没有答话,他只淡淡抬眸,望了远黛一眼。这意思,明摆着便是让远黛来打发这个少女了。于远黛而言,一盏蜻蜓灯,本算不得什么,便送了给那少女也无不可。然而这一盏,却又不同,这盏蜻蜓灯,正是她刚刚以笔轻点的数十盏灯之一。

    远黛在旁,早已认出这少女先前在河边因所放河灯被撞毁而懊恼的少女。才刚一见,她便对这少女颇具好感,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加以留难。不期然的嘴角微微一扬,她自百里肇手中取过那盏蜻蜓灯,指一指那灯上墨点,温和的解释道:“这盏灯我已留了记号,所以却不能给你,你若喜欢,可在这里挑一盏没有记号的河灯,只当是我送你的便是!”

    那少女一怔,却是直到这会儿才注意到那盏河灯上的小小墨点,轻轻“呀”了一声后,她认真的抬头看向远黛:“原来你竟不识字!”神情之间,竟像是颇为远黛可惜一般。

    她的那个丫鬟跟在一边,听自家小姐说远黛不识字,竟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只差不曾在脸上贴出“我识字,我骄傲”这几个字来。远黛本就怔愣的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少女的话,这会儿再见这丫鬟如此,不觉更是哭笑不得。百里肇在旁见着,心下也颇有忍俊不禁之感。

    几人这里说这话,一边却早有摊贩耐不住的凑了过来,忙捧了一盏灯凑了来陪笑道:“这位小姐若喜欢蜻蜓灯,何不看看小人这张!”说着早已将那灯捧了给那少女。

    那少女所以想要那盏蜻蜓灯,原也是一时兴起,远黛既说明了不肯将灯给她的缘由,她便也不再相强,而是偏头看了一看那小贩捧在手中的蜻蜓灯,见那灯做的倒也精致讨喜,当下点了头对身侧的丫鬟道:“喜儿,给他钱!”那丫鬟忙答应着,便问了价钱,如数给了。

    少女从那丫鬟喜儿的手中接过了那盏蜻蜓灯,仔细打量着,面上便现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当下冲远黛一笑,算是道别,带了那小丫鬟喜儿便要重新下到河边去放灯时候,一个声音却忽然的响了起来:“小九!”只是两个字,却明显的透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没来由的听了这“小九”二字,却让远黛也不免惊了一下,她在凌家姊妹中,可不正是排行第九。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过去,却瞧见人群中正有一人挤了出来,身后却还跟了几名长随。中元节上,灯明如昼,远黛毫不费力的便看清那人的长相。

    来人看着二十四五年纪,湖色潞绸长衫,身量中等,肤色白皙,眉目清秀之中透出几分文秀,细察之下,与那娇俏少女倒也颇有几分相似,显然该是一对兄妹无疑。

    猛一眼瞧见自家兄长过来,那少女也自吃了一惊,旋之回神笑道:“四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啊?”言下对此似甚失望。

    不悦的瞪她一眼,男子没有理睬于她,而是朝着百里肇拱了拱手:“在下姑苏秦同旭,这个乃是舍妹。秦某与舍妹相偕出来同游,不想走失,舍妹得贤伉俪照拂,秦某在此多谢了!”

    百里肇听了这话,便知这秦同旭见着他家九妹与自己二人一道说话,便以为这段时间里,他家的这个小九妹都是与自己二人在一起的。只是这个人情,他倒还真是不愿去沾,微微摇头,百里肇平淡道:“秦公子言重了!我夫妇与令妹也才说了几句话而已,远称不上照拂!”

    斜刺里插了个秦同旭出来,远黛自然静静站在一边,安静的没有言语。巧的是,今儿她恰恰才从沅真口中听到了秦同旭这个名字。秦同旭,姑苏秦家二房四爷——二房嫡长子。

    秦家世代经营绸缎,江南一带,甚至有“江南绸缎甲天下,秦府绸缎甲江南”之说,可见秦府绸缎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分量。然而事到极处必见其衰,这一二十年来,江南李家陡然崛起,生生分走了原属秦家的一部分上贡份额,使得秦家这些年来,渐显举步维艰之势。

    百里肇这话淡淡道来,明显便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倒让秦同旭不自觉的怔了一下。江南秦家,虽以经商起家,然在雄厚财力的支持下,如今的秦家,却早不是单纯的商贾之家了。今日的秦家,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在江南左近一带。虽然这势力比之真正的侯门世家仍是远远不及,但仍是不容轻忽的。

    秦同旭本是谨慎小心之人,又常年在外打点秦家的生意,眼力自非寻常。所以对百里肇与远黛如此客气,与二人的气度举止也有关系。只是他毕竟出身大家,虽则素性谦逊,但也并非低声下气之人,听得百里肇这一句话,怔愣过后,面上也觉有些下不来。

    百里肇这话虽无失礼之处,却将他无由与秦同旭攀交的意思表露的一清二楚。而这样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种藐视了。秦同旭正发愣的当儿,他身后的几名长随却早怒气勃发,几乎同时上前一步,便要发难。惊觉此点,忙自抬手止住身后长随,秦同旭朝百里肇一拱手,也不言语,一把拽住秦九小姐,转身便自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祈愿之灯

    眼见秦家众人走得远了,远黛才自微微一笑:“这位秦家四爷,倒还不错!”

    百里肇竟也点了点头道:“只这份隐忍之心,确可配得上这‘不错’二字!”

    不意此时能从他口中听得“隐忍”二字,远黛倒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看百里肇。事实上,百里肇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才真可算得是隐忍。散尽府中姬妾,三年不近女色,如此近乎苦修一般的隐忍,又岂是寻常男子所能做到。如此想着,远黛面上却不免又有些发热。

    匆匆别开视线,将目光重又移回到那条灿若银河的流水之上,远黛忽而敏锐的发现,只这一会子的工夫,河道两侧放灯之人竟已少了许多,水面之上,原本繁如群星的河灯也立时消减了大半。下意识的抬眸看向天空,却见天上明月竟已堪堪行到了中天之上。

    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亥末时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转向百里肇道:“等他们回来,我们也早些回府去吧!”

    微微一笑,百里肇没有言语。远黛一时估不到他的心思,正要再问的时候,那为二人放灯的摊贩却已满面红光的从河岸边上回来。才要再捧了河灯下去放时,却被百里肇止住:“不必放了,你将这些灯都搬到河边岸上,便可以回去了!”

    那摊主放了这半日的灯,也不过将二人才刚点了墨点的灯放了出去,摊位之上仍有二十余盏不曾放。这会儿听了这话,自无异议,忙自乐呵呵的谢了。便拿了竹篓将那些河灯一股脑儿的装了,拎去了河岸边上。才刚他所以放的甚慢,是因怕得罪了眼前这两位客人,因此都是一盏盏燃着,再小心翼翼的捧了放到河边,这会儿自然再无这等烦忧。

    见他兴冲冲的去了,百里肇才又转向身侧另外的数名卖灯小贩。吩咐道:“你们也是!”

    几名小贩先是一怔,旋狂喜于心,忙自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家的河灯。不多片刻,却已收拾了出来,远黛在旁看着,也不免有些瞠目。暗自想着。这许多的河灯。却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去。但百里肇既然有这兴致,她自也不好出言拂了他的意,只是沉默的在旁看着。

    等几人收拾妥了河灯,放在河边再回来时,河边放灯、看灯的男女老少却已愈发的稀少,而岳尧与沅真也已回来,均各面现诧色的望着百里肇。随手取出两锭银两抛给其中的两名小贩,百里肇头也不抬的吩咐岳尧:“那两人的。你给了吧!”

    虽是一头雾水,但岳尧自不会计较这几两银子。当下答应一声,取了银两来,打发了另外两名小贩。众摊贩自是笑逐颜开,连声的谢着,而后喜气洋洋的收拾了自己小摊,满面春风的去了。百里肇则取过自己的双拐,起身拄了那拐,不急不慢的往河边行去。

    先前那名摊主所以一直守着,却是在等他所坐的那个小杌子,眼见同伴与自己一般皆各得了好处,洋洋的去了,心中也不无愤懑,毕竟他可是伺候了这两位主好半日,结果到了最后,所得收益竟与其他几人并无差别。虽说如此,但这会儿见百里肇如此,他却仍是忍不住叫道:“不知客人买了这许多灯,是要放呢,还是要带了回去?”

    百里肇随口应了一句:“自然是要放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也还罢了,远黛与沅真却已在旁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有愕然之色。放,这数百盏灯,只眼前三人放,却要放到几时去?

    那摊主其实也颇愕然,犹豫一刻,才开口道:“客人腿脚不甚方便,我这杌子,便先借客人用一用吧!用过之后,可放在那桥洞下,等明儿我再来找回便是!”

    百里肇听得笑笑,当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倒好心!也罢,我也不白借你的!”口中说着,已自伸指一弹,一件物事已应指弹出。那摊主倒也眼疾手快,忙一把抱住了那物,见果然又是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脸上早都笑开了花。他所以想着要借这杌子给百里肇用,其实也是不无小心思的,如今眼见心愿得偿,先前怨气早已一扫而空,欣欣然的谢过了百里肇,这才收拾了自己的摊位,独留那张杌子,又与四人行了礼,这才去了。

    只这一刻的工夫,阊门左近的人,却又离去了许多,眼看着已是寥寥无几,先时热闹非凡的水道一时之间亦显得空荡、寂寥,让人陡生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怅惘伤怀之情来。

    沉默了一刻,站在水边的远黛才自苦笑的开口道:“你……真打算放完这些灯?”

    神色自如的颔首,百里肇平静道:“逝者已逝,先前之灯,不过用以追思而已!如今所放,才是真正的祈愿之灯!”说着,他竟抛了双拐,慢慢的独力站了起来,同时稳住自己的身体,淡淡吩咐岳尧道:“岳尧,你带沅真提两篓灯过去那边放吧!”

    这会儿岳尧也已意会到了百里肇的意思,答应一声之后,也不多言,便自上前提了两篓灯,又朝沅真使了个眼色,却往另一边去了。百里肇这忽然丢了拐杖,不扶不靠的站了起来,着实唬了远黛一跳,几乎忍不住便要训斥他几句,然见岳尧在旁,终于将话咽了下去,只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准备随时伸手去搀百里肇。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稳稳的站着,及至岳尧等人去的远了,他才忽然回头对远黛一笑:“你放心!”很显然的,他是早觑破了远黛那份暗藏的担忧之心。

    蹙一下眉头,远黛终究淡淡道:“腿是王爷自己的,别人再如何不放心,其实也是无用!”她虽这么说着,但言语之中却明明白白的透出对百里肇此举的不满。

    百里肇笑笑,倒也并不与她争辩,稍有些笨拙的前行了数步,居然就半蹲了下来,远黛看着,不免又吃了一惊。似觉蹲下有些吃力,百里肇拧了下眉,问远黛道:“那张杌子呢?”

    远黛也顾不得与他置气,忙自过去,将那张小杌子端了来。百里肇也并不起身,只竖掌为刀,轻劈了几下,却将那张杌子的四脚劈了去,只留一张木板,而后居然就这么席地的坐在了那张木板上,夜风凉如水,自黄昏起便已热闹非凡的河岸可称得肮脏二字,他却只是闲适自得,这等举动,看得远黛在旁又是好一阵愕然。

    神色自如的取出火折子,晃得亮了,点着了手中的一根红烛后,百里肇便从身边的竹篓内取出一盏小小莲灯,点得亮了,随手将之抛入河中。他这一抛,显然不是随手抛掷,而是用了些巧劲的。那灯应手飞出,轻晃了一下后,便稳稳的落在了水上,缓缓往下漂流而去。

    圆月当空,阊门附近人已尽去,所剩下的,只是高悬在河道两侧垂柳上的两溜气死风灯。那盏小小的河灯落于水道之中,与才刚水道上的热闹璀璨、光怪陆离相比,却只觉得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的。然而这样的情况,却并没持续太久。百里肇的动作极快,几乎在一盏灯落水的当儿,他便又燃着了另一盏灯。等到七八盏河灯落了水,虽仍不复先时千人放灯时候的热闹壮观,却也另有一番宁静安然的气象。

    远黛在旁静静看了片刻,竟也忍不住拖过另一只竹篓,半蹲了身子,燃着了另一只红烛,慢慢的点着河灯,她没有百里肇的能耐,自然不敢随手抛掷河灯,只如先前一般小心翼翼的将河灯放入水中。饶是如此,二人放灯也仍要比一人动手要快得多。

    不片刻间,水面之上,已重新出现了一条由各色河灯组成的小小灯流。数十盏河灯顺水而下,虽然数量少了些,但因只是出自二人之手,却是少有碰撞,而是稳稳妥妥的一路而下,映着河水月色,更别有一种沉静宁和的感觉,竟让远黛无由的想到了“银河”二字来。

    手中动作稍稍放慢了些,百里肇徐徐的开口道:“眉儿可有什么心愿吗?”

    远黛才刚燃着手中的一盏莲灯,忽然听了这话,倒不由的怔了一下。好半晌,她才弯了腰,将手中那灯放入河中,再直起身子时,她道:“愿此一生无思无虑无忧无惧!”

    没什么理由的,当她再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却只觉得有些没着没落、空荡荡的。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这句话,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

    不期然的叹了口气,远黛道:“王爷听得不烦,我说的其实也早厌了!”

    端坐一旁,百里肇稳稳当当的抄起一盏河灯,燃得着了,信手抛入河中,目注那盏随水飘去的河灯,他却忽然的问了一句:“眉儿可曾想过,人生为何会有思、虑、忧、惧?”

    这个问题,远黛还真是不曾想过,愣了一愣后,她才沉吟的道:“想是因为心有牵挂吧?”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许此愿望?”百里肇反问着。见远黛久久不语,他却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你义父若明白此点,临终之时,还会如此要求你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结发与君

    略微偏头的看一眼百里肇,这回儿远黛哪还能不明白百里肇的意思。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这话的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忽然又道了一句:“点灯!”远黛正在出神,忽然听了这么一句,更是想也不想,取过一盏河灯,点得亮了,随手便递了过去。

    及至惊觉,百里肇却已接过了那盏灯,将之抛入了河中:“换个其他的心愿吧!”他道。

    目注那一盏河灯晃晃悠悠的随水而下,远黛竟有片刻的失神,直到河灯将将便要漂出她的视线范围,她才忽然的开了口:“愿我娘从此宁乐安康!”

    百里肇颔首,眼尾瞥见远黛所点的那盏河灯已随着那股灯流悄然消失在河道尽头,他才又开口道:“再点一盏来!”远黛也不言语,默默取了河灯燃着,递了给百里肇。

    依样画葫芦的将之抛入河内,百里肇竟是近乎命令一般的道:“再许!”

    沉吟的注视着悠悠河道中那一盏孤零零的河灯,这一刻,远黛却忽然便想起了萧呈娴:萧姐姐,愿你在北境一切安好,也愿……那罗起东能恪守承诺、一生不变……

    她心中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来。心中,更在这一刻生出了几分的怅惘来。

    见那灯去的再看不见了,她才又自竹篓之中取了一盏河灯,燃得着了,却并没递给百里,而是自己弯了腰,慢慢将之放入了水中:六哥。这一盏灯,是给你的!她默默的想着。

    愿……你与临昌公主,能做一对好夫妻……

    远黛这灯放的并不快。总要目送一盏缓缓漂流至再也不见,她才会点燃下一盏。因此上,等她陆续的放完六七盏灯,却已是子时正了。百里肇既不言语更不相催,只不言不动、稳稳当当的坐在那边,神色宁静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抬头朝他一笑,远黛道:“劳烦王爷为我点一盏灯!”百里肇一挑眉。也不多问什么,便自取了一盏河灯,燃着了。递了给她。远黛接了灯,仔细小心的弯腰将之放入水中,而后静静言道:“这最后一盏,愿王爷得登大宝后。能够一扫历年隐患。兴我大周!”

    百里肇听得笑了笑,竟也回应了一句:“多谢王妃!”二人说话声音都不大,说这话时,更不过是嘴唇稍动,但离着略远些也都听不清楚,况此刻已是子时,左近更已不见一人。

    移眸看一眼百里肇身侧远远不曾放完的河灯,远黛不无遗憾的道:“这些灯。想是放不完了!”极度的热闹喧哗后,往往会给人一种说不出寂寥之感。这种感觉,远黛曾不止一次的感受过。然而今日,她却并无出奇的并无这种感觉。许是刚刚许了愿的缘故,这一刻,她的心中,有的只是平静与安详,然而在这平静安稳之外,却又仿佛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似乎……今日这一切,仍有一丝的不足,只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不足究竟在哪儿?

    就在远黛将要站起的那一刻,百里肇却忽然伸手压在了她的肩上:“你少许了一个愿!”远黛听得一怔,毕竟没有强行站起,只不无疑惑的抬头看向百里肇。她清楚的知道,除却第一盏灯与第二盏灯外,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嘴唇的蠕动也没有。而她更不以为,百里肇对她的了解,竟已到了能够准确把握她所有心思的地步。

    “你也替我点一盏灯吧!”没有解释什么,百里肇平静道。

    心中虽深感诧异,远黛终究却还是没说什么,只依着百里肇的吩咐,为他燃着了一盏河灯,递了给他。伸手接了那灯,百里肇却并没立即将灯抛入河中,而是注目深深看向远黛:“这盏灯,你点,我放!远黛,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这最后的一句,他今晚已说了数次,但此刻,他却又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句。

    小小的莲灯托在他的掌中,因没有水光映衬,便也不显得如何明亮,晕黄的烛光透过莲灯那层层张开的花瓣便愈显得朦胧而柔和。怔然片刻,远黛才叹了口气,慢慢的道:“惟愿……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她本是玲珑之人,自然不会不明白百里肇话里的意思,百里肇虽没令她一定要说出口来,但对远黛来说,既这般想了,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多大差别。

    一丝欣喜陡然掠过百里肇的双眸,微微一笑之后,他也还是不言语,只从所坐的那块小木板上微微的欠了身子,伸了手臂出去,将手中一直托着的那盏灯轻轻的放在了水面上。

    而于远黛来说,最艰难的那句话说了出口后,心中竟自舒畅、松快起来。而由于一直注目看着那灯的缘故,她也并没注意到百里肇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欣喜之色。直到一盏燃着的莲灯被送到她面前时,她才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这一盏,我点,你放!”远黛一怔,倒也没有多问,便接了那灯,放入水中。灯才入水的那一瞬间,她听到身侧百里肇的声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芳心蓦地一震,远黛陡然回头,却正正的望进身侧百里肇那双深邃宁然的黑眸之中。

    四目相对,远黛只觉得心下一阵慌乱,下一刻,已急急的垂下了双眸。虽则如此,她却仍觉心跳如狂似骤,仿佛便要跳了出来一般。

    等她重新将视线转回水上之时,却早不见了才刚她亲手放的那盏河灯。怅然片刻,她才忽然的问了一句:“还放吗?”

    似乎笑了一笑,百里肇应道:“当然!”口中说着,他已执灯在手,重又点了一盏,递了给远黛。抬手接过那灯,凝视那一圈淡淡的黄色烛光,远黛忽然便有些微的恍惚。

    结发与君知,相邀以终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与他,真能相约终老,恩爱不相疑吗?她不敢肯定,却无由的有种冲动想去努力一次。

    …… ……

    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举止畏缩的少女,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远黛叫过青儿,吩咐将紫苏留下,又令青儿好好教着紫苏,青儿自是忙不迭的应着,随即将紫苏带了下去。

    她二人去后,一直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的百里肇却皱了眉,问远黛道:“是你交待沅真的?”很显然的,他已从这有些不寻常的举止中看出了什么。

    微微颔首,远黛干脆的认下了这事:“我只是觉得,这丫头甚是可人,又是姑苏人氏,放在我们王爷身边,倒也颇为相宜!”虽然认下这事,但她也不会傻到吐露自己的本意。

    这话其实颇多破绽,也不能自圆其说。毕竟沅真这座宅子原就地处姑苏,宅内伏侍的,也几乎都是姑苏人氏,若说到“可人”二字,青儿与碧儿比之紫苏也是不遑多让。

    深思的看一眼远黛,百里肇忽而笑道:“王妃的心胸,足可愧煞天下妒妇!”

    这话一出,却不由的远黛不靥生红晕,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她匆匆找了个借口道:“我忽然想起,今儿还有事要同沅真商量!我且过去伴月阁一趟!”一面说着,她却是看也没多看百里肇一眼,便逃也似的疾步走了出去。

    将将出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百里肇朗朗的大笑声。

    没什么理由的,她竟也跟着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既然已出来了,她也并不打算回头,沿着九曲白玉桥一路缓行,风吹在面上,清新而馨香,让人只觉通身舒畅。

    才刚下了九曲白玉桥,远黛却不无诧异的看到,对面,沅真正匆匆过来。看那意思,倒像是正要往绿杨苑去。立住了脚步,远黛自然的扬声叫道:“沅真!”

    听得这一声叫,沅真便自然的看了过来,待到瞧见远黛,面上便自露出了一个笑容,一面快步的过来,一面问道:“小姐这是要往哪儿去?”

    远黛笑道:“正要过去找你!怎么,你这是要过去绿杨苑?”

    沅真点头,神色间却不免现出一份无奈:“才刚收到秦家令人送来的请柬,道是本月廿三乃是秦家老太太七旬寿诞之日,请我务必前往!”言下似有些不愿。

    听她说到秦家,远黛却不由的想起了昨儿晚上遇见的秦同旭与他的九妹。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道:“说起来,昨儿我倒是有幸见着了那位秦家的四爷!”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不禁一怔:“秦家四爷?是秦同旭?”

    远黛点头,却又补充道:“还有秦家的九小姐!”

    “秦家九小姐吗?”沅真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小姐怕是不知道,近日秦家正上下打点着,想将这位九小姐送入宁亲王府为妾!”

    “宁亲王?”远黛不无诧异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同时也觉出了几分无奈:“宁亲王最近倒是风头正劲呀!”她讥嘲的道,对于这位不曾谋面过的亲王却是愈发心生厌恶,(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江南秦氏

    远黛去了许久,百里肇犹觉心情甚是舒畅,唇角的笑意也仍是那么若有若无的挂着。端坐在椅子上,百里肇有意将双足落于地上,甚至稍稍半撑起身体,好让自己能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这种感觉,若没有失去过,也许根本不会觉得珍贵。

    碧儿送上新沏的碧螺春,百里肇想着远黛既去了沅真处,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便索性叫住正欲退下去的碧儿,且吩咐道:“去请三老爷来说话!”因百里肇行二的缘故,此次出行,便径直的给岳尧压了一个三老爷的头衔,算是一对兄弟。

    碧儿自然知道这个“三爷”指的是谁,当下答应一声,掉头疾步的去了。碧儿去后,百里肇闲闲的坐了一刻,终是起了身,打算到外头桥上略走几步。随手取过身侧的拐杖,他稳稳的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行去。才刚出了房门,却见远远的,远黛与沅真两个竟过来了。

    不期然的挑了下眉,百里肇没再往前挪步,而只是看着正走过来的二人。桥的那一头,远黛与沅真二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同时朝他略略一福,这才并肩的走了来。

    待得走近了,远黛便也自然的上前去扶百里肇。百里肇倒也并不多说什么,便在她的搀扶下重又回了屋内。三人才刚分了主宾坐下,那边青儿早送了茶来。

    百里肇心知远黛这么快便返回绿杨苑,必有缘由。却也并不出口询问,只是等她自己说。果不其然,远黛端茶喝了一口之后。很快问道:“我想知道,王爷此来江南,究竟所为何事?”

    百里肇扬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此来江南,绝非单单只为游山玩水,这一点,只怕在他才对远黛说起江南之行时,远黛心中便已明白。然而她却一直也没有问起。他可并不以为,远黛会忽然心血来潮的就问起这个了,更何况远黛身边还有个沅真在。

    坦然一笑。远黛道:“王爷可还记得昨儿晚上我们见到的那一对兄妹?”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与沅真二人,百里肇道:“秦同旭?”他简洁的问道。

    远黛点头:“才刚沅真对我说起了秦家……”一面说着,远黛已转头看了一眼沅真。

    沅真会意,便将先前对远黛说的那一席话重又说了一回。而后也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静静坐在那里,自若的端了茶盏,慢慢的啜饮着。

    略略沉吟之后,百里肇终于开口:“我来江南,为的并不是秦家!”一面说着,他已自然的看了一眼远黛:“这一点,你该能看得出来!”

    对于这一点,远黛其实倒说不上意外。百里肇此来。若真是为了秦家,昨夜阊门巧遇。他就不会那么淡淡的将那两兄妹打发走。蛾眉稍稍一蹙之后,远黛道:“我所以同王爷说起这事,只因为我觉得宁亲王这人颇有些耐人寻味!”而百里肇却显然并不将他看在眼中。

    百里肇笑笑,却是出人意料的道:“我也不瞒你们,我这次来江南,为的是江南玄武军!”

    远黛听得心中微微一震,事实上,她虽一直没有问起百里肇南下江南的真正缘故,但心中对此仍是颇多揣度,而在她想来,百里肇此行最大的可能,便是玄武军。

    天下南北二分,由来已久。因北有狄人为祸,南有西南戎作祟的缘故,两国虽均存一统之心,但一直以来,也都不敢冒然为战,因此这些年来,南北倒也还算平静。

    事实上,除却北狄与西南戎外,却还有一处,对两国却也有着一定的影响——那就是东海倭人。若说北狄与西南戎乃是南北二朝的心腹之患,那么倭人无疑便是癣疥之症。

    癣疥之症,虽无伤性命,却也不容轻忽。因此上,南北在沿海一带都设了水军。大周水军,便是此刻百里肇口中所说的玄武军。这些事情,远黛心中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并没有丝毫过问的意思。一来,是没有兴趣,二来,也不无避嫌的意思。

    而她之所以会与百里肇说起宁亲王与秦家之事,原因其实很是简单——她虽不知道这事对百里肇是否有用,但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该告诉他,由他来定夺,若瞒着不说,倘或耽误了事儿,反而不好。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也就不打算再多过问这事了。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百里肇竟会主动对她说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一边的沅真亦是一脸诧异,显然也是因百里肇的这一句话。旁的姑且不去说它,百里肇肯在她们二人面前毫无顾忌的说出他此行的真正原因,对二人的信任之情,自不待说。

    将二人面上的错愕尽收眼底,百里肇却又神色自如的一笑:“至于我那位大哥,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至于秦家,这会儿左右闲着无事,沅真,你不妨将这事详细说来听听!”

    沅真也是经过事的人,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压下了满心的讶异,稍一思忖之后,才要说话的当儿,外头却恰恰传来青儿清脆的声音:“老爷,三老爷到了!”

    百里肇听得一怔,旋即想起岳尧所以过来,正是自己才刚令青儿去请的缘故。当下失笑道:“果然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请他进来吧!”

    外头青儿答应着,岳尧旋之举步走了进来。目光瞥见沅真,他也不觉怔了一下,显然甚是意外。百里肇也不等他多问,便自开口道:“你来的巧,且坐下听沅真说话!”

    岳尧答应着,也不多问,只看了沅真一眼,便在沅真一侧坐下了。

    这会儿沅真却早思虑停当,当下缓声开口道:“若说到当下的秦家,便必要提及已过世多年的秦家老太爷!”

    秦家,在江南一带,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当然了,江南的世家,原也并不值钱。先朝之所以大统不继,与其末年,世家豪强的崛起,脱不了干系。因此不管是南是北,二国定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勒令各地豪强进京,并强行要求他们必须居家迁移到京畿左近地区。各地豪强如何愿意舍弃祖辈数百年的基业,自恃势力的不免私下勾连,阴谋作乱。

    而他们所得到的,便是毫不留情的镇压乃至全家抄斩。经此一事,各地豪强势力从此一蹶不振,不复前朝风光。太祖皇帝不但不希望前朝豪强势力继续为祸天下,对本朝功臣,也是颇多压制,不欲重现当年之事。因此大周开国功臣三公十八侯,所赐府邸也均在平京城内。

    百余年光景,三公十八侯已所剩无几,所余萧、凌等四府在朝中虽仍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却是远远及不上前朝诸豪强势力的十一。

    秦家,就是大周迁移江南世家豪强之后逐渐兴起的新世家。秦家早年以行商起家,及至家势兴旺之后,便开始着意培养家中儿郎读书入仕。如是百年,虽没出过一品宰辅之流,但位居二品的也有数人,四品之下,更是数不胜数,隐隐然便有江南第一世家的势头。

    秦家已过世多年的老太爷名唤秦罡。秦罡其人,共有一妻三妾,妾韩氏,出身江南韩家,虽为庶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小姐。原本以她的身份,断不至于与人为妾,然而与秦罡的一次偶遇,却改变了她原本可以拥有的生活。她义无反顾的嫁入了秦家。

    秦罡对她的宠爱是毋庸置疑的,因着出身的缘故,便是秦罡的正妻、膝下已有一子秦炆的袁氏,见了她时,也需客客气气的口称妹妹,虽然私底下,袁氏也没少给她下绊子。

    入门三年,韩氏接连流产数次,一直无有所出。直到袁氏因难产过世,她才终于产下一子,取名秦斐。秦斐百日那天,自觉愧对韩氏的秦罡,便很快将韩氏扶为正妻。

    韩氏虽是如愿以偿了,但袁氏却还是秦罡的结发妻子,她不过是填房、续弦而已,便是她的儿子,也并不是秦家的嫡长子。说到这里,沅真毕竟没忍住,悄悄抬眼瞥向百里肇。

    百里肇神色淡然,眸光平静,仿佛全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可值得他注意的。

    见他如此,沅真倒不免暗暗的松了口气,当下继续的说了下去。

    因宠爱韩氏的缘故,对于次子,秦罡也是格外的宠爱些。然而虽然如此,秦罡却也没有放松对长子的管教。而秦氏长子秦炆也并没辜负父亲的严格教导,不管哪一方面,比秦斐年长五岁的他较之自己的异母弟弟都更显出色许多。

    十八岁时,秦炆娶妻戴氏,第二年,便得一子,这便是秦府的长房长子秦同曜。秦同曜周岁不久,秦罡忽然罹患恶疾,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然而他对次子毕竟是宠爱的,除却必要由长子继承的祖产之外,他的其他产业几乎一样不少的尽数留给了次子。

    这份产业,几乎占据了秦家产业的四分之一。而秦炆所得到的祖产,虽看着庞大,但祖产所以为祖产,是因它是江南秦氏一族所共有的财产,因此细算了下来,秦炆所得甚至还不如秦斐。产业种种,早在秦罡去世之前,便早已划在了秦炆的名下,此事中人、保人一应俱全,秦炆心中虽怨恨至极,却也无力回天,而江南秦氏也因此形同两分。(未完待续。)

    ps:  惭愧的说一句,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答应的加更会在近期补上的。

第二十四章 苗女传承

    沅真何等玲珑,早知百里肇非是那种爱听人喋喋不休讨论旁人家事之人,因此在说到江南秦家之时,更尽可能的将之说的简单干练,因而这一番交待下来,倒也没用多少时间。

    百里肇听得墨眉轻挑,却转向岳尧问道:“你对秦家知道多少?”

    岳尧很是干脆的答道:“我只知道秦府长房与二房不和多年,倒并不知道这些!”

    百里肇为太子时,曾代天巡狩数次,他本是有心之人,自然不会有错失时机之虞。何况那时,他身边还有个初雨在。初雨身为女子,自是心细如发,对于情报梳理,更有独到之处,她所留下的情报网络,其致密精细处,更非寻常可比。有她在身边,百里肇行事自是愈加的事半功倍。只是初雨故去之后,初炜断臂伤怀,从此隐居江南,再不入京。蒋琓则需留在北境,支撑大局,百里肇的身边便只剩下了岳尧,这些事儿,他也只有交了给岳尧在管着。

    男子便再细心,较之女子,毕竟也是要略逊一筹的,况岳尧所长原不在此。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沅真,百里肇沉思的没有言语。对于这事,远黛本没打算去管去问,这会儿自然更不会主动开口,因此只静静坐在一边,闲适自然的浅啜着杯中香茗。

    她不说话,沅真自然更不会去多说什么,屋内也因之一片静寂。

    过得一刻,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王爷怎会忽然问起秦家之事来了?”他来的略晚。却并没听到沅真先前的言语,因此对百里肇无故说起这个,心下甚为诧异。

    倒也不是岳尧自大。而是江南秦家在他看来,实在也颇不值得一提。

    同沅真与远黛相类似,岳尧与百里肇也几乎是自幼一道长大的,百里肇又怎能不知岳尧的性子,抬眸瞥他一眼,却吩咐沅真道:“沅真,你来说!”

    这话一出。沅真为之一怔,远黛更索性拧起了眉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远黛,见远黛虽则皱眉。却并无阻止之意,沅真这才斟酌的开口道:“据说,秦家正有意将二房嫡出的九小姐送入宁亲王府为妾!”除此之外,却是再无一言。

    对于江南之事。岳尧虽有些不求甚解。但该知道的,却还是知道的:“竟有这事?看来秦家是打算投到宁亲王旗下了!”这话却说比百里肇说的爽利干脆许多。

    沅真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声。

    轻咳一声,百里肇平淡道:“秦家之事,本无干大局,秦家既送了请柬来。沅真,你便与岳尧一道去吧!”这话似带商量。其实却只是一句淡淡的吩咐而已。

    沅真轻轻点头,倒也并不排斥与岳尧同去。

    百里肇也懒得多去解释为何如此吩咐,便朝二人点了点头,表示这事到此结束。

    岳尧见状,当即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与远黛拱一拱手,就那么告退出去了。沅真见状,自也不好多待,同样起身告退离去。眼看着二人去了,远黛这才蹙了眉,略带不悦的道:“王爷这是想做什么?”竟是丝毫不去掩饰自己的不满。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平静道:“你明知道你若不点头,沅真是断然不会为别人做事的,不是吗?”沅真的谨慎仔细,的确让他颇为意动,但他更明白,远黛绝不会答应此事。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面色方才缓和下来:“王爷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沅真,绝不可以!”说到这里,远黛微微迟疑一刻:“有些事,与其沅真做,倒不如由我来做!”

    万没料到远黛会说出这话来,百里肇神色一时变幻,良久,他才徐徐道:“在你心中,沅真竟有这么重要吗?”言下虽无责备之意,但不快之意却仍昭然若揭。

    轻轻摇头,远黛冷静道:“这些事儿,由我来做岂不比沅真更好?沅真的性子固然精细稳当,但我自问自己也并不比她稍差,王爷以为呢?”

    百里肇不答,事实上,远黛这话并没说错。百里肇更知道,远黛若真肯揽下这事,做的必会比沅真更为详尽妥当,但这些却并不能让他就此释然:“你该知道,我并无此意!”他平平的道,脸上神色依旧冰冷的没有一丝缓和之意。

    远黛点一点头:“我知王爷所以气恼,是因我有意将沅真、云裳二人与王爷这边的人隔绝开来,可是如此?”

    百里肇不语,脸上神色却已说明他心中所想的,正是远黛此刻所说的。

    樱唇浅浅的扬起一个弧度,远黛静静道:“王爷多想了!不错,我的确不愿沅真与云裳为王爷做事,但那只是因为我希望她们能安安稳稳的过她们想要的生活,哪怕是在后宅与人拼的头破血流,只要是她们自己所选,自己所愿,也都无妨!”

    百里肇听得眉头一样,下一刻,竟反问了一句:“那你自己呢?”

    淡淡莞尔,远黛道:“我既选了王爷,自当与王爷共风雨、同患难!不离,不弃!”

    百里肇听得心中一震,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却抬了手,替远黛轻轻拢了拢鬓边微微散乱的发丝:“远黛,要到了什么时候,你才肯对我说出‘同甘共苦’这四个字呢?”

    神色为之一僵,远黛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才好。不错的,她是有意将“同甘共苦”四字拆成“共风雨,同患难”这六个字的,她原以为百里肇未必会发现这之中的异处,但很显然的,百里肇的心思要比她所以为的更细腻的多。

    正色敛容的看向百里肇,远黛忽然问道:“王爷可曾听过有关苗女之事?”

    不期然的微微皱眉,百里肇没有立时回话,只静静拿眼去看远黛,等着她的解释。本也没指望百里肇会答她所问的远黛并不意外,微微一笑之后徐徐道:“苗女是一把双刃剑,她们往往单纯又复杂,多情又狠毒。而我,虽不是苗女,却有着苗女的传承……”

    这一番话,从远黛口中平平道来,却没来由的让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沉吟的注视着远黛,百里肇却是似仍旧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见他如此,倒让远黛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但她依然稳稳当当的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给说了出来:“不要轻许诺言,尤其是对苗女!因为……你若做不到,就再没有以后了!”

    失笑的摇了摇头,百里肇道:“你这是在吓唬我吗?”

    面上全无一丝笑意的看一眼百里肇,远黛全不理睬百里肇那略带玩笑的口吻,而是重复的道:“千万不要对苗女轻易许下你根本做不到的诺言,因为……她们会当真的……”

    而一旦她们当了真,你却偏偏又是信口道来,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轻许诺言?”沉吟的注视着远黛,百里肇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吗?”

    远黛不答,眼底深处却隐隐闪现异光。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百里肇口中听到怎样的话?既害怕听到,又仿佛若有期待,这种滋味,着实难为外人道。

    抬手握住远黛纤细而柔若无骨的玉手,百里肇注目定定看入远黛眸中:“同甘共苦……”

    微微恍惚了一刻,远黛终是忍不住的轻声跟了一句:“同甘共苦……”

    “不离……不弃……”百里肇语声沉稳、坚定。

    “不离……不弃……”却是恍如梦游一般迷惘、轻细的声音。然而这四个字才一出了口,远黛便忽然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陡然的倒塌了下来,整个人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 ……

    沅真才一出了房门,便见岳尧正等在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走上前去,开口道:“走吧!”房门外头,可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远黛与百里肇还在屋内。

    岳尧点一点头,倒也并不言语,便与沅真并肩出了绿杨苑,待到步上九曲白玉桥,他才皱眉的道:“秦家的事儿,消息可都确实吗?”

    微嗔的白了他一眼,沅真反问道:“你以为呢?”

    很显然的,对于这事,岳尧依然颇多不解:“你可知道,这事源出于谁?”

    沅真显然已深思熟虑过,听得岳尧问起,当即答道:“此事该出于韩氏之意!”韩氏,正是马上便要过七十寿诞的秦家老太太。数十年忽忽一晃眼,当年的少夫人,也早老了。

    听她这么一说,岳尧当即明白过来:“这般说来,这老太婆是打算借着自己孙女的东风,将早已一分为二的秦家重新整合起来了?”秦家长房与二房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么多年来,非但不曾稍有缓和,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李家的强势崛起,更让秦家感到了一种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氏想靠联姻来彻底压倒长房,却也不失为一种方式。

    只是这种方式,究竟能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在岳尧看来,却也难说的很。(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南越消息

    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岳尧忽然问道:“沅真,你可知道江南李家?”

    江南李家,正是如今秦家最大的对手,沅真对此,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心知岳尧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语,略一思忖之后,沅真索性直言问道:“我听人说,江南李家与宫中关系极为密切?”李家所以能成为官商,原因正在于此。

    岳尧颔首,倒也并不隐瞒沅真:“李淑妃……正是姑苏人氏!”

    关于此点,沅真曾约略的听人说过,因此倒也算不上太过意外:“淑妃应该并非李家之人吧?”江南李家,与秦家一般,也是经商起家,其声势虽远不及身为官商的秦家,但也可算得是江南名门,绝非寻常人家,淑妃若是李家之人,纵算不得出身高门,却也不算寒微。

    耸了耸肩,岳尧简单的一语以蔽之:“她若真是李家之人,李家又何止于此!”从岳尧的话中,可以清晰听出,对于李淑妃,岳尧可说全无好感。然而淑妃无论如何也是宫中嫔妃,岳尧身为男子,又是外臣,又怎好置喙宫闱妃嫔,因此只是一言带过。

    沅真听着这话,心下不觉微动,忍不住的补了一句:“王爷与宁亲王关系如何?”

    听她问起这个,倒由不得岳尧不皱了眉,好半晌,他才含糊的答道:“他们……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兄弟,这五个字。已能说明许多问题了。沅真轻轻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反倒是岳尧,稍稍迟疑片刻。他还是提醒了一句:“王爷,似乎有用你之意!”

    觉出他暗藏的意思,沅真忍不住的抿嘴一笑,偏头斜睇他一眼:“你似乎不大愿意?”

    脸上神气颇有些古怪,过得一刻,岳尧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开口道:“是!”

    沅真倒真没料到他会说出口来,一怔之后。看向岳尧的目光便带了几分不解:“我以为……你纵然不愿,也不会说出口来!”她实实在在、毫不掩饰的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你高估我了!”岳尧答的干脆:“我为王爷做事,开始是因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我!男儿立天地之间,何能行那忘恩之事?”

    “那如今呢?”沅真捕捉到岳尧话中的隐藏之意,当即追问着。

    既已说了,岳尧自也无所顾忌:“我也不瞒你。三年前。王爷自觉双腿再无痊愈可能时,便曾要求我离开,是我坚持,才留了下来!”说到这里,岳尧却又认真的看了沅真一眼:“王爷对我,有恩在先,有义在后,我若真在那时弃他而去。我岳尧有何面目存于这天地间?”

    这些话,他从未对旁人说起过。甚至对初炜、蒋琓,也不曾例外,然而如今,他却对沅真说了。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他心中早已认定了沅真,二来却是因为,他知道沅真明白他。只因沅真与远黛的关系,正如他同百里肇相仿。

    默默点头,沅真没有言语,面上神情却已充分表明了她的意思。

    笑了一笑,岳尧继续的道:“王爷于我有恩有义,然在我想来,这份恩义,由我来尽力相报便也足够了,我的妻儿子女却大可不必涉入其中,你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陡然听得“妻儿子女”四字,沅真面上也不觉微微一红,微嗔的白了他一眼,她道:“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王爷纵有此心,小姐也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她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说起来,岳尧却忍不住的问道:“她……对你们倒是百般维护?”

    沅真笑笑,神色间却蓦地带了几分伤怀:“小姐……其实并不愿意我嫁给你……”一面说着,她已注目看向岳尧:“我想,你对此该不会全无所觉!”

    岳尧点头,却忽然问道:“你们在南越,过的不好吗?”若非如此,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解释远黛如今的种种举动。

    偏头看一眼岳尧,沅真不答反问道:“王爷难道竟没有安插人在大越吗?”只从今日百里肇与岳尧说的几句话中,她便能够猜到岳尧在百里肇身边所负责的是什么事情,也正因此,她才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在她想来,以百里肇的人脉,只需略略打听,不难知道当年之事。

    岳尧坦然答道:“自然是有的!王爷虽曾有命,使我不必查探此事,但我想着,便查一查又有何妨,仍是下令郢都之人查探此事!”

    听他这么一说,沅真面上却不由的露出几分关切之意:“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她问着。很显然的,离开郢都数年,沅真对郢都种种仍是不能完全忘怀。

    岳尧摇头:“没有!”见沅真面现诧异之色,他便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在南越虽安插了些人手,但南越毕竟不是大周,而有些事儿,委实也并不容易打听!”

    沅真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岳尧的意思。百里肇虽手腕不凡,但毕竟年纪还轻,北境之战后,他的声望在大周一度胜过延德帝,然而那一段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左右。而五年时间,不管再怎么精心布局,也还是太短了些,有些地方,自然也不能做到完全。

    “你……知道了些什么?”明知已不该再问下去,沅真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好在岳尧也并不觉得他所知道的这些有什么是需要保密的:“极少!少得连我都不相信居然只打探了这么点东西出来!”他坦然的道,见沅真似有诧异之色,忙又道:“依我看来,南越……似乎有意抹去你们存在的痕迹,只是我却想不明白,这事究竟为何?”

    沅真默默,过得一刻,才又问道:“那……王府呢?如今怎样了?”

    “广逸王过世后,广逸王府便被收归皇室。有件事儿,或者你会想要知道……”岳尧若有所思的说着:“你可识得南越七皇子石传珏?”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沅真道:“七爷与我们来往虽不密切,但彼此关系也还不错!”说到这里,她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的道:“细算起来,去年九月,七爷便满二十了!”

    深深看沅真一眼,岳尧道:“石传珏乃南越皇子,按南越宗室的规矩,皇子及冠,便当授予爵位,令其离宫开府。石传珏初授亲王爵,却因故与昭平帝起了争执,引昭平帝大怒,竟下旨削爵为郡王。内殿究竟如何争执,我这边虽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却辗转从宫人口中打听得,道此事乃因石传珏求赐原广逸王府邸,昭平帝不允之故!”

    沅真一惊,面上神色一时变幻,良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岳尧在旁见她面色,如何不知这之中必有缘由,当下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轻轻摇头,沅真低声的道:“等以后吧,以后我再同你说这些,你看可好?”

    她虽没有解释什么,但岳尧一听这话,早猜出她所以如此,定是打算着要问一问远黛的意思,因此并不相强,只应了一个“好”字。

    沅真自己默默想了一阵,却又问道:“依你看来,王爷可会插手秦家之事吗?”

    岳尧随口答道:“若无意外,应该不会吧!”二人一面说话一面信步而行,这会儿却已行到了伴月阁前,沅真才要开口问岳尧可要进去伴月阁坐坐,那边却早有人迎了来,朝她施礼道:“东家原来在这里!外头有人要求见白家的两位爷!”

    沅真本就有些心神不属,这会子忽然听到这话,一时竟没会过意来,只茫然的道:“嘎?”

    若非岳尧在旁重重咳了一声,她几乎便要说出我这宅子里并没有姓白之人的话来。定一定心神,沅真微微尴尬的才要说些什么时,那边岳尧已自抢先开了口:“那人可曾自报家门?”

    前来通禀之人忙道:“说是姓初!”

    陡然听得这一句,却不由的岳尧不喜上眉梢:“是他!快快前头带路!”欣喜之余,却是往前直走了七八步,才又忽然想起沅真来,因回头朝沅真笑道:“沅真,你先过去绿杨苑吧!”

    从善如流的漫应一声之后,沅真倒也并不耽搁,便掉了头,重又往绿杨苑行去。

    此刻的绿杨苑,远黛早已冷静下来,但因着适才的那一番对话,她心中多少仍觉有些不自在,因令丫鬟取了围棋来,与百里肇对弈起来。只是她虽尽力收拢心思,这一局棋下的却仍不免有些水准大失。碧儿进来禀说沅真来了时,非止远黛便是百里肇面上也颇有意外之色。

    远黛心中虽诧异,却仍应声道:“快请!”及至沅真进屋行礼毕,她便疑惑问道:“才只这一会子便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吗?”沅真在她身边多年,只从沅真此刻的表情看来,远黛便知必是出了什么事儿,否则沅真不至于此,因此才会出言相询。

    进屋之时,沅真早收拾了心情,这会儿也尽量并不表露什么,只抿嘴一笑道:“是初炜来了!岳尧等不及,已迎出去了,并使我来通禀王爷一声!”(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本性难移

    初炜的年纪与百里肇、岳尧二人相仿,容颜却是颇出远黛意料的清秀。那是一种近乎标致的清秀俊美,若非他身材颀长,眉锐如剑,乍一眼瞧去,几乎便要让人以为他是女子。

    岳尧倒也并不避嫌,引了初炜径入绿杨苑,百里肇竟也并不令远黛回避,只这一点,便足以表示他与初炜的情分了。两边各自见了礼,又坐下略叙了几句。

    那边沅真早行到岳尧身侧,低低的说了几句。岳尧闻声,早已喜形于色,当下笑道:“王爷、初炜,沅真已在绿杨苑西侧的晚晴亭内备了酒菜,我们何不移步过去痛饮一番?”

    初炜笑笑,也不言语,只看向百里肇,显是等他开口。兄弟数年不曾相见,百里肇心中何尝没有畅谈一番的意思,听得这话,自是欣然点头,转向远黛略一点头后,取过搁在一边的拐杖,便自站起身来。初炜乍一眼见此,清秀面上顿然泛起一丝欣慰之色。

    见三人各自起身,远黛少不得也站起身来,与沅真两个送了三人出去。见三人去得远了,远黛却也并不回屋,而是举步上了九曲白玉桥,闲闲的在桥栏上坐了,转向沅真道:“你可是有什么心思吗?”早在沅真进了绿杨苑时,她便看出沅真有些不对,只是那时百里肇等人均在,她却是不好问起,因此直到这会,才得暇问了出来。

    微微苦笑一下,沅真道:“才刚与岳尧闲谈了几句。偶然知道了一些郢都之事,心绪一时难以平静。只不知……小姐可想知道那些事儿吗?”

    远黛千想万想,也不料到沅真的心思竟是这些。怔愣了好半晌。心下一时竟委决不下。在百里肇面前,她虽一直都说着“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言语,然郢都毕竟是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有太多她所熟悉的东西,若说她对郢都当真没了一丝的牵挂,又怎可能。

    良久,她才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慢慢道:“说说吧!我知道,岳尧所说的那些事儿若与你我全无干系,你也不会过来问我可想知道!”

    沅真默默点头。便将岳尧先前所言一一的都说了出来。

    远黛便也静静听着,及至听得完了,心中一时只觉百感交集,往事种种瞬间重现眼前。由不得她不长长的叹了口气:“照这么说来。七哥还是老样子,竟没怎么变!”

    数度欲言又止之后,沅真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远黛不答,又过片刻,她才淡淡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过才只四年而已!”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却忽然便有些恍惚起来:原来……距离自己离开郢都。已有四年了呀!

    见她静静出神,好半日也自不言不动。沅真终于不免担忧,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叫道:“小姐……小姐……”

    一惊回神,注意到沅真面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时,远黛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儿的!”说到这里,她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事儿一般的蹙眉责怪道:“倒是你,怎会忽然向岳尧打听起这些事儿来?你倒不怕惹人猜忌!”

    提起岳尧,沅真却不免一笑:“我们是何出身,王爷尽都知道!既如此,刻意避嫌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到底,我们如今与大越也早没了任何往来,委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猜忌的!”

    不无怅惘的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绿杨苑,远黛叹气的责备道:“你就不该建这所宅子!”

    听她这么一说,沅真反无奈起来:“我建这所宅子时,可也没有料到,当日小姐竟会选择嫁给睿亲王呀!”姑苏的这处宅子,原是沅真一手建造的,其中更有多处都仿了郢都广逸王府。只是广逸王府毕竟乃是王府,其规格建制远非一般民间宅邸所能拟用,加之姑苏又是寸金寸土的所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下,沅真也只能简单的仿了几处便罢了手。

    而她所以如此做法,想的正是日后远黛出嫁,离了凌府之后,可以长住姑苏。只是如今想来,她的打算怕是要完全的落空了。二人默默相对,都是各自无言。

    许久,远黛才勉强一笑,拉了沅真的手道:“这里,应该有沧浪亭吧?”

    听她这么问起,沅真不禁展颜一笑:“沧浪亭乃小姐最是喜爱的地方,又怎能没有!”

    …… ……

    许是与初炜已有数年不见的缘故,当晚直到亥时,百里肇这才有些脚步踉跄的回了绿杨苑。远黛早沐浴过了,正闲闲的歪在贵妃榻上悠然自得的翻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听得声音,她便抬了眼去看,见是百里肇进来,少不得搁下了手中书卷,迎上去搀扶。才刚走到百里肇身边,她便不由的皱了眉,因百里肇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

    但她终于没有言语,只扶了百里肇在桌边坐下,又令碧儿取了早准备好的醒酒汤来。轻吁一口气后,百里肇接过醒酒汤,仰头喝了一口,只觉那汤入口微酸略甜,又带了些清苦的药味,好在那味道虽古怪,倒也不难入口,仰头一口饮尽之后,百里肇将碗重又递给碧儿,却转向远黛笑道:“这醒酒汤定是你整治出来的,喝着便觉着一股药味儿!”

    见碧儿接了汤碗悄然的退了下去,远黛方轻轻扬眉,不置可否的道了一句:“沐浴的水已备下了,我令青儿扶你过去吧!”

    出乎她意料的,百里肇竟摇了摇头。远黛心下正自诧异,却见百里肇已倾了身过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已伸手一把揽住了她堪可盈握的纤腰。带了几分酒气的炽热气息拂在远黛敏感的脖颈、耳垂之间,竟让她的身子不由的一阵发软,红晕也旋之蔓延至颈下。

    低低的笑了一声,百里肇道:“眉儿不喜欢我喝酒吗?”醉酒后的他,声音比之平日更显沙哑低沉,听在人耳中竟有一种近于魅惑之感,令人不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微微偏头,试图避开他吹拂在耳畔的炽热呼吸,远黛蹙眉的道:“王爷醉了!”

    百里肇大笑,臂上微一用力,竟生生的将远黛扯上了贵妃榻,远黛一惊,下意识的张口轻呼了一声,声音尚不及传出,早被百里肇以唇生生的封在了口中。下一刻,火热而又灵活至极的舌尖已然趁虚而入,远黛勉力的挣拒了几下,也知挣不过他,暗叹一声之后,便也不再挣扎,更反手环上他的肩背,随他一道跌入那个癫狂而绮丽的世界。

    细细的娇喘与浓重的喘息交织一处,仿佛一曲亘古以来从未改变过的乐音。

    窗外,有风拂过,高挂空中的圆月便也半推半就的掩入一片云彩之后,不片刻,毕竟又羞羞怯怯的探出半个脑袋来,似在好奇的偷偷觑看。

    狠狠瞪了一眼躺在自己身侧睡的正自香甜的百里肇,远黛想想,毕竟也还是气不过,忍不住的抬腿重重踹了他一脚。百里肇似是累得极了,被她踹了这一脚后,也还是纹风不动,却让远黛不由的心生无奈,全没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叹了口气后,远黛略略整理身上衣衫,目光落到百里肇身上时,却又不禁犯难。以她的气力,是断然无法将百里肇从贵妃榻挪到床上去,然而就这么让他躺在贵妃榻上,也委实有些不成体统。

    至于叫青儿、碧儿两个进来帮忙,她更是万万不肯的。想了一想后,远黛终究决定,还是不管他算了。径自的起了身,穿好衣衫,捋平因适才欢爱而略显皱褶的衣衫,又稍整云鬓,远黛这才走到床边,取过薄毯,为百里肇盖了,自己却起身走了出去。青儿与碧儿两个听得声音,忙从外头疾步的进来,目光落到远黛身上时,却都是粉靥嫣红,眼光闪烁。

    见她二人这副模样,远黛哪还明白不过来,心下虽也尴尬万分,面上却仍是一迳的淡定平和:“叫紫苏过来伏侍我沐浴!”她吩咐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状来。

    青儿答应着,便自然的上前一步,要去扶远黛。冲她摆一摆手,示意不必,远黛已举步往浴房行去。浴房内,热水是早早便备好了,远黛伸手探一探水温,却觉正合宜,便挥退了紫苏,自行褪了衣衫,步入桶内。温热的清水柔柔的拥住她秾纤合宜、恰到好处的娇胴,让她只觉得浑身舒泰。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她蹙眉的想着。

    犹豫了一刻,远黛终于还是开口叫道:“紫苏!”

    外头紫苏应了一声,已很快的走了来,低声的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远黛淡淡吩咐道:“你去我屋里,打开西头小柜,将里头那只淡蓝色的水晶小瓶取来!”紫苏去后,远黛自己靠在桶壁上,双目微阖的出了一回神,终究不免自嘲一笑,暗暗想到:这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她正心神恍惚的想着,外头却已传来阵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远黛听这声音不似紫苏的脚步,不免一怔,急急睁开眼时,却见百里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口是心非

    陡然见他过来,远黛面上不觉一僵,才要说话,眼尾扫处,却见紫苏正怯怯的远远跟着,不免愈加头疼。并未拄拐,脚下虽略有些沉重,却仍走的稳稳当当的,百里肇闲闲过来,朝她扬了扬手,手中捏着的,正是一只三寸许的淡蓝色水晶小瓶。

    下意识的往桶内缩了一缩,远黛无奈的苦笑,知道自己今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察觉到她的窘迫,百里肇倒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当下拔了水晶瓶的瓶塞,很是随意将瓶口往桶内一倾。眼睁睁的瞧着他倒了足有半瓶进这水桶,饶是远黛这等素少动容之人也不由心疼的直蹙眉头,连声叫道:“够了够了!这东西金贵!”一时竟将此事窘况也给抛在了脑后。

    那淡蓝色液体才刚滴入桶内,一缕幽香顿然飘散开来,不片刻间,已是满室皆馨,莫说是泡在桶内的远黛,便是仍有几分醉意的百里肇也觉馨香沁脾,精神更为之一振,酒意也仿佛褪去了不少。微微一笑,他将手中水晶瓶递给正站在身后的紫苏,淡淡吩咐道:“去吧!”

    对百里肇,紫苏原就颇有些惧意,这会儿听得这一声吩咐,心下不觉大喜,赶忙答应一声,急急的退了下去,更不敢抬眸多看远黛一眼。

    深吸一口气,百里肇笑道:“这是什么?香味儿竟特殊得紧!”一面说着,竟已坐了下来。

    远黛见他如此,心下倒不免松了口气。知百里肇所以过来,其实多少也是乘了几分酒意,这会儿被这清新醒脑的气味一冲想是醒了几分酒了。当下苦笑答道:“这件物事,名唤花精油,乃从花中萃取而出。你手中的这一瓶,所用原料以月栀花为主料,辅以冰蓝幽昙,月栀花白,幽昙蓝色。我想,这瓶花精油的珍贵之处,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

    月栀本是世间罕见之物。以萧后的身份,得了两盆月栀,也是珍惜非常的养在自己的寝宫之内,不肯轻易示人。由此可见月栀的珍贵之处。而冰蓝幽昙。更是传说之花,以这两种奇花制作的花精油,其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有所思的颔首,百里肇笑道:“原来如此!也难怪我多用了些,你会如此心疼了!”一面说着,他竟又站起身来,脚步略显僵硬的走了过来。

    远黛大为羞窘,下意识的往水中缩了缩身子。虽说已是夫妻。能做的也早都做了,但对裸裎相对这事儿。至少目前,甚至无需去做,只是想着,便足令她羞赧难当。

    “你……”她有心想说什么,又觉这些推脱之辞怕是难以劝得百里肇离开,犹豫一刻,也只得胡乱的道:“你……还觉得我今天丢的脸不够?”话到此处,她倒忍不住的便想起了青儿、碧儿两名丫鬟那古怪的神色,怒意终究压过了羞怯一头,瞋目狠狠白了百里肇一眼。

    百里肇一怔,旋大笑起来:“眉儿从来心思玲珑,不料今儿也欲盖弥彰起来?”

    远黛一怔,一时回过神来,也不由的张口无语。说到底,这浴房百里肇已进来了,纵是这会儿他掉头走了,也还是不能挽回什么。眼见百里肇已解下外衣,随意的搭在了一边,她也只得抱持着一种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心理,闷闷的将整个人都缩入了木桶之中。

    隔着水层,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百里肇的笑声,远黛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然而她也真是没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争辩些什么,只得暗地里咬牙切齿。偏偏沅真的这处宅子,一切都仿自昔日的广逸王府,便是这沐浴用的木桶,也是大的惊人,容纳两人更绰绰有余。

    她心中只觉无解,耳中却已听得“哗啦”一声,下一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早一把将她环入了怀里,下一刻,远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螓首却早浮出了水面。

    下意识的“嗳”了一声,远黛还不及言语什么,百里肇早贴在她耳边笑道:“不意眉儿竟还会水?”言下既有调侃,却也不无意外。事实上,不管在南在北,大家千金里头,都少有会水者。而从远黛出水之后,呼吸虽略显急促,神态却不觉狼狈的表现看来,百里肇可以断定,远黛不但会水,水性甚至颇为不错。

    整个人都被百里肇圈入怀中,又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远黛早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哪还顾得上百里肇的问话。见她如此,百里肇倒不由的笑了出来,陡然收紧了双臂,他俯下头去,深深的吻住了那双因着紧张而微微噏张的樱唇……

    …… ……

    无力的蜷在百里肇怀里,远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连动一动小指的气力也没有了。

    抬起手来,替远黛拢一拢因湿透而紧紧黏在身上靥畔的乌黑长发,百里肇笑问了一句:“可能自己起来吗?”他不问这话也还罢了,一问了这话,本就又羞又恼的远黛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小嘴一张,竟是毫不口软的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百里肇真没料到远黛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愕然之后,也知今晚自己着实折腾得远黛够呛,被咬一口,也算是补偿一二,因此只是眉头一蹙,到底没有言语。

    远黛这一口,却是咬的又重又狠,直到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她才不甘不愿的松了口。微微拧眉的看了一眼肩头那两排极是明显的齿印,百里肇失笑的道:“你倒下得了口?”

    懒得理他,远黛径自的闭了眼,若非身在水中,这会儿她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哪还有心思同百里肇说话。失笑的环住远黛柔若无骨的娇躯,百里肇道:“水凉了,先起来吧!”一面说着,他已抱了远黛,试图站起身来。

    觉察出他的意思,远黛不由一惊,少不得挣了一下,叫道:“别!”

    百里肇双腿本就不曾痊愈,如今虽已能站立行走,却也不能久站久行,加之水中又有浮力,站立起来,原就比平日更要费力些,这会儿被远黛这么一挣,毕竟也没站稳,脚下一滑,已重又坐回了水中。微怒的白了他一眼,远黛横眉嗔道:“闭上眼睛!”

    百里肇一怔,虽没明白远黛的意思,却仍是从善如流的闭了眼。远黛看着他,犹且觉得不甚放心,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不许睁眼!”百里肇扬眉,却只不置可否的一笑。

    远黛其实也知这话对百里肇无甚约束力,咬一咬牙后,毕竟横了心,急急起身,扶了桶沿跨出木桶,一把抓向挂在对面八幅黑漆嵌螺钿山水人物屏风上的外裳,回手匆匆套上,再回头看时,却见百里肇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远黛直恨得牙痒痒的,劈手扯过先前百里肇脱下的长袍,扬手摔了过去,转头却抱了自己的衣衫快步的避了出去。

    身后,只听得百里肇笑声朗朗,似觉有趣至极。勉力支撑着身子,远黛一路快走,到得外屋时候,却见紫苏面色嫣红的缩在一边,见她出来,这才忙忙的站起身来,叫了她一声。目光落在紫苏身上时,远黛忽然便觉后悔,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将紫苏要过来的。然而这个时候,后悔显然也是无用,暗叹一声,她淡淡吩咐道:“过来扶我回屋!”

    远黛回了绿杨苑时,却早过了子时,因没有远黛的话,青儿与碧儿两个也不敢就去睡,仍在屋里候着。看了二人一眼,远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吩咐青儿过去扶百里肇回屋。

    虽已累得极了,但因长发湿透的缘故,远黛终究还是强撑着身子在妆台跟前坐了,令碧儿取了干布来擦头发。正擦着头发时候,那边百里肇却已进了屋。远黛耳目何其灵敏,早听得脚步声起,但却不肯回头去看一眼,只沉了脸坐在那里。

    倒是百里肇笑了笑,挥手打发众丫鬟退下,自己却走了来,在远黛身后坐下,有些笨拙的拿了一块干布为替远黛擦起头发来。远黛倒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一时倒愣住了,下意识的凝眸看向面前的水银镜。透亮的水银镜纤毫毕现的将百里肇有些生硬的一举一动清晰的展现在她眼前,却令远黛无来由的心中一软:“我自己来吧!”她低声的道了一句。

    百里肇笑着抬手,揉一揉远黛的发顶:“怎么,嫌我做的不够好吗?”他打趣着。

    不期然的撇一撇嘴,远黛没好气的顶了他一句:“知道就好!”

    百里肇失笑,目光落在镜中长发凌乱,却愈显慵懒之美的远黛身上:“口是心非!”他带笑的道,言语之中,满满的皆是宠溺与怜爱。

    也不否认,只对镜中的百里肇翻了个白眼,远黛有气无力的以手支颐,半伏在梳妆台上。将那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擦得半干,百里肇稍稍起身,自妆台上取过一把嵌宝象牙梳,细细的替她梳顺了那一头乌发,这才笑道:“上床去睡吧!”

    懒懒的“唔”了一声,远黛勉强的站起身来,一路扶着架子床的围廊,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身子才刚碰到床板,却已忍不住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身子也不及移动,便也闭目沉沉的睡了过去。百里肇在旁见她如此,不觉一笑,也自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往事云烟

    从深沉、香甜的睡眠之中自然醒来,远黛极自然的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只是一动,耳边,百里肇的声音已自响起:“醒了?”却是平缓而低沉,全无一丝朦胧,显非刚刚醒来。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远黛的心便不争气的跳了几下,面上也有些微微发热。定一定心神之后,她才恍若无事的睁开双眸,看向百里肇:“你……还没起身?”这一番话,说的语调倒还算平静,只是面上红晕一时半会无法全消,却多少泄漏了一些她的心思。

    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百里肇不由的一笑,张臂将她揽入怀中,他轻松道:“也是才醒不久,想着左右也是无事,便想着陪你多躺一会!不料只这一会儿工夫,你就醒了!”

    静静的靠在百里肇怀里,嗅着那股不知何时已开始习惯甚至有些眷恋的清爽气息,远黛忽然只觉心情平和,早前的窘迫与羞赧更不翼而飞。抱她在怀中,鼻中自有淡淡幽香袭人而来,让人一时只觉心醉神驰,忍不住撩起远黛秀发,低头嗅了一嗅,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笑道:“昨儿我便觉这香味有些熟悉,你不是第一回用这花精油了吧?”

    “唔”了一声后,远黛坦然道:“这花精油提炼起来殊为不易,本不常有。这一瓶,原是前年我在别院时候,一时兴起提炼的。恰值沅真生辰,我便送了她,不想她竟没用,到如今。居然又转回我手中了!”她说着,想着昨儿百里肇那信手一撒的姿态,仍不免有些心疼。

    百里肇颔首。随口道:“这东西,我在大周竟没见旁人用过,可是你从南越带回来的?”

    沉默了片刻,远黛才道:“这花精油,原是我义父一手创制而成。因制的极少,便连宫中也只有极少数人能有机会知道这个,用过的更是寥寥。大周这边。又怎会有人知晓!”

    对于这些女子用的物事,百里肇自不会有太大的兴趣,所以问起。也不过是闲聊而已。直到听说这花精油也是广逸王亲制,面上才露出了惊诧之意:“你义父……倒有闲情逸致!”半晌,他才摇着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虽比广逸王足足晚了二十余年,又是一南一北。相距几近千里之遥。但对广逸王石泓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名头,百里肇却也多有耳闻,尤其是在幼年时候。

    广逸王石泓乃南越显成帝嫡幼子,与显成帝薨后承继皇位的景轩帝为同父同母的兄弟,均为静安太后所出。只是二人虽是同母所出,但静安太后对于幼子却明显偏爱的多。显成帝与静安太后帝后情意甚笃,因此也更为偏疼幼子一些。而广逸王石泓也并没辜负他父皇母后对他的偏疼。小小年纪的他,便展现出了与其年龄大不相符的沉稳、才智。

    及至年纪渐长。石泓的才华更得到了进一步的展现。论文,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他无有不通,无有不精;论武,他既能挥戈军前,又能运筹帷幄,显成帝诸子,无不甘拜下风。

    正因此,南越一度曾风传显成帝有废长立幼之意,但到了最后,承继皇位的却仍是显成帝的长子石澄。许是因为早年不受父皇看重、母后宠爱的缘故,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石澄更多有忌惮之心。因石泓表字广逸的缘故,石澄即位后,便以表字作为封号,封石泓为广逸王,投闲置散之余更时有打压之举。而石泓竟也就此避居王府,沉寂无声。

    抬眼看向百里肇,远黛扬眉:“王爷心中真正想说的不是闲情逸致而是不务正业吧?”

    百里肇笑而不答,却岔开话题道:“我如今倒很好奇,为何缘记只做养颜丹的生意?”在他想来,若是缘记也兼做花精油生意,只怕其规模更远胜于此。

    稍稍沉默了一会,远黛才答道:“虽然知道花精油的人并不多,但也还是有的!”

    她虽说的语焉不详,百里肇仍是听懂了,深思的看她一眼,他简单问道:“是谁?”虽然他并没刻意令人调查远黛在南越的一切,但只从目前所见,他已能清楚的知道,远黛如今身在大周一事,南越几乎无人知晓。而远黛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其原因。

    微微一摇头,远黛轻描淡写道:“王爷若对那些往事有兴趣,不妨自去查探!有些事儿,我不便说,有些事儿,我又不愿说!”南越之事,只要百里肇想知道,费些心力,还是能够知道一个大概的。对于远黛而言,不便说的,是长辈恩怨,不愿说的,却是她自己的事。

    长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虽略知一二,但基于为长者讳的缘故,却是不好胡乱对人言说,即便百里肇是她的丈夫也不例外。而她自己之事,她宁可百里肇从旁人口中得知,也不想对他亲口道来。那一段往事,于她,已是过往尘烟,偶尔回顾,也只愿记起一起能让人会心一笑、心感温馨的片断,那些痛心、决绝,她却根本想也不愿去想,更遑论亲口对人说起——即使那个人,已是她如今甚至将来都最为亲近的人。

    她的这些心思,百里肇虽不能完全明了,但却明白,有关广逸王的一些话,旁人说得,远黛却说不得的道理。子不嫌母丑,即便广逸王有再多的不是,他毕竟也一手养大了远黛,他的过失、对错,天下人皆可评判、指责,远黛却需三缄其口。

    叹了口气,百里肇才要说些什么之时,远黛却已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早了,该起身了!”

    二人起身盥洗,用过了早饭,时间却已将至午时了。远黛才刚站起身来,那边紫苏却已捏着那只水晶小瓶走了来,行过礼后,不无怯怯的将那瓶子奉了给远黛:“太太!”她低声的叫着,竟是连头也不敢抬起看二人,秀丽小脸更嫣红得几乎能滴得出血来。

    她这般尴尴尬尬,倒弄得远黛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更忍不住的拿眼瞪了百里肇一眼。百里肇则拧了眉,伸手接过水晶瓶递了给远黛,口中则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紫苏正巴不得这一声儿,盼了半日可算是盼到,忙自答应了一声,转头急急的出去了。百里肇也未在意,只随手将手中仅剩了不到一半蓝色液体的水晶瓶递还给远黛。

    见紫苏去了,远黛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及至接过那水晶瓶子,见瓶内只剩了那么些花精油,不禁蹙眉摇了摇头,神色间颇见心疼之色。没再多说什么,远黛站起身来,打开床头的螺钿小柜,依旧将那水晶瓶放了进去。百里肇看得一笑,正要问话的时候,碧儿却恰从外头进来,低声禀道:“二爷,太太,我们东家来了!”

    听是沅真来了,远黛忙应道:“快请!”言毕也不坐下,便自起身迎了出去。

    不多一刻,沅真已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朝百里肇行过礼后,她才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二爷与小姐,可要出去走走。姑苏左近,颇有几处名胜山水,况这几日,天气也还不错!”

    于远黛而言,这一趟姑苏之行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既是陪百里肇来的,自是不好自己做主,听了沅真这话后,她便转了头,看向百里肇,神色间却有征询之意。

    察觉出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百里肇道:“且等明日再看吧!”这话的言外之意却显然是允了沅真,若无意外,明日便可出门游览。说过这事之后,百里肇却又问道:“初炜呢?”

    沅真答道:“昨儿他与岳尧两个喝得酩酊大醉,我便令人将他安置在了岳尧处。早上醒来时候,两人却又喝上了,这会儿怕又要醉了!”口中说着,她却已微微的拧了眉,显然对这种大醉醒来又复醉的举动很有些无奈。

    百里肇笑笑,却没言语,倒是远黛在旁看了他一眼,问道:“王爷不过去看看吗?”

    微微摇头,百里肇淡淡言道:“他们……是纯粹的兄弟……”

    这话他虽只说了半截,远黛却已全明白了。岳尧、初炜乃至于蒋琓三人自幼一道长大,彼此之间自是情同手足,不是同胞胜似同胞。相比之下,对三人有着再造之恩的百里肇与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更要复杂的多——至少,他们之间绝不是完全对等的兄弟之情。

    这么想着,远黛竟忍不住的抬眼看了一看沅真。沅真也正抬眼看了过来,见她神情,忙朝她一笑,似有宽慰之意。见她如此,远黛不觉失笑,知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二人的一举一动均被百里肇看在眼中,淡淡一扬眉后,百里肇径自的对沅真道:“等他们二人酒醒了,可让他们过来一趟,只说我有话要问!”

    沅真听出百里肇语中的逐客之意,起身应了一声“是”后,便识趣的告退出去了。

    侯她去了之后,百里肇这才扶桌站起身来,在屋内稍稍的走了几步,却问远黛道:“依你看来,我这腿还须多少时日才能行走自如?”

    偏头看他一眼,远黛轻飘飘的道:“这个我也不大好说,只看王爷自己了!”

    百里肇的双腿所以不能动弹,乃因“菟丝”的缘故。而今“菟丝”虽未完全拔除,但一时半会的倒也不会影响到他。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百里肇的状况,正是病根虽除,但病势犹在的表现。(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兄弟

    直到下晚时分,岳尧、初炜两个才自神清气爽的过来绿杨苑。正与远黛闲来对弈的百里肇听碧儿道二人正在偏厅候着,便随手将拈在指间的一粒黑子重又丢入棋钵,却朝远黛一笑,道:“且等我去去就来!”言毕已站起身来,拄了拐不急不慌的走了出去。

    岳尧、初炜二人见百里肇过来,少不得各自行礼。百里肇摆手示意不必,自己却迈步过去,在上首处坐下,凝目注视二人片刻,方带笑问了一句:“喝的可畅快吗?”

    二人相视一笑,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王爷叫我们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百里肇颔首,沉吟一刻,才自吩咐道:“关于广逸王,我要知道所有与他相干的人与事!是所有!一个也不要漏掉!”见岳尧面上似有诧色,他便淡淡一笑:“做这事之前,你不妨先问一问沅真,看她的意思如何。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反对的!”

    一听这话,岳尧便已明白过来,当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其他。

    岳尧一直跟在百里肇身边,远黛的诸般情况自是一清二楚,初炜却不然。离开平京多年的他,只知道远黛乃平京凌府长房庶出的女儿,心下虽对百里肇竟会立一名庶女为正妃感到奇怪,但因远黛终究出身凌府,便也不曾太过在意。及至江南见面,又得知百里肇的双腿所以能够好转,是因远黛之故,他便也大略明白了一些什么。然而如今再听了百里肇与岳尧的这一番话。却又发现这事里头似乎还有隐情,不免眸现讶色的看向百里肇。

    看出他的不解,百里肇淡淡一笑。简单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回头让岳尧与你慢慢说吧!”他既这么吩咐了,初炜自然也就暂且将这事给搁下了。

    百里肇却又一转话题,问初炜道:“这些年你在姑苏,与玄武军可还有什么往来没有?”

    对于百里肇此言,初炜倒也并不意外,当下答道:“樊群倒不是个忘本之人!这几年。每年三节的节礼总没耽搁过,去年年下,更亲身过来。陪我喝了一顿酒!”

    樊群,便是如今江南玄武军的副统领。樊群其人,出身低微,初入军时。不过是一介小小兵丁。在军中熬了十余年,也不过熬了个把总之职。直到北境之战,樊群得了初炜赏识,从此才得一路青云直上。又因此人素习水性,调来玄武军后,更是如鱼得水,四五年间,积功竟至玄武军副统领。百里肇此来江南。为的其实正是樊群此人。

    微微颔首,百里肇道:“你既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初炜挑眉问道:“王爷这意思,可是要让樊群更上一步?”他虽久不问朝中之事,但因樊群的缘故,他对玄武军的现状倒也颇知一二。玄武军坐镇江南,江南又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沿运河而上,至往平京,若遇顺风顺水,也不过数日便能抵达,这一切都使玄武军的分量超出了任何一支驻守在外的军队。

    也正因此,玄武军中派系之多,几乎仅次于京中诸军。单只副统领,便有四人之多。

    百里肇笑笑:“据我所知,刘鹤统领已经密奏父皇,请求告老还乡!”刘鹤,正是现任的玄武军统领。而他在此任上,已有二十余年,到今年,恰已是花甲之年了。

    了然点头,初炜道:“樊群倒是同我说起过,道是去年秋后,刘鹤风湿之症屡犯,莫说行军打仗,便是日常行走也颇见艰难!也难怪他要密折请辞了!”他心里很明白,百里肇既云“密奏”,那此事必然尚属机密,也难怪至今诸方虽各有活动,但还不见紧迫了。

    沉吟一刻,百里肇道:“这事你只酌情去办,不必勉强,更不可太着相!”此来姑苏,他虽是为玄武军而来,但对是否亲见樊群却仍在两可之间。故而初炜说出这话后,他便很快做出了决定。事实上,若能不见樊群,那还是不见的好。对于他自己的现状,他还没打算公之于天下。而对樊群,他或许可以信任他的忠诚,却不能肯定樊群的嘴巴是不是也能严实可靠。

    初炜本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之人,听得这话,当即点头道:“王爷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不无歉疚的深深看他一眼,百里肇缓声的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简单的八个字,其中蕴藏着的,却是牢不可破的信任。即使三年不见,这份信任也不曾稍减。

    初炜为之默默,好一会子,却忽然开口道:“我听说……王妃身边,有个女子,与……初雨生的颇为相似?”

    百里肇颔首:“她叫杜若!你若想见她,不妨回一趟平京!”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初炜道:“我正有此意!”当年他所以毅然决然的离开平京,一则是心伤初雨之死,二来,也是因他自己断了一臂,而最重要的,却还是因为百里肇。

    若是百里肇已再无登上那个位置的希望,他一直留在百里肇的身边,对百里肇而言,也只能是有害无益。所以他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蒋琓则借了初雨的由头,断然与百里肇决裂。原本几乎自成一国的北境一带,从此四分五裂,换来了百里肇这几年安静而落寞的生活。

    如今百里肇既将痊愈,他自也应该打算着回平京去了。断臂又如何,他初炜便是四肢皆无,也远胜天下大多健全无虞之人。这……便是属于他自己的骄傲与自信。

    欣然一笑,百里肇忽而开口:“也不知蒋琓何时才能赶到?”言下满满的皆是怀念。

    一直在旁沉默的岳尧闻声,少不得接口道:“他若要来,只在这几日!王爷也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说的好听些是雷厉风行,说的难听,便是急惊风!”

    这话一出,百里肇与初炜二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笑过一刻之后,百里肇才又看向初炜:“说起来,我倒真不知道你竟还会酿酒!赶明儿莫忘了带几坛来给我尝尝!”

    爽快一笑,初炜道:“王爷喝惯了宫中的御酒,哪能看得上我酿的这些个猫尿!不过王爷既这么说了,我便拼着出乖露丑一回,回头便取几坛来,给王爷试试!”他生性好酒,离京数年,蛰居江南,闲来无事,便开了一间酒铺,卖些自酿的水酒,生意倒也做的兴隆。

    听他这么一说,百里肇倒忽然想起远黛来,当下笑道:“王妃似乎颇知道一些酿酒秘方,你若真对酿酒有些兴趣,回头我叫她抄几张秘方给你试试!”

    百里肇所以知道远黛会酿酒却是因为安亲王百里聿的缘故。百里聿与萧呈烨、凌远清素来交好,从凌远清手中得到一些远黛亲酿的美酒,自也绝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初炜听得大是愕然,忍不住道:“听王爷这么一说,这位王妃竟是无所不能了?”

    失笑摇头,百里肇道:“无所不能倒也算不上,不过确可称得上广博二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已是一种难得的赞誉之辞。只因百里肇自身,也可称得学识广博。

    初炜点头,也不再谦,便道:“既如此,我倒对那几张秘方颇为期待了!”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必不令你失望便是了!”

    说过了正事,又闲叙了这几句后,初炜便自站起身来,朝百里肇一拱手道:“昨儿一夜不曾归家,这会子时候已不早,我先告辞了!”

    百里肇点头,也并不留他,便道:“八月之前,你若有空,只管过来便是!”因自己腿脚不便的缘故,说过了这话后,百里肇便示意岳尧替他送一送初炜。

    二人各自行礼,相偕退了下去。才刚出了偏厅,初炜便已皱眉的瞪了一眼岳尧:“你的口风如今是愈发的紧了,这些事儿,竟是一句也不曾对我说!”言下颇有不快之意。

    没好气的回了他一记白眼,岳尧道:“这事可算是王爷的家务事,我又怎好胡乱多嘴!”

    略带不屑的轻嗤了一声,初炜毫不客气的道:“我只怕家务事尚在其二,第一的却是你那位未婚妻子吧!若她不是这位王妃从前的身边人,你的嘴巴还会这么紧?”

    岳尧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日也只能无奈摇头:“数年不见,你的牙尖嘴利倒是一如当年!”他说着,虽是无奈,却也不无嘲讽之意。

    懒得与他多加辩驳,立住脚步,初炜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位王妃,究竟是何身份?”

    左右扫视一眼,岳尧摇头道:“这里说话不甚方便,你先回去,备好了酒等我!”

    初炜听得哈哈一笑,抬手重重一拍岳尧的肩,干脆道:“好!不醉无归!”

    送走了初炜,岳尧抬眼看了看天色,落日已然西沉,晚霞却自红艳如火,但因夏季日长的缘故,天色却还没有十分晚。稍稍沉吟一刻,岳尧举步直往伴月阁方向行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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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小小庶女,善种花懂植草,会制茶能酿酒 更有一手深藏不露的医术 她,究竟想要什么 她,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庶女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