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盛宠之嫡妃攻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盛宠之嫡妃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沾衣     盛宠之嫡妃攻略txt下载     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让她羞愧不已又感动莫名的抢亲

    她背过身,揉一揉眼睛,她的那些个感动,一点儿也不想让旁人窥视。他们未必懂得他与她经历的不易。在场鲜少有人,能够抱着善意,去体会因他此举,他需得肩负的担子,与她的情难自抑。

    她狠狠抹一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回身,依旧是垂眸敛目,人前一副恭谨的样子。只轻轻啄了啄脑袋,脉脉给了他回应。

    即便她尽量收敛,丁点儿也不想张扬,仍旧压不住围场内,轰然乍响的喧嚷。

    “这莫不是求亲?”

    “本朝纳彩,多以鹅代雁。若真是求娶,公子循的便是庄重古礼。除王室嫁娶,实是罕见。”

    她揪着手指头,不敢明目张胆打量他。到底此处只她一人是女儿家,规矩上,怕出了纰漏给他招祸。

    她眼梢瞥见太子拍拍他肩头,似意外他也会干出这般少年人的风流事。周太子轻笑两声,便要带人转身步上高台,宣告今岁春狩各人赏赐。

    这却是明着偏袒他,驳了方才那人对他不守规矩的质问。

    可偏偏有人不乐意,公子成笑容儒雅,蓦然开口,使得太子本欲含糊了结此事的盘算落了空。这却是明着不给太子脸面。可见在公子成看来,这位当朝地位不稳的大周储君,已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亦已生出明着与太子争锋,一较长短的雄心来。

    “顾卿今日所为,与那日大殿之上,判若两人。莫非当日劝退本王请婚,为的不过私心作祟?更何况,两家结亲的大事,她一未及笄的姑娘,便是仰慕你比本王更甚”,话到此处,刻意将目光在七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这意思,当日欺君罔上的,除他之外,她亦是为一己私欲,罪责难逃。

    “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乃结亲之常礼,轻易不可违。顾卿莫不是糊涂了,一时为儿女私情蒙了眼,干出这等有违孝义,不遵礼法之事?”

    说罢怅然摇首,仿佛在替他可惜。宛若已经能够预见,今日过后,他之声名,于北地,必会一落千丈。

    七姑娘心头骤然揪紧。头一回直面有人能够仰仗身份,压在他头上,对他说话如此不客气。

    她偷偷抬起眼眸,极快瞄他一眼。却见这人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面对公子成毫不掩饰的发难,他神态安详,依旧保持着该有的恭敬。

    她觉得他这份收发自如的气度,已然被他磨砺得融入骨血,练就成了本能。这个男人的心智,已然成熟到远远抛开“颜面”一说。他谋的,不是一朝一夕的长短。他之图谋,悠远到,她也不过些猜出些皮毛。

    她只听他立在太子身旁,低沉平缓的语调,徐徐响起。

    “殿下对微臣,许是生出了误会。微臣此举,非为求亲。”

    他话音方落,不止几步开外垂着脑袋的七姑娘,便是余下诸人,无不惊愕万分,面面相觑。

    世子这话何意?莫非先前所言,狩猎途中遇了稀罕玩意儿,停下来捕捉,只为顺手,赠了这女子耍玩,真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非人人心里暗自揣度,有更深一层的打算,意欲求娶?

    这世上自来不缺落井下石之人。高台上起初失落不已的娇娇们,打量七姑娘的眼神,由恼恨转为喜极。带了那么些幸灾乐祸的奚落。像是嘲讽她不自量力,妄图高攀,如今被世子明着拒绝,也是她活该。众人嬉笑着,相互挽着胳膊,很有一番看笑话的兴致勃勃。

    七姑娘心里有一瞬惊慌失措。可那一阵子慌乱过后,她只深深垂了眸子,垂手立在当中。默默的,仿似呼吸都变得清浅,一动不动。

    他四下环顾一周,遍观各式嘴脸,目中闪过丝冷芒。回头再看她,娇娇软软的小人,孤零零立在场上,受人指指点点。

    他目光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她低着头,额前的美人尖,精致柔美。如初次召她近前,她也是这般,安安静静,埋头藏了心绪。

    他不喜她当他跟前,闪躲他的注目。即便是当下。

    于是他深深看她一眼,继而开口。打消旁人对她,方才兴起的鄙薄。

    “下官所为,当得抢亲。情之所至,对她却是极为唐突。之后必遵循六礼,另备下贽礼,周全礼数。连并登门,向她父兄亲长谢罪。之于御前,下官明早入宫,当亲自向吾王请罪。如此,殿下可满意?”

    之后的事,她云里雾里,整个人跟做梦似的,被他如提线人偶般,散场过后,领上了马车。

    怎么就成了抢亲了呢?她怔怔然看他,一张小脸上,憨态十足。时而忧虑,时而欣喜。

    抢亲跟提亲,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壤之别。抢亲是早前,比前朝更久远那会儿,男子掳掠心头中意的女子,硬生生抢了结亲。史书有载,抢亲实为“掳掠亲”。随着后世六礼兴起,抢亲也就渐渐被“三媒六聘”所取代。当今除南疆极偏远之地,还时兴这般旧礼,时人几乎早已忘却还有“抢亲”一说。

    抢亲的蛮横之处在于,只论结果,其间礼数,一概不问。譬如当下,他一口咬定是他将她抢了来,自此之后,她便是他的人,名份已是铁板钉钉,落定的事儿。至于古今于结亲一事上的差异,他说了,先抢人,礼数之后补齐。

    这般与“先礼后兵”,全然逆着来的行事,自然招来许多人拼死谏言,只道礼数不可废。他冲当头那人眯了眯眼,眸中泛起抹阴仄仄的光,即刻便沉了脸。

    “吾之家事,与尔何干。”

    他一语落下,周准已大步上前。持枪重重杵在地上,悍然砸起一片翻飞的尘土。此刻诸人方才记起,眼前这位,多数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却是惯来说一不二,手底下掌控着御刑监,暗地里不知拿了多少人性命的赵国公府世子。

    于是纷纷打起退堂鼓,得了周太子适时递来的台阶,打着哈哈,后怕着散了场。

    她还在回想方才种种,整个人面人儿似的,被他揉进怀里。此处无人,他打横抱起她,将她沾染上脂粉味的披风解开了扔到一旁,再裹了她进还带着他体温的氅衣里。目光专注描摹她眉眼,柔声问道,“回神了不成?方才自顾垂着脑袋,又在琢磨何事?”

    她胡乱摇着脑袋,只管埋头往他怀里钻。双臂绕过去,紧紧搂住他腰身,尽量贴合他近些,才能感受他身上真实又安心的体温。

    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在一瞬间,生出那么多念头。听他说不是求亲,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很快又浮现出往昔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像电影的快镜头,哗哗的,就翻过了。之后,那些美好,被回荡在耳边一句“非为求亲”,撕扯得支离破碎。可她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嘶喊,在声嘶力竭的提醒她,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她出尔反尔。于是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渐渐聚拢,恢复成当初完好的模样。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她想要相信他,冥冥中又惧怕失望。这就好像是对她的考验,在拷问她,是否是否始终如一,对他信赖有加。

    她觉得惭愧,之后的事儿,一丝不掺假,证实了他对她,远比所有人猜想,更坚定的情意。可她在那一瞬,竟然会对他生出不确定。

    如今他这般温存问她,她更觉没脸见他。心头充塞着满满的愧疚,被堵得难受。她伏在他肩头,鼻子一抽,羞愧与无法言说的感动,交织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第272章 怎么她比罪魁祸首还心虚?

    时隔不久,他再次将她带到别院,避开京中的纷扰。只此次,他却是被文王下令,借口春狩一事,停了他的职,命他静思己过。

    其间他曾被唤回国公府两次。她起初很是担忧,可每每见他归来,面上瞧不出难色,她也就只能顺从他安排,不多问,安安心心在庄子里住下。上峰都停了职,她这做人从史的,自然也就跟着得了清闲。好在关夫人母子也在,有人做伴儿,总是多一分热闹。

    春日里,女儿家消遣之事,一手也数不过来。采桑扑蝶,曲池里泛舟,园子里荡秋千。他早间会到书房去议事,不去府衙,依旧忙得抽不开身。晌午用过饭,会拥着她小憩一会儿。之后他或带她与燚哥儿出门,田间游玩一番,或是在廊下静静翻书,远远看她带燚哥儿园子里放纸鸢,捣鼓九连环。

    她觉得这样静静流淌的日子,若然不计较其他,真算得称心如意。他待她温和,待燚哥儿慈爱,时常,她会因此而生出些错觉。仿佛燚哥儿是他与她的孩儿,他们是团团圆圆的一家子。只这么一想,心里都会软得一塌糊涂。

    每次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念想,她又唾弃自个儿不应当这般自私,置关夫人于何地呢?于是拍拍微红的脸颊,将心思从“他的孩儿”这事儿上,强行给拽回来。

    抱着怀里玩累了的燚哥儿,七姑娘将人送回关夫人屋里。自从他在围场,堂而皇之宣告抢亲,关夫人已将她做了自己人看待。会跟她讲他儿时的一些趣事儿,却似有意,从不主动提起他那位早逝的兄长。

    “又忘了时辰。还得你去催他。这人也是,要人三番五次去请。”关夫人捂着巾帕,笑言打趣。她懂事又贤惠,一日不去前边请人,那人便假做不知,一直等到她过去,这才携了她一道回内院用饭。

    七姑娘听出关夫人刻意在“三番五次”上重重咬字儿,便知因他的缘故,她又被人取笑了去。遂羞红着脸,急急忙忙告退出门。走在廊下,心里还在嘟囔,自与幼安退了亲,他是愈发明目张胆,没个顾忌。

    远远便瞅见仲庆那童子守在门外。竹篾编成的门帘半卷,书房的门微微敞开着,并未关严实。她摆手,免了仲庆见礼。本欲亲自上前叩门,却听里间有人正在回话。

    “据说在路上,身子已是不大好。惊蛰隔日,一大早婢子发现,人已没了气儿。这才知晓,夜里不知何时,郡主已是去了。”

    她盯着自个儿半抬起,指头弯曲,正欲敲门的手,怔怔然,神情恍惚。

    “郡主已是去了”,哪个郡主?

    又听那人道,“那位派人递的信儿,据说郡主似乎也知晓自个儿撑不久,去的前几日,但凡清醒着,必是躺在榻上,念念有词。言辞间,对您与姜女官,多有不敬。”

    那人没吱声,她在门外微张着小嘴儿,这会儿却是听明白了。能对他两人至死不忘,念念有词且不恭敬的,除了那位郡主,再想不出旁人来。而那人嘴里的“那位”,指的当时秦王殿下。

    半晌,她听见屋里传出些声响。不多时,一双十分眼熟的皂靴,映入她眼帘。白底儿,鞋面绣了暗金的夔纹。不张扬,只适当起了点缀之用。却是他偏好的式样,开春时候她给他新制的那双。

    “今日来迟小半刻钟。”他一手挑开帘帐,外间亮堂堂的光,霎时照亮他清俊的眉眼。她觉得他黝黑的瞳眸,瞳仁儿幽深,周围一圈儿却清亮有神。

    被他逮住她在外听壁脚,听的还是关乎幼安之事,她微微有些窘迫。收起面上还来不及遮掩的震惊,她清清嗓子,避着里间那门客,低声回他,“刚从阿姊那儿过来。”

    阿姊……他回头吩咐两句,牵了她往回走。看她自个儿都不曾意识到,她已随了他称呼,叫顺了口,唤关夫人阿姊。他按下,没打算给她提醒。只觉这般顺其自然,再好不过。

    真要正儿八经让她改口,她面浅,恐会难为情,反倒不美。

    他在心里估摸一番,觉得时机差不多,便与她商量。“近日你母亲上京,欲唤姜昱往渡口接人。接了人,是迎了去他那里小住,或是径直接了来陪你?”

    她脚下一个趔趄,拐角步上游廊,险些在台阶上绊了脚。招来他不满一瞥,扶了人,握住她肩头,将人安安稳稳安置妥当。

    “太太进京?”她吓得平日温婉的嗓音,此刻止不住变得带了几分尖利。小手紧紧扣住他搀扶她的臂膀,震惊着,既心虚又不敢置信,隐隐透出几分急切的期待。

    比起幼安猝然病逝,显然这事儿才是真正让她放在了心上。

    “何时之事?大人您怎地不早说?”近日就能到?这么粗粗一算,该不是刚过完年节便从泰隆郡动的身?

    太太怎么会这般急急慌慌,家书也没有一封,就赶着往京里来?七姑娘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从小到大,她背着家里人,就干了这么一桩不守规矩的“荒唐事儿”。还是他一步步,诱她上的歧途。

    她灵敏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太太搁下陪伴姜大人共度元宵,赶着往京里来,说不得,已然对他两人之事,有所察觉。

    莫不是,京里的风声,这么快就吹到了泰隆去?

    她抬头正欲张嘴,打算赶紧的,与他商量着拿个主意出来。却见这人好整以暇,一点儿不似她惊慌失措。

    她一顿,眼前灵光一闪而逝。渐渐的,睁大眼睛瞪着他,她可没忘了,这人算计她,可是前科累累,劣迹斑斑。

    “大人,该不是您早算计好的?”她亮闪闪的眸子,牢牢盯住他。才抢完亲呢,如今燕京还闹得沸沸扬扬,丝毫没有降温的迹象。哪里就这般巧,太太不早不晚,就瞅准这空当,人都快到京里了,他这才告知她?!

    他似没听清她的质问,顺势揽了她肩头,手上轻一使力,便带了闹别捏的人,复又缓步前行。

    “想好了不成?去姜昱府上,或是请了姜夫人来陪你?”

    他自顾说话,轻笑着将先前那一问,重复一遍。

    她这会儿要还看不出,此事必是他手笔,便是枉费他一番“谆谆教诲”。七姑娘气得咬牙切齿,怎么这罪魁祸首丁点儿不忧心,反倒是她,心头没底,生怕惹太太恼怒。

    她偏头看他,便是正与他闹别扭,也不可否认,这人的侧脸,当真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俊朗不凡。她赶紧晃晃脑袋,暗自提醒自个儿,千万莫被他美色所惑。这时候她应答义正言辞,严肃问他一句:大人,您既知太太将至,便该知晓,您拐她闺女在前,如今抢亲在后,太太若因此对您生怨,万般瞧您不上眼,您又该当如何?

第273章 春风如有情,发我枝上花

    “这北地开春了,天儿也这般凉。”陶妈妈眼看太太脸色不大好,怀里抱着八爷,只得拉扯些不打紧的话。

    二爷骑马跟在一旁,方才在渡口,太太见了人,一刻也等不及。趁着底下人搬了箱笼上车,招呼二爷,避了人问话。

    之后再回来,太太面上不仅带了忧色,陶妈妈觉着,仿佛还有那么几许恨其不争的愠怒。连带的,仿佛将二爷也给怪上了。打从登上世子爷给安排的车驾,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北边儿到底跟家里不一样,冬日干冷,盛夏又苦热,也不知姑娘过不过得惯。”陶妈妈给正睡得香甜的八爷,掖一掖绣麒麟花样的大红襁褓。说话时压着声气儿,怕吵醒了人。心里想着,提一提姑娘独自离家在外的不易,太太许会心软,消一消火气。

    “你也别想着替她开脱,变着法儿的在我跟前给她说情。”许氏娥眉一皱,绝了陶妈妈念想。“你便是再维护她,也该看看她闯出哪般的祸事来!”

    就等着人搬运行李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她本是召姜昱问话。不想,竟惊闻道旁搭起的茶寮中,有说书人,将今岁春狩世子抢了手底下女官,意欲提亲这事儿,放在嘴上,绘声绘色,大庭广众之下,说与众人取乐。

    许氏只觉当时一股子急火冲上脑门儿。回头问姜昱,他倒好,这给人做兄长的,反过来劝慰她,“此事不急在一时。安顿好,细说不迟。”

    这还不急?她闺女儿被人抢亲,坏了名节不说,竟还闹得人尽皆知。许氏虽出身旁支,未出阁前,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的贵女。一辈子本本分分,按部就班过日子。自打被本家定下给姜大人做正室,许氏在姜家这等比许氏差了不止一筹的世家当中,凭借自身手腕,主持中馈,和睦后宅,也算得心应手。

    头一回遇了这般想也不敢想的大事儿,那源头竟还是惯来在府上格外乖巧的七姑娘给闹出来的。可想而知,许氏心头既惊且怕。这心啊,自从得了那来历不明的信函,至今一直悬在那儿,不上不下。

    要说姜家是心大的,只想着攀高枝,七姑娘能被赵国公府世子瞧上,她这做娘亲的,如今该是喜不自胜了。可偏偏,姜家门风清正。自小府上几个姑娘,学的都是堂堂正正的规矩。不求她几个如何出息,只求嫁了人,踏踏实实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安和顺。

    许氏心里百感交集,自顾想着心事。这厢七姑娘一早候在大门外,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特意翻出来一身儿太太喜好,一眼瞧上去,很是端庄秀雅的嫩粉裙裳,头上别了支素雅的珍珠玉簪子。

    这么一收拾,整个人显得干净娟秀。只这么聘聘婷婷的站着,自有一股婉约文静的书卷味儿。全然寻不出京中盛传,“善心计,狐媚邀宠”的半分影子。

    春英跟在姑娘身后,难得一见姑娘这般清丽打扮,心里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古怪。别家贵女无不是卯足了劲儿,细心打扮,争相在男子跟前显露自个儿灼灼其华的品貌。只她家姑娘,当大人跟前,时常都是白白净净一张素颜。还及不上见太太时,花费的心思。

    幸而大人待姑娘非常人可比。偏疼起来,包容得没了边儿。春英不觉暗自感概,世事真个儿难料。当初她与绿芙两个,那般畏惧大人。屋里伺候着,时刻忧心一个大意,便被大人黑脸,命人拖出去杖刑。

    彼时她与绿芙两人,都替自家姑娘不值。觉着姑娘这般文文静静,讲道理的人,遇上那位,真就是受了莫大的憋屈。

    可事到如今,春英再想一想,别说绿芙那眼皮子浅的,早就嚷嚷着“反正姑娘早没了清白,跟谁还能比跟世子爷安妥?”就是她,慢慢儿也觉着,姑娘偶尔与那位闹别扭,训她两个“胳膊肘向外拐,认不清主子”。这话,仿佛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怎么这心,长着长着,就偏向那位了呢?春英撩起眼皮子,偷眼瞅瞅一手牵燚哥儿,一手牵姑娘的世子爷,心里默默念叨:人心都是肉长的。世子待姑娘好,她与绿芙两个可是一路跟着看过来,瞪大眼睛,瞅得明明白白。太太要问起来,需得老老实实,事无巨细的回禀啰,成全世子与姑娘才好。

    “姑姑的娘亲,会像娘亲一样,疼爱燚哥儿么?”四岁的孩童,心里总盼着被人喜欢。孩子纯净的世界里,幸福很简单。多一个人疼爱,便多一分满足。

    七姑娘摸摸燚哥儿脑袋。这话换个时候问,答起来不难。太太心善,自然会善待燚哥儿。可这会儿她与身旁这人关系微妙,太太便是待小儿慈祥,怕是也不大会显露得过于明显。就怕他领会错了意思,以为是姜家默许,向他示好。

    这期间牵连复杂,小孩子不懂,她若拍胸脯一口担保,到时候太太对燚哥儿不冷不热,反而招来燚哥儿失望。往后再要扭转小孩子对姜家人的第一印象,恐就难了。

    他明白她的顾虑,将她的为难看在眼中。俯身抱了燚哥儿,正了面容,严肃道,“欲要讨人欢喜,必先端正己身。若是燚哥儿这几日乖巧懂事,待人接物规矩讲礼,姜夫人看在眼立,不出几日,渐渐便会疼爱你。”

    这意思,却是要燚哥儿主动表现。他在教导燚哥儿,“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七姑娘在一旁默默听着他又举了两个浅显易懂的例子,燚哥儿起初专心致志听他讲话,末了,重重点一点头,像是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扭着身子回头冲她清清脆脆保证,“燚哥儿听话,姑姑的娘亲会欢喜燚哥儿。”

    她笑着夸奖几句,对于适时出面,替她解围的男人,抬眼望过去,只见他避在燚哥儿身后的眸子,平静又温和。

    他醇厚缓和的话语,不仅给了燚哥儿信心,也给了她信心。

    他既然能这般教导燚哥儿,显是心里也清楚,与太太初初会面,未必能尽如人意。既然他已做好准备,她不怕,与他共同迈过这道坎儿。

    “姑姑能带燚哥儿跟团团一块儿耍玩么?”

    “他比燚哥儿小两岁,能开口唤阿兄么?能吃芙蓉糕么?……”

    春英在一旁看着世子怀里抱着燚哥儿,小小的孩童,很是依赖搂着大人的脖子。扭回身,睁着黑油油,亮闪闪的眼睛,对姑娘很是亲近,似有说不完的话。

    春英忽而觉得眼前这一幕,只看着已是令人窝心。就像春日里的景致,暖融融,触手生温。或许太太这时候进京,不定是坏事儿呢?早一日定下姑娘与大人的亲事,姑娘便能早一日诞下孩儿。早一日,能如眼前这般,和睦又温情的一家子,就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哪里又不好呢?

    不知多少人羡慕的。

第274章 一无出身,二无仰仗

    马车徐徐停在别院门口。

    许氏自轻薄的纱帐后,一眼瞅见七姑娘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多少念想都抛在脑后。就想像儿时那般,拉了她到跟前,紧着问一句,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做娘亲的,说到底,对自个儿所出的几个小的,总是格外偏疼些。

    看清她身后洞开的并排四扇朱漆大门,门前一双玉石底座的石狮,檐下四根近两丈高的抱柱,气派雄浑。只见了门庭,便知此处的富贵。这还单只是一处别院,已非姜家能够比得。

    许氏因骤然见了七姑娘,激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加之她身旁还站着一抹长身玉立,雍容挺拔的身影,许氏的心,往下沉了沉。回头招呼陶妈妈看顾好团团,自顾打理一番,起身,打帘子出去。

    “太太。”七姑娘伸手过去扶人,小脸红扑扑的,满是见了家人的欢喜。

    许氏由她搀扶了落地,甫一站稳,便一言不发,轻轻推开她小手,冲她身旁那人,俯身行了大礼。

    七姑娘欢喜顿时僵在脸上,尴尬着,目光在他与太太身上来回游走。

    太太这般作为,显是将他当了外人,客套至极。有一句老话叫做“敬而远之”。因着敬畏,故而疏远。想也知道太太敬的不是他这人,而是他背后高不可攀的家世。

    她忧心忡忡看他一眼,却见他眼底平和如初。并不显得过分殷勤,只讲礼虚扶一把,稍稍侧身,让出道来,请许氏并来人,先行进府再谈。

    许氏颔首,正欲举步迈上石阶,忽而,只觉袖口被人勾扯着。埋头一看,这才发现一收拾得很是体面的小儿,依在她腿边。仰起白生生的小脸,带着点儿怯生生的不安,默默握了她手。

    “这是……”许氏一愣,方才心神都挂在她两人身上,哪里顾得上留心旁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个孩童来,瞧这眉眼,与世子竟有几分肖似。

    许氏不由心下一惊。莫不是,跟传闻中王畿子弟风流浪荡如出一辙,这赵国公府教养出来的世子,也这般不守规矩,嫡妻未过门,便早早得了庶子?

    七姑娘是人精,一瞅太太神色不对,赶忙上前牵了燚哥儿另一只小手,笑着摸摸他脑袋。“这是国公府大姑奶奶,嫁去幽州那位关夫人的嫡子,唤作燚哥儿。”

    听她这么一说,许氏莫名舒一口气。方才疑心这小儿是世子内院哪个通房所出,如今知晓是她多心,倒不好再板着脸。终是对小儿心软,许氏挤出个浅笑,由得燚哥儿握了她手,就这么母女两个一道,中间夹了个燚哥儿,路上还能搭上几句话。

    七姑娘小心翼翼应对着,刻意避开了于此时说来,不大妥当的话头。就指着姜大人与太太身子是否安康,家里如何,软着声气儿,细细追问。

    尚在别家府上,便是要管教她,也是关起门来,姜家的家务事。在外,总不好一直给她脸色瞧,这般不给她留脸面,许氏又怕国公府看轻了她。这般矛盾的心境,不为人父母的,很难体会得到。

    便是陶妈妈跟在太太身后,也感觉得出,太太对姑娘,始终是疼爱。之前恼她再厉害,这会儿真见了人,嘴皮子再硬,心头总归是软的。

    “姑姑,明儿早带燚哥儿剪花枝。娘亲屋里插一枝,姑姑的娘亲屋里,也插一枝。”都说孩童的心思最是敏锐。燚哥儿觉着姜夫人虽然没有娘亲笑容多,可姜夫人的手很软和。握起来香香暖暖的,跟娘亲、姑姑一样。

    七姑娘在心里暗赞一句,关夫人教得好,燚哥儿嘴甜,帮她哄太太。

    回头再一想,那人特意带燚哥儿迎出门,莫不是,早通晓打感情牌的要紧?待得转过一处拐角,她偷空回头瞟他一眼。却见不知何时,这人怀里接了团团过来,抱在怀里。陶妈妈跟在他身后,眼见的,强不过他。

    她嘴角险些就露了笑。好容易提醒自个儿,太太跟前,不可得意忘形,这才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好些有些猜出他的盘算。这人也太是诡诈。他惯来在外的强硬手段,此刻尽数收敛。对姜昱,何曾见他如此一声不吭,谦和有礼?

    一行人进了花厅,关夫人早候在此处,与世子不同,关夫人出面,自然又是另一副光景。笑着唤人看座奉茶,又拉了许氏,热情得不容她推拒,携了人,一道坐了主位。倒是将他挤在了后头。

    他也就顺水推舟,拣了圈椅落座,下首便是七姑娘与坐在她膝头的燚哥儿。两人之间只隔了张雕花条几,燚哥儿趴在光可鉴人的小几上,瞪着乌黑的眸子,盯眼打量他怀里的团团。

    关夫人一头拉许氏说话,一头暗地里留了心眼儿。观她谈吐大方得体,虽也精明,却非那些个尖酸不好相与的刻薄人。心里没了那许多顾虑,两人都是当家主母,随意起个头,总能说到一处。

    同关夫人一般,许氏也在默默审视赵国公府这位已嫁了人的大姑奶奶。虽只攀谈了这么三五句,可不得不说,不论是世子,或是眼前这位容貌颇为殊丽的关夫人,言谈举止,真还挑不出错儿来。与进京前设想,高门大户难免带了那么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很不一样。

    许氏眼梢瞥见陶妈妈束手束脚立在世子背后,团团在那人怀里,半分不曾惊醒。从燚哥儿对他的依赖,很容易猜出,世子待小儿,颇有耐性。至少,不似外间传言那般阎罗王似的,不近人情。

    用了茶,算是正式打过照面。关夫人也不久留人,只叮嘱七姑娘,若是姜夫人屋里缺了用度,千万别瞒着。若不然,得叫人笑话,她这国公府的大姑奶奶,连待客,也如此粗心大意。

    七姑娘从他怀里接过团团,他看她一眼,揽了燚哥儿回身旁。之后她随关夫人身边那婢子,跟着太太一道往内院早早收拾出来的厢房去。他牵了燚哥儿立在廊下,只道请姜夫人好生歇息。当许氏跟前,冲她点一点头,并未显露出如何亲昵的举止。头一回经历这事,他亦是格外慎重,不敢急进。

    厢房收拾得整洁干净。西窗前摆了株碧绿的盆栽,推开窗屉,亮堂柔和的光洒进来,惠风和煦,卷了廊下荆桃幽幽的花香。

    关上门,屋里再无旁人。许氏往当中绣凳上一坐,冷眼一瞥,七姑娘乖乖垂手,几步磨蹭近前,心知今日必定躲不过去,也就不再撒娇抵赖的缠磨上去。

    许氏之前心里存了多少话想要训她,到如今,话到嘴边,含在嘴里,终是化作一声带着疲惫的叹息。

    “前事不提,如今却有一事,需得你好生思量。是你亲去与世子讲明白,了断干净。或是为娘代你,婉拒他一番好意。国公府这等门第,姜家委实高攀不起。自古结亲,无不讲究个门当户对。不说你若然真进了顾家门槛,往后倘若受人欺负,家里帮你撑腰都难。便是他顾氏这般家底,高门内院,岂会简单得了?你还真当甘于过那般是是非非,绞缠不清的日子不成?更遑论,即便顾氏族里认了这门抢来的亲事,往后他再要往后院抬人,姜家家世是不成的,想也知晓,他母亲必不待见你。既无出身,又无依仗,你这位份,如何才能坐得安稳?”

    ***********

    结婚是很现实的事,古今往来,门第观念,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除。有亲问,为什么慕妖女的娘,与小七的娘,差这么多?其实不是差这么多。慕妖女是指婚,没得选。更何况人与人之间,待人接物的方式,差别本来就很大。联系一下自己的父母,再想一想身边亲朋好友的父母,至少沾衣身边,对比起来,各家情况,五花八门,哪里又能一样呢。

第275章 他的手段

    太太一番话,句句在理。换谁人身上,这道理都讲得通。可偏偏,他是个例外。

    一无出身,二无仰仗?幼安容貌家世,讨国公夫人许氏欢心,样样比她强。可最后如何?照样进不了顾氏的门。他在她跟前,每每提及幼安,总是一句“不相干之人”,一语带过。在他这般强势又极具主张的人跟前,还真就应了那话,“比什么,比不过男人的心”。

    这理儿她自个儿清楚,可这时候,却不宜拿出来与太太说道。到时太太若反问一句,“郡主都不成,你单凭他给的宠爱,又能牢靠多久?”这话她还真答不上来。

    她信他,是在经年累月,平淡又温情的日子里,一点一滴,积攒而成。甚而,她知晓他比常人不凡的根底。奈何许多事,默默埋在心里,绝不能对旁人提起。如此,说服太太,也就显得格外不易。

    七姑娘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深的苦恼。许久,抬起眼来。

    “如太太所言,真要两样当中挑一个……”七姑娘娟秀的小脸皱了皱,终是下了决断。“那么,还请太太出面。只一事恳求您,世子那等身份,到底是要脸面之人。还请太太莫急着回绝了他。便是在别院里多住几日,看在他阿姊待人亲厚的情面上,好歹挑个恰当的时机,再与他相谈可好?”

    一时不能叫太太对他太过显赫的家世,消除戒心。七姑娘退而求其次,打定主意,让太太多与他接触几回,水磨工夫,大伙儿就慢慢儿的磨。他这人是好是坏,政事上不好说,可对她,她是有信心的。相信凭太太那双利眼,不几日便能瞧得出来。

    七姑娘一头求人,一头绕到太太身后,软绵绵的小手爬上许氏肩头,又揉又摁。硬的不行,来软的。不能将所有担子都压到他身上,她这头也得使力。

    许氏意外她竟不犟嘴,暗自一思忖,也明白她打的是哪样算盘。要说光几日,他两人就能打动自个儿改了主意,许氏是不信的。好在得了她这话,许氏松一口气。

    老实说,刚来便给世子脸色瞧,罔顾人一番妥帖细致的照拂,不论是派到渡口来接的车驾,或是如今这干净舒适的厢房,许氏看在眼里,也知自家是失了礼数。加之关夫人这般热情款待,想带了七姑娘立马离去,许氏还真干不出这等蛮不讲礼的事儿来。遂也不过冷哼着,唤陶妈妈抱了燚哥儿过来,算是默许了她的央求。

    午后趁太太歇息,七姑娘蹑手蹑脚退出门。跟陶妈妈打过招呼,带了春英回自个儿屋里。知晓太太进京,七姑娘早两日便从上房搬了出来,换了紧挨着太太的院落。两间庭院,中间只隔了道门墙,穿过一道垂花门,往来很是便利。

    如今她回屋,果然见得那人侯在廊下,背对着她,长长的影子,削长而挺拔。

    “大人。”她挥退春英,几步来到他跟前。抬头,细细端看他神色。太太这般冷落他,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憋屈。她抿着唇,夹在他与太太中间,有苦难言。

    他转身,潇潇的眉目,照着光影,格外俊朗。待得她在他身前立定,很是自然执了她手,带着人,也不急着进屋,反是在廊下凭栏落座,拥她在怀。

    “谈得如何?”他替她挽了发丝在耳后,目光深邃而和煦。与寻常没有不同。乌黑的瞳眸当中,只映着她近在尺咫的白净面孔,仿佛他眼里由始至终,只关注她。

    她侧身靠在他胸前,屁股挪一挪,贴得更近些。指尖划过他锦袍上暗金的团蟒,喏喏道,“没挨罚,却也受了教训。听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

    跟聪明人说话,无需赘述,一语便能切中要害。

    他眉头动了动,眼底掠过抹幽思。垂眸看她,只见她纤长又卷翘的睫毛上,正好盛了光。那光随着她扑闪的眸子,上上下下,欢脱跳跃。他不禁抬手抚上她眼角,意有所指,“这几日先依你。此事了结,阿瑗需得有所补偿。”他在提醒她,孤枕难眠的滋味,他为她暂且忍耐。

    这日过后,他每日大清早,带燚哥儿过来。剪了花枝,两人再带燚哥儿一道,他只候在垂花门外,由她带燚哥儿进去。捧着还带着露水,鲜活的花枝,插瓶里,给太太屋里添色。

    之后也不许燚哥儿闹得太久,他等在外边,约莫一刻钟,使唤陶妈妈进屋,催燚哥儿回关夫人屋里习字。

    每每这时候,团团总是窝在七姑娘怀里,看着小哥哥被陶妈妈带走。憋着小嘴儿,因着失了玩伴儿,要哭不哭的样子。

    “阿姊,习字。”还差三两月才满两岁的小儿,说话漏风,咬字儿不准,可意思却能表达得七七八八,很是聪慧。

    团团眼睛生得像她,又黑又亮。那人初见团团便乐意抱他,并非全无缘由。

    七姑娘嘴角抽一抽,糯米团子似的小豆丁,笔杆子都抓不稳,着急习什么字。无奈,看不惯他眼泪包包,仿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得仿效姜昱教她那会儿,一字儿一字儿,先教团团识字。

    如此一来,每日燚哥儿来许氏屋里,又主动分担起替团团温习这事儿,两个小的相处越发融洽,颇有几分恨不能一天到晚,黏在一块儿的劲头。

    渐渐的,燚哥儿开始在许氏屋里用饭。不止早上那顿,连带晌午下了学,急急忙忙赶过来,脑门子热得冒汗,头顶上还能瞧见热腾腾的白气。

    许氏几次欲要寻他开口,不巧,总是刚叫住他,或是坐下起了个头,前边便有人来请,那意思,还都是顾氏族中或是朝廷的要紧事。

    正事耽搁不起,许氏想着拜访关夫人,先行请辞。那位原本十分实诚的夫人,忽而跟开了窍似的,托口这几日身子不舒坦,总是咳嗽。许氏尚未道明来意,已受了关夫人恳请,只道是也不知这病对小儿有没有妨碍,放心不下,不敢再将燚哥儿放在身边。只能厚颜,劳烦许氏白日里,帮忙多照看些燚哥儿,只晚上再接他回院子,他自个儿屋里安置。

    话说到这份儿上,许氏推脱不得,起初愣了愣神,沉吟半晌,只得牵了燚哥儿回去。

    七姑娘默默跟在太太身后,眼看着太太耐着性子,宽慰燚哥儿关夫人身子不打紧,用几服药就好。心里已是万分肯定:那人与关夫人,必是串通一气的。

    从最早燚哥儿出门迎太太,到如今燚哥儿跟团团打成一片儿。除了关夫人跟前,就乐意往太太院子里来。再加上关夫人一旁推波助澜,本就是生来娇柔的美人儿,这么“一病下”,抚着心口,额上还覆着热巾子,有气无力,将燚哥儿托付给太太。

    一环扣一环,时机掐得分毫不差。自然就能绊住太太腿脚,多留些时日。

    七姑娘在心里感概,自个儿想出来的水磨工夫,到底不如那人老奸巨猾。她甚而怀疑,是不是打从一开始,那人提议接了太太到别院陪她,便没打算短时间内放了人走?

    如此,接下来几日,那人频繁送燚哥儿往来于关夫人与许氏的院子,露脸的时候,自然跟着多起来。

    忽而有一日,大清早的,燚哥儿由关夫人身旁婢子送了来,身后只跟着七姑娘孤零零一个。许氏起初还默不吭声,直到第三日上头,依旧不见那人身影,许氏这才按耐不住,拉了七姑娘打探。

    “你两人可是闹了别扭?”

    ***********

    看到亲们要求加更,沾衣真是力不从心。不要说加更,我这几天,正在拼死拼活的存稿。十一月开头三天,沾衣要参加网站举办的年会。地点在三亚。出门在外,亲身经历,安安静静码字是别想了,只能提前存稿。不然十一刚开始就断更,编辑那边交代不过去啊……

第276章 太太刚开口留了人

    人都有矛盾的时候。许氏日日见他候在门外,并不过多打扰,登门而不入。他有这份心,为的必定不是暂住这院子里的正主。看了近半月,他是怎样的人,许氏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不敢说十成十精准,大致也是拿捏得清。

    世子待七姑娘如何,许氏瞧在眼中,也唯有叹息。若非他那等在许氏眼中“实在不怎么如意”的家世,这么个人,单论品貌,配七姑娘,已是绰绰有余。

    “不曾。”七姑娘面上露了抹讶然,似没料到太太会这么问。晃晃脑袋,回头继续翻红绳儿,笑呵呵逗团团。

    这时辰,燚哥儿独自伏在专门收拾出来,靠西窗那张檀木矮几上,描红习字儿。屋子当中隔了扇落地插屏,她与太太这厢说话,也不怕扰了燚哥儿课业。

    七姑娘面上淡淡的,似不以为意。实际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太太会问起他,意味着太太对他这人,本身意见不大。变化总是在细微处,一点一滴,积少成多。七姑娘就盼着太太对他的改观,由小及大,先认可了他这人,人对了,之后才好相谈其他。

    于是七姑娘揣摩太太心思,绝不主动凑上去说他的好话,更不多话。分明知晓太太是打探他的去处,她吐出两字儿,再没了下文。

    见她白开水画画,轻描淡写,应得敷衍。许氏秀眉轻蹙,约莫四十上头,依旧瞧得出当年一副好相貌。就着窗外投进来的光,许氏垂眸,埋头一针一线,亲手给团团制小衣。爱护团团,比疼爱她与姜昱,近乎是一个尺子量出来,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如今世子在别院将养,连并你这做人从史的,也是时常无事可做,白白领着朝廷俸禄。每月拿的俸银,比你爹也是相差不离。难怪人都说,京官了不得。寻常郡城官吏,哪里比得上。”许氏絮絮叨叨,颇为感概。对七姑娘这“秉笔女官”一职,由始至终,云里雾里,没看明白。

    七姑娘鼓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直瞪瞪瞅着太太,无比惊讶。这会儿才听明白,太太竟误会了她是随了那人一道,告假离京,到别院休养?

    “这是怎地了?”许氏被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容,唬了一跳。翻来覆去的回想,没觉着话里有不妥。屋里只她母女两个,私下里谈的又不是朝事,不过唠叨几句她这差事好当,哪里就值当她这般一惊一乍,大惊小怪?

    七姑娘呐呐的,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实话。这话太太是打哪儿听来?关夫人房里,或是他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对太太隐瞒停职一事,亲口所说?

    瞧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许氏也是精明人,搁下手中的活计,唤陶妈妈抱了团团到园子里透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事关她前程,非得问个明白。

    七姑娘顶着太太追根究底的眼神,耷拉着眼睑,刻意压低了声气儿,避着燚哥儿。将他在围场里一应所为,老老实实,一点儿没敢添油加醋,细细说与太太知晓。末了,添一句,“公子成与几位大人,不满他坏了章程,一状将世子告到御前。王上借由此事,顺手推舟,停了他权职,命他回府静思己过。何时再召他回去,如今尚不知晓。”

    许氏张着嘴,怔怔然看她。好半晌,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汤下了肚腹,嘴里还带着那么丝微微的苦味儿,这才平复下心头的震动。

    “停了他权职?”犹自不敢相信,嘴里再呢喃两回。

    之前只知世子抢亲,却不知,他竟因此赋闲在家。因了此事,他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若非七姑娘乃她所出,许氏都得叹一句,这般因个女子,委实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可有怨怪你?”许氏揪着心,执起七姑娘小手,当先着紧的,终究是她,可曾受了委屈。

    “不曾。那事儿过后,他待我一如往昔。太太可瞧得出,世子有迁怒于我?”七姑娘实诚摇了摇头,挽着太太胳膊,顺势靠在太太肩上。心里暗想,他要怨我,早怨了。等不到您进京,还得在您跟前,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应对着。

    许氏静默良久,心头自嘲,这话问得当真有些个多余。世子若真生出悔意,迁怒七姑娘,便不该这般,自她一行人进京,处处待她敬重。

    如今再念及围场一事,心境又是大不相同。之前恼怒,如今却是发作不得。仕途与私情,压根儿无需多问。孰轻孰重,怕是这世间丈夫,寻不出第二个答复来。

    许氏抚着七姑娘发顶,低声再问,“莫非朝堂之上,便无人帮衬世子说话?”

    七姑娘低垂的眼眸,几不可察,颤了颤。心想,这可是好苗头。

    “一来公子成势大,刻意打压。二来,他亲去请的罪,旁人也拦他不住。御史大人被他气得不轻,恨不能他狠狠吃个教训,哪里肯帮腔?”

    察觉太太抚她发丝的手,顿了顿。七姑娘趁热打铁,不刻意帮他说好话,却也不想跟他一样,说得少,做得多。太太跟她不同,她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他这人。换了太太跟前,他不开口,太太又岂能知晓,他待她的心,远比他顾氏的门第,来得可贵。

    “之前王府退亲,已然招来国公大人动怒。眼下郡主去了,碍于八王府情面,国公府这头,更不好替他说情。倒是头七那日,春英偷偷来报,说是无意间听得世子吩咐帐下门客,隔日去庙里点一盏长明灯。”

    初初听闻这事儿那会儿,她也觉着很是意外。可后来一想,这才符合他一贯做派。生前不欲往来,便干脆利落的拒绝。人死如灯灭,是是非非,尽成过往。他待幼安,无有情意,肚量却是有的。

    七姑娘一厢情愿,如此理解他一番作为。却不知,那人未必如她所想。如今将这事儿翻出来与许氏说道,却是碰巧,歪打正着了。

    “你若不说,还不知她人已是去了。”许氏在船上已听说了王府退亲这事儿。因他身上早有婚约,心里跟扎了跟刺儿似的,难免没有生出多一分怨怪。

    此刻惊闻郡主人没了,心头那根刺,渐渐消融。对他命人点长明灯,只会觉得他仁厚。

    许氏本就信佛,佛家与人为善,普度众生的慈悲宽容,许氏深以为然。相信多行善,便能为后世子孙积福。在不知晓幼安几次三番对七姑娘使坏的情形下,又被七姑娘想当然的,带了往歪处想,于是便默认了他这人,重情义。

    隔日傍晚,七姑娘一人带着燚哥儿与团团在院子里耍玩,陶妈妈远远立在山石旁看着,望向七姑娘的眼神,分外慈和。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陶妈妈抱了团团,七姑娘牵着燚哥儿,一行人沿来路折返。跨进院门儿的时候,遥遥看见如今在太太跟前当差的辛枝,翘首立在中庭。甫一见她进门儿,辛枝一脸喜色,赶紧着上前,悄声回禀。

    “世子刚回来不久,方才依礼过来给太太问安。太太开口留了世子用饭,这会儿正在屋里说话,只等姑娘您回屋就摆饭呢。”

第277章 如今就不算巴结?

    “家慈念佛,一月里,大半时候茹素。家中设有佛堂神龛,常诵经,誊抄经文。”

    “原是如此,令堂拜的是哪一宗?”

    “道融过后,北地法华宗。”

    “妾身信的乃是南地法华宗,两家却是同出一脉。”

    前厅里,传来他与太太就佛事而起的攀谈。七姑娘两辈子与佛无缘。暗自嘀咕,拜个菩萨竟还这般多讲究?跟听天书似的。

    进了门,先给太太请安。转身看他,当太太跟前,规规矩矩向他福礼。

    几日不见,燚哥儿松开七姑娘的手,兴奋朝他奔去。半路忽而记起一事,硬生生止步,怯怯瞄他一眼,端端正正先给许氏问好。尽了礼数,回头催陶妈妈抱了团团到许氏跟前,给许氏瞧瞧团团干干净净的小脸。仰起脑袋,小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自得。“团团玩得累了,睡觉流涎水。燚哥儿给擦的,就着他下巴底下那围兜,给擦了两回。”

    除他外,屋里众人都笑起来。许氏夸他懂事,小小年岁,已学会照看人。

    因了燚哥儿童言稚语,屋里热闹起来。春英带着婢子,伺候着拧了热巾子擦手,又上了温水漱口。

    许氏请他入席,七姑娘自觉跟在太太身边儿,两人中间隔着许氏,偶尔对上眼,他目光坦荡而沉静。反倒是她,一时没适应在长辈跟前跟他同桌用饭,总有那么几丝别扭。回望他时,不敢停留太久。匆匆一瞥,都像是偷偷摸摸,心里砰砰直跳。

    席间只燚哥儿握着瓷勺,小孩子手腕没力,难免抓握不稳。不时扣了碗沿,便闹出些清清脆脆的响动。其余时候,都很安静。

    他给燚哥儿夹菜,太太给她夹菜。盛肉羹时,春英上前给各人分食。太太与世子过后,轮到燚哥儿与七姑娘。七姑娘礼让,排了最末。待得春英给她上肉羹,碗里油珠子所剩无几,清清亮亮的汤色,面儿上还浮着几块儿炖烂了的白玉萝卜条。再配上几搓葱花末儿,白的似凝脂,绿的似翡翠。惹得燚哥儿频频往七姑娘碗里打量,很是垂涎。

    七姑娘心思玲珑,明白这是小孩子不喜荤腥,偏好品相好的吃食。正欲开口让春英调换了个儿,却见他径直伸手,将燚哥儿跟前的青花瓷碗,挪到自个儿跟前。执起汤匙,仪态雅致,将黄橙橙的油珠子,尽数撇了进他碗里。如此三两回,这才将香浓不腻的肉羹,再摆回燚哥儿跟前。

    她眸子闪了闪,埋头默默喝汤。他是知晓她能吃辣,却不喜油腻。于是他抢在她前头。这个男人的细腻,含蓄而深刻,多少女子都比不上他。

    许氏咽下一口热汤,将他几人举动,悉数看在眼底。执汤匙的手,微顿了顿。之后默不吭声,只眼梢瞥见七姑娘嘴角,悄然牵起一双甜甜的酒窝。

    用过饭,惯例的,再用一盏茶。他只抿了几口,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尊卑有别,许氏起身,欲送他出门。别说她一妇道人家,便是换了姜大人在此处,也该恭恭敬敬,亲自送他至正门外。

    他却借口“长幼有序”,请许氏留步,无须过多客套。适时地,七姑娘出面儿,只道是替太太送世子。

    许氏斜眼睨她一眼,虽未明着点头,却搭了辛枝手臂,转身回内室去。这却是默许了她一番说辞。

    跨出房门,他与她默契的挑了右手边儿拐弯儿的游廊。刻意回避了笔直一条道儿,通向院门的石板路。一来是蜿蜒的回廊,只需稍稍放慢脚步,便能与他多相处些时候。再者,亦能借花树掩映,避开旁人立在窗前,探究的目光。

    刚用过饭,他让春英牵了燚哥儿走在前头,消消食。阔大的玄色金边袖袍底下,他很是自然握了她手。此刻天色已晚,麻黑的夜幕中,檐下挂着飘飘摇摇的风灯。婆娑的光影在他脸上起伏跳跃,衬得他本该棱角分明的侧脸,模糊而柔和。

    他仿佛偏好束玉冠,腰封也多以玉璧做点缀。他性子里刚强的一面,与温润如玉,半点儿不沾边。然而某些时候,这个男人,真真当得起“君子如玉”的。

    “府上有事耽搁,比预想回得迟了两日。”他在跟她交代他的行踪。

    她轻应一声,觉得他不必对她事事讲明。她不会疑心他。可转念一想,若然她耐心倾听,能带给他“总有那么个人,时刻记挂你”,这般温馨的感觉,好似也不错。于是欣然接受他,难得主动的解释。

    “大人您此番回京,事情可顺遂?”她只知他回去国公府,详细缘由,能说的,他自会与她说道。

    果然,紧接着,他提起寒食节将至。今岁祭祖扫墓,赵国公政事繁重,尤其处在太子与公子成夺嫡的当口,不便离京。而他被文王勒令,“回府静思己过”,却是无王命,离不得京畿。于是今岁赵国公府祭祖,倒是如何个章程,族内争执不下。最终无奈妥协,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顺带几个小字辈儿的,一同前往顾氏先祖墓前,祭祀叩拜。

    他对她说了明面上的理由,却瞒着她,此番挑了人遣往充州,却是另有一番要紧的布置。事关朝堂争斗,不欲拿了徒增她烦扰。

    他惯来将她护得极好,真要瞒她,轻易便能做到滴水不漏。她果真被他面上显露出的平淡给糊弄过去。转而得他提醒,想起寒食节上头,祖宅那边儿,因了太太进京,怕是姜老太太对二房,又要生出诸多不满。

    “既已进京,倒免了受气。”她将顾虑说给他听。这人即刻沉下脸。之前姜老太太连同大房,欲将她早早说给旁人这事,至今令他对祖宅一干姜家人,极不待见。

    七姑娘晃晃他胳膊,仰头,低声打趣他。“太太若听了您这话,怕是要以为您放下身段,刻意巴结她。”

    他牵她的手掌,略微收回些,揽上她腰肢。回头看她,挑一挑眉头,避着燚哥儿,他眼神暧昧而放肆。

    “如今就不算巴结?”打落地起,他还从未这般谨小慎微待过人。

    她被他噎了一回。公然在她跟前承认讨好太太,这人说得不羞不臊。

    到了垂花门前,他自春英手上,接过燚哥儿。眼见她一身鹅黄的纱裙,俏生生立在他跟前。门上点缀的白桐花,花枝垂下来,袅袅婷婷,似点缀在她耳鬓一串儿带流苏的簪花。

    她眼底的依恋,隐晦而压抑。他眯了眯眼,恰好夜风骤起,掀起她额前几缕柔顺的发丝。

    他心头一动,忽而捂了燚哥儿眼睛。俯身,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个吻。

    “早些安置。”

    说罢退离,放开手,带燚哥儿离去。

    “阿舅,方才为何蒙燚哥儿眼睛?”

    “风大,恐沙子迷眼。”

    她红着脸,立在原地,听他随口糊弄燚哥儿。他吻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热。

    春英在惊觉的那一瞬,已急急忙忙,背转过身。世子突如其来,与姑娘亲热。她担保,绝没有偷窥了去。更不会向太太回禀。

第278章 七姑娘也在使劲儿

    “将人送走了?”七姑娘刚回屋,便被许氏唤到身旁坐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太太屏退了跟前伺候的婢子。

    “如今这屋里,就只你我母女两个。有些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惹人笑话。”

    七姑娘一听这潜台词,赶忙正了容色,端端正正挺直背脊,乖巧的模样,看得许氏心里直摇头。她这般服服帖帖,为的可不是孝顺她这当娘的。

    “你与他两人的情意,娘都看在眼里。你老实说,可是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

    听闻北地对女子的教养,远比南边儿松泛。甚而有世家贵女,为了私情,与人远走私逃。

    这几日观他两人颇有情意,许氏忧心,强行拦下她,小女儿家若是一个莽撞,多少事都回不了头。加之那人门第权势无一不显赫,她若私奔世子,有那人予她庇护,家里也奈何他两人不得。总不能将世子一状告到御前,一来七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二来,于事无补。

    明白太太的顾虑,也知晓太太这是探她的底。七姑娘扣着两手,搁在膝头,想一想,实诚摇一摇头。

    “倒不至于。”她喜欢他,喜欢到光是想一想,也会心里偷着乐。可却不至于因一己之私,不顾家里人感受。

    在她最迷茫恐惧的时候,是姜家人给了她慰藉。太太与大人的疼爱,姜昱苦读,投在那人帐下,紧跟着她入京。她不会不明白,那是二哥哥不放心她一人待在燕京,这才在最不适宜的时候,过早踏入仕途,卷入夺嫡这场恶斗。

    她跟他都是理智之人。她没有他的坚韧强横,喜欢他的方式有很多种。执着于占有,眼中除他之外再无其他,那是幼安的路数。不是她的。

    她更钟意以温婉的手腕,讲道理,动之以情,两头兼顾。

    “若将他与太太爹爹二哥哥摆在一处,自是家里人更难以割舍。”她望着太太,水润的眸子里,撒娇似的,带着女儿家对父母兄长的眷恋。

    许氏心里又酸又胀,只觉她这般贴心的话,像她这人,软软糯糯。巴巴贴在你心坎儿上,想不偏疼她都难。

    “别想着净打马虎眼。谁与你说家里人?娘问的是,若是打一开头,没有遇上世子。像张家二爷那般品貌,你可瞧得上眼?”

    七姑娘心想,太太真是精明。她以退为进,想转移话题,哪知太太不接她的招。这可不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处?

    即便太太认可了他这人,到底还是忧心她嫁入高门,往后日子不好过。还想着使把劲儿,说动她改了心意是最好。

    “哪儿有您这样追问人。”七姑娘厥嘴儿,扭一扭身子,素净的小脸上,露了丝微微的委屈。

    许氏好气又好笑,瞪她一眼。这丫头,花样还不少。“问你话呢,赶紧的。”

    七姑娘脑子飞快打转,心里着急琢磨如何措辞。索性起身搬了绣凳,紧挨着太太坐下,挽了她胳膊,东摇西晃。

    “看不看得上眼,张家二爷也早已娶了亲。您提他作甚。”幸而送了那人离去。莫不然,为着个陶埙,都能给她脸色看。他笑里藏刀的时候,最是吓人。

    明知太太不过拿姜昱之外,她稍微熟识的男子,举个例子罢了。七姑娘装傻充愣,硬生生当听不明白。

    回头腻在太太身上,可怜兮兮问道,“当真换一人,便能对女儿全心全意的好?寻常世家子还在外边儿养粉头呢,不说嫁过去受不受公婆待见,单说人靠不靠得住,顾不顾家里,这事儿可先就没个准儿。”

    都是看不见的事儿。往后如何,即便不是他,谁又能拍胸脯担保?

    七姑娘觉得太太虽心疼她,可正因了这分爱护,反而累了自个儿。父母对孩子的疼爱,总是想着给最好的。一点儿不想自家孩子受半分委屈。然而人这一辈子,哪里又能顺风顺水,一点儿没有磕磕绊绊。如他那样的家世背景,尚且做不到凡事诚心如意,她又何来的底气?

    “太太您想想这话在不在理?这话可不是我有心偏帮他。莫不然,听二哥哥说,您在泰隆,前些时候已着手相看人家。眼下心里可寻到了那人品样貌,前程家世,俱都不差的?那人家里后院可清静?屋里已放了多少人?往后打算抬几房姨娘?他母亲可是宽和好相与之人?女儿若是嫁过去,头一年没能诞下孩儿,婆婆可会催他多往各屋走动,早些开枝散叶,续上香火?”

    七姑娘一气儿问下来,盹儿都不打一个。睁着乌黑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望着太太。倒把许氏给问住了。

    这日晚间,前院书房。顾大人看过探子递上的奏报,清俊的眉眼,划过丝笑意。周准守在门外,眼看御刑监探子退出门,朝他恭敬抱拳一揖,极快消失在门廊尽头。

    周大人眼波向内院看去,正是那探子离去的方向。为了刺探姜夫人与七姑娘谈话,屋里那位可谓手段尽出。明里暗里,没少布置。以那位的性情,自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隔日关夫人那厢,传来身子大安的好消息。燚哥儿有些个不舍,被亲自登门道谢的关夫人,领了回去。

    七姑娘得闲,见日头不错,想着寒食节将近,索性领着春英到院子里剪了几支柳条。缠上干草,挂在门前,也好应个景。

    清明时节,北地时兴插柳这一习俗。早前是插了柳条在地里,落地即活,图个“年年插柳,处处成荫”,生机延绵的好兆头。如今这习俗渐渐简化,只挂了柳条在屋檐底下,还能预测明儿个是雨是晴。谚语有云,“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

    记起这事儿,各屋也不能落下。先给太太送一枝,接着往关夫人屋里跑一趟。末了,她无需春英跟随,独自抱着柳枝,脚下雀跃着,款款到书房寻他。

    “妇人家玩意儿。”他嘴上嫌弃,伸手接过,仗着身量高,轻巧绑了在挂门帘的横梁上。不像她与春英两个,还抬了杌凳。一个辛辛苦苦爬上爬下,一个在底下扶着杌凳,生怕摔了人。

    “昨夜几时歇下?”他让了她进门。

    本也是几日不见,书房重地,无旁人叨扰。她甫一站定,他已带上门,自身后揽了她。

    ***********

    沾衣飞三亚了哈,这几天是存稿,可能不方便回大家的书评。回来再加精哈~~~有亲问啥时候成亲,其实不用担心啊,世子亲都抢了,还能让到手的小七飞了?等他们两个偷偷摸摸甜蜜下嘛,背着太太谈情说爱,滋味那是倍儿棒,倍儿棒滴~~~

第279章 你我两人,多下工夫

    他干净的气息,扑在她后颈。由此处望去,能透过左手边儿支起的窗屉,瞧见屋檐底下,从房顶爬过来,欹生的枝桠。

    天气回暖,和煦的日头照下来,从隔壁院子探出墙的新枝,越发显得嫩绿青葱。

    她喜欢北地的春日。明媚,清透,少烟雨。满目都是严冬过后,强韧而勃发的生机。就这么半倚半靠,偎着他。静静赏景,她已然觉得满足。

    “亥时后歇的,跟太太说了会儿话。”

    “如此。”他附在她耳畔,别有深意道,“姜夫人最初那一问,阿瑗所答,实难令人满意。”

    她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好半晌,忽然瞪大眼,转头,匪夷所思问他。“大人,您竟行那窥听之事?”

    白生生的脸颊送他到嘴边。没有不动的道理。他吻住她因了震惊,微微张开的小嘴儿。她的毫无防备,成全他渐次深入,随心所欲。

    他越过她这问,一头亲吻她,一头慢条斯理,徐徐道来。

    “国公府后院,各房往来都不亲近。争权夺利之事,多隐在暗处。明面上,算得清静。”

    “自小不惯使唤婢子,房里更无人。往后也不欲为后宅事,闹得家无宁日。故而得阿瑗足矣。”

    “坦白讲,欲要讨好母亲,非是易事。之前曾赠你经卷,本是打算教你投其所好。如今想来,全因阿瑗惫懒,此事不可行。”

    “成亲一年无子,家中必定催促。只此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事在人为,你我两个,多下工夫便是。”

    话到最后,他胸膛轻轻震动起来。低沉又醇厚的嗓音,缓缓自喉间溢出。一字一句,钻进她耳朵。

    她一双水灵灵的美目,瞪得铜铃一般。已然听明白,此时此刻,他以这般暧昧的方式,正是回应她昨日当太太跟前那几问。

    那时候赠她经卷,他打的便是这主意?唇舌间,她被他掠夺得气息紧促,正憋屈得难受,这人又稍稍撤离,反过来渡气给她。欺她的是他,见不得她难受的,亦是他。

    成亲一年无子,事在人为,多下工夫?她觉得他话里的暗示,端的风流。亏他能摆出这副潇潇朗朗,通身的好风仪,这般与她肆无忌惮的**。

    好一会儿,尝够了她的滋味儿,他才堪堪放过面颊酡红,娇喘吁吁的人儿。拇指抚过她嫣红湿润的唇瓣,他目色幽深,严正教她。“卿卿面浅。平日不便出口,压在心头那几问,今日一并答你。下次若再从你这小嘴儿里吐出‘倒不至于’四字,休怪惩治太重。”

    她迷糊的脑子终于醒过神。他这是告诫她,下回若再有人问起,她是否非他不可,她得挑他爱听的答。

    这人……她软在他怀里,被他抱了锦榻上侧躺下。

    “权宜之计罢了。”她嘀咕。不过是在太太跟前一套说辞,他凑什么热闹。她那几问,是为说与太太,松一松太太因着紧她,心里绷得太紧的那根弦。

    他这般一厢情愿作答,就仿佛他在向她表明:他与他家里的情形,十分符合她挑人的眼光。若没有大的变故,她可尽早,安心嫁与他为妇。

    知晓她领会了他心意,他深深看她一眼。那神色,半是期待,半是鼓舞。

    她闷在他胸膛,心里热乎乎的。这个男人继抢亲过后,而今在向她催婚。

    寒食节当日,大清早,姜昱骑马赶至。一家人在太太屋里,带着团团,和乐融融用了早饭。之后太太领着几个小的,去了别院西南角,据说是风水极好的一处院落。在那里摆上香案,又供奉香烛。姜昱当先,之后陶妈妈抱着团团。太太带了七姑娘跪在后头,冲南边儿,遥遥磕了三个头。

    祭祖是族中大事。家中凡有男丁,自来是男子做主。一应女眷,需得避让在后。七姑娘磕了头,回身扶太太起身。团团一脸懵懂,显是不明白祭祖何意。只记得阿姊教导,得静下来,听陶妈妈的话。事毕,似觉着颇为无趣,团团啄着脑袋,伏在陶妈妈肩头,眼皮子打架。

    许氏隔着绣老虎花样的绒帽,摸摸团团发顶,眼里透着慈爱。为了祭祀,今儿天还没亮,便抱了团团起身,给他穿衣。足比平日少睡了一个时辰,难怪他熬不住。

    因了寒食节,正当节气上头,他刚回来不两日,又要赶着回京。此番离去,却是携关夫人母子一道。这一走,别院里只剩下姜家一家子。此处侍人,待她几人客客气气,恭敬中带了丝讨好的意味。尤其那梁九,做管事的,果真眼力劲儿厉害,人也油滑。奉承她不说,对太太,更是当了菩萨给供着。

    许氏觉着别扭,名不正言不顺,受了旁人恭维,心里总不踏实。偏偏此时府上连个能做主的都没有,叨扰许多事日,总不好不辞而别。走不了,索性避开,时常带七姑娘与团团,到别院附近,田埂道上走一走。或是登车,到苍茫山游览踏青。

    再见他,已是三日过后。碰巧的,她们一行人,正从山脚下折返。在岔道口遇上他带了随扈,御马而来。身后却未见着关夫人与燚哥儿的身影。

    “关家来信,关介不日进京。母亲做主,留下她母子,也好免去车马劳顿。”他对许氏说道,话里带了抱歉。毕竟,这人去了,一去不回。之前连一句正式的道别都没有,实是失礼。

    许氏赶忙客套两句,哪里敢真就受用他代为赔罪。只心里暗想,那关介,莫不是关夫人夫主,燚哥儿生父?可为何世子直呼其名?

    七姑娘小手捂着嘴巴,抽空悄声给太太递话。许氏果然皱眉,显见的,对那起子家中已有贤妻美妾,犹自在外放浪之人,极为看不上眼。于是体谅世子待那人的不客气。

    他骑在马上,刻意放缓,与卷起车帘的马车,并排前行。不知何时,他顺着祭祖这话头,已谈及家里人。

    这还是他头一回,当她跟前,说起家事。七姑娘竖起耳朵,侧耳倾听。可比她更留心的,却是她身旁不动声色,端坐的许氏。

    *********

    二号的更新到了哈。依旧是自动发布。存稿不够,三号应该会欠一章,等我回来补。

第280章 算无遗策,公子玉枢

    “家母生下四妹顾臻之后,血气有亏,精神头比往常大有不如。加之常年于佛堂抄经诵佛,中馈事,已泰半交由府上管事操办。”

    七姑娘觉得意外。听他这话,国公夫人许氏,在府上竟是鲜少过问家事的。

    顾臻?是他胞妹?原来除了早逝的兄长顾戎,远嫁幽州的关夫人,在国公府,他还有一嫡亲的妹子。

    他看出她眼中困惑,微微侧首,眉宇间现了几分不喜的寡淡。

    “家母生下顾臻后,接连卧榻半年有余。之后情形时好时坏,时常昏睡不醒。故而顾臻,实是被父亲抱与侧夫人陈氏代为教养。直至她六岁上头,方才归于母亲膝下。”

    七姑娘心里暗自摇一摇头。经他这么一点拨,她也明白症结所在。小孩子对从小照顾自己的人,总是格外亲近又依赖。六岁的孩童,早能够听明白大人讲的话。六载寒暑,足够她对侧夫人陈氏生出深深的濡慕之情。一朝被人带离陈氏,回到许氏跟前。那种全然的陌生感,与对前路空茫茫的忐忑。不懂事儿的,心里怕还要不情不愿。

    七姑娘猜想,即便顾臻不怨国公夫人许氏,对那侧夫人陈氏,未必就能少了亲近。莫不然,他不会摆出这样一幅不咸不淡的神色。更不会从不向她提起关乎顾臻的只言片语。

    由此观之,那侧夫人陈氏,在他眼里,必不讨喜。身为人子,如此不待见父亲的侧室夫人,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赵国公对那陈氏,很有几分情意在的。

    七姑娘脑子里飞快打转。她走的路,虽比不得太太过的桥。于后宅事上,资历浅薄,见识也少。好在她聪敏,蛛丝马迹里,也能窥出些端倪。

    许多话,他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讲。赵国公能在许氏病中,将四姑娘顾臻抱离母亲榻前。不想着交予许氏跟前信得过的婢子妈妈照看,反倒给了侧室夫人。如此,却是有违礼数。

    七姑娘默默在脑子里,给侧夫人陈氏戴上顶“宠姬”的帽子。琢磨着日后见了此人,切不可小觑才是。

    跟七姑娘专心致志打探他家里情形,有些个不同。太太许氏,随着世子这话,悬着的心,越提越高。

    就知高门大户,内宅难得清静。如今亲自从世子口中得了应证,心里越发摇摆不定,迟疑得紧。

    那日七姑娘一席话,在她心上过了好几回。反反复复思量,末了,七姑娘起身告退前那句,“太太好心,女儿又岂能不知晓。虽非少了他活不成,可这心里,到底不怎么痛快。”

    这世上哪个做娘的,听了这话心里能舒坦?儿女过得不快活,就跟针似的,扎在母亲心上,想想都疼。

    母女两个正各自想着心事,却听一旁,骑在马上那人,以平和的语调,不疾不徐道,“时人常以‘子肖其父’,夸赞世家子弟,得先辈恩泽,出息,能支撑门户。然而后宅闹热,此事,实难令父亲满意。”

    他望着前路,笔挺的侧影,袍子上洒着斑驳的光点。玉冠高束,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美则美矣。然而此刻,他身上更吸引人的,却是他通身坦荡,在她与太太跟前,直白又坚定的坦诚,他非如世人夸赞般,公子尊荣底下,品性无有瑕疵。至少于孝道之上,他忤逆家里,难以做到圆满。

    言下之意,赵国公于后宅之事,偏袒陈氏。以致多年后,母女不亲,兄妹间鲜少能说得上话。本该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却被生生拆散开。

    他这做儿子的,虽不能明着指责做父亲的不是,却能以此为鉴,三省己身。

    七姑娘眸子闪一闪,微微垂着眼帘。终于听明白,今日这人这般好耐性,肯提及国公府,侃侃而谈。压根儿就不是冲着她来的。

    许氏面上流露出一瞬惊愕。到底是当家主母,很快便收敛了去。心底翻涌的诸般念想,线团似的,搅在一处。面上虽不好过多置评,终究还是被他这番话给震住了。

    天下间,哪个为人子的,敢这般坦白直言,自个儿不孝?需知晓,大周重孝义!寒门欲入仕途,唯一的门径,便是“举孝廉”!

    世子这般有违伦常的话,本该招来自来本分守礼的许氏不喜。可偏偏,他口称不孝,这事儿不为旁的,只为后宅事。且又是因七姑娘而起,倒叫许氏说不出话来。

    七姑娘眼梢瞥见太太膝上,摁住绢帕,微微合拢的两手。这举动,往往是太太心里举棋不定,正左右掂量呢。

    她偷偷抬眼瞄一眼马上之人。目光落在他服服帖帖,半立起,紧贴着后颈的宝蓝色领口。

    总是这般一丝不苟,考究得很。一身袍子,不烫熨过,嫌弃,不肯上身。

    作风硬气,心思又深。这样的男人,当太太跟前,不惜将家事张扬,以此作保。她怎么能偷偷觉着,不胜欢喜呢?真不厚道。

    是日夜,太太许氏屋里的油灯,点了整整一宿。隔日午后,又拉七姑娘说了会儿话。紧接着,再邀那人至中庭,长谈许久。之后与泰隆去了封信。也不理会七姑娘挽留,径直带了团团与跟前侍人,由姜昱带人护送,只道是按照规矩,进了京,自当先往儿子府上。之前不过是着紧七姑娘,乱了礼数。

    太太辞行,七姑娘既留不住人,顾大人亦不便越主代庖。只将一应大小事务,交由管旭出面,安排妥当。

    如此,姜二爷刚搬了没几日,三进的院落,将青砖灰檐的隔墙推到,索性,一墙之隔,一处两进的院落,也一并归拢过来,供姜家一行人暂居。

    太太给姜大人去了信,像是放下一桩积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儿。知晓世子待她敬重,七姑娘也孝顺。可他两人彼此生出情意,硬要带七姑娘一道进京,带得走人,还能带得走心不成?

    于是暗叹一句,闺女儿养大了,留来留去留成愁。终是被世子那日午后一番话给说动,将事情交由姜大人全权做主。

    太太带人离去,本就是变相退步、默许。七姑娘待在那人书房里,撑着下巴,笑眯眯打量他。

    “大人您跟太太相谈何事?可能说了与下官听听?”他与太太说话,连她也屏退在凉亭外。问太太,太太盯着她,如幼时般,慈爱抚抚她发顶。眼里有感慨,有舍不得,独独没有前些时日,满满的忧心。

    转变怎么就这么大呢?七姑娘闹不明白。于是脚跟脚,从大门口,一路尾随到书房来。

    “旁事莫问。安安心心当你的差。”他立在案后,随手从书架上挑出几册卷宗。累在一处,屈指敲敲面上那本。“拿去读熟了,将昭和元年那桩盐税大案,从头至尾,经何人之手,又是如何取证,翻查出来,以备后用。”

    “当差?”七姑娘娇娇软软的小身子立马挺直起来,脸上满是讶然。“大人您复职了?”

    还以为文王得理不饶人,要狠狠惩治他几日。

    立在书案后的男人,微敛眉目。一手翻开扉页,清俊的面庞隐在暗处,只一双凤眼,清亮有神。半是抬头,睇她一眼,嘴角浅浅勾出个笑来。

    “非也。此番回京,奉命统领廷尉衙门。升迁廷尉一职。”

    ************

    昨天的补更。今天的,晚上送到。感谢在沾衣离开的这几天,亲们投票订阅打赏支持。月初,顺便吼两声,月票月票,别忘了哟~~~

第281章 愿与卿卿,诞下骨血相融之子嗣

    昭和八年春,文王命公子成皇陵祭祖,周太子留京,辅佐朝事。

    乍一听,文王抱恙,太子辅政,本该是天经地义。奈何这事儿偏偏撞上寒食节当口,公子成代天子行祭祀大典,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王上留太子在京中,辅政不过托词。为的,不过是为公子成腾出空位,又能给个体面的说法。

    于是丞相一脉,心知硬碰硬,也绝难令文王回心转意。只得退而求其次,早朝之上,命公子成代天子祭祖的圣旨刚下,立马请奏,朝中尚有紧要职缺,需得提拔贤能,委以重任。

    首当其冲,便是呈请,将公子成连并太尉府联手打压赵国公府世子顾衍,即刻起复,晋当朝九卿之一,廷尉一职。

    于是在这场王权与世家之争中,公子玉枢趁势而起,风光更胜从前。春狩时,世人嗟叹他少年风流,为一女子,得不偿失。

    如今,顷刻间风向一改,褒奖之声,靡靡京畿。再无人记得王府悔婚,他被文王停职。世人多看重得失,眼下他得势,自然能堵了悠悠众口。

    王畿娇娇们,前些时日赏花游湖,聚在一处,常提起皎皎如月的公子玉枢,由拈酸替他唏嘘抱不平,像是这么个世所罕见的少年郎,亲手毁了自个儿远大的前程,着实可惜。到如今,又对他趋之若鹜。

    时隔不久,再次踏进廷尉府衙,见了一张张相熟的面孔,七姑娘只觉恍若隔世。

    后堂里,仲庆正帮手递了书卷给她。离京时怕闲得无事可做,带出门的书卷,这会儿再一一放回去,摆放得齐齐整整。

    收拾妥当,七姑娘拍一拍手,回头瞥见那人端坐案后,执笔而书。跟前搁着的,是与她案上成套的青花瓷盏。只他的,绘的是枝蔓花样。而她的,细腻的白瓷上,开着清新雅致的雏菊。

    她从仲庆手中接过茶吊子,一手拎着铜把手,一手摁住盖子,替他添茶。

    滚烫的沸水冲下去,用过一回,泡开的茶叶翻滚起来。微微泛着黄,茶香不及头道茶的浓郁,淡淡的,另有一番沁人的甘甜。

    他头也不抬,忙着批阅案上摊开的公文。如今太子到底摆在明面上,协理一半朝政。他身为周太子跟前的大红人,肩上的担子自然不轻。

    此番吃了公子成暗亏,不论太子,或是丞相,哪里肯一步落了后手,步步受人掣肘。于是借他之手,陈年旧案翻出来,剪了多少太尉府党羽,只看近日里,京中接连落马的当朝大员,便知这场争斗,斗得越发惨烈。

    太子将他与整个廷尉府衙,做了最锋利的那把刀使。文王手上,同样握着内廷。今儿丞相刚举荐了人,不出两日,内廷启奏,底下办事之人紧缺,一纸圣谕便调任了去。随意打发个闲职,先前那紧要的职位,依旧空在那儿,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七姑娘见天听闻此般恶斗,多少无辜之人受了牵累,抄家灭族。除偷偷摸摸喟叹两声,旁的只剩冷眼旁观。

    原本还担忧,他身处要职,甫一上任,便一力替太子丞相担下陷害忠良,党同伐异的恶名。于他,不止声名有碍,委实有失公允。

    她的埋怨,他听在耳中,不过付诸一笑。揽了她肩头,亲亲眉眼,似安抚,似诱哄。过后依旧一如既往,就仿佛他无比忠诚,肝脑涂地,一心为太子大事,一块儿又一块儿,铲除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斟满了茶,七姑娘捻起茶盖儿,盖上瓷碗。过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估摸着茶汤该见了底,办完了事儿,不欲扰她。转身便要离去。

    “给府上去个信。下衙后,外间用饭。”他搁笔,换住她。见墨渍干涸,翻手合上公文书。

    “就大人与下官两人?”她歪着脑袋,狐疑打量他。

    “并阿姊一家。”

    一家?即是说,除关夫人母子,还有那位传闻中,私德不修的关家三爷么?

    七姑娘点一点头,脑子里却在描摹关三爷的影像:白面无须的儒雅世家子,或许有些学问,显摆起来,成了他在外风流,给自个儿脸上贴金,赢取女子欢心的筹码。

    傍晚时候真见了人,这才明白,有些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的。

    白净是白净,只生来一副富态的圆脸。分明已至而立之年,瞧起来,与双十出头的少年人,相差无几。算不得俊朗,倒有几分取信于人的憨实在里面。

    这般品貌……七姑娘在心里替关夫人千百个不值。也更加能够体会,世家大族之中,女子命途,当真是万般不由人的。

    相比太太,一心只看重她这人过得是好是坏,关夫人不过在国公府享了十余年尊荣富贵,付出的,却是整个儿下半辈子。血脉亲恩,功利至此。还比不上姜家这般堪堪挤入世家的小门小户。

    要叫她选,再来一回,还得做太太跟大人的女儿,姜昱的胞妹。

    “这位便是姜女官。燚哥儿嘴上老念叨的。”关夫人将她引荐给关三爷。看在燚哥儿母子面上,七姑娘浅笑福礼,一点儿没将心思摆在明面上。

    对面打坐下,一派斯文的男人,冲她淡淡点一点头。只目光挪到她身旁那人身上,对上那人漠然的注目,颇为尴尬收回来。垂眼,抱着膝头闷不吭声的燚哥儿,面上露了几分颓丧。

    “爹爹不喜娘亲与燚哥儿。要纳新人,往后家里会有比燚哥儿更讨爹爹欢心的兄弟。”带燚哥儿去净房的路上,燚哥儿怏怏伏在她肩头,语气闷闷的。

    听这样小的孩子,吐出这样心酸的话,七姑娘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父母行为上的不检点,却害了孩子,从小心里便生出一根刺。

    她偏头亲亲燚哥儿嫩豆腐的脸颊,强笑起来,哪怕传递给孩子一丝丝安慰。

    见过了人,目送关三爷扶关夫人母子登车,渐渐远去。七姑娘与他弃了车驾,并肩行在只挂了几盏风灯,光影朦胧,狭长的巷子里。她对他提起此事,无比感概。

    他握了她手,许久沉默,没有吱声。

    等到快要拐上长街,她觉着自个儿的手,被他用力握紧。

    偏头,只见他领着她,顺着灯火阑珊的巷子口,步入热闹的街市。夜风吹起他朝服腰间佩绶的穗子。散开的丝带,飘飘杳杳,贴上她鹅黄绣团花的琵琶袖。

    她听见他说,“故而此生,只欲与阿瑗诞下骨血相融之子嗣。疼爱他,且教养成才。不求枝繁叶茂,人丁繁盛。只求你我两人,夫妻同心,家宅和睦。”

    他是触景生情,记起幼时国公府中,切身经历的光景。或是听她提起燚哥儿,单只就事论事?

    她觉得心里有些发堵。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愉快的经历。小手毅然,坚定回握上去。

    骨血相融的子嗣,全心疼爱,教养成才。这是他对她与他的孩子,最深的寄望。不贪心,真实,却如此令她心暖。

    ********

    感谢亲们的支持,有月票的,继续砸吧,真不怕疼o(n_n)o~

第282章 陌上春归,好事将近

    “大人,这事儿岂不荒唐?”国公夫人许氏,搀扶着单妈妈的臂膀,扶着膝头,缓缓自蒲团上支起身。

    许氏莲步轻移,来到赵国公跟前。娥眉轻蹙,压着脾气,轻言细语。“抢亲这等蛮夷陋俗,当不得真。他若真稀罕那女子,容他养在外面,家里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氏对姜家姑娘,实在欢喜不起来。家世平平,秋节宫宴上,更是引来公子成与江阴侯府世子,双双开口讨要她。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在未出阁前,便招来这般多是非?无论是那女子在外间招摇太过,或是性子里本就水性杨花,都不适合进国公府大门。

    再说了,那姑娘许氏亲眼见过好几回。面容尚且过得去,只那身形……纤弱娇小,怕是不好生养,生不出儿子。

    若没有她,幼安也不致乱了分寸,频频莽撞行事,弄巧成拙。好好儿一桩姻缘,硬是被她坏得彻底。如今许氏在身份相当的各家夫人面前,因王府退亲一事,总觉旁人背着她,指指点点,面上无光。

    赵国公两手负在身后。已然许久不进许氏院子,三两月过来用一盏茶。每回见面,都觉眼前人,陌生而疏离。

    当初老国公决意与冠军侯府结亲,彼时他心里早已有人。而她正值韶华,情窦初开,钟情之人,也并非是他。

    这桩被硬生生凑了对的亲事,打一开头,两人心里都不怎么乐意。只他后来一想,到底是发妻,没有情分,总该待她敬重。

    哪里知晓,他放下身段,一月里,多数时候宿在她屋里,给她留足了体面。换来的,不过是他在门外,听她对跟前侍人叹息,“妈妈你劝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只他心里有人,我也未必就瞧得上他。他来得越是勤快,相处起来,就越是难受。”

    他听了这话,转身就走。到底是年轻,骨子里的傲气,不容被女人踩在脚下。

    这一走,两人再碰面,已是在他纳侧夫人的喜堂上。彼时她端庄雍容,一身正红襦裙,脊梁挺直,含笑接过新妇敬茶。姿容仪表,半分挑不出错儿来。

    他不由自嘲一笑。她是他娶回来,最贤惠的结发之妻。却非能与他交心之人。如此,他也就无谓一厢情愿,体谅她受的委屈,反倒招她的嫌。

    许氏望着半侧身,已然不复年轻时威严冷峻的男人。他眼角爬上了细纹,鬓间夹杂几缕白发。久不习武,身形微微有些发福。

    想不明白,他怎会同意世子胡来。京中哪家女子娶不得,偏偏挑了个泛善可陈,样样不如人的。

    还想着进言,打消他这念头才好。却见他一摆手,阔大的袖袍一拂,转身回望她。

    “此事你不必多说。今日过来,只为知会夫人一声。你若不经不起操劳,六礼仪程,我自会另行嘱托人去办。”

    说罢跨出门槛,带着人大步离去。

    许氏被留在屋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身旁单妈妈担忧望着她,努努嘴,劝慰的话,苍白到说不出口。

    府上谁人不知,国公大人与夫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夫人性子倔,多少心事埋在心底,更不肯当先低头。

    那一日,她与夫人在房里说话。金善打帘子进来,端着托盘,里面盛着切好的瓜片。闷热的夏日里,那瓜片儿镇过井水,远远瞧着已觉得沁凉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本是伺候夫人用瓜,只金善一句“奴婢方才撞见大人离去,似面色不好。”单妈妈捧在手里的香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下意识的,回头看夫人。只见夫人木噔着脸,本该红润的面颊,血色尽退。

    年轻姑娘家,又是侯府千金。性子傲一点儿,嘴巴也硬气。赌气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过抱怨两句,没打算真就如何。

    可偏偏……

    单妈妈默默叹一口气。再之后,大人大婚不满两月,后院紧跟着进了新人。夫人一声不吭,人前端着笑脸,背地里,委屈苦水,统统往肚子里吞。没有哪个女子,盼着自家夫主,如此打脸,赶着喜新厌旧的。即便夫人心里对大人,未必就有情意。

    这么些年,单妈妈看得多了。也明白,夫人与大人,结发夫妻,就跟打了死结一般,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不管是不是误会,总归旁人是解不开,也劝不住。

    单妈妈扶许氏坐下,回身灭了佛堂里点的沉香。袅袅的烟气缭绕在横梁上,久久不去。大人不喜这味儿,每每来了,总是皱着眉头,待不长久。

    今日能来,也只为告知夫人,世子即将定亲一事。仿佛一夕之间做了这决定,之前一丝风声也没有透露。

    “夫人您看这事儿……毕竟您才是世子嫡母。”若然大人回头将事情交由侧夫人陈氏操办,岂不凭白叫外人看笑话?

    许氏沉着脸,胸前裹了抹胸襦衫,却是京里最时兴的装扮。因着心气不平,胸膛微微起伏着,半晌才冷哼一声。

    “世子的亲事,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插手!去,唤许德顺来见。”

    单妈妈嗳一声应下,心想夫人这回总归没与大人置气。这许德顺,原是冠军侯府上家奴。因着忠诚可表,被赐了家姓。如今夫人宣他来见,想是要吩咐,亲自督办六礼事宜。

    见单妈妈出了门,许氏望着空洞洞的门廊,出了会儿神。父子两个,一个她不爱管,一个她管不住。

    强拧着不答应?她一妇道人家,说的话,何时做过数?眼下她心里记挂的,也无非膝下几个儿女。长女已嫁,顾臻是个养不熟的,隔三差五便往那陈氏院子里钻。再要与世子因此事生出隔阂,母子离心,却是她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事已至此,任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让步。

    那厢国公夫人觉着无比疲惫,力不从心。这厢七姑娘被顾大人蒙在鼓里,尚且不知他被文王免了职务那段时日,其间几次回京,不知如何说动了御史大人。如今提亲之人,已到了姜二爷府上。客客气气,对刚得了信儿,赶着到花厅见客的太太许氏,甫一照面便行了大礼。

    到底是主家之人,太太许氏赶忙叫人看了坐。听明白来人竟是提亲,心里的震动,好容易才压下去。只脑子里一个念头,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世子当日诸般允诺。竟这般快,便应验其一。

    *******

    感谢月票~~

第283章 他与太子,哪里能一样

    姜家二房太太在焦急等待姜大人从泰隆来的回信。自那日客气送了国公夫人身前最得用的管事离去,已有七八日光景。关乎七姑娘亲事,慎重之余,亦不好耽搁太久,让人觉得姜家轻慢,不懂规矩。

    因着这事儿还未议定,太太住在姜昱府上,也不急着给七姑娘去信。只严命诸人,不可得意忘形,嘴巴得守紧啰。莫给国公府留下个姜家眼皮子浅,早已迫不及待,要送七姑娘上门儿攀高枝的坏印象。

    就在等待的日子里,太子昭阳宫中,却出了件大事儿。

    随殷姑娘陪嫁到太子东宫的五姑娘姜柔,自两月前诊出肚子里怀的是男胎,昨儿夜里,肚子突然开始搅痛起来。

    婢子们惊慌失措,抬了人躺回榻上。还没等到御医赶至,下身已是见了红。

    周太子子嗣不丰,太子妃嫔虽多,奈何将近而立,膝下也只得两子,还都不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对姜柔肚子里这个,格外看重几分。自从御医给了准话,寻常得空,也会往她院子里多坐会儿。便是五姑娘最得宠那段时日,也不曾这般三不五时便能见上太子一面。

    这会儿腹中孩儿虽勉强保住,可五姑娘人还昏睡着。太子雷霆震怒,一番彻查下来,只捉住个手脚不干净,往宫外夹带珠钗换银子的宫婢。

    到底是姜家人,殷姑娘觉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姜柔随她进宫,在她眼皮子底下,险些被人谋害性命。以她跟七姑娘的交情,便是只看七姑娘情面,也是她照拂不周,叫人有机可趁。于是赶忙派人,出宫给七姑娘递话。

    闹出这等大事儿,恰逢太太又在京中。七姑娘哪里敢擅自做主。头一回当差时候,向那人告了假。登上马车,匆匆忙忙往姜昱府上赶。

    “被人用了药?”许氏豁然站起,满目惊愕,再坐不住。

    她进京也有好些时日。虽则因五姑娘进了太子东宫,见一面不容易。可到底知晓,人好好儿的待在宫里,心里也踏实。姜柔虽非她所出,可到底还管她叫一声母亲。

    如今她人在京畿,五姑娘母子两个,险些一尸两命。此时家里人若不去探望,如何也说不过去。更没法向姜大人交代。可进宫这事儿……许氏有些犯难。

    七姑娘方才走得急,脑子里满满充斥着不好的景象。仿佛能见到五姑娘面白如纸,孤零零,惨然躺在榻上。衣裙下摆晕开一滩猩红的血渍。

    此刻醒过神,当真是乱中出错。忘了请那人向太子通秉一声,恳请太子允了太太跟她进宫才好。

    正待出门,倒回去央他办事儿。哪知门房带了那人跟前仲庆到来,仲庆挽着袖口,胡乱抹一抹额上的细汗。显是追她追得急,这会儿还喘着粗气。

    “大人知您心急入宫,已让小的安排好车驾。您与夫人若是收拾妥当,即刻便能动身。”

    七姑娘回身扶了太太,心里感概那人想得周到。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随时随地,哪怕她一不当心出了岔子,转身,总有他在。

    到了正门口,这才瞧清楚,此番他派来的车驾,竟是赵国公府世子尊驾。想是要进宫,他以此震慑宫里头那些个捧高踩低之人。

    马车比往常行得迅疾几分,却很稳当。许氏皱着眉,连连叹气。

    “怎么就这般要强。当初离京时说得好好的,叫你姐妹两个安安生生在宫里当差。放出宫来,自当给你二人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眼下如何?大的那个不听话,自作了主张。小的这个,”许氏斜睨她一眼,一指戳在她脑门儿,“主意更大!”

    七姑娘讪讪笑起来,怕太太因五姑娘在宫中受了委屈,又想到那人身上。毕竟当今天下,除周太子几人,也就属他,家世最了不得。赶忙抱了太太胳膊,摇一摇,糯糯道,“这怎么一样呢?”

    周太子怎么比得了他?七姑娘心里默默嘀咕,替顾大人说好话。

    许氏看她这副情急维护世子的神情,许久,幽然喟叹,“但愿真不一样才好。”

    真到了五姑娘门前,一只脚才跨进去,迎面浓浓的汤药味儿,苦得呛人。七姑娘抽抽鼻头,甫一嗅到这再熟悉不过的药草味儿,便想起那人存心整治她,一勺勺喂她服药,迫她长个记性,爱惜自个儿身子。

    殷姑娘陪在榻前,见姜家总算来了人,站起身,微微一颔首,与七姑娘目光打了个照面,退至一旁。

    许氏之前没见过这位太子侧妃,只从七姑娘嘴里听闻,殷侧妃与七姑娘交好,早在书院那会儿便结识了。因着不相熟,再碍于她太子侧妃这层身份,许氏到底有些个拘谨。只诚心谢过她对五姑娘的照拂,也不矫情,坐了殷侧妃特意给腾出来那张绣凳。

    七姑娘立在太太身后,伸长脖子往帐幔里打量。

    姜柔睡得不安稳,汗涔涔的面庞上,一双黛眉不时皱起,偶尔发出几声哼哼,简云跪在榻前,拧热巾子给她擦脸。

    七姑娘看了好一会儿,见昏睡那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遂退到屏风后,寻殷宓说话。

    “真就拿个贪财的宫婢,杖毙了,草草了事?说是查下药之人,末了查到钱财上去,岂不荒唐。”

    就知瞒不过她。殷宓挑一挑眉头,抬手屏退左右,带她到廊下,面露凝重。“真要彻查,怎可能一点儿也查不出来。不过是看在东宫只两根独苗,骤然失却生母庇佑,怕是往后很要受些委屈。由此只禁了那人的足,到底是生了儿子,太子此番放她一马,算是功过相抵。只原有的情分,却是淡了。”

    七姑娘敛着眸子,望着身前朱红的凭栏,淡漠一笑。

    这哪里是功过相抵。不过是养大了的儿子,比没落地,尚且不知立不立得住的,更金贵些。于是替太子生儿子的女人,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这几****若得闲,多来开解开解她。见红那会儿,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声声喊着要拉人偿命。身处这后宫,哪个不是各有各的委屈,各吞各的苦水。情势比人强,该退让的,再不甘愿,也得忍气吞声。”

    殷宓这话说得很淡。像对这地方,早看透了,也就从没有存寄望。

    七姑娘回头看她被日头晒得,拢了层金边儿的侧影,只觉许久不见,她对这桩本就不乐意的亲事,变得更淡漠了。不到双十的年华,却活出了厌烦世情,冷眼旁观的漫不经心。像是这后宫,早将她掏空,日子如何过,全然无所谓的。

    不由的,七姑娘握了她手,认真盯着她眼睛,关切叮嘱,“别只顾念叨旁人,你也需珍重。”这样一个表面冷清,实则热心肠,聪慧剔透的女子,不该这般早早熄灭对生活的希望,死水一般,得过且过。

    殷宓怔一怔,半晌,抬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应一声。

第284章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与尔共度

    五姑娘醒后,看谁都疑神疑鬼,再信不过。只除了在宫外,绝无可能害她的姜家自己人。

    太太到底是外命妇,这人醒了,总不好老往宫里走动。加之还有团团要照看,于是宽慰五姑娘的担子,便落到七姑娘肩上。幸而她尚有女官这层身份在,进出宫门,还算便利。

    原本许氏还不放心。一来忧心姜柔性子倔,不肯罢休,再生出事端;二来七姑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行走,万一哪个不当心,冒犯了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许氏忧心之际,顾大人出面,道出个两全的法子。

    每日清早,带七姑娘随他一并入宫。他去早朝,她便乘他的轿辇,转道往太子宫中去。晌午上下,待他议完政事,再遣人去传她。他会在庆阳宫宫门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枣树下,静候她到来,携她一并出宫,回去府衙。

    许氏一听,七姑娘这一来一回,都有世子和他底下人照应。那敢情好,比她孤身出入宫门,让家里安心。

    于是回头便冲七姑娘夸他,“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这事儿对那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是恨不能姜家多些这般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烦心事。方能显出他用武之地,好在太太跟前挣表现。

    从最初太太对他不认同,到眼下安安心心将她交给他。这人潜移默化,稳扎稳打,小两月呢,已是奇迹般的安抚了太太的心。

    四月初八这日,一大清早,窗外的光还蒙蒙亮,七姑娘小心翼翼挪开他胳膊。这人安寝,爱揽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大手,多数时候醒来,都是钻进她小衣,一掌握在她胸前。

    好容易摆脱他钳制,她钻出被窝,立马感受到屋里凉浸浸的寒气,被冷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虽已入春,可到底时辰早,日头没出来,在北地,总有那么几分干冷。

    她探手,从脚下摸了寝衣披肩上。蹑手蹑脚,跨过仰躺在寝榻外侧的人,眼看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就要落地趿了鞋。

    “何事?”本还闭目那人,半睁开眼,眼底带着半清明的慵懒。嗓音低哑,含糊又好听。他结实的胳膊环在她腰上,稍稍使力,便将她带得跪不住,惊呼着,倒回他身上。

    他胸前衣襟大敞,她被他抚着脑袋,侧脸挨着他暖融融的胸膛。男人阳刚的气息,温热又干净。

    自她玩笑似的抱怨一句,“大人您锦袍上熏的冷香,夏日闻起来尚好,可入了冬,外间已是天寒地冻,您那衣衫还来凑热闹。下官上回着凉,指不定就是挨您站得久了,寒气逼人给冻的。”

    打那以后,她再未从他身上嗅到熟悉的冷梅香。天热起来,她又去招惹他。“立夏了呢,大人您那香盒,哪个替您收着的?下官叫春英去取了来,熏了衣裳,这时节正当用。”

    他淡淡瞥她一眼。垂眸,埋首书案,一本正经。“世间哪有香料,及得阿瑗体香?”

    她被他一句调笑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从那之后,对他是否乐意用香,打定主意,绝口不提。

    这会儿她伏在他身上,挣脱不过,只得自个儿挪个舒服的姿势。指头戳戳他心口,猫咪似的,脸颊蹭一蹭。“今儿个您寿辰,给做长寿面去。”

    她察觉他抚弄她发顶的手,忽而滞了滞。刚撑着下巴抬起头,便被他一把提上去,正正吻上来。

    他像是因她这话,十分受用。乌黑的眸子,漩涡似的,像要吞吃了她。舌尖探进来,这个男人的湿吻,深切又动人。

    她被他探手进去,揉得眼波迷离,嘤嘤哼唧着。他似觉着不够,手掌摸索到她腿心,指尖一摁一勾,折磨得她面颊酡红,两腿儿并拢摩挲着,眼底沁出一抹雾蒙蒙的水汽。

    他专注凝视她粉面桃腮,春情萌动的娇柔样子,幽暗的凤目,又深又沉。

    “吾之卿卿,美甚。”

    纱帐里,她被他剥得滑溜溜,身上再无一物。她趴在榻上,脸颊深深陷进软枕里,小手揪着被褥,猫叫似的低吟浅唱。因背后那人失控的律动,她小脸绯红,檀口微张,被他顶弄得一下又一下,前前后后,如水中荡舟,渐渐沉迷。

    他在这事儿上,惯来蛮横霸道。贪心且难以饱足。

    男人的命根子,在她并拢的腿缝间,狠狠抽送。他的吻,密密麻麻,湿湿热热,像火星,落在她光洁雪白的背上,烫得她微微抽搐着。

    她这般不经折腾的小模样,轻易便取悦了他。情事到了兴头上,再这么隔靴搔痒,只得七八分畅快,是个男人都受不住。

    于是将她翻转过身,他额上大汗淋漓,一手握着她胸前越发饱满的软肉,一手自顾忙活,目光紧紧追逐她,沙哑道,“卿卿,睁眼。”

    她脑子一片迷糊,乖乖睁眼看他,一眼见得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以无比放浪的情态,当她跟前,面容紧绷,急切套弄。

    她只觉得眼睛都要烧起来。他性感又难耐的模样,看了千百回,每次都美得惊心动魄。

    她想给他快乐,艰难撑起身子,迎合上去紧贴着他,小兽一般啃咬他脖子,他喉咙,他胸膛。小手紧紧回抱他,爬上去,往他耳蜗里吐气,“大人您这副样子,下官,很是爱看。”

    他不妨她这当口,竟大胆勾弄他,一个把持不住,来不及将她放躺回榻上,底下喷涌的热流,已浇得她小腹腿根,湿哒哒一片。

    她撩拨了人,后怕起来,松了胳膊,乖乖躺回去,挺一挺白生生的小肚皮,那意思:大人你何时缓过气,拧帕子给下官擦擦?

    好半晌,他平复了气息。看她捂着眼睛,打稀疏张开的指缝间偷瞄他,一副赖上他的样子。

    他吻吻她额头,伸手拽了衣衫过来,给她搭在身上。就这么一丝不挂,到紧闭的窗前,唤仲庆送水。

    胡闹一场,晚了快半个时辰的长寿面,总算端上桌。面汤清清亮亮,不油腻。上面儿还浮着碧绿的葱花儿,碗底藏了几块儿炖排骨。

    屋里只她与他两人。他举箸,细细品尝。看着碗里的面条,突然记起,彼时去往书院途中,被大雨堵在庄子上。她巧手弄羹,也是这般,叫人给他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他心里软和,捉了她垂在身旁的小手,安静吃面。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看他。这男人专注起来,吃面跟批公文一般,俊朗逼人。

    她正满足于自个儿揉的面,被他一口一口,咽下肚子,瞧起来味道似不错?便见他搁下筷子,拿了汤匙喝汤。

    勺子在汤里撇一撇,她听他温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荡。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与尔共度。”

    **********

    今天还有一更。明天又是周末,沾衣要出门,这次先补更。

第285章 冤家路窄,阴影处那双眼睛

    简云捧着晾晒过的褥子,打游廊过来,便见几个宫婢,围在一处,人挤人,巴在西窗底下。耳朵贴上去听一会儿,之后像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压低声气,交头接耳。

    “今儿女官大人迟来小半个时辰,主子一时没见着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摔了瓷枕。正要离了姜女官,这差事还怎么当?”说话的小宫女愁容惨淡。

    “只盼女官大人来得勤快些才好。”身旁圆脸的婢子附和,转头又说,“你可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府上出来的姑娘。主子见了姜女官,总是用不了多大会儿,便能安安心心闭上眼将歇。便是睡足了不肯补瞌睡,可那脾气,显见的,比对着你我几个,不知好上多少。”

    “那可不是?你们就没发觉,但凡女官大人进宫,一整日的,主子心情都能平顺安和。”

    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由姜女官如何会宽慰人,攀扯到这位女官大人,年岁跟她们也就相差仿佛。可人本事,晋了女官不说,还跟在廷尉大人手底下办事。那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简云在她几个身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几人见来着是她,脸色都变了。唯唯诺诺蹲身福礼,再不敢私下议论主子与女官大人,即刻做了鸟兽散。

    简云瞪着她几人背影,抬脚进门。

    “姑娘。”果然又见七姑娘握着主子的手,靠坐在锦榻上,冲她摆一摆手,叫她无需多礼。榻上之人面向外间,闭着眼,安详的面孔上,经了几日将养,缓缓回复了几分血色。

    简云眼里透着感激,要没有姑娘,她家主子,怕是寝食难安。这般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有人要害她,能不能养好孩子还是两说。

    简云心里明镜似的。既然跟了五姑娘入宫,主仆两人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做主子的,得不得宠。

    七姑娘这般尽心照顾主子与主子肚子里的孩儿,不止对主子有恩,对她简云,也是恩同再造。

    于是七姑娘守着五姑娘,简云也就全心全意,前前后后围着七姑娘端茶送水。

    五姑娘骤然经受这场惊吓,性情大变。原本还只是好强,如今变得看后院女人,个个儿都如同仇人一般,很有几分嫉恶如仇的癫狂。

    七姑娘在心里暗叹不已。也不知这是为腹中胎儿,母性本能的护短,或是嫉恨了旁人险些害她失去好容易挣来的宠爱。

    为她能心平气和养好身子,七姑娘无奈,只能掩人耳目,故技重施。搭话的时候,给她施以诸多暗示,加上腕子上的水晶珠串,安抚她暴躁的心绪,一点一点,平复她心头的疮口。

    只唯独不方便却是,庆阳宫中人多口杂,许多事,施展不开。加之她每日只上午晌待在宫里,到了午时,那人来接。于是这安抚的效用,到了下半夜,难免减退,起不了效用。若是正巧碰上五姑娘被梦魇住,接下来,屋里免不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

    七姑娘也问过简云,简云面有难色,偷偷报与她知晓。

    主子偶尔夜里惊醒,总是抱着肚子,声声喊着肚子疼,一声比一声唤得凄厉。好几回惊动了太子妃。太子妃起初还耐着性子命人请御医诊脉,御医只说主子一切安好,脉象稳得很,无有不妥。如此反复几回,以后主子半夜里再闹腾起来,太子妃已是沉了脸。只当她是借机邀宠,照样给她延请御医,却再不往太子跟前回禀。

    七姑娘望着榻上暂且消停下来,紧紧捉了她手,安睡之人。哪里不知晓,这何尝是闹肚子疼,分明是心病。险些失了孩儿,生生给吓的。

    她忽而觉得五姑娘也很可怜人。独自困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唯一能指望的,除了薄情,只看重子嗣的周太子,便是稍微有些交情的殷宓。可殷姑娘到底是外人,不说能帮衬她多少,五姑娘对殷宓,心里信不信得过,信了,又信得几分。这事儿,只怕她自个儿心里才清楚。

    午时一到,那人果然又唤人来催。姜柔已是醒了,正由简云喂她汤药。她默默张嘴咽下,一双与她三分相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不舍。

    七姑娘笑着拍拍她手背,说了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转身出门,鼻尖有些微微的发涩。

    曾几何时,那个华衣美服,高高扬着头颅,在她跟前得意又张扬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老宅里,姜柔腻在姜老太太身前,受尽宠爱。到了泰隆郡,爹爹依旧疼她。

    昔年非要与她争个长短的姜家五姑娘,这会儿怀着孩子,身旁至亲无法长长久久的陪伴。太子忙着夺嫡,越发难得往后院来。只命太子妃好好照看她。

    一个女人,在最需要家人与夫君陪伴的时候,竟落得这般境地。七姑娘心里,禁不住替五姑娘心酸。

    马车行在狭长的甬道里,道旁是朱红的砖墙。她靠在他肩头,因着接连几日起得早,今早又被他闹腾一回,她闭着眼睛,迷迷瞪瞪打瞌睡。

    风吹起车帘,男人修长的手指将它压下去,轻轻搂一搂她,抖开榻上的薄被,披在她身前。

    车外,甬道另一端,一双泛着寒光的鹰眼,阴仄仄盯着国公府世子尊驾,渐去渐远。若是他方才没看错,车里除了那位,好似还有一女子身影?

    “去,打听打听,今儿个随那位进宫的是哪个?”总觉那侧影有几分面熟。

    身后的小太监得了赵公公指令,不敢耽搁,这位认下的干爹,可是御前大红人冯瑛,冯大总管。在整个内廷都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

    脚下生风,点头哈腰赶忙应下,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却是往宫门口打探消息去了。

    这日午后,先前被派出去那小太监,被人领进了司礼监最体面一处庭院。正眼珠子乱转,被屋里富贵的摆件,迷得看花了眼。便见刚午歇起身的赵公公,被人伺候着,打帘子出来。他赶忙收心,上前几步,拱个手筒子,附耳回禀。

    赵全白净又瘦长的面庞上,暴起抹阴鸷。一手撂下底下人刚奉上的热茶,将那上好的釉彩瓷碗,砸得脆生生一声响。

    “原是她!”

    得来的消息,她竟是到庆阳宫中侍疾,听说还颇有效用?赵全脑子里忽而灵光一闪,满是嫉恨的眸子,遥遥往宫中一瞥,嘴角牵起个狰狞的笑来。

    *********

    明天请假了哈。补更先送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043/ 第一时间欣赏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沾衣所写的《盛宠之嫡妃攻略》为转载作品,盛宠之嫡妃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盛宠之嫡妃攻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盛宠之嫡妃攻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盛宠之嫡妃攻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盛宠之嫡妃攻略介绍:
眼前这男人,有着一双如渊似海的眼睛。
他身份尊崇,权势滔天。她处处避让,依旧逃不开他的掌心。
“背着本世子私下议亲,阿瑗,这笔账要如何清算?”
男人伸手环住她腰身,俯身而下,唇瓣轻触她鼻尖。
“胆子不小。本世子看上的女人,只能属于我。阿瑗,你可听得明白?”盛宠之嫡妃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宠之嫡妃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宠之嫡妃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