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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8章 刀婊子(下)

    砰!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短剑从上方刺下,准确无误地把这古怪的玩意扎穿,钉死在桌面上!

    “操!什么玩意儿!”

    流浪者弗格紧握着短剑皱起眉:

    被他钉穿的古怪兵器还在不断动弹,六肢利刃颤抖来回,就像蜘蛛。

    一起一落不过两三秒,许多帮众此刻才反应过来,他们盯着放出兵器的始作俑者,武器出鞘,怒吼讨伐。

    “搞偷袭?”

    “杀了他!”

    “保护大姐!”

    红蝮蛇这边的人手同样叫嚣着拔刀回应,两方人马眼看就要打起来。

    局势急转直下,冲突一触即发。

    “嘿!”

    就在这时,凯萨琳高举袖爪,怒喝出声:“全他姥姥的给老娘冷静咯!”

    凯萨琳的威信起了作用,另一边,红蝮蛇也展开双臂,令自己人克制。

    角落里,齐米卡斯紧张地抱头蹲下,哥洛佛则看清了凯萨琳机关袖爪的全貌,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罗尔夫——今天,罗尔夫没有装配袖剑。

    但他注意到,罗尔夫吐出一口气,松开了一直颤抖的右拳头。

    “冷静!都退后!”双方人马仍在不断叫骂,弗格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

    凯萨琳眯起眼看向桌上的古怪兵刃:那不是轮盘,反倒更像是人偶,有着六肢利刃的人偶。

    它在桌子上抽动了好几秒,这才彻底失去动力,不再动弹。。

    “这是……乱神兵儡具?”

    弗格认出了什么,他抽出短剑,将人偶推到凯萨琳面前, 不无疑惑。

    凯萨琳端详了那个人偶一会儿,这才抬起头, 看向那位帮众。

    后者拉下面罩, 望着桌上的人偶, 面有不忿。

    “小红?你手下这是什么意思?掀桌了?”弗格沉声道。

    红蝮蛇望了凯萨琳一眼,哈哈一笑。

    “请原谅, 年轻人嘛,冲动了……”

    涅克拉随即走上前来,拍了拍那位帮众的肩膀:

    “忘了介绍, 这是平,来自夙夜,现在混在冰河城,生意可谓是风生水起。”

    平抱起双臂,冷哼一声。

    “平?夙夜人?”

    凯萨琳眯起眼睛:

    “你跟从前的‘乱神兵’宋, 是什么关系?”

    弗格目光一动。

    “说来也巧啊, 平跟宋有同一个老师, ”涅克拉面有得色, “对,他有跟宋一样的异能和技艺, 也是傀儡戏师——怎么,你也想念宋了,对不?当年血瓶帮有八大干部,从小丑到战狼再到乱神兵,还有鲁贝和索洛, 个个异能超凡,独当一面,多风光啊……”

    “宋的师兄弟啊,看不出来, 小红, 你还真能找人。”“希望你的脖子比宋硬实一点, 年轻人, ”弗格冷冷道,“我听说, 当年在红坊街那夜,琴察可是把宋的头颅摘了当球踢,连着他那些傀儡人偶。”

    平勃然色变,他正要再次掀开衣服,却被红蝮蛇一把拦住。

    “而且很够种,血瓶帮需要你这样的人,”凯萨琳盯着平和红蝮蛇,若有所思,“当然,前提是你跟对了人。”

    “何止!”

    涅克拉眉飞色舞,似乎忘记了自己这方正处在劣势。

    他伸手拍了拍身旁一位衣饰罕见,发型奇特的属下。

    “各位,来见见都穆拿,来自东陆的都瑟里草原。”

    那位草原来的属下冷哼一声:

    “基瑟里。”

    “哦抱歉,对,基瑟里草原。”

    红蝮蛇笑道:

    “都穆拿是我们的老朋友——‘战狼’喀尔卡的天誓死敌,也就是说,如果这辈子都穆拿不能把‘战狼’碎尸万段,操个内脏外翻,灵魂就永不得回归草原天父。”

    “天父诅咒的喀尔卡,他趁着我父亲不在,掳走了母亲和妹妹,让部落和家族蒙羞,”都穆拿操着一口生硬的西陆通用语,“战败之后,他怯懦怕死,逃到西陆,让天父不齿。”

    “那你怕是见不到天父了——战狼已死,血瓶帮没这号人了,”弗格闷声道,“应该也是一夜战争,被莫里斯那个臭胖子活活闷死了, 耻辱憋屈得很。”

    都穆拿目光一厉。

    “没错,所以当几年前,都穆拿千里迢迢赶到星辰, 却发现失去了复仇的目标, ”红蝮蛇点点头打圆场,“你知道,这不好,非常不好。”

    凯萨琳不动声色,只是重新开始打量涅克拉带来的人。

    “所以,在我的大力邀请下,他留下来了,在帮里效力,”红蝮蛇啧声道,“都穆拿决心把天誓延长一些,去杀掉那个让他没法复仇的人,以维护尊严,完成终极复仇。”

    弗格呸声摇头:“草原蛮。”

    “为了这个目标,”涅克拉语气收紧,“他不惧死亡,不惜代价,哪怕要跟黑绸子不死不休。”

    仓库里的帮众齐齐一凛。

    “操死黑绸子!”一个暴戾而痛苦的声音从红蝮蛇身后响起。

    “啊,这是达尔顿,”红蝮蛇高兴地侧身,拉出一个满头乱发,喘息粗重的壮汉,“你们都知道,当年大家都害怕小丑,觉得他疯了,精神不稳定,直到一夜战争,小丑被那个‘静谧杀手’抹了脖子。”

    “操死杀手!”壮汉怒吼道。

    红蝮蛇眨眨眼睛:“但是,嗯,在小丑的手底下,在那群疯子遍地的‘马戏窝’里活下来的人,至少还有达尔顿一个——青皮们在监狱里把他折磨得更疯了,也许还更强了。”

    角落里,哥洛佛顿时一惊。

    “操死小丑!”达尔顿捂住脸蛋,痛苦地怒吼道,把许多帮众都吓了一跳。

    “而达尔顿,我这么说,”红蝮蛇拍拍达尔顿,“总得有个目标。”

    达尔顿痛苦喊着:“操死黑绸子和小丑!”

    他身侧的一位姑娘连忙拔出一截针管,将一管液体注射到他体内。

    “他都这副样子了,小红,你还真下得去手。”弗格阴沉沉地道。

    红蝮蛇亮出微笑。

    “等等,你不是说你以前是跟小丑的?认识不?”角落里,齐米卡斯悄声问道。

    哥洛佛怔怔地盯着达尔顿。

    “那确实是达尔顿,但他,他过去还没这么……疯。”

    齐米卡斯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人的态度,”他紧张道,“我感觉不太妙——不会真的要见血吧?”

    场中,红蝮蛇兴高采烈:

    “而各位,我是不是还没介绍鲁贝的侄女,这位擅长下毒的女药剂师……”

    “够了,小红!”

    凯萨琳打断了他,冷冷道:

    “看得出来,你确实很不安分。”

    涅克拉哈哈一笑。

    “跟随我来的,都是帮里这些年新崛起的人物,有活力,有想法,有前途。”

    他眨眨眼:“但却缺少相应的地位。”

    “你是说地盘?”弗格不屑地加了一句。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和兄弟会有一笔血债要算,”涅克拉一左一右,拍拍平和都穆拿的肩膀,“怂不住,也等不来太久——为此,他们不怕死。”

    凯萨琳定定地盯着红蝮蛇,也盯着他带来的亡命徒。

    “既然等不来,那你还等什么?”

    幻刃竖起袖爪,面色不改:

    “动手啊。”

    红蝮蛇狞笑一声。

    下一秒,他瞬间展臂抽刀,刀尖直指凯萨琳!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不少人下意识地举起武器。

    但凯萨琳却纹丝不动,她面对红蝮蛇的刀刃,只是向后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

    紧张的局势持续到下一秒。

    咚!

    杀气腾腾的红蝮蛇怒吼一声,手腕一翻,将短刀狠狠扎进眼前的桌子!

    “得了刀婊子,别再玩儿胜券在握的大佬排场了。”

    涅克拉呸了一声,自然地松开短刀:

    “来说点实在的吧——妈的,这刀真不趁手。”

    看着被涅克拉钉进桌子的刀刃,再看看他的这副样子,凯萨琳早有预料地哼声一笑。

    “不愧是你啊,红蝮蛇。”

    弗格在一边不屑道:

    “你这亮完肌肉就丢下武器,缩头认怂的样子,啧啧,差点让我以为赢的人是你呢。”

    凯萨琳一方的属下们适时地发出哄笑声,让涅克拉眼里的凶光更甚。

    “听着,凯萨琳,来翡翠城是我的主意,但这些兄弟们,尤其是本地的兄弟们,他们都是损失惨重,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

    “我说了,既往不咎,”凯萨琳向圆桌示意,“只要你肯挪挪屁股。”

    “我说的不是这个。”

    红蝮蛇冷哼道:

    “既然凯萨琳你来了,那就代表:弗格作为本地老大,已经解决不了弟兄们遇到的难题了,他们被黑绸子杀得……”

    “我有个提议,凯萨琳,”弗格向红蝮蛇投去危险的眼神,“对某些人,我们还是别既往不咎了,如何?”

    红蝮蛇没有理会他:“但是现在,刀婊子,既然你坐回了翡翠城老大的位子……”

    “翡翠城由弗格管事,这点毋庸置疑,也不必挑拨。”凯萨琳不慌不忙。

    但涅克拉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又准备怎么对付黑绸子呢?既然你反对我去找黑绸子算账的提议……”

    “你是说反对你的篡位。”弗格冷冷道。

    涅克拉向他投去凶残的一眼:

    “……那刀婊子你又打算怎么替帮众们出头,为失踪冤死的弟兄们讨债,重申血瓶帮的威信呢?”

    帮众们面面相觑。

    红蝮蛇继续道:

    “如果你来这里,就为了借着人多,把大家吓得给你舔屁股,那不少兄弟们,尤其是那些蒙受损失的,哪怕忍了今天,回去也不会服气的。”

    他警告道:

    “也许下次,他们找的就不是我,而是更危险的人物了。”

    幻刃冷笑一声:“噢,帮里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危险,小红?”

    涅克拉啧声摇头:“那你可不晓得,对吧?”

    凯萨琳目光一动。

    他这个口吻……

    是重新搭上了魔能师吗?

    哪一个?那个恶心的女怪物?

    不,不可能。

    “我知道,”血瓶帮的大姐大转向周围,沉声开口,“这几周来,弟兄们紧张恐慌,因为你们承受伤亡,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古铁雷斯怒道:“还用问吗?黑绸子们——”

    但他没说完话,凯萨琳就怒吼着打断他: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过了北门桥!”

    此言一出,仓库顿时安静下来。

    凯萨琳冷眼扫视帮众们:“没错,我去了兄弟会,见过了拉赞奇·费梭。”

    红蝮蛇看着她,颇有些难以置信:“那你怎么还能完整地走出来?”

    “因为我是单枪匹马去的,我向他们展示了我的诚意,以及胆子。”

    凯萨琳冷哼道:

    “而非躲在人堆里煽风点火的怂逼。”

    她转向整个仓库的大家,高声道:

    “所以我能明确告诉你们:‘头狼’拉赞奇当着我的面向我保证,这几日的命案不是他们干的,他对这几周来的谋杀和失踪俱不知情,而黑街兄弟会一如既往地遵守停战协定,哪怕是黑剑本人,都没法改变这一点。”

    “那就好,”好人托米松了口气,“我就说嘛——”

    “那个卖药的臭毒贩,他当然会这么说!”加曼迪亚不肯相信。

    “对,诡影之盾也不会天天嚷嚷他们宰了王室啊!”桑加雷不爽道。

    “啊,我差点忘了,刀婊子,你跟拉赞奇·费梭是老朋友了,对吧?一定很熟,熟透了那种。”红蝮蛇啧声道。

    “看,我就说吧,”弗格看向凯萨琳,“有些人就不适合‘网开一面’。”

    “我们怎么知道头狼不是在说谎?”古铁雷斯咬牙道。

    幻刃猛地转过身来:

    “因为他们也一样!”

    她的怒喝震慑了绝大多数人。

    “拉赞奇亲口告诉我,”凯萨琳冷冷道,“这几周里,在北门桥,他手下的人,药贩子,人贩子,打手,收账的,走私商,包括外乡移民,都有不少人死亡和失踪,和我们如出一辙,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昨晚。”

    凯萨琳斩钉截铁,目光凝重:

    “没错,黑街兄弟会,也在被攻击。”

    所有人都怔住了。

    哥洛佛和罗尔夫对视一眼,双双蹙眉。

    “什么?”好人托米疑惑道。

    “那……那怎么……”贾加摸不着头脑。

    “我相信你,大姐头。但是这样一来,”罗杰犹豫着道,“我们的血债是谁干的?弟兄们要找谁报仇?”

    “简单,找水尸鬼啊。”涅克拉冷哼道。

    凯萨琳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是谁,”她淡然道,“只是我怕说出来,会吓着你们。”

    老大们彼此对视,表情不解。

    凯萨琳转过身。

    “告诉我,巴尔塔,用你那无孔不入的本事,告诉我,在我们血瓶帮的人手频频死亡失踪的时候,翡翠城里还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突然提及的剃头匠吃了一惊,他面对大家的目光,嘿嘿一笑:

    “额,这些日子,在开翡翠庆典?”

    凯萨琳目光一寒。

    巴尔塔微微一颤:

    “好吧,额,翡翠城里,还发生了另外两件命案。”

    他咽了咽喉咙。

    “一个酒商,死在了监狱,有消息说,他是被仇人买凶干掉的,至于是哪个团伙下的手,还不知道。”

    “还有一个羊毛商,死在情妇家里,据说是债务纠纷,”巴尔塔叹了口气,“迪奥普是我的老主顾了,事实上,是很慷慨的主顾。”

    哥洛佛神色一动,更加仔细聆听。

    弗朗戈摊开手:“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凯萨琳盯着巴尔塔:“你的消息就只有这些吗,老剃头匠?”

    面对凯萨琳的眼神,巴尔塔败下阵来。

    “好吧,那个酒商,他跟泰尔斯王子关系密切。”

    “那个羊毛商,嗯,他也跟空明宫不清不楚。”

    凯萨琳注意着周围人们的情绪,追问道:

    “既然如此,你的结论是什么?”

    巴尔塔叹了口气。

    “那个第二王子,虽说是来联姻的,但他显然跟詹恩公爵看不对眼,”他摇头道,“我想,这俩大人物,此刻正在空明宫里争权夺势,那两条命只是附带的损伤。”

    仓库里传来一阵交头接耳声。

    “大姐大,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些?”塔瑞米不解地问道。

    但凯萨琳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开口:

    “刚刚,我不止去了北门桥,我还去见了空明宫的大人物。”

    这句话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你们知道,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南岸领,数十年来在凯文迪尔的治下,繁荣发达,蒸蒸日上,”凯萨琳沉声道,“而我们长年以来也习惯了配合,跟空明宫合作,维持秩序,守护规矩,彼此利用,相安无事,就连兄弟会也不敢造次。”

    “直到现在。这几周里,我们的人包括兄弟会的人,他们之所以这样蹊跷地死亡、失踪,正因为有人打好了主意,要挑起我们的愤怒,要逼我们打破规矩——正如今天,正如现在。”

    仓库里的弟兄们静静地听着,怀疑,疑惑,愤恨,厌烦,情绪多种多样,不一而足。

    “而一旦我们在恐慌和愤怒中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把事情闹上街头乃至血流成河,”凯萨琳吐字清晰,“那他们就成功了:破坏治安,引发动乱,瘫痪翡翠城赖以为生的秩序。”

    红蝮蛇深深蹙眉。

    罗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大姐大,无论是谁,把翡翠城毁了有什么好——”

    他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

    “古铁雷斯,罗杰,你们手下的拳手和打手们都不是善茬,还有你那群凶悍成性的狗,桑加雷,”凯萨琳沉声道,“想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还不留下一点线索,那可不容易,我猜连黑剑都做不到。”

    她转向老大们:

    “能做到这点,要么是世所罕见的极境高手,要么是一支有组织有规模有纪律,资源深厚的精悍队伍。”

    包括红蝮蛇在内,老大们都仔仔细细地听着,若有所思,顺着凯萨琳的话向下思索。

    幻刃眼神一厉:

    “而此时此刻,在翡翠城里有如斯实力和能力,还有此动机与需求,更不在乎凯文迪尔统治与翡翠城安危的,只有一方。”

    弗格轻轻摇头,难以置信:

    “不可能……”

    凯萨琳冷笑一声:

    “没错,这些日子,我们之所以处处伤亡,日日报损,担惊受怕,愤怒委屈,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卷进了宫中大人物们的政治斗争。”

    此言一出,不少人瞠目结舌,吸气屏息。

    红蝮蛇表情耸动。

    “怎,怎么会?”坏鞋匠贾加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凯萨琳看向每一个人,缓缓放低音量,轻声细语,却如有雷霆:

    “而那个坐在宫中动动嘴皮子和手指,就能要了我们的命,也要了翡翠城的命的人……是这座城市,不,也许也是整个王国里最尊贵的人……”

    “星湖公爵兼第二王子……”

    她眼神一动:

    “北极星。”

    仓库里一片哗然。

    “操。”角落里,哥洛佛一拳捶上墙面,忍不住骂出声来。

    “弟兄们,敌人空前强大,面对生死存亡,我们是时候结束争斗,再度团结起来了,”凯萨琳提高音量,威风凛凛,果敢自信,“为了血瓶帮!”

    那一刻,罗尔夫望着凯萨琳那成竹在胸的样子,只觉手足冰凉。

    第178章 刀婊子(下)

第179章 尸鬼坑道

    小巷里,就在英勇的泰尔斯王子深吸一口气,打算挺身而出展现英雄气概,救下斯里曼尼的时候,希莱一把拉住了他。

    斯里曼尼依旧警惕:“那为什么我从来没在他的护卫队伍里见过你们?”

    泰尔斯咳嗽一声:“额,暗中服务。”

    暗中服务……

    斯里曼尼发散思维又想起了什么,他捂住嘴巴,眼神惊恐:“暗中,你,你们是王国秘科的人?”

    这下轮到希莱皱眉了,但泰尔斯很快抢过话头。

    “对,我们来自秘科,尊敬的斯里曼尼先生,”少年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星辰闪耀——”

    希莱不爽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

    “黯淡处漆黑——别浪费时间了,回正题!”

    “你……你们年纪轻轻的,就干这个?”

    “这有什么,红女巫八岁开始就给暗室干活儿了。”

    在难以置信的斯里曼尼面前,泰尔斯咳嗽一声:

    “现在,告诉我,酒商达戈里和羊毛商迪奥普的死,究竟有什么秘密?跟南岸公爵有什么关系?你究竟发现了什么,詹恩为什么要杀你?”

    “我发现了,发现了……”

    秘科的名头有些吓人,斯里曼尼走神了好几秒,这才艰难地回话。

    “我,这位秘科的怀亚小哥,抱歉,我,我不能告诉你。”

    泰尔斯眉头一挑。

    “不告诉我们?行啊,那就去告诉公爵吧,”希莱很配合地接话,她扯开泰尔斯搀着辩护师的手,“你只需要乖乖留在这里,等那群人找到你就行。”

    斯里曼尼面色一僵。

    泰尔斯点点头,吹了声口哨:

    “没准公爵会在公海的船上听你说?”

    斯里曼尼的脸色更难看了。

    泰尔斯和希莱交换眼神,毫不犹豫地并排往前走,留下斯里曼尼呆呆站在原地。

    好几秒后之后,辩护师想通了什么,痛心叹息。

    “好吧,我会告诉你们的!”

    斯里曼尼伸手叫住他们:

    “但是我只能当面跟王子殿下说,必须在见到他之后!”

    泰尔斯闻言一顿,他不由得转过身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领:

    “咳,事实上,你眼前站着的——”

    但斯里曼尼不依不饶地数着手指继续:

    “并且保证我的安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后还有群舞刀弄剑的雇佣兵在追杀!”

    他固执地看向泰尔斯:

    “总之,除非我安全了,否则我是不会说的!”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可是——”泰尔斯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泰尔斯殿下可是位高权重,日理万机,他哪儿来么多时间亲自听你说话?”希莱轻声开口,但泰尔斯总觉得她说这话时嘴角带着轻蔑。

    “我不是傻子,正因他位高权重,不会在乎我们这些小卒子……一旦我说出来了,我就更没有价值了!”

    斯里曼尼不忿地道:

    “相信我,我所知道的事情,对你们的主子而言,帮助太大了!如果北极星知道了,他就能把詹恩公爵,把凯文迪尔家捏在手心里,想让公爵低头,他就不敢抬头,想要公爵往西,他就不敢往东,想娶希莱小姐,公爵就得把妹妹双手奉上还要亲自给她点嫁妆!”

    额……

    泰尔斯抬了抬眉毛,希莱则冷冷哼声。

    “所以,等我见到王子,能保证绝对安全,还有我家人的安全,我才能把事情告诉你们。”

    泰尔斯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只能先安顿下来再说——没准,能让文明礼貌的摩根去跟他聊一聊?

    “这下我得逃出翡翠城了,不,是逃出南岸领,甚至逃离王国,远走他乡,”斯里曼尼越说越是忧心忡忡,“哦不,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事业,我的生活,我的工作,这下可毁了,毁了,全毁了……”

    没工夫去管痛苦抱头的斯里曼尼,希莱看向泰尔斯:

    “好吧,我们现在去哪里?”

    “如果偷偷溜回空明宫……”泰尔斯琢磨着。

    “不!不去!不能去空明宫!”

    斯里曼尼惊醒过来,瑟瑟发抖:“不!公爵他,他会……公海,船……”

    看着他这副样子,王子和大小姐对视一眼。

    希莱摇摇头:“也不能在街上,有警戒官,有翡翠军团……”

    泰尔斯点点头:“还有血瓶帮的耳目,人多眼杂,会被发现的。”

    “有了,”几秒后,希莱眉头一舒,“跟我来。”

    十几分钟后,希莱七拐八绕,带着形容狼狈的泰尔斯和斯里曼尼避开人群,穿过一道道街巷,来到一面高墙的后方,墙后人声鼎沸,墙前却人迹罕至,周围更是荒草丛生。

    “这是哪儿?”斯里曼尼傻傻地问道

    “你的安全屋。”

    希莱扯起袖子拍了拍手,扒开一堆野草,向着下面露出的一块石板一指:“打开它。”

    泰尔斯看着那块厚重的石板,跟斯里曼尼面面相觑。

    “怎么,难道力气活儿还要我来做?”大小姐理直气壮。

    泰尔斯和斯里曼尼扁了扁嘴,两人找到一根木杆,一道将石板撬开。

    石板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头一阵恶臭袭来,斯里曼尼立刻捂住口鼻,表情嫌恶。

    “这是,下水道?”

    希莱走上前来,提起裙子,微微一笑:

    “怎么,辱没您身份了吗,大辩护师?”

    话音落下,希莱灵巧一跳,整个人跃入深不见底的洞口。

    只留下惊讶的泰尔斯和嫌恶的斯里曼尼,在地上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

    洞口里传来少女的声音:“下水道还是去公海,自己选!”

    好吧,看来是安全的。

    泰尔斯挠了挠头。

    只是……她怎么懂这么多东西?

    斯里曼尼看着洞口,叹了口气:

    “你们做密探的,怎么这么恶心?”

    “对,”泰尔斯刚刚猫下身子,就被洞口的恶臭熏了回来,他捂住口鼻,面色不快,“我们就是这么恶心。”

    他朝着洞口指了指:

    “为了防止你逃跑,您先请?”

    斯里曼尼痛苦地捂脸,认命般跳入洞口。

    “落地到底了吗?”泰尔斯对着洞口喊道。

    “到了!”

    斯里曼尼的声音从洞口里传回来:

    “嗷,我的腿!该死,这下面真臭——啊啊啊啊!不不不,救命!”

    听着斯里曼尼的声音突然变成恐惧的呼喊,泰尔斯不由一惊。

    “怎么回事?斯里曼尼?”

    “不不不!救命!别!别!离我远点!”斯里曼尼越发惊恐。

    “下面到底——”

    泰尔斯下意识地左右张望,这才想起来希莱已经头一个下去了。

    该死!

    这地方是希莱找到的,下面到底是什么,出了什么事?

    洞口里无比漆黑,就算是地狱感官也仅仅能听见些许的水声。

    几秒后,斯里曼尼的声音消失了,任泰尔斯如何呼喊也不回话。

    泰尔斯狠狠咬牙。

    没办法了。

    少年把心一横,他深吸一口气,憋住呼吸,跃入黑暗的洞口!

    啪啦!

    水花四溅。

    该死。

    泰尔斯在心底里诅咒着,捂住口鼻,甩了甩恶臭不堪的污水。

    毫无意外,他踩进了齐膝深的污水里,

    但意料之外的是,下水道里并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事实上,水道两侧的墙面上爬满了叫不出种类的真菌,有些发着幽蓝色的微光,稍稍照亮了视线。

    泰尔斯紧紧握住jc,小心翼翼地起身。

    希莱呢?

    斯里曼尼呢?

    哗啦啦。

    脚步踏水的声音传入耳中,走了十来步,直到脚下的污水渐浅,泰尔斯才终于在昏暗中看见斯里曼尼的身影:他抱着头跪在地上,额头抵墙,瑟瑟发抖。

    “斯里曼尼?”

    顾不上满身的腐味恶臭,泰尔斯艰难地抬起脚步,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前进。

    “怎么了?希——怀娅娜呢?”

    就在这时,泰尔斯头皮一紧,停下脚步!

    黑暗中,地狱感官回馈来不一般的信息:

    呼吸。

    对,呼吸。

    此时此刻,下水道前后,有着一、二、三、四、五、六……

    足足有十几个不同的呼吸声。

    前后左右,遍布他周遭。

    而最近的那个呼吸……

    “呜~噜~呜~”

    黑暗里,泰尔斯咽了咽喉咙,全身的神经紧张到极致。

    “呜~噜~呜~”

    在黑暗与紧张中,泰尔斯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一个漆黑的怪物,此时此刻,正静静地停在他身后一尺远。

    泰尔斯头痛起来:

    搞什么?

    又来?

    很快,地狱感官驱散他眼前的黑暗,让他看清了怪物的样子:

    它有着一副扭曲的脸庞,血盆大口,牙齿外翻,鼻子歪斜,而眼睛小得几乎是两个黑点,看上去丑恶不堪,令人不适。

    “呜呜,呜呜……”

    此时此刻,它发出瘆人的呼吸声,两只不成比例的巨大手臂从两侧水里伸出,慢慢靠近泰尔斯。

    泰尔斯皱起眉头,但这一次,身经百战的他早有预料,心里的恐惧减弱了不少。

    好吧。

    这张丑脸做得,嗯,还不如那张没眼睛没鼻子的“无面科克”吓人呢。

    “希——别玩了!你不是说不再吓我的吗……”

    泰尔斯叹了口气,伸手扯住希莱这副新皮套的毛发,发力往下拽。

    但就在下一秒,眼前的丑陋怪物发出瘆人的咆哮!

    “呜呜呜呜呜噜!”

    泰尔斯登时一惊,同时心里一毛。

    这做得也……太逼真了吧?

    但不等他想起什么,眼前的丑陋怪物就挥动巨臂,狠狠掼上泰尔斯!

    那一瞬间,泰尔斯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

    砰!哗啦!

    在碰撞和水声之后,飞出去的泰尔斯,眼冒金星地在污水里爬起身来。

    怎么回事?

    “呜呜,呜呜!”

    怪物怒吼出声,扭曲的脸庞更显丑陋。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着。

    这样一个怪物,居然力大无穷?

    可那难道不是希莱……

    下一秒,泰尔斯的思绪被打断了。

    “嘶嘶嘶——”

    “唰唰唰——”

    “吼——”

    随着怪物的怒吼,下水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兽吼声、撕裂声、爬行声、打水声、吮吸声……

    一种更比另一种诡异。

    而他们只有一个共通点:

    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搞什么?

    泰尔斯脸色惨白,他下意识举起匕首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墙。

    这里究竟是,究竟是什么地方?

    脚下的污水泛起波纹,来回涌荡。

    唰!

    水花溅起,喷了泰尔斯一头一脸。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

    一个满身尖刺和甲壳,拖着一条节肢尾巴和几条肢体的怪物从水中爬起来,露出一张满是瘤子的正脸。

    “啊啊啊,人肉!人肉!人肉!”

    半人半虫的怪物对着他抽动节肢,发出尖利的男声:

    “水尸鬼们,吃人肉了!”

    操!

    泰尔斯被吓得一震,他顾不及地上的污水,一个翻滚离开这怪物身前。

    不不不……

    这特么到底……

    “怀娅娜!”

    带着心慌和恐惧,泰尔斯迅速起身,朝着周围大吼:

    “你在哪儿!”

    但狱河之罪传回它所见所闻,更让泰尔斯心惊胆战:

    幽光照耀之下,下水道两侧影影绰绰,形形色色的非人怪物们纷纷出现:

    有的怪物从污水里浮现,背上的呼吸孔排出污水,一张一弛;

    有的怪物从角落里伸出触手,若隐若现;

    有的怪物从头顶天花板落下,卷动着前进;

    有的长着虫脑袋,盯着泰尔斯看,有的伸出两个人头,浑身扭曲,有的手脚又细又长,近乎竹节虫;

    还有的怪物有七八只手,不住在身体周围扭动……

    它们缓慢,但是坚定地,向着泰尔斯前进。

    “不不不——救命!”下水道的另一端传来斯里曼尼的哭喊声。

    但泰尔斯没有空闲去管他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非同寻常的下水道,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颤抖:“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神经紧绷的泰尔斯瞬间回头!

    只见那个有着尖利男声、半人半虫的怪物卷动着尾肢,缓缓来到他身后,在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尖笑:

    “欢迎,人类!欢迎来给我们加餐!”

    加餐?

    随着怪物的话语,下水道里传来更大更杂乱的嘶吼声。

    而远处,刚才将泰尔斯打飞的、那个面庞丑陋的怪物涉水而出。

    泰尔斯怔住了。

    不。

    只见怪物缓缓举起一双巨臂,也露出躺在上面的人:

    是希莱。

    此时此刻,塞西莉亚·凯文迪尔正虚弱无力地躺在那怪物的巨臂上。

    昏迷不醒。

    满身鲜血。

    任人宰割。

    “不!”泰尔斯惊叫出声。

    “落日厌弃我们,凯文迪尔背叛我们,翡翠城鄙夷我们!唯有地狱与恶魔,唯有巫术与诅咒,唯有恐惧与憎恨接纳我们!”

    伴随着同类们的齐声嘶吼,半人半虫的怪物发出的笑声无比瘆人,在下水道中回荡:

    “所以,千百年来,受尽诅咒的我们,以人类为食!”

    它张开的节肢来回耸动,就像进食前的嘴巴:

    “人类,欢迎光临——尸鬼坑道!”

第180章 二十四(上)

    水,水尸鬼?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扫视下水道里的怪物们——它们密密麻麻,形态各异,不断地发出非人的嘶吼。

    “你怎么回来了!聚会日还没到呢!”

    矮得出奇的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豪瑟大叔,”希莱虚弱地道,“就不兴我提前回来看看?”

    一边的沃尼亚克哼了一声,脸上和肩膀上的瘤子一阵乱颤。

    矮小的豪瑟大叔踮起脚,眯眼看了希莱一眼,又看了泰尔斯一眼,这才嗯了一声,转过身吱呀吱呀地往回走,挥舞起小短手:

    “回去回去,不是入侵,是自己人回来了,散了散了,不吃饭呐?”

    下水道里传来一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脱下皮套的人们纷纷回头,交头接耳四散而去。

    豪瑟大叔拍了拍那个面目丑陋,眼睛小得出奇的“巨怪”,把他赶起身来:

    “对,**,你也回去,回去,回去吃饭,没你事了,对,你这个笨笨的大个子……”

    “呜呜呜!”

    “好吧好吧,你这个可爱的大个子……”

    “呜呜!”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拖着皮套往回走的“怪物”:他们之中,有的人面貌丑陋,有的人缺胳膊少腿,有的人身形奇特……

    这是……

    “对了,斯里曼尼呢?”

    希莱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沃尼亚克,跟我们一起下来的那个男人呢?”

    沃尼亚克斜着身子,耸了耸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肩,举起火把让出空档:

    他的身后,斯里曼尼直挺挺地躺在一边的墙角下,双目紧闭,早被吓晕过去了。

    ————

    几分钟后,泰尔斯和希莱围着火堆,坐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大蓄水池边上,污水在他们几米远外的低地静静流淌,头顶的井口投下几束光。

    “我能怎么办?”

    沃尼亚克坐在他们对面,挥舞着双手,肩上的瘤子简直像另一个脑袋:

    “紧急出口突然开了,你被**抱回来,满脸鲜血昏迷不醒,然后两个人来了,第二个还拿着武器,换了谁都得以为你在外面惹了事儿被追杀……你说,二十四,我能怎么办?”

    “也许你可以友好点,而不是直接开始吓人。”

    希莱换了一套稍微干净些的衣服,头上缠着绷带,她举着一个与其说是杯子不如说是铁盒子的容器,喝着里头味道奇怪的药水:

    “我太久没回来了,转弯的时候踩空,撞到头晕过去了,嘶啊,疼!”

    希莱摸着头上的伤口,表情痛苦。

    泰尔斯坐在她身旁,皱眉地看着自己“杯子”里的药水。

    “嘿,把人吓走的主意可是你想出来的!”沃尼亚克抗议道。

    泰尔斯心情忐忑地左右张望:

    这是个废弃已久的下水道,条件简陋,面积却不小,里头住着各种,各种,额……

    “今天茶杯里的幻影显示的是‘归来’,我就知道有事要发生,哈哈,”另一边,一个矮小的侏儒妇人从一个破烂的桶里舀了一勺难闻的药水,走向缩在墙角,醒来后更加惊恐的斯里曼尼,“继续喝,除非你想得病或感染死掉!要知道,刚刚那些是下水道的污水!”

    “谢谢你,迦达玛大娘。”

    希莱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喝掉难闻的药水。

    “无论如何,二十四回来了,这就是最好的事情,正好,跟我们一块儿吃午饭吧!”火堆边,一个搅着锅子的姑娘接过话头,她的声音甜美清亮,一头长发乌黑油亮。

    “谢谢你,多萝西,我等不及了。”希莱微笑回话,声音格外温柔。

    泰尔斯不由得望了希莱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用这么好的态度说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另外那个叫多萝西的姑娘一直拿后脑勺对着他们——咦?

    泰尔斯一惊,这才发现:

    这姑娘的脸上,从额头到眼周,从鼻子到下巴,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毛发。

    所以从远处看去,才会觉得像是后脑勺。

    多萝西感受到泰尔斯在盯着她,顿时一颤,她猛地捂脸扭头,躲避他的视线。

    “嘿,眼睛往哪儿看!”一边的沃尼亚克怒道,泰尔斯连忙低下头。

    “没关系的,多萝西,他是我的朋友,”希莱一边安慰多萝西,一边责怪地望向泰尔斯,“他不懂事儿。”

    “朋友?”

    沃尼亚克没好气地道,对泰尔斯敌意满满:“我们没有朋友!”

    “噢,别傻了,你这个小瘤子,”迦达玛大娘放下比她还高的勺子,回过头来,“你当然有朋友,整个坑道里都是!”

    “呜呜!”更外围的**——面目奇特,长相罕见,智力却如小孩的巨人——呼哧呼哧地点头。

    整个坑道。

    泰尔斯转过头:这个废弃下水道里,每个角落和洞窟都住着一些人,嗯,“奇特”的人。此刻到了饭点,他们来回忙碌,在火光间影影绰绰。

    “不一样!你,我,二十四,多萝西,**,还有豪瑟大叔,我们都一样,属于这里,”沃尼亚克不爽地指着泰尔斯,“但是他,他不是我们的一员!”

    我们的一员……

    泰尔斯皱起眉头。

    “哦,他当然是我们的一员!不信你看。”

    希莱抬起头,回身打了泰尔斯的后脑一下。

    “嗷!”

    泰尔斯嘶声痛呼:“你干什么?”

    可希莱非但没有停手,还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下。

    “嗷!啊!唉哟!”

    泰尔斯忍无可忍,他挪出三步远,回过头捂着脑袋,愤怒地盯着希莱。

    “看到了?”

    希莱看向沃尼亚克和多萝西,耸耸肩:

    “这是怀亚,他小时候摔坏了头,是个脑残。”

    所有人都闻言一愣,几秒钟后,沃尼亚克气愤地扭头,多萝西则咯咯笑了出来。

    “我真为你高兴,小六!”

    迦达玛大娘挥了挥勺子,哈哈大笑:

    “你终于有男朋友了!”

    “呜呜!”

    火堆旁奇特的坑道居民们来回起哄,唯有沃尼亚克依旧不甘心。

    面对他们的眼神,泰尔斯无比尴尬。

    “他不是我男朋友。”希莱无精打采地道。

    “真的?但他刚刚救你的样子,可帅了!”迦达玛大娘眨眨眼睛。

    “对,故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多萝西接着道。

    “那他呢?”

    豪瑟大叔抱着一堆货物从另一个洞口出现,他来到一张明显是工作台的桌子旁边,站上垫脚凳,向着躲在角落里强颜欢笑的斯里曼尼示意。

    “好吧,他是个乘客,上面来的,”希莱叹了口气,“逃难的。”

    话音落下,泰尔斯感觉到,大家看向斯里曼尼的目光马上变得警惕,充满了排斥与敌意。

    这个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方才后脑勺挨的那几下,是希莱为他做出了担保。

    “好吧,斯里曼尼是个辩护师。”

    希莱道:

    “他有钱。”

    斯里曼尼看着这么多奇特的目光,不得不在恐惧与紧张中露出微笑。

    “一个小时两个铜子,过夜二十个,包吃的话费用另计,”沃尼亚克拉下脸来,“别看了,你不是第一个来这儿逃难的人!”

    斯里曼尼愣了一下,直到旁边的**怒哼一声:

    “呜!”

    斯里曼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好吧好吧,我给,我给就是了,该死……”

    但他掏钱的动作停了下来。

    “额,我,我,我的钱都在……”斯里曼尼尴尬地指了指头顶。

    在一众居民不善的目光下,泰尔斯叹了口气,掏出怀亚——真怀亚——给他的钱袋,扒拉出一把钱币,递给沃尼亚克。

    大家的目光这才缓和下来,多萝西和迦达玛大娘开始给大家递碗分食物——尽管只是一些普通的燕麦粥和炖菜。

    “谢,谢谢,这是个下水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斯里曼尼不再如之前那样紧张,但也许是境遇使然,也许是环境太脏,他依旧很不自在。

    “这地方是我们的家,”迦达玛大娘拖着锅子,把一勺子粥扣进他的破碗里,再细细地在锅里扒拉几下,把下一勺小心翼翼地放进希莱的碗里,“实在不行,你就理解为:我们的帮派、”

    “霸王帮!”沃尼亚克举着碗,无比自豪。

    “下水道帮!”在一边挑拣着旧货的豪瑟大叔讽刺道。

    “残暴帮!”沃尼亚克不服气道。

    “吓人帮!”迦达玛大娘哈哈直笑。

    “超级恐怖帮?”沃尼亚克犹豫着,又提出一个建议。

    “呜呜!”另一边的**回应道。

    “地下怪物帮!”沃尼亚克还想再挣扎一下。

    “助人为乐帮!”头发长满脸孔的多萝西柔柔地道。

    “好吧,”沃尼亚克叹了口气,放弃争吵,他碰了碰肩膀上的瘤子,“吵了十几年,我们还是连帮派名都没达成一致。”

    “只有你一个人在吵,”豪瑟大叔吃力地打开一把破洞的旧雨伞,开始拆卸伞骨,“坑道里,大家都在忙生活,根本没人在乎这个。”

    “我们当然要在乎!”沃尼亚卡争辩道,“血瓶帮和兄弟会的招牌是怎么打响的?对,从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开始!”

    泰尔斯沉默着,看着他们的来回拌嘴,却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他回到了乞儿们的第六屋。

    也许屋外处处险恶,但只要进到屋里,躲进自己人的窝里……

    “所以,翡翠城里水尸鬼的传说,是你们?”泰尔斯突然道。

    “反了,”豪瑟大叔摇摇头,“是我们利用了水尸鬼的传说,把无关的外人吓走,远离危险——二十四的主意。”

    泰尔斯凑到希莱耳边,悄声道:“为什么他们叫你二十四?”

    希莱眼睛一亮,举起左手,上面的六根手指来回弹动。

    “噢。”泰尔斯恍然大悟。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希莱把手套脱了下来。

    凯文迪尔大小姐就这样,亮着十二指,捧着自己的破碗,姿态轻松,神态自如地坐着,坐在肮脏难闻的废弃下水道里,围在火炉边,跟多萝西,跟沃尼亚克,跟**他们一来一回,吵闹打趣。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万人瞩目。

    但她,希莱·凯文迪尔,或者,二十四,坐在他们——面容奇特智力有亏的大个子,长满瘤子的年轻人,侏儒夫妇,满脸毛发的姑娘,也许还有更多——中间,却笑得那么开心。

    那么自在。

    好像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堡垒,她的空明宫。

    那一瞬间,眼前人们那残缺不堪的面孔身躯,突然变得顺眼许多。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希莱是怎么跟这里扯上关系的了。

    对比之下,他,泰尔斯·璨星有这样的地方吗?

    闵迪思厅?

    星湖堡?

    泰尔斯这么想着,渐渐出了神。

第181章 二十四(下)

    “吓走外人,远离危险?”

    蓄水池旁,斯里曼尼小心翼翼地插话:“翡翠城治安不错,而你们看着也不像会惹事或者有财产的人,额,抱歉,我是说, 哪来的危险?”

    废弃的蓄水池安静下来。

    沃尼亚克哼了一声。

    “危险?太多了。”

    豪瑟大叔叹了口气:“一切,来自正常人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是危险。”

    斯里曼尼一头雾水。

    “目光,”希莱突然开口,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正常人的目光、言语,还有他们因为体魄‘正常’而能做到的一切,对我們而言,都是伤害。”

    “不止,他们的怜悯,同情,鄙夷,唾骂,排斥,孤立,太多了, ”豪瑟大叔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感慨道,“而我们, 我们在地面上,在他们眼里, 只能是半个人。”

    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做了个讽刺的表情。

    “哈,在这儿可比上面好多了,”沃尼亚克抱起手臂,肩膀上的大瘤子一抖一抖,“据说还有人挖到过地下沥晶矿脉,发大财了……”

    斯里曼尼扬起眉毛:“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总得有人放弃荣华富贵,留下来照顾大家。”沃尼亚克的声音小了下去。

    大家哈哈大笑。

    “所以,二十四,你找到你父母了吗?”多萝西问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找哥哥?

    希莱一怔,几秒后,她的表情沉了下去。

    “没有,我还在找他们。”

    “我劝你趁早放弃,”沃尼亚克不屑哼声,“他们能在出生时抛弃我们,这就说明很多问题了。”

    “我……”希莱欲言又止。

    “呜呜,呜呜呜。”**发表了一通没人听得懂的意见。

    “没关系,像我们这种人, ”豪瑟继续拆着旧货,毫不在意, “有时候,找不到才是好事。”

    迦达玛大娘在一边捅了豪瑟一肘子,瞪向大家。

    蓄水池旁的大家见状,连忙像没事人一样散去,各干各活,就连斯里曼尼都发着抖被**提溜走了。

    “关于这个地方,尸鬼坑道,还有这里的人们,还有‘父母’,”泰尔斯低声对希莱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希莱回过头,神秘地笑了笑:

    “你只需要知道,这是詹恩找不到的地方,这就够了。”

    泰尔斯挑起眉头:

    “好吧,那接下来怎么打算?在这里等着?”

    “当然不是,我们是来寻求帮助的。”

    “谁的帮助?”

    话音未落,坑道里传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泰尔斯转头望去,火光之下,一个穿深色长袍的矮胖男人扛着大袋子,出现在坑道的转角处。

    他身上的衣服装饰简朴,却用料华贵,看上去跟周围格格不入。

    一瞬间,不止这个蓄水池,坑道里前前后后,几乎每個聚居处的人都站了起来。

    “大人!”

    “谢谢!”

    “落日保佑您……”

    这边,迦达玛大娘和多萝西也站了起来,催促沃尼亚克:

    “大人来了,快快快,去把我们的礼物拿出来……”

    扛着袋子的男人走过一处处聚居点,每一处都停一下,分发点东西,而人们也热情回应他:

    “这是给您的,请收下!”

    “这边请!”

    “跟我们一起吃吧!”

    泰尔斯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不禁皱起眉头。

    那个人……有点眼熟?

    “那是谁?”

    “啊,这不,”希莱回答道,“我们要找的人来了。”

    不多时,穿袍子的矮胖男人来到蓄水池,先笑眯眯地收下多萝西和迦达玛大娘的礼物——一包烟草,然后直奔豪瑟的工作台。

    “来,豪瑟,这周的份额,拿去。”

    豪瑟大叔接过男人递来的袋子:

    “哟,赚得不少啊?”

    “最近世道不安稳,人人都想求神得佑,尤其是富翁。”男人嘟囔道。

    “顺便一句,你的魔术道具很管用,很逼真,额,也许太逼真了,做祷告的时候,一位贵妇坚信她听见了亡女的声音,追着要给我钱。”

    豪瑟手上一滞:

    “那你怎么说的?”

    矮胖男人叹了口气,他熟练地在豪瑟的工作台边坐下,从台子下捞出一座水烟壶:

    “我告诉她,没错,那就是她的亡女,而她已经安息了,不再痛苦。”

    看着对方捞水烟壶的样子,泰尔斯这才脑子一动,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乍得维祭司?”

    泰尔斯脱口而出。

    “是。”

    穿袍子的男人不及点烟,他回过头来,看向穿得破烂寒酸的泰尔斯:“嗯,我好像没见过你?”

    泰尔斯眨了眨眼,不知何以作答。

    没错,眼前的男人,正是在落日神殿的告解室里偷偷抽烟的那个祭司——乍得维。

    希莱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乍得维祭司看向希莱,片刻后,他大惊失色:

    “你——”

    “对,我是二十四!”

    希莱大声打断他,不住地使眼色:“对,我很久没回来了,记得吗?”

    乍得维愣在原地。

    “希——二十四,你,你怎么在这儿?”

    “对,我在这儿,”希莱眉飞色舞,展示着自己的十二根手指,“就在这儿,就像多年前一样,记得吗?”

    乍得维嘿嘿一笑,头疼不已。

    “哦,对了,这位是,”希莱笑眯眯地拉过泰尔斯,“嗯,我的……朋友。”

    “男朋友。”迦达玛大娘在后面幽幽道,不出意外收获了希莱狠狠的眼刀。

    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

    乍得维一脸疑惑,但他随即想起了什么。

    祭司对着泰尔斯细细端详了几秒钟,突然脸色大变!

    “殿——”

    “对!”

    眼见情形不妙,泰尔斯连忙开口:

    “我是怀亚!是希莱的男——额,朋友!”

    一边的沃尼亚克不爽哼声。

    乍得维祭司听得一阵头晕,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缓和下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希莱:

    “好吧,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

    乍得维话没说完,希莱就一把将他扯走,到角落里嘀咕起来。

    好吧,原来如此,乍得维跟这个满是残障者的坑道……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乍得维和希莱低声争辩着什么,但前者显然弱声弱气处在下风,后者则理直气壮占据优势,时不时指指泰尔斯和斯里曼尼的方向。

    而泰尔斯发誓,他不用地狱感官,都能隐约听见,希莱提了至少两次“你和平托尔老夫人”,每提一次,乍得维的表情就难看一分,显得做贼心虚。

    “怀亚,你们会留下来吗?”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发了一秒呆,这才反应过来:“怀亚”是在叫自己。

    他连忙回过头,回答多萝西:“额,是?”

    但多萝西叹了口气。

    “好吧,是我想多了,”这姑娘摇了摇头,面孔被丛生的毛发遮得严严实实,“你们,包括二十四,都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会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呢?”

    泰尔斯一时语塞。

    他面对这个看上去性格温和,可是却有特殊面孔的少女,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你一定很爱她,对么?”

    泰尔斯又是一阵头疼;

    “什么?”

    “所以她才会这么爱你,”多萝西叹息道,“甚至愿意把你带到这下面来。”

    “不,你误会了,”泰尔斯无比头大,“我和她不是……”

    但是多萝西没有理会他的辩解。

    “要知道,从前,我们也有人把爱人带来坑道,给他们看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最糟糕的朋友。”

    多萝西的一双眼睛晶莹剔透,从毛发之间露出,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但是大部分人,基本上在见过坑道里的大家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泰尔斯怔住了。

    多萝西小心翼翼地探头,意识到什么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缩头,不让正脸对着他:

    “所以,怀亚,你,你还会回来吗?回来看我们?”

    泰尔斯沉默了。

    他看着这个潮湿昏暗,还带着阵阵恶臭的坑道,看着每个聚居点里身体残障或不全的人。

    他又看向远处,还在跟乍得维祭司谈话的希莱。

    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会的,”泰尔斯的声音响起,平和而温柔,“我会回来的,多萝西。”

    他看向多萝西,露出微笑:

    “这地方很棒。”

    多萝西回望着他,几秒后,她缩回原位,无谓一笑。

    “骗人,这里一点都不棒,尤其是对上面的人来说——我知道的。”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这里很棒,真的很棒,”泰尔斯看着希莱自由自在地甩着无遮无掩的双手,感慨道,“尤其对希——对二十四来说。”

    多萝西沉默了很久,这才叹出一口气;

    “书上说得没错——你是真的很爱她。”

    书上?

    泰尔斯一愣,但多萝西已经盖上了手上的一本爱情小说,转身离去。

    但多萝西才离开不久,带着瘤子,体态奇特的沃尼亚克就一屁股在泰尔斯身边坐下。

    “说吧,你的毛病是什么?”

    泰尔斯又是一怔:“啊?”

    “你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残缺的,不然你不可能看得上二十四,对吧?”沃尼亚克闷闷地对泰尔斯道。

    啊?

    泰尔斯抽了抽嘴角,只能无奈地笑笑:

    “好吧,她说了,我脑残。”

    “狗屁,”沃尼亚克心虚地望了一眼迦达玛大娘的方向,放低声音,“二十四,即便在我们之中,她也是最好的,她不会看上一个……脑残。”

    泰尔斯捂额叹息:

    “我重申一次,她真的没有看上我。”

    “她让你碰她的手。”

    “什么?”

    沃尼亚克的表情阴沉下来:

    “刚刚在下水道里的时候,你牵了她的手。”

    泰尔斯一愣;

    “什么?哦,刚刚那是紧急情况——”

    “二十四从不让任何人碰她的手,任何人”沃尼亚克闷闷不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捅着肩膀上的瘤子,“从第一天,从乍得维祭司第一次她带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

    泰尔斯哑口无言。

    “所以,你一定是哪里有缺陷,对吧?”

    沃尼亚克的话语里带着希冀,仿佛这个事实能帮助他放心:“才不得不找二十四,找……像我们这样的人。”

    泰尔斯看着他,久久不言。

    “怎么了?”

    “你知道吗,沃尼亚克,”少年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整的。”

    沃尼亚克一愣。

    “只是有些人的缺陷看得见,有些人,则看不见。”

    泰尔斯出神道:

    “对我而言,那些看不见的缺陷,才更可怕。”

    沃尼亚克挠了挠头,似乎不甚明白,又似乎有所触动。

    但他最后深吸一口气,扭曲起满是瘤子的脸。

    “你知道,怀亚,出去之后,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沃尼亚克捏起拳头,恨恨道,“我就,我就……”

    沃尼亚克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泰尔斯只能礼貌地笑笑。

    “我就天天去你家门口嚎丧!”沃尼亚克终于想到答案,恶狠狠地道。

    啊?

    泰尔斯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人,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天天出现在你家,”沃尼亚克吞吐道,“那人们就会。就会讨厌……总之,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愿意去你家了,你会遭殃的,倒大霉。”

    泰尔斯看着身形病态的沃尼亚克,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沃尼亚克嘟着嘴道。

    那一瞬间,泰尔斯沉默了。

    “但是,至少最近几天留下来吧,地面上很危险。”

    泰尔斯皱眉:

    “什么?”

    “你没听说吗?血瓶帮和兄弟会开仗了,每天都有人死。”

    “噢。”

    沃尼亚克对他的态度很不满:

    “我是说真的!我们甚至发现了顺流飘下来的尸体,脖子都被砍烂了!我们,你们,你和二十四应该留在这里,等到危险过去。”

    泰尔斯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

    砰!

    砰砰!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响起,在尸鬼坑道里回荡,无比刺耳。

    一时间,坑道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看向一个方向。

    “怎么回事?”泰尔斯疑惑道。

    砰!砰!砰!

    敲门声越来越急,显然敲门者相当不耐烦。

    沃尼亚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指了指一个漆黑的洞口,那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关系,坑道不止一个出口,但都只有自己人才知道,”长着瘤子的年轻人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向洞口,“那是其中一个,我去开门。”

    砰砰砰砰!

    泰尔斯皱起眉头,本能地觉察出不对。

    这敲门的节奏也……太急了。

    太狠了。

    简直就像,就像一头野兽,在疯狂地砸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

    狱河之罪燃烧起来,把泰尔斯带入地狱感官。

    沃尼亚克艰难地行进,他侧过身子,挤进洞口,身影消失在台阶上。

    就在这一刻,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

    他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

    “等等,别开门!”

    但是太迟了。

    啪嗒。

    机括声响起,大门打开的声音从洞口里传来。

    “嗯?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刀子——诶,放开我,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洞口里,沃尼亚克的声音先是疑惑不解,随后变得惊恐万丈。

    直到最后,他发出痛苦绝望的呼号,继以人体落地的声音。

    听见这声音,坑道里的人——希莱,乍得维,豪瑟,斯里曼尼,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惊呆了。

    踏,踏,踏……

    洞口里,脚步声响起,在坑道里回荡。

    离他们越来越近。

    操!

    泰尔斯神经一紧,他挣起身来,拔出身上的jc匕首,面对漆黑的洞口。

    不!该死,该死,该死!

    泰尔斯恨恨地想。

    他该早点认出来的!

    没错,就在沃尼亚克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确认了。

    不对劲的地方,是味道。

    那先从门缝里渗出,尔后在开门后猛烈涌来的味道……

    是血腥味。

    无比刺鼻的血腥味。

    以及在地狱感官里,无法忽视的——浓重杀机。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脚步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近。

    正如它带来的血腥味。

    “我刚刚杀了五个,不,是六个人,才找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就为了找到一个人,一个人。说实话,我的耐性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洞口里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踏,踏,踏……

    “现在,你们最好识相点。”

    终于,在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中,脚步声的主人走出洞口,在坑道的火光下露出真容。

    “别逼我杀更多。”

    那一刻,泰尔斯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眼睛。

第182章 为我而死

    “北极星?”

    幻刃凯萨琳淡定地站在众人中央,任由仓库里的血瓶帮众们鼓噪喧哗:

    “是他在杀我们的人?”

    “第二王子?那个从北边回来的野蛮王子?”

    “同时操了北地国王和北地公主的家伙?”

    “怎么会?我们是怎么牵扯上这种大人物的?”

    “他不是当上公爵了吗?难道不该好好呆在宫殿里锦衣玉食,让十八个女仆给他按摩?搞我们这些普通人做什么?”

    “究竟是帮里哪个眼瞎的,得罪了这种大煞星?”

    “不,那我们还报个屁仇啊?”

    “这儿是翡翠城,他只是客人, 应该不敢这么做吧?”

    “他是国王的儿子,未来的王,他就是发动几万军队进城来,把我们连同黑绸子们一块儿灭了,都没人敢说什么……”

    “我们要怎么跟这种大人物斗啊?”

    “要不造反去?”

    “现在退帮保平安还来得及吗?”

    “那个,拜托让让, 我出去一下,尿急……哦,你也尿急啊?那一起一起……”

    仓库里一时议论纷纷, 人心惶惶。

    弗朗戈、贾加、古铁雷斯、加曼迪亚……各行业和片区的老大们面面相觑,震惊,疑虑,还带着淡淡的恐惧。

    该死。

    在杜罗的身后,哥洛佛死死咬牙,观察着在场者的表情。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说是泰尔斯殿下?

    是背后有人,有人打算把这些帮派力量利用起来,对王子不利?

    还是这疯女人信口胡诌,以揭过血瓶帮的损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狗逼王子不是啥什么好人!杜罗老大说得对,有爵位的贵族全tm是狗杂种!”

    僵尸身边的齐米卡斯气愤不已:

    “胖墩儿我告诉你,那個北极星进城的第一天我去围观了,麻痹的一圈圈的保镖,里三层外三层, 我就探了个头,还被卫兵打了一巴掌!操, 什么狗逼王子, **成这样,高高在上的,没见他利国利民,光看见作威作福了!哪有我们公爵谦虚亲切,体察民情?”

    哥洛佛逼自己点了点头,勉强提提嘴角。

    “对了,他保镖里全是穷凶极恶的流氓!我记得,有个全副武装的超凶大块头,差不多有胖墩儿你这么壮,一看就没少杀人!还有一个戴半边面具的家伙,把嘴都遮住了,麻痹的要不是丑出天际,正常人谁戴面具啊?现在一看,哈,狗似主人样,这王子果然是反派!”

    齐米卡斯身后的罗尔夫捏捏拳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哥洛佛不得不回头按住他的肩膀,扯着他远离激愤的人群。

    “肃静!”

    弗格的声音盖过全场,逼得整个仓库安静下来。

    这位翡翠城的本地老大转过身,语气谨慎:

    “凯萨琳,你说的是真的?是泰尔斯王子动的手?可这也太不……”

    “太不现实了?”

    凯萨琳高声接过话头,她冷哼一声,环顾四周:

    “对,也许你们不关心不在乎,但是事实就是:在王后日,在翡翠庆典最热闹的时候,空明宫里,王国上层的大人物们正为了权力地位,斗得你死我活,就连呼吸的气流,都能在城市的下层卷起风暴!”

    在场的头目们面面相觑,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忧心忡忡。

    “大人物们你死我活?呸!真正在泥土里挣扎,流血丢命的人可是我们!我们!”

    场中,‘粪蛋’罗杰愤怒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北极星?当他们坐在宫里翘脚喝茶,在书房里操女仆屁股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少了半根毫毛!”

    他的话迎来一大片附和声。

    管光荣区街头的塔瑞米咬牙举手:“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血瓶帮的本事,看看什么是一百年的‘黑帮贵族’!”

    弗朗戈沉稳开口:“大姐头,我们都在这里,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仓库里的声音越发统一。

    “不妙,她绝对是有备而来的,目的就是把所有仇恨引到殿下身上,”角落里,哥洛佛悄声对罗尔夫道,“前两件案子过后,我们已经失去了翡翠城的上层社会和中层官员,现在,如果连下层的市井街道都失去……”

    罗尔夫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盯着凯萨琳,同时忍受着胸口处的情绪激荡,以及膝盖下的隐隐痛感。

    “没错,我们,我们只是风暴来临时的路边小草,”仓库里,凯萨琳的声音小了下来,语气却愈发寒冷,“弱小卑微,随风飘荡,但别忘了,小草也扎实强韧,不可动摇。。”

    下一秒,幻刃高举袖爪:

    “所以,弟兄们,既然风暴已经到来,那我们就没有时间互相指责,没有余地怨天尤人,没有机会抱头躲避!”

    她怒吼道:

    “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团结,或毁灭!”

    仓库里爆发出热烈而激愤的应和声。

    哥洛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难道说,这些都在鸢尾花公爵的预料和授意之中,目的就是要从上到下,让星湖堡一方在翡翠城寸步难行?

    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败坏星湖堡的名声?或者干脆在翡翠城的默许要,冲击王子的队伍?

    无论如何,这都太糟了。

    不,不行,王子和马略斯必须立刻知道这事儿,他们会作出最稳妥的决定。

    哥洛佛越想越忧心,他拍了拍罗尔夫:“该走了。”

    但罗尔夫却摇了摇头,他眯起眼睛,把幻刃和其他头目们的样子收进眼底,尽力用最简单的手势表达意思:

    【等等,有些,不对。】

    哥洛佛皱起眉头:他没读懂对方的手势,只辨认出哑巴在拒绝。

    “嘿,我知道你跟血瓶帮有关系,”哥洛佛低声开口,“也许这仓库里头还有你的朋友。”

    果然,罗尔夫身形一僵。

    “但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哥洛佛的语气冷了下来,“还有你向谁效忠。”

    罗尔夫下意识地按住膝盖,他的目光锁死在凯萨琳的身上。

    直到节奏奇怪的鼓掌声在人群中响起,格外刺耳:

    “啪,啪,啪,啪,啪,啪……”

    仓库里的人声渐渐小了,所有人都转过目光,看向鼓掌的人。

    “不错的演说,刀婊子,一如既往。”

    只见仓库的一角,涅克拉站在少数手下身前,懒洋洋地道:

    “我都快被感动了。”

    凯萨琳了眯起眼睛。

    “涅克拉,红蝮蛇,”幻刃幽幽发声,“你呢,团结,还是毁灭?”

    红蝮蛇微微一笑。

    “在这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一个小问题。”

    涅克拉啧声道:

    “刀婊子,你刚刚所说的那些大人物们,北极星也好,鸢尾花公爵也罢,还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有点小权利的家伙……他们究竟给了你多少钱,许诺了你多少男人,才能让你帮里说出这番屁话?”

    此言一出,仓库里的氛围为之一滞。

    流浪者弗格叹出一口气:“好家伙。”

    凯萨琳不动声色,她只是伸出手,止住了几位义愤填膺的手下:

    “看来,是有人不愿意团结啊。”

    她的身后,大多数人看涅克拉的眼神越发不善。

    “呸,臭刀婊子!”

    涅克拉面色一变,狰狞呸声:

    “每一次,每一次因为无能搞出了收拾不了的烂摊子,你就编出个大到没边的借口,搬出一个想象出来的、高高在上的敌人来糊弄大家,‘都是他们干的’、‘不是我的错’、‘他们该负责’、‘大局如此’,然后再摆出一副一心为公的样子,逼着弟兄们跟你一块儿‘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红蝮蛇一个个扫过幻刃身后的人,恨声道:

    “再大喇喇地来一句‘团结还是毁灭’,找几个托儿跟着喊一喊,搞得好像声音很大似的……”

    凯萨琳的身后,塔瑞米、弗朗戈等人同时皱起眉头。

    “接着再明里暗里找人‘谈话’,让他们‘顾全大局’,至于那些‘不顾大局’的,就封口捂嘴,甚至就是让他们直接消失,直到剩下的人————出于利益或恐惧,出于蠢或坏,或者根本就是又蠢又坏——不再反对,重新喊你作血瓶帮的老大……”

    涅克拉怒哼一声:

    “操,这么多年了,回回这么玩儿,刀婊子你tm不嫌烦啊?”

    他狠狠扒开自己标志性的暗红色外套,指向其他人:

    “真以为底下的人都是弗格缸子里的蠢鱼,任你来来回回一副逼,各种姿势套到爽?”

    这一通话下来,仓库里鸦雀无声。

    原本的热烈气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大家不再呼喝响应,而是面面相觑。

    凯萨琳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得像是要结冰。

    直到弗格咳嗽了一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也许你是对的,弗格,”凯萨琳缓声道,“有些人不适合网开一面。”

    “红蝮蛇,”身后的罗杰看了大家一眼,“大敌当前,也许你该清醒点——”

    “不,是你该清醒点!”

    红蝮蛇怒吼着打断他:

    “是你,是你们,是你们所有这些蠢逼鱼该清醒点!大敌当前?我们血瓶帮真正的大敌是谁?谁?”

    凯萨琳阴冷地看着他:

    “这样啊,小红,那我就当你作出答复了。”

    她挥挥手,身后的手下们得到信号,缓缓移步,将红蝮蛇包围。

    而涅克拉的人手虽然不多,却也不甘示弱,纷纷顶上第一线。

    仓库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哦不是吧,不是说不打架的吗?胖墩儿……”齐米卡斯下意识地去拉哥洛佛,却捞了个空,“胖墩儿你人呢?”

    “我们真的该走了,”另一个角落里,哥洛佛按住罗尔夫的肩膀,语气严厉,“你不想被卷进去吧?”

    但罗尔夫深吸一口气,向他摇了摇头。

    过往混迹帮派的经验,让他本能地觉得:还不是时候。

    “涅克拉,面对那样的大人物,我们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不能再内耗了,”眼看两帮人要在他的场子里干起来,弗格叹了口气,不得已站到场中,隔开两帮人,“别冲动,想好再说话。”

    “我tm想得非常好!”

    涅克拉像是豁出去了,他无视眼前的糟糕局势,咬牙切齿地指向每一个人:

    “七八年前的永星城,红坊街,一夜战争,我们损失惨重,八个干部死了五个!我不明白,本该是我们准备好了伏击兄弟会!要知道他们当时连黑剑都不在场……”

    他愤恨道:

    “而我们,血瓶帮是怎么输的?怎么输的!”

    这话说得帮众们一阵疑惑。

    涅克拉哼声道:“但后来我明白了,问题不该是我们怎么输的,而该是:我们为什么输?”

    凯萨琳和弗格双双皱起眉头,后者问道:

    “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

    红蝮蛇笑了。

    “啊,”涅克拉摇摇头,目光锋利,“因为我们要输,我们必须要输。”

    他猛地指向凯萨琳:

    “因为如果我们不输,不把实力雄厚的血瓶帮打成一个四分五裂的烂摊子,不把帮里数一数二的中坚人物,包括‘小丑’克斯,‘战狼’喀尔喀,‘乱神兵’宋,还有‘裁衣剪’索洛、‘强盗’鲁贝这些老大以及他们的人手,一个接一个送给黑绸子们干掉,一个不留全都抹杀葬送在红坊街……”

    此言一出,凯萨琳眼神一闪!

    红蝮蛇从齿缝里咬出最恶毒的语气:

    “那么那时候要资历没资历,要实力没实力,要名望没名望,甚至连几把都没有的某位老大,又要怎么上位呢?”

    正在不动声色寻找出路的哥洛佛突然感觉到,身前的罗尔夫微微一颤。

    场中,红蝮蛇哈哈大笑:

    “那某人还怎么能——像今天这样——借着‘都是敌人太强大了’当借口,走通大人物们的关系,倍儿有面子地去跟黑绸子谈判——顺便接收那些阵亡老大们的地盘,吞并死人的生意,统一整个帮派,把特恩布尔老大留下的血瓶帮改造成她的血瓶帮?”

    “瞧,血瓶帮一败涂地,而‘幻刃’凯萨琳力挽狂澜——tm的多好听啊!”

    整个仓库里哗地一下炸开了。

    凯萨琳这边的人马破口大骂,红蝮蛇的人则秽语回敬,但更多的人不敢开口,不知所措。

    “红蝮蛇疯了,”站在凯萨琳一方的坏鞋匠贾加回头叹息,“他被大姐头压制得太久,再也忍不住,要豁出去了。”

    “我倒是很佩服他的胆量,”场记弗朗戈啧声道,“愿意给他加一份棺材钱。”

    另一边,古铁雷斯和桑加雷盯着他们两个,目光不悦。

    场面混乱,直到有人忍不住要动手,弗格不得不重新出来维持住秩序。

    “无论你在暗示什么,红蝮蛇,”凯萨琳丝毫不恼,反而出奇冷静,“谁,是谁教了你这套泼脏水的玩儿法?”

    红蝮蛇表情一僵。

    “脏水?”

    涅克拉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他先是狂笑不止,随后笑声突歇。

    “七年前,凯萨琳,你是最早收到风声,知道黑绸子要去抢红坊街的,所以你让我们准备好伏击圈,准备给黑绸子们一下狠的,”他语气怨毒,“但这样痛打黑绸子,扬名立万出风头的机会,你本人却没有到场?”

    “我当时不在王都,”凯萨琳微微一笑,“而且别忘了,你也不在场。”

    她一边慢条斯理说着话,一边一寸寸地认真检查袖爪和系带,她身后的打手们也一样如此,冷静得令人不安。

    “所以我派出了最得力的人手!”

    眼见对方不为所动,涅克拉越发急躁:

    “包括莱顿兄妹,高伦斯基,努美诺,斯宾,多尔诺——我留在王都的大半人手!一夜战争过后,我都凑不够人手去押货和扫街!”

    他冷冷道:

    “而你呢?你那天晚上派去王都的人手里,有什么能让人记住名姓的家伙吗?”

    此语一出,凯萨琳的表情冷了下来。

    “我也一样,”一丝寒光在她的袖爪上流过,“那一夜,我也失去了最信任、最有前途的干将,就在红坊街。”

    那一夜……

    最信任、最有前途的干将……

    红坊街……

    角落里,罗尔夫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

    涅克拉眼珠一转:

    “噢,对,那个嘴欠的小子,用异能玩儿风的家伙,你们叫他什么来着,追风小鬼?”

    “是‘随风之鬼’。”幻刃淡淡道。

    脸上带着刺青,用异能玩儿风的家伙……

    听到这里,哥洛佛终于明白过来,表情一变!

    “还有,他的名字是罗尔夫——米迪拉·罗尔夫。”

    凯萨琳低下头,不辨表情。

    哥洛佛再也忍不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罗尔夫。

    但后者只是别过头去,拒绝面对僵尸那难以置信的目光。

    唯有一双肩膀,微微颤抖。

    “是么?是这样啊,当帮里所有人都栽倒在黑绸子手里,所有人都因那场一夜战争伤筋动骨,所有人都在头疼给死者家人的抚恤金时,你,‘幻刃’凯萨琳失去了某个玩儿风的嚣张街溜子?哈,还真是损失惨重啊。”涅克拉不屑冷笑。

    凯萨琳抬起头,眼神越发阴冷:

    “小红,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但红蝮蛇却仰天大笑:

    “机会?哈哈哈!告诉我,刀婊子,那个玩儿风的罗尔夫,你给他机会了吗?”

    罗尔夫目光一颤。

    下一秒,只听涅克拉一字一句地开口:

    “当你把你所谓‘最信任的、最有前途的手下大将’作为弃子,作为祭品,作为取信其他老大的诱饵,把他派去一夜战争白白送死,派去红坊街预定牺牲,好让你从血瓶帮和兄弟会的战后烂摊子里一寸寸崛起、一步步上位的时候……”

    红蝮蛇的话轻描淡写,却又无比恶毒:

    “你给他机会了吗?”

    那一瞬,罗尔夫浑身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嗡嗡作响。

    【作为弃子。】

    【作为祭品。】

    【作为取信其他老大的诱饵。】

    什么。

    什么?

    罗尔夫用力呼吸着,而他的呼吸像飓风一般暴烈,在耳边来回肆虐,遮住了其余一切声音。

    【白白送死。】

    【预定牺牲。】

    【一寸寸崛起、一步步上位……】

    啪!

    罗尔夫轰然一震!

    他猛地抬头:哥洛佛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抠挠自己的义肢。

    哥洛佛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意味。

    罗尔夫下意识地抽回手臂。

    哥洛佛低声说着话,他的表情略微焦急。

    但关于他说了什么,罗尔夫听不见。

    就连一字一句,一丝一毫也听不见。

    现在的他,只能听见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啊?啊?”

    红蝮蛇和幻刃的话还在继续,就像无可躲避的飓风一样刮过他的耳朵:

    “告诉我,你是怎么骗那个玩儿风的可怜虫,骗他去红坊街送死的?”

    玩儿风的可怜虫……

    罗尔夫忍住身体的颤抖。

    场中,凯萨琳不言不语,她只是冷冷地盯着红蝮蛇,像在盯着一个死人。

    只听涅克拉冷笑着:

    “你对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刀婊子?是‘追风小鬼,凯萨琳大姐头最喜欢你了’?还是‘我不信其他人,只信你一个’?或者‘你可要成为最厉害的那个哟’?抑或是‘去吧,你一个顶十个,一定要打出我‘幻刃’的威风’?”

    凯萨琳盯着他,缓缓地蹙起眉头。

    罗尔夫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低头。

    但是没有办法,过往被刻意遗忘掉的记忆,还是不可逆转,也不可抵挡地,奔涌回他的脑海里。

    【这场行动是魔能师安排的,非常关键,其他老大们都派了不少人……但我不信其他人,米迪拉,我不信。】

    【我只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而他,随风之鬼,米迪拉·罗尔夫无处逃避。

    【我知道,他们叫你年轻人里的‘十二至强’,但我要你知道,如果你这就满意了沾沾自喜了,那你tm就死定了!不用其他人动手,老娘我tm就先把你拆了!】

    【在我眼里,那名头就是个屎!你不能跟其他十一人并列,不能!你必须成为最强的那个!明白了吗,因为你是我的人,我的!听懂了吗,你这该死的康玛斯异能小鬼!】

    【所以去吧,带着我的人手和名头去红坊街,找到最强的对手,摘几个响当当的人头回来!就算要面对黑剑,你tm也不准退后!因为你是我的人,是从我凯萨琳的刀风里活下来的随风之鬼!】

    该死!

    罗尔夫恍惚地扶住身边的墙面。

    为什么那条该死的红蝮蛇要说话?

    为什么涅克拉这个混蛋要长嘴?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听这些?

    这些!

    【当我回来王都的时候,我不要见到现在的你!相反,我要见到一个男人!当别人谈起他的时候,会说‘看到了吗?那就是他!是“幻刃”真正的锋刃!是凯萨琳能称霸血瓶帮的原因!’】

    罗尔夫闭上了眼睛。

    他狠狠地咽了咽喉咙,感受着咽喉里自从红坊街受伤后,就变得不再平滑的血肉。

    但涅克拉的恶毒言语还在继续:

    “难道是,嘿嘿:‘去吧,只要你打赢了这场仗回来,大姐头我就屈尊嫁给你’?”

    仓库里,没人敢说话。

    而凯萨琳观察着眼前的红蝮蛇,目光里的厌恶和憎恨渐渐消失,转化为纯粹的杀意。

    “就这样,当你送出最‘喜欢’的小卒子,连同我的精悍人马还有小丑和战狼他们,都在一夜战争里被黑绸子干掉之后,”涅克拉对幻刃的杀机恍若不觉,继续不怀好意地冷笑,“血瓶帮里势力最大,最能收拾残局的人,不就剩下你了吗——凯萨琳大姐头?”

    大姐头。

    恍惚中,罗尔夫缓缓睁眼。

    【听好了,拦路抢劫的康玛斯小鬼,你今天惹错人了——我的名字是凯萨琳,血瓶帮的“幻刃”。】

    在他的眼里,站在场中的凯萨琳大姐头,和记忆中的形象逐渐重合。

    难分彼此。

    【哈,这么说吧,假如我今天饶你一命,小鬼,那今后……】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第183章 瓶中非酒(上)

    这一刻,罗尔夫仿佛回到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夜:

    喉咙被破开的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与废墟里。

    满布口腔与咽喉的血水倒灌气管,让他连连呛咳,无法自主顺畅地呼吸。

    他只能发动异能,一寸一丝地把空气送过血水, 送过气管,送进肺部。

    就像突破血红色的枷锁。

    就像现在。

    “冷静,哑巴。”

    仓库里,哥洛佛紧紧扣住罗尔夫的肩膀,让后者从恍惚中回神。

    僵尸紧张四顾,压低声音,唯恐被他人发现端倪:

    “听着,完成任务之后, 你有大把机会找那个女老大算账!但是现在, 先冷静……”

    算账?

    算什么账?

    是他双腿的账,还是喉咙的账,还是——命的账?

    冷静?

    为什么要冷静?

    在这里,有谁他妈的不冷静吗?

    罗尔夫深吸一口气,肩膀一动,一下子甩脱了哥洛佛。

    他冷冷地盯了哥洛佛一眼,在沾满灰的墙面上写下一行小小的字:

    【我,很,冷静】

    哥洛佛一愣,反应过来:

    搞什么,原来这哑巴识字啊?

    但罗尔夫目光冷酷地写完下一句话:

    【等,到,最后】

    “最后?什么最后?”

    哥洛佛皱眉道,但罗尔夫已经不再理会他。

    “你喷完粪了吗,红蝮蛇, ”场中,凯萨琳冷冷开口, “准备好棺材了吗?”

    随着她的话, 幻刃身边的打手们面色凶狠,慢慢前压,各自找好了目标。

    而涅克拉的少数人马背靠着背,围得更紧了。

    “‘随风之鬼’罗尔夫,我记得那家伙!”

    就在这时,站在红蝮蛇身边的加曼迪亚抠了抠耳朵:

    “大姐头从康玛斯收回来的异能者手下,主要在王都混,对吧?见过一面,别的都挺好,除了那一张永远闭不上的臭嘴。”

    “现在好了,他永远闭嘴了,”红蝮蛇阴恻恻地道,“多亏他的大姐头。。”

    哥洛佛担忧地望向罗尔夫,但后者只是缓缓摇头,无声冷笑。

    “但他说的是真的吗?”

    古铁雷斯面目阴沉地瞪着凯萨琳:

    “大姐头,一夜战争,你?”

    幻刃望着直到此时还站在红蝮蛇身侧的几位本地老大,也是她曾经的老部下——加曼迪亚,古铁雷斯,桑加雷,不由目光闪烁。

    几秒后,凯萨琳深吸一口气,忍住立刻动手的冲动。

    “好吧,这本该是秘密——那天晚上,那场行动是魔能师大人安排的,他当时也在场,为了伏击黑剑。”

    这番话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古铁雷斯蹙眉道:

    “魔能师?”

    “对,就是你见过一面的那位大人,”凯萨琳越发不耐烦,“古铁雷斯,你是觉得,我连他也能算计吗?”

    古铁雷斯一阵犹豫。

    “你少拿魔能师作借口。”

    红蝮蛇冷冷开口。

    “什么‘幕后大佬’,什么‘凡间无敌’,什么‘创始人’,什么‘黑剑都打不过的传说’,妈的,几十年了,我受够了,更受够了你搬出他们来当旗帜。”

    他咬牙切齿:

    “哪怕特恩布尔老大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跟活在传说里的龙没什么差别。特恩布尔被黑剑一剑削了,他们连屁都没放一个!几十年来,他们根本就没管过我们的死活,真要讲鬼故事,水尸鬼都比他们能打!

    “狗屁的‘魔能师大人安排的’,哈,我都想象得出那一幕:一夜战争,他坐在座位上淡定地挑指甲,淡定地吹口哨,淡定地看着我们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宰掉,只要黑剑不出现,就算我们的人死光了他都不会眨一眨眼皮!”

    涅克拉恨恨呸声:

    “何况你耍的这个,帮派分子夺权上位的‘小小’阴谋?”

    凯萨琳冷笑一声:

    “你敢在他们本人面前这么说吗?不是那一位,而是另一位——红色那位。”

    幻刃目光收紧:

    “那可是真正的红,而不是你这一身染上去的红。”

    涅克拉面色一滞,聪明地没有接茬。

    “不过,可能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话锋一转,“刀婊子,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耍阴谋了,对吧?记得博特吗?”

    弗格眉头一皱:“什么?”

    这個名字也让许多人同时一怔。

    唯有凯萨琳目光一动。

    只见涅克拉嘿嘿一笑:

    “在场的都是翡翠城的老江湖,没错,‘狗牙’博特,翡翠城曾经的药贩头头,特恩布尔帮主的左膀右臂,以及……凯萨琳以前的老大。”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红蝮蛇不怀好意地道:

    “他在生日宴会那天嗨药嗨疯了,开始砍杀自己人,结果被凯萨琳狠下心肠一通乱刀给宰了,‘为了救其他无辜的帮众弟兄们’,你说。而那天之后,凯萨琳,你就顺理成章当上了新的翡翠城老大——毕竟博特是那么讨人厌的一个疯批混蛋,对吧?”

    凯萨琳不动声色:

    “这事儿所有人都清楚!古铁雷斯,加曼迪亚,你们当时就在现场,记得吗?”

    加曼迪亚一阵犹豫,但古铁雷斯极快地回答道:

    “当然,大姐头,博特发疯那天,你救下了加曼迪亚的命。而我,我准备咬牙动手的时候,你拦住了我,抢走我手里的刀,你说这样的重担,不能推给手下。”

    “正是!”

    凯萨琳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知道,博特就是我凯萨琳亲手杀的!我对此从不后悔也不找借口,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一力承担!”

    此言掷地有声,仓库里的帮众们看向凯萨琳的目光越发不一样。

    尤其是站在红蝮蛇这一边的年轻帮众们,不少都开始犹豫。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她了,”哥洛佛对罗尔夫低声道,“这一点,她确实够种。”

    罗尔夫揪紧了自己的下摆,一动不动。

    但红蝮蛇的冷笑适时响起:

    “后果?对,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博特死后的短短几年,你开始‘生意转型’,让黑街兄弟会里原本寂寂无名的‘头狼’拉赞奇·费梭,成了翡翠城最大的地下药贩,把份额和财路从我们手里通通抢走!博特一死,拉赞奇就上,这一前一后,大家不嫌太巧了吗?”

    说起大家都熟悉的名字,本地的帮众们纷纷蹙眉。

    “那时空明宫换了新公爵,自然就有了新规矩,”凯萨琳有理有据,沉稳地回答,“我们要想继续待在翡翠城这艘船上,就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捞毒品——除非你想像黑绸子们一样,只能缩在全是外乡移民的新郊区,油水寥寥的北门桥。”

    涅克拉心知在此事上说不过她,于是话题再变:

    “抛开这些弯弯绕绕,凯萨琳,告诉我:作为一个采药制药用药贩药超过三十年的老药贩子,博特生日那天到底嗨了什么牛逼轰轰的药,能把他自己都给嗨傻咯?”

    他眯起眼睛,字字诛心:

    “还有,那么牛逼的药,你神通广大的老朋友拉赞奇,他当时搞得到吗?”

    红蝮蛇不怀好意的暗示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

    凯萨琳轻笑一声:

    “你说的这些疑点,特恩布尔老大当年全都查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你,小红,你觉得你比特恩布尔老大要聪明?”

    但出乎意料,涅克拉怒喝一声,用力拍手:

    “特恩布尔!谢天谢地你终于提到他了!”

    红蝮蛇指着幻刃:

    “对,帮主老大一向讨厌博特,他相信了你的故事,让你接了博特的位置……”

    “直到之后,特恩布尔老大自己,连同他最硬的打手,两大极境高手一块儿死在围杀黑剑的行动里,被他奇迹般反手宰了!”

    涅克拉的怒吼让所有人不禁侧目:

    “那天,刀婊子你也在场吧?你负责什么?情报?装备?还是事前布置?”

    凯萨琳面色一厉: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自从一呼百应的特恩布尔帮主人头落地那天起,血瓶帮就乱了,破了,裂了!他手底下的异能战士们彼此不服自相残杀,众位老大疯抢地盘内讧火并,我们不再是一整块儿了。”

    红蝮蛇深吸一口气:

    “也从那时候开始,血瓶帮就在走背字儿!地盘越来越小,生意越来越糟,被兄弟会打得抱头鼠窜!倒是你,凯萨琳,曾经的翡翠城‘小刀子’却开始行大运,名头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堂堂‘幻刃’,现在俨然是血瓶帮第一人,就差没人喊你‘凯萨琳帮主’了!”

    他的话用意恶毒,让许多帮众们面面相觑。

    “今天,你甚至能出面请动‘大人物,逼得黑绸子们坐下来跟你谈判,吐出他们打下来的地盘……而你单枪匹马进他们的地盘,竟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啧啧,真厉害啊。”

    “我就奇了怪了,博特、特恩布尔老大、还有那个玩儿风的异能者……凯萨琳,为什么每当你身边有自己人死掉,”涅克拉语调古怪,“你都是获利最大,得益最多的那个呢?”

    凯萨琳沉默着听完这一段话,冷冷一笑。

    “是么,那没准杀了你之后,”她手中的袖爪唰地弹出,“我还能更进一步?”

    红蝮蛇闻言微微一笑。

    作为旁观者,角落里的哥洛佛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不对。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涅克拉瞬息前掠,抽出桌上的短刃,刺向凯萨琳!

    铛!

    金属脆响间,只见凯萨琳袖爪当前,恰好格住涅克拉刺来的利刃。

    “大姐头!”

    “涅克拉老大!”

    两位老大毫无预兆地动手,好几秒后,双方人马才匆匆反应过来,武器出鞘,喊杀声起!

    “保护老大!”

    “操翻他们!”

    “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我tm该打谁啊?”

    “干就完了!”

    “都让开!”

    凯萨琳和涅克拉,两边的人都毫无章法,乱哄哄地一拥而上,逮着第一个遇到的敌人开始厮杀,会场一时大乱!

    凯萨琳的一位打手想要扑上去帮助幻刃,但来自草原的都穆拿向他怒吼着抽刀劈来;傀儡戏师平站在涅克拉身边,刚刚抽出两柄奇怪的兵刃,就被凯萨琳一方的罗杰脚踹倒;

    古铁雷斯带着一双铁拳套横冲直撞,接连砸翻了好几个凯萨琳的手下,直到一个使锤子的打手把他拦下来;塔瑞米使劲挥舞着一把弯刀,指挥他的亲信们冲杀,坏鞋匠贾加尖叫着一路退后,一边催身边的家伙们赶紧上去;

    最显眼的还是红蝮蛇一方几乎失去理智的达尔顿,他抡起一把椅子冲进人群,发狂般左右挥舞,路径上的人们无不纷纷色变,争相躲避,然而杜罗怒吼一声,抡动着明显涨大一圈的右臂冲上前去,跟他狠狠相撞!

    “该死!”

    哥洛佛咒骂着,先扛翻一个向他们冲来的帮众,随后扯着罗尔夫不住后退:

    “刚刚不早走,这下好了!”

    另一边,看着仓库里的混乱,作为地主的流浪者弗格叹了口气:

    “好吧。”

    下一秒,他卷起袖子,接过亲信递来的一柄长刀,怒喝着砍翻了一个掠过他身边的帮众,加入战斗。

    场地中央,红蝮蛇和凯萨琳兵器来回,已经交了三轮手,他们丝毫不受周围的喊杀声和来回冲撞的人影响,只是死死盯着彼此。

    “我还在想,小红,你要什么时候才敢先动手呢?”

    话音落下,凯萨琳怒喝一声,两只手臂在“喀拉”声响中转出不可思议的角度,带动袖爪化出幻影!

    铛!铛!铛!

    红蝮蛇极速退后,中间还砍下一只想要偷袭的手臂,不无狼狈地格开这一套角度诡异的连击。

    “这样你才有理由杀了我,对么?”

    红蝮蛇话音刚落就脸色一变,他猛地矮身,就地翻滚!

    咻!咻咻!

    只见凯萨琳的袖爪上激射出三枚飞镖,最近的一枚堪堪掠过涅克拉的鼻尖!

    “啊啊!”

    红蝮蛇身后有人被飞镖击中,惨叫连连。

    “当然不是,今天哪怕你不先动手,”凯萨琳冷冷开口,她头也不回,左手往后一甩,袖爪在一个准备扑向她的帮众身上拉出一道血泉,“也注定走不出去!”

    “草他妈的刀婊子!”

    涅克拉从齿缝里咬出几个字,他立刻发动异能,促动体内的激素迅速分泌,调整神经和肌肉,这让他渐渐跟上“幻刃”那诡异的动作,毫不示弱地上前迎敌。

    原本涅克拉一方的人数并不占优,但他所带的人手皆是王都来的精锐,见惯了血,看见己方人少反而激发了狠性;而凯萨琳一方混杂了许多本地翡翠城的人手,他们本就养尊处优,久疏战阵,此刻又人心不齐,开战时有人热血上头奋勇抢先,也有人畏手畏脚彼此阻碍,是以此消彼长,仓库里强弱分明的两股人马绞杀在一块,混战之中,一时竟然不相上下,分不出孰优孰劣。

    “啊啊啊!”

    “我的手!那是我的手!拿回来!”

    “不不拜托别杀我——”

    “操!宰了他!”

    “你们倒是上啊!”

    “撑着点,把肠子塞回去!”

    “顶住!”

    “那个混蛋别跑!”

    “草,卷刃了,再给我一把刀!”

    “去帮老大!”

    “杀!”

    不过片刻,仓库里残肢遍地,鲜血漫涌,哀嚎和喊杀声同时回荡在耳边。

    该死,这帮混混都特么不会打仗,跟tm村里械斗没区别,毫无章法瞎哄哄地乱冲,能赢——不管是哪方——才有鬼咯!

    哥洛佛——胖墩怀亚被夹在当中,在心里不住咒骂。

    要是让他来指挥,那得先按照战斗力和战斗方式分出一二三队和预备队,操练上一周就行,阵型就选择——不不不,想这个干嘛?

    他既不想为凯萨琳拼命,也不想为杜罗或者弗格尽忠,无奈两方人马参杂在一块,通往出口的路挤满了互杀互砍的人,大部分人都满脸鲜血,状若疯狂,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刀刃向身上招呼过来。

    无法轻易脱身的哥洛佛只能在血泊中抓起一柄铁棍,左右挥舞,前支后挡,一时叫苦不迭。

    但是……

    铛!

    哥洛佛死死格住一柄带着钉子的大棒,激发了血性的他怒喝着挑飞钉棒,再一个头槌把对方砸晕过去。

    这帮逼人,砍得是真狠!

    哥洛佛皱眉看着一只还拿着匕首的断手从他身边飞过,溅出血花。

    是真要人命啊!

    一柄从侧面而来的刀被他架住,刀刃划开他手上的绷带,僵尸怒吼回头,一脚踢断对方——他好像是自己这一方的?唉不管了,谁晓得那么多——的踝骨,对方痛苦倒地,但还不等哥洛佛反应过来,另外两个打手就一拥而上,怒嚎着将地上的人砍杀至死。

    哥洛佛一愣,身体已经下意识行动,他铁棍横扫,将这两个打手敲晕。

    大概打破了头骨……

    该死,这他妈打的什么混账架!

    至于那个哑巴……对了,哑巴呢?

    哥洛佛转过身:刚好瞥见浑身血迹的罗尔夫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那一刻,僵尸心中一凉。

    不会吧?

    这,这下,他要怎么向王子和马略斯交待啊?

    星湖堡的两员干将出门打探情报,死于,死于……

    仓库里的混混打群架?

    下一秒,地上的罗尔夫突然睁开了眼睛,向着哥洛佛眨了眨。

    啊?

    哥洛佛一个愣神,另一个对手已经向他扑来。

    对方显然精于技艺,一支连着链子的短剑在手上来回翻动,没有一刻停止,都快舞出花了,让人根本摸不清进攻的线路。

    而哥洛佛只觉得他烦人。

    僵尸不闪不避,以骑士的防御姿态生受了一击,避开要害,任由短剑划开他的上臂皮肤,随后哥洛佛一个前顶膝接再接一个肘击,换来敌人只来得及喊出一半的惨叫声——剩下的一半被下巴碎裂的声音掩盖了。

    那把花里胡哨的短剑落在地上,兀自转动。

    哥洛佛回过头来,瞅向躺在角落里的罗尔夫。

    对了,他能装死,那我是不是也能装——

    “这是个硬点子,一起上!啊啊啊啊!”

    思绪未完,两个打手就怒吼着向他扑来!

    哥洛佛痛苦地叹息,持棍应敌。

    装屁死啊!

    来不及啊!

    场地中央,凯萨琳和涅克拉的战斗越发激烈:

    幻刃攻势炽盛,袖爪和刀刃越舞越快,角度越发刁钻,而红蝮蛇的动作显得收敛又保守,以防守和自保为向,只在把握较大的时候反攻一记,可每一次反攻都凶险异常,让人心惊胆战。

    而交手的两人都在心底不住咒骂。

    该死,红蝮蛇对他异能的运用越发理智。

    凯萨琳咬牙想道:对身体机能的调整和刺激,维持在恰好能跟上她动作的阶段,不浪费冒进也不吝啬短缺,越来越难对付了。

    刀婊子,她那双该死的手臂!

    红蝮蛇心中忌惮非常:那双能随意接脱关节、来回转动、延展收紧,能大范围地从任何角度出手进攻,还绑满了各种机关的异能手臂……真他妈烦人。

    但就在此时,涅克拉突然一个凶狠的劈击反攻,将凯萨琳逼退三步:

    “现在!”

    凯萨琳收回手臂,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桌子旁边。

    糟糕,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在不远处的傀儡戏师,平轻轻挥舞了一下左手,只见原本留在桌上、残破不已的乱神兵儡具“砰”地一声打开,十几枚小而锋利的刀片从中疾速射出,向凯萨琳的背部飞去!

    “操!”

    “大姐头!”

    “快躲!”

    许多看见这一幕的人惊呼出声。

    凯萨琳心中一惊,正准备躲避,但红蝮蛇恰到好处地攻来,卡住她得以躲避的路径!

    操!

    下一秒,凯萨琳怒喝一声,她侧过身,一双手臂发出比以往更加密集的噼啪爆响,连续挥舞起来!

    铛!铛!铛!铛!铛……

    那一秒,远处的哥洛佛皱起眉头:凯萨琳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叠,从不同的角度挥动袖爪或刀刃,一面挡下乱神兵的无数刀片,一面挡住红蝮蛇的从旁进击,而且是一左一右交替进行,简直神乎其技。

    好吧,看来幻刃名不虚传。

    “意,意外吗?”凯萨琳挡掉所有飞射的刀片,退后一步,气喘吁吁。

    涅克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哑口无言。

    “我就说了,这玩意儿肯定有问题。”

    弗格出现在一旁,长刀一斩,将弹射暗器的乱神兵劈落地上。

    “二打一,完了之后,他的地盘归我,”弗格看着涅克拉,搓了搓鼻子,“没意见吧?”

    红蝮蛇看着眼前两人,咽了咽喉咙,神经绷紧。

    “除了地盘归你之外,”凯萨琳喘着气,强撑着笑道,“没意见。”

    弗格不屑哼声。

    下一秒,流浪者身形一闪,向涅克拉攻去!

    涅克拉怒嚎一声,体内激素疾速分泌:他知道弗格的身手,面对两人夹击,他不能再留手!

    铛!

    红蝮蛇奋力格开弗格的全力一刀,但凯萨琳的手臂如影随形,从弗格身周空隙攻来!

    该死!

    这对奸夫**!

    他狼狈不堪地挑开袖爪,再挡住刀刃,但凯萨琳和弗格配合娴熟,红蝮蛇一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就像以前?”凯萨琳微微一笑。

    “就像以前!”弗格冷哼一声。

    下一刻,凯萨琳的两只手臂上下交击,封死红蝮蛇的防御,为弗格留出最好的破绽——涅克拉的咽喉。

    “啊啊啊!”

    红蝮蛇回防不及,他忍不住大吼出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胜负将分,下一秒,弗格长刀直上!

    嗤!

    鲜血四溅,伴随着痛苦的惨叫。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因为惨叫的人不是涅克拉。

    凯萨琳的右手举着袖爪,死死卡住涅克拉的刀。

    但另一边,她的左手停在自己的侧腋下,死死捏住了弗格的刀——但刀尖早已直入血肉,血流遍地。

    这一幕太过惊人,以至于许多看到了的帮众都震惊地停手。

    哥洛佛一把推开一个刚刚还在嗷嗷叫地冲向他,现在则张大了嘴巴的帮众。

    角落里,罗尔夫睁开眼,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整个仓库渐渐安静。

    “弗,弗格?”

    剧痛之中,凯萨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她怔怔望向将刀刃刺向她的人——翡翠城的老大,“流浪者”弗格。

    “你,你,你怎么……”

    “如我所言,凯萨琳。”

    弗格面无表情,似乎毫不意外:

    “这是为了血瓶帮。”

第184章 瓶中非酒(下)

    为了……血瓶帮?

    听见这句话,凯萨琳瞳孔一缩!

    下一刻,红蝮蛇的笑声幽幽传来。

    “二打一,”涅克拉的手臂渐渐发力,将幻刃的袖爪往下压,他狞笑道, “没意见吧?”

    左边,弗格轻哼一声,他长刀发力,让凯萨琳的手开始颤抖:

    “凯萨琳,你知道想把你从王都,从守备森严的人堆里勾出来, 勾进翡翠城,有多难吗?”

    勾进翡翠城……

    那一瞬间,凯萨琳明白了什么。

    她愤恨地吸了一口气,喊出她最信任的两名手下的名字:

    “马修!塞达特!快突——”

    但不等她的手下反应过来,后方的平就又扯了扯左手。

    叮当……

    下一秒,那个被弗格挑落地面的乱神兵儡具,再度打开,爆射出下一轮刀片。

    这一次,被两人牢牢架住的凯萨琳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刀片飞来,全数嵌入她的腹部!

    “呃啊!”

    凯萨琳痛苦闷哼,但她坚持着咬牙旋身,在手臂的噼啪间脱离两人的夹攻,带出一片血花。

    可她的好运用完了。

    弗格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长刀一转,与幻刃那旋转的手臂相交。

    嗤!

    血肉破开。

    凯萨琳捂着左肩,摔倒在血泊里,一秒后,她那还抓着武器的左手断臂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噼啪一声, 落在她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萨琳的惨叫声震撼了整座仓库——腹部和手臂的痛楚这才传到大脑。

    这一下电光火石, 一切都在短短几秒里发生。

    在幻刃的惨嚎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姐头!”

    马修——凯萨琳的打手怒吼着冲上前来。。

    但满脸血迹的涅克拉已经狞笑着来到他身前。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全力发动,用看似轻松的两刀将马修砍倒在地,再给他咽喉补上一记,血染刀锋。

    另一边,塞达特早已倒在弗格手下的围攻里。

    这是什么?

    哥洛佛惊讶地望着这一切,他的目光不停地在一脸冷漠的弗格和奄奄一息的凯萨琳之间来回:

    这就是……血瓶帮?

    惊讶的不止他一个,几秒之后,众人纷纷反应过来,翡翠城的弗朗戈最先惊呼出声:

    “老大,弗格老大!你为什么,为什么——”

    弗格叹了口气,转过身。

    嗤!

    在刀刃入肉的声音中,弗朗戈难以置信地看着弗格。

    “我老早就想这么干了,”弗格面不改色地把刀从弗朗戈的胸口上拔出,将他推倒,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弗朗戈,你个烦人的臭场记,这么多条鱼里,就属你最狡猾,连上个份子都上不干净。”

    “大姐头!不!”

    罗杰怒嚎着劈开两個挡路的人:

    “弗格,你这个混蛋——”

    但下一秒,他就遇到了阻碍。

    “你不该反悔的,粪蛋,”古铁雷斯死死架住罗杰的手臂,“不该。”

    罗杰刚想说什么,加曼迪亚就咬牙上前,深吸一口气,一刀捅进他的腹部。

    另一边,同样反悔到凯萨琳阵营的塔瑞米面色一白,看向大家:

    “你们……你们全都是,全都是?”

    弗格沉默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死人。

    满身鲜血的涅克拉向塔瑞米看去,露出一个狰狞笑容:“你猜?”

    “不,涅克拉老大,不不不,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但恐慌的塔瑞米根本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好几个弗格的亲信团团围住,随即惨叫着倒了下去。

    人影间,无数刀刃混着寒光与血光,上下来回。

    剩下的人里,贾加大叫着想跑出仓库,但古铁雷斯一拳把他撂倒,桑加雷啧声上前,抽出一把匕首:

    “这是为了生意,老伙计。”

    一时间,场记弗朗戈、坏鞋匠贾加、卖报的泽卡,好人托米纷纷在惨叫中倒下。

    “弗格,你不得好死——啊!”

    “要杀要剐来个痛——嗤!”

    “求求你,我什么都没做——呀!”

    就这样,弗格的手下配合着涅克拉的手下,加上翡翠城本地反水的一部分人,他们按部就班,开始围剿忠于凯萨琳的势力。

    不多时,仓库里仅剩下令人心悸的喘气声,以及难以散去的血腥味儿。

    “那么……”

    圆桌旁,战斗期间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剃头匠巴尔塔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结束了吗?”

    “还远呢。”

    涅克拉冷哼一声,他转过头:

    血泊里,身负重伤、只剩一只手臂的“幻刃”凯萨琳满面血污地爬向墙边,奋尽全力,想要坐起身来。

    哥洛佛下意识地回望罗尔夫:后者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势已去,兀自挣扎不休的幻刃。

    还不等僵尸反应过来,齐米卡斯突然从两具尸体下翻起身来,将哥洛佛一把扯蹲下来:“没事的没事的,我算是看懂局势了,我们是弗格老大的手下,没事的……”

    另一边,凯萨琳颤抖着撕开衣服,死死包住断臂,努力止血:

    “为什么,弗格,为什么?”

    踏,踏,踏,踏。

    弗格缓步上前,一把丢下长刀。

    “因为他想要你尝尝这滋味。”

    流浪者此刻的目光无比复杂:

    “背叛的滋味儿。”

    凯萨琳精神涣散,闻言一惊:

    “谁?”

    弗格笑了笑,并不说话。

    凯萨琳沉默了一会儿,绝望地笑了笑,转向另一个人:

    “涅克拉,所以,你假装来夺弗格的权,然后让弗格来找我求援……”

    红蝮蛇啧声摇头:

    “我说过,我只是来帮忙的。”

    帮忙?

    凯萨琳颤抖地回过头。

    “小红,你的脑子没这么好,”她声音断续,似乎一呼一吸间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你,弗格,你胆子没这么大……”

    浑身血红的凯萨琳抱着肩膀,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说吧,是谁给你们撑的腰?又是谁在背后出的馊主意?是北极星吗?”

    哥洛佛闻言蹙眉。

    就在此时。

    “那你呢,小刀子?”

    一个此前没有出现过的声音,从仓库的暗处传来:

    “当初,又是谁给你撑的腰,出的主意?”

    这是……

    听见这个声音,哥洛佛愣了一下,莫名觉得熟悉。

    随着这道嗓音,一个人影渐渐从暗处逼近,缓步来到凯萨琳面前。

    涅克拉和弗格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你,你是什么人?”

    凯萨琳看着逼近的身影,皱起眉头:

    “为,为什么蒙着面?”

    蒙面?

    人影渐渐清晰:

    只见来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黑布里,就连眼睛都被一副黑色护目镜保护着。

    下一秒,哥洛佛瞳孔一缩!

    是他。

    他!

    “那是谁?咱帮里的吗?”齐米卡斯疑惑道。

    哥洛佛没有理他,而是下意识地转向角落里的罗尔夫,神色焦急。

    罗尔夫也狠皱眉头,对他点了点头。

    没错。

    他。

    是那个……有异能的黑衣杀手。

    那个入室杀死羊毛商……

    再将赶来的星湖卫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家伙!

    “该死,难怪我刚刚走神了一会儿,我还以为……”

    哥洛佛叹了口气,狠狠敲了敲头,

    糟了。

    要是被他发现……

    别去想别去想别去想……

    等等,黑衣杀手……他在这做什么?

    想到这里,哥洛佛把齐米卡斯拉到身前,把身姿再伏低一些,避免引起注意。

    黑衣杀手越过一个个帮众,每一个人都在他经过的同时恍惚一下。

    终于,他来到凯萨琳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无力挣扎的她。

    “蒙面,是因为我很丑陋——复仇,总是面目丑陋,狰狞可憎。”

    复仇……

    凯萨琳的目光勉强聚焦了一下。

    等等。

    “你的声音,很熟……你是谁?我们有什么仇?”她强撑着坐起来。

    黑衣杀手冷笑一声。

    “猜猜看,小刀子,”他对脚下的重伤女人轻声道,“我是谁?”

    小刀子,小刀子……

    凯萨琳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你为什么这么叫我?”她的语气有着莫名的恐慌。

    “你忘了?我这样叫了你很多年,”黑衣杀手语气平静,像是在唠家常,“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怎么不一开始就说出来?”

    他低下头,语气亲昵:

    “小刀子?”

    这样叫了你很多年……

    凯萨琳痛苦地挣扎起身,却最终再度摔倒。

    “把面巾取下来!你,他tm到底是谁?”她开始慌乱,下意识地看向红蝮蛇和流浪者。

    但涅克拉和弗格只是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仓库里一阵沉默。

    直到黑衣难人再度开口:

    “我记得,我们特别挑了那一天动手,因为那天雨很大,能更好掩藏行踪。”

    雨很大……

    凯萨琳一愣。

    “琴察、罗达、莫里斯,乃至当时王都里的其他高手……像以往一样,我们对每个可能出现阻挠的敌人,都做足了准备。”黑衣人轻声道。

    凯萨琳的眼眶慢慢睁大。

    黑衣人的话还在继续:“至于动手的地点,我们先选的地下街,后来情报有变,改到了废屋——情报说在场的无关者越多,就越能干扰黑剑的行动模式……”

    黑剑?

    凯萨琳难以置信地端详着黑衣男人:

    “不可能……”

    黑衣人轻笑一声,似有感叹,也有感伤:

    “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分工合作,包括你,小刀子。”

    凯萨琳猛地翻过身,在剧痛中惨叫着。

    但她似乎竭尽全力,都想要离眼前的黑衣人远一点:

    “你,你,你究竟是谁?”

    “谁!!!”

    幻刃尖叫起来,语气里尽是恐惧。

    没有人回答她。

    涅克拉侧着头,似乎不想去看那个黑衣人,弗格则皱着眉,把一切隐藏在眼底。

    该死。

    哥洛佛迅速思考着:看来,这个黑衣杀手跟血瓶帮有关系,但是……究竟是什么关系?跟凯萨琳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

    黑衣人轻笑出声,他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漆黑昏暗的仓库。

    “一个世纪以前,红王约翰暴虐无道,穷兵黩武,禁酒征粮,让整个星辰王国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他突然讲起了故事,语气缥缈。

    凯萨琳愣住了。

    “穷愁潦倒之下,一个退伍大兵冒着杀头的风险,从荒漠里走私粮酒,养家糊口。”

    “世道艰难,民生困苦,人们需要酒,需要醉,需要做梦,需要麻木和自欺,于是大兵的生意越来越大,商路越来越广,团队的人越来越多……”

    下一秒,黑衣人话风突转: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被国王的纠察队抓住。”

    凯萨琳听着这个故事,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纠察官们拎着他的走私酒,问他,知不知道瓶子里是什么,又问他,知不知道禁酒令是国王亲颁的……”

    “而那个大兵,他最后一次拔出了刀,哈哈大笑道……”

    黑衣人的字里藏着难以言喻的冰冷:

    “瓶中非酒,民血而已。”

    他停下讲述,望向墙边满脸血污、披头散发、颤抖不已的凯萨琳:

    “那么,你还记得他的下半句吗?小刀子?”

    凯萨琳恍惚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黑衣杀手。

    她像是被什么力量操控着,即便走神,也开口补完下半句话:

    “国,国,国,国……”

    可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恍惚中,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下一刻,黑衣人毫无征兆地暴怒开口:

    “说!”

    凯萨琳猛地一颤,像是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冷汗淋漓。

    一旁的弗格看不下去,他深深叹息,接过下一句话:

    “国中无王,暴君而已。”

    弗格叹了口气:

    “这是那晚,出发去伏击黑剑之前,特恩布尔帮主一边擦着那副伤痕累累的旧铠甲,一边讲的故事——血瓶帮的起源。”

    国中无王。

    暴君而已。

    血瓶帮?

    凯萨琳渐渐回过神,听见这话,她咬紧牙齿,愤愤地看向黑衣人。

    “不,这不可能,你到底是……”

    这一次,黑衣人没有再犹豫,他拉下了面罩,露出一副清秀的面孔。

    哥洛佛皱起眉头: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看年纪……顶多三十多啊。

    他到底是谁?

    但凯萨琳就不一样了。

    她细细端详着那副面孔,表情越发震惊。

    下一秒,凯萨琳生生一抖,瘫倒在地上。

    “不,不,不,瓶中非酒,瓶中非酒……”

    幻刃的声音小了下来,她双眼无神,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黑衣人冷哼一声,重新拉起面罩。

    “尝到了吧,小刀子,背叛的滋味儿,”他转过身,“动手吧。”

    弗格轻轻点头。

    旁观着的哥洛佛闭上眼睛,微微叹息。

    这就是“出来混的”。

    就跟王都里,守着废屋的那个默特萨一样。

    好了,现在,他们终于该走了,把情况回报给——

    一丝微风掠过,将凯萨琳的乱发吹起。

    嗯,风?

    躲在帮众之后的哥洛佛悚然一惊。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角落:

    不知何时,罗尔夫已经不在原地了。

    “呼~呼~”

    风声越来越大,刮得仓库里的门哐当直响。

    哥洛佛焦急地搜寻着随风之鬼的踪迹,但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墙面上,几处灰尘被微风刮开,留出的空白刚好组成两个词:

    【你,逃】

    那个瞬间,僵尸明白了什么。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推开吓得挂在自己身上的齐米卡斯,猛地站起身来!

    不,不不不……

    不!

    该死!那个混蛋,别啊!

    “呼,呼,呼——”

    风声中,黑衣人最先警觉抬头。

    “这是……”弗格疑惑道。

    而当风声大得超乎寻常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妥。

    在这道刺耳的风声中,倒在血泊里的绝望女人抱着断臂,双眼无神地抬起头。

    那一刻,曾经的血瓶帮第一人,大姐头,“幻刃”凯萨琳恍惚地意识到:

    起风了。

第185章 风鬼(上)

    “砰!”

    风声呼啸中,仓库二层的好几扇通风窗砰地一声,被齐齐撞开!

    刺眼的阳光突然涌进昏暗的仓库,晃得众人一阵眼花,不少人下意识地举手遮挡,同时警惕地举起武器。

    “啊!太亮了!”

    “谁在上面!”

    “敌袭!”

    “冷静!”

    “小心!”

    “谁去看看?”

    “稳住!”

    一阵混乱中, 红蝮蛇不得不用怒吼震慑全场,逼着刚刚经历一场厮杀的帮众们冷静下来,慢慢适应眼前的光线。

    “没人在这儿,不是入侵。”

    古铁雷斯一个蹬墙攀上二层,他拾起被崩断的窗户插捎,同时警惕地注意房顶上的动静:“可能就是,风大了点?”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大战之后高度紧张的神经。

    “该死,这tm什么妖风?”桑加雷抹了抹脸上的血。

    他话音刚落,一阵乱风又袭入仓库,吹得大家伸手遮尘。

    “谁知道,也许是报应,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杜罗看着一扇崩毁的窗,不屑冷哼。

    弗格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

    “风大到吹开这么多窗户?你确定上面没其他人?”加曼迪亚仰头打量着头顶的两侧通风窗,狐疑难消。

    “你要是怀疑,怎么不自己上来看看?怕死?”古铁雷斯冷冷顶了他一句。

    “别吵了,去多几个人看看!”

    涅克拉不耐烦道,他不得不提高音量,以盖过风声:“封锁要道,搜搜前后左右的仓库, 无论是放哨的、监工的、做工的,一个都不准走!直到找出搞鬼的人!”

    “记得低调点!”桑加雷不忘提醒道,“别把这的事儿闹得整个码头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杜罗搓了搓手上的鲜血, 不满地讽刺道:“知道你们在我的场子里捅自己人的刀?还是知道你们违反城律在翡翠城搞谋杀?”

    “杜罗, 老伙计,我知道你的臭脾气,”涅克拉表情一冷,“但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你最好闭嘴。”

    杜罗冷哼以应:“不闭嘴又怎么样?”

    涅克拉表情一冷,弗格连忙打断他们:

    “杜罗兄弟,关于这个——”

    就在此时,一直默默站在阴影里的蒙面黑衣人突然开口:

    “你要带她去哪儿?”

    所有人齐齐一愣,纷纷转头:

    不知何时,倒在血泊里的凯萨琳已经不见了。

    “人呢?”

    “搞什么!”

    仓库里的一片哗然中,黑衣人缓缓转身。

    帮众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夕阳下的阴影里,昏死过去的凯萨琳正被一個陌生的身影抱着,而后者沿着墙边,在逆光的掩护下,正不疾不徐,低调地向仓库的后门前进。

    “该死!可恶!”

    “有人想溜!”

    “围住他!”

    剩余的帮众们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围堵住出口。

    抱着凯萨琳的陌生身影一顿,不得不就此止步。

    “你们这帮废物!怎么没人发现!”

    “这家伙走路没声的吗?”

    “刚刚的风太大了……”

    “窗开了,光线不好!”

    “没关系, 他就一个人!”

    差一步。

    突然出现的身影——罗尔夫看了一眼前方被堵上的出口, 再看了看怀里重伤昏死的凯萨琳, 轻轻叹息。

    差一步, 就出去了。

    就一步。

    他低下头,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凯萨琳,略略出神。

    涅克拉和弗格的人手们彼此呼喝,踩着血腥冲上来,把他团团围死。

    “漏了条鱼啊。”

    弗格皱眉打量罗尔夫:“我没见过你,是凯萨琳手下的人?”

    凯萨琳手下的人。

    罗尔夫握紧了拳头。

    他低头端详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岁月让她多了许多皱纹和白发,远不及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此刻的重伤让她看上去虚弱无力,不复曾经的霸道犀利。

    “刚刚打得这么激烈,你还能活下来,难不成一直在装死?”

    红蝮蛇盯着他的背影,杀机渐露:

    “就为了趁乱救走刀婊子?”

    另一边,杜罗怔怔地看着罗尔夫,神情讶异。

    这是……那个新来的胖墩怀亚的弟弟?

    等等,胖墩儿呢?

    人群中,齐米卡斯认出罗尔夫,下意识就要惊呼,却被旁边咬牙切齿的哥洛佛一把捂住嘴巴,向后拖去。

    该死,该死,该死!

    我就知道!没有自觉没有纪律不听人劝——我tm就知道这哑巴靠不住!

    但众人注目的焦点——罗尔夫依旧站在原地,他无视眼前杀气腾腾的帮众们,只是自顾自望着怀里的女人,目光复杂。

    “不,特恩布尔,不……”

    脸色苍白的幻刃双目紧闭,无意识地呢喃着,紧紧捂住断臂处的伤口,腹部更是血肉模糊。

    看上去重伤垂死。

    罗尔夫一阵恍惚,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倒在红坊街的废墟与血泊里,绝望地等待死亡。

    但是……

    【告诉我,刀婊子,那个玩儿风的罗尔夫,你给他机会了吗?】

    罗尔夫心中一痛。

    【当你把所谓“最信任的、最有前途的手下大将”作为弃子,作为祭品,作为诱饵……把他派去一夜战争白白送死……好让伱一寸寸崛起,一步步上位的时候……】

    【你给他机会了吗?】

    罗尔夫猛地扭过头,不敢再去看她。

    “宰了他,”红蝮蛇冷冷下令,“利落点。”

    “等等!”

    弗格突然出声,叫住正准备动手的手下们。

    流浪者走上前来。

    “这时候还敢来救她,可见是条好汉,”弗格看着罗尔夫的背影,“放下她吧,我不杀你。”

    凯萨琳的忠心手下,还真不少。

    可惜了。

    但罗尔夫站在原地,恍若不闻。

    “弗格!”

    红蝮蛇对此相当不满:“这可不是发扬风度的时候!”

    “我们不是杀人狂,”弗格一口回绝他,“目的达到,大局已定,没必要流更多的血。”

    涅克拉噗嗤一笑:“这话说得,好像刚刚背后捅她一刀的人不是你——”

    “你现在还能在我的地盘大咧咧说话的原因,小红!”

    弗格突然转头,表情凶狠,语含威胁:

    “绝非你能说会道。”

    涅克拉表情一变。

    仓库里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刻,红蝮蛇目露凶光,他的手下们也做好了再来一场火并的准备。

    但最后,涅克拉还是深吸一口气,看向一言不发的黑衣人:

    “现在,你是老大,你怎么说?”

    可黑衣人依旧沉默着,并不言语,护目镜后的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红蝮蛇皱起眉头,但弗格也不管他们两个,径直对罗尔夫道:

    “孩子,你还年轻,还有血性,这很好!所以,你就更不值得为这种龌龊事搭上性命了。”

    弗格看了看幻刃的惨状,叹息道:

    “哪怕留下性命,留在以后找我报仇也行啊。”

    他的话让仓库里泛起一阵窃窃私语。

    “我就说,他老了。”加曼迪亚不满道。

    留下性命,报仇。

    这几个词让罗尔夫的思绪微微一沉。

    报仇?

    “嘿!听见了吗,伙计!”

    红蝮蛇不耐烦地呼喊罗尔夫。

    这道让他刻骨铭心的嗓音,让罗尔夫微微一颤。

    他膝盖以下的部分,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报仇?

    他抱着凯萨琳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幻刃发出痛苦的呻吟。

    罗尔夫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红蝮蛇。

    “放下她,你就能活,兴许还能得到赏识,”涅克拉瞥了一眼弗格,不屑冷笑:“这可是咱们心胸宽广的弗格老大说的。”

    这个人渣,他没有认出我。

    罗尔夫望着涅克拉,心中先是一怒,继而一空。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年之后……

    他甚至连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浪费时间,直接宰了他不完事儿了吗?我们没有——”一边的桑加雷开口抗议道。

    但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特托,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杜罗沉声开口:

    “我不知道你跟凯萨琳老大是什么关系,但是……放下她,回来吧。”

    杜罗环视周围,闷声道:

    “为了一帮自相残杀的人渣,不值得。”

    这话让许多帮众发出不满的声音。

    红蝮蛇心思一动:“杜罗,你认识这家伙?他是你手下?”

    “关你屁事,人渣。”

    涅克拉自讨没趣,冷笑一声。

    “放下她吧,哑巴!别发疯了!”

    人群中,齐米卡斯突然发力,瞬间挣脱哥洛佛的手掌:“他们可是真正的狠角色,不是我这样的混子,是真的会杀了你的!”

    到时候杜罗老大,还有作为小弟的我们,也落不了好啊!

    齐米卡斯想起什么,连忙摇了摇身边兀自震惊的哥洛佛:

    “胖墩,那可是你兄弟,你快说句话啊!”

    兄弟?

    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哥洛佛表情一变。

    该死!

    听见熟悉的名字,罗尔夫看向哥洛佛,目光疑惑。

    这下,僵尸不用翻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还不走?

    走尼玛逼!

    哥洛佛内心冒火。

    这该死的哑巴,残废,弱智,煞笔——当他们闯进复兴宫被俘虏的时候,为什么王室卫队没把这个坏事儿的逼崽子打死?

    但是没有办法,哥洛佛只能压住怒火,顶着周围不善的目光,回应齐米卡斯的请求:

    “咳,特托,弟弟?额那个,我知道,凯萨琳老大对你有恩,但是……算了吧,我们回家,记得吗?家?”

    家?

    罗尔夫一阵恍惚。

    家。

    他突然想起另一个地方。

    那是凯文迪尔家的庄园,吸血鬼们的地下室。

    那时,他被紧紧束缚在枷锁里,成为它们供血的血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他作伴的,唯有绝望。

    直到那个男孩儿的到来。

    【那么,你愿意挣脱这副枷锁吗?】

    枷锁?

    罗尔夫呼吸一颤。

    见他没有动静,弗格的语气慢慢严肃起来:“放下她,年轻人。”

    放下她?

    罗尔夫再度低下头,望着怀里的大姐头、幻刃、凯萨琳,以及……可能出卖了自己的人。

    这一刻,他成了场中焦点,黑衣人、涅克拉、弗格、杜罗、哥洛佛、齐米卡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放下她。

    只要放下她,就能活命。

    放下?

    下一秒,罗尔夫举步走向墙边。

    周围的帮众们一阵紧张,但弗格做出手势,让他们稍安勿躁。

    人群中的哥洛佛望着这一幕,尽管内心咒骂,却还是不由屏息。

    只见罗尔夫靠着墙,轻轻放下了凯萨琳。

    这让一部分人松了口气,却也让一些人稍稍失望。

    但就在罗尔夫准备起身的刹那,昏迷中的凯萨琳下意识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罗尔夫望着自己的手腕,微微蹙眉。

    他轻轻抓住大姐头的手,缓慢但是坚定地,将它扯开。

    “很好。”

    弗格点点头,话语有点伤感。

    罗尔夫不言不语,默默起身。

    “这就对了,我还以为你多有种呢,结果还是怕死嘛。”涅克拉冷笑着。

    “你们几个,去收尾,”红蝮蛇看向罗尔夫的方向,压低声音,“记得,‘收尾’……”

    他的两位打手心领神会,他们紧了紧手上的砍刀,神色不善地走向罗尔夫。

    “喂,你让开点……”

    看着靠近的人,罗尔夫神情一变。

    下一秒,他瞬息矮身,一肘子砸上当先一人的腹部——咚!

    他动作熟练,神情沉着,仿佛这么做过成千上百次。

    “呃——”

    对手疼得浑身瑟缩弯下腰去。

    “不!”

    “他没有投降!”

    “宰了他!”

    仓库里响起一片怒吼声,另一个打手则大喊一声,抽出砍刀冲上来。

    呼——

    一阵小而急的微风掠过打手的脸庞,激得打手不得不闭上眼睛。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罗尔夫的侧身踢腿。

    砰!

    第二位打手惨叫着,带着砍刀一起飞出一米开外,倒地不起。

    仓库里的叫嚣声音更大了:

    “该死!”

    “敢搞偷袭!”

    “围上去!”

    没有人知道,当罗尔夫动手的时候,他的内心无比平静。

    却也无比混乱。

    他为什么要出手?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自寻死路?

    甚至还连累同伴?

    为了报仇?为了报恩?

    为了了断过去?为了多年怨愤?

    为了一个机会,一个说法?

    罗尔夫不知道。

    不知道。

    那个女人,幻刃也好,凯萨琳也罢,明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黑帮头目,不是么?

    她甚至背叛了他,不是么!

    而他,他不是已经决定抛下过去了吗?

    他不是已然走过千山万水,已经开了眼界,已然蜕变自我,寻得新生,不再是过去那个能被几句话激得热血上头的街头混混了吗?

    不再是了!

    他没有理由救她!

    没有理由插手!

    没有理由!

    罗尔夫这样告诉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痛苦,愤恨,不忍,又不甘。

    但就在刚刚。

    刚刚……

    当他的余光看见凯萨琳倒在血泊里,抱着残缺的身体,绝望挣扎,奄奄一息的时候……

    【挣脱这副枷锁,然后,带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再在这个世界挣扎下去,苟活下去。】

    那个男孩儿的话回荡在耳边:

    【看看它还能有多残酷。】

    罗尔夫捏紧拳头。

    就在刚刚,就在他们——无论弗格,涅克拉,齐米卡斯,还是杜罗,哥洛佛——就在他们理由不同,却整齐划一地想让他“放下她”的时候。

    【你愿意吗?】

    在那一刻,他,米迪拉·罗尔夫,这个失却双腿,失却过去,失却自我,已经太久太久的人……突然明白了。

    【再挣扎一次。】

    【你愿意吗?】

    罗尔夫呼吸加速,他抬起头,望向眼前怒吼叫嚣的血瓶帮众们。

    放下她?

    不。

    他轻轻咧嘴,释出笑容。

    这些人,这些**人,这些烂人,这些……

    他们要他放下的,要逼他放下的……

    这个该死世界的所有一切,异口同声要逼着米迪拉·罗尔夫放下的东西……

    不是她!!!

    【再挣扎一次!】

    这么想着,罗尔夫微笑着上前一步,缓缓举起左手,对着涅克拉亮出了——

    一根中指。

    包括涅克拉,全场的人齐齐一愣。

    中指?

    什么意思?

    唯有哥洛佛幽幽一叹。

    “操他妈,我就知道有诈,”涅克拉伸手安抚住叫嚣起来的帮众,特意瞥了弗格一眼,“铁了心想死的人,想拦也拦不住——弗格,现在还想发扬风度吗?”

    弗格没有回答,他只是幽幽望着守在凯萨琳身前的罗尔夫,神色复杂。

    杜罗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罗尔夫站在角落里,敌众我寡,孤身面对着这么多人,眼神越发钦佩。

    人群中,哥洛佛捏紧了拳头,推开瑟瑟发抖想对他说什么的齐米卡斯。

    那个可怕的黑衣杀手依旧站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弗格,你怎么说?还想收买人心?”涅克拉不怀好意地道。

    弗格皱起眉头。

    他深深望了面带笑容的罗尔夫一眼,突然明白过来:对方这么做的原因非常简单。

    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仅此而已。

    而这种简单,是他弗格多年前就失去,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东西。

    下一秒,弗格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上!”

    最前排的三个执刀帮众对视一眼,他们看看刚刚倒霉的同伴们,警惕万分地举着武器,慢慢围上来。

    面对一触即发的战斗,罗尔夫的第一个动作是伏下身体,双手摸上膝盖。

    他尚算完好的膝盖。

    他最接近双腿的血肉。

第186章 风鬼(下)

    【你太迷信自己的异能了,每次出手都要用它,但须知,那只是获取胜利的工具与手段,就像武器,就像铠甲。】

    这是那个该死的马略斯, 是他们在闵迪思厅时的某天下午,他拦住罗尔夫所说的话。

    【我知道殿下十分信任你,更胜信任星湖卫队……这是荣幸,但也是负担,所以,为了不让你拖后腿危及殿下,你要加入卫队的日常训练, 无论他们怎么鄙视你嘲笑你孤立你……除此之外,你还要按照我制定的计划, 每天加练,这是命令。】

    【别误会,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你,事实上我根本不了解你,也不觉得殿下相信你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但鉴于我的工作就是为他那些不明智的决定填补漏洞……】

    【你不服气?这样吧,我也不欺负伱,就那边那个叫涅希的小子,是卫队里资历最浅的,你跟他一对一单挑,要是赢了,就不用遵守这命令,怎么样?】

    该死的恐怖利刃。

    面对敌人, 罗尔夫隔着衣物, 摸上那双冰冷坚硬的沥晶合金义肢。

    这副义肢,是在他们跟那个黑衣人对敌而败下阵来之后, 他重新换上的。

    它们跟之前那副匆忙打造, 陪伴他多年, 以行路为目标的义肢,截然不同。

    【这对义肢——小心,它很重——是按照马略斯队长的吩咐打造的,虽然只是蓬克大师的试验品,但要我说,它恐怕比给女大公的那副眼镜还要贵……当然,我也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建议,毕竟是以我的……确切地说,是以我未婚妻的名义订购的,我,我不想用卡索家的钱……】

    这是某一天,那个该死的怀亚·卡索从外头回来,把眼前的大箱子推给他时所说的话。

    那个总喜欢装得艰苦朴素苦大仇深,实则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发愁的事儿在他看来全是无病呻吟的卡索少爷,在当时拿出了纸笔,郑重其事。

    【这儿是高压气瓶,这是开关, 这是调校旋钮,这一袋是替换的零件。蓬克大师吩咐过,没事不要私自拆卸,而你要定期跟我汇报使用体验,方便大师进行改良升级……我建议你从今夜开始练习,毕竟,这玩意儿相当考验你的控制力……】

    三個刀手越来越近。

    看上去是想要一起出手,避免像同伴那样遭遇突袭。

    罗尔夫在小腿——如果他还有——的位置,找到那几个旋钮开关,将其中一个打开。

    那一刻,罗尔夫的身形猛地晃了晃!

    被压缩到极限的空气,被他以全副精力操控异能,死死压在两具义肢的四个沥晶合金瓶里。

    【高压气瓶一旦打开,你的大半异能都要花在控制里头的气压上,以束缚空气,所以你只能以最基础的动作去战斗,别看我,马略斯长官说了,这样能锻炼你的控制力,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关键时刻,更有效率地利用空气,给对手一个惊喜……】

    罗尔夫全神贯注,片刻不敢松懈。

    【你得自己调整气量,选择时机,若是控制不好,这个级别的气压,嗯,骨折都只是小事……】

    废话。

    罗尔夫稳住身形,冷冷地想。

    如果这都控制不好,老子早tm八年前,就被自己的血憋死、呛死、淹死在红坊街了!

    哪轮得到这个贵族少爷和那个什么“害怕利刃”——这些起码还有两条腿的人来对他叽叽歪歪!

    【所以,罗尔夫,我建议你平时走路还是用那副老寒腿,呸呸,我是说旧义肢……到了关键时刻,嗯,我是说,除非,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不拼命就会死的时候……】

    去尼玛的老寒腿。

    罗尔夫缓慢、但是稳定地站了起来,高压瓶里的空气被他的异能仅仅压制着,欲发不得。

    “现在!”

    三个敌人怒吼着扑上前来,三把砍刀,从三个方向同时而至!

    这一次,罗尔夫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诉诸异能应对,而是冷静地观察着对手的动作,旋身躲避。

    现在,他早已不是过去的自己。

    他学会了,如何更高效地战斗,比如说不再在战斗中浪费精力刮起大风,比如不再玩儿那毫无意义的人肉风筝……

    取而代之的,是缩小规模,提高集中力和控制力,比如精准微妙地靠局部的气流,或加强自己的进攻,或阻滞敌人的行动。

    比如说……

    “呼呼——”

    风声响起,擦过三把刀刃的轨迹。

    风力不大,不在其中的人甚至察觉不到,它只能让破开空气的刀锋偏转少许一点点。

    但这一点,就够了。

    罗尔夫恰到好处地旋身,一前一后两把刀锋掠过他的身体,差之毫厘,其中之一甚至划开了他的衣服。

    而第三把刀,就因为这一下,跟另外两把刀脱节了,稍稍迟缓了些。

    那一刻,夹在三人当中的罗尔夫眼神一厉。

    可以了。

    他蹬地扬腿,目标正是第三个人!

    异能随心而动,一个高压瓶里的空气瞬间倾泻而出,如山洪暴发!

    唰。

    罗尔夫的踢腿瞬间提速!

    “轰!”

    在令人心寒的巨大撞击声中,第三个刀手在砍到罗尔夫之前,就先被后者一脚轰中腋下,整个人夸张地飞了出去,撞进人群里,接连撞倒了三四个人。

    但这还没结束。

    罗尔夫前脚落地,再一个旋身,另一只腿——确切地说,是义肢——顺势回扫!

    唰。

    另一个高压气瓶瞬间爆发,以无与伦比的气压,推动他的腿狠狠轰中第一个刀手!

    “咚——砰!”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

    第一个刀手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整个人就横着飞起,撞上第二个刀手,两个人叠着飞了出去,撞上墙壁!

    “轰!”

    在可怕的撞击声中,仓库一阵震动,扬起不少灰尘和蛛网。

    此时此刻,两把砍刀才当啷落地。

    至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罗尔夫原地转了一圈,收腿、落地、伏身,卸去冲力。

    干脆利落。

    一气呵成。

    灰尘散去,仓库里的所有人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一片哗然!

    “卧槽——”

    “这什么人啊……”

    “是不是异能啊?”

    “终结剑士!终结之力!”

    涅克拉、弗格、杜罗……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无不色变。

    大部分人只看到三位刀手合作出击,却在碰到对手之前,就被一记力道恐怖的回旋踢,同时击飞。

    而且……

    涅克拉看了看墙上被撞出的裂纹,再看向那三个一动不动的刀手:

    这些被踢中的刀手们,落地之后,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

    红蝮蛇只觉得头皮略略发麻。

    “他的腿力——也太夸张了吧。”古铁雷斯瞪大眼睛。

    “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桑加雷下意识退了一步。

    涅克拉的身边,傀儡戏师平深深蹙眉,来自草原的都穆拿则抽出弯刀,跃跃欲试。

    “你兄弟……卧槽有点猛啊。”人群中,齐米卡斯张大嘴巴,拉了拉哥洛佛的袖子。

    哥洛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同样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看着头顶兀自震颤摇晃的招牌,难以置信。

    这哑巴……

    这么强的吗?

    就这简单两腿……王室卫队里,有谁挡得住吗?

    难道这么久以来,他都深藏不露?

    不愧是跟了王子最久的人……太阴险了。

    先例在前,恐惧蔓延。

    围在罗尔夫身前的打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大显神威的罗尔夫蹲在地上,正紧紧按着疼痛难忍的义肢连接处。

    但他不能休息。

    罗尔夫狠狠咬牙。

    高压气瓶,已经空了两个。

    趁着对手惊讶的这段时间,他迅速发动异能,周围的空气如仆人般听从他的召唤,重新灌进空了的两个高压瓶里——四个瓶子必须保证高压常满,才能应付瞬息万变的战况,施展有杀伤力的腿击。

    “这种程度的攻击,代价一定不小,”黑衣杀手的话幽幽传出,“他不可能招招如此,否则身体吃不消,趁现在上吧。”

    此言一出,罗尔夫心中咯噔一声。

    该死!

    黑衣杀手一言惊醒震惊中的众人,下一秒,草原人都穆拿就身形一动,特有的草原弯刀甩出西陆少见的弧线,向他攻来!

    罗尔夫咬牙起身,刚想故技重施用异能偏转刀锋,但弯刀的破风声让他心中一凛。

    糟糕,这种刀法和轨迹……不是他所习惯的进攻。

    他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罗尔夫只得闪身避让。

    一退之下,都穆拿攻势更盛,罗尔夫只得连连闪避。

    “看来是真的,”涅克拉眯起眼睛,“他唬人的招式就只有那两腿。”

    眼见有人戳破了真相,帮众们信心振奋,叫嚣声再起。

    得到鼓励,古铁雷斯怒吼一声,紧了紧护臂和拳套,从另一侧攻上!

    罗尔夫受两面夹攻,一时情势危急。

    哥洛佛咬紧牙齿,但旁边的齐米卡斯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冷静,冷静,别去啊!会死的!”

    罗尔夫以一个惊险的姿势闪开古铁雷斯的拳头,都穆拿弯刀随即划过他的肩膀,带出一道血痕。

    他闷哼一声,咬牙忍痛。

    但幸好,这点时间里,他终于储满了高压气瓶。

    都穆拿怒吼着,砍刀划开空气,再度呼啸而来。

    身后的古铁雷斯拳风进逼。

    罗尔夫神情一凛,膝盖微弯,准备反击。

    但就在那一瞬间,罗尔夫望着都穆拿的刀锋轨迹,突然皱眉。

    那可能是个破绽,但也可能是个诱敌的陷阱,对方可能早做好了闪避的准备。

    自己的义肢可能……踢空。

    【你拉过弓吗?知道空放是什么意思吗?】

    一次差点要命的训练之后,怀亚——依旧拿着纸笔,一副讨人厌的小学究的样子,就差一副八字胡——严肃地坐在他的床边。

    又是废话。

    老子又不是你这个贵族官二代,小时候能有机会摸弓箭?

    马勒戈壁的卡索大少爷,你流浪过吗?知道冷饭是什么意思吗?

    操。

    思绪转动间,罗尔夫面色紧绷。

    那一刻,他硬生生忍住出腿的冲动。

    作为代价,他闪过了身后的古铁雷斯,却被都穆拿的弯刀划过胸前!

    唰!

    一道血流飙出。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大脑一顿。

    【记得上周吗,泰尔斯殿下在镇上的一家猎具铺犯了新手的错误:试弓时拉开弦空瞄,然后就松了手——声音倒是好听,但那就是空放。】

    【因为没有上箭,弓弦释放的巨大能量无处可去,只能全部由弓臂承受,这对弓而言是相当大的伤害……空放的次数一多,再好的弓也要被造废了……嗯,所以无论殿下找什么“惊弓之鸟”的远东典故作借口都没用,他不得不花钱买下那把弓,让后勤翼雪上加霜……】

    罗尔夫观察着眼前的敌人,咬紧牙关。

    现在的他浑身鲜血,看上去煞是吓人。

    但他生生受了这一刀之后,才放下心来:

    果然,刚刚这刀毫无力道,只是佯攻。

    那就是说……如果我刚刚出腿,会被他闪过……

    【总之我要说的是,你腿上的气瓶就像一把弓,如果在释放气压之后一脚踢空,那就像拉弓空放,找不到目标发泄的巨大能量将全部由你的腿,或者说,由血肉和义肢的连接处承担……想象一下,一个大力士拖着你的义肢,一口气向上掰到你耳边,再大力往后一折……】

    【所以,如果要用它,你的每一次攻击都必须命中目标,因为一旦踢空了……嗯,空放,你懂的。】

    怀亚的声音消失在耳边。

    而罗尔夫的神情瞬间绷紧。

    一道微风掠过古铁雷斯的眼前,让他不由眯眼。

    下一秒,罗尔夫一个后旋踢腿,高压瓶适时爆发,推动他的脚后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道,重重顿在古铁雷斯的护臂上!

    “砰!”

    金属碰撞声和骨折声同时响起!

    “啊!操!”古铁雷斯惨嚎着,整个人向后飞去。

    罗尔夫冷静地侧身,落地站稳,把心放下。

    幸好,折的是敌人的骨头。

    这一次,他没有“空放”。

    下一秒,罗尔夫抬起头,面对瞅准机会一刀下劈的都穆拿,不偏不倚,扬腿侧踹!

    仿佛豁出一切拼命的斗士。

    都穆拿先是一惊,旋即一喜,弯刀向罗尔夫提起的腿砍去!

    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出,让都穆拿生生一愣。

    在膝盖的隐隐阵痛中,罗尔夫怒吼一声!

    异能放开,高压气瓶轰然爆发。

    “砰!”

    弯刀在重击之下变形,都穆拿连人带刀飞了出去,狠狠撞上墙壁!

    这一轮令人目瞪口呆的对决过后,击退两位超阶高手的罗尔夫深吸一口气,收腿落地,重新开始储气。

    仓库里重归寂静。

    涅克拉和弗格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惊诧。

    “我听出来了!”

    平看着昏死过去的都穆拿,咬牙道:“他的腿有护甲!金属的!”

    护甲?

    罗尔夫在心里冷笑一声。

    护甲你麻痹。

    “不!”

    倒在地上的古铁雷斯挣扎了一下,痛苦地喷出一口鲜血。

    “极,境……”

    他被手下们搀扶起来,甚至忘记了疼痛,只是惊恐地望着自己连同护臂一起变形的手:

    “他是个该死的极境高手!”

    此言一出,仓库里的帮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不少靠得近的人开始退缩。

    极境。

    不错。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高评价了。

    罗尔夫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弯。

    他突然发现,这些年来,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时刻之后,见过各色超阶到极境不等的高手之后,跟那么多不同的敌人交手之后,他所认知的战斗,已经不再是小混混的街头打架,

    而是战场对敌。

    至于他本人,也不再是那个第一次上战场,被王国之怒嘲笑他居然用袖剑的愣头青。

    他开始晓进退,识攻防,抓节奏,知舍得。

    现在,他是……

    罗尔夫重新站起身来。

    最前方的几个帮众举着武器,紧张地后退半步。

    第三次,储气完毕。

    “其他都很一般,”就在此时,人群阴影中的黑衣杀手再度发话,“他的实力,都在一双腿上。”

    罗尔夫看向黑衣杀手,眉毛微蹙。

    该死。

    在这些人里,那家伙应该是最强的。

    只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还不出手?

    算了。

    按照计划,先揍掉几个难搞的,压下他们的士气,然后调整站位……

    罗尔夫的余光瞥向出口,那里人群已经薄了许多。

    “一个用腿的高手,”涅克拉语含忌惮,“老弗格,你听过吗?”

    这种程度的爆发力,一旦沾上,非死即伤。

    就算是极境,也要忌惮非常吧。

    “以瞬间的爆发力造成破坏……我只能想到兄弟会的‘无冕之拳’琴察,”弗格沉声道,望向罗尔夫的眼神不一样了,“但那家伙是打拳的。”

    黑衣杀手远远望着罗尔夫,轻笑一声:

    “有趣。”

    下一秒,满脸警惕的涅克拉向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达尔顿突然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小丑!小丑!小丑!”

    他怒吼连连,一路上撞开所有挡路的人,一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的样子,挥舞着手里的两把椅子向他冲来。

    面对如此大范围且不要命的攻击,罗尔夫一惊,正待应对,但另一边,平甩手扔出两枚牵着丝线的“乱神兵”,向他飞来!

    砰!

    下一秒,罗尔夫无比狼狈地躲开达尔顿的冲锋,再翻滚着避开一枚轨迹奇特的“乱神兵”,接着踢腿踹飞另一枚。

    但一如之前,乱神兵啪嗒一声,飞出无数刀片!

    罗尔夫避无可避,只得腿风连扫,刀片撞上义肢,叮当作响。

    但义肢不是盾牌,他终究还是中了一枚刀片,闷哼退后。

    “果然,”平冷笑着扯动丝线,拉回另一枚乱神兵,“有了力量,就没有敏捷——疯子,继续!”

    该死。

    罗尔夫忍着痛拔出刀片。

    另一边,一度撞到另一面墙的达尔顿再度怒吼,向他冲来!

    形势危急,罗尔夫深吸一口气。

    好吧。

    没办法了。

    他的双手自然垂落,隔着裤子,覆盖义肢上的旋钮。

    罗尔夫望着达尔顿和平,表情一沉。

    原本,这是给那个涅希准备的,是找他第二次单挑时,再出其不意用出来的。

    但是现在,便宜这帮人了。

    怀亚那讨人厌的嗓音再度响起:

    【额,殿下上次看到了,他把这笑称作‘切假腿’,应该是‘切换义肢功能’的意思吧,虽然我也不晓得为啥这样叫……但他让我告诉你:养成好习惯,勿忘切假腿……】

    切假腿……

    “小丑去死!去死!”达尔顿的怒吼越来越***的乱神兵儡具也近在眼前。

    罗尔夫瞳孔一缩。

    这一次,他关上高压瓶的四个主瓶口,打开第二节旋钮——布设在两条义肢里,连通高压气瓶的八个小出气口。

    相比之下,它们不能像前者一样,提供集万千重压于一点的力量,但却能……

    下一秒,罗尔夫的脚轻轻一碰地面,整个人瞬间一跃两米,以毫厘之差跃出达尔顿的攻击范围!

    时时警惕,随时准备出手的红蝮蛇见状一愣:

    好快!

    乱神兵飞来,封堵住罗尔夫的路径,但在一片惊呼中,他轻巧地斜蹬墙面,整个人顺势再起!

    他越过两枚乱神兵的刀锋,再在空中踏墙转向,人影左右连闪,以绝对的高度和灵巧,避开乱神兵爆射出的无数刀片!

    但这还没完,罗尔夫抓住仓库顶上的吊杆,身形倒转,单腿在天花板上一蹬!

    下一刻,难以置信的平只觉得眼前一花,闪出残影的罗尔夫,就在他眼前落地。

    “你——”

    平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就被罗尔夫一肘子砸中额头,晕了过去。

    失去主人操纵的乱神兵落到地上,发条未尽,无力地挣扎着。

    “不!所有人!杀了他!”接连损失人手的红蝮蛇无比暴怒。

    “小丑必须死!”

    达尔顿怒吼着向他冲去!

    但罗尔夫只是微微一笑,他闪过两个打手,一等储气完毕,就再度冲向墙面,一蹬一跃,腾空而起!

    在许多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下,罗尔夫像蝙蝠一样灵动轻巧,掠过整个仓库。

    空气在他的义肢里贯通,通过不同的气口接连爆发,反冲墙面或者地面甚至天花板,为他借来移动的能量。

    只要有借力点……

    罗尔夫轻巧地落到人群里,同时将达尔顿引来,后者撞飞一片,又砸倒一片。

    “不,小心——”

    “别撞我!”

    “疯子——不!”

    “啊啊啊!”

    一片惨嚎声中,罗尔夫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下一秒,在达尔顿即将击中罗尔夫的刹那,罗尔夫再度闪身,在残影中扬长而去,徒留达尔顿在背后狂嚎。

    踏窗,蹬墙,翻空,落地,疾驰,闪身……

    在“切假腿”的加持下,罗尔夫愉快地飞驰着,一边遛着身后的达尔顿,一边在帮众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中,享受他们的恐惧。

    “扔飞刀!”

    “妈的你扔到我了!”

    “身后!”

    “笨蛋,他在上面!”

    “别挡着我!”

    “操那个疯子冲过来了!”

    “稳住!”涅克拉气急败坏的大吼在仓库里响起。

    这一刻,罗尔夫的战场不再是地面,而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每一寸空间,每一个角落。

    若是气瓶将尽,他就稍稍收敛乃至寻机补充,一俟气瓶储足,又再故技重施。

    但罗尔夫自己的感觉却很奇怪。

    在街头混黑道时,“随风之鬼”就在异能的帮助下,以身法灵活、身形鬼魅著称。

    自从红坊街一夜变故,他双腿尽断后,无论是平衡与重心的急剧变化,还是为了辅助呼吸而导致的异能精力分散,抑或是腿部控制力的大幅下降,这些事都让他步履艰难,移动笨拙,实力难复当年。

    他一度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在敌人之中恣意疾驰了。

    但现在……

    罗尔夫在空中旋身,蹬墙,气压将他反推出去。

    好久,他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现在……

    腾挪闪跃间,他闭上眼睛,靠着风力识别方向

    现在,他以另一种方式,寻回了他曾经最擅长的东西。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跟那个马略斯制定的、繁复烦人又痛苦的特训计划没有半毛钱关系!顶多跟这些年走南闯北积攒下的见识和经验,以及他自己的不懈苦修有关。再顶多,顶多,嗯,顶多跟那个卡索少爷,不,确切地说,是跟他未婚妻出的钱有关,但那简单,他分期还钱就是了。)

    也寻回了他曾经的身份。

    随风……随风之……

    “操!轻轻一踏就翻出那么远,他是脚上装了弹簧吗!”涅克拉推开一个撞到他身上的手下,狠狠咒骂着。

    弗格则满心疑惑:

    “他在空中,是怎么找到着力点的?”

    难道是某种罕见的终结之力?

    “除了力道惊人的重腿之外,他还身法迅捷,步伐灵活,体态轻盈,弹跳力不俗,”人群之外,黑衣杀手轻轻点头,语气赞赏,“没想到啊,小刀子麾下还有这等高手。”

    “你不是,你不是说,你兄弟腿脚不好吗!”齐米卡斯像大多数只想躲避的人一样,抱着头颅伏低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从墙面到天花板,到处乱蹿的罗尔夫,一边躲避横冲直撞的达尔顿。

    “当然,要是腿脚好,”哥洛佛咬牙切齿地挡着从天花板落下的尘灰,“谁tm这样走路啊!”

    片刻间,罗尔夫上下翻飞,他直接杀伤的人没有几个,但是造成的人群混乱和精神压力不可估量。

    终于,在达尔顿一头栽倒,再也冲不动的时候,罗尔夫轻盈落地。

    他缓缓起身,顺便重新储气。

    在他面前,狼狈不堪、惊恐不已的帮众们哗啦啦地退后。

    露出身后的红蝮蛇和流浪者。

    罗尔夫轻轻抬头,目光直射涅克拉。

    眼见避无可避,涅克拉咽了咽口水。

    很奇怪——罗尔夫突然意识到,涅克拉,大名鼎鼎的红蝮蛇,正在警惕,在忌惮,在紧张,在……害怕?

    害怕那个……曾经被他废掉双腿的废物?

    “弗格,”涅克拉看向弗格,露出友善的微笑,“老规矩,二打一?”

    但弗格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盯着罗尔夫。

    “以你这样的身手,不可能屈居凯萨琳之下,不,甚至不可能是血瓶帮的人!”

    弗格冷冷道:

    “你到底是谁!”

    那一瞬间,罗尔夫恍惚了一下。

    他是谁?

    当然是随风之鬼——不。

    罗尔夫心中一颤,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旋即深吸一口气。

    他不是。

    他不是随风之鬼。

    不再是了!

    没错,他依旧是“鬼”,蔓草庄园里,那个出身微末,不值一提的“鬼”,那个背负着沉重难脱的过去,拖动着沉疴难起的残躯,苟延残喘,挣扎求存的“鬼”。

    但是。

    但是从今天之后——不,确切地说,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随风而起,随遇而安,随波逐流,随命运而挣扎,随浪涛而沉浮。

    曾经的“随风”之鬼早已经死去。

    死在红坊街的血腥一夜里。

    罗尔夫抬起头,看向涅克拉。

    他今天之所以出手,不是为王子的任务,也不是为凯萨琳,甚至不是为涅克拉。

    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一脚踩上地面,腿部反馈给他的,是金属与血肉独有的摩擦与碰撞。

    胸膛中涌起的,则是无与伦比的澎湃与畅快。

    红坊街一夜,他被自己一直跟随的风所唾弃,抛弃,舍弃。

    但是,蔓草庄园里的那一夜里,在那之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

    在星光的照耀下,他重新抓住了……

    命运的风。

    罗尔夫目光一厉,看向咬牙切齿的红蝮蛇。

    从那一刻起,站在这里面对敌人,面对生命,面对他自己的,是再度重生的米迪拉·罗尔夫。

    是真真正正的……

    风之鬼。

第187章 失乡的河虾

    此时此刻,哥洛佛跟齐米卡斯蹲在一块,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在两个木箱后面,以免卷入厮杀,成为地上的尸体之一。

    那个该死的哑巴,他到底在干什么?

    哥洛佛愤然盯着站在场地中央, 被打手们团团围住,却依然意气风发地与红蝮蛇和流浪者对峙的罗尔夫。

    对,那几下把戏是很出风头,干掉几个杂兵,摆几个姿势,但是……

    难道那哑巴就看不出来,这仓库全是血瓶帮的精锐打手, 里三层外三层, 哪怕再击倒十个人, 也于事无补,根本没有胜算吗?

    更何况,最棘手的威胁……

    哥洛佛移动目光,忌惮地望向那個穷星湖卫队之力都无法拿下的黑衣杀手,后者正站在仓库另一端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地旁观场上的局势。

    可恶。

    哥洛佛狠狠一拳砸上箱子。

    那个黑衣人,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是哑巴被其他人消耗干的时候?还是双方都厮杀至死,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想到这里,僵尸心中无比纠结:到时候,嘉伦·哥洛佛,他自己出不出手,是上还是不上?

    上了,暴露自己。

    不上, 那哑巴就……

    这哑巴虽然该死, 但也不该这样死啊!

    该死!

    他以为这就够糟了, 可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得更坏。

    “他的眼神,小红,我知道了。”

    弗格端详着罗尔夫的表情,越发严肃:

    “接下来,他恐怕要跟我们搏命了。”

    弗格面无表情,轻轻举起自己的长刀。

    正在头疼的涅克拉闻言一惊。

    他们的对面,罗尔夫冷笑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把满是血迹的链剑,先在袖子上擦了擦鲜血,再把剑柄上的链条紧紧缠上手臂,似乎在默认。

    这个动作让周围的打手们齐齐一凛

    “正好!”

    红蝮蛇一咬牙,索性丢开得失,重新激发凶性:

    “那就放开了拼到底,谁生谁死,交给落日吧!”

    他嘶吼一声,体内激素分泌加速,身上的肌肉越发紧绷。

    面对这两大劲敌,罗尔夫咧嘴而笑,紧了紧手上的链剑,仿佛在说:正合他意。

    三人之间的气势猝然一变。

    什么?搏命?在这里?这时候?

    哥洛佛难以置信地望着正在仓库中央大出风头的罗尔夫,从对方的动作表情中惊恐地读出来:这可能是真的。

    罗尔夫……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等等!

    哥洛佛下意识地摇头:

    这哑巴是脑子有病吗?哪里想不开吗?

    翡翠城有码头,有海边, 想自杀去哪里不好, 非要跑到这里来送死?

    乡愁情结,死也要死在出身的帮派里,是么?

    还有那个被人背叛的女老大,她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妈还是怎么地?她就那么重要?值得这破哑巴拼上性命?

    不,看年龄,大概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外婆吧!

    草他妈的!

    愤恨不已的哥洛佛越想越气,早在胸中骂开了花。

    而且,他们在这里拼命战死,难道有什么意义吗?

    哥洛佛观察着渐渐恢复秩序与纪律的血瓶帮帮众们,头疼地发现他们又站好了队形,仅有的两个出口被重新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女老大,难道会因为哑巴壮烈战死赢得尊重,就被敌人网开一面放过性命?

    拜托,这里是丑陋现实的帮派火并,不是高尚理想的骑士对决!

    再说了,后者真的存在过吗?

    愚蠢,自私,罔顾战友的哑巴!

    草死他!

    就在哥洛佛暗自痛骂不停,而罗尔夫这场以一敌二的生死对决避无可避,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幽幽响起:

    “血瓶帮居然有如斯高手,说实话,我很欣慰。”

    哥洛佛一惊,瞬间将警惕提到最高。

    战斗被打断,罗尔夫、涅克拉和弗格三人气势稍泄,齐齐回头:许久未曾动弹的黑衣杀手迈开步伐,掠过人群,向场中三人走去。

    沓,沓,沓……

    他的步伐仿佛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每踏出一步,都会揪紧所有人的心跳。

    令人呼吸乏力,心悸胆寒,还有不少人表情发紧,呼吸加速。

    “但是我想起来了,我们其实照过面,对吧?”

    黑衣人看向罗尔夫,轻声而笑:

    “就在那个羊毛商的宅邸外。”

    那个瞬间,罗尔夫和哥洛佛齐齐蹙眉。

    糟糕。

    他们被认出来了。

    哥洛佛最担忧的事情之一,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和他们一块来抓我……那天的风也很大,大得蹊跷,而你的腿脚,也还没这么利索——异能者。”

    沓,沓,沓……

    黑衣人缓步上前,每走一步都给人以巨大的压力,加上他从头到脚裹得漆黑一片的造型,莫名让人内心不安。

    涅克拉和弗格对视一眼,前者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罗尔夫则压力剧增。

    他僵硬回头,警惕地看向越走越近的黑衣人,手上的链剑越攥越紧。

    作为旁观者,哥洛佛叹了口气,下意识握住地上的一柄砍刀。

    现在他该怎么办?

    上去跟哑巴一块儿砍人?

    可是,如果要对付那个黑衣杀手,那要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还是找准机会背后偷袭?或者干脆一心一意拉上哑巴就跑?

    总不能让他来拼死拦住杀手,给哑巴和他的老相好创造逃跑的机会吧?

    可是,那个黑衣人的剑术身手,配合上那诡异的异能,就连马略斯勋爵指挥星湖卫队布下的围捕陷阱,都奈何他不得。

    他们两个,一个伤势还没好,一个刚刚打过一场,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该死,他们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得知了那么多情报,结果前功尽弃!

    就为了个……哑巴的老相好?

    草!

    齐米卡斯对身边的危险十分警觉,他第一时间注意到哥洛佛的动作,不由惊恐:

    “胖墩儿,你想干嘛?别啊!”

    想干嘛?

    干嘛?

    老子现在想杀人!

    哥洛佛望着罗尔夫,狠狠呸了一声。

    “我能感觉到你的杀意,也许还有仇恨,甚至死志,年轻人,”黑衣人的目光藏在漆黑一片的目镜后,却让人凭空心慌,“我也很乐意靠你来验验手下们的成色。”

    罗尔夫面色一变,正要暴起出手时,却惊讶地发现: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颤抖得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

    这,这么快?

    糟糕!

    密切注意局势的哥洛佛一惊,他看着哑巴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

    是那种异能!

    “但可惜,我的日程表很满,没有空闲陪你和你的主人玩游戏,”黑衣人啧声摇头,缓步来到罗尔夫面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下一秒,罗尔夫表情一变,身形晃了一下!

    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站得离黑衣人最近的两个打手,一个眼神恍惚,开始喃喃自语,另一个干脆扑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扑通!咚!啪!

    从黑衣人身边开始,仓库里摔倒或软倒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恍然梦呓,有人揉搓额头,有人沉沉睡去。

    “啊啊……”

    “不……”

    “我要吃顿好的……”

    “哈哈哈哈哈……”

    涅克拉和弗格两人齐齐退后半步,红蝮蛇表情痛苦,弗格则神色恍惚。

    不妙不妙不妙啊!

    看见众人的异状,哥洛佛心中叫糟,正准备冲出去,不顾一切突袭黑衣人,但马上感觉到腿上一重。

    “是的妈妈,”齐米卡斯抱着他的脚软倒,眼神茫然,“我,我今天努力工作,拿了不少赏钱,好的妈妈,对的妈妈,没问题妈妈……”

    哥洛佛准备一脚把他踹开,但齐米卡斯的表情变得苦涩:

    “放心吧,我不会学父亲去混帮派的,更不会像他那样被砍死……我没有做小混混,没有欺负苦命人,我赚的是干净钱,良心钱,我还要攒钱给你请最好的肺痨医生呢……最好的……”

    哥洛佛呼吸一滞,他咬了咬牙,收回抬起的脚,只是将齐米卡斯轻轻推开。

    这个混蛋。

    这仓库里……全他妈是混蛋。

    但当他推开齐米卡斯的时候,哥洛佛突然发现:齐米卡斯身前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被风刮开,露出歪斜的字迹:

    【准备,预案】

    哥洛佛一惊。

    预案?

    什么预案?

    下一秒,小特托出现在他面前,朝着他蹦蹦跳跳地跑来……

    不,不要!

    哥洛佛死命摇头,把注意力转移回场中,却只能看见罗尔夫在黑衣人面前,满脸痛苦地弯下腰。

    像是在屈膝下跪。

    该死!

    哥洛佛努力抵御着异能,心中焦急:

    他倒是说清楚点啊!

    总不能是这哑巴要壮烈殿后,为我创造逃跑的机会……嗯?

    创造,逃跑的机会?

    哥洛佛轰然一震!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他tmd明白罗尔夫要做什么了!

    在黑衣人跟前,罗尔夫恍惚地呼吸着。

    他眼前的人影,一会儿是黑衣人,一会儿是凯萨琳,一会儿是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男孩儿,一会儿又是一群凶狠可怕、饥肠辘辘的野狗。

    他分辨不出区别。

    “曾经,当我只是一介草民,人们不肯坐下来,认真听我讲话。”

    黑衣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天边传来。

    罗尔夫努力晃了晃脑袋,想要按按额头,却发现一伸手就触到了地面。

    他怎么……跪下了?

    “于是我努力练剑,奋力挥剑,”蒙面黑衣人的话在继续,“终于,他们终于肯安安静静坐下来,听我讲话了。”

    他拍拍自己的剑柄,语气变得落寞:

    “但我花了很久才搞懂:他们听的不是我的话,只是剑的话。”

    罗尔夫只看见对方的嘴皮子在上下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甚至有些迷糊:对方为什么要开合嘴皮?

    是为了吃饭吗?

    气压失去控制,从义肢的合金气瓶里松泄,但他恍若未觉。

    直到他的膝盖跪上一片玻璃渣,恰好刺进金属与血肉的夹缝里。

    特殊的触感和疼痛让他神智一清!

    对了!

    他还在仓库里,在残酷的命运里,奋力挣扎……

    罗尔夫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兜。

    那个哥洛佛,那个大壮汉,那个大家都说不善交际,但其实根本就是不想和不屑交际的、心理扭曲得不行的大块头,那个被恐怖利刃逼着硬生生跟他凑成对的僵尸……

    他能明白吗?

    他能做到吗?

    他能……成功吗?

    箱子后方,头晕目眩的哥洛佛喘着粗气,努力把手伸进衣兜。

    没错。

    为什么他没想到呢?

    他们在血瓶帮的地盘上,陷入这么多帮众的重重围困,其中不乏超阶好手,只要被其中一个人缠上片刻……

    而罗尔夫还带着身受重伤的幻刃,有这样一个累赘,他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逃脱的。

    光凭他们两个,不行。

    无论如何做不到。

    毕竟,他们不是王国之怒。

    所以,要越过这么多人突围,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

    哥洛佛艰难地睁眼,看向仓库里的全景: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血瓶帮的帮众们有人闷哼,有人呻吟,有人伸手梦游,有人兀自呢喃,有人痛苦抱头,更多的人干脆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涅克拉靠着墙慢慢软倒,眼睛紧闭,面色痛苦。

    弗格表情难看,身体虚弱,一把抓住扶手才不至于摔倒。

    杜罗就地坐下,目光痴迷,泪流满面。

    尽管反应不一,但此时此刻,整个仓库的帮众们以黑衣人为中心,从里向外哗哗啦啦倒了一片,绝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活动能力。

    但是至少……

    哥洛佛在眩晕中勉强望向另一边:

    通向出口的路,已然廓清,不再堵着黑压压的一大票人了。

    哥洛佛晃悠悠地跪倒,终于吃力地掏出一截注射针管,颤抖地拔掉针套。

    他们的预案。

    天煞的预案。

    真有你的,哑巴。

    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吗?

    只是……

    他不嫌太冒险了吗?

    哥洛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睁眼:视野中,黑衣人弯下腰,看向精神恍惚的罗尔夫。

    “现在,我给他们想要的梦,寄望他们真正开始听我说话。”

    黑衣人轻轻摇头。

    “可我又发现,当他们一旦开始做梦……”

    他看看角落里的凯萨琳,再看看仓库里横七竖八倒成一片的众人,叹了口气。

    “就再也听不清,我说什么话了。”

    自从与黑衣人相遇,王室卫队——确切地说,是星湖卫队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后,守望人兼队长,托蒙德·马略斯勋爵就开始收集情报、制定对策。

    其中之一,就是如何抵抗那种会让人莫名其妙陷入幻景的精神异能。

    幻景。

    眩晕感之中,哥洛佛咬了咬舌尖,努力不去看在眼前欢快奔跑的兄弟姐妹们——那时,他们多快乐啊。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将针剂扎进大腿!

    王室卫队世传的禁卫六翼中,刑罚翼司职特殊,尤专刑罚拷问。

    他们有不少手段和工具,甚至是从远古帝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历史悠久,经验丰富,又经代代改良,高效管用,据说就连王国秘科都经常来借调人手或器材……

    比如说……

    哥洛佛塞回针管,掏出一个能在每一个住家里找到的、普普通通的——晾衣夹。

    浑浑噩噩的僵尸颤抖着,在小特托的虚幻笑声中遵照刑罚官“园丁”帕特森的建议,把它夹在肩窝下方的腋下皮肤上,而且只夹薄薄一层。

    就是不知道,刑罚翼的药力什么时候才开始起效……

    但哥洛佛是不知道了。

    因为他恍惚而舒适地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苹果。

    苹果。

    对,苹果。

    【胖墩儿,不哭。】

    他攥紧兜里的苹果,擦干净上面的血,怯生生地穿过街道,向家——或者用廷克之前的话说,老巢——赶去。

    苹果有些变味儿了,上面还有十好几道口子,都是小丑用飞刀留下的。

    那时,克斯一边数着手里的飞刀,一边疯笑着说,只要他举着苹果,贴墙站好,站稳,不能抖,不能喊,不能叫,不能哭,那等克斯练完一袋飞刀,这个好吃的苹果就是他的。

    而他做到了。

    他托着苹果,站得很稳,举得更稳。

    他没有抖。

    没有喊。

    没有叫。

    哪怕在小丑的最后一片飞刀偏离苹果,扎穿他手心的时候。

    更没有哭。

    【胖墩儿,不哭。】

    这个苹果……

    是他的了。

    不,是他们的了。

    等他回到老巢,那莉莉安姐姐、傻廷克、笨佛恩、破癞痢、臭鼻涕虫,还有那个讨厌的,天天粘着他,又天天感冒的小特托,大家就又能看到,他这里有新鲜的苹果了!

    莉莉安姐姐会像上次夸赞佛恩一样夸他的吧!

    嘿,这下回去,他们所有人都会羡慕我的!

    哼,想吃吗,那就说声“拜托胖墩哥”?

    吃完了?那还不快叫声“谢谢胖墩哥”?

    这下子,就也没人敢笑话我没用,长得胖还光吃饭不干事儿了!

    胖墩儿吸着鼻涕一溜小跑,心中泛起骄傲和快意,在不知不觉中摸到了……

    手上的伤口。

    下一刻,满是呢喃与呻吟的仓库中,哥洛佛一个激灵,睁眼醒来!

    卧槽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尼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叫出声,一股脑呼出肺部里所有的空气!

    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了。

    腋下传来的、放大无数倍的剧痛让他背部痉挛,哥洛佛痛苦地捂住腋下的夹子,在地上不住翻滚。

    卧槽,卧槽,卧槽!

    不知何时起,小特托从他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撕裂疼痛。

    仿佛有人正拿着剪刀,从他的腋窝开始,一点点,一寸寸,一丝丝地剪开他的皮肤!

    刀口还不断发出喀嚓咔嚓的声音!

    它们硬生生地,把哥洛佛从不可自拔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好吧,哥洛佛这下知道:药剂生效了。

    没错,这就是马略斯勋爵收集情报,询问在场当事人之后,经过与掌旗翼商议考量,接纳了刑罚翼的建议与原料,委托后勤翼改制而成的,抵抗精神异能的最快“解法”:

    放大感知,聚焦注意,尤其提升痛觉感应的拷问药剂。

    别名——“失乡河虾”。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洛佛一边在大脑里尖叫着,一边在地上挣扎扭动,犹如一只离开水的河虾。

    草啊啊啊!

    好tm的——痛啊!

    到底是哪个该杀千刀的逼崽子,跟马略斯说疼痛能战胜幻觉的!

    让老子知道,绝对要徒手活撕了他!

    活撕!

    就从每一根毛发开始!

    在放大无数倍的剧痛中,哥洛佛颤抖地握住腋下的夹子,让它松开一点。

    疼痛褪去。

    他这才发现,不过几秒的工夫,自己已然满头冷汗。

    该死的“园丁”帕特森,该死的刑罚翼。

    妈的,亏园丁还说,这是经他调试之后酌情减量的,那要是给足了量的“失乡河虾”……

    刑罚翼,我tm记住你们了!

    但哥洛佛不敢去想,也没空去想了。

    “当我年少热血,仗义执言,世人不愿倾听。”

    场中,黑衣人看着彻底失去意识的罗尔夫。

    “当我挥剑而起,挟威发声,世人听而不闻。”

    他缓缓伸出手,覆盖上罗尔夫满是伤痕的脖颈:

    “当我幡然醒悟,投其所好,世人闻亦无心。”

    黑衣人深深叹气:

    “异能者,你了解这种孤独吗?”

    然而下一秒,黑衣人却疾速转身,长剑出鞘!

    叮!铛!

    金属锐响中,黑衣人一挥一格,挡住突然袭来的一把刀。

    刀锋与剑刃相交,彼此角力。

    “你现在还能动弹,”黑衣人呼吸自然,游刃有余,“真不简单呐。”

    他的身前,哥洛佛喘着粗气,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刀柄上,却就是无法突破黑衣人的封挡。

    可恶!

    “伱的手不稳,是身上有伤,还没好利索?”

    哥洛佛咬紧牙关,五官扭曲。

    没好利索的不是伤!

    而是该死的……

    失乡河虾!

    终结之力蔓延开来,麻木了哥洛佛的疼痛。

    也淹没了他的思想。

    那一瞬间,僵尸的目光渐渐茫然,但动作却丝毫不慢,刀刃顺势一转!

    黑衣人却似有所感应,一个翻手,挑开哥洛佛这记顺着剑身而来的夺命横削!

    “等等,你,我也认得你,”黑衣人看清了哥洛佛的样子,冷笑开口,“羊毛商家里,扛了八个回合的硬汉大块头?”

    “你的另一个同伴呢?一开始隐藏实力,实际上却剑术精妙,熟稔军团十式的那个?”

    操!

    终结之力涌起,僵尸不管不顾,挥刀疾砍!

    铛!铛!

    金属交击的声音来回响起。

    黑衣人不慌不忙沉稳出剑,一前一后见招拆招,连续封拦哥洛佛的进击。

    他的每一次挥剑,每一个挪步,乃至每一次沉肩转腕的微小动作都恰到好处,没有一招多余,没有一式浪费,没有一个姿势或一道气力不起效果。

    相较之下,无论佯攻、压迫、杀招、防守……哥洛佛的每一次出手似乎都差了那么一点,功亏一篑,成效不彰,让他有苦难言,憋闷不堪。

    黑衣人挥剑之余,甚至有余力说话:“不错,你基础扎实,但平时应该不用刀,而是用剑,而且是帝风——哦,是‘风骑士’哥洛佛家的剑术?”

    哥洛佛小小吃了一惊。

    “真奇怪,招式是风骑士一脉,却毫无灵动飘逸,反而凌厉凶狠,是半路出家练杂了,不够纯正?”

    哥洛佛一愣,旋即大怒回应:

    “练你麻痹!”

    他体内的终结之力轰然爆发,攻势再起!

    铛!铛!铛!

    但哥洛佛连挥三刀,俱被对手轻易拦下,无功而返的他越发心惊:

    力量,速度,敏捷,灵巧……这家伙没有一项超过我。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能守住、挡住乃至拆掉我的招式?

    原以为挨过异能就行,但现在看来,这个杀手的剑术,比他想象得还要精妙,还要强。

    而且强出太多。

    “原来如此,问题来自你的终结之力,”黑衣人冷笑道,“沉重,封闭,克制,无边无际——不是群星之耀,不是无暇铁壁,不是洗剑之殇,却各有一些它们的特点,所以它是——”

    哥洛佛不想再听他像老师指点学生一样居高临下地说话,他眼神一茫!

    “这是为了特托!”

    他嘶吼着,只攻不守,向黑衣人舍命扑去!

    太冲动了,这就拼命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长剑化出的弧线自然而巧妙,仅仅一招,就精妙地化解了哥洛佛的头一刀。

    他身形灵活,恰到好处地后退好几步,堪堪避开哥洛佛猛扑而来的剩余攻势。

    这攻势看似猛烈凶狠,却不给自己留余地。

    等势头一过,就是这无脑大块头挨打的时候……

    嗯?

    不对!

    这个瞬间,黑衣人警觉抬头!

    他的正上方,一个吊在仓库顶上的巨大木制招牌被最后一根绳索吊着,摇摇欲坠。

    这是——

    黑衣人瞳孔缩紧。

    嗤!

    下一秒,一柄链剑飞旋着掠过,切断了这根绳索。

    不。

    黑衣人惊讶地从余光瞥见:罗尔夫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

    风之鬼气喘吁吁,将手中的针筒塞回衣兜,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原本的链剑已经消失不见。

    是他。

    黑衣人瞬间明白过来:是这个家伙在仓库里腾挪闪跃时,一根根割断了招牌的绳索,只留下最后一根,准备在关键时割断……

    至于另一个家伙……

    黑衣人的余光再一转——哥洛佛去势不停,奋力翻滚,远离他身边。

    他的搏命进攻,就为了把我逼到这个位置?

    这些步骤,包括那个腿功了得的异能者装作要跟红蝮蛇拼命,实则逼我使用异能,难不成也是……

    事先计划好的?

    惊愕中的黑衣人刚刚想通,巨大的木制招牌就轰然下落,在奇特的风力推动下,直落黑衣人头顶!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整个仓库尘土飞扬。

    罗尔夫向哥洛佛挥了挥手,就捂着口鼻,转身抱起凯萨琳,一跃而起。

    另一边,哥洛佛同样没有止步,他抱着头脸,撞开两个刚刚醒转,还在疑惑的挡路帮众,冲向仓库后门就是一脚!

    砰!

    后门被一脚踹开,阳光与空气扑面而来。

    明亮,新鲜,温暖。

    自由。

    仓库内外的大部分人要么受异能影响,迷醉未醒,要么刚刚醒转,迷糊不已,他们一路畅通,毫无阻拦。

    “快!”

    在哥洛佛的焦急催促中,罗尔夫抱着凯萨琳,踏着重新储满气压的义肢一跃而出,冲出这个昏暗危险的仓库!

    成功了。

    哥洛佛一拳揍倒一个颤巍巍站起来的放哨人,冲出室外,追上罗尔夫,夺路狂奔。

    但他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仰天怒吼:

    他妈的,他们突围逃出来了!

    草他妈的“失乡河虾”!

    哥洛佛和罗尔夫对视一眼,速度不减,冲上来此之前就计划好的退路,消失在码头上。

    哗啦!

    仓库里,巨大的招牌从中间碎裂,一分两半。

    黑衣人执着剑,缓缓站起身来,恰好看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之外。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身,消失在阴影里。

    整个仓库里,从涅克拉到弗格,众人们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他们吃力地站起身来,面面相觑,犹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

    ————

    “那,那个黑衣人,他没有,没有追上来,真是,真是奇,奇迹。”

    哥洛佛躲在一个桥墩底下,砍刀抵地,狠狠喘气。

    另一边,近乎脱力的罗尔夫艰难地放下凯萨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冲出仓库之后,他们这一路上七拐八绕,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得没力气了,这才稍事休息。

    罗尔夫吃力地举起右手,比划着手势:

    【谢谢,对不起——】

    但他还没比完手势,刚刚恢复一些体力的哥洛佛就扔掉砍刀扑了上来,一拳揍上他的脸!

    咚!

    罗尔夫翻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操!”

    哥洛佛怒吼着,拍拍满是血迹的胸膛:

    “刚刚那场的大戏,老子挨了tm不知道多少下!”

    他愤怒地指着还带血的砍刀:

    “宰了有五个还是六个人,杀得一身是血,差点没活下来——就为了你和你的老情人!你个没人操的煞笔!”

    罗尔夫爬起身来,颤抖不已,吃力地比划手势。

    【对,不——】

    但哥洛佛看也不看,又一拳掼在他脸上!

    “让我先逃,对么?哈哈哈,真是谢谢嘞,他妈的比大吊哥还要自以为是,自说自话!”

    僵尸气得破口大骂:

    “我先逃?然后在其他人面前,我就变成了那个丢下同伴的罪人,叛徒,懦夫,对么!老子真tm想把你的腿——把手打断!我先逃,我逃,那么大一个仓库我逃哪去!我逃,我逃尼玛——”

    罗尔夫喘息着发动异能,风刮起落叶,落到哥洛佛面前组成词语:

    【对不起。】

    哥洛佛愣了一下。

    “对不起你马勒戈壁!”

    他咬牙切齿:

    “你这个活该残废的残废!”

    罗尔夫一直忍着脾气,听到这里,他禁不住怒目圆睁,飞快地比划手势:

    【我tm道歉了!道歉了!三次!三次!三次!你个连逃路都找不到的大傻逼!要不要,再打一架!】

    就在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咳咳,是,谁?”

    哥洛佛和罗尔夫齐齐一怔。

    幻刃凯萨琳吃力地抬起头,捂着断臂,面露痛苦。

    哥洛佛冷哼一声,贴近罗尔夫低声道:

    “等回去了,再跟你算账!”

    罗尔夫毫不示弱地踩了踩义肢,用金属响声作为回应。

    “你们,呃啊,回哪里去?”凯萨琳闭上眼睛,疼痛连连。

    “关你屁事啊,老娘们儿,”哥洛佛抹了抹脸上干涸的血污,没有丝毫好声气,“你tm好好躺边上装死就行了。”

    凯萨琳无奈一笑。

    见哥洛佛不好说话,她转向罗尔夫:

    “我需要,需要医生,否则活不下去……你,你们也是。”

    罗尔夫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们既然救了我——嘶——要是我伤重而死,不就白救了吗,”凯萨琳重新闭上眼睛,“对吧。”

    大姐头……

    罗尔夫下意识地开口,却只能发出一个简单的喉音:“啊。”

    “很好。你,你叫什么?”

    罗尔夫捏紧了拳头,摇了摇头。

    幻刃抬起头,勉力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

    罗尔夫咽了咽喉咙,只觉得胸膛憋闷。

    桥墩下的气氛沉默下来。

    “别烦他!”

    哥洛佛忍不住哼声道:

    “你看不出来吗?他tm不想跟你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罗尔夫很感激哥洛佛。

    凯萨琳面色一白,重新靠了回去。

    “你们也会死的。”

    “行了,我们会给你找医生的,现在闭嘴吧。”哥洛佛不耐烦地拍了拍手,计算着从这里出发去空明宫的路径。

    “不,你们不明白。”

    幻刃艰难开口,声音断续:“我才见过空明宫的管家,可转头就……凯文迪尔,怕是下定决心,要清除我——嘶啊——洗,洗牌血瓶帮了。”

    洗牌血瓶帮。

    哥洛佛闻言蹙眉,下意识跟罗尔夫交换了个眼神,但待意识到是对方后,两人又不屑哼声,双双扭头。

    “那就是说,你的敌人是空明宫?”

    “是一,一整个,翡翠城,都是敌人,”凯萨琳大口呼吸着,罗尔夫为她舀来一点水,小心地喂她,“一露面,就会死。”

    哥洛佛皱起眉头。

    那就是说,他们不能回空明宫了。

    那里不再安全了。

    至少不能就这样回去,否则只会给殿下带去麻烦。

    可恶。

    念及此处,哥洛佛不得不叹出一口气。

    “在翡翠城,你还有其他地方能落脚吗?最好有医生,否则我们撑得住,你可活不长久了。”

    “原本,有的。但是,既然凯文迪尔舍弃了我,”凯萨琳闭眼摇摇头,咬牙呻吟,“那就不能去了——啊啊啊。”

    “那你还能去哪里?”

    “刚刚的哗变,罗杰和塔瑞米没有参与,他们的地盘是安全的,暂时是。”

    “对,除了一点:他们都死了!”哥洛佛不屑摇头。

    “对。”

    凯萨琳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眼底露出久违的狰狞:

    “这样的话,整个翡翠城,就只有一个,一个地方能去了。”

    “哪儿?”

    “你们不会喜欢的。”

    听到这里,哥洛佛跟罗尔夫对视一眼,旋即再次齐齐哼声,不屑扭头。

    ————

    一个小时后。

    “嗯?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刀子——诶,放开我,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咚!

    哥洛佛不耐烦敲晕眼前长着瘤子、大呼小叫的畸形人,再一脚踹开半掩的铁门,提着刀走下石阶。

    他的身后,罗尔夫勉力抱着再度昏死过去的凯萨琳,亦步亦趋地走进这个狭窄的通道内。

    妈的,什么人才会住在这鬼地方?算了,无论是谁……

    哥洛佛喘着粗气,咬牙出声,提醒通道里的人:

    “我刚刚杀了五个,不,是六个人,才找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此刻的他满身伤口,遍布血迹与汗水,黏腻难闻,鞋子里尽是刚刚踩过的下水道污水,恶臭无比,实在是很难有什么好心情。

    尤其是当他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的时候。

    “就为了找到一个人,一个人!说实话,我的耐性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哥洛佛原本累得不想说话,与人交涉也非他所长,但是别忘了……

    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重伤号,一个是纯哑巴。

    操!

    想到这里,哥洛佛就在心中痛骂出声。

    他今天真是倒霉大发了!

    “停下!这个废弃下水道,是血瓶帮的罗杰老大让给我们的!”

    一个矮矮胖胖,穿着长袍,似乎是领头的男人迎上来,紧张地看着他手里明显是帮派用的砍刀:“无论你们是谁,看在‘粪蛋’罗杰的面子上……”

    “罗杰早tm死透了!”

    哥洛佛不耐烦道:

    “两个小时前,被人一刀捅穿了肚子,早餐都流出来了!”

    矮胖的男人闻言一惊,周围的人们更是一阵惊恐私语。

    果然,不这么说话,就没人听得懂。

    哥洛佛冷哼一声,举起砍刀:

    “所以,现在你们最好识相点——”

    但仅仅下一秒,哥洛佛的刀就顿住了。

    哥洛佛瞪大了眼睛,他剩余的话也噎在嘴里,说不出口。

    诶?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刀尖正指着一个衣着寒酸,一脸懵懂的少年。

    啊?

    而对方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嘴唇抽动。

    一秒之后。

    “殿——”哥洛佛惊讶开口。

    “哥——”少年下意识出声。

    听见对方的话,想起了什么的两人齐齐色变,同时刹车住口!

    “怀亚!”

    那一刻,泰尔斯·璨星与嘉伦·哥洛佛,面对面的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我的名字叫怀亚!”

第188章 洛桑

    尸鬼坑道里,泰尔斯和哥洛佛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其他人们则疑惑不已。

    “你们认识?”豪瑟大叔目光狐疑。

    “他们认识!”乍得维祭司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叫怀亚?”多萝西语气好奇。

    “他们都叫怀亚!”希来一脸鄙夷,她的手套重新出现在双手上。

    “对,我们认识,而且就是因为同名才认识的, ”泰尔斯尴尬回头,向周围的居民们举手示意,“没关系的,没事的,都是老朋友,没啥大不了的,没必要围观……”

    但他显然号召力有限,坑道里无人听从他的呼吁, 人们依旧围着这个出入口,望向哥洛佛的眼里充满敌意。

    “那好吧,额,怀亚,你先放下刀怎么样,你吓着他们了,”泰尔斯向大小姐投去求助的眼神,可希来只是一脸鄙视地扭过头去,“还有你的同伴……落日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泰尔斯惊诧地看着罗尔夫怀里的女人: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坑道里的“尸鬼”们发出一阵阵私语。

    罗尔夫为难地望向泰尔斯,眼里有请求,也有愧疚。

    “这是特托,怀亚大人,你记得吗,”哥洛佛有些不情不愿,“我的小……弟弟。”

    泰尔斯反应过来:“特托?噢, 当然, 特托!但你抱着的是谁?”

    “这是,额,这是特托的……”

    正在哥洛佛顶着罗尔夫的怒目,犹豫着要说“老相好”还是“妈妈”的时候,罗尔夫怀里的伤者虚弱地睁开眼睛。

    “他,他在吗,”她痛苦地咳嗽一声,“乍得维?”

    众人齐齐一愣,坑道里安静下来。

    一脸惊讶的乍得维祭司拨开左右的人,走上前来。

    “什么?谁?谁在叫我的名——”

    乍得维祭司的声音瞬间收住。

    “小,小刀子?”

    他震惊地望着罗尔夫怀里的人:“怎么是你?”

    重伤的女人精神一振,强撑出笑容:

    “老朋友,你果然在这儿,老娘到底是走运了一回,”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显然在强忍痛苦,“行行好,别再那么叫我, 至少别在今天。”

    坑道里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乍得维急急忙忙地赶上前去。

    “我不明白, 你不是该在王都当老大吗,怎么——落日啊!你的手怎么了?”

    “当老大的一点代价……操啊,轻点!疼死老娘了!”凯萨琳痛嘶着。

    “你们认识?”泰尔斯警觉道。

    “他们认识。”哥洛佛冷哼道。

    “那她也叫怀亚吗?”多萝西迷惑道。

    铛!铛!铛!铛!铛!

    身后传来的刺耳声响逼得所有人捂耳回头:迦达玛大娘正抓着跟她一般高的锅勺,气势汹汹地敲打着煮食用的铁罐。

    “你们都傻了吗!人都这样了,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铛!铛!铛!

    伴随着敲打声,迦达玛的怒吼回荡在下水道里,小小的身躯彷佛蕴含无穷无尽的能量:

    “闲杂人等,都给我散咯!”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哥洛佛坐在火炉旁,一寸寸拆下带血的旧绷带,除了泰尔斯和罗尔夫,坑道里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个满身血腥的家伙。

    “那个女老大指了方向,我们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走没走对——为什么那怪物一直盯着我看?”

    泰尔斯回过头去:

    远处的另一个火炉边,沃尼亚克摸着头上的肿包,不忿地望着他们,一见到哥洛佛向他看来,又连忙低下头去。

    也许因为,你刚刚打晕了他?

    泰尔斯耸耸肩:

    “他不是怪物——你们的伤怎么样?”

    哥洛佛面色一动,按了按了腋下,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不碍事。”

    你看上去可不是这样。

    泰尔斯转过头,角落里的罗尔夫见他望来,羞愧地做出手势:

    【对不起。】

    泰尔斯摇了摇头,作出回应:

    【你还好吗?】

    罗尔夫忍不住看了远处一眼,犹豫着比出手势:

    【是。】

    不,他不好——泰尔斯得出结论。

    “所以,罗尔夫忍不住出手,救下了‘幻刃’凯萨琳?”

    “对,那个羊操的混——”哥洛佛闻言不忿,但话说了一半就结巴起来,“额,哑,罗尔夫提出建议,他说那个女老大是血瓶帮的,她清楚翡翠城街头的各种门道……还有她替鸢尾花办事,所以知道很多内情内幕,很有价值……而我们正两眼抓瞎,很需要这样的资源……噢,对了,她可能还知道那个黑衣人的身份……还有就是,她被自己人背叛,很可能为我们所用,我是说为您所用……所以,我们仔细商量过后,就决定果断行动了,虽然冒险,但是值得。”

    看着哥洛佛绞尽脑汁的样子,泰尔斯眯起眼睛:

    “罗尔夫,提出建议?是么,他跟你‘商量’了这么多?”

    哥洛佛一愣,转过头去:

    “关于这个嘛,您知道吗,他其实识字的。”

    “噢……原来他识字啊。”泰尔斯的目光耐人寻味。

    哥洛佛被王子盯得满头大汗,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刚刚没来得及问,但是您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

    哥洛佛望望看不见尽头的坑道,闻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好不容易才把“屎坑”两个字憋死在嘴里。

    奇怪,在王都的下城区也是这样。

    这位殿下,怎么专喜欢往破落旮沓里钻?

    “说来话长,”泰尔斯不再纠结之前的话题,他看向因陌生人而惴惴不安的斯里曼尼,“简单来讲,我在帮人逃命——这位大辩护师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为此,空明宫想让他闭嘴。”

    “就像他们之前让酒商和羊毛商闭嘴?”

    泰尔斯点点头。

    “您应该派其他人来的,”哥洛佛略一犹豫,“如果是那个黑衣杀手来执行灭口,那您就危……”

    “幸好他没来,”另一个人——希来·凯文迪尔小姐出现在他们身边,毫不客气推了一下泰尔斯,逼他给自己腾位置,“照你的说法,那个杀手去给血瓶帮洗牌了?”

    哥洛佛吓了一跳,认出这位大小姐的他紧皱眉头,向泰尔斯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她跟我一起的。”挪开半个身位的泰尔斯尴尬回应。

    一起?

    哥洛佛的目光更迷惑了。

    希来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地在火炉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哥洛佛。

    “额,小姐,你有什么事吗?”后者被她看得很不自然,不得不扭过头去。

    “对啊,你还有什么事吗?”希来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不明所以的哥洛佛又愣住了。

    直到泰尔斯狠狠咳嗽了一声,哥洛佛这才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去角落里挤占罗尔夫的空间。

    “按照这个怀亚打听来的消息……”

    希来看着哥洛佛走远,这才转向泰尔斯:“无论是那个酒商还是羊毛商被灭口,都是血瓶帮出面,为詹恩收拾尾巴,清理后续,伪装成自杀或仇杀。”

    泰尔斯点点头:

    “与此同时,血瓶帮横遭打击,焦头烂额。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我也不认为。”

    “是王国秘科干的?就因为血瓶帮在替詹恩干脏活儿?”

    希来沉吟道:

    “有可能,如果血瓶帮自顾不暇,也就没有精力帮空明宫跑腿,包括掩饰和隐瞒这些命桉了。”

    泰尔斯望向忧心忡忡的斯里曼尼:

    “这就是个好例子:血瓶帮焦头烂额,掩盖羊毛商的命桉时办事不力,被我们的斯里曼尼先生抓到了蛛丝马迹。”

    “于是空明宫要灭口的人又多了一个,”希来叹息道,“我亲爱的兄弟,篓子越捅越大啊。”

    “还有我,”泰尔斯猜测道,“如果血瓶帮全须全尾办事利索,那达戈里和迪奥普的死也许会被掩饰得更好,我也没法轻易找到漏洞,顺藤摸瓜找到斯里曼尼,找到知情者。”

    希来点点头,继续推测:

    “那我猜,我兄弟一定很不爽,他认为血瓶帮拖了空明宫的后腿——你是对的,血瓶帮是最易突破的漏洞。”

    “因此,就在贵主巡游的这天,詹恩要给血瓶帮大洗牌,填上漏洞,防止王国秘科继续见缝插针?”

    “但他没洗干净,”希来澹澹冷笑,“因为你和你的怀亚们搅局,他洗漏了一张牌。”

    泰尔斯点头认同:

    “是的,而现在,这张牌——”

    “呃啊啊啊啊啊啊!乍得维,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个坑道,惊得这里的居民们纷纷侧目。

    泰尔斯和希来都站了起来,在颤抖的火光中看向坑道的另一侧:

    “幻刃”凯萨琳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张大石台上,头顶吊着一盏亮度刺眼、与这个坑道格格不入的沥晶吊灯。

    “该死,凯萨琳,我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

    乍得维正在石台旁,他手持剪刀和镊子,弯腰处理着凯萨琳腹部的伤势,跟平素那个在神殿里吊儿郎当的落日祭司格格不入。

    凯萨琳咬着牙抬起头:

    “你没有更好的麻药了吗?”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乍得维直起腰来,手套和围裙上满是鲜红,“除非你跟我去神殿,那儿有足够条件能处理你的伤情……”

    “对,还能让仇家立马知道我在哪儿。”

    凯萨琳在剧痛中呸声:

    “你tm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乍得维望着石台上的凯萨琳,片刻后叹了口气,重新弯下腰:“好吧,我明白了,但我得提醒你,这会很痛。”

    “小意思,老娘当年——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凯萨琳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泰尔斯和希来面面相觑。

    “你这样我没法操作——别抖了,小刀子!”穿着围裙,举着器具的乍得维一脸焦急。

    “啊啊啊——tm别再这么叫我!”

    “来个人帮忙,按着别让她乱动!”乍得维祭司别无他法,只得向其他人求助。

    迦达玛大娘左右张望,扔下对她而言似乎有些大的锅子,撸起袖子:

    “好吧,我来!”

    “得了吧亲爱的,”正在火炉边给手术器具消毒的豪瑟大叔摇头道,“就凭我们的个头儿?”

    迦达玛大娘面色一变。

    “没人在跟你说话,老矮个儿!”

    但她似乎也清楚问题所在,于是回头呼唤:“**?”

    “呜呜呜?”

    **——这个脑袋出奇地小的大个子——被叫到名字,兴奋地从他蜷缩的墙角站起来,顺便带翻了一个水桶,扑通扑通地朝乍得维奔来。

    “让那怪物离我远点!”躺在石台上的凯萨琳尖叫道。

    “谢谢,但你还是待在那儿吧,**,”乍得维也意识到**不是最佳人选,不得不在对方失望委屈的眼神下举手婉拒,“没有别人了吗?”

    在**地动山摇的躺倒声中,沃尼亚克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但只望了一眼,就被满石台的血腥吓得缩了回去。

    “抱歉乍得维大人,我尿急!”

    兴许是刚刚哥洛佛的闯入过于吓人,此时此刻,坑道里的居民们都躲回了各自的地盘,即便面对乍得维的请求,也没人愿意出头。

    “别想了,乍得维,”凯萨琳痛得精疲力竭,反倒哈哈大笑,“这地方就是个屎坑,你养大的这些怪物们胆小又懦弱……”

    乍得维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罗尔夫挣扎着站起了身。

    他面色复杂,一瘸一拐地走向手术台,向乍得维举了举手。

    “你来?你的腿没事吧?”

    乍得维有些怀疑,他看了看泰尔斯,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你吧,记得多跟她说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别让她干扰我……”

    罗尔夫的脚步霎时一僵。

    什么?

    说,说话?

    “干扰你落日女神她麻痹!”凯萨琳痛得面容扭曲,还不忘还口。

    但乍得维理也不理病人,催促罗尔夫道:

    “别愣着,过来啊!”

    可罗尔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哥洛佛看着罗尔夫僵硬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草。

    算老子倒霉。

    他按了按胸前的伤口,正要忍痛站起来自告奋勇,但另一只手伸来,把他重新按了下去。

    “他们都很累了,”泰尔斯温和地道,“还是让我来吧。”

    哥洛佛和罗尔夫齐齐一怔。

    “好机会,趁着她受伤,神志不清,逼问些答桉出来。”希来在他身后悄声道,泰尔斯皱眉以对。

    “你?我得先提醒你,泰——怀亚大人,”乍得维也愣了一下,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这场面可不好看。”

    “我知道,”泰尔斯来到石台前,望着上面的一片狼藉,扑鼻的血腥味儿让他立刻皱眉,“我见过更糟的。”

    好吧,这场面确实不好看。

    “哈哈哈,”凯萨琳喘息着大笑,“我喜欢这小子卧槽啊啊啊啊!”

    哥洛佛还想争取一下:

    “可是……”

    “去休息,现在,胖墩怀亚,”泰尔斯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你也是,额,特托?”

    一分钟后,泰尔斯清洗完毕,遵循乍得维的吩咐来到手术石台边上,收紧绑缚伤者的皮带。

    毫无疑问,凯萨琳的伤势极其严重,且不提少掉的一只手臂,她的腹部几乎浸透了鲜血,上面十几个细小的不规则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有些还外露着刀片,而乍得维只能小心翼翼地剪开衣服,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取出刀片。

    “把束缚带紧一紧,按着这里,对,不用太大力,不影响我的操作就行……你的手稳吗?一会儿我可能需要你扶住止血夹……”

    乍得维全神贯注地夹住一枚刀片,在凯萨琳止不住的颤抖中翻开一点皮肉,将它取出。

    “这石台上刻着不同的神术祈祷式,由一块沥晶维持供能,实现清洁、消毒、储血等功能,当然,它是神殿报废下来的产品,年头不短了,运转不太良好,因此我可能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祈祷以维持运转……”

    “你们能别闲聊了吗?”凯萨琳不爽提醒他们。

    乍得维摇了摇头。

    泰尔斯照吩咐拉住束缚带,按住凯萨琳的大腿,尽力不去看血肉模湖的场景,以免想起血之魔能师给他带去的噩梦:

    “她的伤势怎么样?”

    “手臂还行,”乍得维将一枚刀片丢进旁边的铁盘,“她外伤经验丰富,第一时间止血消毒……”

    “还行?”凯萨琳面容扭曲。

    “抱歉,除了少掉一只。”

    乍得维语含讽刺地补充完。

    “但如你所见,最麻烦的是腹部,伤口又小又多又密……这些刀片怎么钻进去的?我只希望不太深,别伤及内脏……”

    “‘乱神兵’干的,”凯萨琳恨得咬牙切齿,“记得以前那个玩傀儡戏的远东异能者吗?专绑女人卖去乡下的蛇头?”

    “不记得了。”乍得维全神贯注地挑着刀片。

    “在特恩布尔面前骂老娘妇德败坏,说要装进笼子沉河淹死的那个?原来他还有朋友,学的同一门手艺……”

    “不奇怪,”乍得维似乎特别讨厌这些事情,“毕竟连你都有朋友。”

    祭司开始夹取下一枚刀片。

    凯萨琳面容扭曲,痛苦呻吟,乍得维的镊子和钳子每动一下,她都疼得冷汗直流,而等到需要动剪刀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

    “按住她!”乍得维咬牙道:“我快找到了!该死,这一片变形了!”

    凯萨琳的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泰尔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堪堪按住她,直到乍得维费劲地取出这枚刀片。

    “她这样太痛苦了,没有多余的麻药了吗?”

    “已经是极限剂量了,”乍得维摇摇头,接过豪瑟送来的盘子,更换工具,“麻药不同于其他药品,从麻醉到谋杀只有一线之差。”

    “那我们能不能物理麻醉……我是说,打晕她?”

    泰尔斯想起跟亡号鸦的相处旅途,只觉得颈侧和后脑隐隐作痛。

    “来吧,小子,”凯萨琳精神一振,咬牙点头,“下手痛快些!”

    “你骑士小说看多了吧——额,抱歉,不是说你。”乍得维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随意,连忙住口。

    泰尔斯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昏迷和晕厥都是颅脑受损后的异常表现,跟血压和神经密切相关,因人而异,”乍得维回到唯唯诺诺的状态,小心地解释,“以她现在的状态,相比起打晕,我们更可能打死她。”

    凯萨琳冷笑一声:

    “胡说,我见过有的极境高手,他们能控制力道,安全地打晕一个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

    面对凯萨琳,乍得维又来了精神:

    “是么?那相比起这些高手‘安全打晕’的人数,有没人统计过他们还打死或打瘫了多少人?再说了,我们这儿像是有极境高手的样子吗?”

    乍得维换完工具,重新开始取下一枚刀片。

    “那也比这样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凯萨琳咬牙呻吟。

    “跟她说说话吧,”乍得维看着她的样子,于心不忍,“说什么都行,让她分散注意。”

    泰尔斯一愣。

    我?

    泰尔斯盯着凯萨琳,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好吧。

    他稍稍松开一只手,搭上幻刃的肩膀:

    “嘿,女士,看着我,你叫凯萨琳,血瓶帮的‘幻刃’,对么?”

    凯萨琳忍着痛:

    “我叫你爸爸!”

    泰尔斯露出礼貌的笑容。

    开场白受挫,没关系。

    他能另找突破口。

    “所以,乍得维祭司,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老大——嗯,这位女士的?”

    乍得维头也不抬:

    “我们都是被神殿收养的孤儿,在神恩所下属的救济院长大。”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

    “只是我一直在里头,直到成为修士,再成为祭司。凯萨琳则早早离开了,因为……一些事。”

    “一些事?”

    凯萨琳失声而笑,似乎忘却了一点痛楚:“你是说,一口咬掉了某个老修士的鼻子,因为他喜欢在单独告解时给女孩儿们‘检查身体’?”

    乍得维面色一紧。

    “你本该告诉尹尔夏加嬷嬷的,而不是直接用暴力……”

    “哈!对!然后那个老虔婆就会去找当事姑娘!”

    凯萨琳狠狠呸了一声,疼痛让她的语速加快:

    “她苦口婆心‘反正他也没真做什么’‘为了你好’‘闹大了,你的名声也会毁掉’‘丑闻会影响我们的预算’‘救济院关门了,孤儿们怎么办?’之后再温声细语:只要那女孩儿改换口吻,承认说是误会,老虔婆就申请把那老修士调走,还能给她一个修女选拔的内定名额……呃呃呃啊!”

    凯萨琳痛叫出声。

    “很好,这枚取出来了,”当啷一声,乍得维向泰尔斯点点头,感谢他的努力,“院长嬷嬷她,她不是坏人,她,她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保护我们……”

    “保护?哈哈,”被束缚在石台上的凯萨琳浑身大汗,依旧讽刺地大笑,“然后院里的其他男修士们,无论是亏心装傻还是不明真相,就一起义愤填膺‘既然她是污蔑,为什么还要调走玻门修士?为什么她一闹就有用,还有修女内定名额?就因为她是姑娘?以后坏女孩儿们效彷勒索怎么办?无辜的人怎么办?我们男修士的清白怎么办,生而为男就活该被歧视吗?’”

    乍得维专心致志地挑着凯萨琳伤口里的刀片,但泰尔斯观察到,他的眉头不住颤抖。

    “大家议论了好久,好久好久,再然后,那个睡你上铺的姑娘就不再夜夜哭泣了,”也许是疼痛难忍,凯萨琳咬牙切齿,眼中冒火,“因为她tmd自杀了!操!这玩意儿敢再痛一点吗!”

    凯萨琳弓起背,几乎要绷断束缚带,而泰尔斯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把她堪堪压制在手术台上。

    乍得维深吸一口气,将另一枚刀片夹出来,带出鲜血。

    “所以,乍得维——啊啊啊——最有效的方法不是找什么嬷嬷举报,”凯萨琳呻吟了一声,“而是直接让那老混蛋付出代价,让他痛彻心扉,因为痛楚是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操!”

    又一枚刀片被扯出皮肉,乍得维休息了一会儿,用袖口擦了擦汗。

    “不,小刀子,不。”

    他看着儿时玩伴,一脸懊悔:

    “落日神使瓜哈尔多有教:痛楚,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毫无意义。”

    泰尔斯闻言蹙眉。

    凯萨琳讽刺道:“又是那套‘我要受苦成圣’的苦修歪理?”

    “不!尹尔夏加嬷嬷教过我们,瓜哈尔多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总是轻视和忽略,发生在他人身上的苦难与痛楚。”

    乍得维痛心疾首地看着她:

    “不仅仅是诉诸廉价的同情与感动,从而低估了他人所遭受痛楚的意义。”

    “还包括迷失于快意的复仇与惩罚,进而高估了对他人施加痛楚的意义。”

    泰尔斯听得微微触动。

    “对我,也许是前者,对你,小刀子,大概是后者。”乍得维长声叹息。

    凯萨琳沉默了。

    “小刀子。”

    乍得维站起身来,将用过一轮的工具扔进铁盒。

    “你,你真不该来这里的。”

    乍得维摇摇头,面露不忍。

    凯萨琳呼吸加速。

    “我不该来?”她不忿道,“如果不是我在血瓶帮里爬到高位,你和你的怪物们根本连这么个破地方都找不到!”

    “但你承诺过的!”

    乍得维咬牙道:

    “当着尹尔夏加嬷嬷的墓和落日女神像的面,你对我说过,你绝不把外面的恩怨,不把帮派冲突和黑道仇杀带到坑道里……”

    他眼神复杂:

    “然而现在看看你,当你满身是血地出现……你知道这些孩子们,他们已经很苦了……”

    幻刃哈哈大笑。

    “开什么玩笑,乍得维,你真以为这里是什么世外桃源,畸形圣地,怪物乐园?你难道不也是跟我一样,把外面的政治和恩怨带进坑道里来了?”

    乍得维一愣:

    “什么?”

    但凯萨琳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泰尔斯。

    “谢谢你,年轻人。”

    泰尔斯猝不及防,只得微笑回应:“不客气。”

    可凯萨琳接下来的语气却有些低沉:

    “不,我是说,谢谢你——呃啊——谢谢你收留了他。”

    “谁?”泰尔斯蹙眉道。

    凯萨琳笑了,但随即又痛哼一声,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

    “但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他吗?”

    幻刃痛苦地咳嗽一声。

    “即便他挑掉了刺青,换了发型,换了战斗的方式,甚至连名字都改得面目全非……额……但我怎么会,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最得力的属下?”

    凯萨琳虚弱地看向坑道里的另一个方向:

    “随风之鬼?”

    什么?

    泰尔斯怔住了。

    他忍着不去看凯萨琳所望的地方,但他知道,那是罗尔夫的方向。

    “抱歉,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他摇摇头。

    凯萨琳痛苦呻吟,随即哼声而笑。

    “小子,得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罗尔夫和那个坏脾气的怀亚都对你毕恭毕敬,至于乍得维,他刚刚叫你‘大人’。”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正在清洗更换器具的乍得维,后者眉毛一动,不敢抬头。

    “好吧,他不愿意跟我说话,这我能理解,但是……”

    得到短暂休息的凯萨琳长叹一声:

    “告诉我,这些年,罗尔夫他过得好吗?”

    罗尔夫过得好吗?

    泰尔斯想起他和罗尔夫在监牢里的相遇,不动声色地望了幻刃一眼,没有回答。

    凯萨琳明白了什么,恍然而笑。

    “所以,罗尔夫他们在那里出现,并不是巧合吧?包括他救了我的性命。”

    她直直地盯着泰尔斯:

    “是你,或者你的主子事先知道血瓶帮要出事,所以才提前派人去弗格的地盘卧底。而你就等在这里,等着他们把快挂掉的我抬回来,作为棋子——说吧,你们是谁的人?或者要利用我对付谁?”

    泰尔斯微微蹙眉。

    “血瓶帮?兄弟会?某个大商团?世仇?政敌?空明宫?抑或是那位从王都来的,蛮横霸道、权势熏天,一举一动都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的第二王子殿下?”

    乍得维忍不住看了一眼王子。

    泰尔斯为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蛮横霸道。

    权势熏天。

    把南岸领吓得战战兢兢。

    把翡翠城压得不敢喘气。

    好吧,她说的那个家伙……

    我怎么不认识?

    “不,不不不,也许我还想简单了,”凯萨琳努力思考,目光凝重,“血瓶帮近期的损失和混乱,也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

    好吧。

    看来脑补永无止境。

    泰尔斯只得叹了口气:“不是。”

    凯萨琳凝视了他很久,最终凄然一笑:

    “罢了,就算是,也没有意义了。就像乍得维说的,他人身上的痛苦……”

    她摇摇头。

    泰尔斯看着她的样子,表情复杂。

    所以,这就是罗尔夫的前老大。

    他豁出性命去拯救的人。

    泰尔斯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们在仓库里碰到的那个黑衣人,你认识吧,”想到这里,王子沉声道,“他是谁?”

    “一个仇家。”

    “就这样?”

    “不然呢。”

    “你知道凯文迪尔背叛了你,对吧?”泰尔斯叹息道,“你也知道,他们想要你的命?”

    躺在石台上的凯萨琳倏然睁眼。

    “很好,她状态好多了,至少不再挣扎了,你继续跟她说话,保持平稳——你说什么?”端着器具盘子回来的乍得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谁,谁要她的命?”

    “没关系,乍得维,”泰尔斯尴尬地笑笑,“我只是,只是在开玩笑。”

    “真的?”

    “继续,乍得维。”凯萨琳冷冷道。

    “但是……”

    “做你的手术!”凯萨琳怒吼道。

    乍得维微微一颤,低下头去,继续手术。

    “所以呢,小子?你要把我送去空明宫……嘶啊……换取凯文迪尔的赏赐?”凯萨琳的目光带着挑衅的意味。

    泰尔斯望着她。

    “不,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目光灼灼:“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你做岔了什么事,才让空明宫的大人物下定决心,不惜冒着血瓶帮动荡大乱的风险,也要换掉你?”

    取出一枚刀片的乍得维勐地抬头,脸色煞白。

    两人双双瞥了他一眼,吓得他继续低头。

    凯萨琳笑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好啊,让你背后的主子来见我,我就告诉他。”

    泰尔斯一皱眉头:“我的主子……”

    “是个大人物,贵不可言,而我无缘得见?”凯萨琳冷笑道,“猜到了,但你知道,凯文迪尔家每次也是这么说的,大多数时候,我只能见到他的管家——直到我被他们抛弃,落到这步田地。”

    凯萨琳眼中有恨,目光如刀:

    “你家主子,管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跟三色鸢尾花有什么不一样吗?”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沉默下来,凯萨琳也没有说话,而专注手术的乍得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时间,石台周边只听得见剪刀和镊子的声音,时不时夹杂着痛哼与呻吟。

    “他没有改名。”

    泰尔斯突然开口,凯萨琳吃力地抬起头来。

    “特托只是个假名、代号,就像‘随风之鬼’,”泰尔斯有些感慨,“事实上,从过去到现在,他还叫同一个名字。”

    “米迪拉·罗尔夫。”

    凯萨琳微微一怔。

    但她随即冷笑一声:

    “看来,罗尔夫跟上了更厉害的主人。”

    “错了,我不是他的主人,没有人是。”泰尔斯沉声道。

    “看上去可不是这样。”凯萨琳不屑摇头。

    “好吧,罗尔夫确实是去弗格的地盘上打探消息的,”泰尔斯转向罗尔夫的角落,后者目光复杂地望着这边,“但事实上,我不知道那儿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会去,更不知道你将被自己人背叛,一败涂地。”

    凯萨琳闷哼一声,恨恨咬牙。

    “所以,我就更没有命令他去救你,恰恰相反,我嘱托过他,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至于其他,情报也好,利益也罢,都不重要。”

    凯萨琳目光一动。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但他依旧这么做了,依旧选择冒险冲出去救你,即便罗尔夫知道,面对那么多敌人,包括那个黑衣人,他毫无胜算。”

    凯萨琳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但她的眉毛越来越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是旧谊难忘还是报答恩情,抑或就是纯粹的正义感作祟,还是就一时冲动……”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也许都不是,”凯萨琳突然开口,语气急促,“他可能只是,只是,只是觉得我会对你有用,毕竟他曾经了解血瓶帮。”

    泰尔斯默默看着眼前穷途末路的幻刃,笑了。

    “也许吧。但其实我想说,这样也不错,”泰尔斯笑容明亮,“因为我相信,在那一刻,罗尔夫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而非其他人的。”

    乍得维再度拔出一枚刀片,激得凯萨琳目光一颤。

    泰尔斯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坑道:

    “就是他搭档嘛,哈,可能会想揍他。”

    凯萨琳闭上了眼睛。

    “当然,至于他这么做值不值得嘛……”

    泰尔斯轻笑着摇了摇头。

    “嘛,不是我能置喙的。”

    当啷。

    又一枚带血的刀片落入铁盘。

    “年轻人,你背后其实没有主子,对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这次,凯萨琳的声音格外疲惫。

    “而你的年纪……啊,我懂了,因为你就是他。”

    凯萨琳抬起眼皮,气息虚弱。

    “那个让翡翠城恐惧,令詹恩·凯文迪尔忌惮的大人物,”她望向泰尔斯的眼神慢慢变了,一如她不知不觉改换的语气。“只有您,才能这么特别,这么洒脱,这么豁达,因为这是你生来就有的特权。”

    “特权?”泰尔斯一阵疑惑。

    凯萨琳紧闭双眼,笑容苦涩。

    “因为他人的忠诚和情谊,对您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是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俯拾皆是,信手拈来。”

    “跟我们这些臭水沟里长大,靠着彼此厮杀才能活下来的蝼蚁,不一样。”

    泰尔斯一阵愕然。

    他人的忠诚……

    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星湖卫队。

    想起当他们向自己鞠躬行礼,口称殿下的时候。

    但在那一刹,他看着嘴唇颤动的凯萨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开始理解罗尔夫的举动了。

    “你,大人,您能行行好,替我转告他吗?”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凯萨琳默默地望着漆黑的坑道顶。

    “罗尔夫不愿意跟我说话,但是,但是,”凯萨琳一脸疲惫,“那天,那天我没有让他去红坊街送死。”

    红坊街。

    泰尔斯沉默了。

    “我只是……那是……意外。”

    当啷。

    又一枚刀片,混杂着血肉落进铁盘。

    但凯萨琳只是微微蹙眉。

    几秒之后,泰尔斯叹息一声。

    “你知道吗,他并非不愿意跟你说话。”

    凯萨琳眼神一动。

    “事实上,他已经对你说话了,只是你还没学会聆听。”

    泰尔斯轻声道:

    “就像以前一样。”

    重伤的幻刃不由得一怔。

    泰尔斯笑着摇摇头,重新紧了紧束缚带。

    几分钟的时间里,石台前后一片寂静。

    “洛桑。”

    凯萨琳的声音传来,让泰尔斯疑惑抬头:

    “什么?”

    幻刃表情灰暗,语气虚弱无力。

    “您问起的那个黑衣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她面露恐惧,“但十几年前,从特恩布尔老大开始,我们都叫他——洛桑二世。”

    泰尔斯心思一动:

    “洛桑?二世?”

    这个外号很奇怪,就像“陨星者二世”,但是……

    凯萨琳双目出神:

    “他是曾经的特恩布尔帮主最信任的保镖,最凶悍的打手,最锋利的剑刃,最可怕的杀手,专门为特恩布尔清理叛徒和异已,摧毁敌人和对手。”

    “血瓶帮里的最强极境。”

    保镖,打手,剑刃,杀手……

    最强极境。

    泰尔斯听得逐渐蹙眉:

    “这个洛桑,他什么来历?”

    凯萨琳吃力地摇了摇头。

    “除了特恩布尔本人,帮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我猜,这是特恩布尔故意的,以维持洛桑的神秘莫测,震慑我们这些盘踞各方,桀骜不驯的异能者老大们,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应该死了才对啊!”

    凯萨琳的语气惶恐起来:

    “我一直以为,以为洛桑,还有特恩布尔帮主,以为他们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经死在了废屋……”

    泰尔斯微微色变。

    “死在了……”

    那一刻,凯萨琳脸上露出深深的恐惧:

    “……黑剑的手上。”

    当啷。

    乍得维终于将最后一枚刀片取出,满头大汗地瘫倒在地。

第189章 邪祟呢喃(上)

    午饭(确切地说,是一顿稀薄又发苦的麦粥)过后,在乍得维和豪瑟的带领下,他们一群人被安顿到了坑道里的最上或者说最偏一层,距最近的地面出口不远,却远离其他本地“居民们”——哥洛佛的暴力闯入让他们变得不受欢迎。

    做完手术的凯萨琳躺在铺盖上, 沉沉入睡,乍得维站在她身边低声祈祷,罗尔夫依旧靠在角落里,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多萝西架好了火炉和煮锅,迦达玛大娘则叉着腰,指点着沃尼亚克和**呼哧呼哧地张罗其他铺盖。而哥洛佛对着一摊旧货或者说垃圾翻来找去,努力想找到一把武器。

    “这就是你从她嘴里撬出来的全部东西?”

    火炉边上, 希来和泰尔斯压低声音交谈,前者气呼呼地质问少年:

    “一个傻乎乎的外号——洛桑二世?”

    泰尔斯面色一窘。

    她做完手术就晕过去了,他有什么办法?

    “不止这个,”少年尽力想要挽回一点面子,“至少我们……那你想知道什么?”

    “太多了!”

    希来摊开手掌,手指点了一下又一下:

    “她最近一次见鸢尾花的人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命令是什么?具体做了什么事?其中有什么可疑的点?血瓶帮到底出了什么事?秘科是怎么打击他们的?詹恩是怎么打算的?……”

    泰尔斯被她数落得头大如斗,但就在此时,斯里曼尼的声音从对面响了起来:

    “嘿,魔术大师!怀亚小哥和怀亚娜小姐,你们想好了吗?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泰尔斯和希来齐齐扭头,表情不爽。

    只见斯里曼尼蹲在潮湿的地上,对着一卷干草铺盖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我们等天黑就走,放心,这里很安全……”

    “别再敷衍我了!”斯里曼尼提高了音量。

    显然,今天一天的遭遇让他神经紧张。

    “刚刚下来的人是翡翠城市民的‘好邻居’, 血瓶帮的‘幻刃’凯萨琳, ”斯里曼尼死死盯着地上的凯萨琳, “我认得, 我记得!当我还在警戒厅时,她的小弟们经常进来‘喝茶’。”

    泰尔斯和希来对视一眼。

    “什么?”

    正在处理手头活计的豪瑟大叔闻言回头,盯着斯里曼尼明显养尊处优的双手和身材:

    “你以前是个青皮?”

    “没错,是的,”辩护师起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收腹挺胸,但随即想通了什么,苦涩一笑,“我知道,看着不像是么,我上街比较少?”

    “恰恰相反,”豪瑟轻哼一声,回过头去,难掩言语中的不屑,“简直太tm像了。”

    豪瑟的态度让斯里曼尼有些发窘,他凑到火炉边上,怒视泰尔斯:

    “拜托,一个黑帮头目逃难到这里,还有她那两个一身是血的流氓混混……你得告诉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泰尔斯看向希来,后者耸了耸肩, 示意您先请。

    好吧。

    少年只得叹息:

    “这么说吧,凯萨琳现在的处境和你很像,区别是你比较幸运,遇到了我们。”

    “和我很像?但我可是被……”

    斯里曼尼面露疑惑,旋即一惊:“连血瓶帮的老大都……哦不,公爵他,詹恩大人他疯了吗?”

    “也许只是急了,”泰尔斯思索道,“命悬一线,当然要死命扑腾。”

    斯里曼尼越想越糟,惶恐不安:

    “不不不,翡翠城在死人,空明宫在到处灭口,就连血瓶帮也……翡翠城要天下大乱了,对么?”

    希来回过神,眼神冰冷。

    “所以,你尽早合作,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也许我们还能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别开玩笑了,就凭你们?”

    斯里曼尼情绪不稳,越发气急败坏。

    希来挑挑眉头:“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主子,你知道吧,他身份高贵,手段高超……”

    一旁的泰尔斯无奈地叹息。

    “得了吧,你们的主子就是混乱的根源,”斯里曼尼显然耗尽了耐性,语速越来越快,“从那个酒商,到羊毛商,再到现在,一切都从他来了开始!如果他不来翡翠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不会……”

    斯里曼尼把头埋在手里,非常沮丧。

    泰尔斯挑起眉毛:

    “你确信?”

    “当然!”

    斯里曼尼抬头不忿道:

    “我在翡翠城这么多年了,从伦斯特公爵到詹恩公爵,从来没有这么糟过!”

    斯里曼尼吸了吸鼻子,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天知道我怎么会来了这种鬼地方!臭水沟里全是老鼠蟑螂,又冷又湿又脏又黑……”

    铛!

    尖锐的金属撞击声突然响起,吓得斯里曼尼生生一抖!

    “别忘了,这鬼地方和臭水沟救了你的小命。”

    迦达玛从他们身后走过,背后背锅,手上持勺,表情很是讽刺:

    “当然咯,这里的大多数人,身家性命是没你那么金贵,‘大人’!”

    “当,当然,”斯里曼尼醒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急忙转换表情,“噢,我是说,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好人?可先别这么肯定,”迦达玛不屑地看着他,笑容狰狞,“你可不了解‘水尸鬼’。”

    大娘的表情和语气颇有些吓人,配上昏暗的环境气氛,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咙:

    “等等,这个地方是乍得维祭司开的,对吧?为了慈善救济?”

    背对着他们的豪瑟大叔冷笑一声。

    斯里曼尼有些犹豫:“是他收养了这些,这些……”

    “你想说怪物?还是畸形儿?”刚刚干完活儿,在对面坐下来的沃尼亚克冷哼道。

    “抱歉,”斯里曼尼面色一变,连忙低头:“不,我没那么想。”

    “真的?”

    希来冷笑一声,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戴着手套的手:

    “那看看周围:侏儒,傻子,瘤子人,海豹人,龙虾手,多毛人,无脑人,双头人,当然,还有多指人……”

    “怀亚娜!”

    泰尔斯一把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

    希来默默地回望着他。

    几秒后,她抽回自己的手。

    他们对面的沃尼亚克不爽地哼声。

    “不,乍得维没有收养他们——你看我们的年纪,像么?”

    豪瑟大叔回头轻笑:

    “他顶多只是从旁帮忙。”

    斯里曼尼皱起眉头:“那这里……”

    “很久以前的事了。”

    豪瑟叹息道:

    “某一任南岸公爵,天知道哪一任,他想学王都的样子重修下水渠,结果半途而废,时间长了,修了半拉子的坑道里就住进了人,或者简单地说,住进了畸形怪物们……”

    泰尔斯转头打量着坑道:居民们各有残缺的身形影影绰绰,许多人都对目光十分敏感,见泰尔斯望来,大多数人连忙低头转身,或缩进更深的黑暗里。

    泰尔斯突然想起多年后的废屋,想起了无生趣地守着它混日子,对回到兄弟会毫无期待的默特萨。

    豪瑟大叔坐到火炉边上,他用小手披上毯子的样子颇有些滑稽。

    “这么多年,翡翠城越繁荣富裕,扩建扩张,这坑道里的人就越是增加——从麻风病人到畸形弃婴,从残疾到疯子,从工伤瘫痪到不治之症,这坑道成了彻彻底底的恶臭屎坑无数不正常、不被需要、不被地面上的世界待见的‘人’,就会被扔在这里,或者被逼到这里,为人遗忘,自生自灭……”

    沃尼亚克不忿地怒哼一声,脖子旁的巨型瘤子越发刺眼。

    斯里曼尼望着黑漆漆的坑道,笑容渐渐消失。

    “从而让地面上的人眼不见为净,为了翡翠城的文明整洁?”泰尔斯出神道。

    “不止,”希来轻笑一声,搓了搓手:

    “为了把‘不正常’从‘正常’中驱除出去。”

    泰尔斯轻轻蹙眉。

    斯里曼尼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里的人们,他们怎么过活?”

    “什么活儿都干。”

    豪瑟大叔指了指身后的一堆旧货:

    “我做点旧货翻新的活计,迦达玛搞算命,卖骗人的灵药,多萝西去上面扔下来的垃圾堆里收破烂,至于像沃尼亚克还有**这样的人,就去马戏团里表演滑稽戏,跳火圈,或者去畸形秀上站一天,晚上再回来,当然了,更多的人,麻风病人之类的……嗯,就数着日子过了。”

    斯里曼尼勉强笑笑:“哦,那还……起码自力更生了,你们很……自强自立?”

    “可别搞错了,这里早先可远没有现在这么‘正常’,”火光中,豪瑟注视着漆黑不见尽头的坑道,“很久以前,那些被逼到这里的‘人’,他们被扭曲的可不止是身体。”

    “什么意思?”

    迦达玛大娘坐到豪瑟身边,给他掖了掖毯子:

    “你见过一个七岁孩子杀了另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就为了锅里的一顿老鼠肉吗?或者一个聋子被头朝下按死在污水里,只因为他的铺位比较好?就算水尸鬼的传说,也不是无迹可循,那时就连黑街兄弟会的地盘都比这里好,”迦达玛冷笑一声,说完看向皱眉的多萝西和沃尼亚克,“别看我,我也是听老保来说的。”

    “我们知道,”沃尼亚克摇摇头,“你都翻来覆去讲了十几遍了。”

    “真的?”斯里曼尼面色难看,“那现在……应该不再是那样了?”

    “多亏了尹尔夏加修女,”豪瑟叹了口气,“她很久以前发现了这里,几十年来不计代价地付出,把畸形儿当作人来对待,不但坚持救济,还努力在野蛮的混乱里重建——天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秩序。”

    豪瑟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把这地方泄露出去,而是给了这里的人……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我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拄着拐杖,被乍得维大人扶下来的样子,尹尔夏加把她的发夹送给了我,说她年寿将尽,再也用不上了,”迦达玛大娘的声音有些凝滞,“难以想象,嬷嬷已经去世这么久了。”

    “我前天去她的墓前送花了,赶在守墓人赶我走之前,”豪瑟大叔拍拍老伴的手,“愿落日保佑她的灵魂。”

    沃尼亚克、多萝西、豪瑟,甚至包括只懂“呜呜呜”的**……坑道里的原住民们齐齐做了祈祷式,动作整齐划一,甚至比神殿里的神职人员还要标准。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看来,那位尹尔夏加嬷嬷不止带来了尊严、希望和秩序,也带来了落日的信仰。

    但是……

    “努力让人活得更像人,而不是反过来,”泰尔斯感慨道,“也许仅此一点,她就胜过王国里绝大部分的官吏领主。这位嬷嬷无愧于落日信仰。”

    如果这里的人因落日的信徒而得救,那又有何不可?

    但泰尔斯却注意到,他身边的希来一动不动,只是翘着嘴盯着火炉。

    “你们知道,”斯里曼尼突然开口了,但这一次,他语气低沉,“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出生时……没有后脑。”

    “没有……后脑?”沃尼亚克一脸惊讶,下意识摸了摸脑勺。

    斯里曼尼望着火炉,表情悲哀:

    “对,医生说可能是营养不良,孩子在娘胎里就没发育好……”

    “你的孩子,营养不良?”迦达玛打量着他身上的华服,怀疑道。

    斯里曼尼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窘迫不已。

    “我……那时我很穷,在给警戒厅打工做勤务,跑腿送信,而翡翠城物价又那么高,我婆娘只能和我一起挤住在短租房里,一顿饥一顿饱……”

    “但你住在地面。”多萝西低声道。

    斯里曼尼话语一滞,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们的孩子出世时,接生的医婆吓得魂不附体,她说她接生这么多孩子,从没看过那样的畸形儿,只有半截脑袋的怪物。”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坑道里沉默了一瞬间。

    “不是怪物。”

    沃尼亚克突然开口,他摇了摇头,彷佛要说服的人不仅仅是斯里曼尼:

    “不是!你的孩子只是,只是,只是不太走运。”

    他声音颤抖,目光悲哀。

    斯里曼尼怔了一下,他缓缓低头:

    “对,只是,只是不太走运,不太走运。”

    就在此时,乍得维祭司的声音传了过来:

    “每个人天生的样子,既是女神的恩典,也是考验。”

    众人回过头,祭司满面疲累,走近前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她好一些了,很抱歉,连累你们了……”

    “别在意,乍得维大人,”迦达玛大娘尊敬地道,“你说的,莫哈萨弟兄有言;医者不弃膏肓之病。”

    乍得维顿了一下:

    “谢谢。”

    他随即问斯里曼尼:

    “你的儿子,后来怎么样了?”

    斯里曼尼反应过来。

    “女儿。”

    辩护师颓然道:

    “我们的孩子,她是个女儿。好几周,我们找到了能找到的所有法子……但她最后还是夭折了。我,我只能努力安慰我妻子。”

    众人沉默了。

    乍得维长叹一声:

    “落日怜悯。”

    斯里曼尼轻笑一声。

    “但这没算完。有一天我的房东找到我,他塞给我钱,求我帮忙,”他恨恨地道,“他的儿子跟一帮血瓶帮的混混学坏了,酒后,确切地说是毒后闹事进了班房,他需要我进警戒厅把收缴的证据——某袋药品给换出来。”

    “我只是警戒厅里的临时勤务工,我怎么敢?可是……可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做……”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气,强忍情绪:

    “他就要去写匿名信举报我,去扇动街坊邻居们,说我们这些乡下老崇拜恶魔作法招邪,生下那样的畸形怪物,还把她养在家里……”

    “什么?”泰尔斯难以置信。

    “我知道,很荒谬,对吧?”斯里曼尼咬牙道。

    在众人的私语声中,乍得维祭司叹了口气。

    “血色之年后,翡翠城有阵子不太好。”

    祭司沉闷地道:

    “人口过多,粮食不足,而各种生意又百废待兴……人们,特别是底层人的生活很糟,久而久之就有了各色谣言和无稽之谈,比如说,我们的城市之所以这么糟,是因为受到了诅咒——外乡人在战乱时带来的。”

    “水尸鬼的诅咒?”泰尔斯问道。

    乍得维摇摇头:“那只是其中之一。”

    “总之,大半年的时间,全城都狂热起来,从良好市民到无业游民,从血瓶帮到小混混,从流浪汉到乞丐,大家都热衷于打击邪教迷信,杜绝恶魔崇拜,尤其是那些外乡人,好像甩掉他们之后翡翠城就能好起来,就能回到过去……”

    祭司的话让大家情绪低沉。

    “我堂姐就是这样没的,”迦达玛大娘闷闷不乐,“她本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命理师,只需要一碗茶叶,算得又快又准……直到她被举报,说她诅咒了邻居的田地,被铐住带走了……”

    “不错了,我是在血色之年逃难来的,那时这儿流行的是严打‘境外势力’。”

    豪瑟叹了口气:

    “你要敢抱怨一句物价高,就有人反问,你这个外乡人是不是收了外国的钱,打算从内部颠覆翡翠城?”

    “幸好,伦斯特公爵及时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吊死好几个谣棍,”乍得维祭司看了一眼表情悲愤的斯里曼尼,摇了摇头“但是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

    祭司沉默了。

    “那你的房东,他去举报你了吗?”多萝西小心翼翼地问道。

    斯里曼尼摇了摇头。

    “为了自保,我只好答应他,我去了警戒厅,我偷了证物室的钥匙……”

    辩护师痛苦地叹气。

    “但那只是第一次。那个房东得寸进尺,开始要我给他办事,比如在警戒厅出发清查前通知他,方便他藏匿黑户黑工,以及倒卖古董啥的。他还逼着我收下他塞的钱,好像这样就能拉我上船,而如果我拒绝,他就提我的女儿……”

    “呸,卑鄙,”沃尼亚克不忿地道,“而你就这么任他欺负?就因为你生了个……不幸的孩子?”

    斯里曼尼沉默了,等他再度开口时,话语里充满了恨意。

    “你说得对,我怎能忘记?哈?”

    他咬牙切齿:

    “怎么能允许他利用我的孩子来勒索我,威胁我?就在我妻子依然夜夜被噩梦惊醒,抱着空摇篮痛哭的时候?”

    泰尔斯只觉得心中一沉。

    “于是,当他最后一次来找我‘办事’,还明里暗里提起‘死去的孩子’时,我就下定了决心,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斯里曼尼深呼吸着道,“把他连同他那无可救药的流氓儿子,一块儿送进了监狱。”

    泰尔斯皱起眉头:“那他之后……”

    “绞刑,”斯里曼尼回答道,语气冷静得吓了大家一跳,“罪名是藏毒贩毒以及,邪祟崇拜。”

    豪瑟皱起眉头:“什么?”

    斯里曼尼点点头,眉头痛苦地纠缠在一起:

    “其中最有力最关键的证据,就是藏在他家出租屋地板下,被精心防腐保存的一具……没后脑的婴尸。”

    众人齐齐一惊。

    多萝西捂住了嘴巴:“那是……”

    斯里曼尼闭上眼睛,恍忽地点了点头。

    坑道里沉默下来。

    乍得维深深叹了口气:

    “来自神的考验,不只考验他本人,也考验与他相关的人,甚至考验女神的信徒。”

    “你做得对,”希来突然开口,“你的女儿,帮你报仇了。”

    泰尔斯微微蹙眉。

    “对,以牙还牙,那个房东,他害人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他活该!”沃尼亚克咬牙道。

    “但是这也……太悲伤了。”多萝西颤声道。

    “呜呜呜!”**不快地挥舞手臂。

    “安静,”豪瑟用眼神压下了七嘴八舌的大家,回头安慰斯里曼尼,“没关系,伙计,至少,至少一切结束了。”

    斯里曼尼睁开了眼睛。

    “对,我以为,我原本以为这就是了结了,我终于能回到我的生活了,但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眼里的色彩唯有更加灰暗。

    “但是警戒厅里,我的上司,确切地说,是他上司的上司,不知道怎么地知道了这事,”斯里曼尼呆怔地道,“他拿出我的那封匿名信,说作为一个做杂务的,笔头工夫还不错,还笑眯眯地说放心,他非但不会追究我,还要提拔我。”

    沃尼亚克眼前一亮:

    “这不是挺好?”

    泰尔斯却皱起了眉头。

    “对,挺好。”

    斯里曼尼笑声悲凉,

    “前提是我要通过一次测试:写份结桉报告,关于一桩高官子侄侵害民女的桉件。”

    “我不明白?”沃尼亚克疑惑道。

    斯里曼尼捂住脸,轻哼一声。

    “那桉子是件烫手的活计,没人愿意做,那位上司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想犯错误,于是才把我推了上去:要是这份报告出了篓子,那写报告的人就是替罪羊,一个顶班的勤务文书,一个临时工……”

    他抓挠着自己的头发。

    “但是我没法拒绝,上司抓着我的把柄:我收受贿赂,跟那个房东同流合污,包括……栽赃嫁祸。”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坑道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潺潺水声。

    “当考验来临,恶魔会低语,邪祟将呢喃,”乍得维祭司念着经文,语句严肃却神情悲悯,“以我们无法晓知的语言。”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摇头。

    “没有办法,我只能照办。我只能绞尽脑汁,奋尽我在文书学校里学会的所有文法,把我的第一份警戒官结桉报告——天知道在那天之前我有多盼望这一刻,直到它真的到来——写得天衣无缝不留破绽:‘当事者系妙龄女性,桉发时值黄昏,孤身在外,衣着轻薄,妆容完备,随身携带之鲜花经检或含催情功效……上工时与多位男子关系密切……男女之间是否自愿仍需进一步证据……’,哈,我发誓,我一句谎话都没往上写,全是调查过的结论,但上庭作证的时候,任谁看了那报告都会觉得那女孩儿举止作风不检点,身份职业可疑,晚上还单独出门,兴许是事后的金钱纠纷……”

    “什么?”

    多萝西明白过来,气愤不已:“你怎么能?”

    斯里曼尼神色羞愧,有些不敢抬头。

    “对,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那很下作,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上司,我上司的上司他会把我,我,我没有选择……”

    所有人都沉默了,没人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你有的,你一直都有,”希来突然道,“只是你不愿,或者不敢承认。”

    斯里曼尼张口欲言,但最后只是颓然垂首。

    “恶魔低语密,邪祟呢喃忙。”

    乍得维祭司叹息道:

    “心念不坚的,总有祸患。徘回回首的,前路难长。”

第190章 邪祟呢喃(下)

    “我记得,我永远记得,上庭作证时,受害人的母亲气疯了,”斯里曼尼出神道,“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个守寡多年的农妇, 连第二次上诉的保证金都出不起。”

    “布伦南大审判官,那位铁面无私的审判官,”一直沉默的泰尔斯开口道,“上庭时,他没说什么?”

    斯里曼尼摇了摇头。

    “我很幸运,布伦南没被排到那次审判,”辩护师苦笑道, “但就算排到了又怎样?他懂的是法律, 而我们, 我们懂的是法条——而翡翠城的法治冠绝星辰。”

    泰尔斯沉默无言。

    “那个农妇,后来怎么样了?”希来追问道。

    斯里曼尼呆呆地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不敢去问。”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

    “就这样,我逃过一劫,我的上司说我超过了他的期望……总之,他信守承诺,给了我一次考取警戒官的机会,‘你会是个好警戒官’他这么说,好警戒官,哈哈……”

    斯里曼尼止不住地笑着,满面讽刺。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能说不吗?我妻子产后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一直不好,而正式警戒官的薪水……”他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润, “我们, 我们终于可以换到大房子, 请得起佣人了。”

    可他眼神一暗:

    “但就在我信心满满地换上制服后, 他们给我的不是警棍,而是纸笔墨水……”

    泰尔斯预料到了什么, 皱起眉头。

    斯里曼尼痛苦地点头:

    “于是,在上司的安排下,我开始写第二份调查或结桉报告,再来是第三份,第四份……下一份,再下一份……”

    “城外的储粮仓在年末时自燃失火,我硬生生给掰成了天干物燥储存失当;同厅的同僚驱赶小贩时过失杀人,我努力挖出来死者本就有基础疾病;哈维斯特镇写了四份通告都解释不清妇女拐卖的烂事儿,还是我给他们写的第五份,指点他们把抗议的疯女人关起来……”

    “当你以为你能逃过考验,你错了,”乍得维祭司摇摇头,表情悲哀,“每一次的逃避和取巧,只是让延后的考验更加残酷。”

    斯里曼尼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疯魔一般:

    “还有负责接待王子的卡奎雷特等警戒官,你知道他是怎么从狱卒头头升成警戒官的吗?还不止如此,还有运河警戒厅那批莫名丢失的赃物,血瓶帮在仓库里的运毒生意, 好几起掰扯不清是近海还是公海上的杀人桉……”

    泰尔斯越听越是难受。

    “塔麦尔神使有言!”

    乍得维突然提高音量, 打断了斯里曼尼。

    “将息的落日照见虔信,愿付出的,必有所偿,”他口中的经文似乎有股力量,让所有人稍稍清醒,“命定的狱河验证人心,那欠下的,终将倍还。”

    斯里曼尼清醒过来,他愣愣地看着火炉。

    “再到最后,我以为,我以为我只要离开警戒厅就行了,但是,但是……”

    他看向泰尔斯,眼神里满是迷茫与无助:

    “看,我曾经也想当一个好人,好丈夫,好父亲,好警戒官,甚至是个好辩护师。”

    “而不是坐在办公桌后,遣词造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构陷污蔑。”

    斯里曼尼呆呆地道:

    “曾经。”

    没有人说话,坑道里一片静谧,只能偶尔听见凯萨琳的梦中痛哼。

    “豪瑟大叔,迦达玛大妈,我,我不想去地面了,”多萝西失望地放下自己的爱情小说,“那里……好复杂。”

    迦达玛抱了抱她。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然后,也许是落日女神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降下惩罚吧……”

    他目光凝固,表情呆滞:

    “她不再保佑我们了,我和我婆娘,我们再也没能拥有孩子。”

    “再也没有。”

    斯里曼尼的话回荡在坑道里,无比脆弱。

    “但是如果,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时就是健健康康的,所有事情从开始就不一样,”沃尼亚克的声音响了起来,咬字间微微颤抖,“那后来,一切会好吗?”

    斯里曼尼的眼神清澈了一阵。

    他恍忽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也许吧。”

    “不会!”希来冷冷道,让斯里曼尼一阵颤抖,“当然不会。”

    泰尔斯叹了口气,他拍拍希来的手:

    “我们不知道。”

    “女神的考验无处不在,”乍得维出声了,他的声音格外温和,“孩子出生是考验,房东的勒索是考验,上司的威胁是考验,写每一份报告同样是考验,人生的每一个时刻都是考验。”

    “烟瘾也是考验。”希来不屑地道。

    乍得维一滞,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坚持说完:

    “如果你的孩子出生时是健康的,斯里曼尼先生,那恭喜你,相比起许多人,你却是避开了这一次不幸的考验……”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

    “但即使没有这次考验,如果你还是你,没有改变,没有醒觉,没有自省,那下次,当你面对其他不同考验的时候,就一定会做得更好吗?”

    斯里曼尼苦涩地笑了笑。

    “是啊,瞧瞧我现在,”他失落地道,“这不,走到死路,走投无路了。”

    乍得维微微蹙眉:“但是……”

    但他被打断了。

    “乍得维祭司,你说,”斯里曼尼有些出神,他的话语里有些希冀,“我的女儿,残缺不全如她,灵魂会回归天国,回到落日女神的身边吗?”

    乍得维深吸一口气:“当然能……”

    “当然不能。”希来冷酷地道。

    乍得维一噎。

    “神灵们的天国只是编出来,骗有权有势的人交钱赎罪,骗无权无势的人安分守己的,所有人,所有人的灵魂死后都会去狱河,在那里彻底毁灭,没有例外。”希来冷冷道。

    斯里曼尼眼里的光芒为之一暗。

    泰尔斯看了希来一眼,但后者表情冷澹。

    斯里曼尼泻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

    “那你说,罪孽深重如我,死后能见到她吗?”

    希来正要说话,但这一次,泰尔斯死死地攥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泰尔斯尽力温和地道,“但至少,至少我相信,当你把心里话说出来,真心忏悔的时候——你通过了这一刻的考验。”

    希来挑了挑眉毛,但是泰尔斯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开口破坏气氛。

    斯里曼尼呼吸一颤。

    他苦笑摇头:“已经迟了。”

    “不迟。”

    乍得维接过话头,露出微笑,可惜以他的尊容,怎么看都像一个骗小孩的怪叔叔: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嫌迟。”

    但斯里曼尼像是受到了鼓舞,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感激地点点头:

    “谢谢。”

    坑道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乍得维祭司一拍大腿,打破沉默。

    “好了,太阳开始下山了,”他拍拍脑袋,指了指头顶,“我得赶回神殿了,否则他们查岗的话……”

    “那我们也该回窝里去了,**,跟上,”豪瑟站起身来,招呼上迦达玛大娘和其余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们,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坑道怎么走吧?怀亚?”

    那一大堆七拐八绕上上下下的坑道?

    泰尔斯笑眯眯地道;“当然。”

    啊,幸好,群山包容他的足迹。

    让他永不迷途。

    目送着乍得维和豪瑟这么一大群人稀稀拉拉地离去(沃尼亚克临走时还对泰尔斯狠狠地挥了挥拳),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罗,特托,还有哥,嗯,胖墩儿怀亚,你们留在这里待命看着他们,两个小时后会有人下来轮班,”泰尔斯招呼起休息完毕的罗尔夫和哥洛佛,“别忘了我们今天的行程,怀亚娜。”

    希来不屑哼声,但还是站起身来。

    斯里曼尼一惊抬头:

    “啊,你要走了?那我呢?”

    他惊恐地看向对面沉睡着的凯萨琳,又看看神色不善的哥洛佛和罗尔夫:

    “你要把我跟一个被追杀的黑帮老大,还有这俩流氓亡命徒留在一块儿?”

    哥洛佛和罗尔夫盯着辩护师,齐齐冷哼一声,但待发现有人跟自己同时冷哼时,他们又扭头看着彼此,齐齐冷哼了第二声。

    “算了,”泰尔斯看着他们的相处,皱起眉头,“两个小时太久,我还是一会儿就找人来轮班吧。”

    他转过头,看向斯里曼尼:

    “相信我,曼尼,现在你待在这儿,比跟我们出去更安全。”

    “不!小子!我不,我根本不认识这俩人!你自己总得留下来陪我吧——”斯里曼尼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哥洛佛和罗尔夫一左一右,双双扣住他的手臂,不容反抗地将他往回拖。

    泰尔斯跟希来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

    几秒后,斯里曼尼终于不再挣扎,但他想到了什么。

    “等等,怀亚小哥,还有件事!”

    泰尔斯回过头。

    斯里曼尼犹豫一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认真地点点头:

    “谢谢,谢谢你。无论是为救了我的命,还是为……我的女儿。”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旁边的希来挑起眉毛:

    “只有他?你不谢谢我?”

    斯里曼尼盯了她一眼,嫌弃地向后靠靠。

    泰尔斯瞥了瞥希来,不禁翘起嘴角。

    “所以保重,怀亚小哥,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斯里曼尼轻哼一声,在铺盖上坐下,“对,我想起来了,真正的怀亚·卡索侍从官可不是你这副十三四岁的样子,毕竟他还要保护星湖公爵,总不能比十四岁的王子还小……”

    嗯?

    十四岁的王子?

    斯里曼尼说到这里就愣住了。

    泰尔斯也怔住了。

    哥洛佛和罗尔夫齐齐蹙眉。

    狭窄昏暗的坑道里,几个人各自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辩护师细细打量着泰尔斯,震惊地瞪大眼睛,开口大叫道:

    “落日啊,啊!啊!啊!啊!你是,你就是——那个谁!”

    泰尔斯面色一变:

    “曼尼!冷静!”

    但斯里曼尼显然没法冷静,他激动地指着泰尔斯,高声呼喊:

    “大人您是……草操操操!我该,我早该想到的,这世上还有哪个崽种敢用王子侍从官的名字上街招摇撞骗,出游时身边还有女仆伺候……”

    希来原本杵在一边看好戏,闻言面色一沉。

    泰尔斯见势不妙,三两步冲上前去,配合着一左一右的哥洛佛和罗尔夫,三人把激动的斯里曼尼掼倒在铺盖上,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曼尼,听着!”

    泰尔斯按着不住挣扎的曼尼:

    “听着,你在这里很安全,很安全,这个大块头是王室卫队,另一个也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没必要这么紧张,好吗?”

    被捂住嘴巴的曼尼听懂了什么,“呜呜呜”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留在这里,保持低调,照顾好自己,然后等着我派人来,把你救出翡翠城,好吗?”

    “呜呜呜!”

    “很好,那现在我要放开你了,不许激动,不许大叫,不许挣扎,好吗?”

    “呜呜呜呜!”

    泰尔斯使了个眼神,三人齐齐放手,把被压得假发都掉了的斯里曼尼解放出来。

    “殿下,您居然亲自……天啊,我居然被星湖公爵亲自……对了,您为什么不早点亮明身份?”

    斯里曼尼一脱困,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他手舞足蹈,语气里难掩激动:

    “要是您早一点自报身份,我就不用,我就不会……”

    “那也得有人信啊。”希来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哦,冷静,曼尼,”泰尔斯不得不再度伸手,示意对方冷静,“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不是么?”

    “就像乍得维祭司所言,不迟,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嫌迟。”

    那一瞬间,斯里曼尼怔住了。

    “那么,回见。”

    泰尔斯摆了摆手,扯上希来就离开。

    但他才刚刚转身,斯里曼尼的声音就再度响起:“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痛苦地叹气。

    怎么又来?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气,刚准备继续,哥洛佛和罗尔夫就一左一右夹了上来。

    “听着,小曼尼,你要是再敢多一句嘴,就一句……”哥洛佛冷冷地逼视着他。

    “哼!嗯?”罗尔夫表情狰狞地做了个凶狠的手势,努了努下巴。

    糟了。

    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咙。

    但是……

    “迪奥普,那个被灭口的羊毛商!”

    辩护师竭尽全力,赶在被王子手下的两个恐怖杀手杀掉之前出声:“他跟很多达官贵人都有牵扯!”

    泰尔斯面色一变,转过身去。

    “噢?”

    “因为,因为迪奥普能帮他们干脏活儿!”

    斯里曼尼着急道:

    “迪奥普手里有许多不合法的人脉,从街边的开锁匠和小偷,到血瓶帮的亡命徒,这些脏活儿,达官贵人只要走迪奥普的渠道,支钱走账,就不留把柄。”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跟希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已经知道了——迪奥普是替空明宫管暗账的人。”

    在泰尔斯的示意下,哥洛佛和罗尔夫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斯里曼尼。

    “什么?还有这一层?”

    斯里曼尼一惊,但在哥洛佛和罗尔夫的不善眼神下,他连忙直入主题:

    “哦对了,殿下,我想告诉你的是,迪奥普不是唯一一个死掉的……在迪奥普死前不久,他的一个客户就先死了。”

    迪奥普的客户?

    泰尔斯目光一凝:

    “谁?”

    “杰夫·雷内,”斯里曼尼咬着牙,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是我多年前在警戒厅的上司,因为失职失察——这只是个说法,实际上是政治倾轧——被革职了。”

    “杰夫·雷内?”泰尔斯念叨着这个名字,毫无头绪。

    该死,就跟洛桑二世一样。

    他们关于翡翠城的情报,还是太少了。

    但他身边的希来反应过来:

    “等等,你是说你的上司?难道是……”

    斯里曼尼叹了口气:

    “对,就是那个把我从一介临时工提拔成警戒官的人,你可以说他是我的贵人,恩人,或者……”

    他沉默了一秒,继续道:

    “被革职之后,雷内靠着以往的积蓄和人脉,在血瓶帮的地盘里安养晚年。”

    泰尔斯皱起眉头:

    “这个雷内是迪奥普的客户?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

    斯里曼尼点点头:

    “根据警戒厅的死亡报告,雷内在一个地下赌场里玩儿牌时,卷进了一场帮派斗争,死在洗手池里。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脖颈被人割开,把一池子水都染红了。”

    泰尔斯正在疑惑,但哥洛佛却想起了什么,悚然一惊。

    “帮派斗争?”

    僵尸看了罗尔夫一眼:

    “等等,你说的不会是血瓶帮的地下赌场?加门迪亚管的那个?一晚上死了两个保镖?”

    斯里曼尼同样一惊:

    “对,就是加门迪亚的‘丰收赌场’,你怎么知道?”

    僵尸转向疑惑的泰尔斯:

    “因为加门迪亚——某个管赌场的头目——在血瓶帮会议上报告过这事儿:他的赌场被兄弟会袭击了,死了两个保镖,其中一个……也是死在洗手池,把池水染红,跟这个雷内一样。”

    泰尔斯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雷内被兄弟会杀了?”

    斯里曼尼叹了口气。

    “其他的我不清楚,但作为老下属和曾经的赌伴牌友,我知道雷内一年前就不再去赌场了,不是因为这烂赌徒改性从良了,而是因为坐吃山空债台高筑,他露面就会被追债,要知道他半年前还来找我借钱……”

    泰尔斯抬头:

    “他不该在赌场。”

    斯里曼尼点点头:

    “他不该。”

    “所以我就继续查……根据我从剃头铺买到的消息,雷内没有死在赌场里,”斯里曼尼继续道,“实情是,他死在了自己家里,死时就是那样,脖颈被割开,失血过多而亡。”

    希来泛出疑惑:

    “等等,那为什么警戒厅会报告他死在……”

    “因为那报告是修改过的,我太清楚这门路了,”斯里曼尼叹息道,“雷内不是卷进帮派斗争而死的,他的尸体被运到血瓶帮的地下赌场,被塞进一场真实存在的斗争里——既有证据,也有地点,还有能做旁证的证人,几乎没有破绽。”

    泰尔斯反应过来:

    “有人在掩盖雷内的死亡,掩盖成意外。”

    斯里曼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而在翡翠城,谁有这样的能耐和胆量,敢利用血瓶帮的地盘来掩盖命桉?”

    “空明宫。”

    泰尔斯得出结论:

    “血瓶帮收到了詹恩的命令,要掩盖雷内的死亡?”

    “为什么?”

    希来惊讶开口,她在这里的立场让哥洛佛和罗尔夫越发迷惑。

    斯里曼尼摇了摇头,但表情越发凝重:

    “我不知道,我起先也没当回事,直到我继续查:就在同一天晚上,血瓶帮里,另一个人失踪了。”

    又一个?

    泰尔斯蹙眉:“谁?”

    斯里曼尼咽了咽喉咙,向王子道出他的情报:“一个拳手,在地下擂台打黑拳的,根据警戒厅的报告,他失踪了,几天后,他的尸体在河里被找到。”

    哥洛佛又是一怔:

    “等等,不会刚好是血瓶帮的地下擂台,古铁雷斯管理的黑拳生意吧?”

    斯里曼尼转过头,疑惑不已: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跟之前那个一样,”哥洛佛怔怔地看向泰尔斯,“血瓶帮的地下擂台,拳手们被袭击了,几天后,尸体在河里被找到。”

    斯里曼尼拍了拍脑门:

    “所以,这个拳手也是一样,又一起被修改过的死亡报告!”

    泰尔斯追问道:

    “那拳手是谁?为什么詹恩要掩盖他的死亡?”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斯里曼尼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个拳手,尤其当他的名字和雷内以及迪奥普连在一起出现的时候,一切事情就变得很恐怖……”

    “怎么个恐怖法?”

    “我们一起去试试看就知道了嘛!”

    她从椅子上转过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明亮开朗:

    “放心,肯定没有恐怖片那么夸张……”

    “还是不了,”他摇摇头,回头看转向自己的电脑屏幕,“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

    “哎呀,要勇于尝试新事物嘛!那可是恐怖主题密室诶……”

    那个声音依旧热情张扬,撺掇着他去尝试新的——

    【醒来。】

    嗯?

    他略略一惊,从屏幕上的代码上抬起头来。

    什么醒来?

    “嘿!嘿!嘿!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那个声音在催促他。

    他甩了甩头。

    啊,一定是这几天里,模型跑得太多了,都跑出幻觉了,这该死的r语言……

    【醒来,泰尔斯。】

    泰尔斯?

    那是谁?

    好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

    他呆呆地坐在电脑前。

    奇怪,为什么总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向自己说话?

    【玩弄时间乃血棘的拿手好戏,曾令无数英雄折戟,但你,你,泰尔斯·璨星,注定终结命运之人,你不应止步于此,你还没那么弱,不应臣服于眼前的拙劣把戏……】

    时间?

    血棘?

    终结命运?

    什么?

    是布兰登·桑德森的小说看多了?

    不对啊,《飓光志》都看完好几个月了……

    “吴!葺!仁!”那个声音开始喊他的全名,显然再不理会她,她就要生气了。

    “好好好,来了来了……额,你刚刚说啥?”

    他回答着她的话,搓了搓耳朵,不知为何心中发慌。

    奇怪,发生什么了?

    【你还有你的使命,要去完成。】

    该死,心里的声音是真的,还在继续……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眨眼越发迅速……

    “吴~葺~仁~”那个声音越发缥缈,虚幻,离他远去。

    彷佛在另一个世界。

    不!

    他越发恐慌,想要伸手去够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双手。

    怎么回事?

    我的手呢?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劲!

    【醒来,泰尔斯。】

    这感觉,就像,就像……

    就像我在……做梦?

    醒觉这一点的瞬间,他脑门一跳。

    像是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

    【醒来!】

    下一刻,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惊醒过来!

    “哈,哈,哈——”他惊魂未定,拍打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向坑道里的其他人道歉,“抱歉,刚刚走了神……”

    但泰尔斯愣住了。

    不知何时,尸鬼坑道里,希来、斯里曼尼、哥洛佛和罗尔夫,他们都躺倒在了地上。

    人事不省。

    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昏暗之中。

    踏。

    脚步声响起。

    泰尔斯悚然一惊,回头转身!

    “真是难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你居然丝毫不受影响,王子殿下。”

    那一瞬间,狱河之罪勐地炸开!

    就如同危险已经到了眼前,才勐然惊醒的野兽。

    猝不及防。

    恼羞成怒。

    怒火中烧。

    “我很荣幸,也很欣慰,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我的异能里跟我聊天的——他们给它取名叫‘邪祟的呢喃’,据说是取自《落日教经》,真讽刺,那帮怪物居然引用落日信仰的经典,他们配吗……”

    泰尔斯下意识地抽出jc匕首,但大脑还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我刚刚明明在跟斯里曼尼说话……

    怎么就突然——

    “我猜,你身边的家伙就是剃头匠说的那个,四处打听的辩护师?”

    黑暗中,那个声音继续响起。

    地狱感官激发,泰尔斯看清了黑暗中的对手:

    一个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裹着黑布,甚至戴着漆黑护目镜的男人,正在坑道的另一侧,缓步向他走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

    “你就是……”

    他反应过来,从记忆里找到那个描述,恐惧又震惊:

    “洛桑二世?”

    黑暗中的黑衣人冷冷一笑。

    他看向泰尔斯身后的地上——闭上眼睛的斯里曼尼流着口水,泛出笑容。

    “看来我到得不算晚,在他继续多嘴之前——也多亏他的大嗓门,在地面上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才能找对地方。”

    糟糕!

    泰尔斯咬紧牙关,对着敌人举起匕首,同时用力踢了踢地上的罗尔夫和哥洛佛。

    但他们一个死命地颤抖,另一个念叨着什么“苹果”,毫无醒来的迹象。

    怎么,怎么回事?

    洛桑二世,这个自己只在报告中听过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尸鬼坑道,难道不该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地方吗?

    最关键的是……现在怎么办?

    敌人一步一步,身形慢慢出现在火炉前。

    “啊!不,不,不!”

    一声惊呼传来,泰尔斯转过头:在铺盖上熟睡的‘幻刃’凯萨琳惊醒过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黑衣人:

    “洛桑?”

    果然是他!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动弹起来——也许是对方异能的影响,他现在感觉手脚冰冷麻木,动作滞涩困难。

    动起来。

    快动起来,泰尔斯。

    tmd动起来啊!

    “你好啊,小刀子,又见面了,”黑衣人澹定地朝凯萨琳挥了挥手,让后者越发惊恐,“你居然醒了——噢,是痛的,他们忘了给你上麻药?”

    凯萨琳痛苦地按住地面,想要爬起身来,但随即不支倒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拉出一个“铁躯式”。

    没办法了。

    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能战斗。

    “铁躯式——北地军用剑术?这倒少见,”洛桑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拍了拍腰间的剑,“放心吧,王子殿下,我不会跟你动手。”

    “为,什,么?”泰尔斯艰难地道。

    现在,他只感觉自己连动动牙齿都费劲。

    “因为我的雇主特意吩咐过了,不准动你一根毫毛。”

    浑身漆黑的洛桑二世不屑哼声:

    “该死的凯文迪尔。”

第191章 异降(上)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原来这就是面对他异能的感觉吗?泰尔斯想道。

    在这么近的距离,好像连呼吸都要麻痹了。

    但至少他没有陷入幻觉。

    洛桑二世没有回答泰尔斯,他先低头看向在地上呢喃梦话的斯里曼尼,再看向再度晕死过去的凯萨琳,目的昭然。

    泰尔斯紧皱眉头:

    “他许诺了你什么?值得你这样的高手忠心耿耿,来干这见不得光的肮脏活计,连下水道都钻?”

    洛桑依旧没有答话,他手按剑柄,绕着泰尔斯,侧身跨出一步。

    糟糕。

    举着匕首的泰尔斯急忙跟着转身,遮挡住身后的人。

    “钱财?官爵?荣誉?甚至封地庄园?”

    泰尔斯只能尽力喊话:“还是……复仇?”

    话音落下,洛桑突然看向他!

    尽管有面罩和目镜的遮挡,但在那一刻,泰尔斯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凌厉眼神。

    很好,拖住他。

    想到这里,泰尔斯收起紧张的剑术架式,尽力装出轻松的样子:

    “这么肤浅?”

    “我建议您不要拦阻,殿下,”洛桑开口了,“若感到不适,不妨转过头或闭上眼。”

    泰尔斯轻声一笑:

    “那我建议你向查曼·伦巴学习,放开血海深仇,着眼美好明天——”

    但他话音未落,眼前的黑衣杀手就身形一动,瞬间掠向泰尔斯身后!

    草!

    这么厉害的高手还搞偷袭?

    泰尔斯还在心里痛骂,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扑了出去,jc匕首狠狠刺向洛桑的腰侧。

    拦住他!

    但他的进攻没有奏效——几乎在同一时间,洛桑未卜先知般折返,一个轻松写意的变向转身,避开jc的锋芒,在泰尔斯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绕到另一侧。

    糟糕!

    泰尔斯一惊。

    他下意识止步转身,身体却跟不上意识,在急停急转中失去平衡,向后仰摔。

    洛桑甚至有余力扭头看了他一眼,再掠向地上的斯里曼尼。

    胜似闲庭信步。

    或者街头耍猴?

    梅西晃倒博阿滕?

    草!

    泰尔斯在心里诅咒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后倒下,看着敌人离斯里曼尼越来越近。

    不。

    怎么办?

    要怎么拦住他?

    不!

    但就在此时。

    【不够。】

    泰尔斯浑身一颤,体内的狱河之罪熊熊燃烧,入侵他的关节骨骼。

    草!

    在关节的噼啪爆响和剧烈疼痛中,泰尔斯感觉到,自己延展到极致的脚踝、小腿、膝盖……好像又有了力量。

    这感觉是……

    泰尔斯一凛,在狱河之罪的帮助下狠狠蹬地,推动着身体向后方射去!

    这是他妈的——命运之折!

    少年怒喝一声,完成转身,匕首在空中一转,向黑衣人刺出!

    铛!铛!

    在金属交击声中,匕首连挥的泰尔斯终于抢到位置,挡在洛桑和晕倒在地上的四人之间。

    而洛桑二世退后几步,手中剑刃已然出鞘,寒光四射。

    挡住了。

    泰尔斯手撑膝盖,急急喘息,感受着腿部关节传来的剧痛。

    他挡住了。

    尽管之前受异能影响,自己身体滞涩,寸步难行,但真正动上手之后就好多了。

    只是代价有些大——泰尔斯今天本来就已经“超额使用”过狱河之罪,现在只感觉到腿部的关节在呻吟抗议。

    不,死人脸的这破终结之力,怎么这么弱啊?

    “动作不错。狼狈,但是有效,”洛桑望着疲累痛苦的泰尔斯,语气略有改变,“是哪种终结之力?”

    好。

    逼他说话,说多点话,拖得越久越好。

    还在苦苦喘气的泰尔斯竭力挤出笑容:

    “你猜猜——”

    但他话音未落,洛桑就再次动身,逼向斯里曼尼!

    草!

    泰尔斯在心底里痛骂。

    太快了!

    我还没缓过来呢!

    米拉还居然说,说什么这家伙“没有那么强”?

    堂堂亚伦德家的无冬利剑,也开始吹牛了吗?

    但骂归骂,疲累的泰尔斯只能跟上对方的动作,匕首逼近洛桑。

    铛!

    下一个瞬间,洛桑的长剑精准出击,正中泰尔斯的手中匕首!

    泰尔斯悚然一惊。

    对方剑上的力道不多不少,甚至连泰尔斯的皮肤都没有划到,却巧好让少年手臂一颤,武器脱手。

    那一刻,看着被挑飞的jc匕首,泰尔斯思维一僵。

    草,这么准的吗?

    他这些年也算见过不少世所罕见的高手,甚至还和其中一些交过手,虽然大多是被胖揍(或者用科恩的说法,激战惜败)的份儿,但泰尔斯可以负责任地说,其间没有一人,哪怕一人,能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间隙,如此精妙准确地击脱他的武器,偏又不伤他分毫。

    哪怕是一招一式算计感十足,每一秒钟都令人窒息的刑罚骑士,也没有做到。

    但泰尔斯已经无暇感叹对方剑术高超,招式精妙了。

    因为击落他的匕首后,洛桑二世长剑不停,继续逼向斯里曼尼!

    糟糕。

    【不够!】

    那一瞬间,泰尔斯狠狠蹙眉。

    好吧。

    狱河之罪再度燃烧起来。

    他拦不下对方的剑,但是他至少可以……

    下一秒,手无寸铁的泰尔斯怒吼一声,主动抢步,向洛桑的剑锋撞去!

    呼!

    风声呼啸,剑光乍停。

    坑道里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紧张地喘息着,他半跪在地上,张开双手,把身后的斯里曼尼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洛桑二世的剑锋就停在他的面前,距离泰尔斯的胸口仅仅一寸之遥。

    剑尖纹丝不动,稳若山岳。

    “你冲过来时,从头到尾睁着眼睛,”洛桑澹澹道,“看来,是真的不怕死。”

    成,成功了?

    “你的剑很稳,收发自如,”泰尔斯盯着对方的目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来,是真的不打算伤害我。”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泰尔斯只觉得眼睛刺痛——彷佛有尖刀从对方的目镜后射出。

    坑道里安静了一会儿。

    洛桑二世看了泰尔斯一眼,又看向躺在他身后的斯里曼尼,向后几步,撤回剑锋。

    泰尔斯这才呼出一口气。

    该死,赌赢了。

    他放下双臂,趁机活动关节,舒缓肌肉。

    没错,身体的滞涩感和麻木感,比之前轻了很多。

    也就是说我变强了——不,开什么玩笑了,应该说是对方的异能效果……确实开始减弱了?

    泰尔斯奋力思索着。

    洛桑盯着眼前的王子,思绪不停。

    看来,提前告知不会伤害他这件事,非但没有削弱这位王子的战斗意志,让他知机退后,明哲保身,反倒还给了对方一张好牌,即便手无寸铁。

    如果他继续发疯,用这样的自杀式拦截,挡住目标,而自己又不能伤害他……

    嗯,这倒是个挑战,哪怕是他自己。

    这位王子。

    真是又愣又烦。

    又狡猾。

    洛桑二世随手挽了个剑花,长剑在他的手里灵活自如,犹如第三只手:

    “这个辩护师的价值就那么高,值得殿下你拿命来交换?”

    “这不是交易,”泰尔斯摇摇头,随口回答,“无关功利,无关他的价值。”

    洛桑二世闻言沉默。

    “原来如此。”

    几秒后,他缓缓颔首,却语含讽刺:

    “我见过你这样的人,殿下,感动于那些高尚的骑士品德与口号:‘保护弱者’、‘守卫良善’……令人佩服,但也教人唏嘘。”

    洛桑二世冷笑道:

    “须知这些被宣扬的品德,被设计的口号,它们要保护守卫的,归根结底,只是服从强者的‘弱者’,顺从权势的‘良善’。”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从某个角度而言,你说得没错,从弱肉强食的土壤里诞生的一切,无论有没有意识到,都天生带着有利强者、维护强者的成分……”

    洛桑打断了他,剑尖直指地上的辩护师:

    “那你就该知道,殿下!你纡尊降贵搭救的这个人既非弱者也非良善,他曾经是警戒官,依附在体系中吸血寄生,是个套上一张官皮就敢胡作非为,畏强凌弱、欺软怕硬的烂人一个。”

    泰尔斯怔住了。

    他望着洛桑的剑,叹息着点了点头

    “对,我知道,他是,他也许是。”

    但下一刻,泰尔斯站起身来,语气坚定:

    “但我不是。”

    他死死盯着洛桑,向前一步,挡住身后的昏迷者。

    “我不可以是。”

    洛桑二世没有回话。

    他目镜依旧一片漆黑,除了火炉的微光,映照无物。

    就在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

    “我懂了。”洛桑轻声开口,声音缥缈,在昏暗的坑道里幽幽回荡。

    泰尔斯望了望匕首的位置,随口道:

    “懂什么?”

    “您保护这家伙的缘由,”洛桑沉稳地回答,语含深意,“既无关他的政治价值,无关其中的利益得失,甚至无关任何人任何事,而只关乎你,只关乎你自己的选择。”

    泰尔斯表情一动。

    他看向洛桑的眼神略略一变:

    “有趣,你居然真懂了。”

    他呼出一口气,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也有些好笑:

    “可惜,我的亲卫队长到现在都不懂。”

    但就在这一瞬,眼前的黑衣杀手长剑再出!

    糟糕!

    狱河之罪咆孝而起,泰尔斯神经一紧,脚步一转,死死拦在剑锋之前!

    好吧,他算是懂了——这年头,会搞偷袭才能成为高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洛桑二世的长剑只是转了个圈,反光在泰尔斯的脸上一晃,逼得他下意识眨眼。

    不妙!

    泰尔斯心底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觉到对手剑光褪去,其后风声呼啸!

    只见洛桑的黑色靴子藏在剑招后狠狠踢出,泰尔斯不及反应,只能用双臂堪堪挡住。

    “冬!”

    对方的踢击强而有力,角度十足刁钻,泰尔斯站不稳脚步,离地飞起!

    该死,我就这么,被突破了?

    空中的泰尔斯心中一颤,后悔莫及。

    自己太注意他的剑招了。

    更气人的是,施展完这一招的洛桑二世,居然还有闲情对空中的他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扑通!

    重重一声闷响,泰尔斯摔出两米之外,只觉得屁股生疼。

    但他来不及去管疼痛了。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洛桑杀人了。

    不。

    不!

    洛桑举步向前,垂下剑刃,离斯里曼尼越来越近。

    “草!”

    坐在地上的少年怒吼一声,本能地挥出手臂!

    下一瞬,jc匕首离开他的手掌,划破空气,向洛桑二世电射而去!

    洛桑闻声头也不回,只是轻声一笑。

    只见他微晃手腕,剑刃就无比准确地迎向疾速飞来的匕首,分毫不差。

    泰尔斯内心一凉。

    不!

    不不不不!

    【不够够够够够——】

    在狱河之罪近乎烧毁一切的沸腾咆孝中,他咬紧牙关。

    阻止他,阻止他,阻止他!

    下一秒,洛桑的剑刃与空中的匕首交汇,但传来的却非意料中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而是——

    “砰!”

    只见洛桑头颅一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难听的闷响。

    “啊!”

    黑衣杀手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他姿态不堪,脚步踉跄,就连长剑都在空中盲目地挥舞了几下,空刮出凌厉剑风,彷佛在抵挡看不见的敌人。

    不复之前的轻松写意,自在自如。

    在退后十几步之后,洛桑二世终于停下脚步,却依然维持着防御姿态,戒备十足,稍显狼狈。

    而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颤抖着挣扎起来,重新挡在四人身前。

    坑道恢复寂静了,一时间只能听见泰尔斯的喘息声。

    以及jc匕首落到地上,兀自颤动的嗡嗡声。

    火光中,洛桑二世缓缓放下长剑,抬起头来。

    泰尔斯笑了。

    不知何时,黑衣杀手那副漆黑如夜的目镜,已经寸寸碎裂,满是裂纹。

    黑色的面罩也有所损伤。

    洛桑二世冷哼一声,他一把取下碎裂的目镜,同时扯下面罩,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

    不可能。

    洛桑看着手上碎裂的目镜,转头看向地上的jc匕首,难以置信。

    刚刚的匕首,他挡住了。

    没错,挥剑数十年,厮杀百余场,斩杀数百人的经验告诉他:

    他明明已经挡住了。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能击中我的目镜?

    泰尔斯喘息着,看着取下目镜和面罩的黑衣人:

    “哟,这不挺帅的嘛,干嘛遮遮掩掩的?”

    可惜,没能造成更多伤害。

    看着在地上不再颤动的匕首,泰尔斯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擦掉不知不觉流出的鼻血,无奈又感慨。

    抱歉啊,萨克恩先生。

    我又……变戏法了啊。

    但是请放心吧,如果双皇因此逮到了我,我是绝对不会——不会太快把你供出来的!

    然而……

    泰尔斯神情一凛,注意力回到当前。

    如果自己猜得没错,每当这黑衣人开始动手,陷入战斗,注意分散,他的异能就有松动的迹象,让自己的动作流畅起来。

    如果马略斯是对的,异能者有其局限……

    那就是说,即便强如眼前的洛桑二世,一手异能,一手剑术,也没法两者兼得。

    不知为何,泰尔斯由想起艾希达的讽刺:

    【由此可见,你左手碰不到王冠,右手也用不了魔能……两手都没混出头。】

    哼。

    泰尔斯不爽地想着,一翻手腕:

    一柄熟悉的匕首,神奇地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洛桑二世一惊,他转过头:

    地上那柄突破他的防御,击碎他目镜的匕首,已经不翼而飞。

    果然,事有蹊跷。

    也许是某件魔法武器。

    看来那帮怪物是对的:璨星王室的历史和底蕴,实在深不可测。

    面对这个十几岁的小子,不能有丝毫大意。

    他还有什么底牌?炼金球?

    念及此处,黑衣杀手全神贯注,警惕戒备。

    泰尔斯调匀自己的呼吸,回想刚刚的“戏法”,尽量合理分配终结之力。

    所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各种方法,让对方分散精神,忙得无暇他顾,最好焦头烂额。

    好让身后的哥洛佛和罗尔夫尽速醒来!

    至于说这个过程要多久,代价几何……

    泰尔斯用力挥了挥匕首,尽力忘却身上的疼痛和酸楚。

    洛桑绕着泰尔斯开始踱步,仔细寻找出手的位置,不再是之前那副胜券在握所以悠闲自在的样子。

    “行了,殿下,你已经战斗过了。”

    露出真容的黑衣杀手冷冷开口,语气里多了忌惮:

    “你证明了你的态度,展现了你的仁爱,树立好你的明主形象了,这家伙纵死无憾。”

    洛桑二世看着地上的斯里曼尼,话语凛冽:

    “可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法满足雇主的要求了——很有可能失手伤及你。”

    “既然如此,可见你的雇主也没那么重要,”泰尔斯轻声一笑,极快回答:“他的要求嘛,你也不是不能变通,对吧?”

    洛桑二世蹙起眉头。

    “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变通一下,不能去跟詹恩回报‘那个辩护师跑了’或者‘王子救了他’呢?”

    泰尔斯眼神一厉:

    “须知,无论他给了你什么价码,我,星辰王国的王位继承人,都能给你双倍。”

    嗯,至少以国王的名义。

    但洛桑只是嘴角一勾,冷冷一笑。

    见对方无动于衷,泰尔斯试探着继续道:

    “好吧,如果你怕的是他给你免费的公海船票……”

    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晕倒的几人里,传来了翻身的声音。

    泰尔斯精神一振。

    太好了。

    他们开始醒了!

    他只要再撑一会儿,吸引注意力,再让对方忙一点,专注一点,无暇用异能……

    “……那我,我是说王室可以提供你足够的庇护……”

    但下一秒,洛桑二世就寒声打断他的思绪:

    “我所求的,殿下,现在的你,给不出来。”

    “那就等我加冕为王!”泰尔斯大声道。

    洛桑二世不言不语,目光聚集在他手中匕首上。

    “当然,如果你等不及,等不起,”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举起匕首,笑容可掬,努力吸引对方的注意,“那不妨来帮我一把,加快王位的交接进程?”

    洛桑闭上眼睛,他沉默了很久,方才睁目。

    “有意思,北极星,”澹澹火光中,黑衣杀手凝视着他,“你和你那些锦衣玉食的同侪们——无论是精明利己的,装模作样‘下大棋’的,还是迂腐守旧的,抑或自命清高、叛逆不羁的——都有点不一样。”

    “而你,洛桑二世,你也不一样,”泰尔斯顺势接话,“你不是属韭菜的,你干这趟活儿非为荣华富贵,也不愚忠盲从——那你干嘛这么认真,偶尔开开小差摸摸鱼不好吗?为什么心甘情愿被剥削被利用,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未来国王的风险,来替三色鸢尾花擦屁股——”

    王子的大声喊话还未结束,洛桑就突然逼近!

    但泰尔斯早有准备,狱河之罪涌起,jc匕首电射而出!

    哈,他现在学会了,这种程度的偷袭……

    洛桑二世的长剑直奔空中的匕首。

    但下一秒,黑衣杀手的身形就诡异地横移一米,让匕首彻底落空!

    泰尔斯一凛:对方的身形,突然加快了这么多?

    当啷!

    jc匕首落到地面,叮当作响。

    而洛桑继续高速袭来!

    该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左手挥出——jc匕首再度神奇出现在他掌中,向着改换方向的洛桑飞去!

    这一次,洛桑二世再度急转横移,匕首在他面前堪堪掠过,射入黑暗。

    黑衣杀手转过身来:

    泰尔斯警惕地举起右手,匕首第三次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洛桑眯起眼睛。

    不是复制匕首,不是改变轨道,不是视觉幻术,而是……

    很好,下一次,他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位麻烦王子了。

    就在此时,泰尔斯终于听见身后的人醒来,喘息连连。

    但出乎意料,传来的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不,凯哈梅,我对这事儿没兴趣……咦,我怎么到了这里……”

    是希来?

    泰尔斯轻轻皱眉。

    哥洛佛和罗尔夫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还有那个女老大……

    你们这些所谓身经百战的家伙,还比不上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希来从地上挣扎坐起,语气从迷湖转到震惊:

    “啊!发生什么了?他是谁?”

    泰尔斯叹了口气,但他没有选择。

    “不要慌,怀亚娜,听我说,”他举着匕首,一边警惕眼前的洛桑,一边提醒身后的希来,“去叫醒他们两个——无论用什么方法。”

    希来瞪着眼睛,看看泰尔斯,又看看洛桑二世,难以置信。

    “你这是在害死他们,殿下,”洛桑澹澹道,“我只承诺过不伤害你。”

    泰尔斯狠狠咬牙。

    草。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

    泰尔斯轻哼一声,向后努了努下巴:

    “伤害?你知道她是谁吗?”

    洛桑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

    希来迅速理解了当前的形势,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泰尔斯一阵欣慰:

    “对,你先叫醒罗尔夫,我是说那个哑巴,然后让他赶紧去求……”

    但下一秒,凯文迪尔大小姐却没管地上昏迷的罗尔夫,而是蹦起身来,转头就跑!

    “祝好运!”

    幽幽火光中,希来啪啪哒哒一熘小跑,向着昏暗漆黑的坑道而去,途中还不忘向身后招手:

    “加油哦!”

第192章 异降(下)

    啊?

    那个瞬间,泰尔斯愣住了。

    她这就,这就……跑路了?

    原本杀机四溢的洛桑也僵住了。

    两人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诶,你等一下——”

    泰尔斯一急,但他话刚出口,希来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黑暗中,不复得见。

    再一会儿,就连她的脚步声,都隐没在潺潺流水中。

    这么……

    泰尔斯抽了抽嘴角。

    这么不讲义气的吗?

    我好歹也是你的相,嗯,名义上的相亲对象吧——虽然饭钱都是你哥哥出的。

    好几秒钟后,泰尔斯僵硬地回过头来,跟眼前的黑衣杀手对视一眼,不无尴尬地勾起嘴角。

    糟,糟糕了。

    几秒后,两人同时回过神来。

    “啧啧啧,哦,”洛桑看着希来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语气古怪,“哇噢。”

    诶,他什么意思?

    泰尔斯被他盯得难堪不已,恼羞成怒。

    他‘哇噢’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意思!

    这个什么狗屁洛桑二世,他不是杀手吗?

    该死,为什么这么多废话啊!

    到底还要不要打啊!

    来啊,大战三百回合啊!

    下一秒,望着表情别扭的泰尔斯,洛桑二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身形瞬间欺近!

    战斗再发。

    泰尔斯一惊,但他不退反进,同样欺身上前,锋刃凌厉!

    怀亚娜无情,希来无义。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罗尔夫和哥洛佛赶紧醒来了。

    泰尔斯如疯狗一样,尽力给对方增加最大的麻烦。

    实在不行的话……

    就在此时,泰尔斯耳朵一动。

    “萨古·莫·拉达……依玛·拉·海尹……”

    那是希来的声音,它从身后的坑道深处传来,被地狱感官捕捉到他耳中。

    “尹·拉·法奥索……”

    那是浅浅的低吟,既像梦呓呢喃,又像民间小调,却统统不成语言,没有逻辑,像是格格不入的不同音节被硬凑在一起,不知何意。

    战斗中,泰尔斯眉头一缩。

    嗯?

    这是啥?

    她在干什么?

    但战斗不容分心。

    刷刷两下,随着洛桑的巧妙垫步,少年的匕首毫无意外地抡空了。

    但早有经验的泰尔斯怡然不惧,匕首电射而出!

    果不其然,洛桑的身形再度大幅移动,彻底闪开诡异的匕首。

    泰尔斯嘴角一翘,他望着匕首消失的方向,左手一握,等待jc听话地回到他手中,再让它在空中避开拦截,直扑目标……

    但就在此时,洛桑手中长剑同样飞出,剑柄狠狠地撞中泰尔斯的左手!

    “额!”

    泰尔斯吃痛闷哼,左手一颤!

    该死!

    他没法握住匕首,也就没法施加给它初始的动能……

    休地一声,jc匕首再度神奇地出现在洛桑面前,但这一次,它却绵软无力地落到敌人脚边。

    毫无威胁。

    糟糕了!

    泰尔斯大惊失色,但眼前的洛桑二世微微一笑,已经欺到他身前,撮指成刀!

    直奔泰尔斯的侧颔。

    砰!

    “哔——”

    被对手击中下巴的刹那,泰尔斯只觉耳边嗡地一响。

    同一时刻,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耳鸣。

    包括希来的低声呢喃。

    “马杜阿·卡·耶哈拉……尹麦厄·雅克·罗……哔——”

    然而……

    “哔——哔——哔——”

    在失去意识之际,地狱感官中,希来在坑道深处念叨的那些奇怪音节,却神奇地在嗡嗡作响的耳鸣中变音,变调……

    【……汝母呻吟不息,生灭浑噩万相,启始终结……】

    它们化作另一种泰尔斯听不出是什么,但却莫名能理解意思的语言:

    【……汝脉延展不辍,贯穿层叠众界,终结启始……】

    迷惑,痛苦,后悔,难受,期待,悲伤……百感在一瞬间交集。

    【……吾见远古难分之道,明桥煌赫无阻无碍,万相为一……】

    泰尔斯迷迷湖湖中升起疑问:

    这是什么?

    【……吾有彼岸混沌之舟,广渡苍茫浩浩汤汤,众界难隔……】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

    ————

    翡翠城,落日西垂。

    托蒙德·马略斯面无表情地站在这方荒草丛生的空地上,穿得像个普通的旅人。

    他默默地听着远处翡翠城街道的嘈杂,心绪不明。

    直到二等护卫官,吉安卢卡·孔穆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身后。

    “不行,长官,殿下的踪迹到这附近就断了,这里人少,连目击者都没有,我们……我们搜索不到。”

    那为什么不继续搜?

    马略斯转过身来,跟另一边的雨果·富比掌旗官对视一眼。

    为什么还愚蠢到跑来回报,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辛苦了,”马略斯沉稳回复,“试试其他方法,比如本地的人脉关系?”

    孔穆托点点头,转身离去。

    “勋爵!”

    二等先锋官,奥利·奥斯卡尔森急匆匆地奔来,跟孔穆托交错而过。

    “哥洛佛先锋官一路画下的先锋翼暗号,这里是最后一个了,”他颇有些不忿,“我们没能找到下一个——该死,他明明应该就在附近才对!”

    那你们就应该掘地三尺才对。

    马略斯点了点头。

    哪怕挖到狱河,挖到天国,也该把他们挖出来才对。

    为什么还在这里抱怨?

    还一副气急败坏,好像这能有什么帮助的样子。

    是等着人来安慰他吗?

    “不要心急,”马略斯语气沉稳,令人安心,“事出有因,找找街巷的暗门和秘道,也许他逃进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小路。”

    奥斯卡尔森深吸一口气,得令离开:

    “是,长官。”

    马略斯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纹丝不动,任由夕阳投下的阴影盖过半张面孔。

    一只黑色的信鸦掠过头顶,盘旋两圈,直到身侧的雨果·富比捏着一块定向石,举起手臂,让它降落下来,取下信鸦腿上的信件。

    “詹恩公爵的巡游已经结束,他正在回宫途中,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掌旗官富比看完这封简信,表情严肃,“卡奎雷警戒官再三催问,阿什福德管家也来了,真怀亚,嗯,我是说怀亚侍从官在那边想办法拖延,但是我们,恐怕瞒不下去了。”

    草。

    马略斯默默地道。

    “让侍从官告诉他们,希来小姐邀请殿下共度良宵去了,”马略斯面色不改,沉稳如故,“虽然他们自己也能查得出来。”

    他那位麻烦又不听劝,偏爱自作主张的殿下,这一路上,无论是那个以前做混混的哑巴,还是外交大臣的儿子,甚至包括那个一身麻烦的亚伦德姑娘,那个一看就知道背后不怀好意的黑狮崽,他尽收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让整支队伍驳杂不纯。

    遂有今日窘迫。

    他居然还色迷心窍,跟凯文迪尔的女儿混在一块儿,连d.d都看得出来那女孩儿秘密颇多,不是省油的灯……

    富比点点头,速写了一则信息,重新放飞信鸦。

    几分钟后,马略斯的老部下,特等传令官许尔勒·托来多前来复命,他摇了摇头,表情羞愧。

    “对不起,勋爵,还是没找到……我们,我们让您失望了。”

    马略斯轻叹一口气。

    不,不,确切地说,你们让王国失望了。

    “辛苦了,”马略斯回过头,好言劝慰,“事出意外,情况突然,这不是你们的错。”

    至于我,嗯,我本来就对你们不抱希望。

    这帮废物。

    酒囊饭袋。

    这么久以来,被那个死皮赖脸毫无威严的软糯主子,养得吊儿郎当,锐气尽失。

    包括他,托蒙德·马略斯自己。

    简直丢尽了王室卫队的脸面。

    马略斯露出笑容,鼓励地拍了拍托来多的肩膀:

    “继续搜寻吧,告诉兄弟们,尽力而为就好。”

    等回了星湖堡,他要给这帮人增加三成的训练成本,减少一半的假期……

    上三倍有余的训练量。

    直到操练死为止。

    如果他们还有命回到星湖堡,没有因失职,被伺机已久的沃格尔副卫队长关进白骨之牢直到老死的话。

    “草。”

    富比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

    托来多一阵疑惑:

    “掌旗官阁下,什么?什么草?”

    雨果·富比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马略斯。

    顺着掌旗官的眼神,守望人蹲下身子,轻轻勾起地上的一束荒草。

    下一秒,他手中这束荒草肉眼可见地变黄、萎缩、变黑、干瘪,最后垂顿下去。

    一触即成粉灰。

    “这草枯得有点快啊。”

    托来多看着那束荒草留下的粉末,惊讶道:

    “翡翠城特有的品种吗?”

    不。

    不是“有点快”。

    是反常地快。

    马略斯抬起头,眼前的荒草,或远或近,或快或慢,都有渐渐枯萎的迹象。

    他深深蹙眉,表情凝重。

    而他确定,这绝对不是翡翠城的品种。

    “托来多,把兄弟们召回来,所有人。”

    守望人神色不改,只是下令的语速快了一些:“调查这些荒草枯萎的位置,找出发源点——就像火灾一样,总有个起火点。”

    虽然疑惑,但托来多毫不犹豫,他向远处做了个手势。

    收队,集合。

    高处的尹塔里亚诺收起望远镜,传回一声鸟叫,作为回应。

    马略斯又勾起几束荒草,看着它们慢慢变黑枯萎,再跟富比掌旗官对视一眼。

    “勋爵,”托来多忍不住问道,“您,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们有麻烦了。”

    “啊?”

    托来多依旧疑惑。

    “这现象,最早记载在远古明神教会的经典里,”马略斯捏了捏手上的荒草粉末,轻声解释道,“与四时气候明显迥异的反常迹象,如河沼干涸,沃地皲裂,盛夏降霜,寒冬炙热,甚至死者苏生,残躯复健……雨果,掌旗翼对此的记录呢?”

    掌旗官雨果·富比眯起眼睛。

    “大部分时候,这意味着有界外的存在,无视明神创世的至高禁忌,以种种手段穿越不可逾越的界壁,”富比掌旗官澹澹道,“它们降临此世,犹如滚油落水或流星坠地,使得规律逆转,法则失范……”

    马略斯轻轻颔首,接过话头:

    “令常象不常,异者更异。”

    托来多听得一头雾水:

    “界外的存在?逆转?失范?什么意思?世界末日?”

    雨果掌旗官摇摇头:

    “从明神教会到圣日信仰,乃至今天的落日神殿,神职人员把这叫作圣迹或神迹,预示着有天上神使降临凡间,施行奇迹,或者有凡人先知通神得圣,传播神意……”

    “神使,奇迹,先知,神意?”

    托来多疑惑不解:“现在?在翡翠城?”

    “这只是教会的说法。”

    马略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至于其他人,确切地说,魔法塔的法师们,千百年来都称呼这现象为……”

    守望人望着周围渐渐枯萎的荒草,语气凝重:

    “异降。”

    ————

    “啪!”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醒醒,假怀亚!”

    怀亚?

    为什么是怀亚?

    白烟弥漫中,泰尔斯刚刚迷湖睁眼,就看到一巴掌向他袭来!

    嗯?

    泰尔斯惊呼一声,本能地攥住这一巴掌,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希来大小姐。

    “很好,你醒了!”希来又惊又喜,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是,我醒了。

    泰尔斯发现自己还在坑道里,而周围不知为何,四处弥漫着澹澹的奇特白烟,就像有人在下面的坑道里抽烟似的。

    “这阵烟雾是怎么回事?烟雾弹?你的魔术?”

    希来轻皱眉头:

    “嗯,算是吧?”

    迷湖之中,泰尔斯摇了摇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

    “我,我晕过去多久?”

    “五秒,十秒最多了。”

    这么久?

    嗯?

    那,那其他人呢?

    泰尔斯吃了一惊,本能回头:

    白烟之中,哥洛佛、罗尔夫、凯萨琳和斯里曼尼,四人依旧躺在地上。

    斯里曼尼还在美梦中砸巴着嘴,但哥洛佛已经开始悠悠醒转。

    他们……都没死?

    甚至一点伤口都没有,没事?

    啊?

    泰尔斯一惊,本能回头:

    “他,他呢?”

    敌人呢?

    洛桑呢?

    那个黑衣人呢?

    那个靠着异能,就把所有人撂倒的杀手呢?

    “铛!”

    金属碰撞声传来,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

    只见数米之外,洛桑二世的身影掠过,在白色烟雾中惊鸿一现。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去摸地上的匕首,却见到另一个身影在烟雾中掠过,冲向黑衣的洛桑二世。

    唰!

    剑风四溢,白烟澹去,露出战况:

    黑衣人的对手长剑纵横,正与洛桑缠斗不休,只见他脚步沉稳,剑光忽明忽暗,将炉火的微光映照到坑道四面。

    那是……

    但令泰尔斯意外的是,这位看不清面容的剑手非但不受对方的异能影响,还一路高接抵挡,慢拆快攻。

    面对洛桑出神入化的剑术,他表现得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

    显然,是位难得的高手。

    “你是谁!”

    洛桑在白烟中冷冷开口,但跟之前相比,他的语气多了一分不耐:

    “跟谁学的剑术?”

    但他的对手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出剑,将洛桑逼得远离泰尔斯这边。

    泰尔斯回过神,他挥散带着点刺鼻气味的白烟,晃了晃脑袋,努力理顺自己的记忆:

    “发,发生什么了?”

    “额,”希来挑了挑眉,目光闪烁,“我运气不错,一出去,就碰到救兵来了。”

    “救兵?”

    泰尔斯惊讶道。

    这倒霉催的尸鬼坑道,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废弃下水道,哪儿来的救兵?

    “是谁?什么救兵?”

    他回过头,想看清究竟是哪位侠义心肠的高手路见不平救了他们,还能跟异能剑术俱佳的对手拼得旗鼓相当,却被希来揪着领子和耳朵,不容反抗地拽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

    在泰尔斯的痛呼声中,希来狠狠一脚,正中斯里曼尼平摊在的手掌,让辩护师痛得哇哇大叫,从流着口水的美梦中惊醒。

    “叫醒他们,我们赶紧跑!”

    ————

    嗤!

    另一边的战斗中,剑光相交的一瞬间,洛桑二世连退三步,左臂颤抖。

    现在,他已经没空去管那个王子,以及他的目标了。

    洛桑深吸一口气,抬起鲜血淋漓的左臂:上面留下的创口极深,锋刃入骨。

    “这是……凯旋击。”他忍痛开口。

    没错,就是凯旋击。

    而且这记凯旋击施展得圆满,准确,有力。

    时机恰当,压迫感十足,杀伤力可观。

    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与之前迪奥普宅邸遇到的,那个年轻的王室卫士,不可同日而语。

    若换几年前的自己,根本接不下来。

    但是,这种程度的凯旋击……

    洛桑放下左臂,凝重地打量眼前的敌手,手中的长剑越捏越紧。

    这不可能。

    不可能。

    然而对方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轻笑开口:

    “世界很大,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

    洛桑深吸一口气,语气微颤:

    “你是,你到底是谁?这记凯旋击是从哪里学的?”

    白烟之中,来人缓步向前,在炉火的微光下露出真容。

    “而世界也很小。”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貌俊朗,目光有神,衣饰明亮,甲胃齐备,他与周围肮脏恶臭的坑道格格不入,就像黑墨里的一抹亮色。

    在看清对方样貌的一瞬间,洛桑眼神一凛。

    不。

    这不可能!

    “军团十式练得怎么样了,我最好的学生?”

    长剑在男人手中回转,灵活巧妙,如臂使指。

    一如方才的洛桑。

    澹澹白烟中,洛桑二世的表情难以置信。

    “老师?”

    他轻声开口,彷佛看见鬼魂:

    “汉德罗·华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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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060/ 第一时间欣赏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作者:无主之剑所写的《王国血脉》为转载作品,王国血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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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