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重生(下)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长笑声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起来。
萨克埃尔抬起头,向前一步,走进了火光的范围。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王室卫队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罚骑士,萨克埃尔低声长笑,蹒跚着走来。
但这远不是让他们惊讶的理由。
不知何时起,强硬难敌的萨克埃尔,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很聪明,殿下,”萨克埃尔的声音哽咽而嘶哑,胸膛抖动不休,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泰尔斯:
“甚至太过聪明了。”
他缓缓举起斧刃。
这让剩余的人下意识地严阵以待。
“你知道在这个阴森的地牢里,被我盯上就绝无幸理,所以你放弃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诉诸政治手腕。”
泰尔斯微微吃惊。
萨克埃尔的声音很嘶哑,满布绝望与哀愁,就像失去最后希望的伤员。
“你知道我跟这些人的关系,所以你特意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与我对峙,从中观察,收集情报,在蛰伏与准备中寻找机会。”
他一个一个人地扫视过去,看着每个卫队成员的眼神都饱含痛苦与矛盾的感情。
“从相遇到现在,你看似狼狈奔逃,弱小不堪,实则心有成计地步步紧逼,从塞米尔、巴尼再到纳基,你的旁敲侧击和推波助澜,都让你一点一点靠近当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点,我所在乎的事物。”
萨克埃尔说着,环视着周围,带着泪痕苦笑出声。
“我……”泰尔斯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啷!
一声脆响。
萨克埃尔的斧刃落地。
这一刻,在所有人不无惊讶的目光下,萨克埃尔终于显现出罕见的疲态和苍老。
跟刚刚一样,仍然是他一个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
以一对八。
但现在……
萨克埃尔抬起眼神。
可现在……
他眼前复数的人影渐渐模糊,最终聚焦成最前方的那个年少而狼狈,却沉稳莫名的身影。
萨克埃尔静静地看着泰尔斯,在泪水中勾起一丝苦涩与怅惘兼备的笑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
已经变成一对一了啊。
萨克埃尔在心底里轻叹一声,把目光从旧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们已经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变为了最骄傲的存在。
星辰王国的……
至高王室卫队
这一刻,萨克埃尔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填补不掉他心里的空洞。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泰尔斯。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萨克埃尔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稳住。
“你真诚又无情地逼问真相,把他们一个个逼入绝境,现出本性,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细节。”
萨克埃尔越说越急,表情越发沉重绝望。
“然后,你像个救世的圣人一样,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给予他们原谅,解下他们的重担。”
“更重要的是……”
“你变成了他们心中的精神支柱,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跟他们绑在了一块。”
泰尔斯心中苦涩。
他只能强忍着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绝望地盯着此刻表情复杂的泰尔斯:
“你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王子了。”
刑罚骑士失落地继续道:
“你是纳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服刑人的安慰者,你是他们所认可的璨星王子,更是愿意冒险来为我揭开误会的高尚者。”
“我如果杀了你,就等于摧毁了他们全部从身体到精神。”
萨克埃尔捂住自己的泪水,在抑制不住的抖动中苦笑道:
“偏偏这一切看着是如此顺理成章,挑不出一点毛病哈哈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萨克埃尔……”
可是刑罚骑士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在刚才,当我还是一个恶人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得骨断筋折,再杀了你。”
萨克埃尔放下手臂,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狠劲,让其余人一阵紧张。
“我可以在事后以恶人的身份,承受他们的憎恨。”
“我可以那样活着,可以那样死去,我已经那样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
萨克埃尔低声咆哮着。
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靠上墙壁。
地牢里一阵难过的寂静。
萨克埃尔的表情慢慢变得灰暗。
“但刚刚的那些话,那些你为我辩解的话,你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是说给他们听的。”
萨克埃尔抬起头,看向每一个同僚。
不知为何,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让他们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们的这些感情,把它们变成了对付我的武器。”
刑罚骑士的声音越发苦涩,听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为你知道,从这一刻起,当我从他们的脸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对叛徒的憎恨,而是对长官的歉意与敬意的时候……”
萨克埃尔靠着墙,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脑袋,气息断续。
“而你明白,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
萨克埃尔悲哀地盯着脚下的斧刃,仰天开口,在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面对这样的他们……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对方。
哑口无言。
“但是为什么呢。”
奄奄一息的刑罚骑士猛吸一口气,像是重新获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这一切,如果你不追寻真相……”
“那也许……”
那一刻,萨克埃尔看向地上的遗体,看向小巴尼,脸上呈现出无尽的悲哀:
“也许纳基和奈还会活着,呼吸着。”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旧只会是我,而非他的父亲,而非先王。”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
小巴尼扭过了头,竭力不去看他。
坎农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同样丢下武器。
气氛变得相当令人难受。
泰尔斯觉得胸口的沉重压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说些什么,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关于纳基和奈,我……”
但少年说完,就再次被打断了。
只见萨克埃尔用单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脑门,痛苦地扭曲着脸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们所说的,安慰了他们的那些话,包括甘愿自曝身份对我说的那些话,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别有用心的虚伪?”
“你究竟是为了拯救了他们,还是拯救你自己?”
泰尔斯愣住了。
真诚,虚伪?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尔斯出神了一会儿。
“也许,”少年不知为何,有股难言的落寞感:
“也许都有一点。”
萨克埃尔的喘息越发剧烈。
就像他再次发病了一样。
“哈哈哈,潜伏暗中,试探弱点,最后直击要害,一击致命,”刑罚骑士的笑声越来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手段,却仍旧无力反击!我没有汉森勋爵那样的天赋,甚至连你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尔斯矛盾地看着他。
他几度开口,却最终只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从一个独眼的家伙那里听来一句话。”
泰尔斯长叹道:
“若对星辰有利,何论真心假意?”
萨克埃尔微微一震,停滞了几秒。
但很快,他满布泪水的脸庞一阵扭曲。
“对星辰有利?”
“哈哈,这么说,你特意点明了自己在北地为质的身份,也是手段之一?你想提醒我,埃克斯特正处在攻势与上风,而一旦你死了,王国就会陷入困境?”
萨克埃尔近乎癫狂地自言自语着。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还是开口了:
“事实上,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
“觉得……”
泰尔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
“你们这些璨星,都一样,不是么?”萨克埃尔放下手,含泪笑道。
泰尔斯愕然:
“我们?”
萨克埃尔又是一阵轻笑:
“当年,他也是这样,真诚而又平静地看着我,毫无掩饰地亮出真相,毫不犹豫地承认他的目的,甚至承认他的虚伪,承认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尔’。”
这一次,刑罚骑士痴痴地看着一个方向,缓缓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里,真诚而无辜地微笑着,让我选择。”
“就像现在这样。”
泰尔斯望着他指向的方向。
却只见到一片黑暗的虚空。
他担忧地回过头,发现周围的卫队们都面带哀戚地看着这个癫狂的萨克埃尔,目色悲然。
“把真情和虚伪都熔铸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盘……”
这一刻的萨克埃尔就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战士风姿。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痛。
萨克埃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带出令人心碎的节奏:“我恨你们,但我更恨我不恨你们,我更恨我不能恨你们……”
“璨星……”
“你们都一样残忍。”
残忍。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艰难地道。
下一刻,刑罚骑士却突然怒吼起来!
“啊!”
萨克埃尔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
“陛下,殿下!”
“为什么!”
吼声干哑,却更显撕心裂肺。
泰尔斯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贝莱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对他摇了摇头。
萨克埃尔的哀嚎持续了几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却面色哀戚地看向泰尔斯。
“走。”
这一次,萨克埃尔的话很简单。
“走吧,殿下,离开。”
他捂着脑袋,整个人蹲缩在墙壁前,语气近乎哀求。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就当作你……从来未曾……见过我。”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刑罚骑士。
他安全了。
但是……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着近乎崩溃,前一刻还歇斯底里的萨克埃尔,心中难过。
不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你……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离开白骨之牢,也许没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
但出乎意料,萨克埃尔却突然暴起,凭空怒吼!
“走!”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直到贝莱蒂按住他的肩膀。
萨克埃尔重新颓然落回原地,声音也低沉下来,开始啜泣。
“在我失去控制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好几秒,直到身后的小巴尼轻咳一声。
“我明白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迈步离开。
结束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
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却没有喜悦。
只有淡淡的哀伤。
“等一等。”
众人转过视线,看见塞米尔看着萨克埃尔的方向,高声道:
“萨克埃尔,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余生烂在这里吗?”
刑罚骑士没有回答。
塞米尔眉头一皱。
“好吧,你喜欢这儿,尽管自生自灭。”
“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塞米尔咬紧牙关:“是谁?”
“十八年前,那位意图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谁?”
这个敏感的问题让所有人神经再度一紧。
但萨克埃尔只是恍惚地轻笑一声,神经质地摇摇头。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尔的眉头越来越紧,显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他说得对,塞米尔。”
小巴尼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对过去与谎言的厌恶:
“无论是谁做的……结果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塞米尔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怒哼着甩开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萨克埃尔。
“很好,那我们现在……”小巴尼叹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泰尔斯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转身往回走!
他义无反顾地再次走向萨克埃尔。
只剩单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顿时变色。
“殿下!”贝莱蒂更是下意识地就要拦阻泰尔斯。
但泰尔斯却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只见少年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抱着头不停颤抖,还喃喃自语的萨克埃尔面前,蹲了下来。
“你知道吗,骑士,”泰尔斯露出一个友善而哀伤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里,有过一段最让人绝望的黑暗。”
萨克埃尔的抖动停了下来。
他放下手臂,呆怔而迷惘地看着少年。
“那时,曾有位孤单而无私的幕后英雄,给过我最慷慨真诚的祝福。”
下一刻,泰尔斯做出了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举动。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萨克埃尔的头。
“而现在,以泰尔斯璨星之名,”泰尔斯用他最平和轻柔的声音,道出最真诚的话语:
“我把他的祝福传达给你。”
祝福。
萨克埃尔像是呆住了,他盯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只见泰尔斯前倾身子,靠上骑士的额头。
“愿黑暗净涤你的心灵,愿火炬指引你的方向,”泰尔斯的嗓音嘶哑,却莫名带着一股空洞感,让旁观着的人不知不觉消除了焦急的情绪:
“孤独的守望人,萨克埃尔。”
泰尔斯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靠上对方那个丑陋不堪的烙印:
“愿你……永不迷途。”
触碰的一瞬间,萨克埃尔整个人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心情无比平静。
做完这一切,他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
“啊!”
他突然听见,身后的人们发出齐声的惊呼。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知道他们很担心,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是安全的。
“这是……”
然而,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快绳张大了嘴巴。
他看着从泰尔斯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银光,惊讶得倒退一步,撞上塔尔丁!
小巴尼震惊地看着这股非同寻常的光芒,跟贝莱蒂交换着眼神,心惊而词穷。
直到好几秒后,疑惑的泰尔斯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卫队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奇怪了。
泰尔斯一阵不解。
少年向着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问的目光:“怎么了?”
“那个,你刚刚……”
只见快绳夸张地捂着嘴巴,语无伦次,指着泰尔斯的手臂晃动不休:“天啊,皓月啊,丰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这难道是……传说,帝室,那个,金,发光,闪闪,闪闪发光”
下一秒,他被身后的塔尔丁一把捂住嘴巴。
“没什么,殿下。”
塔尔丁恭谨地道:
“他只是,有些激动。”
在塔尔丁毫不留情的手劲下,快哭出来的快绳立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时候。
他带着满身的伤痛,疲惫地扭过头,看见满身伤口的萨克埃尔愣愣地坐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尔斯默默地想:
危机解决了。
泰尔斯凝视了他一会儿,最终叹出一口气。
王子迈开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贝莱蒂默契地让开路,然后是塞米尔,塔尔丁,坎农和布里。
快绳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尔丁一把扯开。
泰尔斯一步一步,蹒跚走过他们恭谨让出的通路,突然有种走在复兴宫里的错觉。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些人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比初次见面时多了一份恭敬,却比原谅安慰完他们后少了一份亲切。
泰尔斯没想太多,他走过人们让出的通道,走到纳基和奈的遗体旁。
“他们的遗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小巴尼顿了一下,脸色悲哀。
“总有一天,”他小心地轻声道:
“我们会回来,取回所有人的遗骨。”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为止了。
少年叹出一口气,忍着腰痛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那把绿色的晶石“钥匙”。
白骨之牢的钥匙。
“所以,”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揉着大概是肌肉拉伤的腰,看向眼前的众人:
“准备好出狱了吗?”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会儿,把目光从地上的遗体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捡起长剑,走到贝莱蒂身边,任由着后者扶住他的身体。
坎农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纳基和奈的遗容,啜泣着咬牙点头。
布里亲吻过逝者的额头,整装起立。
塔尔丁松开快绳,整理好自己的刀剑。
快绳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着时光弩,对泰尔斯夸张地比了一个“你真棒”的手势。
塞米尔默默从地上拔起泰尔斯留下的银刃长剑,走到众人之后。
这帮伤痕累累的残兵们默默地集结完毕。
小巴尼环顾一圈,随即轻哼一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
“随时。”
泰尔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后一件事。”
“趁着你们都还在的时候……”
王子转过身,摩挲着手里的钥匙,看着每一个形容邋遢,伤痕累累的卫队成员,若有所思:
“瑟兰婕拉娜。”
“你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众人齐齐一愣。
泰尔斯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皱起眉头,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别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不是一脸愕然。
最终,贝莱蒂疑惑地试问道:“瑟兰……娜?”
“那是谁?”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表情,只能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我母亲,”他摇了摇头,最终放弃这个寻找多年前目击证人的意图:
“据说是。”
众人愕然对视。
“没关系,我只是试着问问。”
“但既然你们不知道……”
泰尔斯没有任何拖沓,径直走到塞米尔面前,举起手上的钥匙,带着最复杂奇怪的心情,最后一次打量完这个古老却孤独的黑暗地牢:“来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们在这个破地牢里……已经待够了。”
塞米尔伸出手,却没有马上接过钥匙。
“你确定想出去吗?”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塞米尔摇摇头: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灾祸的事情在外面,通过我们这些人泄露了……”
塞米尔眼神一寒:
“无论你是王子与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尔!”
贝莱蒂看了一眼另一边坐在阴影角落里的萨克埃尔,严厉地道:“别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们所有人的命。”
塞米尔轻哼一声。
泰尔斯看着他,又看看周围的人。
从他们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只是对王子的尊敬,更有对未知的恐惧与敬畏。
当然,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例外。
泰尔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们不想要。”
“这就够了。”
那个瞬间,塞米尔一阵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几对目光微微一动。
泰尔斯轻嗤一声,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而我们真的该走了。”
塞米尔看着泰尔斯手的钥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该走了。”
塞米尔冷冷点头,却收回了手,没有理会那把钥匙。
在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下,只见塞米尔走出十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先用长剑撬开一块地砖,然后俯下身子,伸手扯动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塞米尔?钥匙?”
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变化发生了。
轰隆隆……
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以及头顶洒落的阵阵尘灰,让泰尔斯一众人等勃然变色!
“这是什”
小巴尼的话还未说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尔斯就发现了关键。
只见在不断的落尘中,他们正前方的天花板与墙壁相连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个昏暗的洞口!
轰隆隆……
众人的惊疑中,震动还在继续,头顶洞口的面积仍在扩大。
看上去,就像是墙壁上与天花板相连的墙砖在一块一块地向后退,慢慢露出了那个宽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墙砖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从上往下分别退出不同的距离,它们退到底时,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从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人宽,通向那个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风不断地从越发扩大的洞口灌进来,激得泰尔斯一阵哆嗦。
十几秒过去了。
在震动彻底消散,而头顶的洞口彻底显露时,众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像是自动向后退开,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对么,”塞米尔站在新生石梯的边上,叹息道:“法师们的奇迹。”
“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努力说服自己不用这么震惊。
少年迈开脚步:
“好吧,那我们就……”
泰尔斯手中一紧。
等等。
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塞米尔。”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站在石梯边上的塞米尔。
“你没有找,就直接打开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问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塞米尔轻哼一声:
“我一直知道。”
泰尔斯愣住了。
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晶绿色钥匙:
“那你为什么……不需要钥匙?”
泰尔斯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小巴尼更是倏然变色。
塞米尔轻嗤一声,向他们转过身来,背对着洞口与石梯。
“因为这个出口,早在一小时前就被打开了,”塞米尔面无表情:
“在钥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尔斯的大脑一阵眩晕,他努力想要理清楚这里奇怪的逻辑。
作为出口的门,早就被打开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从哪里拿到这把号称能开启白骨之牢的钥匙的?
那是……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脸色一白。
塞米尔看着洞口里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们似乎有些迟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尔抓着手上的银刃长剑,在石砖上轻敲几下,剑刃顿时发出清脆的叮响,在洞口后空旷的黑暗中传扬开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变色!
“塞米尔?”
塞米尔扭头轻哼,什么也没有说。
但很快,场中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踏。
脚步声。
洞口的黑暗里,传来了神秘的脚步声。
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就在塞米尔的身后。
小巴尼下意识地赶上一步,和贝莱蒂一起组成真相阵型,把惊疑的泰尔斯护在身后,面对着不太对劲的塞米尔。
踏,踏,踏……
复数的脚步声。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由弱渐强,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由隐约可闻,变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塞米尔,你做了什么?”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旧日同僚。
但塞米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踏,踏,踏……
终于,一双沙地靴出现在石梯的最上方,带着悠闲的节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干得好,塞米尔,”一个陌生得泰尔斯几乎要忘掉,却又在听到的一瞬间立刻想起的嗓音,从靴子上方传来:
“等了那么久,我差点就以为你已经挂了呢。”
这个声音从容不迫,却又冰冷淡漠。
塞米尔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对望,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们却注意到,泰尔斯王子突然变得面色难看,无比震惊。
不可能。
“所以,我们所有的麻烦……”
那双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渐渐露出它们主人的身形。
那个从容的嗓音继续响起:
“诡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个该死的面具……”
“都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尔点了点头,丝毫不顾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当然,在这里的基本上个个带伤,不再是威胁,”塞米尔扫了一圈他的卫队同袍们,冷冷道:
“但桑尼没活下来。”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顿:
“噢,可惜。”
“但我们会缅怀他的。”
小巴尼单臂持剑,把警戒提到最高,贝莱蒂死死护住泰尔斯的侧翼,其他人则严肃地重新摆出阵型。
可泰尔斯已经彻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终于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来人:
“我亲眼所见,你明明,明明被钉穿了……”
穿着沙地靴的来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顺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个无数次向人解释图书馆规则,却依然天天遇到违规行为的图书管理员,字里行间充斥着慵懒与不耐:
“你亲眼看见:我死了。”
在卫队成员的一片惊疑间,泰尔斯死死地瞪着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尔斯王子。”
来人从容地张开双臂,带着一如之前的礼貌笑容,对泰尔斯露出他完好无损的脖颈与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来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尔斯的反应:
“杀之不死……”
他轻笑连连地继续:
“每度重生?”
来人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把泰尔斯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勾出。
杀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尔斯僵硬地看着石梯上的对方,只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停顿了。
这个世界上,杀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顺便一句,谢谢你帮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尔斯近乎冻结的惊诧眼神中,来人淡定而礼貌地接过塞米尔递给他的那把银刃长剑。
“但我记得,你没读懂上面的铭文。”
是瑞奇。
泰尔斯茫然地对自己说道。
是他。
本该在约德尔的剑下死去多时的人,鲜血鸣笛的佣兵头子,灾祸之剑的克拉苏,那位时刻从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轻轻亮出流线型剑刃上的两行铭刻。
“真理,永恒不灭。”
望着惊呆了的泰尔斯,有如死后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闪动,用最舒缓不过的语气道:
“吾辈,挣扎不休。”
第192章 真理之剑
“我记得这个家伙,是那些终结塔的叛徒跟塞米尔一起来的。”
贝莱蒂面色紧绷,对着身边的巴尼道。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他们的话,目光紧紧锁在眼前的瑞奇身上。
巨大的震惊带来的打击不但让他精神耗损,就连身体里的疼痛似乎也加深了一分。
怎么可能……
“塞米尔,”小巴尼紧紧盯着站在灾祸之剑中的塞米尔:
“你故意骗我们这里是出口,引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小巴尼的话让卫队的囚犯们纷纷咬牙切齿。
塞米尔凝视了巴尼一秒,轻哼摇头。
“我没有骗你们。”
塞米尔顿了一下,声音清冷:
“这是唯一的生路你们从大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小巴尼怒哼以对。
眼前这帮气势汹汹的剑手显然来者不善,但是他们这一方……
巴尼瞥了一眼自己还在阵痛的右臂,以及在炼金球中受挫严重的众人,顿感棘手不已。
“叙旧的话不妨放到以后吧。”
瑞奇胸有成竹又不失礼貌地打断了塞米尔与旧日同僚的对视:
“现在,各位,我们该回家了。”
随着瑞奇的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人那个剑速奇快无比的北地剑手克雷,以及作为间谍提前派驻进来的约什,缓缓把手伸向腰间的剑柄。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面色一紧,状态不佳的他们勉力举起武器,摆出战斗姿态。
“我们状态太差,不能陷入混战和围攻,他们的终结之力有问题,也不能过多纠缠,”小巴尼死死盯着正前方的瑞奇,轻声对身边的人道:
“贝莱蒂,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也没有试探的余地。”
“我明白,”贝莱蒂表情凝重,悄声回应:
“等你的信号。”
小巴尼点了点头,抬起头对着瑞奇扬声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瑞奇淡淡微笑,正要开口。
“别担心,我只是……”
可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泰尔斯脸色一变,突然明白过来小巴尼要做什么了。
少年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
“等”
可是不等他说完,小巴尼和贝莱蒂就以雪崩之势头双双扑出!
战斗瞬间爆发!
似乎是伤势的缘故,这次小巴尼没有打头,而是由贝莱蒂怒吼着做先锋,两人一前一后,一斧一剑,直击正前方的瑞奇!
也许是太突然,站在瑞奇身后的克雷和约什都下意识地拔剑,却依旧没能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率先接近瑞奇。
唰!
同一秒钟,瑞奇那把银色的长剑永恒真理划开一个优美的弧线,带动风声,笼罩向进攻的两人。
叮!
一声轻响,永恒真理在半空点中贝莱蒂一马当先的斧刃。
那一瞬间,贝莱蒂突然有种错觉: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灼热漩涡里,快要窒息了。
更糟糕的是,尽管早有预料,但灾祸之剑的那种终结之力还是影响了他的手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不可抵挡。
灼热,压抑,沉重。
而他手里颇有些分量的佣兵斧则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在瑞奇的笑容中,贝莱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进攻偏离了不止一寸,堪堪划过对方的手腕。
瑞奇心中冷笑,心知贝莱蒂的进攻已经不是威胁,他长剑回转,迎向另一人。
但就在此时,落后一步的小巴尼终于赶到!
令瑞奇惊讶的是,只剩一条手臂能用的小巴尼没有攻击他。
而是挺身撞向了贝莱蒂!
咚!
一道闷响间,贝莱蒂闷哼着松开了仿佛无法控制的斧柄。
他整个人借着小巴尼的撞击改变了方向,抱拳曲肘,撞向瑞奇!
好整似暇的瑞奇终于色变。
斧刃只是……诱饵?
但看似失控的贝莱蒂已冲到眼前。
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一记变种的北地军用剑术“反击式”。
只不过,小巴尼把自己的同僚当作了盾牌。
他暗暗心惊:从手中的盾牌到身边的活人,要靠怎样的默契,才能两人联手攻出这一式?
泰尔斯没有时间细想,只见瑞奇不得不矮身移步,长剑却回收不及。
他只能以剑柄作挡,狠狠擂中贝莱蒂的腹部,偏转开他的撞击。
在贝莱蒂的闷哼间,借着这个空档,小巴尼酝酿已久的剑刃终于刺出,直奔瑞奇的腹部!
一道血肉撕裂的声音传来。
“啊啊啊!”
瑞奇的怒吼响彻地牢!
那一瞬,仿佛周围的空气被挤压了一下,本已势在必得的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一抖。
扑通!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小巴尼和贝莱蒂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汉似的,围着瑞奇一个趔趄,狼狈地双双摔倒!
“当啷!”
斧刃和剑刃双双落地。
泰尔斯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不!”顶替了职责,围护在泰尔斯身边的塔尔丁目眦欲裂,惊呼出声。
下一秒,灾祸之剑们反应过来,约什和克雷齐齐赶上,长剑抵颈,将偷袭失败的两人牢牢压制。
只见瑞奇身形一晃,狠狠地将长剑插在地上,勉力维持平衡,
他面露痛苦地低下头:捂住腹部的左手指缝里,正不断渗出鲜血。
几秒的时间,一来一回,兔起鹘落,凶险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该死,”北地剑手克雷气急败坏地看着脚下的小巴尼:
“这是今晚我们第几次被偷袭了……”
但他正要说下去时,却被瑞奇阻止了。
“不,他们很厉害,”瑞奇喘息着,摆手拒绝了塞米尔要过来搀扶他的好意:
“囚禁多年,伤重之躯,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瑞奇看着腰间的鲜血淋漓,叹了口气。
随着小巴尼和贝莱蒂的失败被俘,泰尔斯的内心越来越沉重苦涩。
“奎尔巴尼,对么?”
瑞奇面色惨白,看着被属下们从地上拽起,形容狼狈甚至可说是惨烈的小巴尼,看着对方既不甘又愤恨的神情。
“塞米尔跟我提过你,说得很扯,”瑞奇的眉毛来回蹙动,似乎在忍受痛苦:
“他告诉我,无论巴尼的状态有多糟,但你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哪怕仅靠牙齿,也能创造最致命的杀伤。”
瑞奇盯着自己的腰腹,惨笑一声:
“我现在信了。”
作为回应,小巴尼只是狠狠地呸了一声,目光不离对方腰间的重伤。
可恶。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在平时,你肯定是个值得一战的好对手。”
“但不是今天。”
瑞奇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他转向表情难看无比的泰尔斯:
“我很惊讶,也很佩服,殿下,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给自己找了一队顶尖的护卫。”
“现在,我们可以收场了吧。”
随着他的话,几个雇佣兵示威也似地紧了紧手上抵住人质的剑。
泰尔斯神色一紧。
只见瑞奇神色疲惫地摆摆手:
“拿下其他人,我们出去。”
以克雷和约什为首的佣兵们得到命令,纷纷向前而来。
“殿下,”塔尔丁紧张地看着围上来的灾祸之剑们:“请往后站……”
但正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站了出来。
“等一下!”
在塔尔丁担心又疑惑的眼神中,王子殿下面色难看地越过他们,站上队伍的最前方。
“我有个问题。”
剑刃在手的克雷和约什微微蹙眉。
知道这个少年重要性的他们回头望向瑞奇。
瑞奇深吸一口气,把他的佩剑从地上拔出,站稳脚跟。
他提着佩剑踏前一步:
“来吧,殿下,我相信你也很累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出去再说?”
泰尔斯没有理会瑞奇的话,他只是死死地瞪着对方,想要从瑞奇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里找出不一样的地方。
但他失望了。
瑞奇虽然此刻身受重伤,面露疲色,但跟之前曾经浸在血泊里的那具尸体相比,他的整个人简直算所得上焕然一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体内的伤痛和疲乏越发明显。
就连思考仿佛也慢了半拍。
但他必须坚持。
尤其是面对……
“我亲眼看见的,你被刺穿了头颅。”
泰尔斯强打精神,心有怀疑地盯着瑞奇。
“但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着王子和瑞奇的对话,卫队的众人齐齐一惊。
“什么意思?”
塔尔丁低声问着身边的坎农:“刺穿头颅?”
坎农只是跟布里面面相觑,难以理解。
瑞奇又笑了,笑得很自然。
却让泰尔斯变得紧张烦躁。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瑞奇心有成算地盯着少年,面带得色。
“想通之后,你就会明白:你无力反抗。”
早有答案?
泰尔斯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没错。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瑞奇面上的痛苦神色已经消失了。
瑞奇直起身子,松开捂着腹部的手。
不知何时起,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而瑞奇更是回复了那个淡然的首领形象,搓了搓手上凝结的鲜红,微笑着摇头。
就像他从未受过腰腹洞穿这样的重伤。
只余被割开的衣甲,诉说着刚刚的一幕。
泰尔斯内心一凉。
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说……
瑞奇的淡淡微笑,在泰尔斯眼里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王子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看着对方腰间衣甲的破损,忍着想要睡过去的疲累:
“你是……血族?”
瑞奇微微一顿,随即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我说了,你早有答案,不过你不愿意承认。”
不是血族。
不是。
少年望着被制服的小巴尼与贝莱蒂,内心深处的那股莫名恐惧再度上涌。
“你刚刚说,‘杀之不死,每度重生’?”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小心翼翼地问出他最担心的问题:
“你是……”
“你是‘它们’的一员?”
瑞奇依旧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笑得泰尔斯本就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精神更加难受。
看着对方近乎默认的姿态,泰尔斯心中无比冰冷。
面对刺客,他可以警惕,面对北地人,他可以谈判,面对萨克埃尔,他可以另寻手段……
可是面对……
泰尔斯面色灰暗。
被制服的小巴尼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变: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个人……”
泰尔斯摇了摇头,目光不离瑞奇。
可恶。
如果,如果这家伙真的如我所想……
如果他是……
不,太糟了。
先是萨克埃尔,然后是这个……
少年疲惫的目光绕过一圈,停在自己曾经握持的那把银色长剑上。
如果他真的是……那硬拼就没有希望。
除非。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得思考,思考,思考出路……
想想艾希达,想想吉萨,甚至托罗斯,想想自己面对他们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道:
“这么说,灾祸之剑,果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灾祸的组织?像血瓶帮一样,为了你而存在,为了你而服务?”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灾祸之剑的众人们。
瑞奇挑起眉毛。
看着他的样子,泰尔斯心中一动:
“你说,你的剑叫‘永恒真理’,真理这不是巧合吧?”
泰尔斯下定决心,咬紧牙关:
“这么说,你们的首领,是‘真理兄弟’?”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他只是为了拖时间和找机会的手段起效了。
真理兄弟。
那一秒,瑞奇的脸色变了
原本笑意盎然的他,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面若寒霜。
泰尔斯的双腿一阵酸痛,看到希望的他不得不扶住身侧的小巴尼才能站稳:
“或者,你就是真理兄弟,是b?还是l?”
“我此后是不是该叫你们真理之剑?”
王子的话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除了一个人。
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瑞奇的表情变得无比寒冷。
他的眼中露出森森杀机,让泰尔斯不由一颤。
瑞奇冷冷盯着泰尔斯,仿佛要从少年身上找到什么秘密。
“你……再说一遍?”
第193章 斩首
拖延的手段起效果了,这是好事,但是……
看着瑞奇近乎要杀人的目光,泰尔斯只觉得头越来越大。
我又是哪里说错话了啊!
不过。
如果他是魔能师……
泰尔斯揉了揉脑袋,想起灾祸之剑来此的目的。
没错。
断龙者。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然而,一个干哑枯燥的嗓音却突然从身后的暗处响起!
“稳住。”
思绪纷乱的泰尔斯立刻惊醒。
“冷静。”
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一惊,转身向后看去。
“越是身处劣势,强敌当前。”
看清了背后的来人,泰尔斯呆住了。
就连瑞奇也目光一紧,不再杀气腾腾地注意泰尔斯。
“这就越是重要。”
是他。
是萨克埃尔。
只见刚刚精神失常,从而被他们留下黑暗角落里的刑罚骑士,吊着一只用木板绑紧的左臂,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火光中。
他面色冷漠,眼神凄清。
骑士的出现让很多人紧张起来。
尤其是灾祸之剑一方,克雷和约什勃然色变,同时举起武器!
泰尔斯也神经一紧,但是看着眼前的境况,他大概已经顾不上考虑萨克埃尔的威胁了。
“而你们,巴尼先锋官,贝莱蒂刑罚官,”萨克埃尔的身形摇摇欲坠,话语却极度严厉:
“你们真让我失望。”
贝莱蒂面色羞愧,小巴尼则别扭地转过头。
“长官?”塔尔丁惊疑不定地问。
但萨克埃尔没有理会他,只是直直望着神色难看的泰尔斯:
“至于你……”
刑罚骑士此刻的目光凌厉而决绝,仿佛有穿透人心的能力。
想起他之前追杀自己的“前科”,泰尔斯的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仔细想想看,”萨克埃尔开口了: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是怎么……死的?
谁?
什么怎么死的?
泰尔斯一头雾水。
“萨克埃尔!”
瑞奇高声开口。
他表现得很意外与惊奇,同时不忘对塞米尔释放一个询问的眼神。
但塞米尔只是摇摇头,面色复杂。
“你的气色比还在坐牢时好多了呢。”
泰尔斯看了看此时除了一双眼神外,面上青肿与血迹并存,还一脸病恹恹神色的萨克埃尔,实在没法找到“气色好多了”的证据。
“要不,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瑞奇脸上的惊讶与警惕一闪即逝,他的话重新变得平稳而自信:
“我们应该能合得来比如在打击终结之塔这件事上面。”
可是萨克埃尔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少年被他看得心神发慌,连忙扭过头,强迫着自己不与去而复返的萨克埃尔对视。
就在那个瞬间,泰尔斯灵光一闪,理解了萨克埃尔的话。
是瑞奇。
他说的是瑞奇。
瑞奇,他刚刚是怎么……死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是在萨克埃尔的牢房里,被约德尔……
那个瞬间,心烦意乱的泰尔斯立刻惊醒过来!
没错。
泰尔斯使尽晃了晃脑袋。
是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以至于身体上的伤痛与精神上的疲乏,影响了最基本的思考。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半死不活的狱河之罪不情不愿地流出一丝,杯水车薪地舒缓他的痛觉与眩晕。
少年竭力恢复镇定,朝着萨克埃尔点了点头。
刑罚骑士这才收回目光。
随后,泰尔斯转向瑞奇:
“你不是魔能师。”
言语平静,斩钉截铁。
“你不是灾祸。”
那个词出现的瞬间,王室卫队们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惊诧。
小巴尼瞪直了眼,贝莱蒂僵硬地看着瑞奇。
而瑞奇则微微挑眉。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只觉得心底里那股不安渐渐消失:
“绝对不是。”
王室卫队的惊诧很快平息下来,他们齐齐看着泰尔斯。
“噢?”
瑞奇的笑容慢慢冷却。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
仿佛为了继续说服自己,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因为你是个男人。”
瑞奇皱起眉头,疑惑了一阵。
男人?
但他的表情随即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
瑞奇一脸恍然。
“‘因为我是个男人’……这么说,你把我们关于魔法女皇的话听进去了,对么?”
这次轮到泰尔斯一愣了。
佣兵头子微微一笑,朝左右看了看,目露精光。
“王子殿下,你的那位面具朋友呢?”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想要看向最后见过约德尔的萨克埃尔,但瑞奇的话让他不得不再次转移注意力:
“所以,他用来杀我的那把剑,嗯,应该就是传奇反魔武装了,对么?”
泰尔斯手臂一僵。
他的面前,瑞奇依旧云淡风轻,沉稳如昔。
只是一双眸子死死锁定在萨克埃尔身上。
“所以传说是真的,星辰王国除了三名帅和国王手上的四件之外,还在复兴宫里存着一件……现在看来,是剑?”
大部分的灾祸之剑和王室卫队们都听得云里雾里,无法跟上泰尔斯与瑞奇的思维。
但是泰尔斯盯着瑞奇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凝重。
不妙。
自己根据萨克埃尔提醒他的线索,以瑞奇“死”于无上之剑的事实,认定对方不是魔能师。
可是瑞奇很快抓住了他们的逻辑。
他仅仅通过泰尔斯一句“你是个男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就推断出约德尔手上那把“杀死”他的剑,正是传奇反魔武装。
泰尔斯下意识地瞥了身后的萨克埃尔一眼。
但对方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盯着瑞奇。
不,不能指望他。
泰尔斯摇摇头。
萨克埃尔的精神状况本来就有问题,更何况,经过连场大战和炼金球的洗礼后,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泰尔斯不认为把筹码押在去而复返的萨克埃尔身上是个好主意。
没办法,泰尔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所以,你的‘死亡’也是你计划好的?”
“然后……”
泰尔斯盯着对面的灾祸之剑,数着他们的数量。
“然后你旁观着我们自相残杀,坐收渔利?”
至少还有三四十个……
关键是,还有瑞奇这个最大的变数在。
可如果他不是魔能师……
泰尔斯想起对方的死而复生的“魔术”,感觉自己在摆脱了对魔能师的恐慌后,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未知。
“计划好的?”
瑞奇轻笑一声,目光不离萨克埃尔。
“殿下,你得明白: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没有什么是计划好的。”
“比如今晚,不是么?”
没有什么是计划好的。
泰尔斯握紧拳头。
“神秘恐怖的诡影之盾、背景可怕的北地人、名声在外的王国秘科与毫不逊色的北地暗室、曾经的卫队囚犯,甚至还有营地里的星辰贵族大概半个刃牙营地的人都卷进来了。”
瑞奇啧声摇头。
“当然还有我们和您,殿下。”
“当他们交织在一切的时候,所有预设的计划都会被打破,只有意外才是主调。”
瑞奇眯起眼睛,从眼缝里露出警色:
“我们从未计划过什么。”
“或者说,我们唯一靠得住的计划就是: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泰尔斯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过了一遍。
从酒馆到地牢,从佣兵到刺客,从囚犯到萨克埃尔。
他微微色变。
瑞奇,他可以说是今晚一切事件的肇源者:打从一开始,就正是他的灾祸之剑,计划着闯入白骨之牢,获取想要的情报。
他也是多方的连接者:想要火中取粟的诡影之盾,对王子感兴趣的北地人,无辜中立的酒馆老板,心怀鬼胎的暗室,包括自己在内,都是被瑞奇聚集在这里的。
他更是矛盾的引爆者:是他带着塞米尔见到当年的卫队们,挑起十八年前的旧事,是他带着属下们跟诡影之盾火并,将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卷进漩涡里。
而他即将变成棋局的终结者:在几乎达成所有目的,一切近乎尘埃落定的现在,他通过塞米尔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见证最后的终局。
泰尔斯只觉得内心越发沉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瑞奇。
在经历了无数的混乱与意外之后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他当然不是什么小角色。
再加上他那神秘重生的诡异手段……
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瑞奇轻笑一声:
“现在,能跟我回家了吗?”
但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身影就在此时暴起!
呼!
思绪还未理清楚的泰尔斯神经一抽,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响,就看见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越过了他,直击话音落下的瑞奇!
是萨克埃尔。
前守望人面不改色,速度不快,却无比坚定地迈动因受伤而不再灵活的双腿,向前冲去!
泰尔斯彻底愣住了。
说好的……稳住跟冷静呢?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灾祸之剑们不再是被动以应,而是齐齐怒吼着反扑而上,封挡袭击者。
至少五六个人迎上了萨克埃尔。
只有塞米尔面色大变,出声阻止:
“不,别这么多人!他……”
但已经晚了。
接下来的六秒里,泰尔斯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出滑稽杂技:
第一秒,一个雇佣兵凶猛地擂出锤头,被刑罚骑士一带,却莫名其妙撞上了左手的同伴,两人手忙脚乱地避免误伤,滚成一团。
第二和第三秒,约什跟萨克埃尔的斧头硬拼一记,随后撤步移动的他,却发现自己站在了阻挡同伴来援的道路,接连绊倒了两个人。
第三秒半,克雷无人能敌的快剑精准刺出,却神奇地帮恰好低下头的萨克埃尔挡开了另一记追击。
第四秒,最后一个挡在瑞奇身前的雇佣兵聪明地不做接触,而是射出三记飞镖,一记被萨克埃尔灵活地闪开,扎在他身后一个追击者的脚面上。
第五秒,第二记飞镖撞在萨克埃尔的斧柄上,巧合地偏转方向,飞进人群,扎进了被两个人按在地上的小巴尼的屁股。
第六秒,第三记飞镖倒是准确地命中了萨克埃尔左臂上固定伤势的夹板,只见刑罚骑士扭过头一咬一吐,带着口水的飞镖随即出现在半空中,它被萨克埃尔一斧挥中,射向它原主人的裆部。
等到第七秒的时候,瑞奇震惊地发现:身前的那个飞镖佣兵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向后一倒,恰巧摔向他的右脚。而与此同时,萨克埃尔的斧刃凌空飞出,射向他的左脚。
瑞奇不得不做了个大撤步,躲开同伴惨叫着的翻滚,再用剑格开萨克埃尔的飞斧。
但等他堪堪完成这一切,萨克埃尔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糟”
竭力维持平衡的瑞奇只来得说出半个词,面色冷漠的萨克埃尔就同时抬起自己的右臂与左臂夹板。
喀拉!
一道惊心动魄的筋骨闷响。
泰尔斯生生一颤。
下一秒,只见瑞奇的头颅,在肩膀上转过一个不可能的方向。
扑通。
一声轻响,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瑞奇,就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头颅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曲着,看着自己的背后。
再也不动了。
在许多灾祸之剑的痛呼或惨叫中,战斗结束了。
除了哭嚎的伤员,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萨克埃尔没有结束。
他冷冷地伸手,在半空中捞住瑞奇滑落的“永恒真理”看着就像是倒下的瑞奇主动把剑抛给他的一样。
所有人内心一颤!
泰尔斯下意识地扭头。
唰!
又是血肉撕裂的声音。
这一次,汨汨喷洒的鲜血中,瑞奇的头颅离开了身体。
在地上无力地滚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所有人近乎惊诧的目光中,萨克埃尔站了起来。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瑞奇的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头颅在左肩不远处,睁着双眼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颈部。
做完这一切的萨克埃尔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矮了矮腰显然,他不是毫无损伤。
他周围的雇佣兵们反应过来,正要上前。
但萨克埃尔只是深吸一口气,扭头扫了一眼身周。
雇佣兵们齐齐一僵,纷纷向后退去。
就如潮水退却。
或者遇见饿狼的羊群。
灾祸之剑一方,克雷搀扶着咳嗽着的约什,惊惧交加地看着眼前如鬼神般的战士。
该死。
之前在牢房里不是巧合……
这家伙真的可以……
泰尔斯一方的人同样看得目瞪口呆。
“四十个……四十个……”最后的快绳看着满地的伤员和瑞奇的尸体,惊恐地喃喃道:
“我草,难不成是真的?”
刑罚骑士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回过头,凝重注视着地上的无头尸体。
仿佛过了很久。
但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
萨克埃尔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泰尔斯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杀人之后记得补刀……
是正确的。
但仅仅几秒之后,萨克埃尔往回走的脚步就僵住了。
因为一阵的诡异声音,正从他的身后传来。
这一边,泰尔斯,塔尔丁,坎农,布里,快绳齐齐看向刑罚骑士的背后,顿时面无人色!
就连周围的灾祸之剑,也面色发白,扭头避开。
萨克埃尔瞳孔一凝。
下一秒,他想也不想地踢起地上的斧刃,右手捞住斧柄,直接回头!
“噗嗤!”
钢铁入肉的声音。
只见萨克埃尔直接把斧刃推进了身后人的胸膛!
但这没能让泰尔斯等旁观者心情稍好一些。
因为他们看见,重新站起来的尸体抓住萨克埃尔的手臂,浑不在意地看看陷进自己胸膛,带出无数鲜血的斧刃。
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胸膛。
“真狠啊,直接断头。”
不知何时,头颅已经回到身体上的尸体“瑞奇”发笑道: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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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火中显形
瑞奇的声音很沙哑,听着就像是声带被切掉了,刚刚被接回去一样。
瑞奇的头颅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上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这一切头颅与脖颈之间的可怖断层历历在目,而且断层以上是殊无血色的惨白脸庞,断层以下是尚存鲜红的颈部肌肤。
就像是……被缝回尸体的头颅。
只不过看不见缝线。
“你到底是……”
萨克埃尔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死死瞪着跟自己角力的瑞奇,不肯放弃用斧刃把对方剖开的努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瑞奇没有直接回答他,灾祸之剑的克拉苏只是带着死尸般惨白的笑容,以及脖颈那道可怕的断层,咯咯发笑。
这甚至让许多他手下的雇佣兵们也紧张不已,约什甚至闭眼扭头。
“不得不承认,我们俩之中,”瑞奇的话语有气无力,却让他的笑声更显诡异:
“还是你比较强。”
下一秒,死者苏生,诡异得已经把众人吓呆的瑞奇双臂勃然发力,将萨克埃尔整个人凌空举起,再重重掼下!
砰!
巨响传来。
“长官!”
在塔尔丁声嘶力竭的吼声中,萨克埃尔像死气沉沉的沙袋一样摔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口吐鲜血。
瑞奇则冷笑着摇头,拔出镶嵌在他胸膛里的斧刃,随手抛在地上。
“当啷……”
泰尔斯呆住了。
那个人……
究竟是……
他的脑海里呈现出吉萨将自己的头颅安放回身体的可怖情景,不寒而栗。
他真的……不是魔能师吗?
斧刃落地的声音中,萨克埃尔颤抖着试图爬起。
但不知道是重伤太过,还是已经没有体能,他的手臂只是在地面上撑了几秒,就重新弯曲。
他再次摔落地面,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从未见过萨克埃尔如此无力的时候。
但让他心寒的是……
泰尔斯毛骨悚然地抬起头,看见瑞奇毫不在意地扭了扭脖颈上面的可怕断层在声中渐渐消失,被新生的肌肤填满,上下两边的皮肤颜色也渐渐趋同。
他的胸膛里则传来噼啪爆响,听着像是被斧刃砍断的骨头,正在自己复位。
他在痊愈。
“但幸好,我永远比对手……”瑞奇伸出手,在无论是属下还是敌人的畏惧目光中,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衣领与甲胄。
“多一条命。”
多一条命?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瑞奇。
“落日啊!”
素来刚硬的小巴尼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了镇定。
“我知道,不太公平,对么?”
在肉眼可见的痊愈速率下,瑞奇笑着耸肩,从胸腔里拔出一块斧刃碎片: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瑞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
他走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萨克埃尔。
“不!”
塔尔丁与布里怒吼着双双冲了上去。
只留下双目通红的坎农还牢牢守在难以置信的泰尔斯身边。
瑞奇轻笑着,捡起自己的长剑,而他的身侧,灾祸之剑们也纷纷围拢。
但趴在地上的萨克埃尔却突然怒喝一声:
“住手!”
仿佛天生就应该服从这道嗓音一样,塔尔丁和布里虽然情绪激荡,却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萨克埃尔一面痛苦地咳血,一面对他们道:
“做好……你们的职责。”
塔尔丁和布里双双一滞,他们矛盾地看了看重伤的长官,又看看身后目眦欲裂的泰尔斯。
站在他身旁的瑞奇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
“瑞奇!”
塞米尔走了上来,仿佛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其他人,道:
“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会很有用。”
“而我们……很缺人。”
瑞奇目光一闪,看向塞米尔。
塞米尔不闪不避,只是面如常色。
“哼。”
终于,瑞奇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当然。”
“那就抓活的。”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再次抓进掌心里的匕首。
多一条命。
泰尔斯下意识地重复着,到现在仍然难以相信刚刚的一幕。
他们不能再硬拼了。
瑞奇身上的诡异……实在是……
正在此时。
“你到底是什么?”
瑞奇低下头。
只见萨克埃尔痛苦地喘息着,显然已经用掉了最后的力气。
刑罚骑士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我见过传说中的第二代血族,在心脏受损乃至颈椎断折后,依旧痊愈如昔。”
“我也见过钢铁般的恐怖兽人,在难以想象的重伤下,鏖战数十个小时。”
“我还见过极其罕见的异能战士和终结之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可怕的致命伤。”
瑞奇扬起眉毛。
这家伙,见识还真不少。
萨克埃尔颤抖着,大口呼吸。
“可你……你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瑞奇轻哼着,不知道是不是默认。
萨克埃尔咳嗽一声,眼神缥缈:
“而且……脑部和头颅被破坏?”
他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一会儿,露出决然:
“不。”
“这种情况下……”
“再强大的长生种也承受不住。”
“再厉害的兽人也无法生存。”
“再可怕的异能和终结之力……也有其限度。”
趴在地上的萨克埃尔抬起头,满布血丝的眸子直射瑞奇,似乎誓要得到一个说法。
泰尔斯等人也警惕而凝重,又不失期待地望着瑞奇。
瑞奇笑了。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情绪。
像是在缅怀。
“此世曾有种种神奇,”死而复生的男人出神地摇头:
“而你,你只是过于无知。”
萨克埃尔又咳嗽了一声。
“无知?”
不知为何,刑罚骑士轻笑起来: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下一秒,萨克埃尔突然伸手,从地上捞起一个雇佣兵落下的火炬!
瑞奇神色一变。
只见萨克埃尔翻过身,火炬直直地飞向灾祸之剑的首领!
“你”瑞奇咬牙挥开火炬,却仍被无数火星打到身上。
而那边早有几个雇佣兵飞扑而上,将强弩之末的萨克埃尔牢牢压制住。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萨克埃尔的举动:
他这是干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瞬之间,瑞奇的上身居然冒出无数火焰!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火炬。
“啊啊!”
瑞奇嘶吼着,奋力拍掉身上的火焰。
“这是什么!”
萨克埃尔在好几个人的压制下,轻笑出声。
“这是额从火炬上拆下来的油布,”刑罚骑士受了一个雇佣兵的重重一脚,却仍然坚持着说完话:
“我塞了一些在你衣服里,一点就着。”
过了好几秒,瑞奇才堪堪拍掉身上的火焰,放下双手。
烟气从他的身上散去。
但就在那个瞬间。
“啊!”
看清了瑞奇模样的泰尔斯惊呼一声,向后一退!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个人,王室卫队的囚犯们,甚至许多灾祸之剑也吓了一跳。
瑞奇不一样了。
尽管只有几秒钟,但他身上被火焰烧到的地方却寸寸脱皮,就像墙漆脱落。
尤其是他的左脸。
泰尔斯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瑞奇的左脸皮肤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交叠在一切的深黑色褶皱,像是肌肉,又像是叶脉,随着瑞奇咬牙切齿的动作,不时颤动。
他的左眼也“脱皮”了,只留下同样黑漆漆的肌肉纹理,以及一个泛着诡异黄光的恐怖眼眸。
不仅仅是左脸,他的左肩、左腹、右手……这些被火星或火焰光临过的地方无不露出颜色深黑的,如有自觉般蠕动着的层叠肌群。
而他的其他部分却仍然完好,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但人类的皮肤与漆黑色的肌群,人与非人,两者参杂在一切,更显诡异。
泰尔斯呆住了。
这是什么?
这他妈是什么?
眼前的瑞奇,就像被拔掉了人类的外皮,而内里藏着一个深黑色的、肌肉外翻甚至还会蠕动,面目无比可怖可憎的诡异黄眼怪物。
“我的妈呀……”
快绳目瞪口呆:
“我活在恐怖故事里吗……”
塔尔丁下意识地扣住他,不让他说下去。
尽管塔尔丁自己也几乎快被吓傻了。
瑞奇颤抖着,人类的部分显现出怒色当然,非人的部分,泰尔斯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这个黑白相间的怪物瑞奇瞥了远处的王子一眼,诡异恐怖的面貌惊得泰尔斯一个哆嗦。
瑞奇的身侧,约什熟练地递给他一件连帽外衣泰尔斯看得出来,后者是忍着极大的恐惧或是厌恶才这么做的,而瑞奇身周的灾祸之剑们也下意识地避远了一些。
瑞奇披上外衣,用兜帽把自己的半人半鬼的形貌盖住,缓缓开口:
“我知道……”
那一秒,泰尔斯汗毛倒竖!
他只觉得瑞奇开口的瞬间,从他嗓子里冒出来的,是一种粗暴、干哑、尖利,仿佛磨石般的噪音。
就像用指甲刮擦着钢板。
是每个人最可怕的噩梦里才会听见的声音。
他不是唯一这样觉得的人。
快绳甚至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这把噩梦般的嗓音有着负面的魔力,随着声音传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靠得近的雇佣兵们纷纷紧张地向外靠,恨不得离自己的首领远一些。
以至于他们连要防备敌人都忘记了。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并不好看,”瑞奇冷冷地道,每一个音节都让人起无数的鸡皮疙瘩,泰尔斯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栗:
“需要些时间,恢复。”
他收声的刹那,泰尔斯才松下一口气。
瑞奇用黄色的恐怖左眼和正常的人类右眼,冷冷盯着地上的萨克埃尔。
“而你……”
瑞奇再度开口的刹那,泰尔斯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在恐怖故事里煎熬。
但刑罚骑士望着他的这副尊容,尽管惊疑难去,却率先开口了:
“果然,火焰……它们让你现出了真身。”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十分感谢萨克埃尔打断了瑞奇。
面目可憎的瑞奇微微一抖,握紧拳头。
萨克埃尔直直地望着他,咬紧牙齿,咄咄逼人:
“说吧,你侍奉的……是七大君主中的哪一个?”
兜帽之下,瑞奇露在外面的人类瞳孔生生一缩!
那个瞬间,许多人都愣住了。
包括泰尔斯。
七大君主?
等等,小滑头咳咳,塞尔玛好像跟我说过这个……
七君……
但不等瑞奇回答,萨克埃尔继续高声开口,声音狠厉而决绝:“你以何种面目现于此世?”
“附身?污染?迷惑?抑或是粗暴直接的入侵?”
所有人呆住了。
奇特而陌生的词汇打断了泰尔斯的思路,平添他的疑惑。
也许是跟不上对话内容,也许是听懂了之后过于震惊,但包括泰尔斯在内,王室卫队的一方,都愣愣地看着萨克埃尔与瑞奇的对话。
几秒钟过去了。
终于,瑞奇的兜帽微微一抖。
“不愧是王室卫队的守望人。”
“懂得还真不少。”
那种刮人心弦的颤栗嗓音再次传出。
泰尔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萨克埃尔盯了他很久很久。
“原来如此,”终于吗,刑罚骑士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失去了咄咄逼人的严厉,多了混杂敬畏、惊讶、警惕的凝重:
“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
瑞奇微微一愣。
他接着无奈一笑然而他就连笑声也让泰尔斯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明白了什么:
“哈,你根本没见过,是么。”
忍受着耳朵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刺激,泰尔斯努力理解对方的话:
瑞奇抬起头,在兜帽里露出一丝无比诡异的黑色肌肤,让泰尔斯下意识地撇头避让。
像是生怕被他发现。
瑞奇那可怕的嗓音再次开始刮擦:
“所以,你刚刚只是……试探我?”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认命似地点了点头:
“但我现在肯定了你们真的存在。”
瑞奇盯了他很久,最终点了点头,人类的眼眸里露出钦佩之色。
另一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小巴尼忍不住了,他忍不住惊恐地看看瑞奇,又看看刑罚骑士:“萨克埃尔?”
“到底怎么回事?”
萨克埃尔长出一口气,转向泰尔斯以及他的旧日同僚们:
“你们……”
“放下武器吧。”
此言一出,泰尔斯一方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长,长官?”塔尔丁试探着问道。
只见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我们没法击败他……至少,没有相应的武器和手段,做不到。”
瑞奇轻哼一声。
他的恐怖嗓音再次让泰尔斯坐立不安。
“他……”泰尔斯犹豫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表情冷漠,却在兜帽下隐藏着可怕音容的瑞奇:
“他是什么?”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会儿,扫了其他人一眼。
包括灾祸之剑在内,知情者纷纷低头,不知情者面露疑惑。
“他们是跟诸神一样……缥缈虚幻的传说。”
萨克埃尔盯着瑞奇,在两个雇佣兵的压制下艰难呼吸着,勉力咬牙道:
“但是很久以前的守望人传承,还有秘科的档案,都记载过这种存在。”
“他们曾经出现在王国乃至帝国的历史上,不止一次。”
这种……存在?
泰尔斯愣住了。
萨克埃尔轻叹一声。
他抑扬顿挫地吟诵出一段描述:
“血肉为食,灵魂作猎;”
“火中显形,神前幻灭。”
泰尔斯眨了眨眼,萨克埃尔的话语唤醒了一种熟悉感。
火中……显形?
神前……幻灭?
没错,这是从古帝国语翻译过来的通用语。
所以才会如此古怪。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他是……”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盯着瑞奇的眼神越发警惕:
“不,不是‘他’。”
“刑罚骑士很快转换了人称,让在场的人们不寒而栗:‘
‘它’不是人类。”
它?
泰尔斯带着莫名的恐慌感,看向兜帽下一动不动的瑞奇。
下一秒,萨克埃尔用他最神秘也是最紧张的语调道:
“它是来自地狱的……”
在诡异而不安的气氛中,兜帽里的瑞奇翘起嘴角。
它饶有兴致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听完萨克埃尔最后的那个词:
“恶魔。”
第195章 恶魔不语
火光中,泰尔斯被克雷和约什警惕地看护着,踏上贮藏室里的石梯。
空气里传来难以形容的诡异臭味,让泰尔斯屡屡皱眉。
难以置信,几个小时前,他在灾祸之剑的押送下进入了白骨之牢,而几个小时之后,他依然在灾祸之剑的注目之下,被迫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简直是另类的有始有终,首尾呼应。
重伤下的萨克埃尔被坎农与布里搀扶着,蹒跚地走在泰尔斯的左前方,他们周围的严密守备比泰尔斯还要夸张戴着兜帽的瑞奇亲自走在他们身旁,寸步不离。
王子的身后不远处,塔尔丁与快绳重新回到五花大绑的状态,一脸郁闷地承受着周围人警惕的目光。
曾击伤瑞奇的小巴尼和贝莱蒂大概是被认作“危险人物”,这两人被与其他人隔离开来,反绑双手架上兵刃,分别监视。
想到这里,虚弱疲乏的泰尔斯不得不叹出一口气。
在萨克埃尔虚弱倒地之后,他们不得不选择看清事实,束手就缚不仅仅因为瑞奇身上的特异与诡谲,更因为在经历了多场激战乃至炼金球的感官折磨后,王室卫队全员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硬拼。
贮藏室里的秘密石梯把他们带上新的一层平台,透过外围灾祸之剑们手举的火炬,泰尔斯隐约看见,在通道前方,有十几个身影在等待着他们。
看清的刹那,泰尔斯瞳孔一凝!
那是……
“看来您才是今晚的赢家啊,尊敬的克拉苏。”
一个坐在地上,鼻青脸肿且被五花大绑的白净男人,瞥了一眼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挂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瑞奇:
“哇哦。”
是钎子。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被制服在地上的诡影之盾首领。
他没跑掉。
而是落到了灾祸之剑的手里。
钎子转向泰尔斯,虚弱地笑着,维持最后仅有的首领姿态:“看,殿下,如果您当时选择跟我们走……至少……”
刺客首领向着周围杀气腾腾的灾祸之剑们晃了晃头,耸了耸肩。
一副“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的惋惜样子。
泰尔斯皱眉看着他。
瑞奇没有理会钎子的言语,而是看向身后的塞米尔。
塞米尔点点头,走上前去,忍住脸上的厌恶,质问道:
“你留在地面上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引开营地的注意?”
泰尔斯微微一怔。
被俘虏的钎子也一愣。
引开注意?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行动?”
钎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狼狈的脸上现出某种得色:
“我跟你们说了: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他们还会行动么?”
塞米尔面色一寒,踱步上前:
“我不是瑞奇,钎子,我不像他那么礼貌……”
钎子笑了:
“很好……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我想跟克拉苏直接对话如果你们还想在我们的帮助下,逃离刃牙营地的话。”
他的视线越过塞米尔,直奔瑞奇。
瑞奇没有说话,他的脸一直覆盖在兜帽之下。
然而下一秒,塞米尔就狠皱眉头,对着钎子,照头就是一记重踹!
钎子痛哼着倒在地上,鼻下流出鲜血。
“听着,刺客!”
钎子满头冷汗,咬着牙忍着痛,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但塞米尔的靴子一直压在他的胸口,显然不想让他好过。
“在我们手里,你还能像这样谈条件,”塞米尔冷冷地道:
“但是如果你跟我们一起落到星辰王国的手上……”
“别忘了,那封证明你杀了海曼璨星的信件,可还在我们这里呢。”
这个名字一出口,萨克埃尔、坎农、布里,以及塔尔丁,所有听到的卫队囚犯们齐齐一震。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向钎子。
竭力挣扎的钎子僵住了。
泰尔斯挑挑眉,想起了怀里的那封信。
塞米尔冷哼道:
“所以,你是想跟我们走,还是去王国秘科里作客?”
“无论是凯瑟尔王还是黑先知,他们肯定很欢迎你。”
沉默。
灾祸之剑们都冷冷地盯着他们的对话。
钎子咬牙切齿地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
最终,诡影之盾的首领嗤了一声,叹出一口气,认命地道:
“半小时后,白骨之牢的异状就会被发现。”
“按照我们说好现在却被你们打破的计划,我的人会首先烧毁军需仓库,然后再对某个天怒人怨人缘极差的西荒贵族进行刺杀,在整个营地里制造前所未有的混乱。”
泰尔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钎子歪着头,露出生冷的厉色:
“保证那群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的西荒贵族们手忙脚乱,两个小时后才能搞清头绪。”
塞米尔蹙眉:
“你们能做到?”
钎子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冷哼道:
“最难缠的威廉姆斯又不在营地里……所以,是的。”
“我们能做到。”
塞米尔看向瑞奇。
后者在兜帽下点点头。
塞米尔抬起腿,让痛苦喘气的钎子重新坐起来:
“很好,我们就那个时候行动。”
然而,钎子刚刚顺了一口气,就重新笑道:
“但是啊。”
“我们的后续计划,会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转身到一半的塞米尔重新回过头,面色不豫: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钎子连忙摇头,摸透了眼前人脾气的他一脸顺服,无奈地道:
“要知道,一旦我的人在外面跟我们汇合了,却发现我失手被擒……别误会了,他们不会跟你拼命,但你得知道,诡影之盾有着断尾求生的‘优秀’传统。”
断尾求生……
塞米尔眼睛微眯。
只见钎子侧过头,在衣领上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鼻血,无奈地叹息道:
“我的手下……他们会直接切断逃生路线,毫不犹豫地离开,把我们留在混乱不堪的营地里,自生自灭。”
灾祸之剑们沉默了一会儿。
塞米尔抬起头:
“断尾?哪怕你是他们的首领?”
钎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正因为我是他们的首领。”
然后……
钎子在心中凛然道:龙霄城分部就会有一个新的诡影首领。
泰尔斯看着满面鼻血,伤痕累累的钎子,突然对诡影之盾有了新的理解。
钎子又耸了耸肩,一脸不知是装出来还是真正的无奈神情,对绑着自己的绳子努嘴示意。
“怎么样?王子我可以不要,但我们的合作似乎还没结束?至少帮我松个绑,在我的手下面前装个样……”
就在此时,一道人的嗓音在空气里响起,仿佛沙蛇吐信,又仿佛狂风掠洞,让泰尔斯一阵不适:
“不必担心。”
在周围人下意识的退后与捂耳中,瑞奇走过人群,带着兜帽的他来到钎子面前,继续用他非人的嗓子折磨着泰尔斯的耳朵:
“我们有自己的路子。”
但不晓得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还是瑞奇刻意控制,泰尔斯能感觉到,再次听见瑞奇的非人嗓音时,他的不适感与颤栗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钎子也受这道嗓音的影响,颤栗了几秒。
他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问道:“克拉苏,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古怪?”
瑞奇朝着钎子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钎子身后的一个纤细身影走上前来,一记剑柄将他击晕。
泰尔斯看清了那个击晕钎子的人。
他再一次愣住了。
“我们完事了,准备撤离,”瑞奇身旁的克雷走上前去,跟等候在那里的人交接:
“干得好,姑娘,你带回来的情报价值千金,终有回报。”
是玛丽娜。
在泰尔斯惊讶的目光下,那位将他和快绳绑到我家酒馆里的灾祸女剑手,使双剑的玛丽娜诺福克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瞥过王子,一触即分。
等等,刚刚克雷说什么……
什么……
带回来的情报?
一秒之后,泰尔斯突然明白过来:
先前,萨克埃尔正在追杀泰尔斯的情报,正是玛丽娜在苏醒之后,带给灾祸之剑的。
在那之后,桑尼就追到了他和快绳的身后。
而自己不得已求助于卫队囚犯后,塞米尔又接替桑尼,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想到这里,泰尔斯脸色一白,不安地瞥了一眼身侧覆盖在兜帽下的瑞奇。
王子被约德尔拯救后,以为自己摆脱了雇佣兵们,剩下的威胁只有诡影之盾。
可是实际上,无论是玛丽娜、桑尼还是塞米尔泰尔斯一直都在隐藏暗中的灾祸之剑监视之下,从未例外。
直到泰尔斯一方与地牢中的其他敌人彼此消耗,两败俱伤。
了解越多,泰尔斯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一行人被灾祸之剑押起,继续前进。
直到他们再上一层石梯,来到一方无比巨大,似乎能容纳数百人的圆形平台。
平台上中央立着巨大的圆形石柱,周围呈扇形排布、摆放着十几面各不一样的石台或石桌,还有巨大的、已经空无一物的破败圆井,其中许多已经碎裂荒废,化成无数石块或废铁,散落一地。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块不知是钢材还是石板的障碍,看着平台上层层叠叠的石台,怔然发问:
“这里是……”
瑞奇头也不回:
“铸造厅。”
“或者……它剩下的部分。”
这一次,瑞奇的声音开始趋于正常,虽然依旧难听,却不再给人那种刮擦钢板的难忍错觉。
只见瑞奇叹息道: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第一批制式反魔武装的原型,就在这里秘密出世。”
泰尔斯心中一惊。
他望着这些显然废弃多时的石台,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啊……”
瑞奇的脚步停下了。
泰尔斯这才发觉,他们已经来到一面竖立的石板面前。
瑞奇掏出从泰尔斯手上回归旧主的钥匙,轻轻在石板前拂拭开一个“通向全知”的眼睛标志。
“所有人,就地休息还有,抓稳了。”
瑞奇淡淡道。
随着他的命令,萨克埃尔被塞米尔按跪在一面石台旁,坎农和布里一边抗议,一边被剑刃架走,快绳和塔尔丁在克雷的看管下走到他们的远方卫队众人被远远打散,彼此不能相顾。
但是……
休息?
抓稳了?
想着瑞奇的用词,泰尔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随着瑞奇手上的钥匙开始转动,粗糙而难听的震动声,再一次从脚下传来!
轰隆隆……
泰尔斯扶住身侧的一面石桌,堪堪站稳,下意识地看向周围。
他心想,大概又是某个出口要打开了。
但当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错了。
轰隆隆……
在幽幽火光中,泰尔斯惊讶地看见,平台边缘的墙壁,居然在慢慢地下滑!
很快,泰尔斯感觉身体一重,脚底传来隐隐的压力。
这是……
包括灾祸之剑在内,许多人都惊得跳了起来,遽然色变!
“搞什”
泰尔斯一句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看向瑞奇,又震惊地看向周围宽阔的、正在下降的弧形墙壁:
“我们在……在上升?”
瑞奇笑了。
“你很敏锐,殿下。”
他点点头,在惊慌失措的众人中间张开双臂,满意地看着整个平台在缓慢地上升:
“现在,我们正搭乘着法师们运送材料,上下高塔的工具,前往地面也就是曾经的顶层。”
轰隆隆……
“上下高塔?顶层?”
泰尔斯眯眼打量起火光之外的幽深黑暗。
“但这儿难道不是地底……”
他的话没有说完,
“没错,大部分都以为,白骨之牢天生就是一座地下的地牢。”
瑞奇坐上一旁的石台,面对着泰尔斯,语气不无感慨:
“但只有少数人知晓:这里,炼金之塔下属的禁锢研究室,曾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型高塔。”
巨型高塔。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王子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可是我们进来的……”
但瑞奇只是举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
“你知道,在千年甚至数千年前,帝国尚未建立,人类尚未崛起的时代,大荒漠还不叫大荒漠。”
瑞奇轻声叹息,敲了敲自己坐下的石台:
“那时候,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沙洲尚未连成一片,湖泊与绿洲也未被黄沙层层覆盖这座魔法高塔就矗立其间。”
“可惜,太多年过去了,无数的风沙埋葬了它的大部分身躯,以至于事到如今,许多人都以为刃牙营地天生就是一面坚实可靠的沙丘,对为什么能在松软的沙土上建立那么多堡垒毫不惊讶,习以为常。”
瑞奇的语气里藏着些微的慨叹。
“好好休息吧。我们很快就能到地面。”
在缓慢却有规律,某种程度上慑人心神的轰隆声中,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对这里这么了解?”
泰尔斯默默道:
“所以,你见过这座塔以前的样子?”
那个瞬间,瑞奇极快地抬了抬头,明黄色的恐怖眼眸于兜帽下露出。
让泰尔斯下意识地靠紧身后的石台。
“不必费尽心思试探我的底细,殿下。”
不知不觉中,瑞奇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正如同他的脸除了那只黄色的眼眸外,几如正常人。
瑞奇凝视了泰尔斯好一会儿,让后者越发不安。
“没错,我是比看上去的年岁要大一些,”瑞奇轻声道:
“但我也没有那么老。”
“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历史悠久’。”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看着他的样子,瑞奇失声发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殿下,看得出来,你身上有一种特质。”
瑞奇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少年突然意识到,瑞奇那只黄澄澄的左眼正在变色。
变回正常人类的颜色。
“哪怕是现在,即使在最劣势,最糟糕,最绝望的境地里,你也不肯放弃,对么?”
瑞奇轻笑着,点出一根手指:“不知道,你是因为这样而获得了狱河之罪,还是狱河之罪把你变成了这样?”
泰尔斯微微一怔。
最劣势,最糟糕,最绝望……
泰尔斯转过头,看了看周围一眼。
缓缓上升的平台上,萨克埃尔在不远处眯着眼睛,表情疲惫地盯着这边,浑然不理会身旁塞米尔的话语。
布里跟坎农被反着绑在一起,形容狼狈地坐在地上。
塔尔丁靠着一处石柱,气呼呼地看着别处,似乎是被身边一脸哭丧还喋喋不休的“外甥”快绳给惹到了。
小巴尼和贝莱蒂均在远处,泰尔斯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但鉴于他们偷袭的“前科”,他猜想这两兄弟不会得到太好的待遇。
而灾祸之剑们站得满满当当,无不警惕地注意着这些看似精疲力竭的俘虏们。
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们都身陷困境,无力回天。
但是……
“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挣扎,”泰尔斯盯着地上的灰尘,靠在石台上舒缓全身的疲乏,默默道:
“哪怕眼前没有光芒。”
这话让瑞奇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是,”瑞奇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们都是。”
不。
你不是。
泰尔斯心中轻嗤:你还能重生呢。
“别担心,亲爱的,”瑞奇看着他,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轻声道:
“你会安然无恙的。”
泰尔斯吐了口气,无奈地回答。
“谢谢。”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瑞奇的身份,感觉越发古怪起来。
他刚刚……
被一个活在人间的恶魔给……温言安慰了?
瑞奇突然把手伸向腰间,掏出一个布袋。
“上好的肉干,吃吗?”
泰尔斯又是一愣。
啥?
“别拘束,我知道,狱河之罪对身体有着巨大的负担,”瑞奇毫不客气地从里头掏出一截肉干:
“你不饿就怪了。”
瑞奇把食物咬进嘴里,然后把布袋抛给泰尔斯:
“而我也需要补充不少消耗。”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接过布袋。
他傻傻地看了看对方,又看看手里的布袋。
最终,泰尔斯叹了口气,掏出一块肉干,无奈地学着瑞奇开始进食。
于是在这一方平台出现了不太常见的奇景:
泰尔斯坐在石台边上,对面坐着盘腿的瑞奇,一人一恶魔默默对坐,各自努力撕咬着手里的肉干。
正在此时,萨克埃尔的声音却突兀地插了进来。
“为什么。”
泰尔斯跟瑞奇齐齐扭头。
萨克埃尔一脸虚弱地靠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恶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瑞奇微微蹙眉。
看着虚弱的萨克埃尔,泰尔斯下意识地想要递出肉干,却被瑞奇生生瞪了回去。
萨克埃尔没有理会肉干,而是幽幽道:
“终结之战后,已经很久没有恶魔,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地上,出现在人间了。”
终结之战后……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时间点。
“很久没有?”
瑞奇紧紧盯着萨克埃尔,翘起嘴角:“你确定?”
萨克埃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瑞奇好一会儿。
终于,在瑞奇不耐地扭头时,萨克埃尔带着一丝犹疑开口了:
“好吧。”
“很久以前,在卫队守望人的传承记录里,曾有一次可疑的记载。”
“据说,一位星辰国王神智昏聩,他随后的举动为王国带来数之不尽的祸事和混乱,灾难无数,生灵涂炭。”
泰尔斯一惊。
只见萨克埃尔眼神灼灼地盯着瑞奇,好像要从他的躯壳里挖出什么似的:
“事后,神殿和秘科共同怀疑过……”
“那位国王……”
“被恶魔附身了。”
第196章 单纯得可爱
在焦灼的气氛中,萨克埃尔目光灼灼地盯着瑞奇:“但这从来没得到过确认。”
瑞奇沉默了一阵。
“噢,有趣。”
瑞奇对望着刑罚骑士的双眼,露出笑容:
“哪一位国王?”
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前,萨克埃尔果断摇头:
“我不能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在地板的颤动声中,瑞奇突然回头,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泰尔斯。
把后者吓了一跳。
但瑞奇最终还是转过视线,回应刑罚骑士的话语。
“守望人,你对恶魔了解多少?”
“你又对我了解多少?”
萨克埃尔愣了一下。
“来,告诉我,也告诉你的王子。”瑞奇笑道。
萨克埃尔古怪地瞥了泰尔斯一样。
“在星辰,长久以来跟你们这些存在打交道的,都是落日神殿以及王国秘科。”
泰尔斯微微动容。
“根据落日神殿的说法,你们无法以真身入侵现世,你只能附身于人,把现在的身体当作容器,抑或你迷惑了精神,只能通过你信徒的口说话,”萨克埃尔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瑞奇:
“但无论如何,你现在的形貌只是假象,你的根扎在地狱之中,这就是你身受致命之伤,却不曾消亡的原因。”
附身……迷惑……
泰尔斯忍着心底的惊愕,消化着新的知识。
瑞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挑起眉毛。
“有趣,”灾祸之剑的首领点头道:“还有吗?”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会儿。
“根据秘科的记录,除去意识之外,你们还能通过‘污染’现世,”萨克埃尔死死盯着瑞奇受过伤的部位,咬牙道:
“被你们污染的血肉有着常理无法解释的异常活性,你活在你的每一寸身体,每一丝精神里,除非遇到天敌,否则重生不尽,永不消亡。”
污染。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小脸一白。
“天敌?”瑞奇的兴趣似乎被这个新的词勾住了。
萨克埃尔依旧端详着瑞奇的表情。
“各大神殿里经过祭祀们祝祷的武器,拥有神灵的力量,能对你们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萨克埃尔轻声道:
“此即所谓‘神前幻灭’。”
神殿。
泰尔斯想起自己与落日和皓月神殿的几次交集,但都是不太愉快的回忆。
“但你一定有某个目的,不是么?”
萨克埃尔死死盯着瑞奇:
“《落日教经》里写着,恶魔现世,必有所求。”
“那么,你从地狱而来,想问出断龙者的真相……究竟是为了什么?”
瑞奇生生一愣。
过了一秒。
“哼哼,”瑞奇弯起嘴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或疑问、或清冷地看着他。
瑞奇终于笑够了。
他抬起眼来,语气神秘:“所以,你对神灵与恶魔,对天国与地狱的了解,是从支持璨星称王,从而成为星辰正教的落日神殿来的,对么?”
泰尔斯神经一紧。
萨克埃尔紧抿嘴唇,不言不语。
只见瑞奇向后靠上石台,似乎颇为惬意:
“你知道,在明神教会分裂之前,最原始的、未经修改的《明神圣敕》会告诉你,遥不可及的天上与地下,有太阳与狱河相对,一者为万物之源,赋予生机,一者为万物之终,埋葬死亡,二者平等共存,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有规矩。”
《明神圣敕》。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来塞尔玛曾经对他讲过这些宗教里枯燥的创世神话。
“但到了帝国时代,教会里势力最大的圣日派教徒,以及他们奉为圭臬的《圣日至训》就开始说太阳是美好的,神圣的,仁慈的。唯有信仰神灵尤其是信仰圣日、受神庇佑的人,死后才能升天,进入神的国度,不受折磨。”
瑞奇眼神一寒:
“相反,狱河则是恐怖的,可怕的,残酷的,有罪的灵魂才会通过狱河,落入恶魔掌控下的地狱,永受煎熬。”
“从那时起,明神教会里自诩正统的圣日一系就开始掌权,为了争取他们主神的青睐,为了证明圣日才是‘明神继承者’的说法而争相表现,头破血流,对内争权夺势,重开裁判所,对外打压外神,迫害异教徒。”
瑞奇轻哼一声:
“而讽刺的是,到了圣日衰落分裂的今天,看看《曦日教典》与《落日教经》,他们开始争辩的,已经变成一天里不同时期的太阳何者更为神圣?曦日与落日究竟是血亲还是夫妇?”
瑞奇语气讽刺地摇头嗤笑:
“呵呵。”
瑞奇直起身子,冷冰冰地盯着萨克埃尔:
“而你就拿这些教会告诉你的,这种每个时代都变换一次,每个版本都扭曲一次的记载……”
“当作真相?”
萨克埃尔狠狠皱眉。
“所以真相是什么?”
刑罚骑士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但瑞奇却突然竖起一根食指,止住了萨克埃尔的话。
“你刚刚说,星辰历史上的某位国王,是么?”
瑞奇脸上显现出神秘的微笑,让泰尔斯莫名颤栗,想起前者曾经的黑色尊容。
“巧了,我也有个国王的故事。”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对视一眼,齐齐一怔。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苍莽无边的诸王纪时期,世上也曾有一位伟大的君王。”
“他战功赫赫,英明睿智。”
瑞奇的语气混杂了脚底平台低低轰隆的摩擦声中,在空旷昏暗的空间里,更显得诡异。
“有一天,一头恶魔拦住了君王的去路,它说:‘英明的君王,请接受我的帮助,我将助你征伐天下,明辨忠奸。’”
瑞奇笑容不减:
“君王何等英明,他丝毫不为所动:‘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
“恶魔恼羞成怒,袭击了君王,但君王的力量与军队强大无匹,君王的智慧与谋略深沉似海,很快,恶魔和它的爪牙就被打败,身陷牢狱。”
瑞奇的语气越发诡谲,让泰尔斯的心不知不觉地揪紧。
“恶魔吓得瑟瑟发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伟大的君王,我可以为你提供更强大的力量,否则你无法征伐天下’。”
瑞奇勾起嘴角,望向泰尔斯,让后者心中凛然:
“‘我自可征伐天下,不需要你弱小的帮助,’君王英明地拒绝它,‘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但在我的力量面前,你根本一无是处。’”
“君王征伐天下,但他战功所至,哀鸿遍野,大军过处,血腥遍地。很快,人人都开始反对他的征伐。”
“君王想起恶魔的话,羞恼不已,于是来到囚牢,折磨恶魔。”
瑞奇吸了一口气,他的话在继续:
“恶魔吓得瑟瑟发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不要折磨我,我可以为你提供更睿智的建言,否则你无法明辨忠奸’。”
萨克埃尔的眼神凝固了。
“‘我自能明辨忠奸,不需要你愚蠢的建言,’君王英明地拒绝它,‘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但在我的智慧面前,你简直蠢笨如猪。’”
“君王回到朝上,施展手段,他压下反对的声浪,重获战争的支持,但某一天,忠于他的将军在出征后齐齐哗变,背叛君王。”
“君王想起恶魔的话,后悔不已,于是来到囚牢,询问恶魔。”
泰尔斯预感到这个故事的走向,深深蹙眉。
“‘该死的恶魔,来吧,我将接受你的帮助!’君王怒道。”
下一秒,瑞奇抬起头,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左眼里闪过一丝黄光:
“‘但我已经毁灭你的王国了啊。’恶魔笑着说道,消失在眼前。”
“而君主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直到叛军打破他的王宫,毁灭他的王国。”
瑞奇说完了他的故事,看着泰尔斯,留下几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这让少年尤其心寒。
这个乍听之下像是童话的故事……
“哼,”可是萨克埃尔却毫不买账:
“听上去像是个祸国殃民的昏君,被穿凿附会地安上恶魔的由头。”
瑞奇不以为意地摇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你知道,湮灭君主的仆役们,它们最娇气奢侈了,偏好迷惑帝王将相,附身高门权贵,在幕后的低语与呢喃间见证死亡与混乱,大部分情况下,哪里有它们,哪里就有战争。”
“而无限君主的信徒,它们是一群戏迷,最喜欢的演员就是各大神殿里信仰坚定的教徒们,哦,它们永远看不厌这些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在它们的引导下信仰崩溃,最终背叛渎神的戏码。”
瑞奇看似随意地说着几个泰尔斯没听过的名词。
湮灭君主。
无限君主。
萨克埃尔终于肃穆起来,凝重地看着瑞奇:
“所以你不属于以上两位君主,而是另外五者的爪牙。”
瑞奇失声而笑。
“是啊是啊,地狱有七重,所以主宰地狱的君主也只有七位,是么?”
瑞奇敷衍地道:
“让我猜,你从哪儿听来的?落日神殿?王国秘科?”
他随即摇了摇头:
“哼,凡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泰尔斯死命眨了眨眼。
没错,在龙霄城的时候,他也读过不少宗教的著作,但是地狱,但是恶魔……
“但你知道吗,死寂君主有一群最为粗暴的宠儿们,它们喜好污染实力高强的战士和意志坚定的士兵,因为他们能最快捷地品尝血腥和暴力。”
瑞奇看着萨克埃尔,眼神带笑:
“比如你这样的。”
那个瞬间,刑罚骑士一愣。
但瑞奇还在继续:
“它们喜欢折磨人的意志,挑战人的限度,享受人的痛苦。”
“比如,它们会给某些多年监禁的囚犯展示无边无际的幻象,以及最为想念的过去,甚至,最放不下的人。”
“它们会勾出他心底最大的悔恨,最剧烈的痛苦,最糟糕的噩梦,让他们以为自己发疯了。”
随着瑞奇蛊惑而意有所指的话,萨克埃尔彻底僵住了。
只听瑞奇刻意地道:
“但它们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混淆他的神智,扭曲他的心灵,为某个已然松动的禁忌信念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从而主导他出狱后的行为。”
“而这种神智不全,偏偏能带动无数血腥的战士,就是死寂君主宠儿们的最爱……”
“够了!”泰尔斯打断了瑞奇的话。
王子望着萨克埃尔恍惚的神情,怒气冲冲地对瑞奇道:
“别再胡扯了!”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
“当然,恶魔在胡扯,”瑞奇似乎丝毫没有被泰尔斯的无礼触怒,他只是靠回了自己的石台,幽幽道:
“那位国王,也是这么以为的。”
泰尔斯顿时语塞。
“小心了,殿下,别妄自揣测恶魔想做什么,也别以为能比恶魔更聪明,更别以为能比恶魔更强大,”瑞奇冷冷地看着远方的墙壁渐渐下滑:
“因为你问出口的时候……”
瑞奇扭过头,一对冰冷的深目直视泰尔斯:
“它就已经成功了。”
一旁的萨克埃尔沉默不语。
泰尔斯看着他的双眼,欲言又止。
“恶魔永在,”瑞奇似笑非笑:
“只是恶魔不语。”
“诸神知晓,”瑞奇轻哼着,冷冷补充道:
“然而诸神不言。”
恶魔永在,只是恶魔不语。
诸神知晓,然而诸神不言。
王子感受着这句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后背有股莫名的凉意。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从气势到场面都被瑞奇压制得死死的。
但他想起了什么。
“如果你们……如果它们真有那么可怕,”少年重新开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那你为什么,对‘真理兄弟’的名字,反应那么大呢?”
果然,说出口的那个瞬间,瑞奇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复杂地盯着泰尔斯。
“我听说过了,”泰尔斯硬着头皮继续道:
“灾祸,魔能师。”
“他们弑杀了神灵,发动了终结之战,把地狱里的恶魔也卷了进来。”
那个瞬间,就连萨克埃尔也皱起了眉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问出心底最大的疑问:
“所以你们今天来此,要问出净世……我是说断龙者的底细,问出传奇反魔武装与双皇的关系,也跟这有关?”
“你们的目标,是魔法女皇那样的灾祸?”
瑞奇沉默了很久。
好几秒的时间里,泰尔斯只听见平台上升摩擦的隆隆作响,以及佣兵们在远处窃窃私语的声音。
终于,瑞奇用他最轻也是最神秘的语调开口了:
“灾祸弑杀了神灵?”
“这大概是法师,或是某本法师笔记告诉你的吧?”
法师。
泰尔斯眼神一凝。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蓝衣的儒雅身影。
“啧啧。”
瑞奇啧声摇头。
“怎么了?”泰尔斯疑惑道。
只见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扭过头,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目光看着泰尔斯:
“你还真是单纯得……可爱啊。”
泰尔斯愣住了。
“什么意思?”
瑞奇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极有深意地望了泰尔斯一会儿。
“你要怎么杀死一个人?”
泰尔斯愕然。
瑞奇冷笑着点头,看了看对面的萨克埃尔:
“哦,没错,捅破他的心脏,等到他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但是如果我活过来了,重新开始呼吸……哦,抱歉,你没能杀死我。”
瑞奇笑得越发欢快,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萨克埃尔盯着瑞奇的眼神也越发沉重。
但瑞奇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么,你要怎么杀死我的剑?”
泰尔斯一怔:
“什么?”
瑞奇摸着自己的“永恒真理”,笑道:
“为了杀死我的剑,你也同样斩下剑的剑柄,等到剑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泰尔斯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不。”
瑞奇神秘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银刃长剑:
“因为剑本来就没有生命,你杀死不了一把剑。”
泰尔斯呆住了。
“那么,同样,你要怎么杀死一本书,杀死一场梦,杀死一个誓言,杀死一种精神?”
瑞奇的眼神越来越严厉清冷:
“你要怎么杀死这些抽象得没有生命可言,不存在‘生与死’界限的东西?”
观察着王子的表情,似乎享受够了泰尔斯脸上惊愕的瑞奇满足地点点头。
“现在,亲爱的,回答我下一个问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怕你拥有再强大的力量……”
只见瑞奇望着幽深的天花板,好像他的眼神可以穿透其中,直达头顶的无尽星空:
“可你要怎么‘杀’死一位……”
“神灵?”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忍不住地开始想艾希达曾经告诉他的话。
【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尽管我很不舍得你的单纯可爱,但是亲爱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瑞奇对他的称呼变了:
“是时候,把你的眼睛从谎言上抬起来了无论那是神殿与教会,还是魔法塔跟法师们编造出来的……”
瑞奇眼内精芒闪烁:
“自以为是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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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命运双子
谎言。
在平台若有若无的轰鸣声中,泰尔斯愣了足足有三秒。
那三秒里,望着火光下若有所指的瑞奇,泰尔斯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与往昔的“前辈们”面对面的场景:
艾希达的淡定优雅。
【不仅仅是我,世上每一个魔能师,都能以他们的方法,在顷刻之内,反掌之间,轻而易举地……毁灭世界。】
吉萨的惊悚笑容。
【你正在不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魔能师,这不是天赋或祝福……是诅咒和厄运。】
托罗斯的神秘身影。
【谨记,孩子,谨守自我……即使你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它……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上升中的平台微微一震,把出神的泰尔斯惊醒。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惊诧的泰尔斯急急追问:
“魔能师没有杀死神灵?那是他们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抑或是他们自己也被骗了?”
但瑞奇只是淡淡冷笑。
萨克埃尔在一旁,深邃而沉默地看着他们。
泰尔斯兀自不甘心:
“还是说灾祸们从来没有超越过神灵,而神灵的力量远在魔能师之上?异常强大?”
瑞奇不言不语,他只是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在咀嚼着这一刻泰尔斯脸上的急切与困惑。
“哈哈……”
在萨克埃尔若有所思的目光与泰尔斯的疑问眼神中,瑞奇的双肩狠狠抖动起来,释放他难以抑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瑞奇在长笑中抬起头,看着根本抓不到他笑点的泰尔斯:
“杀死,超越,远在之上,强大?”
“看看这些你选的这些词儿。”
那个瞬间,瑞奇的笑容慢慢消融,他的眼神无比凌厉,简直像是要刺进泰尔斯的眼睛里。
“凡人的理解总是贫瘠狭隘,”瑞奇缓缓道:“却又总自以为是而不自知。”
“就像你现在,亲爱的。”
泰尔斯愣住了。
“我不明白。”少年下意识道。
瑞奇自顾自地扭过头:
“谈起两个有所关联的对象,你总是想象着有一张棋盘,对么?”
棋盘?
泰尔斯又是一头雾水。
瑞奇慢慢举起双手,在空中慢慢捏紧成拳,其间传来关节的脆响:
“然后涉事的双方就在你的臆想里被放到棋盘的两端,开始一场棋局,遵守着由你编造出来的规则,彼此博弈,来决定孰胜孰负,孰高孰低,孰强孰弱?”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拳头,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泰尔斯皱起眉头:“你是说神灵,还有灾祸?”
也许还有……
恶魔。
泰尔斯偷偷瞥了瑞奇一眼。
瑞奇轻嗤一声,他看向泰尔斯,双拳在空中慢慢接近,轻轻互碰。
“你好像一个愚蠢得不懂思考只会点头傻笑的小屁孩,把一首神话吟游诗跟一幕历史话剧里的两个角色分别拎出来,讨论谁比较厉害,标准是‘看看a跟b谁能举起他家门口出去左转第二个拐角底下的阴沟里那块沾满污泥又臭又硬的大石头’。”
他说这话的口气依旧是那么不屑。
泰尔斯怔了一秒,然后死命地摇了摇头,仿佛试图清空自己不堪重负的大脑。
“等等等等……你能,能别再用比喻了吗?”
泰尔斯懊恼地道:
“我本来就够困惑了,实在受不了这个。”
王子一脸挫折。
而瑞奇只是放下双拳眯起眼睛,摇头啧声。
但一直沉默的萨克埃尔,却在这个时候插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为棋局的双方能遵循着同样的规则进行比较,然而事实上,棋局的其中一方,可以无视我们所想的规则,直接越过棋盘,吃掉对手的棋子?”
萨克埃尔紧紧盯着瑞奇,旁听的泰尔斯倒是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无视我们所想的规则?
他的意思是……
这一次,瑞奇终于收起戏谑,认真地看着萨克埃尔。
“不,我的意思是……”
恶魔与刑罚骑士对视了几秒钟,终于轻声开口:
“棋局的双方,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被放在棋盘两边。”
泰尔斯一愣。
不该被放在棋盘两边?
瑞奇眼神微凝,指了指自己的头颅:
“他们所下的,不是同一盘棋,不是同一种棋,甚至不是棋。”
“甚至连他们同时在你的脑子里出现,都不恰当。”
萨克埃尔微微色变。
瑞奇重新转向泰尔斯,像是特别享受戏谑王子的感觉:
“而亲爱的,你刚刚自以为是地问我却的是:是谁赢了这盘棋?”
泰尔斯怔然无语。
萨克埃尔面色凝重。
瑞奇脸上的表情则依旧从容,略有惬意。
但那一刻,泰尔斯想起的却是许多被他长久以来忽略掉的记忆:
落日神殿里令人紧张的对质。
【没错,我是李希雅亚伦德,落日神殿的大主祭,落日女神,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者。】
皓月神殿里不同寻常的交流
【如果神灵真的存在,如果它真的是世间万物的造主,它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甚至龙霄城下的黑径里,银影人身上的光芒闪烁。
【死后的我挺走运,得到了某位伟大存在的祝福与恩赐……】
想着所有这些他曾或多或少地与“神灵”打交道的历史,泰尔斯微微一震!
“‘凡人往往以自身有限的想象,来理解他们心中的神灵,那是他们所期待的、以及所恐惧的、厌憎的、景仰的、敬爱的、崇拜的神灵。’”
瑞奇与萨克埃尔齐齐一愣。
他们双双转过视线,看见怔然出神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复述着曾经听来的话:
“凡人总是以自己贫瘠的思维来忖度神灵。”
“因为寿命短暂,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永恒不灭的存在。”
“因为力量弱小,所以将神灵预设为威能无匹的存在。”
“因为自认为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更高、更强的同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脸上显现出凝重的严肃。
“问题是,永恒,力量,生命,这些凡人之物……”
“如果神灵确实超乎凡人的理解之外,站在不同的角度里,那他们真的把这些看在眼中吗?”
瑞奇与萨克埃尔奇异而惊讶的眼神中,泰尔斯沉下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音调沉重,语气缥缈:
“‘因为真正的神灵,也许远超我们的想象,是另一种存在。’”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静静沉思。
在缓慢上升的平台上,瑞奇和萨克埃尔惊奇地互望一眼。
“这是谁说的?”萨克埃尔轻轻问道。
“龙霄城的皓月神殿,”泰尔斯头也不回,似乎依旧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
“朱厄尔大主祭。”
萨克埃尔听见龙霄城的名字,不由得深深蹙眉。
瑞奇沉默着,随即轻声叹出一口气。
“很不错。”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把不可描述的神灵……描述得最详细的话了。”
不可描述的神灵……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突然感觉到,在六年前,在那个满布血腥与阴谋的夜晚,那位看似神经兮兮的朱厄尔大主祭在皓月神殿里对他说的话,可能……
无比重要。
“殿下,”瑞奇叹息着,连称呼也不知不觉回复了正式用词:“你总能给我惊喜。”
瑞奇的眼神凝重起来:
“皓月。”
“果然,在明神教会灭亡,圣日教会分裂,而落日固步自封,曦日**糜烂,两大神殿打着埃罗尔的幌子,骗吃骗喝彼此倾轧的时候,唯有看似弱小,与世无争的皓月……”
只见瑞奇慨叹道:
“纵然群山已没,皓月依旧当空,北地人果然有点门道。”
可是下一秒,瑞奇的就收回他少有的肃穆语气,话锋一转:
“但是……她这么说,确定不会被扣工钱?”
这句玩笑把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齐齐拉回现实。
瑞奇拉过布袋,掏出一截肉干。
“吃吧,只有一条,”瑞奇笑着把肉干抛给虚弱的萨克埃尔:
“看在你家王子的面上。”
萨克埃尔微微一愣,看了泰尔斯一眼。
王子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复杂而无奈的笑容。
骑士再没说什么,他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咬掉那截肉干。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各有所思。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萨克埃尔眼神清明,把最后一部分肉干送进嘴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但这一次,刑罚骑士抬起头,望向四周的雇佣兵们:
“而且,身为一介地底恶魔,你是怎么成为这群终结塔叛徒的首领的?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追随一个非人的存在?”
萨克埃尔眯起眼睛,打量着每一个灾祸之剑的成员:
“你就这么相信这群人?”
循着刑罚骑士的目光,瑞奇也看向他的每一个属下。
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沉默了一阵。
“你知道吗,刑罚骑士。”
瑞奇目光深沉,语气却带着几分可惜与感慨: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永远人手不足,就连这次的行动也要借助诡影之盾吗?”
萨克埃尔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在泰尔斯的眼里,瑞奇以手扶颔,十分人性化地轻叹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
“萨兰德克雷。”
泰尔斯与萨克埃尔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而转,看向那位剑速极快的中年灾祸之剑。
“他来自再造塔,是几十年前北地人拓荒战争中不光彩的产物之一他的父亲是有封爵的北地贵族,母亲是山野里被掳掠的蛮族。就为这个,他永远不会被接受为父母两边任何一方的一员。”
不远处的克雷警觉地回过头,发现是瑞奇他们在看他之后,立刻朝这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瑞奇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切正常:
“再造塔的北地爵爷们面上把他当作战后安抚蛮族、粉饰太平的棋子,背地里只觉得他是个肮脏丑陋的小杂种,蛮族的长老们一面依靠着他与北地人谈判、讨价还价,一面又嫌弃他是自己被征服的标志,是部族里因奸成孕的败战耻辱。”
瑞奇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
“哪怕把技艺磨练得再精湛,克雷的身份都永远先于他的能力,但他始终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既不是北地人,也不是山野蛮民,而永远是流浪在两个族群间、无家可归的孤儿。”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一眼。
瑞奇轻哼一声,转向另一边。
“法尔肯约什,他是出身荆棘地的开伦萨人,曾经在艾伦比亚王国的王家特谍里服役。”
泰尔斯认出来,在石台边上休憩的,是那位雇佣兵们预先派到白骨之牢里的间谍。
“在艾伦比亚可笑又可悲的政争中,跟许多同侪一样,他浑浑噩噩地活在昏聩的世道里,只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王国使命’,盲从着上司的命令,不惜出卖良心,染上一手血腥,抓捕、折磨、刑讯、迫害一批又一批的‘王国之敌’,以为这样就能换取自己在世道里的安稳,好在每个夜晚里抱着妻儿的时候欺骗自己‘我只是要养家’。”
瑞奇眼神复杂,朝同样有感回头的约什摇了摇头:
“直到某一天,他的岳父也被定为‘王国之敌’,被关进监狱。”
“而约什的上司也同样为了养家把约什的妻子与孩子变成了刑讯逼供的筹码。”
“从那一天起,他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就碎裂了。”
不知道是否触动了什么,萨克埃尔听完之后轻叹一声。
瑞奇似乎被调动起了情绪,他转向泰尔斯,眼神微黯:
“而不幸战死的桑尼,他是聂达人,来自东大陆的利古丹邦国。”
泰尔斯想起那个用着斧头,最终在与小巴尼的战斗中阵亡的桑尼,不由得一愣。
“没错,他曾经做着聂达人里最有前途与代表性的职业强盗,还颇为上手,成绩斐然,直到有一天,他爱上了自己掳掠来的一位姑娘。”
瑞奇出神地盯着泰尔斯,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桑尼放弃了一切,只想和她共结连理,成家生子,为此不惜与所在是团伙翻脸为仇,厮杀连场。”
瑞奇轻叹一声,语气里透露出难言的沉痛:
“但在经历无数风雨,一切尘埃落定,圆满幸福,他已经生儿育女安稳度日的时候,他那位被掳掠来的妻子在自己、在女儿、在儿子,在除桑尼之外全家的饭菜里下了剧毒……”
泰尔斯睁大眼睛。
瑞奇的话在继续:
“……作为一个无法抓住命运的柔弱女人最后、最凄凉、最无奈,也是最残忍的复仇。”
瑞奇缓缓道:
“从那天起,桑尼就明白了,也许这个世界已经注定:他不配得到幸福,只配沉沦地狱。”
萨克埃尔抿嘴不言。
瑞奇深吸一口气,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望向远方:
“当然,还有你最了解的王室卫队同僚,在十八年前惨剧后变得一无所有的科林塞米尔,和他旧识的女儿,贵族出身却沦落天涯的玛丽娜诺福克。”
听见塞米尔的名字,萨克埃尔表情黯然,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塞米尔。
玛丽娜。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这两个人,又看了看克雷和约什。
这就是……灾祸之剑?
瑞奇盯了骑士几秒,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每个成为塔外传承者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瑞奇说着说着,眼里的光芒严肃起来:
“每个人,都是被这个世界拒绝接纳的非人存在。”
被这个世界拒绝接纳。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的却是很久以前,那个单人只剑的孤独身影。
【它被叫作狱河之罪,是有原因的。】
【我们本该永久地离开尘世,却一次次骗过狱河的摆渡人,在千钧一发间躲开死亡的征召。】
【所以,我们的存在,就是狱河的罪孽,是它没有尽责地掌管死亡的证明。】
泰尔斯想得出神了。
“你明白了吗?”
瑞奇正色抬头,回答刑罚骑士方才的疑问:
“他们追随的不是我。”
“他们追随的,是自己心中那股源于绝望与不公,更因之壮大,却无处发泄,只能在空虚的伤口里燃烧不尽,永生不灭的愤恨与怒火。”
萨克埃尔眼神一凝。
那一刻,泰尔斯明显感觉到,眼前的瑞奇不一样了。
他体内的终结之力再度蒸腾起来,给少年以无比危险的预感:
灼热。
压抑。
沉重。
泰尔斯打了个哆嗦,他的眼前浮现出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忘我厮杀的那一幕:
狠厉,疯狂,不留余地。
萨克埃尔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刑罚骑士的整个人都僵硬着,右臂轻颤,似乎在压抑着出手的**。
但瑞奇丝毫不理会刑罚骑士的异状,他只是双目如刀,冰冷地割开眼前的寸寸空气。
就连他的嗓音,也多了几分之前那种令人战栗的意味:
“这远远不是终结之塔里那些腐化多年,习惯了向各国贵族子弟谄媚讨好,在各大强权间左右逢源、粉饰太平、虚伪清高的所谓终结剑士们所能想象的。”
下一秒,瑞奇直直地望向萨克埃尔,仿佛看透他的灵魂。
“加入我们吧,刑罚骑士。”
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你是强大的战士,但正如其他可悲的生灵一样,你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牢笼。”
“你也许不理解我们的意义,但是你会的,我们会让你看见的命运并非不可挣脱。”
萨克埃尔沉默不言。
瑞奇的表情依旧可怕,他向刑罚骑士伸出右手:
“灰暗的世界里,我们找到孤独的彼此,只为终有一日,你我都能见到希冀的明天,迈向安魂的殿堂。”
泰尔斯拱起眉毛,只觉得瑞奇的话有些莫名的深意。
可萨克埃尔只是挪了挪屁股,抱着受伤的左臂,扭过头。
“抱歉,我发过誓言。”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骑士的嗓音空洞、嘶哑,却另有一种沉着与坚定:
“别无他用。”
骑士的话简单而直接,这让瑞奇的脸色跟他伸出的手掌一样,僵硬起来。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
听着这从古帝国翻译而来,别具特色的话语,泰尔斯微微一沉:他想起了纳基与奈临终前的样子。
看着顽固不化油盐不进的萨克埃尔,瑞奇皱起眉头。
最终,他带着嫌恶与无奈,摇了摇头:
“该死的帝国人。”
“帝令,嗯?”
恶魔随即转向泰尔斯。
被两人之间的战火烧到的泰尔斯下意识地扭了扭屁股,换了个坐姿,肃正仪容。
少年眉毛一挑:
“额,咳咳,你也许应该去找那边那个红头发的,抱着一把弩的家伙……他应该会对你们的团伙宣传和招募有帮助……”
但还不等泰尔斯说完。
“不。”
“算了,”瑞奇没管他说什么,只是撇开眼神,一脸失望地挥了挥手,“你就算了。”
“不是时候。”
本来还莫名其妙有所期待的泰尔斯,连玩笑都没有开完,嘴角的笑容弧度还来不及收回。
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尴尬。
我有这么糟吗?
就在此时,刑罚骑士补充了一句话:“顺便一句,除了疯子,没人对自我催眠的邪教感兴趣。”
瑞奇略一沉默。
“你说疯子?自我催眠?”
瑞奇轻笑一声,回复了那种从容深邃的首领本色。
“你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是说,在两位魔法女皇还不是女皇的时候,”瑞奇靠回他的石台,脸上泛出令人不安的微笑,“她们在法师中有着另一个绰号,另一个已经被人忘却的绰号。”
魔法女皇的……
绰号?
泰尔斯的神经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竖起双耳。
萨克埃尔也微微一怔,他的目光绕过泰尔斯,回到瑞奇的身上:
“魔法女皇?”
瑞奇却不急着回答,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刑罚骑士:
“萨克埃尔,告诉我。”
“当你们向皇国采购魔能枪核芯的时候,真的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有女皇们拥有那种技术?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局势?”
“而十八年前,你的同僚,你的王国,你的过去……当你回首往事,是否会觉得,世界如此不公?”
下一秒,瑞奇的语气深沉起来,就好像他是个神秘的占卜者:
“觉得命运如此……无情?”
命运?
瑞奇一连串的问题,几乎快把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都问懵了。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你在暗示什么?”
瑞奇笑了。
他看了看左右,仿佛在顾忌什么。
“听好了,亲爱的。”
“就像真理兄弟一样,在成为‘女皇’之前,那两位魔能师血棘与黑兰曾被法师们称呼为……”
那一刻,恶魔看向萨克埃尔与泰尔斯,眼里同时带着嘲讽与警告:
“命运双子。”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都愣住了。
命运……
双子?
等等,结合他前面的话……
他在暗示的,是我所想的么?
在近乎无法思考的惊诧里,泰尔斯看见瑞奇用最复杂难懂的语气道:
“骑士,你的国王很是伟大。”
“但他没能战胜命运。”
萨克埃尔呆呆地看着恶魔,脸色急变,下意识地摇着头。
“相信我,”瑞奇抬起头,在昏暗的火光中,看向周围黑压压的四壁:
“白骨之牢不是终点,命运是一座更大的监狱。”
命运是更大的监狱。
心乱如麻的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而我们有打开监狱的钥匙……”
瑞奇掏出怀里的绿色晶石,看向泰尔斯,眼中的热切让后者心中一寒。
“也许是……唯一的钥匙。”
一时间,萨克埃尔和泰尔斯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瑞奇笑了:
“谁才是疯子,谁才在自我催眠?”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在无尽的杂音中,萨克埃尔终于叹了一口气。
但他最终低下了头。
“你,你叫瑞奇,对么?”
“我现在叫瑞奇。”
瑞奇换了个轻松的姿势,收回耸人听闻的表情,扬起笑容:“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萨克埃尔抬起头,眼神恢复清明。
他直直望着瑞奇:
“我突然有种感觉,你……不像个恶魔。”
“反倒更像……人类。”
那瞬,瑞奇生生一愣。
他的失态以及萨克埃尔的话让泰尔斯突然清醒过来:眼前的家伙是一个异类。
他所说的话……不能全信。
“有趣。”
瑞奇想起了什么,扑哧一笑:
“你怎么知道,恶魔是什么样子的?”
萨克埃尔没有马上开口,他盯着瑞奇,很久很久。
“许许多多的记载里,来自地狱的恶魔都是残忍、严酷、暴虐的,”萨克埃尔语气微沉:
“毫无人性。”
瑞奇轻挑眉头。
他抚着下巴,似乎在感慨着沉思:
“嗯,这个啊,真正的恶魔,确实是毫无人性的。”
下一秒,瑞奇突然身体前倾双手撑地,降低了视线,向上仰视着萨克埃尔与泰尔斯。
他对两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比如,它们可以毫无人性到……让你以为:它们有人性。”
泰尔斯微微一颤。
看着瑞奇这个颇为人性化的笑容,咀嚼着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少年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毛骨悚然。
第198章 狱河之罪的真谛
“我想起来了,你们下地牢来找我……”
三人沉默的寂静中,萨克埃尔轻声开口。
“是为了当年那把被改造过的断龙者而你一直在暗示,我们的不幸,都源自那两位不能言说的至高魔能师。”
瑞奇回头一笑:
“命运之下,谁不是呢?”
萨克埃尔没有为瑞奇避重就轻的回答所迷惑,他冷静地追问道:
“所以,灾祸之剑的存在目的是与名字反过来的:为了对抗灾祸?”
在萨克埃尔的问话下,泰尔斯突然意识到,比起追问瑞奇身上的神秘,他所领导的组织是个更好的突破口。
瑞奇啧声摇头。
“更正,”瑞奇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们是塔外传承者,不是什么‘灾祸之剑’。”
萨克埃尔牢牢地盯着瑞奇。
“你要我加入你们,但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唯有秘科存着你们的备案:无论是那些奇特的终结之力,还是你们长期以西荒雇佣兵的身份活动。”
可萨克埃尔却摇了摇头:
“但让我很奇怪的是:秘科一直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
听见秘科的名字,泰尔斯心中一凛。
想到了什么,他望向萨克埃尔,但是后者只是轻轻摇头。
瑞奇微微一笑:
“如果这能打消你的疑虑,骑士我们与星辰秘科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亲近。”
听到这里,泰尔斯提起了警惕: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龙血”。
那时候,秘科与伦巴的关系,也比他想象得要亲近如果泰尔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话就好了。
也许是萨克埃尔口气的松动让他感到了希望,瑞奇笑着继续道:
“一百多年前,走出终结塔的丘克拉苏为了躲避追杀,来到星辰王国:彼时正值‘红王’怒征锋刃谷,是星辰与终结之塔关系最差的时期。”
“那时,克拉苏与‘红王’约翰二世做了一个交易,他获取了国王的允许和庇护,得以用雇佣兵团的名义,藏身西荒。”
萨克埃尔与泰尔斯双双一怔。
瑞奇笑了笑,向着周围的人示意了一下:
“这就是‘鲜血鸣笛’的起源,也是你所看到的,今天的我们。”
一百多年前,克拉苏与红王,灾祸之剑与星辰王国,交易?
泰尔斯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交易?”
萨克埃尔凝重地追问道:“国王自有王室卫队与一众臣仆效劳,又何必去向一个外来的……”
“说服你的下属们一起加入我们,骑士,我会告诉你更多,”瑞奇自信地打断了萨克埃尔:
“相信我,我们与你钟爱的王国并不冲突,甚至素有渊源。”
“而我能帮你们。”
瑞奇的语气里尽是蛊惑。
但让他失望的是,萨克埃尔只是低头沉吟了一会儿。
“但终结之塔把你们称为‘灾祸之剑’,这是有原因的吧?”刑罚骑士轻声道。
瑞奇叹了一口气:
“更正,我们从未承认我们是灾……”
他似乎非常在意这个。
可萨克埃尔却在此时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灼灼。
“按照你的说法,一百多年前,第一代克拉苏以雇佣兵的名义建立了你们的组织,藏身西荒。”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瑞奇挑了挑眉,做了一个“所以呢?”的表情。
下一秒,萨克埃尔的语气严肃起来:
“巧合的是,正是那时,某个从西荒贩运私酒起家的地下互助会,也在永星城,在许多权势贵族的默许下逐渐壮大,直到掌控整个地下世界。”
瑞奇微微一愣。
听到这里,泰尔斯却心思一动!
成为王子之前,那些在地下世界里摸爬滚打的见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从西荒贩运私酒起家的……
地下互助会……
权势贵族……
在永星城,逐渐壮大……
掌控地下世界……
那岂不就是
“血瓶帮?”
泰尔斯下意识地道出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心中的惊讶。
那一刻,瑞奇的脸色难看起来。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萨克埃尔为他连接起了一座情报的桥梁。
“当然。”
萨克埃尔用生冷的语调确认了泰尔斯的猜测:
“后来,我们都知道血瓶帮的幕后是谁了。”
血瓶帮……
泰尔斯的脑海里再次忍不住浮现那两个奇异的身影:一者飘逸文雅,一者甜美可人,然而……
瑞奇眉毛紧蹙。
恶魔突然意识到:
他小看了眼前的人类。
但萨克埃尔就像一个乘胜追击的骑士,冷冷道:
“然后,在血瓶帮蓬勃兴起的时刻,克拉苏和他刚刚建立的塔外传承,却被终结塔称作‘灾祸之剑’?”
那一刻,瑞奇脸色铁青。
泰尔斯想起来了。
罗尔夫曾经告诉过他:六年前的黑帮斗争,血瓶帮曾经雇佣过有着奇怪终结之力的剑手,而且直接听命于……
艾希达。
不仅如此,泰尔斯看着表情越来越糟的瑞奇,回忆起了另一个细节。
在龙霄城里的时候,艾希达临别时说过……
他要去终结之塔。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想要见到血瓶帮的幕后首脑:
艾希达,以及……
嗯,也许只有艾希达。
“跟血瓶帮共同建立,与灾祸们一齐出击,”萨克埃尔的语气里满布着看穿谎言后的嘲讽:
“是啊,来,再告诉我一遍:你们不是‘灾祸之剑’?”
瑞奇沉默着。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对峙。
不知何时起,咄咄逼人的瑞奇与屡屡语塞的萨克埃尔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
现在占据攻势的,是刑罚骑士。
“你并不打算加入我们,对么,骑士?”
眼神渐寒的瑞奇终于抬起头来:
“你顺着我的意思走,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就跟刚刚猜测我是恶魔一样。”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
“你们来找我,绝不仅仅是为了招募我。”
萨克埃尔咬牙提高音量:
“十八年前的动乱,血瓶帮和灾祸都有一份而跟它们关系这么好的你们,当然也在其中,对么?”
瑞奇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恶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态度都变得无比冷漠:
“看来你擅长的不仅仅是战斗,骑士。”
“我只擅长战斗,”萨克埃尔怡然不惧地面对着瑞奇的眼神,乃至针锋相对:
“但战斗不一定只能用剑。”
两人彼此对视,眼神如剑,来回交击。
看得一边的泰尔斯背后一寒。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对峙后,瑞奇转过头。
“塞米尔!”
瑞奇冷冷地高声道:
“我想萨克埃尔坐得有些腿麻了,你能好心地陪你的老长官去散散步吗?”
塞米尔从远处走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几乎要打起来的两人,点了点头:
“乐意之至。”
萨克埃尔嗤声摇头。
刑罚骑士不等塞米尔来搀扶他,就自己站起身来,拖着伤重的躯壳,一瘸一拐地走向远处。
“所以他能自己走。”
瑞奇冷冷盯着萨克埃尔的背影,眼中涌起深深的警惕:“刚刚不过是对我示弱,故意套话。”
这个男人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相反,他的洞察力敏锐,理解力惊人。
哪怕在战场之下的对话里,他也会欺敌、示弱、设套……
获取他想要的情报。
刑罚骑士……
瑞奇握紧了他的剑。
“他让你紧张了。”
瑞奇回过头。
泰尔斯眯起眼睛,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恶魔:“在语言的交锋里,你输给了一个人类,被他套出了不少情报,是么?”
瑞奇面色一沉。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你刚刚说,真正的恶魔,毫无人性到让你以为有人性……”
听着少年再复述一遍的话,走神的瑞奇皱起眉头:
“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
“‘真正的恶魔’?”
泰尔斯狐疑地开口道:
“这是什么意思,瑞奇?”
“意思是,你并非真正的恶魔?”
瑞奇的脸颊微微一动。
但是泰尔斯还未结束。
“而且,之前在酒馆里,我试着复制了你的终结之力,对么?”
泰尔斯轻声道,注意着瑞奇的脸色。
“我知道,终结之力是人类的骄傲……而我也知道,无论是血族还是兽人,他们的力量都与人类的终结之力大相径庭。”
泰尔斯严肃起来:
“如果你真的是活在地底,活在地狱里的恶魔之躯,瑞奇……那为什么,你会拥有终结之力呢?”
“难道真的如萨克埃尔所言,是你附身他人?”
“如果是,那你的这具身体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瑞奇的表情再次难看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不比萨克埃尔来得更好对付。
“我说过了,殿下,此世曾有种种神奇,”瑞奇深深地看着他:
“而我的存在,比你所想,还要复杂上那么一些。”
复杂一些……
泰尔斯正在思量要怎么套出更多情报的时刻,瑞奇却突然插话了。
“所以,用狱河之罪来复制其他的终结之力,对么……”
瑞奇眯起眼睛:
“这是你自己体悟出来的,还是某人教给你的?”
泰尔斯隐隐知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但不得不承认,他用来转移话题的事物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狱河之罪。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黑剑的样子。
“这重要吗?”
瑞奇笑道:
“当然。”
“如果是你想到的,那你很不错。”
但瑞奇的表情随即一变,仿佛寒潮来临:
“如果是别人教给你的……”
只见瑞奇煞有介事地冷冷道:
“那他就是存心要害你。”
“或者根本不想让你有所进益。”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楞了一下。
害我?
想着对方的恶魔身份,泰尔斯正要不屑地反驳,但他突然想起与黑剑分别时的情景。
【关于狱河之罪……过了今晚,你最好不要再用它了。】
不会吧?
少年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想到这里,泰尔斯即将出口的嘲讽之言顿了一下,最终变成反问:
“害我?什么意思?”
瑞奇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泰尔斯怀疑对方要的就是这种看着别人迷茫而他来解惑的惬意地靠上后背,摇头笑道:
“因为狱河之罪的变幻特性有那么多用处,要提升自己也有那么多的路子……”
“但你却偏偏选了其中最愚蠢、最低效、最费事、最无聊的一种。”
瑞奇眼神一闪,一脸深邃:
“模仿。”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瑞奇冷哼一声。
“当然有,第一代克拉苏曾经论述过这个问题。”
泰尔斯心中一动:第一代克拉苏?
就是那位……
“我知道,它一开始也许很有效,很有趣,听着还很威风,”这一次,瑞奇一反常态,认真而严肃地盯着他道:
“‘万能的终结之力’是么?”
听见“万能的终结之力”,泰尔斯的脸色就变了。
没错,他确实知道些什么。
看见泰尔斯默认的神情,瑞奇冷笑一声:
“所以你就认为,你以后的路途就是见到强大的高手,遇到好用的终结之力,就开启你的狱河之罪,把它模仿复制出来,轻而易举地收作你的囊中物、战利品,作弊也似地获得他们的力量?”
少年一愣。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娅拉的奇异刀法,怀亚的无回之锋,尼寇莱的命运之折……
他多年来模仿过的对象不算少,但是……
“所以,终结之力于你而言,就是一个苹果或一把剑,”瑞奇的表情越见严厉,在周围的轰隆声里也尤其清晰:
“送到你嘴里就能吃,放进你手里就能用?”
泰尔斯被他突然凌厉的语气逼得有些懵。
瑞奇随即轻哼了一声
“告诉我,泰尔斯。”
这一次,要么疏离地称呼他为殿下,要么戏谑地喊他“亲爱的”的瑞奇,居然一反常态地喊出了泰尔斯的名字。
只见瑞奇冷冷地道:
“你觉得,这就是终结之力的真谛了吗?”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额……不?”
他当然不会蠢到说“是”。
但泰尔斯有种感觉:无论是之前与巴尼和萨克埃尔对决,或者说起自己属下们的故事,还是现在跟自己说起狱河之罪,似乎一遇到某些话题,瑞奇就变了个人似的。
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最后的尊重。
而此时此刻,瑞奇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巴尼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名字你模仿过他的终结之力么?”
正在想着瑞奇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泰尔斯顿时一愣。
巴……巴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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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出狱
“额,没有?”
少年疑惑地追问:“怎么了?”
但这一次,瑞奇显然没有要泰尔斯回答的意思。
“巴尼的终结之力,是以顺势而为见长的‘冰川之融’,可是你能从他的战斗里,感受到任何‘顺势’的存在吗?”
冰川之融?
顺势而为?
等等。
听见熟悉的名词,泰尔斯呆了一下。
冰川之融,这不是……六年前的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的终结之力吗?
她跟小巴尼的终结之力,是同一种?
可是小巴尼他……
灾祸之剑的首领自顾自地转过头,看向远处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小巴尼,说出了泰尔斯的心声:
“他真是个狠人,不是么?”
瑞奇有些感慨地看着小巴尼隐约的身影:
“拖着那样的身体,还能抓住机会,把我逼成那个样子。”
泰尔斯略略一滞,想起巴尼的战斗。
王子疑惑重重:他怎么都无法把要塞之花,把那个在吉萨的无尽触手围攻下仍游刃有余、英姿飒爽的女战士索尼娅,与舍生忘死,扛着满身鲜血狠厉破敌的小巴尼联系在一起。
瑞奇回过头继续问:“你了解巴尼吗,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巴尼,是个怎样的人?
泰尔斯突然想起对方失去希望地想要自我了结的样子。
少年正要答话,可突然意识到不能给对手更多的情报,不由生生住口。
可瑞奇不以为意,低下头自问自答:
“我来猜猜看”
他举起右手,慢慢点着上面的手指:
“他年轻时应该有过完整的骑士训练从他的脚步跟习惯就看得出来。”
“可他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敢于拼上自己的性命,只为在险之又险的瞬间,打出一次有效的杀伤。”
瑞奇眼神一凝:
“这不是巧合:他年轻时一定经历了某件刻骨铭心的事情,以至于他果断又决绝地放弃了自己习惯的正统剑术,最终兵行险着、彻底地改换风格打法,变成现在的样子牺牲一切,只求一胜。”
泰尔斯一边听着他似乎头头是道的分析,一边回想起小巴尼那异乎寻常的战斗,努力想要跟上节奏。
瑞奇重新抬起头,看向小巴尼,感慨道:
“就连他的冰川之融,也受到极大的影响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但你还是认出来了。”
瑞奇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没听出我的重点。”
在泰尔斯懵懂地摸头的时候,瑞奇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想,奎尔巴尼,他年轻的经历大概不怎么好,甚至孤僻、冷漠、灰暗。”
“而他最近十几年来的悲惨经历,更塑造了他偏激、狠厉、毒辣的战斗风格,不仅对敌人,更是对自己,我想他在生活中大概是坚韧不拔,顽固到底,甚至有些死脑筋,不好相处就如同他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回想着在牢狱里的小巴尼,又想起王室卫队们十八年里的遭遇,没有说话。
瑞奇收起叹息的表情,笑道:
“你说,我猜得对么?”
泰尔斯看了看远处的巴尼,又狐疑地看了看瑞奇:
“你是从塞米尔那儿听来的他们是旧识。”
瑞奇闻言发笑。
但他只是继续转过头,指了指走在塞米尔身侧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大名鼎鼎的刑罚骑士,你觉得他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萨克埃尔。
泰尔斯脑中浮现他痛苦地阻止巴尼自杀的样子。
瑞奇应该是回想起之前萨克埃尔冲向他的那一幕,出神地道:
“塞米尔跟我讲了他的终结之力,而我也见识过了,那家伙简直是支兵种齐全的巨型军团,举手投足间让所有人进退失措,自乱阵脚……”
“难得的是,在动静之间,他能够转圜自如、毫不滞涩,千钧一发时居然还有闲情考虑战斗以外的事情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油布塞到我身上的。”
混沌千军。
泰尔斯在心底里小声道。
这一次,他下意识地想:如果我要模仿那种终结之力……
“要达到那样的战果,他必须在复杂的战场上观察入微,慎之又慎,把一切纳入眼中,在一瞬之间知悉敌情,作出准确的判断,即刻反应,身心联动,兼顾敌我,连贯不休这是何等的天才。”
瑞奇感慨道:
“如果他不是战士,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棋手,一心多用,思维敏捷,虑事深远,目有全局。”
“而我们的谈话证明了这一点。”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听着瑞奇对萨克埃尔的评价,似乎慢慢抓到了一点对方的意思。
瑞奇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然后毫不在意地把它抛给泰尔斯:
“所以我猜,他在日常的生活中就是个谨慎小心,面面俱到,感觉敏锐而顾全大局的人,一个可以交托性命的人。”
但瑞奇随即叹了口气:
“这大概也是不幸:跟牺牲一切只求一胜的巴尼比起来,他所顾虑的事情太多,所在乎的因素太杂,他的全能与天才变成了他的诅咒与负担。”
“但他显然不喜欢抱怨和发泄,只是默默行动,一力承担,背负过多的人总会脚步蹒跚,假以时日,不是变得固步自封,难以自拔,就是变得疯狂暴烈,难以预料。”
听着他的叙述,泰尔斯暗暗心惊。
瑞奇之前……认识萨克埃尔吗?
瑞奇说完了话,笑道:
“看,通过终结之力,我能了解到他们的不少事情可是为什么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摇摇头:
“这肯定也是塞米尔告诉你的你提前收集了目标的情报。”
瑞奇噗嗤一声笑了。
在瑞奇的笑声中,泰尔斯抿起嘴。
“好吧。”
少年转了转思绪,从脑海里挖出一个久违的身影: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极境的强大战士,他有种罕见的终结之力……”
瑞奇饶有兴趣地听着泰尔斯的话。
“……可以让他改变已尽的势头和身姿,收回这一剑,刺出下一剑,做出多次佯攻或是假动作,在防不胜防与变幻莫测之间,欺敌制胜通过这个,你能认识到什么?”
泰尔斯说完,想起了那个过去六年,在训练场上无数次把他打趴下的人。
也想起了……
龙霄城。
“佯攻?噢,那倒是不常见。”
瑞奇听完叙述却是一愣,难得地沉吟起来:
“须知几乎每一个战士都被教导:进攻要决绝,防守要坚定,脚步要稳重,心思要专注,一式既出,绝不贰意。如果上了战场,挥出一剑还指望着收回动作,找个更好的姿势这种人一般都是新兵,死得最快了。”
瑞奇扬了扬眉毛,不敢肯定地道:
“但你的那位朋友,也许他是个相当特别的人,也许他是另一种天才,把自己的劣势变成了优势,比敌人多一次反悔的机会。”
泰尔斯赶走回忆,认真地看向瑞奇: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瑞奇沉吟了很久。
“要我猜的话迷茫。”
啊?
泰尔斯又是一愣。
迷茫?
瑞奇点点头,揣测道:
“收回这一剑,刺出下一剑我猜这样的人,也许总想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某种程度上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所以这种人……恐怕他平时活得不会太舒心,我很难想象当他独自一人面对自己时,不会感到迷茫和迷惘。”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不会吧。
那个死人脸……迷茫?
泰尔斯忍不住自动演化出尼寇莱站在大城市里,面对车水马龙,呆呆看着地图,一脸懵逼地抓着脑袋的场景。
迷惘?
又或者,陨星者站在夜色下的霓虹灯前,抬头望天,在微风与汽笛中忧郁地吸上一口烟。
泰尔斯扑哧一声,连忙用咳嗽掩饰。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道。
不行……
画面太美。
画风清奇。
不敢看,不敢看。
瑞奇看着泰尔斯的样子,也笑了出来。
但他笑了没几秒,就突然收起了表情:
“你觉得这很好笑么?”
泰尔斯顿时一僵。
瑞奇的口气颇为正式,有那么一瞬,让泰尔斯以为自己回到了课堂无论是那些破碎记忆里的课堂,还是现实中艾希达的课堂。
这让泰尔斯下意识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每一个人身上的终结之力,都是独一无二的,它在使用者长期的生活与战斗中形成,渐成一体,与他们的性格、经历和习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哪怕同一种终结之力,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变得天差地远。”
独一无二。
同一种终结之力,也会天差地远……
泰尔斯认真地听着,马上想起了索尼娅和巴尼身上的冰川之融。
瑞奇的语调降了下来:
“就这样,终结之力的风格与使用者们的特征彼此匹配,相互呼应,反映的是他们对战斗、对自身、对敌人的理解,是烙印在每个战士身上的独特纹章。”
烙印在每个战士身上的……
独特纹章?
泰尔斯马上想起他们谈话的主题,从心底升起疑惑:
可是狱河之罪,所谓万能的终结之力……
瑞奇看着他,眼神冰冷而锋利,语气利落而坚决:
“而你,你想凭几分钟乃至几秒钟的观察和接触,就完美呈现出无数高手们在生命里的每一场战斗,每一次生死,每一种经历中累积出来,被他们的性格、经验、身体甚至敌人和对手所共同塑造出来的伟大力量?”
泰尔斯愣住了。
性格、经验、身体……
甚至敌人和对手……
瑞奇眯起眼睛:
“当你着迷于‘模仿’时,你犯下的最大错误,泰尔斯,就是把终结之力当作一种与战士本人断裂开来的工具,你把终结之力想象成几块死气沉沉的部分拼接而成的拼盘,你觉得你可以随时拿走这部分而不管另一部分,你觉得你可以只择取它们的优势而忽略它们的短处。”
“你觉得你可以只模仿出战士们这一刻的强势益处,而轻易扔掉他们在过去数十年人生里所付出的汗水和代价;你觉得你可以只记住现在想要模仿的状态,而不顾及他们是如何从曾经的过去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模样。”
泰尔斯重重地皱起眉头,开始仔细思考瑞奇的话。
瑞奇前倾身子,逼视着泰尔斯,语气更加酷烈:
“你知道,西荒战场上,就连最绝望的敢死队在自杀式冲锋时,都需要查卡酒的帮助吗?”
“可是奎尔巴尼,这个出身高贵的家伙,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做到了这意味着他必须无数次在刀尖剑刃下掠过,在险胜一筹与功亏一篑间,磨练自己的精神,抛弃利弊的犹豫,抓住瞬间的机会,并把它变成常态,成就今天的他。”
“所以他的冰川之融,他的那种力量与战斗,是我想象得到,却永远学习不来的:因为我感受不到那种千钧一发的恐怖,也就无法练就那种决绝的打法,没法重现他那充满鲜明特征的战斗。”
瑞奇目光一闪,斩钉截铁:
“所以,不,泰尔斯,终结之力不是一种力量,也不是一种武器,更不是一种状态。”
“它就是战士本人。”
泰尔斯微微一震!
从永星城到龙霄城,再到西荒领,泰尔斯自己虽然觉醒了狱河之罪,练就了剑术,但他事实上,却始终在心底里对终结之力存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很简单,艾希达曾经的话影响了他的判断:终结之力不过是法师们为骑士创造的附属产物,这个世界,禁忌的魔法才代表至高的知识。
更何况,在体会了魔能,甚至体会了“叩门”,进入托罗斯所言的“物”阶段之后……
但直到现在,泰尔斯才突然明白过来,他又忘记了。
忘记了老乌鸦的教诲和他自己曾经的体悟:
谦卑。
是的,魔法也许可以广含一切,无所不包,看似浩瀚无际,令人心醉。
但终结之力……
根据瑞奇的说法,它比起魔法来专注得多,更简单得多。
因为它就是战士本人。
泰尔斯沉思着。
瑞奇的话还在继续,一句更严厉过一句。
“换言之,泰尔斯,你现在的狱河之罪就是你自己的真实写照。”
“只知晓随机应变的模仿,找不到不可动摇的自身。”
然而瑞奇的下一句话就像一把长剑,刺进他的心底:
“这就是你的终结之力,更是现在的你:被逼迫着向前,被拖拽着行进,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左右摇摆,随波逐流,甚至……”
那一刻的瑞奇怒目圆睁,仿佛要看透泰尔斯的灵魂:
“没有自我。”
泰尔斯呆住了。
当他看着瑞奇依靠对终结之力的观察,来推测小巴尼、萨克埃尔乃至尼寇莱等人的特征时,还颇觉有趣。
但是真正轮到他自己的时候……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的狱河之罪就是他本人。
少年怔怔地低头。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左右摇摆,随波逐流?
没有……自我。
瑞奇没有注意到泰尔斯的异状,但少年出神地呆怔着,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的么。
直到瑞奇再度开口,严厉的口吻把仿佛在冷风中吹了个底透的泰尔斯拉回现实:
“万能的终结之力?模仿?不,它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如果你不是我,如果你不知道我的性格,不知道我是激进还是谨慎,不知道我喜欢刺击抑或劈砍,你不知道我御敌时的习惯,不知道我持剑的力度,不知道我出剑用了哪几块肌肉,不知道我过去战斗的情境和历史,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人生与过往,不知道我何以会形成这样的终结之力……”
瑞奇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仿佛在看着难以忍受的耻辱,仿佛泰尔斯犯下了弥天大罪:
“那么,你就模仿不来我终结之力里最重要与最本质,那些让它与我‘之所以如此’的东西。”
刚刚为某句话而深思的泰尔斯只能静静地听着。
“你没经历刑罚骑士的人生,你就没办法只独独获得萨克埃尔的一心多用却忽略他每时每刻承受的可怕负担,你没见过巴尼的世界,你就也没办法只享有巴尼的恐怖杀伤力而又无视他破釜沉舟的惨烈代价。”
瑞奇冷哼一声,训斥毫不留情:
“那狱河之罪无论再如何精致的模仿,它的产物也只能是次等品,是不伦不类的糟粕。”
次等品……
不伦不类的……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瑞奇的双眼,突然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对于终结之力的既定印象,对于狱河之罪的自得与骄傲,都在这一刻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寸寸粉碎。
不,也许不仅仅是终结之力。
还有……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紧咬牙齿。
他自己。
瑞奇看着略显颓丧的泰尔斯,轻轻摇首:
“更重要的是,当你依赖着模仿却无视了这些,就等于你对他人用生命凝练出来的终结之力,对你的每一个模仿对象,对你的每一个较量对手,甚至是对你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东西……”
那一秒,瑞奇端正身姿,眼神无比认真:
“尊重。”
缺乏……尊重?
泰尔斯被他的态度惊了一下。
但少年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思考:黑剑,他六年所教给自己的模仿与复制,所谓的“万能终结之力”……
难道……
不是好事?
瑞奇的语气几乎能冰冻整个地牢:
“你根本不是在模仿,而是剽窃。”
“对剽窃者而言,无论手中还是心中的剑都永远不是自己的,你模仿出来的赝品只是皮毛,将永远缺失那块最重要的内核。”
“你永远不可能变成那些,已经把终结之力内化在生命中的伟大战士。”
瑞奇说完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等待他的回应。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直到好几秒之后,少年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反问道:
“这么说,狱河之罪那所谓‘万能的终结之力’,其实是胡说八道?”
瑞奇冷哼一声。
“不,”他身体前倾,轻轻地对泰尔斯举起食指:“这个说法没错。”
“但你的路子错了。”
在泰尔斯迷茫不解的眼神中,瑞奇轻声开口:
“模仿的意义在于理解。”
“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
泰尔斯眨了眨眼。
瑞奇看了看四周,轻翘嘴角。
“我不认识巴尼,我不认识萨克埃尔,我不认识你的那位迷茫朋友。”
“但我能通过对他们终结之力的感受,从另一个层次上理解他们。”
另一个层次?
泰尔斯努力思考着。
灾祸之剑首领的眼中精光一闪:
“比如通过分析和推测,我能知道……”
“面对巴尼,我也许不能硬拼他豁掉性命攻出的那一剑,而必须通过侧面的其他因素,拖延、扰乱、挫败他的进击,直到最后击败他。”
“面对萨克埃尔,我也不能跟他比完美的全局考量,我甚至不能犹豫或是考虑太多,而必须全身心专注地投入到我最强的那一点,以点破面,方有一战之力。”
说着说着,瑞奇却突然一滞。
虚心听教的泰尔斯面露疑惑。
“原来如此,哈,”瑞奇恍然轻捶着自己的手掌,他分别看了看小巴尼和萨克埃尔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么:
“巴尼对上萨克埃尔,大概会是场不错的对决。”
瑞奇散去自己的兴奋,回过头来:
“而面对你那位迷茫的朋友,我最好的选择不是与他正面对敌,不是与他回合作战,不是与他拖长时间,不是给他欺敌与佯攻进而找出我弱点的机会,而是掩饰自身,隐藏动机,不等他来得及反应,就在背后乃至暗中一击致命,瞬息破敌。”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但瑞奇随即话锋一转:
“可是你知道吗……”
他有深意地盯着泰尔斯:
“这些,你都能做得比我更好。”
泰尔斯心念一动。
瑞奇叹息道:
“我的终结之力自有特性,面对敌人的风格已成定势这才能发挥我的最强之处。”
“但你,泰尔斯,你的狱河之罪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的,你可以通过所谓的模仿,通过短暂的接触与观察,而做到更多,了解更广,掌握更细,比我更快、更好、更完美地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我的……对手?
对照着瑞奇的举例,泰尔斯咀嚼着这句话的涵义。
“终结之力是人类最神奇的力量之一,多少高手历经无数,千辛万苦才达到这样的成就?”
瑞奇似乎颇有感怀。
“而狱河之罪的模仿不是为了简省这一过程,相反,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对手的这个过程,然后更好地调整、增益你自己,为你的战斗增加优势,为你的应对给出选择。”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要复制对手的优势,而是找到我的胜机?”
瑞奇笑了。
惊讶的少年回想起以前通过狱河之罪所“看”到的高手们:
阿拉卡穆体内那火山爆发般的勃然波动。
要塞之花充盈全身的无色却坚毅的力量。
尼寇莱浑身上下飘忽不定的银色针芒。
拉斐尔身上灰蒙蒙的色彩。
泰尔斯突然懂了。
他不是要变成他们。
而是要……
超越他们。
“通过狱河之罪的模仿能力,从而反推出他的经历、特点、强弱,抓住他们各自的武艺身手中最本质、最纯粹的部分,将之变成你对敌的优势,而非偷懒地跳过这一步,妄想直接变成他们本人,复制他们的成就。”
瑞奇用手指虚点着有所感悟的泰尔斯:
“记住,重点在于你自己如何,而非对手多强。”
“在于增益几何,而非模仿多少。”
“掌握了这一点,你就得以在每一种情境里,找到出路,在应对每一个强敌时,找出解法。”
泰尔斯微微一震。
就好像,他的脑海里,有什么堵塞已久的思路被打通了。
瑞奇眯眼看着眼神越发清明的泰尔斯,脸上的严厉已经慢慢消融:
“狱河之罪变幻无穷的优势,并非让你能以假乱真地,变成一切对手。”
“而在于让你能从容无惧地,面对一切对手。”
瑞奇深吸一口气,看着表情已经不一样的泰尔斯,轻声叹息:
“这才是真正的‘万能终结之力’。”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表情严肃地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
“但是……”
泰尔斯犹豫了一阵,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瑞奇凝视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还不等瑞奇回答……
咚!
一阵微微的晃动,从脚下传来。
所有人都表情一动。
包括泰尔斯。
几秒钟后,轰隆声不再,一切归于寂静。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脚下。
这是……
感受着脚底突然而来的轻盈,泰尔斯面色一沉。
平台……停了。
那一刻,平台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瑞奇,”
几秒钟后,克雷举着火炬缓步走来,肃然道:
“我们到地面了。”
瑞奇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灾祸之剑们纷纷行动起来,整装待发。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无奈地发现,他和他的同伴们依旧是俘虏。
“为什么告诉你?”
瑞奇回过头来盯着泰尔斯,似有深意地道:
“我说过,亲爱的,你拥有着一把钥匙……”
“能打开一扇我们期盼已久的大门。”
钥匙?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没人告诉过你,你神神叨叨的样子,很像神殿的祭祀?”
瑞奇略略一愣。
但他随即笑了。
“是啊,有的。”
在泰尔斯愕然的同时,瑞奇抬起头来,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只听他高声下令:
“全员准备,出狱日到了。”
“是时候对白骨之牢……”
在所有雇佣兵们的注视下,瑞奇眼神一凝,化出凌厉:
“说再见了。”
第200章 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这是一片不大的沙地。
它位于几座大小不一的沙丘中间,在蒙蒙亮的天色下静静沉睡,死寂一片。
直到沙地上的所有沙砾,都开始微微震颤。
砰。
一声闷响,沙地中央突然拱出一处不规则的平面。
咚。
在相继传来的闷响中,无数的沙砾从逐渐拱起的平面上滑落,陷入其下露出的黑暗地洞。
滑落的沙砾作响。
足足数米宽的平面不断抬升,露出它黑灰色的本质。
十几秒后,一个举着火把满身沙尘的身影,率先探出了那个黑暗神秘的地洞。
身影拍掉身上的沙子,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这才回过头,伸手拉住第二个人,把后者拉出地洞。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地洞里爬出。
足足数十人。
直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地洞里出现,被人一把拉出,踏足沙地。
“咳咳咳……”
灰头土脸的泰尔斯取下面巾,痛苦地咳出灰尘与沙土,拍掉浑身的沙砾。
黎明前的寒风温度与沙土气味,同时侵袭他的感官。
让他一阵哆嗦。
熟悉而陌生。
泰尔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后,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
他的匕首又被瑞奇收缴了。
在少年的身后,塔尔丁、布里、坎农三人被紧紧绑缚着双手,相继押送出来。
萨克埃尔、巴尼和贝莱蒂三人则更惨一些,甚至被蒙上了双眼,由克雷和约什亲自看管。
快绳似乎被当成了无关紧要的杂役,苦哈哈地搬动着一雇佣兵从战场回收的装备器具,时不时求助也似地向泰尔斯这片瞥上一眼。
钎子也被蒙着双眼,在两个雇佣兵的看守下被粗鲁地推出来。
所有人都相继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这里不是白骨之牢?”
踩着脚下无比亲切的沙子,泰尔斯狠心不顾身后快绳的哀怨眼神,一边清理身上的狼狈,一边在微亮的天色下努力观察四周:
“甚至不是……刃牙营地?”
周围的茫茫黄沙让他感到惊讶又惶恐。
瑞奇在发出微光的东方天幕下回过头来:
“怎么……”
“你还以为,我们会原路返回?”
瑞奇扔掉手上的火把,一脸讽刺地摇头道:
“白骨之牢的入口估计那里早就被秘科的人包围了吧。”
泰尔斯心中叹息。
王子抱着手臂,搓了搓骤遇寒风的身子,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儿?”
“离刃牙营地不远,”瑞奇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抬起头,望向远方熟悉的一小排堡垒:
“但刚好能看见。”
泰尔斯眯眼观察了一下看似近在眼前的刃牙营地,心中沮丧。
在沙漠里,“刚好能看见”等于“整整走一天”。
那么,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你们在等什么?”泰尔斯搓着手问道。
这一次,瑞奇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时机。”
时机?
泰尔斯皱起眉头。
寒风呼啸中,瑞奇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下令:
“所有人,最后检查。”
“我们要走了。”
瑞奇走过苦苦思索的泰尔斯身边,走向站在偏僻处的塞米尔。
他盯着远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卫队众人,对着塞米尔压低声音:
“怎么样?”
塞米尔避开众人,瞥了一眼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他们不肯加入。”
瑞奇皱眉呼出一口气。
“巴尼?”
塞米尔轻哼一声,似乎特别不爽:
“特别是巴尼,那家伙的脾气比石头还硬。”
瑞奇紧紧盯着看着被蒙住双眼的巴尼,轻轻啧声:
“但偏偏是他,掌握着北地军用剑术的秘诀。”
塞米尔眼前一亮:
“那他是吗?”
可瑞奇失望地摇了摇头:
“冰川之融。”
两人齐齐沉默了一会儿。
瑞奇扫视着身后正在做最后清点与准备的属下们,向萨克埃尔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一直在试图说服他们的长官,如果他率先同意……”
但是塞米尔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萨克埃尔,”塞米尔语气里的坚决让瑞奇有些愕然:
“关键不在萨克埃尔。”
塞米尔看向身后那个稍矮一些的瘦弱身影,表情复杂。
“他们只效忠于他。”
瑞奇循着视线望去,看见那个浑身破损,一脸疲惫,下巴还带着一片淤青的少年垂头丧气地盯着脚底的沙子,喃喃自语着什么。
“他?”
瑞奇短暂一愣,目光在泰尔斯身上放了好几秒。
“你告诉过我,你能让他们彼此内讧,”瑞奇回过头来,表情严肃起来:
“后来发生什么了?那个孩子出现,你们就集体下跪了?”
发生了什么。
塞米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眼前出现了沉睡不起的纳基和奈。
以及那个少年的微笑。
吾已,安息帝侧……
“没什么。”
塞米尔抬起头,甩开记忆,竭力不去看泰尔斯:
“他只是……很有说服力。”
感受着对方语气里的疏离,瑞奇眉头一挑。
“嗬。”
很有说服力。
是么。
他深深看了塞米尔一眼。
“我对一件事很好奇,塞米尔,”瑞奇的话让塞米尔紧张起来,只见这位克拉苏眯起眼睛:
“在我们赶到之前,你问出来了吗:为什么刑罚骑士要杀那个孩子?”
塞米尔的呼吸微微一滞。
为什么?
他沉默了好几秒。
瑞奇慢慢逼近他:
“有什么事情,你还没告诉我吗?”
“也许是……关于王室的?”
看着塞米尔的表情,瑞奇轻笑起来:
“好吧,我知道你也许还放不开当年的誓言,这我完全理解……”
可塞米尔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
“萨克埃尔那么做”
塞米尔认真地看着瑞奇:
“可能是因为……他真的疯了。”
真的疯了?
瑞奇皱起眉头,一脸狐疑。
塞米尔不自然地低下头:
“你也看到了,萨克埃尔前一刻喊打喊杀,后一刻他又回来帮他们了我想,他应该是真疯了。”
这一次,在灰暗却将明的天色下,瑞奇盯了塞米尔很久很久。
而塞米尔没有抬头。
“哦,疯了啊,”瑞奇的眼神不离对方,语气却古怪起来:
“难怪这么难……沟通?”
他依旧观察着塞米尔的表情。
塞米尔咳嗽了一声,突然开口:
“听着,你想要巴尼剑术的秘密,可以,如果我们能带走那孩子……”
正在此时。
“嘿,瑞奇!瑞奇大叔?瑞奇小笨笨?”
瑞奇和塞米尔转过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王子在人群中高高地举起手,向他们摇了摇。
小……笨笨?
“额,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
泰尔斯的大力摇手和高声呐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他身后的玛丽娜甚至把手放上腰间的剑柄。
“你说……带他走?”瑞奇望了塞米尔一眼,叹了口气往回走:
“我倒是想呢。”
瑞奇来到泰尔斯前面,恢复了那个从容而略带诙谐的样子:“殿下,别告诉我你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撒尿。”
“因为你可以就地解决我们不介意的。”
出乎他的意料,泰尔斯笑了笑,露出一排牙齿:
“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关于气之灾祸他跟你们一起去了终结之塔,对么?”
此言一出,原本还各忙各的雇佣兵们纷纷一静。
许多人向着这边看来。
瑞奇的脸色变了。
他扭过头,脸色阴沉地对塞米尔道:
“看好他们。”
言罢,瑞奇就一把揽住泰尔斯的肩膀,无比粗暴,连拖带拽地把泰尔斯拉向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
“啊,哎哟,轻,轻一点……我年纪还小……你不能……”
“好了好了我不反抗就是了,你别再用力了……”
在泰尔斯一路磕绊带抗议的动静中,瑞奇一把将他甩开。
“给我一个不打晕你的理由。”瑞奇冷冷地道。
但泰尔斯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喘着气耸了耸肩。
“那把断龙者还是什么,那是气之灾祸想要的,对么?”
泰尔斯笑着道:
“你在牢里的表现,让我感觉……你们对这件事没有那么渴望。”
瑞奇的表情有着微妙的变化。
“而你们想要的,是有着狱河之罪的黑剑,”泰尔斯的语气正式起来:
“没错,我知道,那把武器是黑剑带回来的。”
瑞奇的眼眸扩大了几分。
他死死盯了泰尔斯三秒。
“亲爱的,我发现,”瑞奇的语气大概赶得上荒漠夜晚的温度:
“你还是认真听讲的时候比较可爱。”
泰尔斯无奈地露了露牙齿。
少年回头望了望人群,抓了抓头发:
“那些名字。”
“你提过的那些名字,它们花了我一些时间来回想,但是……”
瑞奇眯起眼睛。
泰尔斯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严肃地道:
“铁血王是诸王纪之前,因抵挡古兽人而壮烈战死的北方国王;”
“有一幕帝国时代的戏剧,讲的是黑骑士如何因为犯上弑主而被审判;”
“梭伦谭恩是个北地谭恩家族里的名字,他们因意图谋害国王而被褫夺了威兰领,从埃克斯特的十个大公家族里除名;”
泰尔斯每说一句,瑞奇的表情就沉下一点。
“至于丘克拉苏,他就是那位一百多年前叛出终结塔,建立灾祸之剑的人。”
泰尔斯说完了最后一句。
瑞奇看着他,轻哼了一声。
这个孩子,也许塞米尔是对的。
想到这里,瑞奇开口道:
“更正,我们不叫灾祸……”
泰尔斯再次发声打断他:
“按照你的说法,他们都是曾觉醒狱河之罪的人,对么?”
瑞奇眉毛一挑。
“你曾说终结之力就是本人,”泰尔斯做了几个深呼吸:
“但似乎每一个狱河之罪的主人,下场都不怎么妙。”
“包括黑剑。”
这一次,瑞奇深深地注视着他,像是从泰尔斯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有几个曾在终结之塔习艺的朋友,他们告诉我,”泰尔斯试探着道:
“灾祸之剑的终结之力,跟他们的最大区别,就是向力量里最糟糕的东西投降疯狂,暴戾,痛苦,甚至连对手都能感觉得到。”
“是我想多了吗?”
泰尔斯注意着对方的表情:
“还是我确实应该放弃狱河之罪?”
疯狂,暴戾,痛苦。
不知道是“终结之塔”还是“灾祸之剑”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反正瑞奇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你的朋友一定身份不凡,”瑞奇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须知,我们这群人,是终结塔最不愿揭开的秘密伤疤。”
“还有,更正,我们不叫灾祸之剑。”
泰尔斯听出对方在转移话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见过你们是怎么战斗的了,你无法否认:你们打得就像野兽。”
瑞奇嗤声摇头: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力量比一般的终结剑士要强大,而且束缚更少。”
可是泰尔斯并不买账:
“你今天教我的东西,还有你所说的,期待着我终有一日到达‘真界’什么的。”
“最终也会把我变成那样的野兽么?”
瑞奇不爽地哼声,正待回答,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奇怪。”
瑞奇挑了挑眉毛:
“你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泰尔斯微微一僵,他鬼祟地看了看身后,像是怕人看见似的,这才尴尬地举起右手上的东西:
“因为……这个?”
瑞奇看清了泰尔斯右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
好像就是之前被他收缴的……
瑞奇面色大变!
他下意识地低头摸向怀里:
“你又是什么时偷”
瑞奇没能说完这句话。
“嗤!”
下一秒,一截他无比熟悉的灰色剑刃就从空气中突出,仿佛破开浪潮的战舰,刺入瑞奇的左额,刺进他的头颅!
唰!
灰色剑刃抽出头颅,带出无尽鲜血!
溅得沙地一片猩红。
“瑞奇!”
泰尔斯咬牙向着侧面跑出几米,还没来得及跟那个再次出现的深紫色面具打招呼,就听见身后关注着这边的雇佣兵们一阵哗然,惊呼出声。
“敌袭!”
咬牙切齿的痛恨下,约什怒吼着拔剑,带着几个雇佣兵向突然出现的黑衣身影冲来!
“我草又是他!”
克雷怒极而笑,同样带着几人合围而来:
“这他妈又是第几次……”
但下一刻,克雷就觉察到了不对。
“咚!”
一声重响,约什只觉脑后一痛,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地倒下!
他身边的三个雇佣兵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到那个还吊着左臂夹板的狼狈囚犯,已经挤进他们中间!
克雷躺在地上颤抖地扭过头。
他绝望地看见不知何时脱离了束缚、恢复了自由的萨克埃尔轻巧而快速地击倒了三人或者说只击倒一人,因为另外两人是莫名其妙互相撞晕的跨过他的身体。
萨克埃尔向着瑞奇和泰尔斯所在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第四次。”
克雷痛苦地吸了一口气。
不……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松绑……
不远处,同样脱离束缚的布里怒吼着撞飞一个人,小巴尼一个头槌撞翻了看守他的雇佣兵,塔尔丁劈手夺走一柄斧头扔给贝莱蒂,坎农投出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刀……
雇佣兵们的队伍顿时混乱一片!
冲在前方的约什惊讶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卫队的囚犯们已经全部挣脱了绑缚,他们趁着瑞奇倒下带来的震惊迅速冲破重围,与泰尔斯回合!
不。
他们是……
“咻!”一声急响!
约什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一支箭射进了他脚边的沙地里。
“我草为什么又没射中……你特么是赝品吧……”
他的对面,快绳气急败坏地狠敲手上的时光弩。
但在发现三个人向他包围而来后,快绳马上亡魂大冒、手舞足蹈地向泰尔斯的方向狂奔而来:
“救命啊”
人群中,塞米尔怒吼着重整混乱的队伍和阵型:
“别慌,他们只是强弩之末!”
“我们有人数优势!”
短短几秒的混乱和哗然里,泰尔斯紧张地呼吸着,转头看见约德尔朝着飞奔而来的巴尼等人抛出一样东西。
但是王子还来不及发表感言,就听见一阵令人心寒的声,从附近传来!
寒风刮来,泰尔斯一阵鸡皮疙瘩地回过头。
“你们这是……”
血泊中,面色惨白如死人的瑞奇再次从地上爬起,他咬牙怒目,伸手拔出腰间的“永恒真理”:
“自寻死路”
但还不等他说完,当头第一个向他奔来的萨克埃尔就面色一肃,一个矮身,再突然前倾伸手。
下一秒,泰尔斯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他震惊地看见英姿勃勃、气势夺人的刑罚骑士,向着重新复活的瑞奇……
投出了满满的一把……
沙子。
“啊啊啊!”
也许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刑罚骑士会如此下作,刚刚拔剑的瑞奇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头一脸,撒了个正着。
“该死!”
瑞奇痛呼着,左手用力捂着满是沙砾的眼睛,右手下意识地向前刺出,却被萨克埃尔一个灵活的翻滚避开。
“对!”
“就是这样!”
混乱中,七手八脚连滚带爬逃过来的快绳咬着牙挥拳,高声喊叫:
“再给他一下啊!”
掩护着他来到泰尔斯一方的坎农,闻言皱起眉头看向快绳。
快绳的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坎农:
“我,那个……氛围,氛围……”
“不用管瑞奇,他很快就能反击,”塞米尔咬着牙,努力恢复秩序,指挥现场:
“先包围他们!”
下一秒,泰尔斯看见小巴尼扬出从约德尔手上接过来的东西,心下恍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瑞奇痛苦地搓动着眼里的沙砾,一边根据耳边的风声挥动剑刃。
但很快,他就听见耳边一阵金属响动。
闭着眼睛,忍着眼内生疼的瑞奇只觉一阵巨力滚滚而来,从四面八方挤压他!
将他挤得浑身一震!
噗。
一声轻响,永恒真理掉落沙地。
在雇佣兵们的惊呼中,瑞奇竭力睁开一点眼皮,看见了眼前的情景:
铁链。
不知何时,一道带着无数倒刺的歹毒铁链,已经把他从上到下围了三四圈,紧紧锁死!
他的左手被锁缚在左脸侧,右手则紧锁着身躯,双腿堪堪跪地。
只见巴尼和贝莱蒂面色生冷地扣着铁链的一端,而布里、塔尔丁则抓着另一端,四个人的力量把铁链一左一右,绷得笔直,死死锁着瑞奇的行动。
“得了,我们知道干不掉你。”
吊着手臂的萨克埃尔喘着气,来到瑞奇面前:
“那就干脆困住你。”
刑罚骑士无视着属下和泰尔斯快绳的古怪眼神,面色如常地搓掉右手上残余的沙砾,在不能动弹的瑞奇面前捡起那把永恒真理,转向雇佣兵们的方向:
“顺便一句,好剑啊。”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扶住跌跌撞撞冲来的快绳,认出了瑞奇身上的锁链:那是钎子之前用来困锁约德尔的锁链。
“啊啊啊!”
被死死困锁住的瑞奇怒火难抑地吼出声:
“萨克埃尔!”
但就跟刚刚的约德尔一样,他越是挣扎,铁链上的倒刺就扎得越深。
越是难以挣脱。
泰尔斯喘了口气,笑着向着约德尔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
从约德尔现身到瑞奇受困,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但他却感觉像是经历了一辈子似的。
约德尔倒转无上之剑,剑柄在胸前一扣,对泰尔斯微微躬身。
下一秒,黑衣的面具护卫就泛起涟漪,再次消失在空气里。
几秒后,在约什和塞米尔的带领下,几十名灾祸之剑们齐齐涌上,从正前方散开,向着卫队众人围拢而来!
但另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他们身前。
刑罚骑士的身躯仿佛有某种气场,只要他往哪里一站,见识过他本事的雇佣兵们就齐齐一滞。
“稳住!”
塞米尔气急败坏地拦住所有愤怒的雇佣兵,盯着眼前的萨克埃尔:
“别忘了他的能力!”
约什咬牙道:
“他伤得很重!我们只要”
“不!”
塞米尔果断地摇摇头:
“我不能冒险,别忘了那个面具!”
约什不忿地怒吼一声。
泰尔斯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息,观察着重新回到均势、双方对峙的局面:
瑞奇紧闭眼睛,被四人困锁在铁链中,泰尔斯扶着快绳站在他身后,坎农警惕地护卫在旁。
而萨克埃尔一个人举着永恒真理,淡然地挡在剩余的雇佣兵面前。
这方小小的沙地慢慢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见无数的喘息声。
“我戴面具的老朋友。”
铁链困锁中,瑞奇竭力睁开一条眼缝,努力搜寻着那个神秘的身影:
“玛丽娜说你被干掉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回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笑着开口道:
“在地底下,在你们的人休憩等待,在我拖着你唠叨恶魔的知识还有终结之力,让你享受好为人师的快感的时候。”
瑞奇微微一滞。
少年继续道:
“你的老朋友就在暗中潜行,忙着偷解绳索,传递消息,安排计划。”
什么?
好为人师的……快感?
被紧紧锁死的瑞奇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再次用力挣了一下,但卫队的四人憋红了脸,把他牢牢锁死。
“而你藉此松懈我的警戒,等时机到了,就‘借一步说话’?”
瑞奇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嗓音里带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怒火。
泰尔斯嘿嘿一笑,表示默认。
灰蒙蒙的东方天色下,瑞奇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地对身后的泰尔斯道:“我又小看你了,王子殿下。”
“真是……阴险狡诈,诡多端啊。”
阴险狡诈。
诡计多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眼,远远望了一下刃牙营地所在的方向。
“你太过奖了。”
泰尔斯回过头,展现友善的微笑,对着面前一群气急败坏的雇佣兵露出一口大白牙: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第201章 高……很多
泰尔斯不喜欢黎明。
上一个让他记忆深刻的黎明在六年前的龙霄城,在灾祸消逝,巨龙腾空的那一刻。
但深夜将尽、曙光东来时,他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深渊。
而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经历了常人无法可想的灾难,在极少的补给与休息下强撑着身体,面对几乎无法可解的难题。
紧张的气氛中,面对数十名虎视眈眈的雇佣兵,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只有单臂能用的小巴尼把铁链紧紧缠在自己的左肩上,斜倾着身体,竭力绑缚着瑞奇。
“很精彩……的反击……所以……现在……怎么……办……”
巴尼几乎是在齿缝间把这些字句咬出来的,足见他的处境艰难。
一同控制着瑞奇的其他人三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本就是新出狱不久的囚徒,加上连场大战,补给远远赶不上消耗,此刻无不气喘吁吁,龇牙咧嘴。
怎么办?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掉似乎又要涌上大脑的眩晕感。
当他们被灾祸之剑俘虏,暗中潜伏的约德尔只能很仓促地告知泰尔斯他的营救计划瑞奇将泰尔斯看管得格外严实。
而那个仓促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
泰尔斯看着视线远端的刃牙营地,竭力思考着出路。
萨克埃尔依旧单臂持剑,站在呈半圆形把他围住的雇佣兵们面前,面对着敌人们的咬牙切齿与愤恨眼神。
渊岳峙,表情安然。
“这很不智,殿下,萨克埃尔,须知我们并无恶意。”站在雇佣兵最前排的塞米尔一边努力控制着灾祸之剑们不至于失控,一边试图说服泰尔斯。
“你们最好听他的话。”这是被锁链紧缚着,在满脸的沙尘里咬牙切齿,紧紧闭眼的瑞奇。
怎么办……
泰尔斯闭上眼睛。
营地,牢狱,灾祸之剑,诡影之盾……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快想出办法来!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他身侧的快绳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
“我了个草!”
泰尔斯睁开眼睛,跟所有不耐烦的人一起扭头,想看看他又在捣什么乱。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快绳似乎并非闯祸的那个人。
只见快绳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不断地抬头低头:
“这特么闹鬼了……”
但他还未说完,另一个身影就在墨色的涟漪里出现,手上拿着的正是那把黑色的时光弩。
是约德尔。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刹那,泰尔斯的心底由衷地生出一股安心感。
一如多年以前。
快绳的嘴巴张成了“o”形,久久难以复原。
在所有人的眼前,约德尔熟练地俯身弯腰,踩蹬上弦,前后数秒,一气呵成。
他从腰后抽出一支样式特别的小箭,架上弩槽。
“操!你他妈想要干什”雇佣兵中的约什痛骂了一句,随后若有所思。
快绳则醒悟过来,伸手急喊:
“等等,这玩意儿的准心有问”
但约德尔丝毫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只见面具护卫自顾自地抬起黑色臂弩,面朝营地的方向,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咻!”
一道急促而刺耳的锐响!
无论雇佣兵还是王室卫队,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咻”
弩箭的声音尖利高亢,闻者动容。
它从天空发散,经久不衰,传遍四野,方圆数里清晰可闻。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刃牙营地。
约德尔将击发完的臂弩抛回给快绳,无视了备受打击的后者“为什么我就不行”的喃喃自语。
“咻”
弩箭的声音开始减弱,泰尔斯却双耳一动!
他听过这种声音。
这是……
“这是龙霄城白刃卫队的信号弩箭?”在卫队囚犯们讶异的眼神中,王子又惊又喜地看着约德尔。
面具护卫无声点了点头。
泰尔斯睁大眼睛:
“可你是怎么”
约德尔弯腰颔首,他的身影重新开始模糊:
“陨星者。”
“你没翻完他的行装。”
面具护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空气里只剩下幽幽的一句话
“所以我……没浪费。”
没浪费?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他想象着陨星者尼寇莱醒来后,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荒地上,从马匹到行李惨遭洗劫、身无分文的凄凉景象。
泰尔斯收起无聊的思绪,心情一畅:
很好,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并等待救援……
“哦不,我认得你,”狠命扯着锁链的塔尔丁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戴面具的身影消失的地方,嘶声道:
“你是当年复兴宫里那个小……”
可一直关注着敌情的萨克埃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塔尔丁!专注!”
“没时间说这个!”
刑罚骑士的严厉斥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敌人的身上。
“我受够了,而你们提醒我了,”雇佣兵里,最前排的约什跨过塞米尔,死死盯着仿佛天堑般的刑罚骑士,怒形于色:
“既然出了室外……”
“换装弓弩!”
后排的十几个雇佣兵没有犹豫,火气十足的他们马上干脆利落地收回近战武器,从背后或腰间拉出弩机或短弓。
什么?
泰尔斯表情一僵。
萨克埃尔眉头微皱。
弓弩。
真好,又一样他无比讨厌的东西。
“有多少上多少,满装上弦!”
约什面色狰狞,长剑直指同样皱眉的萨克埃尔:
“覆盖射击!我就不信干不掉这个狗娘养的烙印战士!”
泰尔斯面色难看地瞧着十几架制式大小不一的弩机和几张狰狞的弓箭被雇佣兵们拿出,弩手们踩住脚蹬,弯腰用拉杆或钩子上弦,弓箭手们则更迅速地抽出箭支,搭箭上弦。
他的眼前浮现出龙血之夜里,无数弩箭向他和小滑头飞来的景象。
“不!”
然而约什的身侧,塞米尔气急败坏地按下身边一张正在搭箭的弓:
“瑞奇要他们活着!”
“尤其是那个王子!”
雇佣兵们动作一顿,在两位首领的意见不合间犹豫着。
但不等他们反应,约什就回头抓住塞米尔的衣领,怒道:
“是‘你’要他们活着!”
“因为你忘不了那该死的兄弟情!你这个王室卫队!”
“而我才不在乎那个,我更在乎我们自己!”
塞米尔似乎被突然爆发的约什吓了一跳,他楞了一下,为难地看看苟延残喘的旧日同僚,再看看怒意难抑的雇佣兵们。
“继续上弦!”
约什一把推开塞米尔,咬牙下令,回头对萨克埃尔道:
“听好了,烙印战士,如果想变成靶子,那就继续顽抗吧!”
“反正瑞奇死不了。”
雇佣兵们的举动让卫队一方齐齐动容!
坎农下意识地把泰尔斯护到自己后方,惊弓之鸟般的快绳左右看了看,无师自通地躲到泰尔斯的身后。
气氛越发紧张。
“糟糕,等不及救援了……”
眼见情势不对,咬牙坚持着的小巴尼下定决心,对其他人道:
“布里,一会儿你跟贝莱蒂先松手,掩护萨克埃尔,不计代价拿下那个领头的……”
然而。
“不。”
突然而来的打断,让正在制定计划的小巴尼一哽。
“什么?”先锋官转向打断他的人,一脸不满。
只见拦在众人身前的刑罚骑士,面对着即将装配完毕的无数弓弩,摇了摇头:
“我们反退回地牢,寻找掩护。”
萨克埃尔表情沉着,向着闭上眼睛的瑞奇努了努嘴:
“但在那之前,先把这怪物的头砍下来,有多远踢多远。”
“等我数秒,三……”
可是。
“嘿!”
吃力束缚着瑞奇的小巴尼本就烦躁,被抢白打断后更是脸色数变,怒道:
“我才是首席先锋官!”
正在干着急的泰尔斯挑起眉毛。
“可……他是守望人诶,”另一边,塔尔丁竭力拉着铁链,痛苦地摇头道:
“在指挥链上……要稍微……高一丁点儿?”
此言一出,众人一静
巴尼则表情微僵。
“不。”
萨克埃尔缓缓回头,无比镇定,仿佛毫不经意:
“传承守望人仅次于卫队长,在非战时状态与副卫队长同等。”
“高……很多。”
高。
很多。
巴尼深吸一口气。
他仿佛便秘般,痛苦地把头转回原位,龇牙咧嘴地做了个粗鲁的口型。
一脸“我刚刚怎么没一剑补死这混蛋”的追悔莫及。
卫队的众人齐齐撇开头,努力不去看先锋官的脸色。
但就在此时……
“额,各位?”
一直默不作声的贝莱蒂突然开口,他望着被困在锁链中心的瑞奇,语气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惊恐:
“这家伙的力气……”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
“……有问题!”
话音刚落,贝莱蒂手上的锁链就一阵颤动!
而他整个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沙地里向着瑞奇滑了好几寸!
不止是贝莱蒂一个人,小巴尼、布里、塔尔丁三个掌控着锁链的人,也同时开始滑步!
泰尔斯瞪着被困锁的瑞奇: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左右手挣出锁链之外,反握住满是倒刺的链条,慢慢回收。
什么?
锁链开始剧烈颤动。
“不不不,”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在沙地里滑出的轨迹:
“我们有四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心悸的嗓音仿佛凭空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萦绕:
“你们以为困住我了。”
粗暴。
尖利。
干哑。
如同最粗糙的摩擦声,在心底里响起。
忽强忽弱,忽高忽低。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王室卫队或是灾祸之剑,俱皆一颤!
但那个如同从心底响起,在四面八方环绕不休的恐怖嗓音,并没有放过他们:
“但你们没有……”
拉着锁链的四人面孔抽搐,紊乱了呼吸,被拖动的幅度霎时增大。
许多雇佣兵失手掉落了箭支,或者绷开了拉到一半的弩弦。
甚至有人痛苦地捂住头颅。
萨克埃尔猛地闭眼,单膝跪地,大口喘息,靠着“永恒真理”支撑自己的身体。
“你们没有……”
嗓音来回不休。
泰尔斯禁不住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回身捞住身形一阵摇晃的坎农!
而快绳更加不堪,他甚至惨叫一声,痛苦地跪地捂耳。
“没有……”
泰尔斯努力平稳着仿佛要失去平衡的身体,惊恐地看向发出这道嗓音的瑞奇。
这是……什么?
听到这道嗓音的刹那,他心跳加速,血液激涌。
只感觉周围阴风阵阵,浑身都是止不住的鸡皮疙瘩。
仿佛被人勾出无尽的噩梦。
下一秒,在锁链中央的瑞奇双臂一振,两侧的卫队们就再也耐受不住,锁链脱手而出!
“砰!”
一道刺耳的爆响!
在许多人痛苦闭目的同时,竭力睁眼的泰尔斯惊讶地看见:
锁链寸寸碎裂,无力地摔落到瑞奇的脚下。
露出他身上被倒刺勒出的斑斑血痕。
不。
不!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瑞奇轻轻抹掉脸上的沙尘,向泰尔斯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容。
泰尔斯浑身一紧,只感觉那黄色光芒下的一瞪仿佛有某种力量。
脱困后的对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气势?
身姿?
还是……
别的什么?
“我说过的,别以为比恶魔更聪明,也别以为比恶魔更强大。”
瑞奇的嗓音依旧可怕,而黎明的微光下,他的瞳孔泛着罕见的、不祥的黄光,直直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一惊,醒悟过来。
糟糕。
他脱困后的第一目标是……
下一秒,瑞奇身形一动,向着泰尔斯冲来!
突然而来的惊变不过才两三秒,萨克埃尔反应最快,他怒吼一声,摇晃着从沙地里起身,冲向瑞奇:
“拦住他!”
被对方挣脱了锁链的四名王室卫队成员仅次于萨克埃尔,接二连三地咬牙挣起,拦向冲锋的瑞奇。
另一边,刚刚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克雷拨开东倒西歪的人群,推开最前排痛苦捂耳的约什与塞米尔,气急败坏地喊出命令:
“动手!”
雇佣兵纷纷怒吼响应,在终结之力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掣剑进击!
一度平衡的局势再次混乱起来!
在瑞奇动身的下一秒,泰尔斯顾不上其他,下意识地返身而跑,向着地牢的出口奔去!
可他毕竟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刚刚进食休息过后,慢慢地踱步还好,可现在的他越跑只觉得脚下越软,眼前越黑。
而混乱的中心,瑞奇却脚下一顿,回身一臂,抽中侧面拦截他的贝莱蒂!
“咚!”
只来得及护住头脸的刑罚官闷哼一声,在可怕的巨力中后仰而出,摔进柔软的沙地里。
就这一会儿,离得最近的小巴尼、塔尔丁、布里三人已经赶上瑞奇!
布里怒吼着双臂迎上,准备正面迎击,小巴尼的左肘撞上瑞奇的腰侧,塔尔丁则踢击对方的膝盖,三人准备默契地压制敌人。
但那个瞬间,瑞奇的体内涌起无尽的终结之力,仿佛无尽的深渊,让他从容回身,迎向三人。
撞上敌人身体的三人,顿感自己的进攻力度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触到了一团没有尽头的棉花,或者……一方无边无际的深渊。
而瑞奇只是微微一颤。
“你们以为,我就只是个不会死的靶子吗?”
可怕的嗓音再次传来,让抵住瑞奇的三人齐齐一颤!
“糟”
小巴尼只来得及喷出半个词。
下一刻,小巴尼、塔尔丁、布里三人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或翻滚或直线地飞出,在沙地里刮出一片扬尘,仿佛四溅的浪花。
这一刻的瑞奇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眼神愈发暴戾狠厉,动作更加凌厉快速。
更加……疯狂。
瑞奇轻哼一声,回身迈步,而萨克埃尔的剑锋已经欺身而来,如影随形!
瑞奇想要闪身躲避,却皱眉发现萨克埃尔仿佛身处最妙绝的角度,自己根本躲不开。
于是他微微一笑。
“嗤!”
钢铁破骨。
但萨克埃尔却惊呆了。
他的剑锋从侧面砍进了瑞奇的脸颊,甚至划开了对方的半边嘴唇,却就此停在对方的口腔中。
“你说……要砍下我的头颅?”
而被砍开半边脸颊,血流不止、形容恐怖的瑞奇紧紧咬着嘴里字面意思上的“嘴里”的剑锋,露出诡谲的笑容。
“漂亮的身手……”
他的牙齿和嘴唇明明没有动,但那股恐怖的嗓音却无比诡异地凭空响起,让萨克埃尔身体一紧,不寒而栗:
“愚蠢的……主意。”
瑞奇伸手握住脸侧的剑刃,一拔一抽!
萨克埃尔立刻松开剑柄,这才避免了被对方的巨力反拉上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已经是杀声四起!
雇佣兵们围拢上来,竭力挣起身的小巴尼等人没有选择,只能第一时间迎敌交战。
“放弃吧,在出现更多的伤亡之前!”塞米尔迎上小巴尼,咬牙劝道。
“草你!”小巴尼痛骂着,甩出他从地上抓起的一截锁链。
好不容易跑到地牢出口的泰尔斯脚下一软,要快绳扶着才堪堪稳住。
“去帮他们,”泰尔斯一边试探着死气沉沉的狱河之罪和近乎禁忌的魔能,一边对犹豫不决的坎农坚决道:
“拖延时间。”
“去!”
坎农的犹疑只持续了一瞬,就果断摇头:
“不!”
“您更为重要!”
气得虚弱的泰尔斯只能咬牙喘息。
另一边,瑞奇拿回他的银刃长剑,不等他被砍开一半的脸恢复,就暴起冲向手无寸铁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闪过一剑,蹙起眉头:
他不妙地发现,对方的力量仿佛无边无际,动作连贯快绝,毫无滞涩。
偏偏招式狠厉,气势惊人,压迫力十足。
失去先机又状态糟糕的刑罚骑士左支右绌,几度遇险,却每每能在险而又险的时刻,出奇地堪堪避开。
一记逼得萨克埃尔狼狈翻滚后,瑞奇却突然脚步一顿,回身一剑!
“铛!”
他在空气中刮开一道火光。
金属交击间,瑞奇右臂一伸,在空气的涟漪里刺中一个身影!
泰尔斯一惊!
“你忘了一点,面具。”
瑞奇扭头看着逐渐显形的约德尔,可怕的嗓音再度响起:
“黑夜已尽,荒漠初晨。”
“而你出击的时候,我看得到你的脚印。”
面具护卫颤抖着,他抓住陷在自己左肩里的剑刃,努力阻止“永恒真理”更进一步。
下一秒,约德尔似乎放弃了继续挣扎,相反,他抬起头,右手一振,灰色短剑电射而出!
而瑞奇只是微微侧头,就躲开了这一击。
“你偏了。”
瑞奇冷笑地看着已经被他可怕的终结之力压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的面具刺客。
但回答他的不是约德尔。
而是一柄从他后颈破入,从口腔里刺出的灰色短剑!
“他没偏。”
不知何时出现在瑞奇身后的萨克埃尔冷冷地道。
瑞奇颤抖着,感受到他的颈椎被切断,颈部以下的知觉消失。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长剑。
“不……”
瑞奇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明明口腔被破坏,但可怕的嗓音依旧凭空响起,让萨克埃尔不自觉一颤:
“你是怎么……”
萨克埃尔用力一绞,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这把传奇反魔武装有什么能力吗?”
刑罚骑士嫌恶地摇头,推开瑞奇的身体。
果然……传奇反魔武装?
瑞奇无力地倒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萨克埃尔拉起约德尔,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后捡起“永恒真理”,再度转向他。
萨克埃尔冷冷地举起长剑:
“我就不告诉你。”
然而,下一刻,地上的瑞奇却呼啸一声!
啸声凄厉!
震人心脾!
正在场中混战的所有人齐齐一颤,尽皆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跪倒!
泰尔斯用尽全力扶住地牢出口的铁板,而他身边的坎农和快绳已经生生跪倒,痛苦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
那一边,瑞奇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挣扎而起,生生用双臂拦住萨克埃尔颤抖的长剑!
仿佛他已经不用耗时去再生与恢复。
萨克埃尔和约德尔对视一眼,震惊地看着瑞奇对方瞳孔里的黄光越发明显,而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里则隐隐露出焦黑诡异的肌肉。
“那你们就永远别说了。”
瑞奇看着眼前的萨克埃尔与约德尔,眼里第一次露出决绝的杀机。
那一刻,萨克埃尔从皮肤到血液都爆发出一股本能的,面对危险的颤栗!
在远处,泰尔斯睚眦欲裂地看见:
瑞奇双臂一振,萨克埃尔和约德尔就双双飞了出去!
萨克埃尔倒在地上,痛苦地咳血。
鲜血淋漓,形容恐怖的瑞奇走向了约德尔。
“你很棒,面具上一个杀死我两次,而我还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名唤茉莉洛兰。”
瑞奇一把将面具护卫从地上提起,右手覆盖上那个深紫色的面具!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
“不,不!”
倒在一旁的萨克埃尔痛苦而惊恐地伸手:
“那面具你不能!”
瑞奇狞笑着,扣住深紫色面具的边缘,手掌里涌出无限的力道。
十几年来,泰尔斯从来没听见过约德尔的痛呼或惨叫。
面具护卫沉默寡言,即便战时受伤,也仅仅是一声闷哼。
直到这一刻。
“啊啊啊”
约德尔撕心裂肺地痛吼出声!
在瑞奇无比快意的狞笑和无穷无尽的力度下,约德尔挣扎得越发厉害!
他的手足仿佛不受控制般颤抖起来,其幅度之大,仿佛承受着最可怕的酷刑。
“不!”
看到这一幕的泰尔斯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本能地一把抢过快绳手上的时光弩:
“弩箭给我!”
快绳一惊:
“但是它,那个准心”
正在此时。
第202章 狱卒
场地上的雇佣兵们齐齐变色!
“骑兵!”
泰尔斯的身边,趴在地上聆听的坎农第一个大吼起来,声音是止不住的喜悦:
“大量的骑兵,很近!”
很快,不用坎农的提醒,泰尔斯就感觉到了:
他脚下的沙砾开始震颤。
莫名的震动越来越近,从他们头顶的沙丘后传来。
就像海浪。
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东西,雇佣兵和王室卫队们齐齐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而看着那束火花,也听着那道号角,感受着地面的震颤,瑞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脑子里的疯狂和血性为之一顿。
那是……
“呜”
火光与号角中,泰尔斯眯起眼睛。
他感觉到了什么。
果然。
在瑞奇的身后,火花下方的沙丘顶部,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道白影。
一道疾驰的白影。
而它向着沙丘下的混乱飞速接近!
“呜”
号角声中,白影接近的速度之快,堪比疾翔的苍鹰,两秒的时间就迫近眼前!
于是泰尔斯很快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匹白马。
奔驰的白马。
洁白。
无暇。
优美。
它踏动四蹄,马蹄交换间速度惊人。
仿佛划开墨色的闪电。
偏偏它的动作又显得从容不迫,万分优雅。
甚至让人忽略了马蹄声。
“呜”
号角在继续。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小巴尼愣愣地看着那道白影,随即被塞米尔一把推开。
塞米尔气喘吁吁地抹了抹脸上被锁链擦出的血:
“是他。”
“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动!”
泰尔斯也惊讶地看着那道白影,但他看见马上的身影,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一个骑士。
一个身姿同样优雅从容,偏偏速度却快得让他看不清形貌的骑士。
很快,滚滚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也越发减缓。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头。
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在东方渐渐亮起的微光下,无数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了四面的沙丘上,居高临下。
骑兵。
没错,是骑兵。
无数的骑兵。
踏着隆隆声响,越丘而来。
跟其他人一样,泰尔斯左右转头,怔然望着头顶,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骑兵们收住缰绳,在悠长却清晰的号角声中,缓缓地策马下坡。
他们向这一方小小的沙地围拢。
就像漫过礁石的海浪。
不可阻挡。
如果说,在龙霄城里面对诸侯们,侃侃而谈的泰尔斯还不清楚“数千骑兵”是什么概念的话……
那他现在就明白了。
数千骑兵。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视野有多宽,多广,当你睁眼抬头的刹那,填满你视线的东西,全是这群黑色的骑兵。
没有空白。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听力有多好,多细,当他们统一前进的时候,充盈你耳朵的东西,也只有滚滚的蹄浪。
没有例外。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心志有多成熟,多冷静,当数千匹数百磅的战马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震动沙砾而来时,唯一能提醒自己的东西,是你不受控制而越跳越快,几乎要震出胸腔的心脏。
没有……喘息的余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除了萨克埃尔。
作为最不受影响,最专心致志的那一个人,刑罚骑士紧紧盯着挟持住约德尔的瑞奇。
下一秒,他趁着对方的失神突然暴起,出现在瑞奇身后,勒住了后者的脖颈!
“咚!”
逼得瑞奇松开了约德尔。
战斗再发!
号角声一转。
沙丘上看不清样貌的骑兵们齐齐一顿,似乎在为这场莫名的战斗而犹豫。
唯有那道首先出现的白影,还在疾驰而下。
但沙丘之下,受到威胁的瑞奇怒吼一声,怒意勃然上升,巨力发动,一个滚地反摔把萨克埃尔掼倒在地上。
“你真是烦透了,刑罚骑士。”
瑞奇捡起长剑,他可怕的嗓音再次响起,让许多人再度一颤。
可不等瑞奇举剑,约德尔的身影和他诡异的灰色短剑就再次出现,剑刃穿透瑞奇的胸膛!
“啊啊啊!”
瑞奇凄厉怒吼,回身一剑,约德尔一阵战栗,翻滚着避开这一击。
但他没能更进一步。
因为下一刻,那个首先出现在沙丘上的白影就迫到眼前,直插三人战斗的最中心!
仿佛一阵疾风,刮开无数沙尘。
瑞奇只来得及侧面一躲,堪堪避开白马的冲撞!
可泰尔斯却惊异地看见:
白影的骑士腾空而起,手臂一振!
下一秒,一柄通体洁白、乃至于泛着微光的长枪,就神奇地出现在骑士的手中!
它随着白影骑士的动作,横空一扫。
“咚!”
白色长枪正中瑞奇的胸膛。
借着马匹的冲力,瑞奇痛呼着飞出,落在身后的沙坡上,震起无数沙浪。
空中的白影骑士也因为反冲力而轰然一震!
但他却在空中自如地调整地身姿,长枪在沙地上划开一道轨迹,飘然优雅地落地。
泰尔斯心头一振:
他明白过来,这是友军。
但下一刻,白影骑士却倏然转身!
他的枪尖如灵蛇转头,抽向刚刚偷袭瑞奇的约德尔!
泰尔斯神经一紧: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面具护卫灵活地架开枪身,一个灵活却稍显狼狈的翻滚避开进攻。
但另一边的萨克埃尔却深深皱眉,他捡起瑞奇的长剑,想要为约德尔解围。
可白影骑士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长枪一收,身形一转!
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一道机械的脆响中,本来以后手为锁,前手为轴的白色长枪神奇地改变了长度,前收后突,从主人的后手处刺出第二截枪尖,反刺萨克埃尔!
泰尔斯这才发现:那是一柄双头枪。
而且还能自由伸缩?
心思电转间,白影骑士已经回过身,前手变后手,向萨克埃尔攻出这一枪!
在枪剑即将交击的刹那,刑罚骑士脸色一变。
深知剑在面对枪时的巨大劣势,他本能地收回剑刃,倒退三步,堪堪避开白影骑士势在必得的刺击。
“嗯?”
白影骑士微微诧异,似乎对萨克埃尔完美地避开他信心十足的一击而疑惑。
而此时,瑞奇再次发出一记凄厉的吼声,震得在场的人一阵心悸。
在滚滚沙尘中,瑞奇再次暴起,冲回战场,冲向还未站稳的萨克埃尔!
刑罚骑士微微咬牙,但不等他做出反应,空气中人影闪现约德尔出现在瑞奇的必经之路上,拦截后者的膝盖。
“呜”
持续的号角声中,三人的战斗再发:
瑞奇气势迫人,接二连三被戏弄的他无比愤怒,想要击杀萨克埃尔。
隐藏暗中的约德尔来回游击,在狼狈闪躲的同时竭力阻止他。
萨克埃尔一边沉着地防守,一边试图寻机反击,再次砍下恶魔的头颅。
但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白影的骑士又动了。
他长枪拖后,以惊人的速度迈过沙地,杀进三人的战场!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一阵眼花缭乱:
混乱中,只见白影骑士毫无顾忌,长枪左突右进,迅疾翻飞,连续抽中暴怒的瑞奇,逼得后者动作滞碍;
而在萨克埃尔借力借势打出反击的同时,白影骑士又连挑带刺,每每精准地拦截,让刑罚骑士无功而返;
偏偏白色长枪还时不时抽出生冷而莫名其妙的角度,在空气泛出涟漪的时刻,迫得打算突施偷袭的约德尔狼狈不堪,重回阴影。
三人就像三头彼此厮杀的狼,却在碰到对方之前,就被中间那一把诡异的长枪打断了。
包括泰尔斯在内,所有人愣愣地看着这混战的一幕:
那个白影的骑士……
他在……
以一敌三?
沙尘中人影来回,泰尔斯看得眼睛都酸了。
白影骑士的身形无比灵活,他的双足并不是唯一的支点,整个人时不时随着长枪两头点地为轴而来回进退,每每在千钧一发间闪过危险。
这让泰尔斯不禁想起曾经的“飞蝗刀锋”。
而他的双头的白色长枪就像最神奇的武器,伸缩如意,长短不拘,左右来回,前后收发,能以任意姿势、从任意角度,施展最凌厉精准的进攻。
有了灵活的身姿和凌厉的进攻,再加上白影骑士在空中挥出飒飒风声,带起迫人气势的长枪……
他甚至……
不用防守。
就能把敌人逼出威胁区。
终于,持续了近十秒的混战被萨克埃尔抓住了机会,他脚步急进,长剑突转,目标由瑞奇转向了白影骑士。
新来的骑士眉头一皱,身形一换长枪一格,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尴尬的角度:
他被约德尔隔开,只能看着萨克埃尔扑向瑞奇。
“嗤!”
长剑切入瑞奇的肩胛。
“就这样?”
但瑞奇猛地抬头,用一道前所未有的凌厉嗓音,震得萨克埃尔皱眉后退!
这道嗓音似乎极为特殊,站得稍远的泰尔斯也痛呼一声,跪在地上。
“那你就完了。”
瑞奇表情狰狞地拔出肩膀的“永恒真理”,冲向身形不稳的刑罚骑士。
约德尔想要上前,自己却也在这道凄厉的嗓音下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时,在所有人都因为这道吼声而状态糟糕的时候,唯独白影的骑士动了。
只见他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地迎难而上,身形如同随风飘飞的白羽,优雅从容地掠过约德尔,
在瑞奇令人心悸的嗓音中,唯独白影骑士的声音传了出来。
“安静。”
那是一道清冷、清亮、清澈的嗓音。
就像无尽污浊里的一股清流。
洗涤人心。
不可质疑,无从辨驳,遑论违逆。
前一刻还怒意难消的瑞奇,仿佛不受控制般,霎时收声!
下一秒,白色长枪闪电般纵抽而下!
正中瑞奇的肩膀!
“咚!”
那一道钝响,仿佛从心底里响起。
瑞奇的长剑落下,双膝跪地。
“很好。”
白影的骑士轻声道,随即收回长枪。
瑞奇没有再站起来,他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自己摇醒。
很快,瑞奇再度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白影骑士,眼眸中的黄光慢慢收敛,脸上的伤势也缓缓恢复。
“你。”
瑞奇喃喃道。
慢慢靠近的泰尔斯这才看清了白影骑士的样子。
骑士身高适中,身材修长,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岁。
他浑身一袭白色骑装,整齐而素净,行步之间姿态昂然,自有气势,仿佛方才的乱斗也不能动摇半分。
唯一比较突兀的是……
骑士的左肩,本该是肩甲的地方,覆盖着一个灰白色的,丑陋而巨大的骷髅头骨。
多少给他增添了一分肃杀之意。
白影骑士似乎感觉到了泰尔斯的目光,他十分警觉地回过头。
他回头的那一瞬,给少年的感觉就像用刀锋破开了水浪,留下的那一丝凌厉痕迹转瞬即逝,却过目难忘。
在黎明的天色下,泰尔斯愣住了。
因为……
泰尔斯突然发现,这个白马上落下的男人,实在是有些……
过于英俊了。
英俊到他的五官转向泰尔斯的时候,仿佛闪电破空,哪怕在白昼下也有“驱散黑暗”的错觉。
他的发色乌黑,看上去就像油画里最理想的墨彩,与他的白色行装相得益彰,彼此凸显。
他的肤色偏白,放在黄沙漫漫的荒漠中,却难得有股勃勃的硬朗英气
而他在左耳下挂着一枚别致的、银光闪烁的精美耳环,就在那个丑陋的骷髅头骨正上方。
而他的眼神……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只觉得那一对浅浅的琥珀色眸子里,藏着最华美、却也是最致命的剑刃,在吸引每一个鉴赏家的同时,将直刺每一个过分沉迷其中的人。
白影骑士望了泰尔斯一眼,回过头去。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很不礼貌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英俊的白影骑士没有再理会瑞奇,而是转向另外两人。
在他的注视下,约德尔收起自己的无上之剑,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聪明。”白影骑士清冷地道。
战斗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沙丘下的空地恢复了安静。
白影骑士右手一收,那把神奇的白色长枪就像变戏法一样,缩短成一肘的长度,被他收回背后。
他恍若无事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雇佣兵与王室卫队们。
他的表情很淡然,仿佛那什么也没有。
却让身后的人们一阵紧张。
白影骑士没说什么,他转过身,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
轰隆隆……
蹄声再起,沙丘上的骑兵们重新开始行进。
雇佣兵和王室卫队们满怀警惕地抬起头:
四面沙丘上的骑兵越来越近,他们人数众多,已经进入视线的就有数百上千,更多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沙丘后方出现,慢慢下坡。
配上马匹的体积,他们远远看去就如漫山遍野的黑蚁,从每一个方向黑压压地覆盖而来,极具压迫力。
泰尔斯这才认出来:
最前一排的骑兵无不手举弓弩,敌意满满地对着沙丘下方的人群,仿佛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
这也让沙丘下的人们越发紧张。
“嘿”见到希望的小巴尼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塞米尔一把按住。
“别乱开口,”塞米尔低声道,同时用警告的目光扫视着其他旧日同僚,向着白影的骑士努了努嘴:
“那个混蛋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嘴。”
在众人紧张而警惕的目光下,英俊的白影骑士走到萨克埃尔面前,低头看着这个鼻青脸肿、浑身伤口、狼狈不已,却兀自鏖战不休的战士。
英俊男人的声音清冷而空洞,带着莫名的力量,如同寂静虚空里的寒流:
“我认得你的烙印。”
男人抬起头,如有鹰眼一般,在人群中精准地捕获了小巴尼等人的身影:
“还有你们的。”
王室卫队的众人齐齐面色一沉。
萨克埃尔也盯着眼前的白衣骑士,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
“啊,我也认得你。”几秒后,刑罚骑士笑了。
“年轻人,”萨克埃尔叹息道:
“你是这一代的‘狱卒’。”
第203章 性命、安全与自由
狱卒?
泰尔斯心头一紧,想起了什么,连忙举步向前,身后的快绳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抛来的弓弩,跟坎农一起狼狈地跟上。
“你押着我们入狱的时候,那张脸不是那么容易忘记。”萨克埃尔的声音有些失落。
他的眼前,白影骑士表情未变,精致俊美的五官里却透露出一丝厌倦。
“而你应该在牢底,”英俊的男人冷冷道:
“不应该在这里。”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周围的骑兵们越来越近,几乎把眼前的黄色沙丘染成乌黑,刺眼而压迫。
白衣男人转过身,左肩的骷髅骨微微晃动。
他看向坐在地上的瑞奇。
“鲜血鸣笛,贩剑的。”
这一次,白衣的男人眼里泛出惊人的寒意:
“你们更不该在这儿。”
“你们应该在……该在的地方。”
英俊男人的话里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被喊出了身份,雇佣兵中的许多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瑞奇的形貌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紧盯着眼前的骑士,恭谨地回答:
“抱歉,大人,我们在执行任务。”
瑞奇耸耸肩,表情无奈而无辜:
“但遇到了一些……意外。”
英俊的男人微微皱眉:
“你的任务……”
正在此时,已经走近,再也忍不住的泰尔斯高声开口:
“别相信他!我是第二王子……”
可下一刻,白影的骑士就倏然而动!
他右臂一转,一截枪尖就凭空出现,向着泰尔斯欺来!
而正寻思着如何解释的少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身形一晃!
“铛!”
空气一阵模糊,泰尔斯看得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已经靠在了约德尔的怀里,被后者用左臂环护着。
而面具护卫的面前,灰色的无上之剑堪堪挡住洁白的枪尖。
坎农和萨克埃尔已经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武器,表情凝重,随时准备出手。
“再打断我一次,”白影骑士盯着泰尔斯,琥珀眸子里露出冷酷的杀机,令人一时再也想不起他的英俊样貌:
“就杀了你。”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眼前离自己不过数寸的枪尖,一时失语。
“你不能。”
约德尔甩开对方的枪尖,拉起泰尔斯,冷冷地回答:
“你不知道他是谁。”
白影骑士收回了长枪,后者重新变回一截短枪,被他插回背后。
“我不在乎。”
只听英俊的男人清冷地道:
“而你也一样,无名者,不管你跟秘科是什么关系。”
他左耳的耳环轻轻摇动,依旧精美,仿佛没有看见刚刚剑拔弩张的一幕。
离得最近的坎农和萨克埃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泰尔斯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摸着重新开始搏动的心跳,诧异地看着约德尔。
但面具护卫只是摇头不语一如既往。
白影骑士重新转向瑞奇:
“你的任务?”
瑞奇笑了。
“进行中,”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无奈地看着东方越来越耀眼的红光:
“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看到进度。”
白影骑士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口:
“你的意外?”
瑞奇叹了一口气。
“请允许我介绍,”瑞奇伸出手,向泰尔斯示意了一下:
“这是泰尔斯璨星殿下,我们今晚的意外……之一。”
瑞奇说这话的表情很无奈。
离得比较近的骑兵群里顿时传出一阵私语。
白影骑士皱起眉头,却显得他的那副如从油画里出来的面貌更加生动夺目。
他扭过头,细细地打量泰尔斯。
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如此英气俊美的男人盯视,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穿着和形貌都不太符合“王子”的标准,莫名觉得脸上发烧。
白影骑士转过头,重新对瑞奇开口:
“我需要一个解释……”
泰尔斯一惊:
“我”
可他立刻被约德尔按住了肩膀,止住话语。
“威廉姆斯不喜欢被打断。”
面具护卫俯下身,在少年耳边轻声道:
“而他是认真的。”
约德尔说着,在心底加了一句话:
不管你是不是王子。
威廉姆斯?
泰尔斯一阵惊异。
“噢,都怪我没有介绍,才引起你们之间的误会,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就在泰尔斯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时,瑞奇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向泰尔斯露出歉意的微笑:
“现在站在您眼前的,是荒漠东陲的沙场传奇。”
佣兵头子伸手示意眼前英俊得不像话的骑士,形容词不要钱似地往外蹦:
“马背之上的雷霆飞翼。”
“驰骋万里的冷酷杀手。”
“杂种与荒种们的恐怖噩梦。”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英俊骑士,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形容词,只觉得心中纷乱。
传奇……
雷霆……
杀手……
噩梦……
在周围黑压压的骑兵对比下,白影骑士的身形显得格外刺眼。
“……也是刃牙沙丘的唯一主人,”瑞奇微微叹息,望着男人的眼神越发复杂:
“罗曼威廉姆斯男爵。”
罗曼威廉姆斯。
男爵?
泰尔斯皱起眉头。
而罗曼只是冷冷地听着瑞奇的话,不言不语。
“当然,你也可以称呼他为……”
瑞奇舒出一口气,用他最为忌惮警惕的语气,喊出那个名号:
“传说之翼。”
传说之翼。
泰尔斯紧皱眉头,心思流转。
星辰三名帅里,那个声名最可怕,也是最矛盾,更是最复杂的……
在血色之年与荒漠战争中血手起家,屠戮无数,甚至曾经活活坑杀了六千兽人俘虏的……
曾经载誉凯旋,带着军团伴随王驾,游行永星城,从而被市井坊间、万千妇女传闻成那个“用脸就能征服西荒”的……
传说之翼?
而传说之翼本人,那个传闻中凶恶而恐怖,帅气又英俊的罗曼威廉姆斯,却淡淡地望着泰尔斯。
毫无动容。
那一刻,泰尔斯的目光凝固在骑士左肩那丑陋不堪的骷髅骨上。
他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
兽人的颅骨。
然而就在此时。
“砰!”
一声巨响从远处隐隐传来!
仿佛云后的惊雷。
人群一阵哗然!
黑压压驻停在沙丘上的骑兵们也齐齐一惊,安抚着不安的马匹。
泰尔斯下意识地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随即一震!
是刃牙营地。
只见一股黑烟,从营地的方向缓缓升起。
那是……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刃牙营地的特殊情况。
唯有坐在地上瑞奇呼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罗曼回过头,眼中可见愠色。
他对着坡上的骑兵们怒吼一声:
“弗兰克?”
然而他即便是吼声也清澈而具有穿透力,仿佛带着净人心脾的威力。
很快,一个甲胄齐全的灰发中年骑士越众而出,看向远处冒着黑烟的营地。
“永世油爆炸,大人。”
名为弗兰克的老骑士皱眉道:
“那帮该死的老爷兵,我们走了之后,他们根本不懂怎么管军需后勤……”
但就在此时,第二股黑烟,从营地的另一方向缓缓升起。
传说之翼的表情变得更加糟糕。
“等等,那是……”
弗兰克眼眸一凝,语气开始变了:
“第二个火源,商铺的方向。”
“是故意纵火!”
他的声音带动了骑兵群中的一阵骚动,许多人开始不安地窃窃私语。
但罗曼只是一个转头,被他目光扫视到的所有人就下意识地齐齐住口。
军队恢复了寂静。
可仿佛是上天要跟这个喜欢安静的英俊骑士开玩笑,几秒后,一阵急促而令人心慌的号角,就从营地的方向传来!
“呜呜呜”
连续三响。
传遍四野。
这一次,无论是雇佣兵还是骑兵群,人们终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震惊和哗然!
英俊的罗曼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他顾不上收束属下,就急急转过头,朝着另一个山坡的方向喝令道:
“菲利希亚?”
骑兵群中一阵轰动,一个红发的女骑兵呼喝着赶开挡路的人,驭骑来到沙丘下。
显然,菲利希亚是个难得的美人,但她却奇怪地剃掉了左半边的头发,脸上还有着奇怪的刺青,让泰尔斯想起他身边的罗尔夫。
“大人,传令官确认了,是入侵警报!”
菲利希亚气急败坏地道:
“第七级!”
看着远处冒烟的营地,听着越发急促的号角,军队的骚动越来越大。
骚动中,传说之翼沉下头颅,不言不语。
也许是他的态度使然,也许是军纪严明,很快,不安的骑兵们也纷纷平静下来。
令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当数目惊人的骑兵群齐齐从骚动中安静下来时,那种瞬间消寂的无声力度也如此惊人。
在令人心悸的安静中,罗曼缓缓扭头,看向地上的瑞奇:
“你?”
瑞奇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抬头,毫不退缩地望向无论实力兵力都在压倒性优势的传说之翼:
“是啊,男爵大人。”
“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们的任务。”
骑兵群中一阵窃窃私语。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向人群中钎子在刚刚的混战之前就被击晕,至今不省人事。
罗曼表情沉稳,俊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怎么做到的?”
瑞奇耸了耸肩,无奈地摊开双手:
“哦,这就要拜诡影之盾的同仁们所赐……”
这一次,罗曼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语气冷酷:
“发生了什么?”
被打断的瑞奇一阵沉默。
他低下眼神,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抬起视线:
“白牢里的囚犯们,”瑞奇语气自然,毫无惊惶:
“已经被放出去了,正在营地里四处抢掠作乱。”
瑞奇笑着继续道:
“而关系到驻军存亡的军需仓库正在熊熊燃烧,动摇军心。”
骑兵又开始骚动了。
瑞奇看了看营地的方向,啧声道:
“可偏偏现在,营地里唯一有驻军有实力应对的西荒领主们,正因为一起世仇贵族的刺杀事件,而处在内讧和哗变的边缘。”
“至于最高的第七级警报。”
瑞奇听着耳边若隐若现的号角,嘿嘿一笑:
“营地之外,偷偷溜回来的、以裂石部落和刹拉伦部族为首的灰杂种与荒种们,正准备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在刃牙营地自顾不暇的时刻突袭入侵,痛快劫掠,洗雪他们十一年前荒漠战争的耻辱。”
裂石部落?
泰尔斯一惊!
四面沙丘上的军队终于哗然!
中年骑士弗兰克先是一愣,随后暴怒出声:
“操你”
但罗曼忽地举起一只手!
把弗兰克的咒骂堵死在嘴里。
下一瞬,军队就重回安静,没人再敢窃窃私语。
只见罗曼抬起头,又望了冒出滚滚黑烟的营地一眼。
“确实,贩剑的,”罗曼冷冷道:
“你超乎了我的意料。”
瑞奇点点头,看上去颇多感慨:
“今夜很不平凡,是有些小惊喜。”
两人沉默了几秒。
下一刻,罗曼突然开口:
“所以。”
“你要什么?”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和弗兰克、菲利希亚都惊讶地看着传说之翼。
瑞奇笑了。
“你果然反应敏锐,大人。”
他站起身来,先是向着自己的属下们示意了一下,然后恭谨地鞠躬:
“我们,友好和善的鲜血鸣笛,男爵您的雇佣兵伙伴们……”
瑞奇勾了勾手,克雷立刻把一个不省人事的俘虏拍醒,带上前来。
“我们将向您献上诡影之盾的北地最高负责人,钎子,”瑞奇看着醒来的钎子在骑兵阵势前露出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的出现会让暗中作乱的刺客们放弃目标,四散而逃。”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我们还将交还星辰王国的唯一继承人,泰尔斯璨星王子,”瑞奇把手臂伸向不远处的泰尔斯,让后者不由得咬牙:
“他的身份,足以镇压您营地里那些桀骜不驯的西荒领主们。”
瑞奇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不失时机地谦卑一笑。
“当然,我们还会奉上时机,”瑞奇指了指远方冒着黑烟的营地:
“那些你不必浪费在我们这些手握人质的泥腿子身上,可以用来挥军平乱,力挽狂澜的时机。”
这下,就连萨克埃尔也开始皱起眉头,重新打量这个前一刻还是疯狂、暴戾的好战恶魔,现在却重新变成那个稳重、睿智的克拉苏的男人。
传说之翼依旧不语。
“我们,鲜血鸣笛会用以上全部,来向大人您购买……”
瑞奇恭敬地点头:
“我们的性命、安全与自由。”
第204章 轻点儿的
东方的深红开始减弱,天色越来越亮。
但沙地上的气氛却越发诡异。
在无数对目光的注视下,俊美得堪比画作的罗曼冷冷望着衣甲破损、满身血污,却偏偏没有一点外伤的瑞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骑兵,紧张不安的雇佣兵,心情复杂的王室卫队,以及视线远端迷你而精致,浓烟滚滚的刃牙营地。
他若有所思。
终于,传说之翼把头转向被克雷押守着的钎子。
“诡影……之盾?”
罗曼望着钎子不甘与痛苦并存的眼睛,轻声开口。
钎子反望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无谓挣扎,而是皱眉深思。
“更多。”
瑞奇抬起双臂,面带微笑:
“他跟在场诸位的关系可不浅呢。”
“除了是今晚绝大多数乱源的策划者之外……”
灾祸之剑的首脑指向远端的刃牙营地,语气神秘:
“他还是十八年前,也即血色之年时串通外敌,潜入刃牙沙丘,刺杀海曼璨星,导致营地陷落的主犯。”
泰尔斯叹了口气。
钎子不忿地闭上眼睛。
那个瞬间,沙地上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听得见风沙呼啸。
就连传说之翼的慑人目光也凝固了。
下一秒,沙丘上第一排的骑兵军官顿时哗然一片!
“什么?”
弗兰克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你是说……鬼王子塔?还有……营地的陷落?”
“这个人?”
一时间,无数双目光齐齐射向钎子。
瑞奇点了点头,一脸满意地看着他引发的场面:
“惊喜的礼物,对吧?”
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耗尽体力的萨克埃尔望着钎子,目光深邃。
“去你的,塞米尔,那家伙……”小巴尼狠狠推了塞米尔一把,但也许看在周围弩箭的份上,他终究没有继续动手:
“你一直知道吗?”
塞米尔只是抿着嘴,并不开口。
稍显混乱的场面中,泰尔斯望向那个话语权最大的人。
传说之翼没有说话,也没有约束他哗然的属下们。
白影骑士只是紧紧地盯着闭眼的钎子,态度不明,一动不动。
“那不可能!”
骑在马上的女骑士菲利希亚咬着牙齿,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小时候见过行刑现场,国王早就把当晚的刺客们给……”
但就在此时,一言不发的罗曼终于举起他的右手!
军队里的哗然议论与窃窃私语尽皆收束。
仿佛那一只手有着无上的威严。
很快,雇佣兵与王室卫队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面色严肃却心情紧张地看着罗曼的举动。
但传说之翼只是轻轻扭过头,望向瑞奇:
“证据?”
瑞奇扯起了嘴角。
他胸有成竹地摸向自己的怀里。
“我有一封……”
但话说一半,瑞奇就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表情古怪地看向远处的王子:
“咳,我是说……我们的王子殿下有一封海曼王子的遗笔信,上面带着他身死那天的落款和日期,正是这个刺客头子当年卷走的战利品。”
钎子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瑞奇。
罗曼的目光立刻电射而来,把泰尔斯惊得一个激灵。
约德尔的话从空气里响起,潜入泰尔斯的耳中:
“给他。”
泰尔斯皱眉望了传说之翼那完美的面容一眼,但他还是顺从地掏出那封信,颤巍巍地递出。
罗曼看着那封名贵的信纸,沉默了两秒,这才缓缓接过,展开阅读。
钎子的表情更见灰暗。
瑞奇只是不言不语,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罗曼放下了信件。
瑞奇呼出一口气:
“看,我可没骗你。”
“所以……”
传说之翼没有说话,只有一对琥珀眸子幽幽闪烁,映出大漠的苍莽。
“克拉苏啊……你以为你拿王子还有我做筹码,他就会让你走吗?”
此时,面色灰败的钎子发出近乎绝望的惨笑。
“他可是传说之翼啊,果决狠厉,冷酷无情。”
在所有人的厌恶目光下,钎子冷眼看着出卖了他的瑞奇,恶毒地道:
“就不提他喜不喜欢你的威胁了……显然,把你们一起吃掉,才更符合他的利益。”
雇佣兵们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正在此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咳,那个……”
众人齐齐皱眉,转向那个被忽视的少年。
“我能拿回来了吗?”
泰尔斯无视着身后约德尔的焦急提醒,一边摸着头,一边傻笑着向罗曼伸手:
“你知道那属于我……的叔叔?”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
就像有人戳破了一个气球,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泄。
罗曼皱了好几秒的眉,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胆敢再一次打断他的少年。
而泰尔斯只能硬起头皮承受,笑容僵化。
幸好,也许是确认了他的身份,传说之翼没有再动不动“杀了你”,而是反常地默默伸手,把信件交还给泰尔斯。
“嘀,嗒。”
一边的瑞奇眯眼模仿着时钟的声音:
“时间在流逝,大人。”
他指了指远处冒着烟的刃牙营地。
罗曼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第三面沙丘:
“杜罗?”
第三面沙丘上,一个身形壮硕的骑士,在一众看上去着装特别随意的骑兵中骑出,来到传说之翼的面前。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一动。
他们认出来了。
是杜罗。
是他们在归途中遇见的异能战士,星尘卫队中那个“怪胎小队”里的“老大”。
“小子们都准备好了,大人,”左臂比右臂要粗壮一圈的杜罗恭敬地回答:
“随时。”
罗曼盯着远处的营地,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您想的话,我们现在就能抢回王子,”杜罗看向泰尔斯显然没有认出比之前的荒漠之旅还要狼狈的少年又轻蔑地瞥了一眼雇佣兵们:
“然后只需要一个冲锋,甚至连卡尔的轮换部队都用不上,我们就能把他们全部碾碎。”
杜罗的目光就像其他骑兵们的目光一样,饱含敌意与杀机。
这话让雇佣兵们,包括王室卫队们都变得紧张起来。
唯有瑞奇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
“另一则附送消息,大人。”
灾祸之剑的现任克拉苏眯起眼:
“你的这位副手之一,似乎叫……杜罗?”
下一秒,瑞奇指了指杜罗,再指了指钎子:
“他长期以来,都在向诡影之盾出卖着情报。”
泰尔斯皱起眉头,先是想起这位杜罗的敛财之举,随后想起在酒馆里的三方对话。
被点名的杜罗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变。
他策马冲向瑞奇,怒不可遏:
“我草你妈妈的”
那一瞬,克雷和约什下意识地靠过来,想保护仍旧笑眯眯的瑞奇,前几排骑兵们也纷纷弓弩预瞄,刀剑出鞘!
就连泰尔斯也被暗中的约德尔抓紧了手臂。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就在此时。
“唰!”
白光一闪!
白色的长枪瞬间出现在传说之翼手里,被他单手扎进沙地!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被替换成了水,所有嘈杂的声音响动皆为之一滞!
罗曼轻声开口,却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呓语一般:
“肃静。”
泰尔斯生生一个激灵。
这句话仿佛有某种力量,逼得混乱的众人齐齐收手住口,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
一秒,两秒。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不再动弹。
场面瞬间恢复了肃静,只余风声沙沙。
传说之翼这才拔出他的长枪,收回背上。
在场的人如同大梦初醒一样,好像记起了怎么喘息。
“大人……”杜罗的坐骑前蹄高扬,人立而起,生生停下了步伐。
杜罗愤怒地指着瑞奇,气得嘴唇发抖,语无伦次:
“他,他,这狗娘养的……好坏,好坏……”
但传说之翼只是轻轻一瞥:
“他的话。”
“是真的吗?”
看着上司的面孔,杜罗的话语登时为之一滞。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刺客……”
然而瑞奇轻轻推开把他掩护在身后的约什,轻笑道:
“但他告诉我,你的妻女得了重病,对么?”
杜罗一愣。
“也许为了她们,你会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杜罗狠狠咬起牙齿,他瞥了一眼周围的骑兵们,怒道:
“你他妈的别污蔑我……”
此时,传说之翼又轻轻发话了。
“我,讨厌,争论。”
短短的三个词,却像是宗教圣言一样,霎时让杜罗和瑞奇都住了嘴。
罗曼轻轻抬起头,双目如电,直射杜罗:
“你只需说,是或否。”
杜罗一急:
“当然不是!我是您一手提拔的,从来都对您忠……”
可他再次被上司打断了:
“但你听上去没那么确信。”
传说之翼的声音依旧平稳而空洞,听上去就像从天边飘来的一样。
杜罗顿时一滞。
他望着上司的双眼,下意识地低下头。
似乎开始犹豫。
“他们……我的妻女确实身体不好,大人。”
杜罗的语气有些软化,他的手在马缰上搓了又搓,话语艰难:
“我的役钱没法……有时候我会想办法……跟一些商人……赚点钱。”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
在一边的菲利希亚看着杜罗的窘态,再也忍不住:
“大人,这些事情我们应该日后处理,但是营地那边……”
可她没说完,就被策马到身边的弗兰克按住了肩膀。
中年骑士对疑惑的菲利希亚摇了摇头。
作为旁观者的泰尔斯微微蹙眉。
“赚钱?用情报?”
瑞奇轻哼着看了看钎子:
“你的妻女没有生病,她们只是定期被这些刺客下毒而已。”
这一刻,杜罗终于脸色大变,他转向似乎已经视死如归的钎子:
“什么?”
瑞奇讽刺道:
“不用谢,但这就是病因。”
另一边,被制服的钎子笑得弯下了腰。
传说之翼静静地看着杜罗:
“所以,你确实在出卖情报?”
杜罗的脸上一片铁青,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同僚,慌张不已: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您知道,刃牙营地没有警戒厅,商人们总是很担心治安,想要搞点内幕……”
他的同僚,弗兰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罗曼打断了杜罗:
“比如这次,各路军队汇聚刃牙营地,主力常备军大规模出动的所谓‘情报’?”
杜罗话语一窒。
“我……”
他惊恐不已,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我不知道,大人,那些‘商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
传说之翼依旧冷漠以应。
一边的菲利希亚再也看不下去:
“大人,”她试探着道:
“我们还是,还是先救援营地……”
可罗曼却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营地永远固若金汤。”
他紧紧盯着满头大汗的杜罗,语气中的寒冷甚至感染了空气:
“但我的副手们,却未必始终如一。”
这话说得他身边的弗兰克和菲利希亚一个激灵,齐齐噤声。
杜罗浑身一颤:
“大人!”
罗曼迈起脚步,缓缓走近杜罗的坐骑:
“你的家人病重……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骑在马上的杜罗明明比罗曼高了一个身位,可此时的他看上去却像一只发抖的老鼠,见到了捕鼠猫:
“我……”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就是杜罗的惨叫声:
“啊!”
前几排的骑兵们发出一阵惊呼!
等到吓了一跳的泰尔斯回过视线来时,杜罗已经落在了地上。
怪胎的老大没有死,他躺在沙子上,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看着胸前的那一截白色枪身。
枪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几寸。
“也是,因为你知道,”罗曼冷冷地道:
“我不在乎。”
传说之翼一个回身,白色长枪回到他的背上。
杜罗这才呼出一口大难余生的气。
就像其他骑兵们一样。
“蛇手。”罗曼扬声道。
第三面沙丘上,一个骑士被人推了一下,这才急急打马驰来,看样子有些慌张。
“大人!”
泰尔斯认出来了,他是杜罗手底下的另一个异能者,曾经在荒漠中与他有一面之缘。
传说之翼抬起头:
“现在起,你就是‘怪胎’的新老大了。”
绰号蛇手的骑士一愣,他看了看地上的‘老大’杜罗:
“啊?可我”
一边的弗兰克攥住了他的手臂,不让惊慌的蛇手继续说话。
“至于你。”
“今天过后,就退役吧,”罗曼看着躺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杜罗:
“去找涅克拉解决钱的事情。”
“从愚蠢到盲目,你们有太多共同点了。”
他冷哼着转身,任由地上的杜罗被蛇手跟菲利希亚双双扶起。
但下一刻,传说之翼就走向了钎子。
这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克雷在瑞奇的示意下,轻轻地松开了压制着钎子的手臂。
“所以,就是你。”
罗曼冷冷看着钎子:
“十八年前向营地伸手,而现在则向我的军队伸手。”
传说之翼的声音轻灵空洞,却蕴藏涵寒意:
“你。”
钎子微微一滞,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
他随即叹了口气。
“只是工作而已。”
钎子低下头,狠狠咳嗽了几声,看上去狼狈不堪:
“如您一样,男爵大人,我只是服从……更高的命令。”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又是微微蹙眉。
“我不服从命令,刺客,”传说之翼冷冷地回答:
“我只保护我的财产。”
罗曼缓步上前,随着他的语气,英俊的五官仿佛霎时化身锋利的钢刃,直逼每一个注视他的人:
“而刃牙营地,就是我的财产。”
“没人能动它。”
罗曼逼视着钎子:
“没人。”
钎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被这个时刻的男爵吓到了。
“你不需要这样,大人,我已经认输了,而我会配合你,”感觉到对方话里的意思,钎子似乎有些失态,但他依旧竭力自救:
“这一切,包括整个血色之年里所有刺杀事件,都出自我们主人的手笔,他名叫‘腾’秘科肯定也知道他。”
“而我能帮你,帮秘科,帮星辰王国找到他。”
钎子不甘心地向泰尔斯望了一眼:
“他手里捏着某个可怕的秘密,包括血色之年的主谋。”
“涉及整个星辰王国的命运。”
弗兰克与菲利希亚对望一眼,就连萨克埃尔也抿紧了嘴唇。
可这一次,钎子失算了。
“但刃牙营地属于我。”
只见刃牙营地的主人,传说之翼,罗曼威廉姆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钎子,轻轻道:
“只属于我。”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钎子一急:
“当然,而您把它保护得很好。”
“听着,我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事件,北地人,暗室,甚至别的势力……我能带你把他们……”
“我的手下还有很多可供利用的资源,你可以把我当作……”
然而下一刻,传说之翼就动了!
诡异的白光瞬间闪出,化成长枪,直奔钎子的心脏!
“嗤!”
血肉撕裂的声音。
泰尔斯神经一紧。
下一秒,钎子呆呆低下头,看着胸前涌出无尽的鲜血。
不。
他有些不明白。
传说之翼的话还在继续,冷漠不摇,毫无感情,就像根本没听见钎子的话:
“那是……我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钎子,仿佛在看一只无力挣扎的虫子。
钎子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他把目光从胸前的致命上抬起来,竭力挤出一个最后的惨笑,随即化出狰狞:
“诡,诡影不灭,永……”
可白光再次一闪,划过钎子的脖颈!
后者狠厉的遗言戛然而止。
“想从我手里动它的人……”
罗曼面无表情地提着被割下来的人头,任由右手上的枪身汨汨滴血:
“……都要付出代价。”
钎子的无头尸身软倒在了地上。
泰尔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诡影之盾的钎子,曾经在龙霄城和刃牙营地的黑夜里操弄风云的人物,就这样,静静地死在荒漠的某个角落里。
连遗言都未能完整。
但下一刻,罗曼手里的枪身一收,化作一截短矛,刺进人头的嘴里!
他接下来的动作让快绳惊恐地捂住嘴:
“我了个”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罗曼的动作:只见他悠闲而熟练地用短矛来回撕扯人头上的血肉,在
切割?
所有人尽皆色变!
令人恐惧的轻微摩擦声中,骨肉飞溅,鲜血淋漓。
罗曼动作娴熟,表情淡然。
就像在切菜。
看得周围人一阵心寒。
幸亏罗曼不喜欢多话,否则泰尔斯甚至猜测:他此刻必然要哼上一首小曲。
很快,几秒之后,钎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仅仅剩下两个血洞,而他的下颔骨也已经与头颅分离。
人头越发狰狞,血滴兀自不休。
看得泰尔斯毛骨悚然。
而罗曼收起枪身,饶有兴趣地左右转了转手里的半个人头,那表情……
就像在观赏一件……
工艺品。
这个想法让泰尔斯一阵恶寒。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唯有弗兰克咳嗽了一声:
“大人?”
传说之翼这才回过头来,把钎子的半个人头抛给弗兰克后者忍着极大的嫌恶接住它,把上面血淋淋的眼洞转向另一边。
罗曼表情淡然,不动声色,但泰尔斯总觉得对方此刻心情不错。
他抓起一把沙子,搓了搓手上的血污:
“先就地处理,战后再好好烧制。”
烧制?
泰尔斯皱起眉头。
“奇鲁萨裂石酋长的质量还不错。”
面对属下奇怪的目光,罗曼晃了晃肩膀,敲了敲左肩上丑陋的半个兽人颅骨。
“就是十几年了,戴得有些厌,我想换个……”
传说之翼指了指正被弗兰克绑上马的狰狞头颅,轻声道:
“轻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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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我要吃的,还有喝的
轻点儿的。
听得泰尔斯又是一阵心堵。
在几乎所有人都不好看的脸色下,瑞奇咳嗽了一声。
“我可以把这视为交易达成吗?”
“既然我们帮了你这么多‘忙’?”
这句话把刚刚完成“艺术创作”的罗曼扯回了现实。
传说之翼慢慢转过身,走向瑞奇。
他的脚步很慢,却别有一股让人心惊的韵律。
克雷和约什盯着眼前这个让他们不禁战栗的男爵,想要硬头皮上前,却被瑞奇阻止了。
雇佣兵的首领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
“大人?”
罗曼和瑞奇对视着彼此,一方淡漠,一方镇定。
周围的人紧张起来,许多雇佣兵和骑兵都紧了紧手上的武器。
王室卫队们则下意识地站在一起,向着泰尔斯的方向靠拢。
但泰尔斯却垂下视线,久久沉思。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秒后,传说之翼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刃牙沙丘不再欢迎你们了。”
话一出口,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而如果你敢回来……”
罗曼没有说下去。
瑞奇笑了,他点点头:
“很好,很公平。”
“那就祝好运?还有……合作愉快?”
瑞奇伸出手掌。
但表情淡漠的传说之翼看也不看一眼,就径自越过他,走向自己的部属。
瑞奇扬了扬眉毛,无奈地收起手掌。
前几排的骑兵们在弗兰克等人的示意下收起武器。
“太好了,”快绳在泰尔斯的背后感激地低声道:
“不用再打架了。”
那一边,罗曼牵回自己的白马,高声对着周围下令:
“菲利希亚!”
这一刻的罗曼褪去了先前的血腥和异常,变得利落而干脆,自有威严:
“出动飞翼骑,先占领四周的望点,侦测敌情,不急着接战,如果荒种和杂种们真的来了,那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
女骑士呼喊着回应男爵的命令,在她的带领下,一面沙丘上的几百骑兵整齐利落地转向而去,在滚滚沙尘中消失。
传说之翼回过头:
“弗兰克!坡!”
“装备好破锋骑,喂掉最后一份口粮,包括才来一个月的轮换部队特别是坡,你那些从内陆来的新丁们我随后就来,记得,我们都是四条腿,尽量在外面和平地上打。”
坡弗兰克身边的另一个骑士似乎有些疑惑:
“我们不应该……先点烽火求援吗?”
罗曼毫不犹豫地回答:
“点给谁看?荒墟还是英魂堡?”
“须知,西荒的大老爷们正在营地里瑟瑟发抖,等着我们救命呢!”
弗兰克和坡点头呼应,分别带领着各自的属下骑行而去。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罗曼的部署,眉头越皱越深。
一半的骑兵就这样浩荡离去,场面气势丝毫不比他们到来时逊色半分。
“蛇手!”
被点到名的新任怪胎队长愣了几秒,这才急忙回应:
“大……大人?”
罗曼瞥了他一眼。
“准备好卫队的人,特别是怪胎们,等我们解决了外面,营地里就只剩下暴徒和乱兵了,不会很辛苦,但会很麻烦。”
蛇手慌忙地应是,不太熟练地领着新手下们离开。
四面沙丘上顿时只剩下两三百骑兵,看样子是罗曼最信任的亲卫。
泰尔斯的眼前,雇佣兵们在克雷等人的命令下开始清点行装和人数。
“卡尔,”罗曼终于回过头,命令剩余的骑兵:
“你跟我的亲卫,把王子带到东边的第一补给哨。”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起头。
传说之翼低头望着坐在地上的萨克埃尔。
“顺便把白骨之牢的囚犯们看管起来。”
“战后再送回去。”
罗曼冷冷地道:
“他们不属于阳光。”
王室卫队们的众人们表情齐齐一黯。
罗曼走向他的白马,骑兵们则纷纷涌上前来,用满布敌意的目光看着囚犯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拒绝了一位骑兵军官要把他扶上马的动作。
“他们在白骨之牢里帮了我很多,甚至救了我的命,”王子走上前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你能……放他们一马吗?”
小巴尼和贝莱蒂眼神一动。
但传说之翼只是冷冷摇头。
“他们是囚犯,”罗曼看也不看泰尔斯,只是自顾自地整理他的行装:
“而我是狱卒。”
“动作快点,我们还有场乱子要收拾。”
泰尔斯握紧拳头。
另一边,三个骑兵粗鲁地把看上去块头最大的布里按倒在地上,后者不断地挣扎着。
“嘿!”小巴尼抗议着,但他随即也被无数骑兵按倒,绑缚起来。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没什么,别反抗,”萨克埃尔平静地等着骑兵们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绑住双手,同时劝导着其他人:
“只是回到……我们归属的地方而已。”
他的语气很寻常,似乎这就是一次散步。
很快,塔尔丁,坎农,贝莱蒂,纷纷被押送起来。
小巴尼给了他一个带着讽刺与无奈的笑容。
萨克埃尔留给他一个最有深意的表情。
泰尔斯立定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切。
“高兴些,大伙儿,至少……至少我们见到了真正的阳光……不再是该死的火光……”塔尔丁被按着走路,仍然挺着脖子看向日出的方向,含泪带笑。
似乎舍不得这最后的阳光。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骑兵们一一押走卫队的囚犯们,把他们手上的绳子绑到坐骑上。
最后被押着经过他身边的贝莱蒂,对泰尔斯叹息道:
“保重,殿下。”
“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至少,您安全了。”
泰尔斯苦涩地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他却没有说话。
“诶,我不是”
“偶不是犯银!”
王子转过头,发现快绳也被押送了起来,可怜的后者挣扎着,激动得把康玛斯和北地口音都喊了出来:
“怀亚!泰尔斯!”
“那个,偶没有……”
“我是王子最喜欢的侍从,我父亲是努那个什么什么卡索!”
但骑兵们丝毫不理会他的抗议,兀自把他押送到囚犯们的行列里。
在激烈的挣扎与喊叫声中,泰尔斯紧紧闭眼,旋即猛然睁开!
“威廉姆斯男爵!”
王子第三次拒绝了一个骑兵邀请他上马的动作,果断地走向传说之翼,高声道:
“放了他们!”
在罗曼诧异的目光下,泰尔斯狠狠咬牙:
“反正,白骨之牢已经被打破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你身为‘狱卒’看守白骨之牢的责任,那么……”
他抬起头:
“责任由我来承担。”
“以王国继承人,泰尔斯璨星的名义。”
他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
罗曼瞥了一眼周围,对王子多少有些好奇的骑兵们就齐齐低头,各干各活。
传说之翼回过头来,他大步上前,直到立在泰尔斯面前几寸的地方,低头俯视着他。
“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之前告诉我,王子。”
罗曼寒声开口,俊秀的脸庞此刻别有一番锋利:
“我长得像你父亲吗?”
泰尔斯抿起嘴,暗自咬牙。
罗曼没打算等他回答,冷冷哼声:
“那就别对着我哭诉。”
传说之翼矮下身子,贴着泰尔斯的耳朵,轻声道:
“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是谁的狗屁儿子,要继承的是哪个狗屁王国。”
泰尔斯顿时脸色铁青!
“但你是王国的男爵,驻扎在星辰的领土,手握的是王室直属的常备军。”王子强撑着胸膛里的怒气,小脸通红。
男爵轻嗤一声:
“很好,那我猜,你现在想的应该是‘等我成为国王,就要你好看’?对不对?”
泰尔斯的拳头越握越紧。
“别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罗曼冷笑着,悄声道:
“因为……废物们都会这么想。”
说完这句话,罗曼就直起腰,在表情难看的泰尔斯面前扬长而去。
留下王子一个人,在风中气得发抖。
瑞奇从旁边走来,看着罗曼的背影,又看看神情愠怒的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但他只是摇摇头。
“我猜,这就是分别了,殿下。”
泰尔斯强忍着脾气转向他。
瑞奇微微一笑:
“别落下了你的狱河之罪,我们可对你的未来充满期待。”
泰尔斯捏紧拳头:
“塞米尔他的脸上也有烙印,如果我提醒威廉姆斯,塞米尔也是你从白骨之牢劫出来的……”
“你猜,他会不会被威廉姆斯一起关回去?”
瑞奇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是啊,可能,”瑞奇耸耸肩,笑道:
“但你真的忍心吗?在塞米尔为你的王室受了那么多年罪后,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
瑞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挑了挑眉,踏步走向他的雇佣兵们。
听着远处囚犯们一个个被监押起来的声响,泰尔斯最后一次捏紧拳头,旋即松开。
“约德尔,”泰尔斯闭着眼睛,对着空气轻声道: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几秒后,虚空里传来一个虚弱而犹豫的声音:
“我赢不了威廉姆斯。”
泰尔斯倏然睁眼!
“不。”
“我要你别现身。”
空气里传来一道疑问的喉音。
但泰尔斯只是紧紧望着卫队们被一一绑缚的背影,轻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
话音落下,泰尔斯不等约德尔的回应,就大步上前,赶上罗曼跟瑞奇:
“喂,小白脸!”
威廉姆斯的背影一僵。
“还有你,小笨笨!”
瑞奇的脚步一滞。
在周围许多人的奇怪注目之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回过身来,皱眉看着泰尔斯。
但这一次,罗曼却微微蹙眉:他觉得,王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我们得聊聊,我们三个,私下里,”泰尔斯大步走来,挥手示意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正好,我很饿了,最好还能有点吃喝。”
少年的步伐夸张,语气随性,那呼来喝去的样子,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
罗曼跟瑞奇对望了一眼,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泰尔斯跨步插腰看着他们,趾高气扬。
几秒后,传说之翼呼出一口气,看泰尔斯的眼神跟看疯子的差不多。
“现在是战时状态,没空满足你的王室排场,”罗曼轻蔑地摇头,生硬地喊出那个称呼:
“殿下。”
泰尔斯扑哧一声笑了。
少年插着腰,神气地指了指罗曼:
“不,你不急着去救援,因为一切尽在掌握。”
他转过一边,指了指瑞奇:
“而你也不急着离开,因为你并不担心。”
又是一阵沉默。
场面有些尴尬,似乎被王子糟糕的幽默感破坏得有些过头。
几秒后,传说之翼再也不想理会泰尔斯,他嗤了一声,回头就走。
瑞奇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后也转身离开:
“顺便一句,不错的尝试,孩子。”
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泰尔斯叹了口气。
“非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
然而,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后,场面就变了:
“或者我需要在战后告诉所有人你俩其实是一伙儿的?”
那个瞬间,罗曼与瑞奇的背影同时一颤,立刻止步!
靠得比较近的几个骑兵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们疑惑地向这边望来。
泰尔斯笑了。
他举步上前,慢慢接近两人的同时,降低了音量:
“……而传说之翼本人,才是昨晚到今天,才是刃牙营地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跟幕后主使?”
一秒。
两秒。
终于,第三秒的时候,僵在原地的罗曼跟瑞奇同时回过头来。
看向笑眯眯的泰尔斯。
那一刻,简直没有语句能描述他们两人的表情。
少年走到与他们面对面的距离,停了下来。
风沙习习,日出东方。
罗曼、瑞奇还有泰尔斯,三对目光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相处着:
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盯着他。
“男爵大人,我们需要出发”远处的一个骑兵军官走近,提醒着罗曼。
但传说之翼却一反常态地回过头,用他不常见的狠厉语气怒道:
“做你们的事!”
军官被吓得一个后退,连忙走远。
许多盯着这边的骑兵和雇佣兵们也下意识地低下头。
罗曼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死死盯着瑞奇,语气急躁而不满:
“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瑞奇的脸上一阵青红,他咬牙道:
“什么都没说。”
但同一时间,泰尔斯却极快地脱口而出:
“什么都说了。”
瑞奇转过头,难以置信又愤恨不已地盯着泰尔斯。
什么?
泰尔斯依旧一脸笑眯眯,对雇佣兵头子露出一个大拇指:
“顺便一句,不错的尝试,瑞奇。”
罗曼表情难看,他望望瑞奇,又望望泰尔斯。
传说之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臂里的力量无处发泄。
紧接着,在两个近乎石化的大人面前,脏兮兮的少年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下来。
“现在,我们能谈谈了吗?”
泰尔斯挺起胸膛,顶着青肿的脸,对眼前两个表情古怪的人道:
“然后我要吃的,还有喝的。”
什么?
那一刻,罗曼的俊脸上全是怒意,写满了“你怎么敢”的表情。
而瑞奇的眼睛简直要瞪出眼眶。
“噢,”泰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神气地拍拍大腿,回头指了指被押送起来的卫队囚犯,补充道:
“他们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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