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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权柄txt下载     权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三六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与周嫔说几句,秦雷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轻轻搁在桌上道:“姨娘今非昔比,伺候的宫人不知多了几番,仅靠那点月钱是不足够的。”说着起身掸掸衣角道:“这点钱留着打点下人吧。”周嫔推让几番,见秦雷态度坚决,只好道谢收下。

    又进里间看了看,温言安慰秦霑几句,宠溺的调笑小弟几下,秦雷便辞别周嫔,离开了内宫。

    一出承天门,黑衣卫们便围了上来,护着他往自家马车上去。秦雷见一宿未归的石敢也出现在队伍中,不由笑骂道:“你个家伙莫非去会相好的了?怎么一夜没见人。”

    石敢满脸羞愧道:“属下有辱使命,请王爷责罚。”说着便单膝跪下,双手还捧着一根荆棘鞭。

    秦雷失笑道:“这家伙脑壳进水了。”轻轻踢他一脚,小声道:“滚上车再说。”说完便先行上车。

    边上的黑衣卫也不敢笑话队长,只好装作没看见的,纷纷各归岗位。几乎是眨眼之间,偌大的空地上,就剩下举鞭跪在地上的石敢一人,样子颇有些滑稽。

    ‘一点都不能体会人家的心情。’心里闷闷的嘟囔一句,石敢只得怏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队伍,也上了王车。

    秦雷正在小口喝着奶子酒,见他进来,遂轻声问道:“见着秦守拙了?他给你难看了?”

    石敢羞愧的点点头,把苦等一夜才见到秦守拙,之后却又被他横加羞辱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的讲与秦雷知道。随着他的讲述,秦雷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待听到秦守拙撵石敢走人,他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砰’地一声,猛地将手中瓷碗丢向墙角,伴着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乳白色的浆汁把半边车壁都浸湿了,奶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顿时弥漫整个车厢。

    车门哗地一声被拉开,便见黑衣卫们一脸紧张往内张望。石敢回头低声道:“没事。”说完便把车门重新关上,小心翼翼的望着一脸盛怒的王爷。

    扔个瓷碗还不足以消解秦雷心头之恨,他又把桌上的笔砚统统扫落在地,再狠狠捶两下桌面,这才仰面靠在椅背上,口中怒骂道:“秦守拙这个狗东西!莫非活腻歪了不成?”却与他老子骂辞如出一辙。

    待稍稍消了气,秦雷想抱着胳膊闭目调整一下,却感到胸口硬邦邦的,伸手往怀里掏了掏,便把那份圣旨掏了出来,看也不看的扔到地上,又踩上两脚,这才气哼哼道:“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

    看到秦雷的反应,石敢心中不由奇怪道:‘王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但此时王爷正在气头上,他心里就是有十万个为什么,也要先憋着。收拾下心思,赶紧打开前车窗,轻声道:“去京都府衙。”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厢里的味道越来越浓重,见王爷眉头微蹙,石敢便把侧窗开了一道缝。冷风扑面钻进来,秦雷不由打个寒噤,煮粥似的脑子也终于冷静下来。

    这些日子着实不顺,事情一件件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的一番发泄,终让他浑身一阵轻松,自嘲笑笑道:“烦个囊球,一件件解决呗。”说着朝石敢呲牙笑笑道:“其实我是挺温柔一人,不大发火哈。”

    石敢勉强笑笑,忙不迭点头道:“王爷平易近人、心平气和,几乎从不发火。”心中却补充道:‘只是喜欢吹胡子瞪眼砸东西罢了。’

    秦雷心情平和了,脑子也终于开始转悠,弯腰拾起被践踏玷污的圣旨,看看上面的足印奶渍,不由呵呵笑道:“我要是拿这个去传旨,秦守拙会怎么想?”石敢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鄙视一下这个缺乏幽默感的家伙,秦雷冷笑道:“他会吓死的。”说完便住嘴不语。

    日头偏西的时候,队伍到了京都府衙所在的铜锁大街,却没有在府衙门前停下,而是拐去了对面的四合居。

    虽然隔了一年,但四合居的胖老板怎会忘记秦雷这样的贵人?笑靥如菊的迎上来,点头哈腰的把他请到楼上包厢,又跑上跑下的端茶送水。

    有些感慨的望着去年待过的包间,秦雷微笑问道:“老板去年生意可好?”

    胖老板呵呵笑道:“托贵人的洪福,还算过得去。”

    秦雷接过他奉上的香茗,淡淡笑道:“这年景,过得去就不错了。”

    胖老板感触颇深的点头道:“贵人说得一点都不错,小人前些日子出城走亲戚,看着道边有不少倒毙的难民呢。跟他们一比,俺还有啥不知足?”

    秦雷指了指下首的座位,温声道:“你坐下,咱们聊聊。”胖老板连忙谢恩,这才把大屁股挨着椅子沿坐下,只是神色局促的很。

    “你放心,我不是官身,全当闲聊即可。”秦雷微笑安慰道,胖老板这才艰难笑笑道:“小人没见过什么市面,请贵人见谅。”

    “你对那些被堵在城外的流民怎么看?”待那胖老板的紧张劲儿过了,秦雷才轻声问道。

    “这个嘛……”胖老板琢磨半天,才小心道:“俺觉得他们太可怜了,天灾人祸一道降下,也难怪会生不如死。”

    秦雷道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城里的民众,愿不愿意让那些难民进城讨口饭吃?”口上这样问,心里却道,多半应是不愿意的。

    哪知胖老板却笑道:“那有什么不愿意的?他们不在的时候,咱们京里的百姓,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秦雷奇怪问道:“不怕他们抢了你们的饭碗?”

    胖老板呵呵一笑道:“贵人有所不知,咱们京里跟别处不同,单单大户人家就比普通首府的人口还要多,至于各种活计营生,更是多如牛毛,只要下力气,谁都能吃上饭。”

    又不好意思笑道:“还有些掏粪、背尸之类的活计,本地人是不大愿意干的。”他还有一点没说,就是中都的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价格要比外地便宜许多。同样一份钱,在中都可以过下去,在外地则不然。至于土地田税等更深层的问题,更不能指望一个店老板将其剖析出来。

    寻思一会儿,秦雷喝口茶,自嘲笑道:“倒是我没见过世面了。”

    胖老板赶紧拍马屁道:“贵人关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哪能为这些市井乡里的鸡毛蒜皮操心呢。”

    秦雷哈哈笑道:“真会说话,老板,我把这三楼包一个月可好?”

    店老板立时眉开眼笑道:“那敢情好,您老想包多久都成。”这包一天的费用,就比寻常六七天的收入还高。秦雷一下包一个月,甚至可顶上他半年的收成了,由不得他不高兴。

    这时沈冰从楼下上来,朝秦雷递个颜色,秦雷会意的点点头,对胖老板道:“你先去忙,我有个客人到了。”

    胖老板媚笑道:“有事您说话。”便点头哈腰的退下了。

    待那老板退下,沈冰凑近秦雷,拱手轻声道:“王爷,秦守拙离了三公街后,没有回京都府衙。”

    “哦?他去了哪里?”秦雷轻声问道。

    只听沈冰一脸不可思议道:“清河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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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年秦守拙曾经自诩为‘传声筒、出气筒、泔水桶’之‘三桶官’,自然经历过许多心里发堵、嘴里发苦、比守寡还不幸福的时刻,却也没有吃过像今儿中午一般难受的宴席。

    本来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得罪宫里那位了,总不能连眼前这位也一并忤逆了吧?可心里总是火烧火燎的,根本没法把屁股蛋子稳稳的搁在椅子上。别看他跟文铭礼笑眯眯的谈天说地,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更别提听文铭礼胡说八道什么了。

    秦府尹之所以如此失态,原因很是简单——他一下子想明白了。更准确的说是,从他准备认命,跟着文彦博走到黑的那一刻起,终于想明白了。

    文家虽然势大,却是建立在秦李两家均势对峙的基础上,而眼下李家长子为皇家所杀,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随时都可能发生倾国一战,文家的生存土壤自然也随时会消失不见。恰如那无根的飘萍,别看它今日绿油油的一片,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就被东风吹得无影无踪。

    可笑他一向自诩精明过人,却如那井底之蛙一般,非得上了井台,才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宽,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就是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也万万不能选文家,这个必输无疑的东家啊。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个通透,秦守拙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怀里抱着冰,心中哀嚎道:‘古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诚不欺我啊!为了点蝇头小利,却忘了人生荣辱百年,眼光还须长远这句古训!我是死到临头了……”

    想通这个关节,他便打定主意,即便回去辞官不做,也不能陪着文家一块吹灯拔蜡。对文铭礼、以及终于回来的文彦博的拉拢,自然不甚感冒。就连文相暗示由他接任吏部尚书,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鸿门宴,又被文丞相拉着听了段‘马嵬坡’。听着台上吱吱呀呀的唱词,秦守拙心中冷笑道:‘这老家伙分明是在借古讽今,那昏君明皇指的是昭武帝,他文家一门便是逼宫的忠臣,至于那被赐死的杨玉环……自然是五殿下了。’

    ‘好一出清君侧啊!只是那如狼似虎的秦雨田,又岂是柔柔弱弱的杨贵妃可比?’一想到秦雷,秦守拙不禁打个寒噤,对文彦博拱手道:“多谢相爷盛情宽待,卑职出来好一段时间,也该回去做事了。”

    文彦博看天色已经不早,知道他没法去宫里觐见了。又假模假样的挽留一番,见他实在坚持,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临了还放声笑道:“守拙老弟再来啊。”

    “一定一定。”秦守拙同样热情的回应着,上了轿子还探出头来频频挥手。

    文彦博一直目送秦守拙离去,直到彻底看不见那顶官轿时,才缓缓转身回府。

    “父亲,这家伙情绪不对呀。”一直在边上陪着的文铭礼轻声道。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还没对老秦家死心呢。”

    文铭礼闻言咯咯笑道:“没死心又能怎样?秦雨田的手下也撵了、上谕也违了、咱们家的酒席也吃了,就算皇帝老儿能饶了他,秦雨田也非吃了他不可。”

    文彦博闻言面色稍霁,颔首道:“不错,昭武帝心胸狭隘,秦雨田简单粗暴。两人虽然一阴一阳,却都容不得别人忤逆,秦守拙除了老实跟着为父,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父子两人小小得意一下,文彦博又道:“这几天不要出门,以免秦雨田被逼急了,疯狗一样乱咬人。”文铭礼深以为然,赶紧老实应下。老大发痴之后,他便俨然成了文家长男,地位飙升之下,说话也分外大胆:“父亲,您就把剩下的八个名额给孩儿吧。”

    听他提到此事,文彦博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微微恼火道:“为父千叮咛万嘱咐,最后留下十几二十个名额,也好掩人耳目。”说着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倒好!一股脑都给我卖了,叫为父拿什么去堵天下的悠悠众口?”

    见老爷子发火,文铭礼顿时没了气焰,连忙陪笑道:“您不是还有八个名额吗?足够了!”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要适可而止,知道吗?”大家长的威严尽显无疑,让文铭礼从心底打个寒噤,艰难的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哪里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扬?

    且说秦守拙离了三公街,坐在颤巍巍的官轿中,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盘算开了,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去宫里请罪?肯定不行,陛下并不是正式下旨,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若是我贸然去承天门外跪地请罪,定会把抗旨一事闹得妇孺皆知,陛下颜面扫地不说,我也坐实了抗旨不遵的罪名,实在没有一点好处。

    回府当什么都没发生?显然也不行,否则陛下的怒火定会烧过来的。告两天假、甚至直接告病致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否则二十多年的奋斗就全成了白费。

    前思后想、左顾右盼,竟是没有一点主意。正在思酌间,心中突然想起此次风暴的关键人物——秦雷秦雨田,狠狠一拍大腿,失声笑道:“我真傻真的,谁最需要我,我自然就该去求谁了。”说着一拍窗子,沉声道:“去清河园。”

    外面跟着的师爷一听,伸进脑袋来小声惊讶道:“老爷,您刚把五殿下的手下撵走了,还不到半天又要去登门拜访,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秦守拙恨不得把这师爷的萝卜脑袋拧下来,闷哼道:“本官登门谢罪行不行?”说着把小窗一关,不看那张十分委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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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园?”听了沈冰的报告,秦雷莫名其妙地重复道:“这家伙莫非脑子进水,就不怕老子把他摆成十八般模样?”

    沈冰摇摇头,语气平淡道:“据属下分析,他料定了咱们非常需要他。只要他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您八成会原谅他的。”

    摩挲着毛茸茸的下巴,秦雷面色阴沉道:“这个老东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难道亡羊补牢特别快乐吗?”

    沈冰轻声道:“秦守拙被文彦博一步将死、走投无路,若不求助王爷,轻则回家种地、重则横尸街头。”

    秦雷听了,满面欣慰的赞赏道:“进步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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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三七章 现世报

    “孤为何要帮他呀?”秦雷一脸笑意的望向沈冰。

    沈冰无奈答道:“因为您来了铜锁大街。”

    “其实孤只想揍他一顿。”秦雷两手一摊,很认真答道。

    沈冰咽口吐沫,拒绝继续与秦雷对话,转而沉声问道:“王爷,接下来去哪?”

    秦雷往往窗外的天色,笑道:“天色不早了,吃了饭再说。”

    沈冰看看窗外依旧高挂的大红太阳,又咽口吐沫,艰难道:“……太早了吧,半夜会饿的。”

    “再给你加顿宵夜行不?”秦雷没好气道:“坐下,陪我说话。”

    沈冰见王爷确实铁了心要留下,只好老实的坐下,清清嗓子道:“王爷请讲吧。”

    这下轮到秦雷咳嗽了,使劲挠挠头,郁闷道:“现在是私人时间,你能不能收起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很影响食欲哎。”

    沈冰也无奈道:“属下跟俺爹娘在一块时,也是这个样子。”

    秦雷只好投降似的举起双手。闭嘴老实一会儿,又贼眉鼠眼笑道:“据说你还是个雏儿,晚上带你见识一下去。”

    沈冰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垂首小声问道:“是石猛还是谁说的?”

    秦雷呵呵笑道:“保密。”便敲着桌面道:“这种事儿不能光顾自家的买卖,否则隔天就尽人皆知了。咱们去哪呢?粉子胡同的姐儿热情些……怕你这纯情小处男消受不了。玉带河上的姐儿高级些,但眼界太高,若没有一定手段,她们是不会尽心服侍的,万一叫得太假、动作也造作的话,会把你引入误区的。”

    听着王爷煞有介事的分析,沈冰的脸都吓白了,艰难笑笑道:“咱们吃完饭还是早些回去吧,秦守拙还在府里等着呢。”

    哪知秦雷哈哈大笑道:“这就叫现世报,”说完朝边上的石敢笑道:“昨天他让你等了一宿,今儿咱们也让他等上一宿。”

    石敢轻声道:“王爷昨天不是说这家伙十分重要吗?切莫为了给属下出气,耽误了正事啊。”

    秦雷冷笑一声道:“缺了谁地球都照常转……不要问我‘地球’是什么,纯属口误。”沈冰石敢两个张口结舌的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王爷接着道:“若不是为了城外的难民,非让他等上七天七夜不成。”

    这天夜里,秦雷果然没有回府,至于带着沈冰去了哪里,又做些了什么?只能透过沈冰通红的脸蛋子,看出些端倪来……

    “你这家伙,人家说‘咱们聊天吧’,你就真跟人家聊了一宿?”次日归府的马车上,秦雷难以置信的问道。

    沈冰小声嘟囔道:“哪有,半宿而已……下半夜她睡着了,没人跟我聊天。”

    秦雷几欲抓狂,双手舞划道:“那是尚香院的头牌,京都七艳之一,睡一宿足够打套连身铠的,老子可是付足了嫖资的!”说着一脸肉痛道:“你早说也好,我让石敢去呀,好歹别浪费了这套连身铠。”

    沈冰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王爷亲自上阵?”

    秦雷一时语塞,顾左右而言他道:“天气不错,也不知秦守拙走了没。”

    “没有。”一说到正事,沈冰立刻来了精神,轻声道:“他在厅里等了一宿。按照王爷的命令,没有送炭盆、没有送吃喝,到了夜里甚至连蜡烛都没给他点。”

    秦雷瞪大眼睛道:“昨天夜里可够冷的,据说石敢嘘嘘的时候,眼见着就结了个冰凌子。那家伙不会冻死了吧?”

    沈冰心道:‘您昨儿还说,冻死这小样的。’嘴上轻声道:“他上半夜绕着厅小跑,下半夜把地毯揭起来裹身上,那地毯是羊绒的,十分保暖。”

    秦雷失笑道:“便宜这老小子了,下回把地毯揭了。”

    说话间回到了清河园,秦雷又更衣洗漱一番,这才踱着步子到了前厅,接见已经斯人憔悴的秦府尹。

    秦雷一进去,便见秦守拙伏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的官服满是褶皱、头发胡子也乱糟糟的,显得狼狈不堪。再看边上的地毯,虽已归复原位,却仍能看出移动过的痕迹。

    面无表情的走到正座上坐下,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哆嗦,暗叫道:‘这椅子真凉啊。’好在秦守拙俯首跪着,什么都看不见。

    稍微挪动几下,让臀部适应了座椅的温度,秦雷才冷声道:“秦大人乃是相府的座上宾,跪在孤这小破屋里作甚?”屋里的气温着实低得可以,每说一句话,都会喷出一道白气,也让秦雷冰冷的语气更添三分寒意。

    秦守拙艰难的活动下脖子,良久才伏首嘶声道:“罪臣一时糊涂,中了文…彦博的奸计,正是追悔莫及,向王爷负荆请罪来了……”

    端起热茶啜一口,秦雷哂笑道:“好一个一时糊涂,不知秦大人这一时有多长?一刻钟,一个时辰,还是整整一天?”

    秦守拙知道秦雷这是怨他,慢待且侮辱那位王府侍卫。其实昨夜里他就为这事儿悔青了肠子。但谁也没有前后眼,怎能想到形势会急转直下,自己能让文彦博一砲将死呢?

    从‘寰转自如、游刃有余’到‘走投无路、伏首乞怜’居然只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这让秦府尹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命运多变。

    但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秦守拙收拾起情怀,小心翼翼答道:“罪臣确实只是一时糊涂,怕开罪文彦博,这才在去皇宫的路上,拐到他府上解释,不想却被那无耻老贼强留下,使出浑身解数也走不脱……”

    “够了!”秦雷突然低喝一声道:“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你倒是解释的轻巧。如果有人杀了你秦守拙,再跟官府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是不是就可以赦他无罪呢?”秦守拙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撅着屁股老实跪在地上,接受秦雷怒火的倾泻。他想不到五殿下的言辞居然如此犀利,让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说着说着秦雷的火气便涌上来了,‘砰’地一声,猛一拍桌子,把盛满热茶的茶盏震起一寸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时糊涂,陛下的脸面、我们皇家的脸面,被文彦博狠狠的糟蹋了一回。你知道今天京都城里会怎么说吗?有人会说‘文丞相就是厉害,咱们府尹大人即便抗旨也要去赴他府上宴。’又有人会说:‘看来皇帝就是不如文丞相啊,连自己的本家都不听招呼了!’”

    秦雷的喝骂有如冰雹一般,砸的秦守拙瑟瑟发抖,却依旧他难消心头之恨。霍得起身,负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骂道:“你个昏聩的东西,亏你还姓秦,你对的起列祖列宗吗?我秦家颜面扫地与你有什么好处!我踢死你个数典忘祖的东西!”这时正好走到秦守拙的背后,秦雷一脚踢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哎呦’一声,便把他踹了个骨碌,又滚出去老远。

    ‘老子不想打人的,谁让你把腚摆得这么正?不踢一脚俺会痒的。’秦雷心里暗爽道。

    不理在地上哀嚎的秦守拙,秦雷坐回椅子上,沉声喝道:“住口。”

    秦守拙赶紧把右手塞进嘴里,堵住那撕心裂肺的哀鸣声,身子却麻花般扭动,像个大豆虫一样。

    “不许动。”秦雷继续命令道。

    秦守拙心中哀鸣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双手死命扣住地砖,双脚紧贴在地上,勉强了停住身形。好在秦雷知道他的痛感神经异常发达,否则定会以为这家伙是在装模作样,从而给予第二次打击。

    待秦守拙逐渐平复下来,秦雷才平淡道:“孤知道你来的目地,但孤要告诉你,你的算盘打错了,孤王从来不做别人的第二选择。”

    秦守拙一下子面如金纸,心道:‘难道我被白玩一场?’顿时郁闷的连连以额触地,落在秦雷眼中,却成了他拼命求饶的表现。

    ‘看来火候到了。’见他如小鸡啄米般叩首,秦雷心中暗道:‘小心过尤不及啊。’想到这,终于轻咳一声道:“别磕头了,看得我眼晕。”

    秦守拙终于从秦雷语气中听到了一丝缓和的迹象,赶紧停下动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泣道:“罪臣大错铸成、十死难赦,不敢请求陛下与王爷饶恕。本来应该自刎以谢天下,但罪臣知道,即使我死一百回、一千回,也无法抵偿犯下的罪责。只恳求王爷能留下罪臣的贱命,让我用余生赎罪吧。”

    秦雷不由暗赞道:‘真会说啊,不愧是十年的京都府出身。’但面上仍冷笑道:“看你骨瘦如柴、为人又昏聩不明,却是武不能武、文不能文,长的还有碍观瞻,你说说留你有何用处?”

    听到王爷语带调笑,秦守拙心中长舒口气,知道暴风雨终于过去了,这才第一次抬起老脸,陪笑道:“属下确实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但有一桩,属下听话,永远听话。只要是王爷说得,属下一定照做,就是让我跳河,眼皮也绝对不眨一下。”

    秦雷嗤笑道:“小清河就在门外不远处,你现在就去跳河吧。”

    秦守拙知道自己说大话引得王爷不喜,只好苦着脸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没说真要跳河。阿嚏……”心情一松,昨夜受的风寒便袭了上来,惹得他顿时喷嚏连连,带着眼泪也哗哗往下流。

    秦雷见他已是惨不忍睹了,便不再作弄,低声吩咐道:“给赵承嗣写个条子,然后就回去吧。”

    秦守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哆嗦着奉到秦雷面前,恭声道:“早就写好了。”秦雷随手接过来,也想起自己袖子里的圣旨,本来准备适当时候甩出来的,但眼下显然用不着了,这家伙已经被吓破了胆,再给他一下的话……吓死就不好了。

    但话还是要说的:“我手里有一道圣旨。”说着便把袖子里的黄绢一亮,但秦守拙还没看清,他便倏地收回来,继续道:“这道圣旨有些特别,上面既有一系列封赏、也有一系列惩罚。”

    秦守拙为官二十载,还从未听说过此等怪异的圣旨,只听秦雷接着道:“若是你忠心办事,将功折罪的话,孤便会宣读其中的奖赏,到时候恭喜秦大人,您官拜宰辅也不是不可能的。”虽然目前这只能算个画饼,但听到只要文彦博一倒台,他便可以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当朝宰辅,还是让秦守拙暗暗高兴一阵。

    又听秦雷继续道:“若是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话,孤自然会宣读其中的惩罚,到时候秦大人您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也是指日可待的。”这可比方才的封赏靠谱得多,毕竟玩死一个京都府尹的难度,要远远低于放倒一位当政十几年、门生故吏满天下的丞相。

    见秦守拙额头见汗,秦雷才起身轻声道:“是赏是罚全在你一念之间,秦大人好自为之吧。”说完便飘然而去。

    直到秦雷走了好久,秦守拙才从方才那巨大威压中摆脱出来,心中自嘲笑笑道:‘我真是越来越胆小了。’便想站起来回府,未曾想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几下,又重新摔倒在地,竟然昏了过去。

    府上下人赶紧把他抬起来送到后院,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好半天秦守拙才醒过来,幽幽叹息一句道:“乱世当官,还是老实点好啊。”

    且不说秦府尹暂时在清河园中修养,单说石敢拿了他开的条子,快马加鞭去兵马寺衙门,找到卫将军赵承嗣,请他兑现承诺。

    赵承嗣这次十分爽快,查验了秦守拙的条子后,便递给石敢一支令箭道:“命令昨日便已下达,见到这令箭,孩儿们便会执行的。”

    知道每耽搁一刻,都会有一些难民死去,石敢不敢怠慢,简单谢过赵将军后,便匆匆离了兵马寺,策马向各处城门传旨。

    见了卫将军的麒麟令箭,城门司的卫兵果然揭下城门洞里贴着的‘禁止外省流民入京’的告示,又将城门大开,不再限制难民进城。

    城外的难民早就得了侯家驿的消息,虽然将信将疑,却也相互搀扶着聚集到城门外,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便要去尝试、去祈盼,没有人真正愿意坐以待毙的。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响声,那扇隔断他们生存机会近半月的高大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美丽富饶的中都终于又一次敞开怀抱,迎接这些可怜人儿的到来。

    他们早已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隆威郡王殿下,挫败了‘天下一号大奸臣’文彦博,这才把生的希望还给了他们。

    他们还知道,在每处城门的入口处,五殿下还搭设了粥篷,好让他们第一时间便能吃上些东西,不至于空着肚子去寻找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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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门司兵丁的注视下,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扶老携幼的鱼贯入城。而城内不远处,果然有长长的一遛芦席搭成的篷子,篷子下面支着一口口大锅,锅里的米粥已经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

    微风吹起,将这米粥香味送到城门下的难民从中,让他们麻木呆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激动的情绪……

    微风吹起,将这米粥香味送到城门楼上的一群士子鼻中,让他们闻到了世道的艰难……

    “诸位,看看吧,文贼不仅祸害我们读书人,还把我大秦弄得民不聊生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义愤填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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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三八章 极目楚天舒

    打发秦守拙回去,秦雷便换上一身便装,叫上休假在家、百无聊赖的馆陶一起,到山北会馆去约举子们同游。

    举子们自从状元楼一会,了解到国家的‘抡才大典’早已沦为某些当权者的‘抡财大典’后,心情自然糟糕透顶。眼见着寒窗苦读数十载,竟比不过带着铜臭的阿堵物,士子不由心灰意懒,愁肠满怀,整日里全靠借酒浇愁,根本无心读书。

    恰好今儿阳光明媚,响晴薄日的,乃是入冬来难得的好天气,是以秦雷一邀约,便呼呼啦啦全跟着出来,就算无心赏景,透透气也是好的嘛。

    可事与愿违的是,望着远处隐约高耸城墙的,士子们觉得仿若被困在笼中之鸟,心中竟然愈加憋屈,一个个阴沉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路上又恰巧碰上辛骊桐与商德重等人,看上去也是气色灰败,一副被人欠了八百吊钱的样子。

    馆陶见状,朗声笑道:“天高气爽、最宜凭栏望,极目四眺、心比天地阔。咱们还是登上城墙,让诸位舒展下心胸吧。”大伙已经互相见礼,知道那位乐先生已经被辞退,换成这位张先生了。有人心中便嘀咕道:‘这位公子眼光可不怎么样,怎么越换越疵毛呢?’

    众士子闻言颇为意动,但城墙乃是京都防御重地,等闲官员也不能上去,更何况他们这群举子。但那位秦公子显然很有面子,派人与城门司的兵丁一说,便畅通无阻了。

    登上高大雄伟的中都城墙,方才行走过的街道、远处的屋舍宫苑,仿佛一下小了许多,只需微微抬头,便可以尽收眼底。眼中的世界小了,士子们的心却顿时大了起来,又重新找到当初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激情,高声谈论着古往今来,愤懑无忌的针砭时弊,一时间颇有些‘青巾薄衫正年少、白眼世间不平事’的味道。

    馆陶在一边微笑听着,见王爷面色感慨,不由小声问道:“公子想起什么了?”秦雷摇头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年轻真好,有些羡慕他们……”

    馆陶失声笑道“公子才二九年华,比他们还要小上不少,怎会发出这种感慨呢?”

    秦雷面色难明的笑道:“我是面嫩心老,内心沧桑得很呀。”馆陶只当他说笑,呵呵笑道:“那属下就是面如陈皮老,心比豆腐嫩。”

    秦雷随意笑一下,便转身扶着箭跺,向中都城外极目远眺,但见天地苍茫、六合八方,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一吐心曲的旅伴。从心底发出一声苍凉无助的呐喊,秦雷心中自嘲笑道:‘莫非上天让我整日里称孤道寡,就是怕我忘了自己天涯孤旅的身份?”

    馆陶见王爷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便静静的站在一边,跟着秦雷的目光往远处望去,也看到天地苍茫、也看到六合八方,心里想的却是何日能助此人天下独尊,一扫六合。

    两人沉默的时候,士子们已经从中都城墙的历史,讲到了十八年前的中都保卫战,只听那红脸士子涂恭淳大声道:“要我说,这场战役便是我大秦从国力蒸蒸日上,沦落到今天每况愈下的转折点。若不是齐楚联手入侵,导致我大秦菁英尽丧的话,哪会落得今日之民不聊生、外强中干的局面!”此时风气开放,言论自由,尚无因谈吐文字获罪之说,只要不当面辱骂当权者或者他们的祖宗、以及女性直系亲属,是不会惹火烧身的。

    边上的‘方对王‘摇头笑道:“老弟此言差矣,中都保卫战只是果,原因在此前便早就种下。当时先帝中道崩殂,我大秦顿时群龙无首。而后先是诸王夺宫,又是各大豪族群起攻之,这才动摇了我大秦的国本,让齐楚有了可乘之机。却是怨不得别人。”

    显然他的话要比涂恭淳高明一些,士子们也纷纷赞同,那商德重也颔首笑道:“不错,我大秦伤于内乱、并非病于外患。”

    他们的讨论也引起了秦雷两人的兴趣,馆陶刚要张嘴,却见王爷轻轻摇头,只好把要问的问题憋会肚中。只听那涂恭淳笑问道:“那么说是当时几位王爷的过错了?”

    不想辛骊桐摇头笑道:“老弟此言还是差矣。”涂恭淳闻言挠头道:“得,又是差矣,我还是住嘴吧。”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辛骊桐朝涂恭淳拱手笑道:“愚兄也是一时嘴顺,还请兄弟莫怪。”

    涂恭淳哈哈笑道:“辛大哥给俺们讲讲为什么此言差矣,讲得好中午我请,讲不好你就得摆席给兄弟我赔罪了。”边上的诸生也不甚明了,闻言笑道:“正是正是。”

    秦雷对馆陶轻笑道:“这个涂恭淳实在是选错了行,当兵可能出息更大。”馆陶颔首道:“不错,此人粗直豪爽,即使当上官,也没法与同僚和睦的。”

    这时辛骊桐开始说话,秦雷两个便住嘴听他讲道:“当年五王争位,谁的背后没有豪门大族的支持?福王背后有徐家一派、吴王背后有皇甫家一派、徐王背后有李家一派、德王背后有当年的公羊家一派、宁王背后有庄贤妃一派。明面上是几位天潢贵胄,为了九五之位在争在夺,但若没有那些大家族在后面煽风点火、在中间摇旗呐喊,在前面冲锋陷阵,五王之乱能波及全国,延续经年?”说着哂笑一声道:“最多几个月便能见分晓。”

    这说法秦雷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出声问道:“辛兄何出此言,我尝闻五王旗鼓相当、一般残暴,这才打了个天昏地暗的,难道不是吗?”

    辛骊桐朝秦雷恭声微笑道:“公子当时尚算年轻,不知实情也是正常的。当年先帝爷之所以未立太子,是因为大战在即,想以此激励诸位殿下罢了。但实际上全国都知道,先帝最喜欢德亲王……”

    那涂恭淳终又忍不住跳出来道:“辛兄这话说得玄乎,这种帝王心事,怎么会广而告之到天下皆知那?”

    辛骊桐哈哈笑道:“先帝几次出巡,都是让德亲王殿下监国,皇家的亲卫御林军也是由德亲王所领,难道这还不明显吗?”历朝历代,向来只有皇储可以监国。而御林军的意义更不消说,那几乎就是皇权的象征,是以辛骊桐所说‘先帝最爱徳亲王’的话不是诳语。

    涂恭淳这才无言以对,抓耳挠腮道:“俺继续噤声。”

    对于那段往事,秦雷还听过三个版本,分别是沈老爷子、嘉亲王和文庄太后的讲述,这三人都亲历过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讲述起来难免要带着各自的立场。反倒是此时这个冷眼旁观的白衣士子所说,恐怕才是最接近真相的。

    只听辛骊桐接着道:“若先帝没有遭遇不测,皇位正常交接的话,德亲王九成可以稳稳当当成为我大秦下任皇帝。”又面色黯然道:“但先帝骤发急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驾崩而去,这让其余几位殿下背后的势力看到可乘之机,便撺掇着几位殿下联手反对德王登基。”

    “先帝毕竟没明说过由谁继承大统,几位殿下一经挑唆,自然红了眼,在各大家族的簇拥下一拥而上,想要挑战德王。德王实力最强,以一第四居然也能打个势均力敌,最终才导致了战火延绵。”

    “到后来终究闹得天怒人怨,几位王爷背后的大族竟无耻的跳出来,将同室操戈的责任尽数推到几位王爷身上,还假模假样的召开讨伐大会,宣布诸王的十大罪,最后反戈一击,联手将昔日的主子打落地狱,让我大秦皇室自此衰微,国本彻底动摇,这才有了后来的齐楚联军入侵之事。”

    讲述完毕,辛骊桐冷哼一声道:“那些豪门大族虽然打得‘吊民伐罪、替天行道’的幌子,但其中不乏觊觎九鼎之徒,再看近十几年来的朝局变换,当年的他们的狼子野心,立时不言自明、昭然若揭。”

    边上焦黄面皮的商德重也愤愤道:“而今我大秦两大权臣当道,一家霸着军队,将其视为自家的私军,不舍的派出去一雪国耻,只会留在国内窝里斗;而另一家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贪污腐贿、卖官鬻爵,操纵科举!实乃国之蠹虫、大秦祸患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操纵科举’四个字,也不出所料的引来士子们的燎原怒火,又逢士子们连日抑郁,颇有借机发泄之嫌。城墙上顿时南腔北调、东声西音四起,声讨与吐沫齐飞,脏字共喝骂一色,令旁观的秦雷馆陶叹为观止。

    商德重说的这两位,每人都心知肚明。可李太尉横在军界,与他们乃是两个世界,虽然一提国贼都会带上他老人家,但毕竟没有深受其害、其恶行也不昭,是以士子们只是略微声讨一下,便把胸中怒火悉数倾泻到另一位身上。

    且不说文彦博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这些大帽子,单单‘操纵科举’这桩要举子命的罪名,就足以让士子们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了。

    书生们学富五车,骂起人来自然引经据典,用赋比兴,可谓格外的有料,也格外的冗长,就在秦雷实在要听不下去的时候,城门终于开了,上万枯槁般的难民成群结队从他们脚下穿过,也引起了终于有些词穷的士子们的关注。

    “诸位,看看吧,文贼不仅祸害我们读书人,还把我大秦弄得民不聊生啊!”商德重立刻将这些难民与文贼联系起来,义愤填膺道。

    “就是就是,年前他命令京都府将难民清出中都城,这半个月不知冻死饿死了多少了人。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丧尽天良之举,竟然只是为了让中都城看着舒心些!真是天理难容啊!”这些士子们年前就进了京,当然经历过那场大驱逐运动。

    这时,商德重微微攥拳,口中大声道:“诸位,子曰:‘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咱们说文贼的不是,就不能向他一样,置民众于水火而不顾。”众人纷纷称善,更有性急的涂恭淳憋红脸道:“商兄说吧,咱们该做些什么?”

    商德重眼神微一飘忽,便大声道:“横竖也中不了第,看书也无益,我等何不去帮着安顿城下难民,也算是行善积德,将来必有余年!”

    一干士子困居中都、前途无望,正要做些事情麻痹内心的苦楚,闻言自是无不应允,摩拳擦掌的就要走下城墙。纷纷与秦雷拱手道:“秦公子,我等要去做些事情,咱们后会有期!”

    秦雷赶忙还礼道:“诸位高义!在下佩服不尽,只是家里规矩甚多,不能与诸位一同去扶危济困。”又从怀里掏出荷包,掂一掂道:“这里面有银钱若干,请诸位替我买成粮食衣物,送给城下难民。”说着将那荷包扔给商德重道:“商兄德高望重,就交给你保管使用了。”

    商德重接过那沉甸甸的荷包,拱手道:“学生定不辱使命。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率先下了城楼。其余士子也朝秦雷一拱手,跟着下了城楼。

    秦雷和馆陶肃然还礼,一直望着这群青衣士子的背影消失在城头,才收回手臂站直了身子。

    见士子们离去,黑衣卫便围拢上来,组成一个大圈子,将两人与外界隔开,两人则沿着城墙继续往东边走。

    “那可是满满一袋金叶子,王爷就不怕那商德重私吞了?”馆陶轻声问道。

    秦雷哂笑一声道:“这可是中都城,沈冰沈都司的地盘。就是他商某人打死只蚊子,我都能知道是公是母。”

    馆陶摇头笑道:“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呢?”

    秦雷知道馆陶精于政务谋略,对这些人情世故却不甚在行,要不能四十了还娶不上媳妇吗?想到这,微微一笑道:“要让这些举子保持热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使他们感到自个责任重大,如何让他们有这么个感觉呢?一笔数额不算太大,却又源源不断的款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馆陶挠头笑道:“王爷真是……诡计多端。”

    秦雷一脸无辜道:“我捐善款,做善事,问心无愧。”

    馆陶哑然失笑道:“您确实无可指摘,”说着却又皱眉道:“万一这些士子不能如计划中那般行事,咱们该怎么办?”

    秦雷无所谓笑笑道:“他们会的,没有万一。”说完双目炯炯的望向馆陶,沉声道:“所谓‘百花未开我先放、百花已杀我未杀’,读书人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国家的喉舌,他们必须在其他人仍浑浑噩噩的时候,先一步察觉潜伏在四周的危机,继而吼出震耳发聩的强音,唤醒犹在梦中的民众,哪怕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这才是读书人的天职所在,而不是追求什么‘千钟粟’、‘颜如玉’之类的。”

    馆陶听了,面色激动道:“王爷说的可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年代?”

    秦雷微一错愕,微微尴尬的笑道:“算是吧,一个国家必须有些明事理、敢说话的硬骨头,你说是不是?”

    馆陶心道:‘看来与我想的不是一回事。但已经很好了。’心灵追求上满足后,他又转而为秦雷将来的统治担忧起来:“王爷,汉武帝当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才有了我华夏的‘大一统’,您要想广开言路的话,还要考虑中央的权威啊。”

    他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人,心中希望事情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但事到临头,却要处处为秦雷着想,哪怕是与理想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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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三九章 士子赈灾

    听了馆陶所言,秦雷爽朗笑道:“古人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把老百姓的言论自由,视作洪水一般可怕。”说着一边走下城墙,一边轻声道:“既然是洪水,就该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在适度引导控制的前提下,让百姓把心里话说出来,可以让当权者清醒一些,务实一些,少做些国泰民安的清秋大梦。”

    馆陶不由颔首道:“王爷好气度,怪不得乐先生说您格局第一、胸襟第一。”说着笑道:“历来君王大多唯我独尊,恨不得别人专说‘尧舜禹汤’,一句不是都不说。前朝太宗皇帝容下个敢说话的魏征,就被称为‘从谏如流、虚怀若谷’,殊不知他也就只能容下个魏征了,要是旁人那样可不行。”

    秦雷摇头笑笑道:“我也不愿意听那些闹心的话,整日里歌舞升平多开心啊,干嘛要留那些唱反调、上眼药的在呢?原因不外乎有二。”

    馆陶躬身笑道:“属下洗耳恭听。”

    秦雷把双手负在背后,一本正经道:“第一,古人云‘有屁不放、憋坏五脏’……”话音未落,就看见边上一个黑衣卫一脚踏空,咕噜咕噜滚下楼梯去,不一会又咕咚咕咚跑回来,满面羞愧道:“俺被王爷倾倒了……”

    秦雷尴尬笑笑道:“没摔着吧?”见那黑衣卫摇头,秦雷自我检讨道:“这话有些不雅,俺们换句叫‘牢骚太盛防肠断’,这个不俗吧?”众黑衣卫齐齐摇头道:“不俗不俗,很是不俗!”

    馆陶也笑道:“王爷从前都看些什么书啊?为何您引用的不少名句,连属下都没听过呢?”

    秦雷翻翻白眼道:“领会精神就行。”这就是当老大的好处,不想解释就不解释,馆陶就是心里再痒也只有干瞪眼。

    “不管怎么着吧,”秦雷把话题转会正路,沉声道:“你不让老百姓说话,他憋在心里会难受的,憋多了、憋久了会发霉长出毒草来的。还是让他们说出来得好啊,保持肠道清新,有益……”见馆陶又是一脸苦笑,秦雷只好正经道:“有益国家安定。”

    馆陶这才点头问道:“其二呢?”

    “其二,还是一位古人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你应该听说过吧?”馆陶擦擦额头的白毛汗,点点头道:“亚圣说的。”

    秦雷笑道:“我们也看过相同的书嘛。”馆陶无力道:“属下荣幸之极。”他知道,每逢王爷心情舒畅,便会满嘴胡咧咧,听的人恨不得咬他一口……但是谁也不敢咬,所以只能咬牙硬捱着。

    好在秦雷玩性已尽,神色渐渐严肃道:“温水煮青蛙的故事你想必没听过。”馆陶摇头道:“这本书我也没看过。”

    秦雷微微笑道:“你把青蛙扔在沸腾的水里,它必定蹦出来,不会被烫死。”众卫士心道:‘王爷小时候肯定这么干过。’“但是你把它扔进温水里,慢慢加温,他是至死也不会跳出来的。知道是为什么吗?”

    馆陶寻思片刻,沉声道:“过于安逸的环境,让它对外界的变化失去警惕。到临死的时候,即使想跳出来也没体力了。”

    秦雷颔首道:“不错,不能让我们所处的环境太过舒服,留着一粒沙子在鞋里,有时候并不是坏处……至少可以让我们随时保持清醒不是?”

    “学生受教了。”馆陶躬身施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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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秦雷的援助金,果然源源不绝的送到商德重手中,再经由学子们买成米面菜蔬、衣裳被褥之类的必需品,发放到难民的手中。

    难民们也确实需要这些东西,他们在中都城外抱冰卧雪半个月,身子早就虚弱不堪,不调养些日子,恢复些力气,是不能找到活计的……行乞得来的终归太少,想养活全家还要靠出卖劳力得到。

    每每此时,士子们都会得到难民们的千恩万谢,看着一张张写满感激、毕恭毕敬的脸孔、听着一句句发自肺腑、铭感五内的话语。憋屈已久的士子们,终于重新被尊敬之情包围。

    而且要比因举人身份而得到的尊敬,要真诚的多、热烈的多。那种真诚和热情,足以为士子们驱走心中的寒冷。

    秦雷期待的良性循环终于形成:士子们为难民带去活下去的希望,难民还给士子们现在最需要的尊敬和承认。馆陶当初担心士子们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不能坚持下去的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事实上士子们不仅坚持下来了,而且表现的很是勤快。

    ‘横竖是无事可做,与其在会馆里愁肠百结,还不如去看看那些可怜的人们,过得怎么样了呢。’很多士子如是想道。但他们也没料到,这一小小举动,居然在中都城掀起了一股赈灾大潮……

    没过几天,山北陇右士子赈济入城难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中都城。这桩善举不止让中都百姓的交口称赞,还很快得到了江北、山南二省士子的热烈相应,从本省会馆中筹到大量钱款物资,尤其是募集到的上万床棉被,大大解决了难民们的燃眉之急。

    别省的士子顿时坐不住了,心道:‘那些难民可也有我们省里的,若是只让那四省的做好人,叫我们怎么有脸回乡?’便纷纷联络起来,推举几个领头的,也到本省会馆化缘。商人们不愿得罪这帮举子,再说也算是做点善事,都或多或少的解囊相助。

    最后中都城的士子、还有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急了,纷纷道:“首都首都、首善之都,若是好事都让外九省的士子们占全了,让咱们京城爷们的脸往哪搁?”也决定马上响应赈灾,他们是地头蛇,且家世都还可以,一旦施展开来,效果自然不是那些外省士子可比。

    站在四合居的楼顶上往下瞧,只见一车车大米白面、棉衣棉裤,从东西城的仓库中运出,经过铜锁大街,向散布在南北城的近十万灾民送去。秦雷终于忍不住嘴角上翘,微微激动道:“看到了吗?馆陶先生,咱们不能说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人心总是好的,还是要看怎么引导哇。”

    馆陶微笑道:“王爷轻描淡写之间,引动天雷地火,学生佩服佩服。”

    秦雷笑骂道:“我听着这话有些带刺,是不是动用了几万两银子,你心疼了?”他不止资助陇右山北两省学子赈济,就连山南江北的也一道负担着。

    馆陶摇头笑道:“王爷可冤枉属下了,当初不痛快,是怕那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但现在见到效果了,哪还会计较这点银子。”现在是年初,财政上还不紧张,是以他也敢说几句场面话。

    但他毕竟苦日子过惯了,不一会儿便心疼道:“阖府那么多产业,竟然顶不上王爷花……您也太会花钱了吧。”

    秦雷哈哈大笑着关上窗户,与馆陶回到桌边坐下,一脸不解道:“这也没人教,我怎么就会呢?莫非孤就是传说中的天才?”

    馆陶刚喝了口水,闻言侧首‘噗’一声悉数喷了出来,无奈的擦擦嘴,苦笑道:“‘寝不言、食不语’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秦雷嘿嘿笑着不接话,馆陶除了摇头苦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无力感,只好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朝会上文彦博没有发难吧?”

    秦雷摇摇头,轻声道:“那倒没有,但有一桩,这老家伙对士子赈灾颇为感冒,上表希望陛下采取什么举措,制止他们。”

    馆陶惊讶道:“莫非他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秦雷坚定摇头道:“不可能,在孤没有出剑之前,那些事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除非他能掐会算,否则不会察觉到孤的意图。”

    馆陶揪着稀疏的胡子,苦思半晌,才沉吟道:“是不是他对现今中都的热闹气氛感到不安了?”

    秦雷喝口茶,颔首道:“我也这样认为,好比小偷准备偷人家的东西,自然希望四下无人吵闹才好,只要有动静,他就会心虚的。”

    馆陶点头笑道:“而文彦博要偷大秦的抡才大典,自然不希望横生枝节了。”寻思一会儿,又轻声道:“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呢?”

    秦雷摩挲着下巴,目光游移不定道:“应该不会吧,现在他指使不动京都府和兵马寺了,想再把难民撵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还未等馆陶开口,他又自我否定道:“肯定会有影响的,至少这老家伙的眼睛,不会再离开难民和士子了,咱们要是再有小动作的话,很可能会被他发现的。”

    “王爷的意思是,咱们要收敛起来,切断与士子和难民的联系?”馆陶沉声问道。

    秦雷颔首道:“算是切断了吧,孤派人告诉南过和那个谁,不到万不得已,将不会再与他们联系了。”

    馆陶心道:‘什么叫算是?你肯定还有暗招。’但秦雷不说他也没法问,只好转而道:“这段时间,税务司把咱们的产业糟蹋的不轻,许多店面都无法正常经营下去。王爷,咱们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秦雷无所谓笑道:“反正挣不了几个钱,先关一段日子也无所谓嘛。”

    馆陶心中流泪道:‘你这个甩手掌柜呀,怎么就什么都不操心呢!’嘴上还要耐心解释道:“问题不在挣钱多少上,而在于咱们的京都谍报系统,实际上是附生在这些店面上的。被税务司这么一捣鼓,就相当于蒙上了咱们的脑袋,看不见听不清闻不着的,十分的危险。”

    “寺卿大人说的没错,咱们需要改变这个现状了。”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沈冰,沉声接话道。

    这家伙突然插嘴,却把秦雷吓了一跳,抬头看一件,只见他木立在几个侍卫边上,看起来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

    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秦雷翻白眼道:“麻烦下次给点脚步声先,做秘密工作也不至于连脚步声都要隐去吧。”

    沈冰嘴角抽动几下,只好无奈垂首道:“属下以为王爷已经看到我上来了。”怕王爷继续拿自己开涮,赶紧踏前一步,把腋下夹着的文件袋递给秦雷道:“融雪计划,请王爷审批。”

    馆陶见他们有事要谈,便起身笑道:“属下可是在休假之中,既然沈冰来了,就让他陪您吧,我回去陪老娘吃饭了。”虽然他的权限可以知道王府的任何事情,却不想掺和这些暗地里的勾当,也算是一点精神洁癖吧。

    秦雷二人心知肚明,但没必要点破,与他说笑几句,便放他离去了。

    秦雷这才接过那个封皮上写着‘绝密’两个通红大字的牛皮袋子,撕去封条,掏出里面的文件看了起来。

    文件并不长,不一会儿便看完了。闭目沉思片刻,秦雷才平淡道:“这个计划不行。”

    沈冰面色不变道:“这是保全王府京中力量的最好办法。”在最终命令签署前,他有抗辩的权利。

    对于这个心腹中的心腹,秦雷还是要解释几句的:“这个计划流血太多……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见沈冰还是一副你欠我八百吊的样子,只好继续道:“不要忘了中都还有李浑那头凶兽,过多的流血会刺激到他的……我们不可能同时应付两家。”

    沈冰这才垂首道:“请王爷训示。”意思是,好吧我服了,都听您的了。

    “杀鸡儆猴吧,把那个胖子主事宰了,挂在税务司衙门口……哦对了,做人不要太绝,给他家里留点什么做纪念吧。”秦雷轻声吩咐道,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若是税务司仍继续呢?”沈冰不依不饶的问道。

    “那就再弄残几个,记住,杀人为辅、恐吓为主就是了。”秦雷接过石敢送上来的一碗肉丝面,又好心问道:“你不吃点儿?”

    沈冰摇头道:“一个时辰前刚用过早饭。”

    秦雷夹起一筷子,呼啦吃一口道:“破早朝真不人道,日子久了我会得胃病的。”

    沈冰是个冷人儿,发现无法接话时候,便会沉默站在一边,万不会像馆陶那般无奈应和的。

    待见秦雷几口扒完那碗面条,擦擦嘴,沈冰这才继续道:“三爷那边传来消息,太子爷似乎有些不安生。”

    秦雷‘哦’一声道:“怎么了,他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

    “最近几日,他连续召见了都察院的几位官员。”顿一顿,沈冰轻声道:“其中就有那位易惟络。”

    “他们要干什么?”在大戏开锣前,这种不确定因素是很不受欢迎的。

    沈冰摇头道:“东宫戒备森严,即使是三爷的人也无法渗透进最里面去。目前的情报不足以支持作出判断,但一定是针对王爷您的无疑。”

    秦雷闻言愁眉苦脸道:“我怎么成了众矢之的了?”说完有自我安慰道:“也许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

    沈冰自动过滤这句话,直到王爷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坚定,他才继续听到:“对东宫施行严密监视,若是形势危急、来不及应变的话,就把他的爪牙都给拔了。”

    沈冰先是沉声应下,又有些奇怪问道:“为何对文相的人要以震慑为主,而对太子的人却施以辣手呢?”

    秦雷轻笑一声道:“我与太子都算是李浑外孙的竞争者,他自然喜欢看我俩狗咬狗,一嘴毛了。”

    “不是说他有觊觎九鼎之心吗?”

    “笨蛋,人家不会两手准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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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零章 离奇的死亡 愤怒的青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的月亮亮又圆。

    今日才算是正式办公的第一天,可税务司的官员们,却已经被丞相府支使着忙活好几天了,一个个看上去疲惫不堪、精神十分的萎靡。

    若是往常,他们万不会如此颓败。税务检查可是上等肥差,哪次对方不得好言好语恭敬着,好酒好菜伺候着,临了还有不菲的红包可拿,实在惬意的很。

    但这次却踢到了铁板,上头让他们检查的几十家店面,没有一家买他们的账,别说酒菜红包了,就是个好脸色也是没有的。再加上都司大人嘱咐过,这次规规矩矩查账,尽量少惹麻烦,更是让他们大感无趣。有心想要抗命折腾下店里的人,但人家都有彪悍的护院,挨了几次揍之后,官员们只好彻底安分下来。

    如此硬捱几天,税务司的官员们便开始叫苦连连,都是大爷当惯了的人,哪能受得了这份憋屈。待下午回寺衙交过差,几个相好的官员便结伴到粉子胡同吃花酒消遣。

    到了常去的窑子,找个中意的雅间,点上桌丰盛的酒席,再唤几个相熟的姐儿陪着,几个肥肠满脑的税官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但见一个长着老鼠胡子的税官,拿着一根油淋淋的鸭腿,大口撕咬着,边上的粉头还不时将酒盅送到他嘴边,请他哧溜一个。老鼠胡子边吃边喝,大呼痛快道:“这他奶奶的才是人过的日子。”

    边上几个税官的吃相,也好看不到哪去。闻言大点其头道:“就是,咱爷们出道以来,哪遭过那份子罪啊。”“他囊球的,那些家伙什么来路,咋这么硬气?完全不把咱爷们放在眼里。”

    说到这,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上首坐着的猪头主事。“大人,给咱们透个底呗,弟兄们着实闹心得紧,干脆找青狼帮把他们一锅烩了得了。”所谓青狼帮乃是中都的一个帮派。

    那猪头主事本来还笑咪咪的,闻言立刻没了笑容,小眼一瞪道:“都给老子收敛点,这里面水深着呢。你们要是乱扑腾,保准全家一起搭进去……还不带冒泡的。”作为负责这事儿的头头,他要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

    众人见他腮帮子上的肥肉颤巍巍地,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由更是来了兴致,老鼠胡子放下手中的鸭腿,在伺候他的粉头身上胡乱擦擦手,起身给猪头主事斟杯酒道:“大人,对头真那么厉害?”其他人也是一脸紧张的望着主事大人。

    见众人都求助于自己,猪头主事有些得意,哆嗦下腮帮子道:“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厉害!”说着伸出萝卜似的小手指头,眯眼道:“咱们加一块,在人家面前也就是个这个!”

    “啊……”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惊惶道:“那咱么还掺和什么?赶紧远远躲开吧。”

    “躲开?”猪头主事鄙夷的看那人,冷笑道:“缺心眼的东西,你也不想想,这位那么大的来头,却有人公然给他点眼药,这说明什么?”

    那税官被他说得一愣,‘哦’一声道:“说明那个想整他的人,跟俺一样缺心眼。”这话立时引来一片哄笑。

    那主事笑骂道:“我呸,恬不知耻的东西。”说着把猪头往前一探,众人赶紧也把脑袋凑过去,就连几个粉头也一脸好奇的支愣着耳朵,想听听到底那是什么样的人。

    待众人都摆好姿势,主事才压低嗓门道:“咱们背后这位可不怕那人,”说着向东边拱拱手道:“人家是泰山北斗似的人物,比那人强多了,话说出来咱们就得听着,好生照做就是,保准吃不了亏。”这话说出来,他自己心里也不保准,达官贵人们忘恩负义是很正常的事情。

    众人又是齐齐倒吸冷气,但再向追问大人物的具体身份,那猪头主事却坚决不吐半个字,倒让众人心里惶惶起来。不由再无谈兴,又吃一阵子酒,便起身告乏,带着各自的粉头上楼寻欢去了。

    猪头主事晃悠着起身,却感觉脚下有些发飘,一手搂住一个姑娘,把她们当拐棍拄着,也往房间里去了。两个苦命的姑娘仿佛一人背了头大狗熊似的,不一会儿就花容失色、香汗淋漓起来,吭哧吭哧地将他架入套间,轰隆一声扔到床上。

    两个姐儿刚想直起身子揉揉腰,却冷不防那主事猪手一伸,便将她们揽在怀中,放声淫笑道:“爷要与你们大战三百回合,不到天亮不收……那个兵!”

    听他志向如此远大,两位姐儿应景似的娇呼道:“人家好怕啊……”

    “呼哈哈,我来啦……”猪头主事翻身把两个姐儿压在床下,猪头开始不老实的乱拱,不一会儿便将两个姐儿脱成了白羊。

    腮帮子一哆嗦,胖主事拔剑扬眉嘶吼道:“两个小贱货,接招吧。”

    那个被他攻击的姐儿也是一脸激动道:“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字还没说出口,便感觉下体一阵湿热,然后就感觉不到那侵入花径的东西了。

    边上一个正在等着轮班的姐儿,见身边姐妹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由小声问道:“怎么了?”

    “完了……”那被压在身下的姐儿,费劲的推开已经呼呼大睡的猪头主事,坐起来揉揉膀子头,一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道:“扫兴,我得去洗洗。”另一个姐儿也起身道:“姐姐受委屈了,我去给你搓搓。”两个姐儿便相携出了房间,再不管那鼾声如雷的主事。

    待她们洗完澡回来,想要装模作样的陪那肥猪睡觉,却发现那大床上已经空空如也。两个姐儿寻遍房间也没有找见那猪头,不由相视一笑,一个掩嘴道:“看来是没脸见人,借着空溜了。”另一个也娇笑道:“怕方才也是装睡。”两人便不再管他,径自上床睡了。

    翌日一早,心满意足的税官们纷纷下楼,重新聚在一起用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主事大人下来。那老鼠胡子鬼笑道:“看来双拳难敌四手,大人昨夜的战况堪称惨烈啊。”众人都知道那猪头主事昨夜双飞,闻言立时浪笑连连,吹嘘起昨夜的战况来。

    又等了片刻,却到了回衙门应卯的时间,众人只好打发个龟公去叫,待那龟公回话才知道大人昨夜已经走了。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见时候不早,只好先行回衙再说。

    粉子胡同离着税务司所在的钱鼻街不远,不一会儿众人便到了街口,便见许多人围在衙门前指指点点,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众税官赶紧跑过去,一路上隐约听到‘死人’、‘真惨’、‘真胖’之类的话语,听得众人更是心焦。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分开围观的人群往里一看,众税官不由吓得面如土色,只见……税务司大门的匾额上垂下一根绳子。

    一根绳子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绳子另一头吊着一个大网兜,网兜中装着一个血淋淋的硕大肉团,那肉团似乎是个人。因为细看一番,倒也能看出手脚,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脑袋在哪里。看那尸身被网兜勒出来的青紫颜色,似乎已经被吊了许久。

    虽然没有找到脑袋,但税官们仍然一眼认出,这一团东西,就是据说昨夜已经回家的主事大人。寺里的人也早就认出来了,但那网兜挂得高,样子又恐怖至极,竟然没人敢去将其放下。

    过了好长时间,京都府的捕快才带着仵作姗姗来迟,把那挂在网兜中的尸首解下来便要运走。税务司的官员们不干了,拉住一个捕快质问道:“为什么既不盘问、也不勘察?难道我们的人白死了吗?”

    那捕快拍开拉着自己胳膊的手,面无表情道:“你们主事的案子已经立了,干嘛还要再问一次。”

    这下税务司的官员更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主事大人?”

    “今天早上,我们得报说南城巷里死人了,去了一看,就一人头在那里,身子怎么都找不着。”说着看一眼那肥硕的尸身,撇嘴道:“就这体型,肯定严丝合缝的。”说完便跟着队伍离去了。

    一群税官失魂落魄的回到厅堂,坐在那里发起了呆。傻子也知道是报复杀人,否则哪用如此费劲……把一个去了头仍有二百五六十斤的身子运过来再吊上去,一定很费劲。

    那是谁报复杀人呢?众税官一开始并没想明白,直到有人问一声:“咱们还去查账吗?”众人心中齐齐咯噔一声,面面相觑道:“不会是他们干的吧?”

    自此之后,无论都司大人如何催逼,税务司的官员们都不肯再出门了,哪怕敲折自己腿也不出去,查账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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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账虽然不了了之了,但士子们的赈灾却坚持了下来。

    就在京都府仵作运送那无头尸身的时候,,涂恭淳他们也带着满车的粳米到了北城最大的一片难民聚居点。

    一见是他们,难民们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好请安。涂恭淳哈哈大笑道:“诸位乡亲,俺们回又来了,今天是三车米,每家都能分个三五斤,大伙排队领取吧。”一片欢呼声之后,难民们便按照他的吩咐,乖乖排起队来。

    涂恭淳这人做活太粗,若是让他分米的话,那浪费可就大了,是以被方中书他们踢出来维持秩序,但难民们感激这些无私相助的士子老爷,都听话得很,却用不着他费心。

    在边上看一会儿,见确实没自己什么事,涂恭淳便走到墙根下,那里有些瘫倒在地的病人。这些人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腿脚,被家里人背进中都城的。

    涂恭淳读过《黄帝内经》、看过《千金方》,也算是半个大夫,每次来都会为这些人检查、诊治一番,对于一些冻伤较轻的伤患,他还是有几成把握的。但更多人的冻伤处已经坏死,根本无法治疗,只能待身子复原些,再将其截掉了事。

    把这几十号伤患忙活完了,再洗洗手,天色就已经不早了。一个老伯端着个白瓷碗过来,恭敬道:“涂老爷喝口水吧。”

    涂恭淳道声谢,接过老伯手中的瓷碗,先尝一口,发现不凉不热正合适,朝老伯笑笑,一边喝一边问道:“还有个把月就开春了,老伯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种地了?”

    那老伯听了他的问话,面色便黯然起来,艰难摇摇头,涩声道:“俺们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涂恭淳奇怪道:“看你身子还算结实,再将养两天就能复原,到时候就算比不过大小伙子,也差不到哪去。怎么就回不去呢?”

    老伯苦涩笑道:“回去也交不起税,还不如在中都给人扛活,过一天算一天呢。”

    涂恭淳一听,关切的问道:“可是家里没有地了?”在他的认知里,有地就等于有收入,没地便等于……没收入,所以他认为这老汉九成是失去了田地。

    哪知老汉摇摇头,苦笑道:“尚有三亩薄田,他们家里应该更多些。”

    涂恭淳顿时不高兴了,把那瓷碗往老头怀里一送,恼火道:“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有地不种、有家不回的,朝廷的税赋从哪来?咱们大秦的军队怎们养?我真是瞎了眼,帮着你们这群蠹虫。”说完便要气哄哄的离去。

    老汉被吓得不知所措,心道:‘坏了,俺惹到好人了。’赶紧噗通给他跪下,砰砰磕起头来。见老汉这样,涂恭淳也不好一走了之,气哄哄的站在那里,却不愿意再搭理那老汉。

    方中书他们早就放完了粮食,正坐在一边说笑,见状都凑了过来,方中书一边去搀那老汉,一边问他道:“怎么了?怎么让人老大爷跪那了。”

    见那老汉被扶起,涂恭淳哼一声,却没有阻止。这时难民们也围了上来,想看看老汉怎么惹着涂老爷了。

    望着这群逐渐康复的难民,涂恭淳觉得有必要教育他们一下,便爬到一块石头上站定,大声问道:“你们的身子骨好了些没有?”

    众人虽不知涂老爷问这话的目地,但都老实点头道:“好多了。”

    涂恭淳继续面无表情道:“身子好了就得想法子养家糊口了,我们只能救急、没有能力救穷的。”方中书几个听了,心中苦笑道:‘老涂忒也心直口快了,这话虽然在理,但听着生硬,伤感情。’

    好在难民们对士子们感激不尽,没有人在意他说话的口气,反而纷纷道:“涂老爷说的是,俺们本来就打算这两天就出去找活,不用您和诸位老爷再操心了。”士子们心道,这下老涂没话说了吧?

    谁知涂恭淳的脸色更加难看,只听他粗声道:“你们就没想过要回家吗?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春了,你们家里的地怎么办?”

    难民们先是一阵沉默,便有人高声叫道:“回去也交不起这税那税,与其让官府抓去打死,还不如在中都城里过一天算一天呢。”这回答与那老汉的如出一辙,再看四周许多人都点头,显然持这种观点的不在少数。

    方中书他们也终于明白涂恭淳为什么发火了,心道:‘宁肯有家不回、有田不种,也要逃避税赋,这些人可真够差劲的。’不由暗暗鄙夷起这些难民来。若不是老涂在讲话,他们也要出声呵斥的。

    涂恭淳气的浑身发抖,但想着要教育这些愚昧的人,便咬牙强压了下来,指了指那些没点头道:“好在还有些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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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一章  潘郎车欲满 无奈掷花何

    ?

    周围的难民这才知道涂老爷因何发飙,有口舌伶俐的便忍不住大声道:“要是俺们家也人口健全,俺们也回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涂恭淳冷笑道:“当我是傻呢?十斤黄米是人分得多,还是五人分得多?同样那些地,是人口少了好过,还是人口多了好过?”

    他满以为他们会满面羞愧,但难民们的脸上有微微吃惊、有不可思议、有哭笑不得、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偏偏就是没有一丝羞愧。

    涂恭淳心中恼火道:‘忒不知羞耻了。’面色涨红着刚要发作,却听边上的方中书道:“贤弟且慢,乡亲们似乎别有隐情,不如先听他们说上一二?”

    涂恭淳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算是答应了方年兄的提议。方中书便走到方才说话的那个难民身边,温声问道:“这位兄弟,为何人少回不去,人多反而能回去呢?”

    那难民赶紧向方中书作揖道:“回这位大老爷的话,在俺们乡下,干活全靠壮劳力,家里少了多少男丁就少了多少收成。可是俺们每户缴的丁亩税,早些年就厘定好了,无论咋样都不变,不会因为谁家少了男丁就减免一些。更何况还有这个那个的杂税,原先人丁健全时就几乎交不起,现在俺们减丁减产了,定然是无法缴付的了。”

    边上那些没点头的,也纷纷帮腔道:“是呀方老爷,就是我们这些人口健全的,一人交一人的份。完税之后,连春荒的粮食都剩不下,更何况他们呢。”

    士们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是出身高门大阀,但好歹都是乡绅地主弟,却无一寒门出身,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是以对这些丁丁税税的东西一窍不通,相视之下,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感觉。

    还是方中书年长些,读的书也多,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我大秦沿袭唐制,在税赋上并未做什么革新,依旧是‘两税之制’,先按照丁壮和土地多少定出户等,再按垦田面积和户等高下订出税额,虽然说不上绝对公平,但比当年按人头收税的‘租庸调’时要强得多,不至于令各位如此窘迫吧?”他的语气已经弱了下来,看来也知道书中所说与实际颇有偏离了。

    起先说话的难民叹息一声道:“方老爷说得俺听不大懂,但定然是对的,可是俺就知道俺们过不下去了。比如俺家吧,二十年前核定的是九口丁,二亩地,算是中户,便一直按照这个档次完税。可是到现在,俺们家的地就剩下四十亩不到,再加上这场灾祸过后,家里就只剩下俺和俺弟两个男丁,俺们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可能交上那九口丁、二亩的赋了呀!”

    涂恭淳终于忍不住道:“咄,我大秦有的是无主荒地,耕都耕不完。你们的地怎么会从二亩减少到四十亩呢?”

    难民们一脸茫然道:“耕不完?有这好事吗?”还是那给涂恭淳倒水的老汉道:“涂老爷说多是荒地,那想必就是有的,但俺们却没见着,俺们那儿却是开不着荒地的。”

    涂恭淳闷声问道:“就算开不着,那也不应该减少啊,莫非你们那的地长着脚,自己会跑?”

    老汉苦笑道:“地却不会长脚,在俺年青的时候,家里确实是二亩地,但自从昭武爷坐上了金殿,丞相执掌了乾坤,加在俺们头上的这捐那饷就海了去了。俺们老姓又是靠天吃饭,一赶上灾年保准交不齐,只能向乡绅大户告借。可乡绅大户也不是菩萨呀,到时候还不起欠款,俺们就得拿家里的地来抵。”

    涂恭淳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心虚的问道:“地给了他们,你们就不用交税了吧?”

    四周的姓大摇其头,那口舌伶俐的答道:“涂爷有所不知,地主老爷们要俺们的地,可不要俺们的税,这叫‘产去不移税’,就是说地没了,可税还要照交不误的。”

    涂恭淳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可心里的糊涂劲儿却一点没减,满脸奇怪的问道:“你们不会去官府把家里的人丁数、田亩数重新报备吗?”

    “多少年前就有人去问过,可大老爷说这是朝廷征的税,只有朝廷才能重新厘定,他们地方上只管照着标准收。可往常五年一次的厘定税银,到了咱们昭武朝,压根都没厘定过一次……”

    士们逐渐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为自己的先入为主而深感羞愧,涂恭淳更是涨红脸朝四周团团作揖道:“方才涂某唐突,没弄清状况便信口开河,请各位乡亲见谅。”众难民忙不迭还礼道:“涂爷折杀俺们了,您对俺们多大的恩惠啊,漫说您说俺们了,就是打一顿,俺们也万不会记恨的。”

    见难民们如此豁达,涂恭淳心里一阵激动,拱手大声道:“你们只管先这样待着,等俺们把这事儿吃透了,定要帮你们讨个说法。”其他士也纷纷点头道:“我们好歹有个举的功名,虽然没什么级,却有公车上书、直达天听的权利。等我们回去合计合计,说不得也要前朝的生们,为民请命一次。”

    一干难民齐齐跪倒,伏称谢,场面是感人。

    日像小溪一样,一天天的向远方流去,税务司门口的惨案渐渐淡出了京城姓的谈资,就连士们赈济难民的事情也很少被提及。这不是说姓们不再喜欢八卦,而是因为他们有了新的话题——刑部、大理寺、京都府堂会审五殿下。

    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茶余饭后,姓们不停议论着这场拖了很久、不日终于要开堂审问的官司。对于被都察院渲染为‘杀人罪犯’的五殿下,京都的老姓们却有不同的看法。

    通过酒馆茶楼的评书戏曲,京都姓们早已对这位殿下耳熟能详了。在传说中这位年青英俊的王爷不畏强权、足智多谋、保护弱小、为民请命,乃是姓们心中最爱的少年英雄。再加上前些日,他先是解救了京都城外的难民,又在城内开始无数粥篷,施粥送衣,更是令姓们好感顿生,甚至将其当成救难菩萨一般的人物。

    此时听说他老人家要过堂受审,姓们纷纷涌向中都府大堂,除了看热闹之外,也存了一分给他老人家撑人场的心意。

    更有许许多多无知少女,听得五殿下年青英俊,风流倜傥,早就将他奉为心中的宋玉潘安。但苦于身份相差悬殊、总是难逢一面,这次终于有机会看到真人了,怎能不让她们如痴如狂?纷纷走出自家的小门小院,汇聚到铜锁大街上,期待能见心中檀郎一面。

    甚至一些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也偷偷遛出来,躲在香车之中,既羞且盼的往外瞧,也希望悄悄那几闯进闺梦的王的模样。

    不过也有籍着这借口出来幽会的,比如说四合居二楼临窗这一对……

    一个身穿皮袄的小胖和一个穿着湖蓝长衫的俊俏后生对坐着,虽然一歪头便可以看到对面熙熙攘攘的京都府衙门口,但两人的都没有往外看……小胖只是低着头,俏后生却冷冷的盯着他的胖脸,乌黑通亮的眼珠转都不转一下。

    见小胖就是不抬头,俏后生恼火道:“你就是把脖低断了,也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

    小胖嘴巴抽动一下,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来,却还是不敢看俏后生的眼睛,厚嘴唇嗫喏几下道:“月儿,你别这样,俺去求俺爹定个日还不行……”

    “什么时候?”

    小胖吭哧了半天,才可怜兮兮的乞求道:“等过些日,你爹和俺爹缓和些俺就去说……”

    话没说完,便见那俏后生柳眉倒竖,伸手狠狠拍了下桌,砰地一声便把小胖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堵进腹中。也引得四周客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谁成想那畏畏缩缩的小胖突然发飙了,霍得起身指着四周的食客骂道:“都他妈安心吃饭,谁再敢偷瞄一眼,老把他的招挖下来下酒!”

    食客被这突然变脸的小胖吓了一跳,有脾气暴躁的就要起身与他顶杠,却被边上的同伴死死拉住,小声劝阻道:“四害公啊……”暴躁脾气顿时化为乌有,乖乖坐下道:“喝酒喝酒,这响晴薄日的,除了喝酒还能干啥……”

    这两人正是李四亥与伯赏赛月那对啼笑小冤家,因着伯赏别离与李浑的决裂,两家的关系也降至冰点。伯赏赛月乃是个烈性女孩,哪受得了这份屈辱,自从听了李老夫人一句不咸不淡的怪话后,居然半年没有再见李四亥。

    李四亥又是个贱骨头,伯赏赛月越是不见他,他就越是相思如焚到失魂落魄。半年里计千方、千方计的求见伊人一面,终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被他以‘去给你叔加油’的名义约了出来。

    只是见面的狂喜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姑娘兜头一盆凉水浇熄了下去,“咱们解除婚约吧!”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顿时把李四亥的胖脑袋打击得低了下去……

    听到李四亥“缓和些再说”的屁话,伯赏赛月终于拍案而起,恼怒道:“若是咱们两家的关系永远这样,你就要我等一辈吗?告诉你李四亥,哭着喊着等本姑娘要的,可以从这排到南阳门!”

    李四亥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瘪瘪道:“那么多啊……”

    伯赏赛月俏脸一红,撅嘴道:“就是那么多……”

    见她这幅可爱模样,李四亥顿时放下了心,嘿嘿笑道:“月儿吓唬我的,你一说瞎话就脸红,俺是知道的。”

    伯赏赛月却不吃他这套,杏眼圆瞪道:“今天你要不给我拿出个章程,明天我就让我……叔去你家解除婚约。”伯赏家全家男丁都在军中,京里只留下一干妇孺,因而伯赏元帅才执意要跟秦雷结拜,以求关键时刻女儿有个依靠。

    只是结拜之事并未张扬,是以李四亥并不知情,闻言愣神道:“你叔……”

    伯赏赛月眼睛往外一瞟,小声道:“隆威郡王与我父亲乃是结义兄弟。”此时结义可不是儿戏,一旦礼成,便跟亲生兄弟没什么两样,是以伯赏赛月虽然觉着别扭,却也规规矩矩管秦雷叫叔。

    “哦,我大哥啊。”李四亥恍然大悟道,却见对面的赛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才想起这样却是沾了伯赏赛月的便宜,不由打了个寒噤,立刻改口道:“咱叔啊……”

    伯赏赛月杏眼微眯,语带威胁道:“以后要是再走了嘴,你就别想再看到个好脸。”

    李四亥听出‘小月儿’话语中暗含的情愫,心中不禁大喜,忙不迭的点头道:“既然俺大哥是你叔那就是俺叔,俺以后不叫大哥叫叔还不成。”这小光想着博美人一笑,却不想这样一来,秦雷就与他老一辈了。天可怜见的李尉,被自己儿连降两辈,竟沦落到与自己外孙的兄弟一辈的地步。

    但李四亥不关心这个,他正为了小月儿的决绝惆怅不已。李四亥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个什么脾气,那是说到做到、从不瞎咋呼的。既然她说要让秦雷去退婚,那就一定会退婚,若是事情闹到那一步,无论他如何补救,这段姻缘都会走到头了。

    正在他愁肠结、一筹莫展之时,却听得外面尖叫声四起,喧哗声更是大了一倍。正在吃饭的食客们,也呼啦一声涌到窗户边凭栏眺望,还七嘴八舌道:“来了来了。”

    李四亥刚要发飙,却见伯赏赛月也把视线投了出去,他只好瘪瘪嘴,转头往外看去。只一眼,心中便狂叫道:“乖乖啊,看俺叔这排场,这才叫男人火一样的人生啊……”

    只见铜锁大街上挤满了男女老幼,无论贵贱、摩肩接踵,把个五六丈宽的街面两侧塞了个水泄不通。但即使如此拥挤,道中间仍留有一道丈许宽的通道,无人敢越雷霆半步。

    因为两队身披大红披风、盔瓒尺红缨的黑甲骑士,骑着清一水的黑色战马,将人群与道间隔开来。这些威风凛凛的骑士散发出的威压,让人望而却步的同时,却也赚足了民众的眼球。

    就在这森严戒备中,一位身穿簇新六爪六龙王袍,头扎乌金逍巾,面容俊朗、笑容温和的年青王者,骑着一匹通体火红、四蹄纯白的神骏,从西边翩然而至。

    他的面容是那么的俊逸不凡、他的微笑是那么的亲切可人、他的身形是那么的修长挺拔……再加上他那高贵无比的身份、炙手可热的权势、惊心动魄的传说……以及待字闺中的婚姻状况,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沿街的无数小姑娘、小媳妇、小寡妇乃至大姑娘、中媳妇、老们如痴如狂、尖叫连连,纷纷把手中的鲜花、水果往他身边抛去。更有许多准备充分的、挎着花篮撒起了花瓣。那些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的飘洒在整个大街上,仿若天仙下凡一般。

    李四亥羡慕的望着这一幕,涎水流下来都不知道,口中犹自喃喃道:“我这辈要是有这么一会,就是立时死了也值……”

    对面的伯赏赛月闻言转过头来,便看见他那张流着口水的胖脸,不由嗤笑道:“你呀……还是等下辈吧。”见小胖深受打击的样,姑娘也觉着说得有些过头,便从盘中捻起一朵萝卜削得花,轻轻抛向他的胖脑袋。

    “月月你真好……”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二章 升堂! 威武……

    古人曾经说过:‘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这话体现一个道理——事情往往不像旁人想象的那么好,其中甘苦冷暖,只有自己和身边的人知道。

    所以秦雷的痛苦也只有他和身边的黑衣卫知道,内心真的很纠结。当初拒绝坐车,改为骑马亮相时,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面,数不清的瓜果蔬菜从四面八方朝自己飞来,纵使有黑衣卫用身子挡住大部,却依然有不少砸到自己身上。

    好吧,他承认没有蔬菜,可就算没有蔬菜,那些苹果呀、柑橘呀、梨子呀什么的也够受的。砸到身上生疼生疼的,偏还要作出一副甘之若饴的幸福表情,你说难受不难受。

    好不容易走到大街中间,那些瓜果什么的才渐渐消失,微微活动下膀子头,却见街两旁的百姓呼啦一声悉数跪倒,黑压压的后脑勺一眼望不到边,长街上的喧哗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雷心中微微诧异,赶紧拱手清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快快请起,秦雷乃是待审之人,当不起此等大礼。”

    众人心道:‘您一定是史上最气派的待审之人。’便有一老者直起身子朝秦雷拱手道:“五殿下一心为民,在南方时为民请命,回了咱们中都又扶危济困,实在是万家生佛的好人啊……”长街上静悄悄的,只有老者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回荡:“您这样的好人去受审,那定是被冤枉的……”一种百姓这才跟着喊道:“王爷是清白的!”老百姓的心思就是这样朴素,你是好人,就不会做好事。

    换言之,你是坏人的话,那是一定不会做好事的。

    而百姓们如何判断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就看你对他们是好是坏,别的他们不明白、也管不着。

    如雷似的声音穿过院墙,传到已经在大堂坐定的一干官员耳中,唬的他们面色一阵发紧,心中嘀咕道:‘他是被冤枉的好人,我们不就成了冤枉好人的坏人了吗?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武断?’

    不管他们如何腹诽,秦雷的心情却无比舒畅,连日来盘踞在心间的阴霾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双目不由向西南方向看一眼,心中感激道:‘乐先生,你教我的‘爱民’二字,我今日才算明白——只要我心里装着百姓、百姓就回还我千倍百倍的好哇。’

    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好,秦雷微微幸福的想到,嘴角的笑容也更灿烂起来,清清嗓子道:“秦雷谢过诸位的厚爱,只是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相信中都府会还孤王一个清白的,”说着双手虚扶道:“诸位请起,孤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伴随着“谢王爷”的巨大声浪,众人轰然起身,再望向王爷时,他已经策马到了衙门口。府里的衙役赶紧拿来墩子请他下马,却听王爷在马上长笑道:“那是给文弱之人用的。”说着左手轻按马背,潇洒的翻身下马,稳稳落在地上,没有一丝晃动。

    “好!”这干脆利索的动作换来百姓们没口子的叫好声……说起来不就是下个马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那下马的是五殿下呀,只要是他老人家做的动作,别说还这么好看,就是再难看,也会换来无数惊声尖叫的,这就叫腕儿、这就叫范儿。

    回身朝百姓们微笑挥手,又是换来一阵激动的骚动,秦雷这才大步迈进府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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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五殿下臭名昭著的淫威,唯恐其他人压不住场面,这次三堂会审可谓精英尽出——有京都府尹秦守拙、刑部尚书魏铮义、大理寺卿曲岩,皆是正职堂官。再加上旁听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丞相府参议文铭礼,清一水的紫服高官,哪一个放到地方都是督抚大员,即使搁在中央也是部院首长,阵容之豪华可谓无与伦比。

    但此时此刻,这群大人们却没有一个心里踏实的,虽说不上如坐针毡,可心中长草是一定有的,原因无它——皆因今日受审之人,实在是……太难搞了。

    撇去那些让人听了六神无主的彪悍往事不说,单说今日外面这人山人海、山呼海啸。历朝历代、哪年哪月也没听说过有如此排场的被告呀。

    都说原告光荣,可你看堂下那几个被吓得瘪瘪索索的原告,就这样还能告人吗?被人吓成羊羔还差不多。

    再看那据说是东三省第一状师的罗鼎文,还好,至少还能站住了,就是腿有点哆嗦。‘不过无伤大雅,’众位大人心有戚戚道:‘我们也抖呀,若不是相爷严令,谁愿意惹这位活阎王呀……’

    一声“隆威郡王殿下到……”的高唱打断了众位大人的心曲,秦守拙沉声道:“王大人、魏大人、众位,规矩不可废,我们还是要迎一下的。”其实这事儿可迎可不迎,毕竟他们算是今日的主审,不跪迎受审之人,倒也说得过去。

    但此地地主已经起身,众人虽然心中别扭,但也只好纷纷起身离席,按品级在堂中站一地,待那身黑色王服一出现,便恭敬叩首道:“恭迎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边上等候开堂的一干原告更是慌了神,心中愁云惨淡道:“主审官给被告下跪?!这是什么世道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那面色还算正常的罗鼎文顿时傻了眼,暗自哀嚎道:“这京都府尹怎么如此二杆子?你们给人这跪,还怎么在被告面前直起腰杆子来?还审个屁啊……”他是文铭礼特意从东边请来的,对京都、对那位王爷都很陌生,是以还能保持着七分胆气……或者说七分傻气。

    当然,文家之所以要请他,就是看重他无知者无畏的长处,换作京里状师,一听说要告五殿下,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万不会像他这样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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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秦守拙带着一干大员跪下,秦雷微微一笑,清声道:“今日孤王既然来此,就不要把我当成你们的王爷了,当成一般个人儿就行了,可不要徇私偏袒哦,孤会不高兴的。”说完这自以为好笑的笑话,却每人应和,秦雷尴尬笑笑道:“都起来吧,跪着怎么审案子?”

    众人心道:‘您可算想起让我们起来了。’七嘴八舌的谢了恩,又唏哩哗啦的爬起来,回到各自的案子后坐下。秦守拙正正官帽道:“为王爷上座。”便有四个衙役抬上一把精美奢华且铺着绸面棉垫子的大椅子,搁在左边最上首,又朝秦雷恭敬一礼,这才退下。

    一见到那舒服气派的大椅子上,坐在冰凉的硬木椅面上的文铭礼,不由瞄了一眼秦守拙,心中嘀咕道:‘他是你爹吗?这么伺候他。’文家早已知道正月十一那天,秦守拙从相府出来后,在清河园跪了一宿的事情。文彦博自是大为光火,但京都府尹乃是昭武帝直接任命,丞相府只有建议人选的权利,但具体用谁不用谁,还是昭武帝说了算。

    虽然之前十几年来,文彦博说啥是啥,昭武帝从不反驳。但自从去年冬天开始,情况开始都变了,昭武帝会说不了,虽不经常说,可在丞相府‘建议撤换秦守拙’这件事上,他偏偏说了不。

    昭武帝那里不松口,文彦博也拿秦守拙没奈何,眼看着三堂会审迫在眉睫,只好责令魏铮义和曲岩亲自出马,又搬来都察院的头头王辟延,希望能压住秦守拙的苗头,却不想一上来就被他拔了头筹,反倒把众官的气焰打压下去。

    “请王爷上座。”秦守拙恭敬拱手道。

    秦雷微笑道:“秦大人秉公即可。”说完一撩袍角,施施然坐下,舒服的点点头,出声表扬道:“不错。”

    秦守拙又跟秦雷热乎几句,才拱手讯问道:“王爷,是否可以开始了?”众位堂官看着心里腻歪,但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样就怎样,却也轮不着他们管。

    其实几位大人都是人精,哪还不知秦守拙这番做作,是给下面看起来颇有些彪乎乎的状师看的,可看那状师一脸不屑的样子,只怕秦大人这番功夫要白费了。

    待秦雷点头之后,秦守拙才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威武……”一干衙役分两班列于左右,一齐从嗓子底下叫唤道。

    待提威叫场完毕,秦守拙便清清嗓子道:“今有大理寺转来数起案宗,着上谕、中书省令,交由本府审理。因数案被告皆系……”说着朝秦雷拱拱手,这才接着道:“隆威郡王殿下,是以数案并作一案,由本府开堂受理。”

    说着又一拍惊堂木道:“带原告。”在边上等候已久的十几个各色男女便被衙役带了上来,只是神色都十分的张皇,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声音更是如文鸣般细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啪’地一声,秦守拙一拍那方木块,怒斥道:“此处有王爷在上,尔等却要先拜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众原告被他唬的一愣一愣说不出话,但也坚决不拜那杀害亲人的凶手。

    秦守拙眉毛一挑,冷笑道:“尔等狂徒可知不敬王爵有何后果,”说着便要拔出面前签筒中的火签,这玩意一扔出去,少说要杖责二十。只要衙门们认真些,立时便能将这群家伙悉数打晕,今天便可以收工喝茶了。

    “且慢,大人……”一个拖长调的声音响起,那东三省第一状师罗鼎文便摇着折扇,不慌不忙的走到场中,朝堂上几人团团拱手道:“王爷、诸位大人,学生这厢有礼了……”

    众人还未回话,秦守拙先冷哼一声道:“你是何人?公堂之上为何不跪?不知道未得本官允许,这大堂上无人可以说话吗?”他也特怕这看起来神神道道的青衣状师横生枝节,让边上几个老狐狸抓住机会,给王爷上眼药使绊子,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但那罗鼎文的鼎鼎大名,全靠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所得,岂能被这三言两语堵住,自以为很宋玉的歪嘴一笑,‘啪’地一声合上折扇,这才朝秦守拙拱手道:“回禀大人,学生名唤罗鼎文,陇右祁阳人氏,昭武八年的举人,被众原告聘为此案状师。因为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是以学生没有跪;因着是原告的状师,按照《大秦律》规定,状师可以替代原告申辩、抗诉,是以大人问原告,学生便可以回答,并能不算是唐突大人。”

    这一席话说得如铁锅炒铜豆般嘎嘣嘎嘣的,噎得秦守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却乐坏了边上旁听的文铭礼,心中暗赞道:“老子的眼光就是不错,找了个如此毒舌的家伙,可够这俩人喝一壶了。”边上的曲岩等人的表情也轻松起来,心道:‘有这人在,我们就不用上阵了吧。’能不得罪秦雷最好,他们也乐得看戏。

    那罗鼎文见这位府尹大人如此不堪,暗暗得意道:‘连俺们那的知府都不如,太没有挑战性了。’便准备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的夺过主动权:“大人方才无中生有、随便钩织罪名就要责打原告,请问大人依得是《大秦律》的哪一条?为何学生想遍律法,都找不到大人断案的根据呢?”

    他能以一介布衣纵横东三省十几年,与无数对手过招而不败,狠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其对《大秦律》的烂熟于胸。此时的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破题策论,却没有涉及《大秦律》的题目,是以官员们大都对这部律法不甚了解,基本停留在现用现查的地步。

    但秦守拙是个例外,这位大人可是老刑部出身,对律法极其熟悉,大秦律的很多内容还是他修订的呢。是以罗鼎文想在《大秦律》上做文章,算是打错算盘了。

    唯一沉吟,秦守拙便冷声道:“大秦律第十三条中,凡大秦百姓,若是白身,须见官则跪而行礼,违者可杖责二十。大秦律第十四条,凡大秦子民见嗣王以上王爵者,均应行二叩六拜大礼,违者以不敬论处,杖责八十、发配边疆四千里。”说完面无表情的望着罗鼎文道:“本官说得对吗?罗…状…师。”最后三个字语带挪揄,意思是别以为就你们状师才研究律法。

    见对方这么快便反应过并同时反攻,罗鼎文暗道:‘看来是遇到对手了。’但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面上毫无惧色道:“但大秦律上没有规定原告必须给被告下跪。所谓‘法无明文不纠’的道理,大人应该清楚吧。”

    见他如此活用《大秦律》,秦守拙心道:‘这是个难缠的家伙,我还需利用下主审官的权威。’想到这,啪得一声,敲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若按你的说法,《大秦律》也没有规定本官不得驱逐状师,是不是本官现在便可以将你驱逐呢?”

    “这……”罗鼎文没料到这位大人如此难缠,稍顿片刻才拱手道:“学生对此理解在前,大人对此解释在后,即使您解释的权威,也只能规范以后的事情了,却不能追溯方才的事情。”

    秦守拙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那边罗鼎文也就坡下驴,让一干原告不情不愿的给秦雷二叩六拜完事,双方这一回合算是打平了。

    一直没事人一样坐那的秦雷,看一眼满面威严的秦守拙,心中不禁乐道:‘这家伙论才干绝无问题,人品虽然洼点,却识时务,老子还真是赚到了。’却也打消了时候与他算总账的念头。

    毕竟人才嘛,无论到哪里都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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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觉觉了。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三章 退堂……

    初次交锋罢了,秦守拙清清嗓子道:“原告有何冤情,速速陈上。”

    罗鼎文朝秦守拙拱拱手道:“大人,既然大理寺已将卷宗转到您的手中,想必大人已知晓,隆威郡王殿下涉嫌主使谋杀前太子洗马屈管,主使谋杀周小琴、纪玉儿等七名东宫书香阁随侍宫女,以及唆使谋杀二百名天策军官兵,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请大人公断。”

    秦守拙看一眼秦雷,见他面色从容淡定,这才沉声道:“你说证据确凿,证据又在哪里呢?空口无凭可是诬告呀。”

    罗鼎文‘哗啦’一声,打开折扇,亮出上面的映日荷花图,满面微笑道:“那是自然,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传第一位证人。”

    秦守拙点头道:“传。”不一会儿,一个东宫属官打扮的男子被带上堂来,一边高呼“下官现任东宫洗马李勤叩见王爷、拜见各位大人。”

    行礼完毕,罗鼎文便向秦守拙拱手道:“李勤李大人乃是屈大人生前的属下,事发当日,他与屈大人正在饮酒……”

    秦守拙垂下眼皮道:“你无须聒噪,本官自会问讯。”罗鼎文只好怏怏闭嘴,听秦守拙问那李勤道:“李勤,本官问你,一年前的事情你可记得清楚?”

    李勤垂首道:“尚算清楚。”

    “尚算清楚?那一年前的正月十六,你午饭都吃了些什么呢?”秦守拙冷笑问道。

    “这个嘛……”李勤心道:‘前天午饭吃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见他语塞,罗鼎文立刻跳出来道:“学生抗议,大人这是在刁难人证!”

    秦守拙哼一声道:“据说你也是老状师了,难道不知人证记忆不清时,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吗?”

    罗鼎文把那扇子啪得合上,拱手笑道:“敢问大人,您可记得前年大年三十在哪用的年夜饭,又被安排在什么座位上,那日主要宾客都有谁?”他这话问的刁,秦守拙就算真记不清细节,也打死不能承认的。

    秦守拙面无表情的朝皇宫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荡如甘霖普降,大年三十在太极殿摆辞旧宴,邀百官同喜同乐,本官终生没齿不忘,当然记得清楚。”

    罗鼎文又把那扇子哗的甩开,摇晃道:“是极是极,大人之所以没齿不忘,是因为此事对您极其重要。同样道理,李大人那日痛失上司兼挚友,对于两人的最后一次相处,也是刻骨铭心的。万万不会记忆模糊,大人尽管放心。”说完又把那大扇子哗的一声合上。

    秦雷在边上终于看不下去了,招招手,唤过一个衙役来,伏在他耳边小声吩咐几句,那衙役点点头,便向场中走去。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汇集在这衙役身上,不知道五殿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自然也就暂时没人理会那罗状师。

    罗鼎文见自己漂亮犀利的反击居然无人理睬,心中自然颇为不快,手中的扇子也呼嗒呼嗒扇得格外起劲。待发觉那衙役乃是朝自己走来,罗鼎文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上下看看自己身上,并无欠妥之处,不由咋咋嘴,对已经行到面前的衙役道:“你要作甚?”声音虽然强硬,却也透着几丝心虚。

    那牛高马大的衙役在罗鼎文面前一站定,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兜头罩了下来。感到头顶瘆人的劲风,罗鼎文吓得小脸煞白,双手不由自主的护住头,闭眼哀号道:“休得动手,我可是有功名的……”

    等了片刻却没感到疼痛,罗鼎文这才试探着睁开眼,只见那衙役已经转身回去了,罗状师不由惊奇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地上跪着的李勤小声提醒道:“他拿了你的扇子……”

    罗鼎文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空空如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道:“拿我的扇子作甚?喜欢可以自己去买嘛。”

    听了他这话,秦雷双手一错,朝那衙役比划个手势,衙役便转回身去,面朝罗鼎文,两手一使劲,哧啦一声,把那映日荷花扇面撕成了两半,再扔还给他,意思是俺不稀罕你这破扇子。

    罗鼎文捧着已经断成两截的扇子,咽口吐沫朝秦雷问道:“敢问这是为何?”

    秦雷干笑一声问道:“孤王看着冷,你热吗?”

    罗鼎文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好老实答道:“数九寒冬的,又没有炭盆,不热。”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你拿个扇子呼嗒呼嗒的作甚?莫非要赶苍蝇不成。”引得众官员吃吃直笑,心道,五殿下还是那样的……彪悍。

    罗鼎文被噎的直翻白眼,但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把那破扇子往袖子里一塞,朝秦守拙拱手道:“府尹大人,学生请求让李勤陈情。”

    待秦守拙点头,罗鼎文便问道:“李大人,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屈大人是什么时候,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形呢?”

    李勤磕磕巴巴回忆道:“去年上元节那天,屈大人与下官当值,便凑在一起吃酒,到了酉时左右,他说有酒了,便起身回房睡觉。”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吗?”罗鼎文沉声问道。

    李勤摇摇头道:“他前脚刚走,我就感到内急,便也出了房间,却见屈大人步履如飞,没有一点醉态。下官一时好奇,便远远缀了上去。”

    “后来便见屈大人去了院东头极偏的一间小屋,我怕靠近了被他发觉,便躲在院子外面的冬青后。不一会儿伺候王爷的宫女若兰姑娘也进去了,我以为……”

    不由看一眼五殿下,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李勤赶紧把不合时宜的说法收住,跳过去这段道:“几乎是前后脚,便看到王爷的贴身黑衣卫冲了进去。一阵响动后,黑衣卫便扛了个麻袋出来,若兰姑娘也神色凄楚的跟着离了院子。等他们都走远了,我才敢走开,就再也没见到我们屈大人。”说完又把脑袋低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仿佛意识到什么严重后果一般。

    罗鼎文见他说完,习惯性想要扇扇扇子,手举到一半才想起扇子已经被折断了,只好尴尬的就势挠挠头,干笑道:“秦大人,还有物证。”说完挥挥手,便有差役端上一个木匣子,罗鼎文从中取出两根非金非麻的黑绳,捏在手中晃一晃道:“这是发现屈大人尸首时,缚住他手脚的两根绳子,质地奇特、坚韧无比,在别处并未发现有人使用,只有……”

    他话未说完,秦雷便冷冷接着道:“只有孤王的黑衣卫和太子的东宫侍卫使用。”

    罗鼎文毫不畏惧的迎上五殿下的冰冷目光,抗声道:“但据太子殿下的东宫侍卫证实,所有这种绳子都是五殿下供应的,数量也不多,他们都用来捆绑兵器甲具,还没奢侈到绑人的地步。而只有王爷您的黑衣卫,才会用它去捆绑俘虏。我说的对吗,王爷?”

    秦雷嗤笑一声道:“不懂装懂的家伙,这种绳子本就是专门用来缚人的,绑人是本行,挪作他用才是奢侈,懂了吗小子?”

    罗鼎文神情丝毫不变,哈哈一笑道:“就算东宫侍卫也有使用,但将屈大人装进麻袋捉走的,却是您的黑衣卫,而黑衣卫恰巧使用的便是这种绳子,所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绳子就是黑衣卫的,因此杀害屈大人凶手便是黑衣卫。”说着朝三面拱手道:“人证物证俱在,请诸位大人公断。”

    见那状师望过来,魏铮义和曲岩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是主审,还要听秦大人的。”一边的文铭礼和王辟延,见两人竟要偷奸耍滑,心中顿时有气,但他们只是旁听,在审案过程中没有发言权,只好愤愤的记下,留待秋后算账。

    秦守拙与两位大人假意谦让几句,这才一拍惊堂木,继续道:“原告可算陈述完毕?”

    罗鼎文拱手笑道:“告一段落。”

    秦守拙便不再理他,转身朝秦雷拱手道:“王爷,您是不是也说两句。”

    秦雷看看外面的天色,颔首笑道:“可以,但是不会太久,耽误大家吃饭就不好意思了。”秦守拙赶紧大赞王爷体恤,又引得文铭礼一阵反胃。

    一按座椅扶手,秦雷直起身子笑道:“其实孤王过来呢,就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明,我们大秦是尊重律法的。只要大家奉公守法,就一定会受到《大秦律》的保护,而作奸犯科、诬陷他人的呢,自然会受到《大秦律》的严惩。”

    说着对秦守拙道:“秦大人,孤王是清白的,这件事情毋庸置疑,也很好证明。”

    秦守拙见王爷自信满满的样子,也很高兴道:“请问王爷如何证明呢?”

    秦雷微微一笑,指着场中的李勤罗鼎文二人道:“只要证明他们说的是假话,孤的清白是否便不言而喻了呢?”

    秦守拙望望左右两位大人,笑道:“魏大人、曲大人,你们二位看呢?”

    两人对视一眼,魏筝义道:“不错,若是作了伪证,控诉自然不成立。”

    秦雷哈哈一笑道:“诸位稍等半个时辰,待孤王传个证人来,立时就能证明他们作了伪证。”说完挥挥手,一边伺候的石敢便大步离去,看样是传唤证人去了。

    而秦雷自己,则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闭目养起神来。

    几位大人见他这副做派,只好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好在他们上朝站班时,经常木雕似的一站就是半个上午,倒也没有特别的不适。

    看几位主审官都神游去了一般,罗鼎文也只好闷闷的站在下面等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到不行的时候,那位黑衣卫才重新出现在大堂门口。

    众位大人立刻抖擞精神,眼珠子似乎都放起亮来,显然方才休息的不错。

    秦雷也微笑着朝三位主审官道:“孤要传人证,三位大人可有异议?”三人连连摇头道:“您请。”秦雷于是朝门口招招手,八个身着宫女服色、身材窈窕修长的女孩便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在大堂中一字排开站好,朝秦雷齐齐一福道:“拜见王爷。”

    秦雷哈哈笑着起身道:“若梅、若兰、若竹、若菊、若柳、若桃、若烟、若兮,把你们八个叫来呢,乃是为了让地上跪着的那位什么……”

    “李勤。”秦守拙赶紧提醒道。

    “哦,李勤、李洗马瞧瞧,看看他到底认不认识哪位是若兰姑娘啊?”

    此言一出,李勤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确实是作了伪证,前些日子太子爷给他一张字条,让他背诵熟练过来作证。他身为太子属官,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命行事。

    但五殿下竟然精明无比,竟一下子判定他不认识什么‘若兰’。仔细一想也是,他虽然在东宫做官,却怎么可能见过内宫的女眷呢?

    但此时无暇懊悔这致命的纰漏,他须得过了眼前这关再说。望一眼面前八个模样极是相仿的漂亮女孩,李洗马不禁咽了口吐沫……当然不是馋的。

    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堂上众人都知道,这家伙果然撒了谎,秦守拙不禁微笑、魏铮义和曲岩依旧皮笑肉不笑、文铭礼和王辟延两人一个满面恼火、一个面无表情,显然每人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

    罗鼎文一见情势要糟,赶紧轻咳一声,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仿佛那里被蚊子叮过一般。但李勤一见他这个动作,顿时面如金纸,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秦守拙忍不住挪揄道:“李大人,快把若兰姑娘指出来呀,您不是亲眼见她急匆匆进去,又失魂落魄的出来了吗?”见李勤兀自抖个不停,秦守拙一拍惊堂木,冷笑一声道:“李勤,你可知《大秦律》中,一旦坐实了诬蔑,你就要承担诬告对方的所有罪名?”

    李勤立时汗如浆下,面色死灰,筛糠一般抖了片刻,终于颤巍巍的抬起头,牙齿打架道:“我认……”说着便伸出手指,在八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指点起来。

    众人心道:‘这家伙想赌一把,看看运气。’就连秦雷也这样认为,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哂笑道:‘若兰根本就不在这,你就是猜一万遍,也是猜不中的。’

    李勤的手指终于定住,众人刚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他突然口吐白沫,浑身得了鸡爪疯一般颤抖起来,随即便两眼一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竟是晕死了过去。

    大堂中一阵骚动,那罗鼎文心中松口气,便赶紧抢了过去,口中直叫道:“李大人,你怎么了?”……

    仵作上前检查一番,朝秦守拙叩首道:“启禀大人,人证死了。”

    罗鼎文也语带张皇道:“李大人有癫痫病,方才不知怎的……居然发病了。”

    秦雷与秦守拙对视一眼,怎还不明白这人早就在口中备好了毒药,一欸情况窘迫,便服毒自杀了事。

    这光棍且亡命的一招确实好使,至少让秦雷的必杀之局消弭无踪,双方只能来日再战。

    看一眼被蒙上白布抬走的死尸,秦守拙沉声道:“人证畏罪自杀……”

    “不,是病发身亡!”罗鼎文严正抗议道。

    秦守拙冷笑一声道:“那就交与仵作验尸吧。”便不再理那聒噪的罗鼎文,接着道:“待验尸结果出来之后,本案继续审理,恭送王爷。”说着起身恭敬施礼,几个官员看了,心道:‘真多事。’却也只有跟着躬身施礼道:“恭送王爷。”

    秦雷朝众人团团拱手,朗声笑道:“众位后会有期。”说完便施施然离了京都府大堂。

    待秦雷走后,秦守拙才重新坐定,一排惊堂木道:“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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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四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秦雷离去的时候,免不了又让外面熙攘的百姓一阵围观,被欣赏了好久才得以离去。

    一直到驶出铜锁大街,秦雷才回头感叹道:“下回还是坐车吧。”

    石敢也大点其头道:“若是再这样几次,定然会被人盯上的。”

    秦雷目光往街角一撇,微笑道:“已经被人盯上了。”

    石敢先是心中一紧,但见王爷目光温和,知道不是生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皮袄的小胖子躲在街角,正在鬼头鬼脑的向这边张望。

    “你去带他过来,我在前面的茶馆等着。”秦雷轻声吩咐道,说完便策马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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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卫们进入这家茶馆,此时临近饭点,茶馆里甚至没有一个客人。店老板一脸惶恐迎上来,沈乞大手一挥,丢出一块碎银子,翁声道:“包下你这店一个时辰。”老板接过那足有一两多重的银子,欢天喜地的应道:“没问题,客官要什么尽管说。”

    沈乞看一眼炉子上坐着铜壶,摇头道:“不用你插手,在里面呆着就行。”说着便带着黑衣卫上了二楼,挑个位置最好的榻,开始布置起来。

    待李四亥进到这家不起眼的茶馆时,秦雷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茶壶、两个茶盅。壶上没有盖,袅袅的飘着白色的热气,茶盅刚烫过,也飘着淡淡的白气。

    望着爽打茄子似的小胖子,秦雷的微笑如阳光般和煦:“坐下喝茶。”语气带着淡淡的亲热。

    小胖子垂头丧气坐在垫子上,秦雷便拿起白瓷茶壶,为他缓缓稳稳的斟一杯茶,微笑道:“这是雨前龙井,采自谷雨前后、汤明色绿、一棋一枪,味道最是香醇。”去年春里,李四亥曾经在书香园常住,也被秦雷带着喜欢起了喝茶,最后到了视茶如命的地步。秦雷从南方回来,就曾经给他捎过一些南楚的稀罕茶叶,令他欢喜莫名。

    这雨前龙井他也是听说过的,但被南楚皇室当作贡茶,鲜少有流入市面的,自然极其珍贵,若是往日他定然要把这茶汤喝成白水才罢休。但今日捧着茶盅,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望着杯中随热气变幻的投影,颇有些自怜自伤的感觉。

    秦雷见他肚肠纠结,也不出声催促,给自个倒一杯茶,两指捻着那薄如蝉翼的茶盅,慢慢品咂起来。

    过一会儿,热气散去,茶盅里胖胖的倒影显得十分的……‘憨态可掬’,有些恼火于这个词,李四亥仰头咕嘟一口,灌下微凉的茶水,用袖子擦擦嘴,吸气深情道:“叔……”

    “噗……”一声,秦雷从口中喷出一片水雾……好在没有面朝对方。从桌上拿起口布擦下嘴,轻声咳嗽道:“你叫我什么?”

    见秦雷这么大反应,李四亥不禁扭捏起来,小声哼哼道:“叔啊……”

    秦雷看看窗外的太阳,虽已高悬、犹在东方,不由失笑道:“兄弟,为何……如此抬爱于我?”说着摸摸自己的脸蛋子,自恋道:“还是很年青的一张脸嘛……”

    李四亥嘴角抽动几下,脑袋垂地低低的,含糊嘟囔道:“你……不是俺岳父的结义兄弟吗?俺当然得跟着月儿一道叫了。”

    秦雷恍然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侄子。”说着便在身上摸索,却发现浑身上下空空如也,只好作罢道:“今天太仓促,下次再给见面礼哈。”

    李四亥苦笑道:“你怎么就不能体会人的心情呢?”

    秦雷哈哈笑着给他重新盏上一杯,嘿嘿笑道:“说吧,把姿态摆得这么低,想求我什么。就凭咱俩这关系,除了办不到的,我一定办到。”

    李四亥心道:‘这不废话吗。’但也知道秦雷这人嘴贱心热,却不能跟他在嘴上较真的。挠挠头,一脸乞求道:“若是小月儿请你去我们家退婚,你可千万别答应。”

    秦雷闻言眯眼道:“你对不起我侄女了?”伯赏别离与他结拜的由头,便是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的照顾伯赏赛月。虽说只是个由头,但亲戚关系也算定下了,是丝毫马虎不得的。

    李四亥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一脸无辜地哀叫道:“我敢欺负她?都是她欺负我好不好,”说着一撸袖子,给秦雷看他手臂上新鲜的道道淤青,愁苦而幸福道:“看到没,刚印上不到半个时辰,还热乎火辣着呢。”

    秦雷刚先说:‘这种娘们就得摁着一天揍八回。’却又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干侄女,只好撇嘴笑道:“打是亲、骂是爱,亲不过来用脚踹嘛。”

    李四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乃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却没有诉苦的打算。把袖子一放,遮住那触目惊心的鞭痕,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秦雷,最后小声问道:“把不把我当兄弟……”

    “你不是管我叫叔吗?”秦雷笑道:“感情您的辈分可以随需要调整啊。”见李四亥一脸幽怨地望向自己,他只好举手投降道:“这事儿我尽量帮你劝着,赛月今年不是才十六吗?拖一阵子也不算什么。”在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节骨眼上,就是伯赏赛月拿剑逼着秦雷,他也不会去招惹李浑那个浑身是刺的老东西。

    李四亥这才欢喜道:“叔,你太好了。”

    秦雷摆摆手,没有与他继续逗乐,表情渐渐正经道:“但是这事儿只能拖得一时,你可以二三十了还打光棍,但我那侄女儿却不行。”

    刚刚水灵起来的李四亥,顿时又蔫蔫下去,低头小声道:“难道没有点寰转的可能了吗?”

    秦雷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抱歉的望着他。

    李四亥把双腿挪到前边,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也搁在膝盖上,目光游离了半晌,才没头没脑道:“不知道怎么办……渺茫啊……”

    秦雷紧抿着嘴唇,微微有些烦躁的捻起茶盅,仰头灌一个,却没有尝到任何的香味。沉吟片刻,他把茶盏轻轻放下,轻声道:“情之一事譬如饮茶,需得环境心情相适宜,才得品咂此中醇香。”说着轻叹一声道:“现在的环境心情都不适宜,还是不要去细品其中三味了。”

    李四亥深有感触道:“是啊……越品越苦。”说完便闭目不语,秦雷也陪着他一起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李四亥终于起身离席,拍拍屁股,故作平静道:“我回去了,月儿的事情……你斟酌着办吧。”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萧索道:“你是他叔,总是为她好的……”说完便摇摇晃晃的下楼离去。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秦雷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待那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将视线收回,右手手面向上,三个指头捏着那精致的茶盅一动不动,双眼也紧紧盯着那茶盅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放缓了许多。

    只有他那阴晴不定的眼神,才能透露出他的内心绝不像外表这样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跟任何人吐露过内心的真实想法了。自然也就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一座喷涌的火山、或是一座不化的冰山,抑或是冰火两重天……

    伴着‘啪’地一声轻响,他手中的茶盅片片碎裂,瓷片落在掌心,他却没有翻手甩下,反而轻轻攥拳。听着那蝉翼般的瓷片在手中相互挤压破碎,发出的清脆噼啪声音,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动,竟然莫名的笑了。

    随意的一扬手,抖落手中的碎片,石敢赶紧上来,为王爷包扎被瓷片刺破的手掌,口中轻声埋怨道:“若不是您手上的茧子厚,定要伤得重了。”不少碎瓷片扎在秦雷手掌的茧子上,也有一些扎在指缝、掌纹这些娇嫩的地方,自然割破了皮肤,将鲜血扎了出来。

    望着在认真为自己忙活的石敢,秦雷微笑道:“我确定了两件事,心里很高兴。”

    石敢默不作声的将那些细小瓷片清理干净,再用精酒消下毒,涂上伤药,细细的包扎起来,这才轻声问道:“哪两件事情?”

    秦雷呵呵笑道:“我以为你不问呢。”

    石敢垂首道:“属下怕分心。”

    秦雷活动下包着纱布的右手,满意点头道:“不错,啥都不影响。”说完便起身向楼下走去。

    “王爷,到底哪是两件事啊。”石敢跟着小声问道。

    “想说的时候你不问,不想说的时候偏要问。”秦雷朗声笑道:“走吧,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告诉你。”他不想说石敢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下楼,离了这家小茶馆。

    黑衣卫牵过雪里烧,石敢轻声问道:“王爷,咱们回去吗?”

    秦雷摇摇头,沉声道:“去绿柳巷。”

    石敢一面答应,心中却不免想道:‘看来王爷难受的时候,还是先想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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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柳巷座落在东城报恩寺附近,与清河园位于相反的方向,秦雷一行人不疾不徐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此时天已过午,却是早过了吃饭的点。

    到了地头,只见这小巷两侧皆是数丈高的院墙,但两面相对的院墙上,却只是隔开了一个仅容双人进出的小门,看起来这似乎是两家大户人家的后墙。

    石敢一挥手,黑衣卫们便分散隐蔽开来,在暗处跟随保护,只有一个小队的贴身卫士缀在秦雷身后,不离左右。

    秦雷与石敢策马进了巷子,马蹄敲在石板路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更显得这古旧小巷的静谧,只是时值隆冬、少了些苔痕上阶绿,为这颇有禅意的小巷,减了不少的诗意。

    好在秦雷并不是来赏景的,待两人行到左边门前,秦雷伸伸手,石敢便把一个鸽子笼递到他手中。

    接过那精美的金丝鸽笼,秦雷笑笑道:“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姑娘。”说着轻轻一弹笼上的插销,笼门便应声而开,里面的纯白信鸽探出小脑袋四下观察一番,才在秦雷呲牙咧嘴的威胁之下,扑棱着飞到了天上去。

    那信鸽只在空中盘旋片刻,便轻巧的飞进了左边院子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一直仰头观看的秦雷,仍旧望着蓝天喃喃道:“真好……”也不知是说天气真好,还是说能飞真好。

    石敢悄无声息的退下,把空间留给王爷和要出来的那位。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他觉得王爷今天的气质似乎往诗人方向靠拢,不仅表情十分的莫名其妙、连说得话也莫名其妙。

    秦雷也跳下马来,倚在右面的墙边,静静等着芝麻开门。

    人说等待是漫长的,即使是等待自己心爱的姑娘。但秦雷不这样看,他反倒很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静,双手环抱在胸前,双眼很认真的看着门上的春联,上下联是:

    ‘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

    再看横批乃是‘国泰民安’四个遒劲大字。

    秦雷反复念叨着两句对联:“百年……回元气、一统河……际太平,国泰民安……”他知道,这是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和良好祝愿,天下百姓无论贵贱,实在是太渴望天下一统,兵戈止息,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

    但又谈何容易?观今天下三国,经过百年征伐,皆都显露出了难掩的疲态。秦雷最担心的是,那些数百年来被秦楚两国强势压制下的草原民族,会趁着三国疲惫而东山再起,进而为害中原。

    秦国的西郭勒尔草原还好说些,毕竟随着两族的混居,许多草原民族已经在内地生根发芽,建功立业,倒不容易发生离心。比如说伯赏家、车家,都是一二百年前的草原家族。

    但齐国对草原民族的高压乃是百年来的基本国策,双方的之间的仇恨罄竹难书……怕是只有彻底消灭一方才能算是了结。虽然东郭勒尔草原的游牧现在被杀的噤若寒蝉,可凭着草原狼一般的韧性和顽强,只要齐国放松十几年的时间,他们就会恢复旺盛的生机。

    所以要用尽可能短的时间结束这种疲惫不堪带来的乏力——除了一统没有别的办法,无论是齐楚秦,哪一国能做到都好。

    但哪个国家不是面临着重重难题呢?单说曾经最有希望一统的秦国,陷入三雄争权的泥潭,时刻笼罩在内战的阴影之下,不知何日才能自拔、才能解脱。

    仿若秦雷他们的二十里武装拉练,当兵士快到极限时,疲惫、痛苦、无助等数不清的负面状态加诸于身,若是挺不住便会轰然倒地,爬也爬不起来。

    只有咬碎牙挺过去,才会突破极限,重新奔跑如飞,将所有对手甩在后面,获得最终的胜利。

    只是不知大秦这支雄鹰,何时才能摆脱桎梏,一飞冲天,将这乱世打个稀巴烂,重建个人间好世界。

    将喷薄欲出的唏嘘感叹收回胸中,秦雷幽幽叹口气,不禁又自嘲起来,昔日他曾豪言,‘十年掌权、十年一统’,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啊,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游戏、天下是一群人的战场,怎能容许他视为儿戏呢?

    在这天下战场上,空想者死无葬身之地,只有最强大者才会笑到最后,……

    一阵由远及近的轻盈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秦雷整了整衣襟,呲呲牙、咧咧嘴、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下,却觉得笑容有些假,不由扑哧一笑。想一想姑娘的痴心衷情,他的笑容这才变得真切自然起来。

    门已经开始响了,似乎里面上了锁,还不止一把……

    秦雷看一眼自己扎着纱布的右手,赶紧戴上手套,这才把怀中一朵娇艳的鲜花取出来,左手握着,藏在背后,等着佳人推门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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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六章 夜探夜访

    马车离开绿柳巷时,天色已经漆黑,石敢从座位下面托出个大箱子,一按绷簧,箱盖便弹了起来。秦雷扶住箱盖,把里面的两个黑色布袋拿了出来。

    看了看袋上的标记,秦雷把其中一个递给石敢,自己则把另一个打开,从袋中掏出一件件夜行装备。不到半刻钟,两人便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脸上也涂上了厚厚的……锅底灰。

    马队继续向北城形势,秦雷和一干队员却借着夜色离了队伍,匍匐了路边。仿佛一群黑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的穿过两条胡同,摸到了相府后门所对的瓦罐小巷。

    行在前面的黑衣卫一举手,后面长长一溜队伍立刻悄悄趴下,等着前面的队员传回下一步指令。

    几声老鸹叫之后,队首的黑衣卫才蹑手蹑脚摸了进去,不一会儿,又是几声稍显慵懒的老鸹叫声,队伍中段的几人才弯腰站起来,快步进了小巷中的一个偏僻院子。

    其余的黑衣卫则无声无息的散开隐蔽起来。

    院子里已经有七八个黑衣人在警惕的放哨,待秦雷和石敢进来,便有人引着下了后院的地窖,待秦雷双脚离了梯子,头顶的盖子重新扣上后,才有一点菊豆般的亮光出现,映出沈冰那张说俊不俊、说丑不丑的大脸。

    朝他点点头,秦雷轻声问道:“地图有了吗?”

    “有了,王爷请看。”说着沈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建筑地图,小声解释道:“这是去年秋里相府扩建时的施工图,据相府账房证实,应该没有什么出入。”

    ‘嗯’一声,秦雷便把视线投到灯下的地图上,沈冰指着后院外面一点道:“这是我们所处的位置,原先是民房,后来文家嫌与他们家挨得太近,便把居民撵走了,准备开春全部扒掉,改成下人所住的地方……目前还是废弃状态。”

    见王爷点头,沈冰把手指往院内方向一划道:“文府后院是杂役护卫的居所,四角有皆有瞭望楼,再往里走才是占地几十亩的后花园,地面十分的,分着九个小院子,文氏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女家眷都居住于此,其中文彦博住在中间湖边的一栋画楼内,他的秘密书房也在此地,”

    说着在那座画楼的位置作个标记,接着道:“平时文家护卫无故不能进这些小院子,只能在其间的缝隙处巡逻,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会不会打破这个规律并不好说。”

    指头顺着纸面继续前行,到了相府正中的一座假山处停下,沈冰沉声道:“文府的密库就在下面,据说是去年秋里,重金请神机先生的高徒所设计,配了四道门、三层守卫,期间机关重重,基本上没有强行打开的可能。”

    秦雷一抬手,皱眉问道:“文彦博的秘密书房呢?也有这般警戒吗”

    沈冰摇头道:“只是一般的书房,充其量有些简单的机关。”说着解释道:“去年秋里的整修,并没有触及后花园,而且文彦博所住的是老房子了,应该没法大改。”

    秦雷听了,轻声问道:“如果你有一处异常保险的密室、一个不怎么保险的房间,平时为了用着方便,你把一部分值钱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但一旦面临着未知危险,你会怎么办?”

    “为防患于未然,我也要把那些值钱东西收回密室中去。”沈冰理所当然道。

    秦雷点点头,笃定道:“所以嘛,现在这种时候,文彦博怎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呢?”说着伸手一点那假山,沉声道:“如果他不销毁,就一定把账本都藏在这里了。”

    沈冰看秦雷一眼,小声问道:“那我们放掉书房?”

    秦雷点点头,沉声道:“集中力量,打开那密库。”

    沈冰皱眉道:“当时建造密库的工人全都是外地人,现在一时找不到,而那什么神机高徒就更不知所踪了。没头没脑摸进去的话……还不如直接杀进去的胜算大一些。”

    秦雷赞许的望他一眼道:“行啊沈冰,有幽默感了。”说着将那地图卷入怀中,转身道:“先出去看看情况。”沈冰赶紧盖熄油灯,跟着秦雷上了地面。

    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秦雷便与沈冰一道,站在破败的小院,望向文家后院的高墙。目测一下,发现墙高三丈左右,墙面光滑如镜,墙上似乎还插有铁蒺藜。沈冰摇摇头,示意今夜无法直接翻墙进府探查。

    秦雷知道,若要攀上这高墙,必须要借助工具,自然难免会留下痕迹,若是次日白天被发现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有些失望的点下头,秦雷便轻手轻脚的出了小院,走到门口时突然站住,朝黑暗中狐疑的望一眼,小声道:“你怎么跟来了?”

    沈冰和石敢刚要举弩,却被秦雷伸手压下,不一会儿,果然从暗处走出一个窈窕的黑影,垂头丧气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雷其实只是一诈唬,却不想真诈出个人来,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好气又好笑的叹口气,转身离了小巷,那娇俏的身影也委委屈屈的跟在后面,仿佛做错事情的小孩一般。

    见王爷离去,沈冰和石敢也指挥着各自手下离开,仅仅十几息时间,这条小巷又变得空空如也,亦如从前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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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几条街道,回到了出发时的绿柳巷。秦雷才站住脚,回身去看那淘气包,却不想云裳走道心不在焉,一下子撞进了他的怀里,待察觉时,便顺势为之了。

    秦雷苦笑一声,伸手揽住纤细的腰肢,伸手刮下她的小琼鼻道:“不是刚分开吗?怎么又想我了?”

    云裳的小脑袋一下磕在秦雷怀里,却不防正碰上他衣服下面藏得某样铁器,疼得她捂着脑袋,满脸哀怨的望向秦雷。

    秦雷忍不住笑一声,轻笑啊道:“少装可怜,不说清楚为甚要跟着,一样打屁屁……”

    听到秦雷说的最后三个字,云裳的小脸顿时煮熟虾子般通红通红的,既羞且娇地望了秦雷一眼,小声嘟囔道:“坏死了……”

    两人笑闹一阵,云裳才很认真道:“人家真的很想帮你,你看人家跟了你们那么久都没人发现,足以说明人家的厉害了……”却看到秦雷促狭的笑容,这才不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秦雷呵呵淫笑道:“惭愧惭愧,小生昔年闯荡江湖,人送绰号‘胜潘安的小蜜蜂’,闻香识人乃是小弟摸黑作业时的基本功……”

    云裳这才知道,身上的淡淡百合香味暴露了自己,又听秦雷说得不正经,不由娇嗔道:“讨厌,也不知道让着人家点……”说着在他腰部熟练的一扭,愤愤道:“你还当过淫贼?祸害过多少好姑娘啊?”

    不知怎的,秦雷兀得想起年前在温泉宫的那场香艳误会,顿时感到似乎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正透过背后高高的院墙,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瞧两家住的这地方。’心中苦笑一声,顿时没了调笑的心情,揽着云裳的肩头,柔声道:“开玩笑的,莫当真。我好歹是个王爷,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偷香窃玉的地步。”虽然他心中一直有这么个梦想。

    云裳这才放过他,转而央求道:“让我跟你去吧……”秦雷刚想坚定的摇头,又听她不容商量道:“你若不答应,明晚我自己去。”却是差点没被她噎死。这下他算是体会到乔远山对这个女儿的放任从何而来了。

    不答应?好吧,我自己仍旧会去做。这就是乔云裳。所以乔远山那可能不是放任,多半是无奈吧……好在云裳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

    现在轮到秦雷接过老岳父的班,继续……无奈了,使劲揉揉姑娘的小脑袋,秦雷咬牙道:“没有下一次了!”

    “下不为例啦……”说完便在秦雷的腮帮子上响亮的亲一下,看来她也甚至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道理。

    送走了心满意足到蹦蹦跳跳的云裳,秦雷才满脸苦笑着回到车上,往清河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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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明晚就要行动,所以即使回到园中,众人也没有时间休息,各自按照计划筹备去了。

    秦雷则与沈冰一道,敲响了隔壁馆陶家的大门。

    “谁呀?”门房没好气的大声问道,秦雷和沈冰却不恼……此时已接近亥时,正常人早就睡下了。

    “沈冰。”简单两个字,便让里面的门子睡意全消,屁颠屁颠的打开门,眼还没睁开,就呲牙笑道:“原来是沈爷啊,我们老爷还没睡呢,唯一亮灯那间就是,您请了。”

    望一眼那虽睡眼惺忪,却殷勤备至的门子,一边往里走,秦雷一边轻笑道:“想必你给他苦头吃来着?”

    沈冰摇摇头,恭声道:“属下并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秦雷这下奇怪了,怪笑道:“莫非你沈大人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沈冰想一会,不确定道:“去年排查奸细探子时,属下从这里带走了四个人……都没再放回来。”

    秦雷这才恍然道:“对特务的畏惧,乃是民众的本能。”其实不止是畏惧的,但他没有必要再刺激沈冰那时刻天人交战的心灵了。

    把两人带到西厢房门前,那门子刚要禀报,却被秦雷抬手阻止,沈冰又一挥手,门子果然小跑着退了下去。

    秦雷凑到门边,透过门与门框缝隙往里看,只见馆陶盘腿坐在炕上,正一边端着一本文书细细阅读,一边抠着脚丫子,口中还感叹道:“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啊!”看来也对自己脚丫的味道颇为不满。

    “嫌臭还扣?”秦雷捏着鼻子推门道。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馆陶一大跳,待见到进来的是王爷时,他赶紧抛下手中的文书和脚丫子,光脚跳下地来,颇有些手足无措道:“您怎么来了?……我这……洗过脚了。”

    秦雷示意他随意,自个往炕上一趟,伸个懒腰笑道:“洗过还臭不可闻?”

    馆陶讪讪笑道:“属下说正看的文书呢,不是说我的脚。”

    秦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坐直身子严肃问道:“莫非你有一边抠脚一边办公的习惯?我说你呈给我文书怎么都带着一股脚丫子味呢。”

    馆陶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哭丧着老脸道:“王爷要冤死属下了,我怎会有这种爱好呢?只是方才脚心有些搔痒,情不自禁罢了,”说着对天起誓道:“不是常态!不是常态啊!”

    秦雷这才不再与他较真,看沈冰一眼,他便轻声道:“寺卿大人,王爷深夜过来,有急事相询。”便把那密库的样子大概描述一遍,又不确定道:“据说这密库乃是神机门徒所设计的,不知是真是假?”

    馆陶沉吟片刻,点头道:“应该错不了,根据你的描述,九成是我师的七星绝命机关,”顿一顿,才神情复杂道:“这种机关乃是我师独创,取北斗七星之奥义,蕴含天地至理,世上只有三人掌握。”

    秦雷闻言笑道:“我只想知道,除了令师和你那位师兄弟之外,第三个会是谁呢?”

    馆陶也微笑道:“正是区区不才也。”说着冷笑一声道:“虽然十几年不碰机关了,但无论他变出多少种花样,属下都能一一破解。”

    秦雷拍案大喜道:“太好了!”说着对沈冰笑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沈冰却给秦雷扫兴道:“如何让寺卿大人见到那机关呢?”

    秦雷立时与馆陶面面相觑,咂咂嘴道:“你真的……从没练过功夫?”

    馆陶苦笑道:“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属下从小立志救一国、救一世,精力全放在学业上了。”

    秦雷挠头无奈道:“问题很严重啊。”

    馆陶试探问道:“要不我跟着去?”

    秦雷坚决摇头道:“那不是胡闹吗!不行!”既然是潜入,就有被发现的可能,到时若发生战斗,一个文弱书生便可能把所有人都拖死在里面,所以馆陶是万万不能跟进的。

    馆陶又要求几次,秦雷却总是不许。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秦雷心一横道:“你给我讲讲吧,打小就有人就说我聪明。”

    馆陶一脸哭笑不得道:“王爷固然天纵之才,但机关消息学繁杂莫名,即使最简单的阵势也要通《易经》、识阴阳、会术数。若是不精通这些,就只要死记硬背一途了。”

    秦雷咽口吐沫道:“小时候……孤的记忆力也不错。”

    “那‘北斗七星绝命机关’有七七四十九种形态,每种形态又有七七四十九个变形,共计两千四百零一种可能,若是王爷能在一日内悉数记下,您只管去。”

    秦雷干笑一声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馆陶寻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乐先生啊!他只要听属下说原理,九成九便可以破解掉的。”看来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已经彻底服了乐布衣。

    “怎么把他给忘了?”秦雷也笑道:“快去给京山营发信,请乐先生日落前到清河园,那边暂时由……沈青代理。”石敢赶紧出去发信,即使现在就出发,乐布衣也得拼上老命才能按时抵达。

    又议一阵子细节,秦雷才与沈冰离去,馆陶赶紧披衣相送。秦雷却只许他送到房门口,笑道:“你年假快到期了,可别感冒了,要是再接着休病假的话,你可就白拿一个月薪水了。”

    馆陶知道这是王爷的关切之语,只是表达的方法比较隐晦独特,还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习惯就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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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呢,百合是纯洁的,无比纯洁的,和尚坚持这样认为。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七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

    什么是高手?高手就是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譬如说从京山营到中都,直线距离七十五里,实际路程超过九十里,即使轻骑疾行也要一天一宿不停蹄才行。若是有谁可以用更少的时间走完……那么他就是高手;若是有谁可以用六个时辰走完,那么他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所以乐布衣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当他一身灰不溜丢出现在秦雷和馆陶面前时,两人简直惊呆了,看看西天边那一抹红霞,馆陶咋咋嘴问道:“你骑了赤兔?”

    乐布衣一掸衣襟,弹下厚厚的一层浮灰,微微得意道:“这不算什么,想当年……”见秦雷和馆陶两个都低下头装作忙碌不堪,他只好扫兴道:“……不说也罢。”

    “先生既然神速,本打算给你一刻钟时间洗把脸、换身衣服、吃个饭,再回来议事。”秦雷收起手中的文书,抬头笑道:“那么改为半刻钟吧。”

    乐布衣翻翻白眼,也知道事情紧急,呲牙笑笑便走了出去。

    正好半刻钟后,一身白衣、清爽利索的乐布衣便坐在两人面前,静静的听馆陶讲解那劳什子‘七星绝命机关’,大概用了半个时辰,乐布衣便拊掌笑道:“令师不愧神机之名,这阵势确实有些门道。”说完捻须朝秦雷笑道:“王爷,可以出发了。”

    秦雷狐疑的看了馆陶一眼,只见他老脸煞白的点点头,这才欢喜道:“石敢,一刻钟出发。”石敢在门外应一声,便集结队伍去了。

    乐布衣见秦雷也在往身上套夜行衣,不由奇怪道:“王爷也要去?”

    秦雷点点头,抬手阻止乐布衣的劝谏,微微笑道:“孤有些不放心你们,只在外围接应罢了。不会跟着进去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乐布衣无奈笑道:“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心中却腹诽道:‘不放心我家云裳才是真的。’

    乐布衣没了意见,秦雷却好奇问道:“你不打算换件衣服?”

    乐布衣低头看眼身上的一袭白衣,撇嘴微笑道:“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

    秦雷翻翻白眼,从榻上拿起一身夜行衣,扔到乐布衣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道:“换上,否则孤就跟你一道进去密库。”

    乐布衣抱着黑不留丢的夜行衣,朝馆陶苦笑道:“王爷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馆陶张张嘴,摇头小声道:“只是没法跟您讲道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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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丑时许,秦雷乐布衣一行人,又回到了昨夜待过的小院之中。云裳早就等在那里,见乐布衣竟然也来了,自然高兴异常,虽然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却依然用那双明眸善睐秦雷几下。

    秦雷笑纳了美人的冬波,便将两人带下地窖,沈冰等人在下面等待许久了。

    见主要人物凑齐,秦雷点点头,沈冰便一人发给一个牛皮纸袋,众人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地图和任务简报。每个人地图上标示的路线和简报上的要求各不相同。

    待各自看清记住后,又听秦雷沉声:“今夜沈冰带队负责清除沿途目标,务必保证进出通畅,为接应乐先生和云……乔姑娘的撤出做好准备。石敢带大队在此等候,若看见红色信号点,便代表事有不谐,你只管四处发射火箭,制造混乱,若情况万分危急,也可以带队冲杀进去,掩护我们撤出。”

    “怎么王爷也要进去?”石敢立刻不让了。

    秦雷摇头笑道:“我不进密库,只在外围接应,不会有危险的。”

    见石敢还是一脸担忧,秦雷敲敲桌子道:“放心,主战场在乐先生他们那边,孤隐在暗处,没什么意外不会出来的。”

    沈冰在边上皱眉道:“若是出现意外呢?”

    对于属下的婆婆妈妈,秦雷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好一指自己的脸蛋子,轻声笑道:“若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孤也只好豁上这张老脸,把大伙弄出来不是……”

    其实按照乐布衣的意思,他与云裳一道足矣,人多了反而添乱。但秦雷更明白其中的凶险,是以宁可兴师动众一些,也不能让两人有什么闪失。

    沈冰和石敢一下沉默了,他们原以为王爷又按捺不住想要找点刺激,却没想到他是为了保护深入虎穴的人。

    乐布衣微微动容道:“二位大人放心,在下不会让王爷身处险地的。”乔云裳也看一眼秦雷,十分认真的点点头。

    沈冰和石敢只好朝秦雷施礼道:“王爷千万保重。”待秦雷温和笑笑后,才朝乐布衣和乔云裳拱手道:“二位保重”两人也笑着点点头。

    这时桌上的沙漏滴下了最后一滴时间沙,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秦雷的脸上,只听他轻声道:“此次行动重要性不必赘述,但各位的安全却要比那劳什子账册重要千万倍。”说着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目光渐渐柔和道:“若是拿不到账册孤会失望一晚上,但你们当中哪一个出点什么意外,孤都会难过一辈子的。”

    顿一顿,秦雷微笑道:“所以各位,成则巧取,败则急退,务必保重,不得恋战。”

    众人也肃然拱手道:“王爷保重!”

    秦雷轻声一笑道:“另祝马到成功,”说着一挥手,沉声道:“分头行动吧。”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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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破了瓦罐小巷的静谧,一排与夜同色的黑衣人出现在文府后院的高墙之下。

    ‘嗖嗖’几下轻微的破空声之后,便是咔嚓几声清响。只见黑衣人手臂一震,数根连接墙头与地面的细绳立时绷直起来。几个特战队员便两手交错攥着绳子,双脚蹬着墙面,向上攀爬起来。这些人身形轻盈瘦小,动作敏捷有力,只是眨眼功夫,便爬到三丈高墙的顶端。

    队员们小心翼翼在铁蒺藜的缝隙中落下手,探头观察下内里的情形,但见院内一片漆黑,只有四角处闪现点点火光。除了偶有犬吠声传来,并无半点声响。

    他们从早先的情报得知,这里乃是文府杂役下人的住处,文家一族乃是前面的后花园中,真正的防卫也是从后花园的院墙开始的。而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四角便只有门口有几个护卫,清除起来的难度并不大。

    观察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几个队员解下腰间厚厚的一块垫子,将其垫在墙头上,这垫子一面是锁链甲一面是熟牛皮,对付这种墙头蒺藜极是对症。

    将垫子按实了,队员们又从腰间取下个矛钩,钩挂在砖缝之中,然后便按着垫子翻越过墙头。待身子挂在墙的另一侧时,再将垫子收回来,重新缠在腰上,变作抵御刀剑的护腰。

    把这些久经锤炼的繁复动作做完,队员们轻舒口气,单手抓着矛钩上的绳索,另一只手取下背上的手弩,便顺着绳索溜了下来,眨眼便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甫一落地,几个队员立刻匍匐在地,确定四周毫无动静后,才猫着腰无声向门口摸去。

    后院确实不是文府护院的防卫重点,那些统领教头们,只在前院到后花园只见巡视,等闲不到这里来。护院们自然也乐得清闲,全躲在门房里烤火睡觉,没有一个在外面站岗的。

    队员们异常顺利的偷摸到门房边上去,吹了迷香,又砍瓜切菜般的取了首级,这才打开后门,放外面的一干人等进来。

    话说原本后门还有一大狼狗的,只是这东西晚上老实咋呼,吵得人不得安眠,护卫们一合计,炖了得了,过年便把那大狗祭了五脏庙。正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若是那狗还健在,好歹也有个大声叫唤着报信的,怎会如此轻易被人端了老窝呢?

    留下石敢和大部队在门口处守候,秦雷便带着小分队向庭院深处摸去,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守卫,唯一麻烦的是几条看家狗汪汪叫唤。好在乐布衣似乎很有经验,听到哪里有狗叫,立刻抛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轻微的呜呜声,便再也没有狗叫声了。

    在他这手绝活的护佑下,一行人很快到了后院边缘的矮墙后,越过这堵矮墙,便是一片五丈远的开阔地,过了这片开阔地,才是后花园的院墙。

    只见不时有打着灯笼的护院巡逻经过,显然进入了文府的防卫圈,从现在开始,旅程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秦雷戳了戳身边的沈冰,他会意的点点头,便带着两个手下匍匐离开矮墙向西边摸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云裳好奇的望着秦雷,秦雷攥攥她柔软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知过了多久,西边的一条狗开始狂吠,所谓百犬吠声,立刻引起了所有狗的共鸣,文府卫士们也急急忙忙赶过去查看,一时颇为骚动。

    待第三队护院从面前跑过,秦雷点点头,乐布衣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乔云裳也紧随其后,两人划出两道虚影却又不带一丝风声。兔起鹘落间,已经通过了这片开阔地,翻墙消失在后院之中。

    秦雷和他的十来个队员没那么好的功夫,却不敢站着暴露身形,只有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匍匐前进。虽无法与那两位高手相比,却也不算龟速,很快便到了墙根之下,刚要翻墙而过,却听到哐哐的靴子声从东边响起。

    来不及翻墙了,秦雷他们只好尽量紧贴地面匍匐下来,手却扣住了弩弓的扳机……

    幸亏今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而灯笼也只能照亮身周巴掌大点的地方,那些人又着急往西边赶去,竟完全没有看见墙根下趴着的一溜黑影,很快便与秦雷等人擦肩而过了。

    待那些人完全消失不见,秦雷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将手弩收回怀中。悄悄起身,两人一组手挽手搭成人梯,把王爷和同袍送上墙头。待秦雷几个上了墙头,再伸手把那几个搭人梯的活计拉了上来。待所有人都上了墙,秦雷才轻吁口气,带队跳了下去。

    整个过程简单快速,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若非单兵强大且配合娴熟,是万万做不到的。

    进入之后,秦雷他们也不着急,先是伏在墙边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听到那些护院又从西边回来,嘈杂的脚步声中,间或有几句低声的咒骂:‘囊球,哪家的死狗先叫的,赶明儿找出来炖了。’‘就是就是,害得爷们虚惊一场。’

    待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秦雷他们才沿着乐布衣留下的标记徐徐跟进,一切以不暴露为前提,毕竟他们只是接应的力量,稳妥才是第一。

    而此时的乐布衣和乔云裳已经深入相府,两人如鬼魅般穿行于后花园的深深庭院之中,那乐布衣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总可以提前一步发现巡逻的护院,带着云裳或躲或冲,平淡无奇的通过重重防卫。到达文府正中心的小湖便上时,竟没有引起哪怕一丁点涟漪。

    师徒两个趴在湖边的石机后面,向湖心处眺望,只见那里有一座两丈多高的嶙峋假山,假山与湖边通过一道九曲小桥相连,桥上有护卫在巡弋。

    而那假山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文府密库所在。

    师徒两个对视一眼,便轻盈的跃入湖中。一站定,两人便从腰上解下一块巨大的光滑獭皮,敷在冰面上。

    两人趴在各自的水獭皮上,手脚并用的在冰面上一点,便像两片雪橇一般,划出老远一段距离,没几下便到了那九曲桥下。

    两人顿时改为龟速,沿着桥底一点点的向前推进,老半天才到了对岸。这一趟看似简单,但既要控制四肢翘起,以免地面摩擦发出声响,又要向前缓缓的推进,其实是极为费力的。饶是师徒俩功力深湛,依旧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在桥下微一调息,乐布衣悄悄抬头往假山看去,但见山顶有一四面宽敞的凉亭,亭内有两个护卫在瑟瑟发抖。而根据馆陶所言,那七星绝命机关的入口,便在那凉亭之中。

    而这凉亭便是七星阵的第一阵——天枢阵。

    这凉亭便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可谓步步杀机,只要误踏一步,便会出发亭中的机关,或是乱箭、或是响铃……无论是什么,无论会不会被伤到,暴露行迹却是一定的。

    凝神看了片刻,乐布衣不禁一乐,若不是及时捂住嘴巴,竟会笑喷出来。

    他赶紧坐回桥下,又无声笑了半晌。害得云裳直瞧他,心道:‘莫非师傅傻了不成?’

    按馆陶所说,原本这天枢阵是最难破解的,因为一旦阵势形成,从表面便看不出任何端倪,需得碰运气去触发一处,才能判断出生门在哪。

    但八个方位中,不会伤人的只有生门和景门,若是撞大运的话,只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即使神机子亲来也是如此。

    乐布衣最不喜欢这种全凭运气、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计……他又不是主角,没有天神庇佑,还是有猜错的可能的。

    但文家或许是想加个双保险,便画蛇添足的在凉亭中安了两个护卫,若是仔细观察下这俩人,便会发现他们虽然不住紧的发抖,却绝不会随意挪动步子……所以他们站的乃是生门与景门。

    完全省了乐布衣的一番思想斗争。

    好半天乐布衣才回过进来,朝乔云裳比划几个玄妙的手势,云裳知道,这意思是:‘生门值艮,位在东北;景门值离,位在正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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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八章 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黑夜中两道黑影电射而出,几乎是眨眼功夫,便到了亭中两个守卫身后。俩守卫许是冻僵了,反应有些迟缓,听到破风声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叫唤,待想张嘴时却已经太迟了,两根同样质地的漆黑钢针没入他们颈后的风池穴中,两人立时毙命,身体也僵硬如木头一般。

    乐布衣和云裳一人扶住一个,将他们僵直的尸身轻轻靠在柱子上,这样从远处根本看不出一丝端倪。乐布衣便蹲下在地上一阵摸索,找准休门和杜门使劲一摁,便将‘天枢阵’的机关停了下来。这才轻轻掀起地砖,露出下面一个四尺见方的黑洞来。

    朝云裳点点头,示意她在上面放哨,乐布衣便拧身跳了下去。这‘七星机关阵’的洞口有两种开启方式,一种是存放大物件时才采用的,洞门大开;另一种便是现在这种供守卫进出的小洞口,平时文彦博进来,也是采用这种方式。当然……不会像乐布衣这样纵身跳下去了,人家是文明人,走梯子的。

    经过馆陶的描述,乐布衣早已成竹在胸,下落过程中两手各攥一根钢针,暗数到五的时候,将两根钢针向东北西南两个方向递出,便听得接连两声闷哼,两个暗哨顿时销账了事。

    倏地收回钢针,乐布衣稳稳落在地上,将两人扶一下,靠在墙根。借着不远处的幽暗灯光,他凝神一看,才发现这洞里果真别有千秋……

    这是一个类似草原人居住的帐篷一样的空间,头上穹顶最高处约有两丈,在穹顶正中央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他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

    他的面前是一个黑黝黝的大门,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门洞,灯光便是从这两个洞口露出来的,看来是两个警卫室的样子。神机先生设计这两个相对的警卫室,便是让其互为犄角、相互照应的。

    但设计是死的,人是活的,在知道这种结构之后,乐布衣早就相出了应对之策。只见他有如暗夜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摸到左侧一个洞边,从腰间掏出一根毛笔似的小型吹火棍,轻轻往虚掩的门缝中吹了起来,动作之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吹了两下之后,又从腰间取下另一根吹火棍,跳到另一个门口,照葫芦画瓢也吹起来,吹几下,又跳回起先的洞口,呼呼接着吹了起来,再跳回另一个洞口,继续吹起来,如是往复七八次,便听到两边门里几乎同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倒地声,还有连带着铜盆落地的哐当声……

    乐布衣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起粗气来,心中苦笑道:‘珍藏二十年的绝版‘美人醉后任我行’,居然用在这些臭护院身上了……’“得让我那徒女婿赔我……”小声嘟囔一句,他便撑地起身,将两个屋子中的守卫悉数清除。

    待出来时,整个第二层‘天璇关’便空无一人,他这才不慌不忙的晃亮手中的火折子,去看第三关‘天玑’的真容。

    这一关便是那正中大门上的九个大铜扣,要按照一定顺序拉动,错一个便会引动机关。虽然要比‘天枢关’复杂些,却好在无需碰运气,看看左上角一个铜环的位置,再比照下右下、左下、右上,乐布衣便摸出了其中的规律——这是按着《易经》布置的。

    “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边念叨着,一边出手如电,将左一铜环拉下,右一拉上、中二拉右……

    一连拉了九下,便将所有的铜环扯向了不同方位,只听得卡啦啦一声脆响,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便有人问道:“怎么了?”

    “相爷有急事,要在下来取样东西。”乐布衣立刻变声道,似乎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声音,而是要模仿某个人。

    “哦,是裘先生啊……”听出是相府第一幕僚的声音,里面的护卫顿时放松了警惕。却不知乐布衣怎对相府的事情如此了解,莫非他真是传说中的天才?

    大门打开到可以容人进出的宽度时,躲到一边的乐布衣,早已看清了里面护卫的方位。便毫不犹豫,鬼魅般的欺身进去。

    里面的两个护卫万没想到进来的竟不是裘先生,一脸错愕的刚要出声,喉头便双双中针,立时被钉死在门口。

    但这天权关中却还有六名护卫,这些人听说‘裘先生’来了,都忙不迭出来巴结,却正好看到了恶鬼般的乐布衣。

    可怜这些人自以为此乃机关深处,不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摸进来,是以都将兵刃搁在了屋内。待见到乐布衣扑上来时,想要回去拿却是来不及了。

    但他们也是悍不畏死之辈,心道,六打一,空手也能赢。便叫喊着朝乐布衣反扑过去。好在这里隔音不错,随他们叫喊……只要不触碰乐布衣身后的机关,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他们的。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鬼谷子的实力,只听乐布衣鬼叫一声,两根漆黑的丝带从袖中激射而出,将中间两人的脖颈缠了起来。借着两人下意识反退的力道,乐布衣前进的速度又快了一截,在打头两人猝不及防间,便到了他们的面前。

    双手手腕一翻,两个丝带应声而出、脱离了手腕,也把中间那两个人诳了个大跟头,连着将后面两个也撞了个人仰马翻。几乎是同时,两根漆黑的钢针从乐布衣手中飞出,刺入最前面两人的咽喉。

    看也不看中针的两人,乐布衣揉身继续上前,双手传花蝴蝶般起落,将另外四根七寸钢针送入地上四人的要穴之中,皆是一针毙命。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直身子,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息起来。从他冲进这天权关,到格毙关中第八人为止,前后不足数息时间,这需要爆发出多大的能量才能做到?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这需要他用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做到。而能做到这步的人,天下仅他乐布衣一人尔。

    毕竟天下有数的几位高手中,只有他一人练了四十年的纯阳童子功……才会如此刚猛。

    盘腿坐在地上调息片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稍稍恢复气力便咬牙站了起来,将两根黑色丝带取回来,重新缠在手腕上,恢复成了原本的护腕,朝下一个关口走去。

    下一关乃是玉衡关——一道五丈长的走廊,地上横三竖二十七共计八十一个的格子,暗合九九归一之理。而每横三竖三的九宫格内,只有一个格子是实底的,其余八个皆是机关,换言之,他必须九步走出这条走廊,每一步都要在九个选择中找出一个正确的。

    微一琢磨,乐布衣不禁暗笑道:‘这神机子太偏爱九了,这些‘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之类的,一次还有些难度,多了便有重复之嫌。’想到这,毫不犹疑踏出一步,见果然没有反应,便自信的向前走去,样子胜似闲庭信步,颇有些高人风范。

    九步之后,果然安然无恙,但接下来,他却……呆住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了,在九九八十一块地砖之后,居然还有九块黑布隆冬的地砖,方才离得远、这地砖与地面颜色十分相近,是以没有看清。

    回忆一下馆陶所说,便明白此乃这‘玉衡关’周天变化的一种。这才知道看似平庸的一局,只是引人入套的诱饵罢了,所谓‘神机百变’岂会轻易让人摸透?

    突然听到身后地下的轻微咔嚓声,他知道这是已经通过的九九归一阵发生了变化,若不把面前的这九个格子参透,是退也退不得了。使劲咽口吐沫,暗骂自己一声‘不小心’,乐布衣便收拾心情,仔细研究起这周天之外的九个格子。

    良久,他才无奈的叹口气,轻声呻吟道:“周天之外、一片混沌,还有什么道理可循?无非就是撞大运呗。”竟在这第五关又一次遇到了靠运气说话的时候。

    刚要蒙一个位置试试,他突然向前看了一眼,心中狂叫一声道‘等等’,只见自己落脚的地方与前面三块地砖的尽头,相距不过一丈半尔。

    拍拍脑门自嘲笑道:“却被神机子带到沟里去了。”说完便提气纵身一跳,却忘了想跳的远,必要的高度是不可少的,而眼前这段一人多高的回廊,显然是不足够的。

    神机子的机关若是用力一跃便可越过,那他的名声几十年前就该臭不可闻了。若是往常,乐布衣定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是方才击杀那八人时有些脱力,大脑一时还未恢复过来,也就是俗称的‘昏了头’,他便一头闯进这最费脑子的‘玉衡关’中……

    只听‘砰’地一声,乐布衣一头撞在了走廊顶上,眼见着身子急速往下坠,他的脑子立刻清醒过来,闪电般出脚,正踹在左侧廊壁上,同时使劲一扭腰,借着那从廊壁反回的力道,向前就是一窜。

    ‘啪叽’一声,乐布衣一个狗吃屎,便脸朝下的摔在地上,两条后腿却高高翘着,看模样仿佛一直双尾蝎子一般。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虽然上身脱离了机关区域,但两条腿还在那呢,不这样能行吗?

    来不及检讨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双手交错向前,将身子带出来危险区域,这才放下两条已经翘得灌了铅的大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呸呸’两声,吐出吃进嘴里的灰尘,翻身坐了起来,心中又不禁清醒起来:‘这次的动作太矬了,不过还好没人看见,否则爷们玉树临风的完美形象便要毁于一旦了。’他却丝毫不后怕方才触及机关怎么办?也许高人自有高招吧。

    休息好一阵子,待将身体调息到最佳状态,他才重新站起来,待破解了下一道‘开阳门’上的机关后,再用那‘裘先生’的声音稳住‘摇光室’里的守卫,这才冲进去准备故技重施,杀一个落花流水,不想这次却碰上了扎手的点子。

    两个相貌奇丑的老者,在猝不及防之下,居然没有死在他无往不利的黑针刺杀……一阵刺耳的金属挂擦声之后,只见那两根锋利的刚针,被两位老者的铁臂挡了下来。

    乐布衣心中微微吃惊,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两根黑色丝带灵蛇般探出,将两人的铁臂紧紧缠上,同时身子急退,离开两人一丈有余。

    这绳子不能伤人,但可以稍稍阻滞下两人,让双方重新拉开距离。方才的电光火石间,乐布衣已经看清,两人臂上带着玄铁护甲,并无兵器在手,必定是精通近身格斗无疑。

    两个老者稍一交错,便将那缠着他们铁臂的绳子卸下,待两人朝乐布衣扑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抽出腰间软剑,清啸一声迎了上来。

    两个老者的招式威猛绝伦、疯魔无比,乐布衣也不敢过于靠近,只是游走与两人铁拳,手中软剑如毒蛇般伺机刺出,每下都直取要害,逼得两人不得不回身相救。

    这两人功夫其实要逊于乐布衣,但胜在双人合击、配合娴熟,一时倒也不落下风。见发展成了缠斗,乐布衣心中焦急,暗骂一声:‘逼老子出绝招了!’挽个剑花讲两人稍稍逼退,他却没有借机进攻,而是稍一回头,便猛地转了过来,朝两个老者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在这八边形的密室中激起无数回音,更显得鬼气森森……

    “鬼呀!”两个老者一看他的脸,居然骇得双双向后蹿步,左边一个两腿一软,还差点坐在地上。

    原来乐布衣那张本来脏了吧唧的俊脸,竟然突然变成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恶煞鬼头。

    乐布衣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扬手飞出一根钢针,要了那软腿老者的命,又揉身追上另一个,与他战在一起。

    那老者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又没了搭档,战力自然七停去了六停,哪禁得起乐布衣凌厉的攻势,没三五回合,便被他一剑斩下铁臂,又被一根钢针插入了喉咙,将他还没发出的惨叫,变成鲜血喷了出来。

    乐布衣伸手一摸自己的鬼脸,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看一眼地上面带惊恐的老者,他不由轻啐一声骂道:“长的一副鬼样,偏生还怕你家亲戚。”

    将软剑重新盘入腰间,丝带收回腕上,他这才缓缓走到最后一个大铁门前,那劳什子‘七星阵’已经全部过完,这‘摇光室’便是机关中的藏宝室。这扇大铁门乃是文彦博自己加的,怕是为了防止两个老者监守自盗吧。

    不过这大铁门可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多上了几把锁而已,从怀里掏出一段粉丝般的铁条,捅进锁眼之中,没两下便打开一把,不到二十息的功夫,便把门上全部四把大锁打开。

    用力拉开沉重的铁门,文家的密库终于袒胸露乳的呈现在乐布衣的面前。

    望着面前码的几排书架,以及左右两侧码放整齐的几十只箱子,乐布衣不禁长舒口气,心道:‘可算到地方了。’

    他这一路下来,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也就一刻钟多些。但几乎已是使劲浑身解数,无论是奇门遁甲之术、消息机关之学,还是辗转腾挪之技,杀人无形之功,皆已经发挥到了极致,这才勉勉强强到达了密库之中……至于那些个装神弄鬼、寻花问柳、偷鸡摸狗的左道更是用了不知几凡。

    这些东西少哪一样,都无法完成今日之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纵观天下,怕也只有乐布衣这样的全才才能做到。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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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四九章 穿墙而过很受伤

    谨慎观察片刻,确认室内再无机关,乐布衣才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检寻找那两本传说中的账册,却发现架上尽是些地契房契、买卖文书之类,找遍整个书架却还是一无所获。

    没时间感叹文彦博的百万良田,他重新掏出铁丝,捣鼓开一个箱子,往里一看,差点没把他的眼晃晕了,竟是整整一箱子金灿灿的金砖啊。

    可这玩意值钱是值钱,就是忒沉了,累死累活也抗不了一二百斤,还不如一张宝钞来的实惠。乐布衣顿时大感无趣,又随手打开另外几个箱子,无外乎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而已,虽然皆是珍贵无比,却也一样不便携带。

    一连开了一圈都是这样,乐布衣不由站直身子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呀,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怎么一样没找见?”他完全同意秦雷的判断,不相信文彦博会把东西放到别处。

    一时没什么思路,只好托着下巴跳上一个大箱子,蹲在上面寻思起来。突然他的目光被地上两道浅浅的痕迹所吸引,双腿一弹,便轻巧落在地上。伸脖子凑近一看,确定那是两道划痕,顺着划痕的方向往身后看去,不由恍然大悟。

    跳起来抓住身后满是字画的箱子,将其缓缓拖了出来,只见箱子与地面摩擦的轨迹,正好跟那两道划痕吻合。

    随着箱子被渐渐拖出来,露出了后面的青砖墙,乐布衣凝神一看,果然有些蹊跷,凑过去一阵敲打,便将几块青砖拿了下来,那墙上果然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小洞。

    伸手进去掏摸半晌,便掏出几个油纸袋子。打开一个,见是满满的一袋子宝钞,乐布衣不由咽口吐沫,将其搁在一边的包袱皮上。再打开一个,又是一袋子宝钞,再将其搁在一边。

    待打开到第三个袋子时,两本账册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乐布衣呲牙一笑,拿起一本翻了翻,见上面尽是些什么:‘某年某月某日,收受某某多少多少金银,许其某某官衔,是否已经达成。’之类的,却是那本卖官账本。

    将这本搁在一边,再去翻看另一本,那一本则是从昭武元年起,历次科场舞弊的详细清单,正是秦雷渴望得到的那本。

    翻一翻那满眼的举子名单,便见大秦前后好几茬的官员皆在其中,有些忧虑的叹口气,乐布衣也将那账册搁在了边上。

    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个薄薄的纸袋,他有些好奇晃一晃,听着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物。举起往外一倒,一块形状奇怪的玉石便落在了他的右手中。不知文彦博在他最机密的地方,藏这块一看就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作甚。

    但望着那块奇怪的紫玉,乐布衣的面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方才无论碰到宝钞、金银还是珠宝,都没有丝毫反应的右手,居然不能自已的抖动起来,人也霎时憔悴了很多。

    哆哆嗦嗦的从腰间摸索出他时常摆弄的那块玉石,与手中这块一凑,便组成一朵完整的紫玉牡丹花。看着掌中那栩栩如生的高贵牡丹,乐布衣的眼眶一下湿润了,必须要使劲闭上眼睛,才能阻止泪水渗漏出来……

    但此时此地终究是不宜感慨的,乐布衣幽幽叹一声,将那拼凑而成的玉牡丹塞回腰间。收拾起情怀,便把几个牛皮纸袋与两本账册用包袱皮严实一包,背在背上出了密库,回到穹顶,顺着垂下的绳子爬了上去。

    刚一露头,便听乔云裳急促的低声道:“他们换岗的来了。”乐布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队相府卫士,打着灯笼从九曲桥上过来,眼看着就要上到这湖心假山了。

    只要这伙护卫一上来,下面机关中的状况便立刻露馅。若是两人现在同时逃离的话,等文府护院将这个湖泊包围时,他们俩甚至还来不及离开湖面。心念电转间,乐布衣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将包袱从背上解下,扔到云裳手中,低喝一声道:“到后面藏好了,伺机去找王爷,千万别让他露面。”

    云裳还未反应过来,乐布衣便有如大雕一般飞扑出去,口中还怪叫一声道:“老子‘暗度陈仓’大侠,劫富济贫来了……”

    护卫们大吃一惊,寻声望去,便见一个黑影正在急速逃离此地,护卫队长一边吹响警哨,一边派一半人跟着追了上去,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赶紧下洞查看情况。

    凄厉的警哨声顿时响彻整个夜空。不一会儿,湖泊四周便出现许多火把灯笼,朝着乐布衣和那些护卫一逃一追的方向汇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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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几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刚刚摸到小湖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乐布衣的鬼叫,紧接着警哨响起,湖面骚乱不堪。队员们一下紧张起来,秦雷心中也咯噔一声,边上一个队员快速问道:“怎么办?我们出去吗?”

    秦雷把住石栏往远处凝视,心中却激烈的寻思起来:乐布衣他们定然是被发现了,但他没事狼嚎什么?应该是告诫自己不要出来,而且听他说‘劫富济贫’,看来是得手了,而那‘暗度陈仓’,自然是说他要明修栈道,让云裳暗度陈仓了。

    他立刻明白了乐布衣的用意,听到远处的叫喊脚步声,秦雷不再犹豫,沉声喝道:“隐蔽。”队员们立刻撤出了湖边,跟着秦雷躲在几丈外的冬青从中,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湖面上的情形。

    秦雷只见数不清的文府护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皆被乐布衣吸引而去。虽然明白了乐布衣的计策,可他的担心却越来越剧烈……乐布衣可不是那两本劳什子账册可比的,若是折在这一场,他可真要哭一辈子了。

    待那些护院跑远了,秦雷掰断手中的冬青枝子,低声道:“跟上去看看!”

    说完便要钻出冬青丛,却见一个窈窕的黑影从左边一跃而上,秦雷不由大喜,低声急促道:“云裳!”乔云裳行云流水的身形顿时一滞,折转方向朝秦雷扑了过来,将那包袱往他怀中一掷,喘息道:“我要去看看我师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住口望向秦雷。

    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将那包袱丢给身边的沈乞,沉声吩咐道:“送到沈冰手里。”沈乞轻声领命,带着两个手下飞奔而去。

    云裳那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秦雷一眼,意思是‘你答不答应啊?’秦雷摇摇头,云裳小嘴顿时撅了起来,却被他一把拉住小手道:“同去。”云裳顿时大喜,反握住秦雷的大手,带着他飞奔起来。

    几个特战队员赶紧撒丫子在后面跟上。好在阖府警卫的注意力都被乐布衣吸引而去,倒也不虞被发现了。

    再说乐布衣舍了命的往前跑,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多,先是十几个,后来便成了几十个,直到最后的一二百。且不仅身后有人,前方、左侧、右边,也皆有护院围追堵截,再配上这些人口中乱喊乱叫的‘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蟊贼哪里逃!’场面倒也颇为壮观。

    只是这乐布衣实在滑不留手,眼看就要堵住他的时候,偏偏就从不易察觉的缝隙中蹿出包围圈,继续往府外跑。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大群护院到了前院东头的墙角之下,越过去便能逃出生天了。

    但这三丈多高的院墙,又岂是可以一跃而过的?追兵们见那特能奔跑的蟊贼被逼到了墙角,心中不由大喜,放缓手脚围拢上来,呼哧呼哧喘息之余,还大声的淫笑道:“看你还往哪跑?莫非你还能穿墙而过不成?”

    乐布衣站定了身子,也呵呵笑道:“谁说我就不能穿呢?”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竹筒,一拉引线,只听‘嗖’地一声,一颗绿色的信号弹钻天而去……

    望着天上那墨绿的菊花,护卫们不由感叹道“好漂亮啊……”

    “不是没提醒你们,卧倒……”说完乐布衣便抱头趴在了地上。

    护卫们的目光立时又投到他的身上,不由有些呆了,他们追过不少蟊贼,有负隅顽抗的、有跪地求饶的、也有直接抹脖子的,却还没见过这样的。

    “他这是干什么呢?”有人不解问道。

    “许是投降吧……”小头头们不确定答道。

    “可他的姿势好丑啊,像个豆虫一样。”

    乐布衣趴在地上,听了这些评论,脸臊得发红,心中狂叫道:‘沈冰啊沈冰,你若是出了岔子,我鬼谷子的一世英名,可就全砸在仇人家了。’

    好在苍天有眼,墙外突然爆发出一声‘轰隆’巨响,地面也跟着轻微的颤抖起来。伴随着巨大的烟尘,无数碎砖乱石霎时迸溅四射,把站在前排的十几个护院砸倒在地……

    遍地哀号声中,烟尘渐渐淡去,众人这才看见,高大的院墙仿佛窗纸一般,被戳出个近一丈的大洞来。再看满地的碎砖瓦砾,却不见那蟊贼的身影。

    气急败坏的护院们,不顾脑袋嗡嗡作响,脚下一个劲的拌蒜,顺着大洞钻了出来,但见一辆双架马车消失在三公街的尽头,显然是接应那蟊贼的同伙……

    擦擦被震出来的鼻血,护卫统领狠狠啐一声道:“什么玩意这么厉害?这家伙果然会妖术。”

    边上几个护卫也纷纷点头道:“妖术,一定是妖术。”废话,不这样说,怎么与相爷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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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雷和云裳躲在远处看到乐布衣脱了险,便轻手轻脚退了回去,此时府中乱做一团,护卫们集中保护文府家眷和湖心密库,其余人都被乐布衣引到了前院,两人一路撤退,没费什么功夫便从后门出了文府,在石敢的接应下与沈冰乐布衣碰头,一道往玉带河方向奔去。

    马车中,秦雷和云裳见到了乐布衣,只见他满面黑灰、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数不清的细小伤口……虽然样子惨了点,不过精神还算健旺。

    见云裳的眼眶一下子通红起来,乐布衣一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如洪钟道:“别哭!我死不了!”前所未有的大嗓门,顿时把云裳吓呆了,瘪着嘴望着他,小声道:“死不了很光荣吗?干嘛那么大声?”

    乐布衣大声叫道:“死不了不光荣!但是很庆幸啊!”

    秦雷笑道:“您怎么如此亢奋?莫非伤到哪里了?”他注意到,乐布衣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

    乐布衣高叫道:“我很好,没有伤到!王爷不用担心。”顿一顿,有些无奈道:“就是耳朵暂时听不见了。”

    秦雷一脸不信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说话的内容?”

    “我会读唇术!”乐布衣大叫道。

    “那你说话这么大声干嘛?”云裳委屈道:“还以为你在骂人呢。”

    乐布衣一脸你真笨道:“但我看不见自己的嘴唇啊!”

    秦雷这下确定,乐先生不仅暂时失聪,还有轻微的脑震荡,转头对云裳道:“先别理他,让他习惯习惯就好了。”云裳咂咂嘴,也歪过头去,不看乐布衣。这下可把乐向古急坏了,大叫道:“你们能不能看着我说话呀……”

    秦雷和云裳只好又转过头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场面一时极为尴尬。

    秦雷只好没话找话,呵呵笑道:“今日能够成功,全仗先生啊……”

    乐布衣却有些提不起精神,摆摆手,大声道:“王爷,今日之事仿佛点了爆仗捻子,京里眼看要大变,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秦雷被他震得两耳嗡嗡直响,苦笑着点点头。乐布衣看一眼云裳,又大声道:“抽时间去见见她外公吧……”说完便扭头望向窗外,不再与二人交谈。

    望着乐布衣有些萧索的侧脸,云裳凑在秦雷耳边轻声道:“他有些不对劲呢,看上去很失落哎……”

    秦雷呵呵笑道:“也许是被震得失魂落魄了吧。”这没良心的话语,自然引来云裳一阵不依的捶打。

    斜眼瞟见两人甜蜜笑闹的场景,乐布衣心中喟叹一声,摸一摸腰间的墨玉牡丹,闭目追忆起那似水的年华。

    见他好似睡着了,秦雷和云裳也放轻声响,小声说一些体己的话儿。

    马车到了河边,一行人换上早等在那里的冰排子,沿着玉带河拐上小清河,兜了个大圈子,到丑时左右才回到了清河园中。

    云裳乃是偷着跑出来的,自然要在天亮前再溜回蒋府去,也没有进园子,与秦雷眉来眼去几下,便轻盈消失在夜色之中。

    乐布衣也大声叫道:“我要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好好睡个觉!”说完也转身回房去了。

    屋里就剩下秦雷和一干手下,石敢和沈冰上前拱手道:“启禀王爷,任务顺利完成,除了乐先生略有损伤之外,无一伤亡。”

    秦雷满意地哈哈一笑道:“大功告成,各自回去睡觉吧。”众侍卫笑着应下,便行礼散去。

    他也晃晃悠悠起身,回到后院却见若兰、黄召还有一干侍女内监,一个都没睡,仿佛全在等着自己一般,不由开心笑道:“难为大家等着了,都散了吧,明天不用早起了,给你们放一上午假。”

    见众人还是不挪地方,秦雷挠头笑道:“你们不去,我可去睡觉了。”

    只听若兰轻声道:“王爷,今儿要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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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书评区有人大放厥词……和尚看到后很不开心,怕影响团结,就给删了。和尚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有人骂我呢?再看看那篇封推感言,也没有问题呀,心里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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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五零章 这里黎明静悄悄

    嘴角抽动几下,秦雷无奈道:“好吧,给我擦擦脸,然后更衣吧。”

    若兰拉着秦雷坐下,一排宫女便端着各色托盘上前。她从第一个托盘中拿起一块温毛巾,细心的为秦雷拭面去尘。简单一擦之后,就将那毛巾放回托盘中,这宫女便屈膝退下。

    第二个宫女又端着托盘上前,若兰从中拿起一块热毛巾,温柔敷在秦雷的脸上,又用灵巧的手指轻轻敲打片刻,这才将那毛巾缓缓揭下,那宫女接过毛巾,也屈膝退下。

    接下来八九个宫女也各有所司,待最后一个退下时,秦雷已经穿戴好朝服了。这一套据若兰说,是内侍省规定郡王应该享受的服侍,虽然周到,却极是繁琐,非常不合秦雷的性子。但他知道这是若兰的一片心意……自己已经够三心二意了,又怎好连这点耐心都不给她呢?

    待若兰给他带上腰间的玉佩,秦雷心中轻舒口气,起身笑道:“辛苦了。”若兰摇头微笑道:“奴婢就喜欢伺候王爷。”秦雷勾勾她的下巴,宠溺笑笑道:“走了。”便带着石敢重新离开清河园,往皇宫方向赶去。

    一路上但见到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乃是京都府、兵马寺、刑部的兵丁衙役正在大搜全城,誓要捉拿那抢劫丞相府的大盗。

    关上车窗,将嘈杂的声音也隔在外面,秦雷对石敢轻笑道:“都是那一声巨响惹的祸,不然有司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石敢点点头,有些郁闷道:“一晚上光听着前面热闹,啥活计都没捞着。”

    秦雷感同身受,呵呵笑道:“我是看了一宿热闹,不比你强哪去。”见石敢面色有些不自然,秦雷微笑安慰道:“不必太过在意,咱们毕竟是军队出身,擅长的是破坏、阻击、渗透,这种粗活。像破个机关啦、偷个东西啦,自然是乐先生这样的高手更在行。”

    石敢有些心悸道:“咱们的卫队是不是也该引进些武林人士,好对付地方高手的刺杀?”他虽然没有亲见,但听旁人绘声绘色讲述乐布衣单骑闯关的事迹,便立刻产生了联想。

    秦雷赞同的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会功夫的不少,但有真功夫的太少,不好找啊。”像乐布衣那样的高手,虽然在上阵冲杀并不济事,但隐于暗处、暴起伤人的话,还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乃是也找些高手防卫,但高手是因为数量稀少才被称为高手,至少秦雷见过的高手,用一只手便可以数过来——超级高手乐布衣、大高手褐衣老者、小高手云裳、半高手紫衣女子,其余诸如铁鹰、大皇子、楚千钧、伯赏赛阳、李二合之类,只能算是有一把子力气、善于搏斗罢了,与高手无缘。

    寻思片刻,石敢轻声道:“铁大人乃是我大秦第一高手紫云剑客夏遂阳的爱徒,您看是不是请他想想办法?”

    秦雷闻言笑道:“我不信他比乐布衣厉害。”

    石敢挠头小声道:“就算不如乐先生,那也是大秦第二高手吧。”

    秦雷不禁莞尔道:“越来越有见识了,好吧,你以自己的名义写信给铁鹰,让他悄悄办成此事,另外别忘告诉他,没有高手就算了,别拿些半瓶子晃荡的家伙来我这显眼。”石敢赶紧恭声应下。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承天门外,文武百官已经在门前列队了。秦雷一看,不禁郁闷道:“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摆脱迟到的宿命。”自从正月十六开始,他便开始正常上朝了,但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到,让群臣恨得咬牙切齿。就连纠察御史郭必铮,也无奈提醒道:‘王爷啊,有道是事不过三,您要是再最后一个到,下官只好给您记上一笔了。’

    所谓记一笔,对一般官员来说,便是年终考评得不到良好以上,直接会影响升迁的。而对秦雷来说,则是不光彩一笔。设想多少年后的史书上会写到:‘隆威郡王殿下生性疏懒不悖,尤爱酣睡不起,以至早朝迟到……’那该多难听啊。

    想到这,他慢悠悠的整整衣襟,便踱步下了马车,石敢奇怪道:“都晚了王爷怎么还不着急呢?”

    秦雷呵呵一笑道:“反正怎样都是晚了,还着什么急?”石敢在黑暗中伸伸舌头,心道:‘这都什么理论啊。’

    待秦雷到了班队里头,却发现自己倒数第一的名头被人抢走了……文官队里第一的位子居然空着,再看那文二、文小二,皆是不见踪影。他不由万分欣喜的看了看边上的郭必铮,老郭无奈的点下头,心道:‘算你好运。’

    等了片刻,还是没看见文丞相的人影,此时承天楼上的钟声敲响,大门缓缓打开,郭御史甚至来不及唱名,便高喊道:“上朝……”

    百官缓缓列队上朝,昭武帝到,山呼万岁,平身奏事。

    昭武帝一进来时,就瞅见文彦博那个老东西没露面,不待众卿奏事,便淡淡问道:“丞相大人怎么没来?”

    众人交头接耳一会儿,竟是谁也说不出个丁卯来。这事儿发生的近,百官除了知道相府遭了贼,并不知什么细节,若是他们知道文彦博丢了卖官账册,恐怕都要吓得称病在家了。

    见大殿上有些冷场,秦守拙只好捧着笏板出列道:“启禀万岁,今日凌晨相府失窃,且还有巨大的轰鸣声发出,似乎损失颇重,

    相爷许是在家收拾残局吧。”他既然已经摆明車马跟着皇家走,就得在昭武帝多多表现,好挽回些印象分数。

    昭武帝闻言心中一乐,面上却严厉训斥道:“京都府不是把治安弄得不错吗?怎么突然冒出这档子事来了!”

    秦守拙赶紧跪下装模作样乞罪,但心里一点都不怕,这节骨眼上,他只要立场上别再晃悠,就是昭武帝不保他,隆威郡王殿下也会保他的。

    果然昭武帝严令尽快破案,并让隆威郡王殿下朝会以后代替他去相府表示慰问。这里面的名堂极为浅显,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陛下对相府遭劫一事很是快意——所谓尽快破案,却连个日期也没限定,十天还是百日?弹性也太大了吧。

    而第二条命令就更离谱了,谁不知五殿下与相爷针锋相对、一触即发,派他去相府慰问,跟让猫去哭耗子有什么区别呢?

    秦雷和秦守拙一本正经的领命下去。又听田悯农出班道:“启奏陛下,还有不到一个月春耕便要开始了,而中都仍滞留数十万外省农民,若是再让其游手好闲下去,我大秦的近百万亩农田便要荒芜了。”

    昭武帝一听,也是个理儿,立刻想起了与秦雷商定的计划,便捻须沉声问道:“田爱卿所言不错,意欲何为啊?”

    田悯农拱手道:“臣请陛下下旨,督促所有外省农民返乡。”

    昭武帝心中翻翻白眼,暗骂道:‘总想让朕当恶人,门都没有!’面上仍呵呵笑道:“爱卿此言有些欠斟酌啊。”

    田悯农赶紧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俯身道:“请陛下教诲。”

    昭武帝捻须威严道:“的确,朕一道圣旨,自然是金科玉律,莫敢不从了,可那些外省难民也是朕之子民,这样对他们进行驱逐,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田悯农心中暗笑道:‘您就装吧。’遂叩首道:“陛下仁慈,实乃百姓之福,然让这些难民滞留京里、风餐露宿,实乃他们的小福,送其各归乡里,安居乐业,这才是他们的大福啊。”

    这家伙确实能说,愣是让昭武帝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好在昭武帝也没想挑他毛病,淡淡一笑道:“爱卿说得也有些道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嘛。”

    田悯农欣喜道:“陛下远见卓识,微臣佩服。”还没高兴完,又听昭武帝道:“不过这圣旨朕是不能发的,心里不落忍啊。这样吧,你去找文相爷,让他以中书省的名义下个文书,也能起到作用吗。”

    田悯农不知道其中蹊跷,只以为昭武帝不愿意当这个坏人,心道:‘反正相爷在百姓们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坏点也是无妨的。’便叩首应下,谢恩起身回班。

    这时,新任兵部尚书,兼天策将军李清出班拱手道:“陛下,微臣请问,镇南、征东三军的一季军饷可否备齐?三位元帅皆写信催问得紧。”在大秦,兵部负责征兵、筹饷、供给之类的军队后勤,至于军官任免、军队的指挥权,皆归太尉府所有。

    听到这问话,刚回去的田悯农只好重新出列,拱手道:“启奏陛下,去年国库吃紧,秋税收上来之后,才还清积欠百官的俸禄,到今年只够发放禁军的饷银,至于边军饷银与百官俸禄,还是要等到春税收上来之后,才能发放。”

    昭武帝微微皱眉道:“不是说那一块去了之后,就不会再拖欠了吗?”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百官都知道,指的是‘卫’字号军队的裁撤,这计划开春便要执行,早就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田悯农咽口吐沫,看一眼御阶上闭目养神的隆威郡王,小声回禀道:“去年拟定这事儿的时候,是连着南方一道算进去的,但是去年两省一个子儿的秋税也没收上来,少了这几百万两银子,是以才捉襟见肘了。”委委屈屈的样子,仿佛受气小媳妇一般。

    昭武帝看一眼秦雷,平淡问道:“去年你给南方作保时,是怎么说得?”

    秦雷拱手微笑道:“启禀父皇,孩儿说南方不会短了朝廷银子,只求缓缴些日子。”

    田悯农闻言小声道:“秋里的税金,十月就该解进国库,现在正月都快过了。”

    秦雷微带歉意的望他一眼,拱手轻声道:“请大人暂缓些日子吧。”无论双方立场如何,他都很佩服这位为了避免大秦财政崩溃而殚精竭虑的憔悴老者,自然也不忍心与他耍狠使横。

    但要秦雷答应缴税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南方遭了那么大的人祸,按说免税三年都是应该的,不然怎么恢复生产啊?可文彦博居然坚持要南方如期缴税,秦雷又管不着户部、更管不着丞相府,只好施展‘拖’字诀,拖得一段是一段,争取一年不交税,起码也要赖掉半年的。

    田悯农也不怕秦雷,话说人穷疯了的时候,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他还巴不得秦雷把自个打残了,好扔了这堆烂摊子,回家修养去呢。所以即使五殿下极为罕见的低声下气,他也依旧不松口,微微提高嗓音道:“南方的情况微臣也做过些了解,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单单收些田户税,应该承受得起了。”

    秦雷心中微微着恼,耐着性子道:“田大人,若是把南方百姓米缸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搜刮出来,确实可以交上税,但你让百姓如何度春荒?若是吃不上饭,饿死人不说,定会大大影响春播麦收,也耽误了你田大人的春税不是!”他久居人上,早就养成了惟我独尊的性子,对下面人的耐性始终是有限的。

    听到隆威郡王语气中的尖酸之意,田悯农老脸涨的通红,颤声道:“王爷明鉴,若非实在等米下锅,卑职何苦要逼迫二省民众?可边军俸禄不能再拖欠了,再拖……是要生变得。”

    一边的李清也出言帮腔道:“是呀陛下,边军将士身负保土卫国之重任,可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啊!”

    大殿里百官心道:‘好嘛,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却可以随便寒我们的心啊?这也不商量下,就默认又给我们停薪了,还让不让人活了?’但经过去年的困难时期,他们也知道国库确实没钱,只好先这么地了,反正大伙也不指着这点俸禄过日子。

    秦雷见两大尚书一起朝自己开火,一翻白眼道:“好吧,你们去收吧。”心道:‘收上来才怪呢。’却是有用上了耍赖大法。

    每次议到这儿,总会出现僵局,昭武帝都习惯了,便适时出言和稀泥道:“朝廷和地方上各有各的难出,不好统一啊。”一句话定调:别争了,都没什么错,属于朝廷内部矛盾,可以协商嘛。

    三人只好拱手道:“请陛下训示。”

    昭武帝微微颔首道:“既然是内部矛盾,处理起来需得慎重。这样吧,兵部回去合计一下,给个最低的需求数目;南方两省呢,也紧巴紧巴,给个最高的支付数目。若是还不够的话,户部想想辙补上吧。”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昭武帝不愧是十七年的泥瓦匠出身,和稀泥功夫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这番言论看似很有道理,各方利益都算照顾到了。但实际上毛作用也没有,到最后一定是给得嫌多、要得嫌少,奉命补充的说没有,大伙还得继续吵。

    但此时三人都觉得还不错,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秦雷之所以觉得不错,是因为吵架也是一种‘拖’,只要能拖下去,吵一年才好呢。而田悯农也不想过于得罪五殿下,再说他只是个补充的,人家正主还没掐架,他有什么好急的。

    至于李清,这家伙觉得昭武帝说得很有道理,已经开始盘算该要多少合适了,却弄不明白这背后的猫腻。

    待三人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勇郡王出班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的假期已尽,特来向陛下辞行。”

    昭武帝闻言面色微微一沉,淡淡道:“许了,什么时候走?”

    “臣已经与皇祖母辞别,待下朝后立时便走。”

    昭武帝稍吃一惊,但很快又耷拉下眼皮,挥手道:“雨田替朕送送他,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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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五一章 送别叉插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一片片。天苍苍、野茫茫、秦雷奉旨送兄长。

    老大还是一身锦绣战袍,足踏履云靴,腰系蛮狮带,威风凛凛如天神降临。但他脸上却写满了忧虑之情:“兄弟,朝廷真要变天了吗?”

    秦雷甚至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这么跟着老大到了长亭外,闻言神色复杂的点点头,故作轻松道:“大哥不是向来不喜过问这些吗?”

    狼眉一挑,秦雳沉声道:“只要不影响到兵事,我不会过问的……”

    秦雷双手笼于袖中,微微皱眉问道:“莫非边关吃紧?”

    秦雳点点头,沉声道:“从去年秋里开始,齐国的日子益发好过了。他们边军的欠饷已经基本还清,装具兵器也在渐次更新,士气越来越高,夺回九州的呼声也甚嚣尘上。”

    这不是什么新闻,秦雷的谍报司有更详细的报道,但听一位领兵大将说起来,自然格外的真切。“但我们大秦呢?居然开始欠饷了!今年该更换置备的一批武器军马,也全然没了动静。我原本不打算回来过年的,可担心龙骧军的军饷,不得不会回来跟兵部蘑菇,直到昨天才拿到批条。”

    秦雳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声音也冷峻起来:“此消彼长间,双方的实力对比也悄然发生变化,若是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不用一年,战火必将重燃。”

    秦雷心中微一盘算,轻声道:“大哥说的是……明年开春便有战事?”

    秦雳摇头道:“这不好说,现在主动权在赵无咎手里,人家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喟叹一声道:“想我大秦开国两百年,何曾如这些年一般暗弱!”说完狠狠一掌击在廊柱上,震落无数灰尘。

    秦雷见他没有一丝躲闪的意思,只好也一动不动,任那些草芥尘土落了个满头满面,心道:‘这不有病吗?’

    秦雳摸摸脸,扑哧一笑道:“兄弟,你为何不躲啊?”

    秦雷也擦擦脸,苦笑一声道:“舍命陪君子尔,好在不用亲自浆洗衣服。”两人像对傻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这一打岔,气氛也再那么压抑了,秦雳轻咳一声道:“却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齐国刚刚恢复元气,想供给几十万大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赵无咎有心作战,他的军粮器械最早也要明年春税以后,才能储备到位。”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明年,海晏河清。”

    秦雳拍拍秦雷的肩膀,又震起一片尘土,哈哈大笑道:“知我者五弟也!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

    秦雷已经不大习惯别人拍自己的肩头,但面上还是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

    放下这个心事,秦雳眉宇间的阴霾顿时轻了很多,摸摸下巴上坚硬的短须,朗声笑道:“这样看来,明年春里的大军演就更是重要了。”

    秦雷颔首道:“不错,那新鲜出炉的禁军元帅,很可能借着对齐作战一跃而起,成为军方一大巨掣!”若是没有通过战场上的检验,仅凭一次军演而产生一位元帅,便未免有些儿戏了,自然也谈不上在官兵心中的威望与地位,只有沦为军界巨掣附庸的份儿。

    而有了一场战争检验成色、凝聚人心、树立威望的话,便有可能从夹缝中钻出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道理即便秦雳一时想不到,他府上那位孙先生也定会适时提醒的。

    是以武勇郡王殿下面上清晰刻着四个大字‘势在必得’,口中洪声道:“兄弟,这回哥哥可要拿出些真本事了!”

    秦雷呵呵笑道:“兄弟我也不会光做做样子的。”也在自己脸上刻上了‘踌躇满志’四个字。

    秦雳见秦雷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温和笑道:“兄弟好志向,哥哥欢喜得紧啊。”言外之意,你小子也就志气可嘉而已。

    秦雷剑眉一扬,咯咯一笑道:“不如打个赌,若是谁输了须得答应一个条件。”

    秦雳只是摇头道:“我知道你本事大、点子多,但建军成军自有其规律所在,一年多的时间是不够用的。”说着指一指远处的亲兵,自豪笑道:“龙骧军成军百年,我又亲自锤炼了近十年,这才有了今日的模样,换句文话说,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呀!”

    秦雷不置可否笑笑道:“兄弟我也是近日才确定,世上真有天才存在,”轻笑一声道:“这么说大哥不愿与我打赌了?”

    秦雳摇头大笑道:“为什么不呢?”白赚一个秦雷的承诺,这种好事乃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两人遂击掌为誓,饮酒作别,各奔前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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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大皇子,天色已近午时。等进了京都城,早就过了饭点,石敢便寻了个城门边上一家酒楼,张罗着请王爷进去用饭。

    望着招牌上的‘大合源’三个古拙大字,秦雷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待那店老板小跑着出来磕头时,他才恍然道:“你不是那个那个……状元红的掌柜嘛!”实在想不起叫他什么,只想起那令人回味无穷的美酒。

    店老板给秦雷行完礼,这才一脸陪笑道:“蒙王爷挂记,小人钱德孙,一年前您去青龙街的大合源看店面时,正是小人有幸接待的。”

    秦雷呵呵笑道:“记得记得,”再打量下这老者,呵呵笑道:“看起来日子不错嘛,红光满面的。”钱德孙一边请秦雷进去,一边满脸笑容道:“小老儿年纪大了,没法跟着俺们东家东奔西走了,他便将这招牌送给俺,让俺在别处寻个地儿,再把大合源开起来,也好让伙计们有个营生不是。”

    秦雷点头赞道:“你们东家这事儿做得仁义啊,”踏进这两层楼的小店儿一看,虽比不得青龙大街那家气派宽敞,但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显然打理的极是用心。

    一边跟着钱得孙往里走,秦雷一边随口问道:“买卖啊怎么样?”钱德孙有些自豪笑道:“托王爷的洪福,咱们店里的生意好得很,要是赶着饭点过来,一准找不到地儿坐呢。”

    待把秦雷领到二楼天字号雅间坐下后,上了茶水点心之后,钱德孙又忙着张罗酒席,吩咐厨子们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没有就现出去买。

    不一会儿,菜肴便流水价的上来,秦雷稍稍用了几样,觉得不太饿了,便放下筷子笑声问道:“你们东家现在何处?”

    “出了十五便跟着沈爷北去了,”一边伺候的钱德孙赶紧答道:“不过三月前一准儿回来。”

    喝口茶,秦雷笑道:“为何呢?”

    看他一眼,钱德孙小意道:“这不眼见就要大比了么,俺们少东家也要参加的……”

    秦雷呵呵一笑,自然明白这老头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年前的约定,拿起洁白的口布擦擦嘴,轻声问道:“你们少东家呢,若是在这儿,把他叫过来,孤可以见一见。”

    钱德孙一脸心焦道:“俺们少东家往日都在后院读书,只是这些日子也不知上了什么魔怔,一天到晚不着家,说是去参加什么‘大会’,着实让人担心。”

    秦雷‘噢’一声,淡淡问道:“还有什么比大比更重要的吗?”

    钱德孙回想一下,一脸无奈道:“这不正月里各地进京的举人老爷们,一起赈济过灾民吗……”见王爷一脸感兴趣的倾听,他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事儿没持续太长时间就完了,可俺们少东家往外跑的却更勤了。据少东家说,他们要凑在一块儿商量什么流民问题。俺寻思着,举人老爷们商量的准是好事儿,可每次他都是气哄哄的回来,还说些……怪吓人的话……”

    秦雷笑问道:“什么话?”

    钱德孙噗通给秦雷跪下,不停磕头道:“别的俺都不记得了,可是有一桩,俺是记得清清楚楚……俺们少东家说,就是考的再好,也是没希望中进士的,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一点也没抱希望。”说着抬起头来,一脸乞求的望向秦雷,颤声道:“王爷可是许了俺们少东家官人出身的,求您想法帮帮他吧。”

    秦雷伸手虚扶一下道:“起来说话,孤王说话自然算数。”

    听了王爷的保证,那钱掌柜顿时如释重负,竟然泣不成声的呜呜哭了起来,看来这段时间可把他急坏了。

    待他情绪稳定下来,秦雷饶有兴趣问道:“你那少东家为何说考得再好也取不中呢?”

    钱掌柜用手背抹抹泪,一脸不好意思道:“让王爷见笑了……俺们少东家说,朝廷已经把名次都定好了,到时候考试只是走个过场……”有些畏惧的看秦雷一眼,见他面色不变,钱掌柜这才放下心来。

    秦雷微微一笑,起身道:“叫你们少东家多在家里温书,少往外面跑,这些天京里乱的很,伤到了还怎们参加考试?”告别千恩万谢的钱掌柜,他便离了这大合源,往东城方向去了。昭武帝让他下朝后到文家抚慰,这都日头偏西了还没去呢。

    半路却被沈冰追了上来,沉声禀报道:“士子们得了到抄写的名单,现已快速四散传播。据头狼密报,他们群情激动之下,恐怕随时会发生骚动。”他已经接连几天没合眼了,双目熬得通红,声音有些嘶哑,腮帮子也陷下去了,但精神却十分亢奋,身体还不住的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疲劳所致。

    秦雷闻言也有些激动,双手来回搓动几下,终是强行按捺下解开底牌的冲动,缓缓摇头道:“还不到火候,再让头狼压一压,先不要把真家伙抛出来、明天、最晚后天,等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时,才是文彦博这只老骆驼被彻底压垮的时候。”

    沈冰有些担心问道:“若不立即发作的话,会不会被文彦博他们有所察觉呢?”

    秦雷撇嘴一笑道:“这事儿盖是盖不住的,只有把水搅浑搅乱,让他分不出真假、找不到重点才是王道。”说着轻声问道:“消息都散出去了吗?”

    沈冰点头道:“都散布出去了,从今儿早上起,茶楼、酒店、旅社、码头,这些个人员密集的地方都传开了。”

    秦雷闻言轻笑道:“现在怕是已经满城风雨了,到处都是谣言、到处都是骚动,士子们私下的那点动静,应该不会引起丞相大人特别注意的……别忘了,京都府尹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有他在里面动些手脚,十成十的大事,传到文彦博耳朵里也就剩下不到三成了。”说着嘿嘿一笑道:“孤再去给老文添点堵,让他彻底找不着北。”

    一刻钟以后,隆威郡王的车队迤逦驶上了三公街,秦雷一眼便看到昨夜被炸开的洞口。可能是时间仓促,还没有来得及补上,仅用了几根木头撑着片破草席子挡着。北风一吹,那破席子便呼嗒嗒的乱抖,根本挡不住一点儿风沙,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索之气。

    “很失宰相体面嘛。”秦雷颇有些幸灾乐祸道。

    听闻隆威郡王殿下奉旨前来宣威,门子一边向里面通报、一边忙不迭打开中门,等待府中大人出来迎接。

    等了片刻,却没有预想中文丞相携一家老小出门跪迎、叩首不止、感激涕零的戏码出现,只出来一位清客模样的中年文士,朝秦雷拱拱手,面色从容道:“学生传相爷的话:劳陛下与王爷挂记,敝府陡遭大难,纷乱不堪,实在不适宜贵客登门,陛下与王爷的好意敝府心领,改日相爷必定登门赔罪。”

    秦雷已经傻站了一刻钟,此时竟然吃了闭门羹,被弄得颇为尴尬,不由干笑一声道:“看年纪,你应该是文彦博的弟弟吧,叫文彦什么?”

    对面文士嘴角抽动一下,心道:‘这人怎生如此不着调?’只好苦笑道:“学生并不姓文、学生姓裘……”

    还没说完,便被秦雷蛮横打断道:“孤王奉旨来文家宣慰,你个姓裘的出来干什么?莫非孤王走错门了?难道这里是裘府不成?”

    文士被他诈唬的有些手足无措,方才的从容也不统统不知去了哪里,微微结巴道:“没有走错,这里确实是文府。”

    秦雷闻言恼火一挥手,骂咧咧道:“那你个姓裘的在这聒噪什么,来人啊!”边上黑衣卫立刻大吼道:“在!”

    “将其叉到路边,休要挡住孤王去路……”

    两个如狼似虎的黑衣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那裘姓文生架住便往边上脱去。出人意料的是,那文士却相当不好惹,也不见他什么大动作,只是肩膀微微一晃,便将两个彪形大汉放到在地。

    文府的家丁不由连声叫好,纷纷站在裘先生的背后,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显出一手功夫后,裘先生负手站在门口,冷笑一声道:“学生便站在这儿,看谁能将我叉出……”

    话音未落,就听得‘嗖嗖嗖’,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响起,一片密集的弩弓便朝他射了过去。

    双方距离太近,裘先生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便中了十几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轰然推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竟然被生生钉在了相府大门之上。

    望着浑身窟窿、死不瞑目的裘先生,秦雷撇撇嘴,轻声道:“会功夫就了不起吗?还不一样被‘插’到门上去。”说完一挥手,两队全副武装的黑衣卫便肃然开了进去,拱卫着他往文府内院行去。

    文家家丁全呆住了,再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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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168/ 第一时间欣赏权柄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权柄》为转载作品,权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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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介绍:
一位男人中的男人,因一次命运的玩笑,化为一个年青质子,也从此拉开了一段皇图霸业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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