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华阳公主忍了又忍,眼底终究绽出凌厉的光:“你们竟敢联起手来欺辱我?”
江小楼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眼底有冰冷的情绪隐隐流动:“顾流年,我没空听你诉深情,下次也别给我招惹这种事,否则的话——”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毫不犹豫地越过众人率先往外走。公主的护卫们想要动手阻拦,可是楚汉啪地一声捏碎了门框,旋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小姐,请。”
原本蠢蠢欲动的护卫们一下子呆若木鸡,站立不动。
顾流年双眸眯起,正要追上去。华阳公主却立刻开口阻拦:“顾流年,你站住!”
顾流年转头看了华阳公主一眼,笑面藏着冷:“不知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华阳公主隐忍着恨意的眼眸闪着寒光:“你若胆敢踏出这个门,我会斩断你的双腿!”
顾流年笑容变得更深:“公主殿下何必这样恼我,你素来久居深宫、养尊处优,只怕还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今天我不是在救江小楼,而是在救你——”
“你说什么?”
顾流年唇际笑意渐渐加深,不慌不忙地道:“江小楼是醇亲王的未婚妻,如果你对她动手,醇亲王会怎样?”
“皇兄在我面前尚要退让三分,他又算得什么?”
“公主殿下太不了解醇亲王了,若他是个简单的人物,何止于连你父皇都如此顾忌?”顾流年眼波一闪,竟然主动走近了一步,靠近华阳公主,眼底毫无笑意,“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因为愧疚才册封醇亲王的吗?”
华阳公主心头一跳,瞬间意识到不对:“你的意思是?”
顾流年眼睛在华阳公主面上转了转:“此人多年来运筹帷幄,暗中掌握了一批极大的势力,纵然陛下不册封他,他也多得是法子让文武百官出面保荐。与醇亲王为敌是很危险的事,江小楼是他重视的人,公主更应该退避三舍,不要轻易去触他的逆鳞——”
“满口胡言乱语!”华阳公主冷冷打断他,却难掩心头震撼,肩膀极细微的颤抖着。
顾流年却是轻笑一声,眼底有了些许奇异的情绪,不冷不热道:“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顾流年告辞了。”
华阳公主瞪着顾流年的背影消失,心头思绪纷乱复杂,无法动弹丝毫。
独孤连城温文儒雅,毫无野心,父皇对他委以重任,他却一一退却,与其说是受到尊崇的亲王,不如说是权贵中的闲云野鹤。原本对他充满警惕的太子,如今对他也渐渐放松了监视。可是今天听顾流年的口气,独孤连城分明是个狡诈的伪君子,精于用温和的外表麻痹敌人,暗地里图谋不轨。
不,自己应该早些提醒太子,切勿中了独孤连城的奸计。
华阳公主慢慢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匕首,心头越发恼恨,重重一把挥到地下:“回宫。”
楼下,顾流年快步追上江小楼,呼吸略见急促:“真是抱歉,给你惹了麻烦。”
楚汉用一种异常警惕的眼神盯着顾流年,对方却压根视若无睹,显然未曾将他放在眼中。
江小楼站住了步子,眉头微微蹙起,冷眼瞧着顾流年:“自己惹的麻烦就应当自己解决,我没有义务替你解决华阳公主的问题。”
顾流年如玉的容貌闪着异样光彩:“这……我也没想到公主居然会来为难你。”
“你没想到?不,你压根就是故意的!”江小楼反笑了出来,眉眼平静如昔,却隐含凌厉锋芒:“你真心喜欢我,不会让华阳知道你的心意。你不过是借着今天的事情激怒独孤连城,挑起他和皇室之间的纷争。”
“你为何要把我想的这么坏?我以为,你至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朋友。”顾流年的声音渐渐阴沉下去。
“如果真的把我当成好朋友、好知己,你就不会把我暴露在华阳公主的面前。顾流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丢下这句话,径直越过他要离去。
顾流年突然一把狠狠握住江小楼的手臂,笔直地望入她的眼中,一瞬不瞬地道:“你应当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江小楼目光冷峻,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江山,天下,还是我?顾流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顾流年只觉对方眼底的冰冷一点点冻结了自己的心,眼眸中暗流汹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江小楼,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也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只是缺一个陪我一起往下走的人。”
江小楼看得分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野心和澎湃的激情,几乎在瞬间燃尽了一切。
顾流年长袖下的手越攥越紧,指节隐隐发白,他在等待,等待着江小楼的回答。
这个回答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她肯陪着他走下去,他会给她作为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只要她答应一句话而已。
“所以,你这是在逼我。”江小楼静静望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一丝冷淡的笑意。
“是,我是在逼你,既然你可以选择醇亲王,为何不愿走到我这边来?你们不过是因为彼此需要才走在一起,根本不是真心相爱,而我却是真心向你请求——”他望着她,眼底是少有的澄澈,毫无掩饰的神情。
江小楼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讽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的,要这真心又有何用?”
顾流年手突地抖了一下,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终究咬牙道:“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喜欢我的。独孤连城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意在天下,野心极大!你是个聪明的人,为什么会上他的当?为什么不仔细睁开眼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人我自然心中有数,不劳顾公子操心。”江小楼心头一动,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顾流年的手指紧紧握着,已几乎快要捏碎:“江小楼,你会后悔的!”
江小楼登上马车,闻听此言却头也不回,一字字地道:“不,永远不会。”
马车驶出去好远,小蝶才放下窗帘,轻声道:“小姐,顾流年还站在那里盯着咱们。”
江小楼满目复杂神色:“不必管他。”
“可是——因为他,小姐你得罪了公主呀。”
江小楼嘴角挂起几许冷漠笑意:“这些年来,我得罪的人还算少吗?”
“小姐!华阳公主很受陛下宠爱,现在你又失去了皇后娘娘的眷顾,今后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小蝶从头看到尾,对华阳公主十分忌惮。
江小楼的笑容慢慢消失,双目凝结成冰。她担心的人不是华阳公主,而是居心叵测的顾流年。他的野心早已一览无余,可按照目前的局势,他根本没有可能达到目的,但他为何如此自信满满?
日子一天天流逝,华阳公主像是从京城消失了,再没有半点动静。庆王妃开始忙忙碌碌,准备着婚礼事宜。
这日一早,她特意把江小楼叫过去,一样一样替她点算道:“这些东西我都是一早备下的,回头再添些时兴的物件,不行,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还得加快点进度,今儿下午就陪我去一趟锦绣庄,听说他们的设计是最时兴的,姑娘们都很喜欢。昨天筱韶不也说要陪着一起去瞧吗,把她也叫上吧!”
江小楼望着那满目的珠宝眼花缭乱,口中不免轻笑:“母亲还信她的话吗?她昨儿个还说要陪着一起去,今天就赶到岷州去了,说是好容易寻到三百年前一套游记孤本,定要买回来作为礼物送给我。”
庆王妃不由笑着摇头:“从前我以为安小姐不好相处,却不料她是个真性情的人。”
自然是真性情,江小楼不由自主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安筱韶因为赫连慧的寥寥数语就对自己横眉竖目……这样的人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叫人不喜欢都不行。
两人正在说着话,朝云进来禀报:“王妃,老王妃请您和郡主明日一早去普济寺上香。”
“明儿一早?”庆王妃沉吟片刻,便点头道:“那就尽快去准备吧,老王妃有请,咱们俩都不可以缺席。”
家中连连出事,老王妃心情郁结,一直卧病在床,庆王妃精心侍候汤药,小心翼翼伺候着,好容易人才缓过来,这两天又着急去上香,无非是想要消灾解厄、宽宽心罢了。
江小楼只是笑了笑,“母亲,一切照您的吩咐就是。”
第二天,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便已经出了门,后面跟着三辆青棚马车,数名跟车的婆子。
耳畔马蹄声响着,老王妃却轻叹一声:“最近这些时日家里发生了多少事,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里发颤,这回去普济寺可要好好烧烧香,去去晦气。”
蒋晓云面上陪着笑意:“祖母说的是。”却是不肯开口说江小楼半句恶言。
江小楼能够有今天的地位,实力不容小觑,所以精明的蒋晓云从来不肯正面与她为敌,毕竟谢姨娘和安华郡王有错在先,赫连慧咄咄逼人在后,他们并不占理,更谈不上报仇雪恨。
胜者为王败者贼,这是千古名言。一旦输给了别人,生死无尤。朝堂上也好,深宅大院也罢,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道理不光蒋晓云明白,老王妃心里也很明白,所以她并没有特别为难江小楼,只是不疼不痒地讽刺两句,江小楼倒也好,从不回一句嘴,全受了。倒叫老王妃一拳打在棉花上,愣是没有半点回应。心里窝着火,原本想在蒋晓云这里找点安慰,谁料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就是一尊泥菩萨的模样,老王妃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到了到了!”
江小楼轻轻掀开了车帘,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子生长得郁郁葱葱,隐约瞧见竹林深处红墙的一角。一阵风吹过来,耳畔依稀听到深沉的钟声,果然是一块福修之地。
所有女眷必须在山门下车,然后步行至庙门,早已有一名知客僧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他笑道:“住持早已经吩咐下来,请诸位随我来。”
知客僧面上带着谦卑地笑容,一路引她们往佛殿中去烧香。待她们烧香完毕,知客僧又领着她们到禅房中歇脚。老王妃并未进入禅房,反而掉头去找老住持谈佛法去了,知客僧行礼道:“老王妃要过个把时辰才会出来,请各位先行歇息,如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就是。”
庆王妃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傅,我们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知客僧点点头,退了出去。
整间禅房东面是窗,南面是门,布置得十分雅致,墙壁上挂着佛家箴言,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设有古朴大方的桌椅,显然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江小楼打量片刻,便坐下来饮茶,静静地等待着老王妃礼佛完毕。
蒋晓云满面关切地问起婚礼的准备,庆王妃心头诧异,却也不动声色地与她谈话。
江小楼垂着头饮茶,对那边的对话充耳不闻,小蝶却是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
江小楼看了她一眼:“怎么好像猫抓心一样。”
小蝶看了一眼蒋晓云的方向,只是摇了摇头,不敢吭声。
江小楼见状,不由心中微微起疑,突然站起身道:“这屋子里太闷,我出去走走。”
“可别走远了,等老王妃一出来,咱们就得回去。”庆王妃提醒道。
江小楼带着小蝶站到廊下,这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小蝶显得格外忐忑:“小姐,刚才……刚才您吩咐留下照顾卫风的护卫来报,说王爷……王爷他……”
“王爷怎么了?”江小楼觉察了小蝶心头的惊恐,皱眉问道。
“王爷派人强行带走了卫风——”
“什么?!”
“难怪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发现有两个护卫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暗中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可是我瞧他们迟迟没有动静,还以为是自己多心,这么看来他们一早就已经准备好动手,单等小姐你出门!”楚汉快步走了过来,
江小楼心头暗叫不好,立刻吩咐道:“小蝶,你去告知王妃,就说我身体不适,立刻便要回王府,替我向老王妃告罪!”说完,她向楚汉道,“你跟我来!”
他们二人选了一辆青篷马车,一路急匆匆地赶回王府。
刚刚进入花园,迎头撞见一个行色慌张的婢女,她一瞧见江小楼,扭头就跑。楚汉飞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去哪儿?!”
婢女吓得面无人色:“郡主饶命,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楚汉一眼认出这婢女原是花园里负责洒扫的,不由冷斥道:“那你慌什么!”
婢女眸子中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牙齿战战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再不说,我就连你一并处置!”楚汉眉眼倒竖,横眉怒目。
“奴婢……奴婢听见两个护卫说……王爷把那孩子关在了文星阁——哎呀,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其他什么也没听见!求郡主饶了奴婢吧!”
江小楼向楚汉使了个眼色,楚汉方才放了那婢女,眼底有了急色:“小姐!”
“走吧,去文星阁。”江小楼冷冷说道。
文星阁位于庆王书房之后,专门用来短暂休憩,此刻门口却有数名护卫守着,江小楼望着那些人,面容冷漠:“滚开!”
“明月郡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江小楼声音如同寒冰,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有要事要禀报王爷,你们若是再不闪开,后果自负!”
护卫们面无表情,却都同时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请郡主恕罪!”
江小楼不由冷笑一声,扬眉道:“楚汉,去替我请姜夫人来。”
楚汉立刻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护卫们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跪着。
姜翩翩大腹便便的来了,她见到江小楼面若寒霜地站着,面上露出几分吃惊:“郡主今儿不是陪着老王妃去上香吗,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在府上?”
江小楼眼神如同一把火辣辣的刀子:“夫人,青天白日王爷却锁着院子不让人进去,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您应当好好关心才是。”
姜翩翩一愣:“王爷身体不适?我怎么不知道。”说完她便要向内走,护卫连忙拦住她。
“夫人,王爷有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姜翩翩脸色一沉,如今她可不是从前那个做事小心谨慎,凡事看人脸色的女子了。大夫说看脉相她这一胎必然是男孩,王爷因此对她格外殷勤体贴,几乎是捧上了天去。她隐约怀疑庆王金屋藏娇,当下格外恼怒,扬声道:“谁敢拦我?”
她大腹便便,满脸愤怒,护卫们不敢动手阻拦,更不敢大声呵斥,生怕不小心惊了王爷的心肝宝贝。姜翩翩长驱直入,而江小楼则冷笑一声,跟着她踏进门去。
刚刚进了院子,便听到一阵细瓷的碎响。
姜翩翩脸色一变,瞬间有了一种不曾有过的心慌,她看向江小楼,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小楼不言不语,楚汉则瞬间会意,猛地一脚踢开了紧闭的房门。雕刻着飞蝠的门“咣当”一声撞在墙壁上,一阵风立刻吹了进去,带起层层叠叠的锦帐,映出床头人影幢幢。
整个屋子里有一种古怪的甜香味道,浓郁得穿透肺腑,几乎要让人窒息。庆王猛然从锦绣被褥中抬起头来,一个少年被他压在身下,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撕碎丢在地上,场景极为不堪入目。
看到这种情形,姜翩翩惊呼一声,几乎就要晕倒。
少年转头望进江小楼的眼中,那惊恐畏惧的情绪扑面而来,让她心头一颤,不禁起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他的嘴唇隐隐发颤,张合着,像是落在砧板上的鱼,却是一句求救的话都没有说。
楚汉握紧了拳头,几乎想要冲上去抢回卫风,江小楼却冷冷望了他一眼,楚汉便只能垂头站在原地,死死攥紧了手心。
“江小楼,你好大的胆子!”庆王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刹那间仿佛凝结成了冰。
江小楼神色格外冷漠:“王爷若是喜欢我的小厮,直说便是,何苦用这种手段?”
庆王极为恼怒地盯着江小楼,却也并不慌张,从地上捡起外袍随意披在地上,只是赤着胸前,毫不避讳眼底的阴沉:“江小楼,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这是王爷的地方。”
“知道你还敢闯进来,真当这庆王府是自己的家不成?”
江小楼的手指越攥越紧,紧到了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的地步,可是唇畔却慢慢扬起一丝笑容:“王爷,地方是你的,可这人却是我的。”
庆王猛然发起狠来,一扬手便向她面上挥来,楚汉想也不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庆王吃痛,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江小楼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王爷,动我的东西却不知会,那叫偷。过分的人到底是我,还是您自己?”
“江小楼,你真当自己是什么狗屁郡主?不过是个商人之女,贱人出身,到底缺了礼数教养!居然敢让你的护卫向本王动手,真当我拿你没有法子吗?”庆王明明痛得钻心,口中却越发狠厉,眼底更是冒出一种诡谲的红光。
江小楼仿佛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以一种漫步经心的语气道:“楚汉,把人带走。”
楚汉一手丢开庆王,他猛地一下子坐倒在地,越发气急败坏:“江小楼,你敢?!”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江小楼眼底凝聚起一丝阴鸷的冷厉,“王爷,喜好男风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要闹得人尽皆知,我奉陪就是!”
庆王一时愕然,他本来对男孩子不感兴趣,只不过这少年美的雌雄莫辨,的确是个人间尤物,他才一时动了亵玩之心。江小楼越是阻止,他越是想要得到,此刻看到江小楼如此咄咄逼人,毫不退让,不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大声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吗?还不快替我将他们扣住!”
楚汉心头咯噔一下,他怕的不是庆王,而是生怕江小楼彻底和庆王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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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中风之灾
外面护卫立刻蜂拥而入,庆王厉声道:“还不动手!”
护卫们拔出腰间佩剑气势汹汹地径直冲向楚汉,可是还未等他们的武器挨着楚汉的身体,便如同箭杆子一般啪啪地落在地上。楚汉的武功太高,他们甚至无法近身就已经失去了先机,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空空的两手不知所措。
庆王脸色瞬间涨红:“反了,这真是反了!在我的府上,居然还有如此大胆的狂徒!”
江小楼将对方恼怒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道:“王爷,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庆王怒指着江小楼,手指头不停地颤抖,脸色已经由红转青,面颊隐隐现出可怕的潮红,显然是恼恨到了极点。
江小楼并不理会他的情绪,只是淡淡道:“楚汉,把人带走。”
楚汉想要拉起卫风,可他却已经双腿发软,于是楚汉长臂一伸,索性打横抱起这孩子,径直随着江小楼走了出去。
庆王看着江小楼的背影,身体抖动得如同一片树叶,几乎说不出半个字来。
“王爷?”姜翩翩看到这种情形,心知不妙,连忙上前柔声道,“您千万别动气,为了一个下人跟明月郡主翻脸,半点都不值得啊。”
“都是你,都是你!”庆王额头青筋暴起,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挥在了姜翩翩的面上。那张芙蓉面孔顿时沾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记,姜翩翩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登时吃了一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泣不成声道:“王爷,我哪里知道您在宠幸新人,我是无意中才闯入的啊!可您现在不冲着明月郡主撒气,反而对我动手,亏得我还心心念念都是王爷的身体——”
姜翩翩哭泣的功力无敌,不消片刻便已经泪湿满襟,梨花带雨。
“住口、住口!”往日里这哭声会引起庆王的无比怜爱,可今天他却感觉头痛欲裂,被这哭声惊扰得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心跳得一阵快似一阵,不由自主狠狠跺了一下脚,万分恼怒地开口。可是就在此时,他却突然僵住了,原本暴怒的神情迅速凝固。
姜翩翩察觉到了不对,抬起了满是泪水的眼睛充满狐疑地盯着对方:“王爷,你怎么了?”
庆王青白着脸,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身体仿佛一寸寸结了冰,几乎是动弹不得。
姜翩翩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挽庆王的胳膊,试图从他陡变的神态中寻求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下一刻,庆王就在她关切惊诧的眼神中轰然倒地。
“王爷!”
屋子里传出一阵尖锐的惊叫声,所有人瞬间乱成一团。
庆王妃得知江小楼身体不适,立刻提前结束礼佛赶回王府。谁知刚进门便得知庆王掳走卫风的消息,不由脸色沉沉地道:“这等畜牲的事都做得出来,可真是寡廉鲜耻!”
庆王不好男色,身边从来也没有宠爱的护卫或是小厮,王妃绝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种嗜好,不由一阵阵的恶心。卫风的确生得美貌,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庆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居然会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动手……
庆王妃脸色不由自主地发青,坐在那里半天没有一句话。
江小楼将茶盏送到她面前,劝慰道:“母亲不必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庆王妃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却是越喝越急,最后一饮而尽,口中道:“不必替他解释了,唉,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啊。”
“母亲,如今我已经把王爷重重得罪了,不宜再在王府住下去。”江小楼踌躇了稍许,终究说出一直在思虑的话。
“什么不宜再住,我让你留下你就要留下,不必管他!”恼怒在一瞬间涌上,庆王妃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江小楼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阳光下,她的眼睛凝结了一点淡淡的温柔,语气格外恬和:“母亲,我会住在京城,您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我。”
“我说了不让你走!你答应过雪凝要照顾我的,难道都忘记了吗?怎么可以现在丢下我离去?”往事漫漫而来,庆王妃感觉寒凉深入骨髓,原本削瘦的身姿,愈加显得单薄。
江小楼见状,缓缓吐出一口气,才道“可是我今天真的把王爷气得很了。”
“那又如何,有我在一日,你就不必怕他!再者说,你马上就要出嫁,难道要从江府出去么?连个长辈都没有,这叫什么婚礼?”庆王妃苦口婆心,全心全意为江小楼着想。事实上她非常依赖眼前这个人,若是一日见不到她都会心里不安,又怎肯轻易放走她。
恰在此时,暮雨匆匆忙忙进了门,脸色慌张:“王妃,刚才姜夫人着人来报——”
“出了什么事,王爷来兴师问罪了吗?”庆王妃陡然站了起来,严阵以待。
“不,不是!王爷刚刚犯了病,倒下了。”暮雨心脏砰砰的跳,显得格外紧张。
“什么?”庆王妃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具体情形奴婢也不知道,您还是快去看看吧,府上都闹翻了天了!”
庆王妃与江小楼对视一眼,再也不及多加言语,动作极快地赶到了庆王的院子。
姜翩翩已经哭红了眼,看着她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的表情,庆王妃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怎么回事?”
姜翩翩攥紧了帕子,泪水冲花了脸上的妆容,肤下的青色血管几乎显现出来:“王爷正说着话,突然就倒下去了,真的好吓人啊!”
还不待庆王妃继续往下问,老王妃已经心急火燎地进了门,脸色铁青着质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庆王妃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该如何回答,老王妃急了,又扭头问姜翩翩道:“你好生生的养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王爷又招你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格外严肃冷酷,一双昏花的老眼却火烧似的,格外犀利。庆王贪恋美色,经常招幸姜翩翩,甚至没日没夜的胡闹,从前老王妃以为这狐媚子怀孕了便好了,谁知她倒狡诈,竟然进献了两名美貌婢女送给庆王,闹得他精力不济,神情萎顿,所以老王妃一瞧见姜翩翩心里就不痛快。
姜翩翩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却又不敢说出江小楼来,一张脸吓得雪似的白。
“母亲,大夫正在里头诊治,一切等他出来再说吧。”庆王妃开口替姜翩翩解围。
老王妃心痛难忍地坐下,口中唏嘘不已:“王爷身子骨素来康健,怎么莫名其妙就病了。”
姜翩翩瞧了江小楼一眼,却见她神情格外淡漠,仿佛听不见似的,心头不由暗暗打鼓。到底要不要说出江小楼来,毕竟是她惹怒了王爷,难不成还得让自己背着黑锅么?可想想自己的底细和把柄全在人家手里头攥着,她心头一阵阵发慌。
老大夫掀开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老王妃连忙问道:“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大夫叹息道:“王爷这是中风之症啊。”
“中风,这怎么可能?”老王妃满面不敢置信,“王爷身体十分康健,就连伤寒咳嗽都没有过的,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中风?”
大夫却不赞同地道:“王爷如今已经上了年纪,平日里火气又大,这样动怒是很容易发病的,跟平时是否健康,身子骨好不好没有关系。越是这种强壮的人,病起来就越发厉害,您快进去瞧瞧吧!”
老王妃立刻进去了,她走到门口却发现众人还愣在原地,不由向她们喝道:“还站着干什么,快跟进来!”
庆王躺在床上,眼歪口斜,嘴中不断有口水流出来,眼神昏黄溃败。
老王妃坐在床榻前,手放在他胸口上,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才松了口气。
婢女煎好了药呈上来,动作轻柔地将碗送到他的嘴边。庆王嘴巴动了动,药水灌了下去,却是一半湿了枕头。老王妃见状不由泪如雨下:“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重重拍打着床板,怒声道:“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叫你们平日好好照顾着王爷,一个个不是狐媚子就是缺心少肝,全是没用的废物!”
江小楼盯着床头的庆王,他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把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江小楼,恨怒焦急的模样。
老王妃并未察觉,而庆王妃心里头门儿清,连忙上前柔声劝慰道:“母亲,到了这种地步再怪旁人也是无用,还是让王爷好好养病要紧。”她这样说着,却是饱含警惕的看了旁边的姜翩翩一眼。
姜翩翩心头瞬间擦出惊恐,庆王妃是这府中的主母,手里拿捏着自己的性命,今天这件事说到底是王爷自己不对,纵然捅破了天也落不了好。她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当面揭露,只好赔笑道:“是啊,都怪我们的不是,没能照顾好王爷,请您息怒。”
老王妃冷眼瞧她:“王爷到底为了什么才生这么大的气,你说!”
姜翩翩面上无比委屈:“原本准备了新鲜糕点,谁料到我一进门就瞧见王爷雷霆大发,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一点……外头护卫们也能作证的。”
姜翩翩都不敢说,护卫们当然更不敢吭声了。
老王妃闻言,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难道是为陛下的差事没能办好?”
“是了,王爷最近不是一直为了望州流寇的事情跟尚书们较着劲儿吗?可能是操劳过甚才会突发恶疾,”庆王妃说到这里,转头问大夫道,“王爷如今这病,需要养多久才能开口说话?”
“这可就难说了,有的人中风一个月便能说话,可有的人这一辈子都开不了口,我瞧王爷全身动弹不得,可见病得极重,以后好好照料着吧。只要精心照料,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大夫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一辈子都可能好不了,那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老王妃脸色开始发白。
庆王妃满脸皆是唏嘘:“母亲,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千万不要耽误了自己的身子。”
“王爷都变成这样了,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啊!哎,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老王妃重重地捶击着床板,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了半晌,最后还是被庆王妃给劝了出去。
姜翩翩站在原地没敢动,只是盯着庆王妃。
王妃淡淡道:“今日你也受惊了,先下去吧,回头我必有重赏。”
姜翩翩心头一跳,赶紧垂下头去:“是。”
待所有人离开,庆王妃才冷笑一声:“这就是报应!”
庆王在床上听得真真的,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王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呜呜咽咽,显然恨到了极致,只是不停用唯一能动的左手食指勾着、勾着,几乎扯破了锦缎。
庆王妃会这样说并不奇怪,这么多年来王爷待她没有半点情分,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但身为子女,却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江小楼轻声道:“母亲,如今还是让王爷好好养病吧。”
庆王妃语气却格外冷漠:“养病?我巴不得他一辈子就这么躺在床上才好!”说着,她走到了庆王的身边,目光冰冷地道,“从前你不喜欢我这个妻子,总是对我挑三拣四,可是到了如今,反而只有我陪在你身边,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多好。庆王妃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一阵阵的发疼,说不清是痛苦还是畅快。
庆王手指不停地动着,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是无济于事。
江小楼看着庆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
庆王妃淡淡道:“叹什么气,这是好事。”她慢慢回头,发间的金钗闪着熠熠的光芒,眼底竟满满都是冷漠,“来人,把王爷送去我的院子。”
庆王被人抬出去,还是死死扭头瞪着江小楼,不肯合上眼睛。
庆王妃望着他的神情,冷笑不已:“都是他自己不要脸作出来的,府上妻妾那么多,他还不满足,居然对一个孩子下手,这是老天在惩罚他!”
江小楼握住了王妃的手,柔声宽慰道:“母亲,不必生气。”
“我不是生气,是痛快!这样也好,他说不出话来就根本没办法怪罪你,你也不必走了。”庆王妃紧了紧她的手,旋即微微笑了一下。
从庆王的院子里出来,江小楼便去看望卫风。
卫风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那里听小蝶数落:“庆王叫你去你就去吗?应该大声呼救才是。”
楚汉斜倚在柜子边上:“你傻了呀,庆王府是什么地方,他呼救又有谁去听他的?”
卫风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小蝶显得义愤填膺:“王爷也真是太过分了,身边那么多美人还不够,居然对一个男孩子下手!可我现在真的好担心,万一他追究起此事,小姐也要受到牵累……”
小蝶说的都是实在话,却明显不合时宜,叫人觉得她自私自利。
楚汉素来心胸宽大,性子又极仗义,听了这话把脸一沉道:“难道就为了怕事,眼睁睁看着他被王爷糟蹋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还是我让小姐回来的呢!”小蝶俏脸涨的通红,急忙辩解道。
“言由心生,你心里就是担心受到连累罢了!”楚汉丝毫不给面子,径直拆穿了她的话。
小蝶就是一怔,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她心中其实深深喜爱着楚汉,只是从前他眼中只有鹂雪凝,她自知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人家相比,所以才会一直按捺着,此刻见到楚汉为了一个少年竟如此呵斥自己,不免又是委屈又是悲伤,心中恼怒这个榆木疙瘩半点瞧不出自己的心意,忍不住道:“你就得意吧,看王爷到时候拿你问罪!”
楚汉冷笑一声,目光却是变得更加淡漠。他当然没有发现小蝶的心意,他只觉得这个少女过于功利,完全没想到卫风身处的危机,只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如果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这样小的少年遭受羞辱而不顾,那还能算是个人吗?如果江小楼今天什么也不做,楚汉绝不会再继续保护她。江小楼报仇雪恨合情合理,可如果见死不救便是冷酷无情,这一点楚汉心头自然有一杆秤。
小蝶气得眼睛发红,正要反驳,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不会问罪了。”
小蝶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头来。江小楼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说话的语气格外平静:“王爷中风了,一句话也说不了。”
小蝶闻言,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既替小姐感到高兴,又觉得卫风这回算是彻底脱离魔掌了。可是看到楚汉满脸喜色,心头却有一股怪怪的酸涩之意浮了上来。她瞪了楚汉一眼,走到江小楼身边道:“可是不管如何,这孩子惹了这么大的祸,他都不能再留在王府了!小姐,想个法子把他送还给安小姐吧。”
江小楼心中当然也是这样想,但是安筱韶已经再三说过,千万要将这孩子留在王府。江小楼看了一眼沉默的少年,轻轻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卫风只是站起身来,兀自向江小楼叩了个头,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楚汉连忙拦住了他,向江小楼道:“小姐,你这是要赶他走吗?”
江小楼眼神明亮如炬:“不,我不是在赶他走,我只是需要知道他的想法。”
卫风开口的时候格外认真,配着那双动人的眸子,不自觉就让人心生怜悯,可是他的神情却极为倔强:“小姐,我不能再连累你了,对不起!”说完他便执意要往外走,楚汉死死扯住他不放,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小姐,难道你要眼看着他离开吗?”
卫风用力挣脱开楚汉,拼了命地往外跑,可他的脚程哪里比得上楚汉,瞬间就被制服。楚汉将他压倒在地,尽量动作轻柔地不伤害到他,却也不让他逃脱,再次问了一遍:“小姐,你真的不管?”
少年几乎觉得呼吸都是艰难的,却只是埋着头,不肯抬眼看任何人。
江小楼望着他,一针见血道:“楚汉,他的相貌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
楚汉不可否认这一点,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过美丽,这样的美丽有着动人心魄的力量,也有摧毁一切的可能。楚汉知道江小楼来到庆王府是为了什么,她怎能因为这样一个少年的存在而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计划呢?
所有的障碍物都要铲除,更何况只是一个与她没有关联的少年。
楚汉咬咬牙:“那我情愿跟他一起走!”
小蝶心头一动,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楚汉站起身,把卫风一把提了起来,拉住他道:“走!”
卫风没有动,他盯着江小楼,目光一瞬不瞬,旋即他似是下定了决心,猛然挥手将旁边木架上的瓷瓶一下子摔在地上。磁片一旦破碎,就成了犀利的利器,少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捡起一块瓷片,狠狠地向自己的面孔划去。楚汉动作极快,及时拦住了他的手腕,谁知他用力太猛,那张白玉般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几乎划破了左边脸颊,立刻破坏了这张绝美的面孔。
江小楼见状不由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这少年居然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壮士断腕,一个孩子竟有如此决心,不得不叫人佩服。她立刻吩咐道:“小蝶,还不快去拿药!”
小蝶这时才醒悟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奔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拿了药箱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好容易替卫风止了血,小蝶才埋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姐绝没有要你毁容呀,你是故意陷她于不义么!”
“到了这份上你还在指责他,有半点人性没有?”楚汉硬声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卫风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听话懂事,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过麻烦,明明是庆王色胆包天,小蝶却处处怪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这让楚汉怎能轻易忍受?
小蝶又被训了一顿,眼泪不自觉地往外冒,她丢下手中的药瓶,恼怒地道:“为了一个陌生人,你竟然会这样吼我!算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多管闲事!”说完,她竟然扭头便跑了。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淡淡一笑:“楚大哥,为什么你就不肯回头看一看小蝶?”
“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楚汉不明白。”
江小楼看着满眼困惑的粗豪汉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楚汉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小蝶对他的爱慕,明明对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只可惜楚汉心里只有一个雪凝,从来也没有正眼瞧过小蝶。江小楼很清楚多说也是无用,便不再管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只是向卫风道:“从今日起你可以和楚大哥学武,将来如果你想离开王府,一切悉听尊便。”
卫风静静地看着江小楼,目光中慢慢泛起一丝泪意,然而转瞬之间那眼中的泪光就不见了,他只是郑重地跪下来,向江小楼狠狠叩了三个头。
从这一日起,楚汉便亲自教卫风武功。但卫风如今已经十三岁,骨骼都已经初步长成,再来学武功实在是很麻烦,楚汉却是铁了心非要教他不可。卫风也格外坚韧,摔痛了打伤了都不肯吭半声。
小蝶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巧瞧见楚汉手把手教卫风练剑,不由冷哼一声:“小姐,你表面上性子冷淡,心肠却太善了。”
江小楼轻巧地挑起眉头:“哦,此话怎讲。”
“卫风不过是个陌生人,跟咱们无亲无故的,你为什么要收留他?再者说,他来自紫衣侯府,说不准是间谍!”小蝶忍不住道。
江小楼定定望着她,不由展颜一笑:“是啊,说不准是个间谍。”
“小姐,奴婢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呀!”
江小楼仍是盈盈笑道,认真望着她道:“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小蝶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既然如此,小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看着你是因为有些不认识你了。小蝶,从前你性子活泼,总是爱惹祸,可现在已经成熟起来了,我以为很多事情你都已经看开,包括感情的事。”
小蝶一怔,表情沮丧得几乎哭出来似的:“小姐,你以为我是妒嫉他吗?”
江小楼眯起了眼,轻声细语地道:“楚汉不过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弟弟,你又何必多心。”
“不是我多心,是这孩子长得太过妖媚!你没有看到他那双眼睛,更没有看到那些护卫们瞧他的眼神!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一定会惹祸的!现在他容貌都已经毁了还这么勾人,万一将来出什么事,小姐后悔都来不及!”小蝶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语气越发激动。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如果你逼走卫风,等于逼走楚汉。”江小楼一针见血地道。
“小姐,我哪里有逼迫他?!我是觉得这孩子很古怪——”小蝶急声道。
江小楼眼睛如同透明的黑色琉璃,充满了理解与宽容:“我知道,我知道。”
“不,小姐什么都不知道,你跟那傻子一样,都被他骗得团团转!”小蝶恼怒地跺了跺脚,快步跑开了。
江小楼远远望着,并不曾出声阻拦。
小蝶的行为其实跟一个妒妇无异,她太喜欢楚汉了,而楚汉对她没有丝毫的回应,所以她将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卫风的错在于他生得太漂亮了,一个人拥有美貌不是错误,他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看到卫风如此,江小楼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江小楼向卫风望去,汗水一滴滴顺着他的面孔落下,越发晶莹剔透。那道可怖的疤痕并未摧毁他的美丽,反而给一种动人心魄的奇异诱惑。这样美丽的一个人,难怪会引起那么多麻烦……
晚上回来的时候,小蝶眼圈还是红红的,江小楼淡淡合上书页,道:“想通了吗?”
“奴婢想通了。”小蝶翁声回答。
“不,你没有想通,如果你真的想通了就不会刚刚还痛哭了一场。”
“小姐……”小蝶忍不住辩解道,“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被卫风迷住了,就因为他生了一张特别漂亮的脸,可他是个男孩子!连楚汉也是这样,一天当中有十个时辰都和卫风在一起,一起吃饭,一同就寝,两人形影不离,若说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又有谁会相信!”
江小楼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小蝶的心肠已经被嫉妒扭曲了,她不喜欢这样的小蝶。
小蝶虽然天真却并不愚蠢,偶尔爱埋怨却并不自私,可如今的小蝶却对卫风恶言相向,不惜诋毁。如果楚汉当真是那种人,江小楼还会如此敬重他吗?
“小蝶,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事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如果你不能端正自己的心态,那从今往后最好都不要再和楚汉见面了。”
小蝶心头一颤,连忙跪倒在地,唇色青白:“小姐,奴婢知错了!”
第二天,江小楼便把楚汉和卫风招到了自己跟前,她吩咐道:“从今日起,卫风就去世子那边做个书童。世子书画双绝,你跟着他也可以学习认字。”
“是,小姐。”
卫风没有任何异议,立刻答应了。
楚汉却蹙起了一双浓眉,冷声问道:“小姐,我可不可以斗胆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卫风只有十三岁,他的道路还有很长,跟着世子学习对他更有好处。”
“小姐,是不是小蝶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居然会怀疑一个无辜的孩子!”楚汉忍不住辩驳道。
江小楼当然知道小蝶是在嫉妒,可她才是自己身边亲近的婢女,而卫风不过是安筱韶托给她的一个责任,照顾卫风是受人之托,并不意味着她要全心全意替卫风着想,她情愿委屈这个孩子,也不想委屈小蝶。这其中的亲疏之分,她自然分得清清楚楚。
小蝶在一旁听见,心中自然感动,可是待她听到楚汉竟然指责自己的时候,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嗫嚅着嘴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汉冷声道:“小姐,连你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卫风,走吧!”
谁知卫风却推开了他的手,一双眸子只是定定望着江小楼:“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会离开的,我愿意遵从小姐的心意去世子那里伺候他。”
江小楼轻轻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楚汉强压住心头怒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小蝶见状,脆弱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江小楼的面容隐没在阴影处,辨不出丝毫情绪,眼神却始终落在卫风身上。
这个少年,如此柔弱而美丽,却又极为顽强而坚韧,他进入庆王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躲避灾祸吗?江小楼极擅长窥测人心,可这一回她在卫风的脸上和眼中看不出丝毫作伪的成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演技再高超也绝无可能一演到底……
第141章 金陵郡王
下午,江小楼来到王妃的院子,暮雨掀开帘子的同时却悄声提醒:“小姐,金陵郡王回来了。”
金陵郡王?
江小楼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迅速明白过来。
进了客厅,她便见到这位刚刚脱下战袍穿上锦衣的年轻男人,在红木椅上正襟危坐。
他的面容十分刚毅,一双眼睛越发黑沉沉的,似乎有洞彻人心的神奇力量。
江小楼微微一笑:“江小楼见过郡王。”
赫连允望着江小楼,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美丽脱俗,让人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自己的妹妹们都是京城出众的美人,却少了她的天生清艳。这种美丽妖娆而不媚俗,清丽却不呆板,精致的五官、明亮的眼眸,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杏花春雨的迷蒙之美。
“妹妹不必客气,你既然是母亲的义女,就和我自己的妹妹是一样的。这次我回来,特意给母亲和你都带了礼物,待会儿就送过去。”赫连允的声音很沉稳,神情也并无丝毫异样。说完,他转头向庆王妃道:“母亲,可否让我去探一探父亲的病。”
他的神情格外恭敬,没有半点逾距之处。
“你父亲就在隔壁,去看看他吧。不过大夫说了,他现在病得很严重,还不能开口说话。”庆王妃叮嘱道。
“是,母亲。”赫连允立刻应了一声,礼数周全地退了下去。
江小楼看着赫连允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道:“金陵郡王怎么突然回京了?”
庆王妃叹了口气道:“因为王爷病了,所以赫连允才会向陛下上了折子,请求准许他回京探病。”
“他只是为了探病而来吗?”江小楼轻轻挑起长眉,若有所思地道。
庆王妃冷笑一声:“他的亲娘、兄弟姐妹都死了,怎么会不回来看看究竟,探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母亲,我从前只听说过他的忠勇,却不知他的为人,母亲可以向我说说么?”
江小楼问出了口,庆王妃便毫不隐瞒地道:“他从小便聪明懂事,做事果断,很有文武才略,王爷认为他最酷似自己,所以格外宠爱。小小年纪就送出京城去学习,到了十一岁上才回京,满腔都是报国之志,深深感动了王爷,便于他十五岁的时候托付了老友暨南将军送去军中锻炼。他是从小卒做起的,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和裴宣那种暴戾的将领完全两样,他待士兵如同子侄,骄上谦下,不损同侪,所以广受人的好评,王爷也因此更加爱重。”
江小楼点点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赫连允探完病,又在房中亲自伺候庆王用了晚膳,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蒋晓云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送上早已温好的热茶。
赫连允接过茶来,顺势一扯,蒋晓云便已经落入他的怀中,双手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子,脸上瞬间浮起一丝晕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娇言道:“瞧你,刚到家而已……”
赫连允的脸色格外平静,看不出一丝半点的欲念,他只是高声道:“我在军中这么久,不知有多么想念你!”说完这句话,声音却压低了,凑近她的耳畔道,“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晓云一怔,几乎当场僵住了。
赫连允却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极为爱怜地道:“来,让我亲一个!”可实际上他却冷声道,“把一切都告诉我。”
蒋晓云瞬间明白过来,向窗外看了一眼,知道赫连允是担心隔墙有耳,不由低声道:“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事儿的。”
“哼,内宅有娘和弟妹,外宅有强敌环饲,那丫头能在短短时间内冒出头来,真的会那么简单么?你也太小瞧人家了。”赫连允冷笑一声,在她的丰臀上重重拧了一把。
蒋晓云心头一颤,把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瞧见赫连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心头紧张,咬着丰满动人的红唇,委屈地道:“我知道你是责怪我没有出面帮助你那亲娘和弟妹,可我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太子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能做的都已经做尽了。我也要为你的前途考虑,还有咱们的儿子……难道为了他们连这些都不顾了,非要豁出去力挽狂澜?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赫连允握紧了她的腰肢,叹息道:“晓云……我这个人笨嘴笨舌,说不出好听的话,你的辛苦我自然知道,从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我娘那个人目光短浅、不知进退,弟妹们也被父亲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嫡庶是老天爷定的,可以不认命,但不能与天争。”他嘴里这样说,眼底的痛苦却极深。
蒋晓云立刻搂紧了他:“我是你的妻子,当然全心全意为你考虑,哪怕要跟老天爷争,我也不怕!”想了想,她却担忧地蹙起眉头道:“可我怕江小楼,我一见到她那张笑脸就害怕!她越是笑得温柔,心里头的主意越是恶毒。这次你回来,我心中最担心的便是她不肯放过你,要……要对付你啊!”
赫连允抚摸着她润滑的皮肤,叹息着道:“我知道,所以一回来便去见过父亲。谁知他却重病在床,看我的时候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心里看了真是难过得很。”
蒋晓云同样难过,只是她最难受的是自家夫君唯一的靠山倒下了,庆王那样宠爱赫连允,甚至不惜和庆王妃争执,可如今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王妃如果用嫡母的身份来压赫连允,他真的是无路可退。
“夫君,事到如今……咱们只能铤而走险。”蒋晓云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道。
“铤而走险?”赫连允皱起眉头。
“我从前一直不敢动手,全是夫君不在的缘故,如今可不同了,夫君回来就是我的主心骨。眼前这局面,老王妃不管事,王妃霸道,江小楼狠毒,世子近来也精神起来了……听说去觐见陛下还受到了夸奖,我觉得定然是江小楼在背后教他。如今父亲也倒下了,他们根本是在一步步清除夫君的势力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想要得到世子之位是千难万难,不如狠狠心……”蒋晓云试探着道。
“世子死了,头一个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这样只会让渔翁得利!难道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儿子吗?!”赫连允难得恼怒地道,“更何况世子虽然不懂事,毕竟是我的弟弟,母亲待我冷淡,却从无刻薄虐待……你让我去杀世子,是要让我成为罪人?我是统军的将领,没有这个爵位也无人可以剥夺属于我的东西,可一旦背上千古骂名,我的同僚和下属们会怎么看待?以后我还能统领他们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是在陷我于绝境啊!”
蒋晓云脸色一阵阵发白,她隐忍许久,就是希望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除掉世子,成王败寇而已,哪家不是为了爵位争得你死我活,只要能够承袭爵位,必定封妻荫子,光靠军功又算得了什么?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四品武将,是人都会选择!
“你这是怪我害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赫连允盯着蒋晓云,神色极为冰冷地道:“晓云,你嫁给我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性情?”
“我自然知道,只是……”
“不必多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已经劝过她们无数次,切不可嚣张跋扈,父亲虽然一直说要立我为世子,可世子并无过错,虽然他和正常人不一样,但他毕竟是父亲的嫡子,没有意外……他的位置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偏偏娘和二弟都不相信,一心一意要夺那世子之位,这位置是这么好夺的吗?我知道你是替谁来做说客的,但你是我的妻子,首先应当替我着想,而不是想着蒋家,想着太子妃!”
蒋晓云瞬间涨红了脸:“夫君,我没有!”
“好了,我很明白!从一开始太子妃提出将你嫁给我,我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从前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凭借太子的帮助登上世子之位,可我看着父亲变成那个模样,心思也就慢慢的淡了!人应该抓住自己手中拥有的东西,而不是去追求虚无缥渺的**!晓云,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不应该被太子妃蛊惑。”
“夫君,我自然是为你考虑!你想想看,太子妃既然开了口,她一定有把握,只要能够除掉世子……”
“除掉世子又如何,父亲只是嘴巴上说说,可曾有过行动?他不是不想,根本是没法子!他是亲王,有无数人在看着,难道可以不顾礼法和规矩吗?”
“但世子除了整天躲在房间里画画什么也不会,这样的人怎么继承庆王的爵位,你来继承庆王府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呀!”蒋晓云忍不住辩驳道。
“众望所归?别自己骗自己了,太子之所以支持我成为庆王,不过就是想要我手上的兵权!”
“互惠互利又有什么不好?”蒋晓云登时心如刀绞,为他误会自己而愤愤不平,“如果任由世子继承爵位,将来庆王府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难道你眼睁睁看着王府就这么倒下去吗?”
赫连允不开口了,他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弟弟甚至连什么是军队,什么是皇权都不知道,这样的傻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亲王吗?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勋贵之家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拼了命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庆王府偏偏却生出了一个傻世子,如果赫连允可以托生在王妃的肚子里,那他如今就是堂堂正正的庆王世子,而不是坐在这里长嘘短叹。
血统、嫡庶,的确对一个人的命运有着不可估计的力量。任凭你有天翻地覆的本领,也没办法扭转。赫连允心中如何不痛,如何不痒,他比谁都想得到世子之位,想得几乎连头发都白了,心血都干了,可那又如何,他争不过老天,争不过命啊。
蒋晓云却不肯罢手,她嫁入庆王府那一日,太子妃便向她保证过赫连允的亲王之位。往日里她之所以按兵不动,最重要就是赫连允不在,她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威胁了夫君的前途,可是现在他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对江小楼如此隐忍,她不甘心!
思及此,她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夫君,不要以为你这样忍着咱们就有好日子过,笑儿那是什么性格,不被逼到极处她能出手吗?苦苦等着,最后的结果就是婚事被夺,赫连慧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最后还不是命丧喜堂,何等凄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赫连允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太子妃并非是为你我着想,她不过是要借咱们的手去打击王妃而已,庆王府闹得天翻地覆,最重要的便是**之心不死,我不想家宅不宁,不想你重蹈覆辙,更不想将来有一天别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说我为了爵位不惜戕害亲弟!所以,这些话不许再提了——”说完,赫连允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夫君,你去哪儿?”蒋晓云眼圈瞬间红了。
“我答应世子带他去郊外跑马,不必等我了。”赫连允丢下这一句,大阔步地离开了房间。
蒋晓云恼火地盯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阵郁卒。
江小楼来到赫连岳的住处,瞧见他正在教卫风写字。赫连岳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卫风学的也很认真,额发轻轻垂下,晶莹的眸子闪动着近乎虔诚的光彩。他这样的美丽,就像是清晨碧绿草叶上的露珠,让人甚至不敢与他说话,生怕一口气吹过去他就散了。
赫连岳一抬头,恰好瞧见江小楼,不觉腼腆微笑道:“你来了。”如今在看见江小楼的时候,赫连岳说话已经十分流畅,更不会躲避她,可见他已经习惯多了一位温柔美丽的姐姐。
卫风见状,连忙行礼道:“小姐。”
江小楼微笑着道:“起来吧,如今你是世子的随从,不必如此客气。”
卫风还跪倒在地上,并不吭声。
赫连岳连忙把他扶起来,语气格外亲近:“叫你起就起来吧。”
赫连岳心思细腻,体察入微,除了身边忠心耿耿的乳娘外从不肯与任何人过分亲近。江小楼看着他们两人似乎相处融洽,面上含着一缕笑:“看样子,世子很喜欢卫风。”
“是,他很乖巧,也很懂事。”
赫连岳在江小楼看来还是一个孩子,可当他提起卫风的时候,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开心,或许王府大部分人对世子都是表面恭敬、背后鄙夷,而卫风的出现对他来说恰好是一个弥补。卫风是一个踏实诚恳的少年,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可他极为懂事,也懂得看人脸色。对待赫连岳更是格外精心,所以赫连岳很喜欢他,在知道他不通文墨之后,甚至主动开口要教他写字。
江小楼走到桌边,看了一眼那桌上的宣纸,不由笑道:“世子的笔力越发端凝秀美,至于卫风嘛,还要好好磨炼,否则将来世子把你带出去,别人会笑他带了个压根不通文墨的书童。”
“是,小姐。”卫风毫不犹豫的道,一板一眼的模样逗笑了赫连岳。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婢女的禀报:“世子爷。”
“进来吧。”
婢女恭声回禀道:“金陵郡王已经来了,在花厅里候着。”
“大哥来了?”赫连岳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江小楼见状不免有些奇怪。她挥退了那名婢女,向着他道:“世子和金陵郡王的感情很好吗?”
“嗯,大哥跟二哥他们不一样。”赫连岳说完这一句,便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
江小楼掩住心头讶异,面上的神情很是奇特,“你找什么?”
“我找马鞭。”赫连岳认真地回答她。
江小楼看着对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世子,如今已经到了晌午,如果出京骑马,回来可能天都黑了,不如明天再去。”
“不行,大哥明天就要回去了。”
“回去?金陵郡王要回去吗?”
“是。”赫连岳立刻应道,“大哥只是回来看望父亲,看完了就得离开——啊,在这里!”赫连岳急匆匆地准备好了,拎着马鞭便要出门。走到门口才突然想起来,回头看着江小楼为难地道:“你不要跟母亲提,她会不高兴的。”
江小楼笑容微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去?”
“我……大哥对我很好,我好容易才求了他的!”赫连岳忍不住满脸通红,却悄悄向卫风招了招手,“来,我带你一起去,很好玩的。”
卫风迟疑地看了江小楼一眼,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跟随赫连岳而去。
“楚汉,跟着世子,暗中好好保护他。”
“是。”
江小楼回到庆王妃的院子,庆王妃却已经得了下人禀报,正脸色沉沉地坐着。
“母亲,您都知道了?”
“王府能有多大,他这个傻子,还以为你不说旁人就不会告诉我。他前脚刚出门,乳娘就来过了——”庆王妃叹了口气。
江小楼面上闪过一丝笑意:“那是否需要阻止世子?”
“如果是赫连允约他出去遛马,那就算了,从前他们也常常一块出去,每一次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你放心吧,赫连允不是蠢人,他不会做这么欲盖弥彰的事。”
赫连允把赫连岳带出去,他不但要保障对方的安全,还要将这种兄友弟恭的表现继续贯彻和发扬下去,如果赫连岳有半点的损伤,所有的人都会第一时间认定是赫连允所为。江小楼不免暗笑自己神经太过紧张,旋即便道:“既然母亲说没事,那我也就不多言了。”
“顺姨娘的三个子女中,只有赫连允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懂得审时度势。他从小就和自己的弟妹们不亲近,反倒很喜欢岳儿,待他比亲生兄弟还要好。有一次岳儿无意中落水,还是他把人给救上来的……所以岳儿总是格外亲近他,缠着他去这儿去那儿,他也并不推辞,经常带着岳儿出去溜达,丝毫不畏惧别人的眼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想,岳儿这性子根本不适合做世子,还不如把世子之位让给赫连允算了,省的我从早到晚提心吊胆。”庆王妃感慨地道。
江小楼却不说话了,赫连允的确比他那个愚蠢的弟弟会做人。真正的敌人通常都不会明刀明枪来,他们裹着完美的微笑和亲切的态度,不知不觉腐蚀人的心灵,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虽然赫连允风评很好,但有顺姨娘的先例,她对这个人没法产生好感。
不过一个时辰,赫连允亲自抱着赫连岳进了门。赫连岳额头上有一道大口子,鲜血哗哗地流着,把原本包在他伤口上的布条都给染湿了。
庆王妃登时吓得脸色煞白,大声道:“快,快去请大夫!”
赫连允将赫连岳放在床上,赫连岳的小脸煞白的,看起来极为脆弱。而卫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此刻也进了门,却是蜷缩在一边,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赫连允。
大夫很快赶来,他查看了一下赫连岳额头上的伤势,不由皱紧了眉头道:“哎呀,不妙,大大的不妙!”
“大夫,我儿子到底伤情如何?”
“世子是从马上坠落,额头还撞在了坚硬的石块上,虽然这一路已经拼命赶回来,可是失血过多,我只能尽力而为,王妃要有思想准备。”
庆王妃心头猛跳不止,脸色血色尽失,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江小楼心头也是一紧:“母亲,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楼,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庆王妃一下子攥紧了江小楼的手。
赫连岳是她唯一的儿子,如果连他都出了什么事,庆王妃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头到尾,赫连允只是站在大厅里,虽然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老王妃也闻听了这个消息,急匆匆带着人赶来,一进门就道:“又出事了?”
庆王妃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她指着赫连允,手指都颤抖不已:“母亲,你问问他!”
赫连允的脸色铁青,牙齿格格发抖:“祖母,世子最喜欢骑马,可是平日里下人们都不敢让他骑,只有我回来的时候才能带他出去,他央告了我好久,我才不得不答应。原本一切都好端端的,谁知那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竟瞬间将世子跌落马下……我……我……”
“逆子!”老王妃满脸皆是愤怒的神情,浑浊的双眼爆出火星,“谁让你把他带出去的,你不知道世子的命比谁都贵重吗?”
庆王妃冷笑一声,厉声说道:“母亲,人家到底是好心带他出去骑马,还是有心要杀人夺位,这就不得而知了。”
“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故意害自己的弟弟不成?”赫连允情不自禁地反驳,脸色青白交加。
江小楼目光冰冷地望着他:“郡王,今天是你带着世子出去的,你又是他的兄长,理所应当保护好他的安全,如今他受了伤,难道你就仅仅以马儿无顾受惊为由推托吗?王府的马素来都是经过调教的,尤其是世子的那匹狮子聪,平素极是乖巧、温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主人摔落马下。”
“江小楼,你不要含血喷人!”
“郡王何必如此着急,我并没有说是你所为。”
“可是你含沙射影,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蒋晓云上前一步道,“明月郡主,家中已经是多事之秋,只求你不要再添口业,说这等伤人心肠的话吧。”
“这……王妃,你也不要听人胡言乱语,我相信允儿不会这样做的。”老王妃沉声道。
“他若是不带我的儿子出去,谁又会无缘无故的诬陷他!”庆王妃心头一阵阵激动,忍不住驳斥道。
蒋晓云满眼委屈:“母亲,我夫君不过是一时好心,瞧这世子可怜才会把世子带出去的。”
“可怜,我的儿子又有哪里可怜?不过就是你们故意寻找的借口,要置他于死地!”庆王妃转头向着老王妃道,“母亲,刚才的一切你都应当听见了,为何不置一词,难道你要偏袒这个人吗?”
老王妃当然不知道说什么,如今世子已经是奄奄一息,如果处置了赫连允,那王府又将由谁来继承呢?她咬咬牙道:“先等大夫出来再说!”
老大夫掀了帘子出来,向众人行了一礼才道:“世子失血过多,如今昏迷不醒,只怕要过一段日子,等脑袋里的血淤散开才有机会苏醒啊。”
庆王妃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眼前一黑,瞬间晕了过去。
将庆王妃送回房间,江小楼立刻召来楚汉:“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刚开始靠的太近,险些被他们发现,不得已只好远远跟着。世子的马儿本是好好的,突然却像是发了狂一样狂奔,我迅速飞奔上去却赶不及救下世子,竟让他摔在了地上,若非卫风用手臂垫了一下,恐怕世子就要没命了!”
“卫风?”
“是,世子的马儿狂奔之时,卫风拼命拉住马缰绳,见实在控制不了只好以身相护……”
夜深人静,江小楼依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小蝶从榻上爬起来,点燃了烛火:“小姐,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世子变成这个模样,我的确是睡不着。”说完这句话,江小楼便径直坐了起来,“你闻,窗外有一股梨花的香味,这味道清新淡雅,很是好闻,咱们出去走走吧。”
“小姐,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江小楼淡淡一笑:“我只是心里烦,想走一走。”
小蝶不敢再多言,连忙拿了外衣过来替江小楼穿上,又在前头提着灯笼为她照明。江小楼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走到了花园。恰在此时,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照往常一样,她几乎以为是世子,可是后来一想,赫连岳如今正躺在病床上人事不醒,又怎么可能会悄悄跑出来呢。
江小楼的脚步声顿时惊动了那人,那人一下子转过头来,江小楼不禁一怔,月下的少年美丽到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秀美如画,唇若涂朱,肤如白玉,这些词汇都形容不了他的美貌。
少年看见江小楼,连忙过来行礼:“小姐。”
江小楼对他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含着温和的笑意:“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睡?”
“奴才睡不着。”卫风沉声说道。
花园里的鲜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可这些花再如何美貌鲜活,都只能在这少年的面前羞惭的垂下骄傲头颅,成为他的陪衬。他穿着一件墨色外衣,头发轻轻束起,被风一吹,他的袖子和乌发随风而动,给人一种沉沉的秀美之感。
他美好的浑然天成,宛如白玉,江小楼看了一眼他被牢牢包好的左手腕,笑道:“在做什么?”
卫风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小蝶却突然道:“哼,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鬼魅的事!”
江小楼转头看了小蝶一眼,小蝶立刻噤声。
从那日跟楚汉发生纠纷开始,小蝶就对这少年充满了敌意,每次瞧见他,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恶形恶状。江小楼和王妃越是怜惜这少年,小蝶就越是厌恶他,尤其每次看到楚汉手把手的教他武功,小蝶都会禁不住醋上心头,几乎蒙蔽了狼。
一个嫉妒中的女孩子是没有办法跟她讲道理的,江小楼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也不预备去开解小蝶,因为不论她如何开解,都抵不上楚汉的一个眼神。
卫风既然不开口,江小楼便顺着他原先蹲着的地方望去,花丛的地上写了几个零乱的字,头一个是“风”字。
江小楼又仔细看了一会,问道:“旁边的这个字是什么?”
卫风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话都是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没什么。”
江小楼轻轻皱了皱眉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这鬼画符的到底是什么。
卫风脸色涨得通红:“是,是江字。”
江小楼看着他:“是我的姓氏?”
小蝶盯着卫风,越看越觉得警惕,这少年不对,通身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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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到了快要完结阶段,才发现好多BOSS没有死
编辑:木关系,一把火就全部消失了……
小秦:烈火中永生的是正面人物,似萧冠雪这种叫啥……
编辑:这叫天谴
第143章 驱逐出京
卫风腼腆地一笑:“今天世子教我写的,我学的不好,写到一半就忘记要怎么写了。”
江小楼不以为意,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写下“江小楼”三个字,然后抬起头对他温柔地解说道:“这就是我的名字。”随后她又用树枝写下了“卫风”,点在其中一个字上认真道,“这个是卫字,是你的姓氏,这是风字。”
卫风瞪大了眼睛,仿佛觉得很神奇。他接过江小楼手中的树枝,也有样学样,歪歪斜斜地写下“江小楼”、“卫风”五个字,虽然写得很难看,几乎无法辨认,可他的心底却似乎涌起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和感动。
他喜欢写字,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认真教过他。
不由自主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明媚得如同六月骄阳,几乎能瞬间融化人的心。江小楼突然明白庆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少年纠缠不放了,因为这样雌雄莫辨的美,超越了身份、地位、年龄,让人心动不已。
纵然江小楼心如铁石,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美好。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小蝶警惕地盯着卫风,主动开口道。
卫风失望地看着江小楼,却听她微笑着道:“今天多谢你救了世子,待世子好些……我会为你请赏的。”
月下,卫风静静望着江小楼离去,小小的背影被拉成长长的一条。
接下来的数日,江小楼一直守在卧房里,代替庆王妃看着世子。独孤连城前来探望世子的时候,江小楼正守在病床的外室,以手撑额,已经睡着了。
小蝶不知何处去了,桌上的烛火已经摇摇晃晃,仿佛很快就会彻底熄灭。
独孤连城的心头瞬间变得柔软,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旁,她眼睛下有青黑的眼圈,仿佛很久没有睡好觉的模样,原本粉色的脸颊也像是失了水分一般,凹陷了进去。看到这样的情景,独孤连城心头一颤,莫名感觉心头微微刺痛。
她一定十分劳累,没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独孤连城不由在心底一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长长的青丝。心头的怜爱慢慢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一切。
轻轻地,慢慢地,一记亲吻印在了江小楼光洁的额头上。
这几日事情太忙,他甚至抽不出足够的时间来见她。如今瞧见她如此憔悴,他的心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
恰在此时,小蝶突然端着热水进屋,恰好见到独孤连城背对着自己站着,一时愣了一下,独孤连城回过头来,一袭青衣的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宛如仙人。小蝶却惊了一下,只因此刻的独孤连城表情极为淡漠,眉宇间透着深沉的威严与煞气。
看见小蝶,独孤连城没有一丝表情,他抬步缓缓走过来。
小蝶立刻行礼道:“醇亲王,奴婢这就把小姐叫醒。”
“不必在意这些俗礼,我只是来看望世子的。”独孤连城开口道,旋即他看了一眼江小楼,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了几分温暖的色泽,“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独孤连城径直离开了房间,就在他离开之后,江小楼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蝶走进去,将热水放在桌上:“小姐,奴婢刚刚倒了热水,待会儿就去替世子擦把脸。”
江小楼看她一眼,面色却是微微泛红,小蝶见状,不由有些奇怪。
“刚才醇亲王来过了——”
江小楼一怔,随即眸光便渐渐柔和下来,莫名的,一丝甜蜜自心头泛起,唇畔终于化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庆王妃的施压之下,老王妃不得不开始调查世子坠马的事件,下令把所有的随从、护卫全都押起来严加审问,终于在其中一人的口中发现了秘密。这个人正是蒋晓云院子里专管钱粮的柳妈妈之子,被安排在王府的随行队伍中。
当审问结果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变色是蒋晓云。她原本娇艳的面孔瞬间没了往日的镇定,张惶地看着众人。
庆王妃冷笑一声道:“如今证据确凿,你又做何解释?”
蒋晓云一张脸煞白,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人拆穿,手抖个不停,而赫连允猛然站起来给了蒋晓云一记耳光:“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蒋晓云知道再也赖不掉,眼圈瞬间红了:“夫君,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你可知道,因为你这样愚蠢的决定,我要背负上天大的罪名!娶妻不贤,算我瞎了眼!”
赫连允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凸出来。
庆王妃面色沉沉,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金陵郡王,不要惺惺作态,出了事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庆王妃怀疑赫连允是主使者,非常合情合理,老王妃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从心底里不相信赫连允会这样做,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原本以为这孩子跟他亲娘不同,是个有脑子的,可现在看来却未必。人在利益的面前很容易被冲昏头脑,赫连允到底也是人,他能抵得住世子之位的诱惑吗?纵然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但教妻不严的罪名总是逃不脱的。
赫连允心头一凉:“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母亲,我知道你因为顺姨娘一直很记恨我,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承认子虚乌有的指控!”
庆王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允,蒋晓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有责任和义务约束她的行为。如今证据确凿,是蒋晓云在世子的坐骑马鞍上插了银针,现在你要如何弥补?”
老王妃目光慢慢变得深沉:“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全怪你父亲处事不公。允儿,你是将军,是朝廷栋梁,更应该严于约束身边的人。晓云犯下的错,你必须从严处置。”
老王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蒋晓云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祖母,看在我为庆王府开枝散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吧!”
没有人看她,甚至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甚至包括她的夫君,都只是用一种异常失望的眼神望着她。
清河郡王赫连泰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这一幕,静静坐着喝茶。最近这段时日家中接连出事,唯有他不参与任何一派的斗争,冷眼旁观,坐观成败。可是今天,他却隐约觉得有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思忖片刻,不由自主开口道:“祖母,此事是大嫂所为,与大哥并无干系,依我看不如……”
“你这是什么话?赫连泰,他是你的大哥,难道岳儿就不是你的兄弟吗?看到他如今人事不醒的躺在床上,您就没有半点心痛?是啊,你和岳儿并非一母同胞,但你总该有一个端正是非的态度,如此帮助一个弑弟的畜牲,说得过去吗?”庆王妃若非怒到极致,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赫连泰轻轻叹息一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江小楼轻轻扶住了王妃,竭力抑制住对方全身的颤抖,柔声道:“母亲不要生气,是非公论,到陛下跟前去说个清清楚楚吧。”
赫连允一震,瞬间变脸:“江小楼,庆王府的家事怎么可以捅到陛下跟前去,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笑话庆王府么?”
江小楼不冷不热地道:“金陵郡王,此事非我故意挑唆,你想一想世子是什么身份,他是陛下亲封将来要继承庆王府的人,如今王爷病重不能主事,此事定然应当交给陛下处置,否则才是乱了纲常。”说完,她看向老王妃道:“世子无缘无故坠马,伤势又这么沉重,如果就这么轻轻揭过,任由一个妇人在这里颠倒黑白,只怕天下人的幽幽众口再也堵不住了。”
老王妃当然知道这一点,赫连岳再不济那也是庆王世子,他的安危荣辱关系着整个庆王府,事情恐怕早已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今天下午他还派人来问询,被老王妃想方设法挡了回去,可皇帝不是傻子,他终究会知道真相,到时候整个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允脸色发青,咬牙道:“明月郡主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交代。”说完他竟转身就走,蒋晓云惊骇到了极致,上前扑倒在地,死死地抓住赫连允的衣摆道,“夫君,你救救我,救救我呀!”
赫连允垂下头,艰难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尽了全力阻止你,可你永远不会听我的话。事已至此,一切再无追悔的余地,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蒋晓云失声痛哭,她隐隐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可是怎么会……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善后,怎么会这么快被人发现。
当天下午,赫连允径直进宫请罪,向皇帝说明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并且说自己教妻无方以至酿成惨祸,求皇帝撤销他的职务一并处置。皇帝闻听了整件事情,心中十分为难,虽然赫连允并无直接过错,可蒋晓云到底是他的妻子,所以皇帝决定削除赫连允金陵郡王的封号,保留威武将军的职务,罚俸三年,并且派他永镇宁州,再也不得回京。如此一来,等于彻彻底底打碎了他继承世子之位的美梦。至于蒋晓云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她被立刻定罪入狱,交由刑部另行宣判。
赫连允回到庆王府之后,却直奔江小楼的院子。
房间内,江小楼捧着一盏清茶,微微抬起眸子道:“他要见我?”
“是,小姐,金陵郡王正在外头等着。”
“请他进来吧。”江小楼吩咐道,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
赫连允慢慢进入花厅,神情自若,毫无颓唐之意。江小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几眼,心头却不由产生两分欣赏,难怪庆王看重他,妻子犯了天大的过错,他一力承担下来,并未推延塞责,的确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男人。比起凡事都喜欢推卸责任的庆王,实在是好得太多了。她微微一笑:“郡王有话要说?”
“我早已不是金陵郡王,陛下命令我即刻离开京城,并且永远不能回到这里。我还在这里,只是有话要说罢了,明月郡主,现在有时间听我说吗?”
江小楼淡淡地道:“将军已经休了蒋晓云,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不,咱们还有话没有说清楚。”
江小楼看着赫连允,神色莫名:“请你明示。”
“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有问题。”赫连允毫不犹豫地道。
“什么问题?”
赫连允眼也不眨地冷笑一声:“我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为了诛除世子的后患,你还是将计就计把我逐出了京城。”
江小楼神色平静,语气也格外宁静:“将军说的话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蒋晓云暗中谋害世子,你不过是借着她的手把我送出京城而已,世子伤的根本没有那么重,是你吩咐大夫略施小计,让他看起来昏迷不醒。只要我离开京城不出两日,世子就能活蹦乱跳了吧。见招拆招、举一反三,你果然狠毒,居然能够想得出这样的招数。”
江小楼轻轻一笑:“将军太抬举我了,若非是你的妻子先行下手伤人,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如果我告诉你,那根银针不是晓云放的呢?”
“她自己都承认了。”
“是,她是承认了,因为原本她的确是这么安排的!可是那个姓柳的小厮,最终因为恐惧没有放上银针!”
江小楼陡然蹙起眉头:“此言何意?”
“有人故意想要借晓云的手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伤害世子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江小楼神情在瞬间的变化后又恢复了波澜不兴:“不,这不可能。”
“江小楼,刚开始我怀疑是你,毕竟你将计就计这一招玩的可真妙,可后来我瞧见你对世子的关心,所以我又不由自主的想,不会是你,因为你不会拿王妃的亲生儿子下赌注。所以,一定还存在一个咱们都不知道的人。”
江小楼停顿了片刻,眼眸变得越发幽深:“你为何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很简单,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坐收渔翁之利而已,我如今已经失去了争夺世子位的权利,可府上还有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忘记他的存在。”
江小楼神情淡漠:“你这是把矛头都指向赫连泰。”
“最无害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人,赫连泰从不参与王府争斗,永远置身事外。可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不可能没有半点野心。如今我和世子两败俱伤,世子躺在床上,而我则被永远逐出京城,再也不可能继承父王的位置,如此一来谁最得利?”
如果赫连允和赫连岳都出事了,世子位自然会轮到赫连泰的头上。赫连允的猜测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证据呢?”
赫连允满脸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将军与我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有用,至少可以小心提防。一次不成,他说不定还会再来第二次,我不希望世子死在他的手上,更不希望他的阴谋得逞。江小楼,如果你果真像别人说的那么聪明,就证明给我看,好好保护世子,不要让他中了奸人的计策,如果他死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小楼静静地看着赫连允,她其实不该相信他的,因为赫连泰一直表现出对世子之位的漠视,他甚至搬出了王府整日眠花宿柳,活脱脱就是个欢场浪子。但是江小楼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切真是赫连泰在暗中策划,这一箭双雕之策的确很精妙。如今的局面,对赫连泰的确是最有好处的。思及此,她看向赫连允道:“我会记在心上,请将军多多保重。”
赫连允神情不冷不热:“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至今没有人成功过,纵然没有这王府的出身,我一样可以靠自己打出一片天下,告辞。”说完,他转身便走。
江小楼却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吧。”赫连允站住了脚步,却并不回头。
“既然你知道此事不能怪你妻子,为何还要休了她?”
“我需要给王妃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她虽然是我的妻子,却不能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世子妃的位置,之前按捺不动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给她指示,一旦太子妃要求她去做,为了蒋家的利益她就可以将我置之不顾。这样愚蠢的妻子,我又怎么能够继续留她在自己的身边呢。”
说完,赫连允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第二天庆王妃来看望世子的时候,发现他的呼吸已然平稳,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不由放下心来,向着江小楼道:“大夫怎么说?”
江小楼面上含着笑意:“大夫说,过几天世子就会清醒了。”
“阿弥陀佛,如果他再不醒,可真要把我担心死了。”庆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头升起无比的怜惜,从前她只觉得赫连岳处处不好,每次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让她不得不怪罪这个儿子过于无用。可是现在她才感觉到,世子之位,荣华富贵,远远都及不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宝贵。她一侧头,瞧见江小楼瘦削的面颊,不由柔声道:“这几日王爷的病情也有反复,总是吃不下饭,我怕他有什么闪失,所以一直守着,这里辛苦你了。”
江小楼闻言,神色关切地道:“王爷病情加重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是发脾气罢了。”庆王妃蹙起眉头。
江小楼不觉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王爷不肯吃饭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这把年纪还闹什么脾气。”
江小楼镇定地微笑道:“母亲,不如我去劝劝王爷。”
“你去?他现在可是恨透了你。”庆王妃大为惊讶。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神情温婉:“母亲放心就是,我只是一片好意。”
庆王妃叹息一声道:“要去就去吧,他现在连翻身都要别人伺候,再也没法子伤害任何人了。”
江小楼进入庆王妃的院子,朝云正在给庆王喂饭,可他却阴沉着面孔,紧闭了眼睛,理都不理朝云,江小楼看到这种情形,走上前去,径直从朝云的手中接过了那碗饭,道:“下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庆王闻听这熟悉的声音,猛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中映出江小楼美丽的容颜,瞳孔登时放大,眼睛里恨意无限,呜呜咽咽的,口水不停地流了下来。朝云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有些胆怯,不敢轻易退下。
江小楼笑道:“你放心吧,是王妃让我来看望王爷的,别这么紧张。”
朝云脸上微红,立刻垂头道:“是,郡主。”
朝云悄悄退了出去,只在廊下远远候着,她知道庆王很不喜欢江小楼,生怕两人再起冲突,所以不敢走开太远。
江小楼舀了一勺饱满亮泽的米饭,殷勤地送到庆王嘴边上。庆王牙齿不断格格作响,就是不肯张开嘴巴,任由那一勺热气腾腾的饭凉了为止。
江小楼慢慢放下调羹:“王爷,你生气归生气,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庆王发不出声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江小楼。
江小楼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喜欢你。从入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你,雪凝不会从小走失;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满身伤痕、无家可归;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委曲求全、痛苦难耐;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命丧黄泉、死不瞑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你这个父亲呀!身为丈夫,不能一碗水端平,偏心自己的宠妾,怠慢自己的嫡妻,甚至弄丢了小女儿,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一看,它是不是根本就是黑色的。”
庆王惊恐地瞪着江小楼,唯一能动的食指拼命地抠着桌椅,急促地敲动着,仿佛在向廊下的朝云求救。
江小楼冷笑一声:“不必这么紧张,我是不会杀你的,你现在这个模样还值得我动手吗?”
她的勺子轻轻刮了刮碗沿,重新舀了一勺饭,庆王紧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肯张开嘴巴,于是那米粒顺着他的嘴巴不断地滚下来,落了一地,晶莹的饭粒瞬间就染了尘埃。
江小楼叹了口气,神色冷漠:“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王爷吗?我告诉你,从你生病开始,陛下就已经将你全部的权柄都夺了,如今自有他人接任,而你只能好好养病。如果我是王妃,现在是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我会每天在你的饭里下蜈蚣、虫子,让你痛不欲生,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王妃毕竟不是我,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纵然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甚至从来不曾给过她半点关怀,她还是照顾你,从来不曾离弃。你可知道世子坠马受伤的事?”
庆王愣住了,他看着江小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冒出一股异样的光芒。江小楼不动声色地道:“动手的人就是金陵郡王妃,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成为世子,所以她命人在世子的座骑上下了银针。这种法子很拙劣是不是,可是也很有效,只要世子坠马身亡,世子之位定然会属于金陵郡王。不管是老王妃还是你,都会偏向他。可惜的是……事情败漏了,连带着金陵郡王都难以逃脱惩罚,他已经被陛下赶出京城了。啧啧,他可是王爷最心爱的儿子,是不是好心痛?”
庆王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江小楼笑了:“看吧,你的心果然是偏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关心的永远是你的长子而不是赫连岳,他也是你的骨肉,可你却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说到这里,她似是对庆王已经感到十分的失望,将那碗饭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之上,语气格外淡漠,“雪凝一直对我说,她的父亲虽然严厉,心底却是疼爱她的,我虽然不赞同她的看法,却希望她这个梦可以持续下去。看在你是她亲生父亲的份上,我饶你一命。”
说完,江小楼竟然伸出手将庆王身上的毯子往上掩了掩,笑容变得格外静谧:“王爷,好好养病吧,活得长长久久,才能亲眼看着世子继承你的一切呀。”
庆王用一种极度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瞪着江小楼的背影,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他比行尸走肉还要痛苦。行尸走肉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可他却不然,他能感觉到冷,感觉到热,感觉到悲伤、痛苦、愤怒,种种情绪却无法表达,这样的痛苦是从来威风八面的庆王所不能忍受的。一辈子这么活着,对他来说简直是比死还惨。
出门之时,恰好遇见姜翩翩,江小楼看她一眼,微笑着道:“姜夫人来看望王爷吗?”
姜翩翩挺着肚子行礼,柔声说道:“不,我做了些点心,特意来送给王妃的。”
江小楼笑了,姜翩翩可是个聪明人,庆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于是她便转变了态度,一个劲的来巴庆王妃的大腿。只要有王妃支持她,她再生下一个孩子,以后在庆王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懂得见风使舵的人,日子不会过得太惨。
江小楼神色格外温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体贴、懂事,这世界可就太平多了。”
姜翩翩闻听此言,目中露出疑惑之色,转眼却见江小楼已经走得远了。
江小楼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蝶快步迎了上来:“小姐,三皇子中毒了。”
江小楼脚步顿时停住,扬眉道:“中毒了,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他奉陛下之命给太子送一套文房四宝,就在太子的书房停了片刻,回去之后便吐了黑血,陛下闻听后已经派太医紧急赶过去了。”
“哦,然后呢?”江小楼的怔愣不过在瞬间,很快恢复了镇定,转而坐下喝茶。
“殿下吐血吐得很厉害,几乎奄奄一息,陛下雷霆震怒,命人将太子殿下捆了起来,说——”
“说什么?”
“说要拿太子问罪!”
江小楼沉思片刻,却是格外失望地摇头:“独孤克以为胜利在望,不惜孤注一掷,可依我看来……还是太着急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蝶困惑地道。
“如今还不到太子倒台的时候,独孤克这么做非但收不到成效,还会招来陛下的怀疑。”江小楼捧起茶盏,轻轻叹息一声。
“可是陛下已经将太子给囚禁了啊,说不准这一回就能一举扳倒他!从前裴宣那么得意,不也被小姐你扳倒了嘛。”小蝶自信满满,格外兴奋。
听见小蝶这样说,江小楼不免嘲笑她的天真:“你真的以为裴宣倒了,太子就会受到影响吗?”
“陛下分明对太子已经起了疑心,太子拉拢裴宣的事——皇帝能不知道吗?”
江小楼几乎想要当场笑出来,但她想了想,可怜这丫头的自尊心,到底忍住了:“傻丫头,三皇子就是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才会打错了主意。太子脑子不晓事,但他背后还有一个军师啊。”
“小姐说的是——”
“萧冠雪。”
“紫衣侯也会参与这件事吗?”小蝶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奇。
“萧冠雪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越是巴结、讨好他,他越是对你不屑一顾,可你越是不理他,晾着他,他越是心心念念的惦着你、记着你。”
小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完全呆住了。她家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萧冠雪的为人么?
江小楼抿着唇畔,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如果我总是去找萧冠雪的麻烦,他反而会不理睬我,现在恰恰相反,我故意把他晾在一边,久而久之他心里会难受、纳闷、憋屈,自然而然就会向我的敌人靠拢。他就像是一个顽童,总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
小蝶终于明白过来,江小楼如果积极进攻,萧冠雪必定会稳坐钓鱼台,丝毫不以为意。可她偏偏不肯动手,萧冠雪自然会不服气,主动靠近太子便是他激起江小楼怒意的第一步,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帮着对方脱困的。可惜,太子就像是一堆随时会自燃的草垛,靠得越近,死得越快。
第143章 离间之计
恰在此时,楚汉已经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而易见,两人还没有和好,江小楼将一切尽收眼底,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楚汉躬身行礼,递上一张帖子。
江小楼打开帖子一瞧,目中滑过一丝冷笑:“哦,原来是三殿下的邀约。”
“小姐,三皇子找你,他不是已经被毒倒了吗?”小蝶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追问。
江小楼将帖子随意地丢在桌子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真的,咱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一辆轻帷马车悄悄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江小楼下了车,径直走进王府。管家将她引了进去,重重帘幔遮挡着床铺,浓浓药味铺天盖地,一见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独孤克正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婢女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哇地一声往痰盒里吐了两口黑血,婢女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他却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去。
瞧见江小楼来了,他颓然地道:“抱歉郡主,我不能起身相迎。”
江小楼看他脸色苍白,便知道他是下了血本,果真亲自服毒了,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三殿下,身子可还好吗?”
“暂时还死不了。”独孤克刚一说完,就重重咳嗽了起来,仿佛连心肺都要跟着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跳出来。
江小楼在一只水墨粉彩凳上远远坐了,唇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三殿下这出戏可是演砸了。”
独孤克看着江小楼,目中闪烁不定,似乎竭力压抑住愤懑不平的情绪,口中长叹一声:“是啊,演砸了。父皇刚刚已经放了太子,不但如此,他还好生抚慰了太子一番,又赠了无数礼物以宽他的心。”
独孤克说到这里,脸色蜡黄一片,变得极为难看。
江小楼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独孤克瞪着她,眼神有几分愠怒:“你笑什么,我这么落魄你很得意吗?”
江小楼笑盈盈地看向他:“我笑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未曾失去圣心,为何还要如此胆大妄为,跑到太子府上故意中毒想以此来诬陷太子。陛下是慈父,更是人主,怀疑之心甚重,只要仔细一想就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殿下你这种人。”说完,她站起身道,“殿下,我不过是来探病,既然您没有生命危险,我这就告辞了。好好养病吧,切莫再轻举妄动。”
眼看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就要走,独孤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道:“郡主,等一等!”
江小楼头也不回地已经走到了门边,独孤克颤声道:“是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请明月郡主你原谅!”
江小楼这才回过头来,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三殿下知道错了,我就和你说说这个道理。陛下为人虽然宽和,但他疑心病很重,从前陛下在京郊狩猎,结果突然遇到别人刺杀,随行的四位大臣中有一人及时发现,率兵赶去救驾,另外三人却是一无所觉,等到那位大臣把陛下救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独孤克坐在原地,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脸色不由隐隐发白:“父皇,父皇他杀了那个救驾的大臣。”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陛下怀疑他,别人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发现了呢,还这么巧赶了过来,若非是想要刺杀陛下,就是故意想要揽功劳,这样的人自然非死不可!你既然知道陛下怀疑心很重,更应该多加小心,今天你的行为让陛下疑上了你,今后只怕是举步维艰——硬生生丢了一片大好河山,感想如何?”
独孤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素来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可这一回裴宣的死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夺得储君之位的曙光。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了很久,等的都已经不耐烦了,他以为裴宣倒下,皇帝自然对太子起了疑心,这时候就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谁知贪婪冒进的下场,竟然将原本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一举打破。
他不得不相信江小楼的话,她是个旁观者,所以比他更看得清局势。他不由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虽然身上只着了中衣,却是郑重向江小楼拜道:“请郡主教我。”
江小楼心中鄙夷更深,面上却只一笑:“瞧殿下说的,府上那么多幕僚和清客,难道他们都没有办法吗?”
“不,他们有办法,但他们的办法都太过中规中矩。如果我败亡,他们可以投靠其他人,唯独我自己是死路一条,如何能将全部身家托付到这群小人身上?”
江小楼不觉失笑:“我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是联盟,是合作伙伴。郡主,从前我把你当一个女子看待,而今天你就是我的军师呀,如果我将来登上皇位,一定会大大的奖赏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恰恰相反,如果是太子登基,你和醇亲王还有好日子过么,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
独孤克眼底有一股狂热的兴奋情绪,江小楼看得一清二楚,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看着独孤克道:“殿下,如今你一定要明白眼前局势。”
独孤克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陛下一定会请你入宫,太子已经成功挑起了他心头的怀疑,陛下会想方设法迫你承认下毒一事,到时候千万不要认,不管陛下骂你、打你,甚至是刑囚,也坚决不要认。一旦认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啊——抵死不认?”独孤克很紧张,他看着江小楼道:“有用吗?”
“有用,不但抵死不认,还要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更要向陛下表明自己的忠诚。我知道殿下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你越是要死扛着,不管如何说出一个字……你就完了。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一点苦痛算得了什么?哪怕明日陛下当庭要打死你,你也要拼命替自己叫冤,叫得越惨越好。”
“我……要不要请朝臣们替我说话?”
“当然不行,你必须单独一人进宫,不要让任何人替你求情。牢牢记着,有人如果替你求情,那一定是在害你。”江小楼冷冷地道。
独孤克望着她,一时面色惊疑不定。
“殿下,该出的主意我已经出了,陛下可能会命人毒打你,也有可能会用好言哄骗,但不论是哪一种,如果你不能死扛下来,这三皇子府……恐怕就会沦为一片废墟。我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你明天就会明白的。”
独孤克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望着江小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对方那张素白的面孔美丽夺目,神情却是冰凉如水,他已经错了一次,如果再错一次,必定死无葬僧地。
“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刚刚走进金玉满堂,掌柜便过来禀报道:“郡主,侯爷来了。”
“紫衣侯?”
“是,郡主。”掌柜战战兢兢地回答,显然对这位贵客的到来十分不安。
江小楼上了雅间,推开门,萧冠雪果然坐在里面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郡主这里的吃食可真是味道独特,不错,很合我的胃口。”
江小楼看了一眼满桌的美食,却是神色宁静,声音澄澈似水:“侯爷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大驾光临?”
萧冠雪修长秀美的手掌中把玩着一只酒杯,不紧不慢地道:“昨儿半夜陛下招了三皇子入宫,当场把三皇子拿下不说,还囚禁了他身边的护卫,并且对那些人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陛下一边亲自审问三皇子,一边让他听着那些护卫们尖锐的哭喊求饶的声音。在强烈的心理威胁中,一般人都应该受不了折磨把一切都说出来,偏偏三皇子抵死不认,陛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派人当众羞辱他,他也坚决不认,最后陛下没办法下杀手,又没有任何证据,不得不放掉了他。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暗授机宜——”
“侯爷,又在怀疑我吗?”
“独孤克虽然聪明,但他这个人有个坏毛病,性子太急,沉不住气,很容易就会落入别人的陷阱。这一次太子殿下早已经知道他下了毒,却还任由他喝了下去,目的便是为了解除与陛下之间的误会。”萧冠雪毫不掩饰,将计划和盘托出。
江小楼凝神听着,不觉心头暗自冷笑,独孤克这个蠢货自己送上门去,太子正好反过来借他的手解除皇帝的怀疑,既能消除裴宣之死的不利影响,又能沉重打击独孤克,更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一箭三雕。江小楼似笑非笑地道:“侯爷高论,小楼佩服。”
“可惜呀可惜,这一次原本可以一举将独孤克扳倒,偏偏棋差一招,叫你识破先机。”萧冠雪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并不见丝毫可惜之意。
江小楼只是漠然道:“侯爷从何处推断出此事是我参与?”
萧冠雪又沉吟道:“独孤克骨头太软,丝毫禁不起吓,陛下太了解这一点了,只要一吓,他就应该把一切都给吐露出来才对,为什么这一回不管怎么吓,他都抵死了不认。若非有高人在背后策划,何至于此?但我思来想去,有这个胆子和力量在背后策动的,除了你以外没有旁人。”
江小楼不觉微笑起来:“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侯爷你的眼睛。”
萧冠雪叹了口气:“是啊,我出招你明白,你出策我也清楚,这棋可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他的面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起来神秘莫测,眼神却是棋逢对手时才会出现的兴奋。
江小楼冷冷瞧了他一眼,吩咐小蝶道:“去,再换一盏热茶来。”
小蝶捧着热茶上来,萧冠雪却并不碰一下,只是淡淡道:“我听说……下月就是郡主的婚期了,还没有先行恭贺。”
江小楼眼底冒出一丝冷嘲,神色却越发温和:“不过些许小事,何劳侯爷操心。”
“天赐良缘,我可期待得很啊——”萧冠雪说完这句话,便大笑着站了起来,径自扬长而去。
萧冠雪出了金玉满堂,刚刚走下台阶,华丽的马车正在门口候着,正待踩着人背上车,却突然听闻后面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侯爷,稍等。”
萧冠雪闻言便站住脚步,转头望去,江小楼一袭蓝色长裙,神情沉静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萧冠雪的面前,笑容无比明媚,慢慢趋近了他,轻声说道:“侯爷,感谢你的恭贺,我也期待着您的下一步棋。”
她离得这样近,近到几乎能嗅到她身上冷冷的栀子花香气。那勾魂摄魄的眼睛,闪动着熠熠的光彩,换了任何人都要心跳擂鼓。萧冠雪虽然一时没有洞察她此举的用意,面上却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告辞。”
江小楼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远去,终究轻轻笑了。
太子府,书房里的太子一脸震惊:“你说刚才紫衣侯去了金玉满堂?”
“是,殿下,奴才亲眼瞧见萧冠雪进了金玉满堂。不止如此,江小楼还亲自送他出来。”
太子面色微微一变:“萧冠雪为什么会和江小楼走到一块去,这倒是奇怪!”
随从趋近了一步,满面警惕:“是呀殿下,奴才心里也觉得不踏实,所以又派人盯着紫衣侯和江小楼,看他们是否还有进一步的接触。”
太子流露出满面狐疑的神情,随从察言观色:“殿下您放心,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您一定会得到消息。”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道:“裴宣已经给我惹了个大麻烦,我不希望萧冠雪也重蹈覆辙,明白了吗?”
“是,殿下。”
太子愁眉紧锁,在书房里不停地踱步,显得格外心烦意乱。
江小楼回到金玉满堂坐下,默默沉思了良久,突然吩咐道:“小蝶,去取纸笔来。”
“是。”小蝶立刻取来了笔墨纸砚。
江小楼匆匆写了一封信,细细思量了片刻,又将其中几句话给删删改改,看起来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小蝶连忙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正要让江小楼替了这张纸,谁知江小楼却道:“不,不必了,就这样吧。”说完,她便将这张宣纸折了起来放进信封,吩咐楚汉道:“这封信立刻送去紫衣侯府,明白了吗?”
楚汉一怔:“送去紫衣侯府?”
“是,送给萧冠雪。如果路上有人拦你,或者动手脚……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一定平安把信送到。”楚汉眉眼坚定地道。
“不,你应该这样做……”江小楼唇边浮起一缕淡淡的微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无声。
楚汉闻言,不由有些疑惑,可他并未多言,便立刻按照江小楼所说的去做了。
当天晚上,信便被送到了太子书案上。太子看了一眼,不由勃然大怒道:“这封信是从何得来的?”
“回禀殿下,这封信是半道上截来的,奴才命令最好的快手,趁着送信人不注意故意撞了他一把,小心地调了包,他现在还不知道……”
“好你个萧冠雪,敢跟我玩这套,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子砰地一声,一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满脸皆是愤然与不平,旋即他腾的站了起来,径直就要往外走,却正好与刚刚进门的太子妃撞了个正着。
“殿下,这么晚了急匆匆的要去哪儿?”太子妃优雅的眉梢轻轻挑起,满脸皆是惊讶。
“去哪儿,去紫衣侯府找人算帐!”太子眼底隐隐跳动着火光,一派急怒攻心的模样。
太子妃一怔,旋即道:“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你自己瞧瞧吧。”
太子将那张宣纸丢给了太子妃,太子妃接过扫了两眼,一瞬不禁心生惊骇:“殿下,你险些中了别人的离间计啊!”
太子猛然收回了脚,回头看着太子妃道:“离间计?”
太子妃见太子这么容易便会上当,一时五味陈杂,虽然夫君无能,她却必须全心全意维护他,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啊殿下,这江小楼故意和萧冠雪通信,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心中起疑。殿下,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说完她将那张宣纸随意丢在了一边,又柔声劝说道:“殿下,用人之道讲究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已经选择紫衣侯,为何还要如此提防?那江小楼这么狡猾,她身边的护卫武功又极是高强,怎么会这么轻易叫人调包,说不准这就是她放出来的烟雾,让殿下你信以为真,好离间你和萧冠雪之间的关系。殿下务必要想清楚了,你这一去惹怒了紫衣侯,他转而支持别人,殿下才真是功亏一篑了。”
太子恍然大悟,已是冷汗涔涔,可他心头还是有些不愉快:“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萧冠雪对我并不忠诚。”
太子妃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这世上没有谁会比我对殿下更忠诚,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时时刻刻都要为你考虑、替你着想,至于其他人……他们又怎么会将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萧冠雪性情狡诈古怪,他为了和江小楼作对才会来到殿下身边,您应当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笼络,千万不要把他推到敌人那边去——”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太子妃,心中暗暗惊讶。自己刚才一时着急,竟然忘记了挑拨离间的可能,太子妃却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差点中了江小楼的诡计!终究长叹了一声道:“是啊,这世上没有人比太子妃更关怀我的了,如果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太子妃不由粲然一笑:“不论何时我都会站在殿下这边,诚心诚意替你着想,永远也不会离开殿下的。”
庆王府
王妃已经等了江小楼好久,见她回来这才略带了焦虑地笑道:“我都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江小楼微微浮起一抹笑意:“母亲找我什么事儿?”
“你的嫁衣已经送到了,快来好好瞧一瞧!”
嫁衣?!江小楼愣住,旋即就被庆王妃拉进了屋子:“你瞧瞧,可还满意吗?”
江小楼凝视片刻,瞬间被那耀目的珠宝几乎炫花了眼,秀丽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母亲,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这嫁衣也太隆重了。”
“成婚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不风风光光的出嫁,你是要丢我的脸面吗?”庆王妃笑着嗔道。
江小楼还没有反应过来,庆王妃已经赶忙推着她去屏风后头:“快去换了让我瞧瞧,若是大了还得再改改腰身。”
江小楼不再多言,转身便去换了嫁衣,待那一身红色的喜服穿上身,她才隐约有一种自己真的要出嫁了的感觉。手停留在那光滑的锦缎之上,她有许久都没有出声,庆王妃在外面催促道:“怎么样,好了吗?”
小蝶悄然蹲下来替江小楼捋平裙摆上的褶皱,扬声道:“快好了,小姐,咱们出去吧。”
江小楼从自己的迷思之中惊醒,眉端缓缓放开:“好。”
当她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屋子仿佛都被那红色的艳光照亮了,她肤色如雪,眼眸似星,长长的青丝垂下,更衬得那一身红衣惊艳动人。江小楼没有笑,可嘴角竟然仿佛带着笑意,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耀目的光彩。
庆王妃拉起江小楼的手,柔声笑道:“看看我的女儿,真是漂亮。来,亲眼看一看。”
庆王妃把江小楼拉到了铜镜跟前,红烛下,镜里的美人眉目如画,神情婉约,一身红色的喜服上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几乎炫花了人的眼睛。江小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是觉得十分陌生。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办法相信镜子里这个待嫁的新娘就是自己。过去她没有机会穿上这身嫁衣就已经躺在了棺材中,而现在她却不可思议地披上了,可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似乎看出江小楼心事重重,庆王妃忍不住问道:“小楼,你怎么了?”
江小楼回过神来,看着王妃担忧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没事母亲,我只是觉得日子过得这么快,都已经要到婚期了。”
“是呀,下月初二就是你的婚期,我都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布置,到时候岳儿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让他背你上花轿!”
江小楼不由满心感动:“母亲,谢谢你。”
“真是傻孩子,谢什么!你的婚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琢磨怎么办才能办好,可是皇后娘娘那儿——”王妃面上忧心忡忡。
江小楼轻轻一笑:“母亲放心,皇后娘娘不会再为难我的。”
“那就好,我最担心的就是她……现在她肯放手,我也就放心了。”庆王妃拍了拍江小楼的手,柔声道:“再来看看你的妆奁。”
靠着墙壁的地方,一排叠了七八只小箱子,庆王妃吩咐小蝶一一打开,露出的都是珠宝玉器:“这些不是库房里的陈旧货色,都是我这两年堂起来的,你看喜欢不喜欢。”
江小楼赶忙道:“不,母亲是知道我的身家……实在不需要这些东西。”
“傻孩子,你的是你的,这是娘送给你的东西,一定要收!原本我一直攒着这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等雪儿出嫁的时候给她的,可惜我看不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在我的心里,你和雪凝一样,不留给你又要留给谁?”
江小楼唇畔不由浮起一丝暖心的笑,没有半点犹疑地握紧了庆王妃的手:“母亲,小楼从小就失去了亲娘,是父亲抚养我长大,一步步走到今天,小楼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但我答应你,只要我活一天,就会陪在母亲的身边,替雪凝承欢膝下。”
庆王妃看着江小楼,心中感动极了,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口中轻声道:“真是好孩子,母亲知道了。”
江小楼捧着嫁衣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将嫁衣放在了椅子上,远远地端详着,似乎还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呜咽的哭声,不由快步出了门,瞧见小蝶就坐在走廊上,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的模样,略略停顿片刻才问道:“小蝶,你怎么了?”
小蝶连忙别过眼去,并不回答。
江小楼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蝶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小楼,乌黑的眼睛泪光闪烁:“小姐,楚汉要走了。”
江小楼心思几转,在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含了关切:“走,他要去哪?”
“今天我去他的房间道歉,谁知他非但不理我,还自顾自的收拾行装,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只说有些事要回去处理,明天一早就会来向小姐辞行。”
江小楼看着小蝶,眼神慢慢柔了下来:“小蝶,世上无不散之宴席,他要走,就让他走吧。”
“可是他半点都看不出我对他的心思吗?”小蝶的声音无限怅然,眼泪汪汪的几乎要流泪。
“他当然看出来了。”江小楼原本想要安慰她两句,可最终却决定让她面对现实。
“既然看出来,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小蝶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因为——他不喜欢你。”
江小楼直言不讳地开了口,小蝶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小蝶毕竟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没有被人喜欢过,也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自己比她年长,本应该好好安慰。只不过对于感情,江小楼自己都是快刀斩乱麻,尤为讨厌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做不出小女儿之态,更不喜欢看小蝶落到自怨自艾的地步。
不被爱的人总是会变得很卑微,可如果脊梁骨挺不直,别人凭什么爱你。
江小楼走上前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小蝶的头,淡淡道:“小蝶,从前我们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没有爱情不也活得很好吗?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伤感?”
“小姐,你真的爱过别人吗?”小蝶突然这样问道,却已经是泪盈于睫。
江小楼深吸一口气,她当然爱过某个人,只不过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在经过这么久之后,她已经连那个败类的面孔都想不起来。细细思索,或许她付出的不是爱,而是少女对美好爱情的全部憧憬。
江小楼没有直接回答小蝶的话,反而问道:“楚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蝶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心头的痛苦,只是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在怪我,怪我对卫风不好,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孩子,长得那么妖艳,一看就不是好人!”
“楚汉是否喜欢你,根本与卫风无关。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一辈子也不会快活。”
小蝶觉得心中怦地一跳,瞳仁瞬间紧缩,看着江小楼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低声道:“小姐,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没有证据,可我就是觉得那孩子有古怪。”
江小楼一双明眸在月下闪现一丝明悟,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深:“时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小姐,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假话,没有呀!”
江小楼站住了脚步,只是回头望着她,唇畔已隐隐带了一丝失望:“小蝶,楚汉是否喜欢你和卫风的来历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感情的事不是你付出多少,对方就要回报多少,这些付出是你心甘情愿的,并不能怪责到楚汉的身上。至于卫风……你非但没有证据,还带着嫉妒与怨恨,如果我是楚汉,也很难信任你。如果真要让别人相信,除非找到充足的证据,或者是……人赃并获。”
人赃并获?!那卫风精得跟狐狸一样,谈何容易!
第144章 新婚之夜
“小楼,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小蝶一愣,旋即转过身来,眼见一名锦衣男子从月下而来,不由吃了一惊。
瞧不清面目的时候只当是贼,可那从容气度与自在神情,顾盼间的非凡容色,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人往贼人身上想。
江小楼定定望着他,面上没有笑,唇畔却轻轻弯起:“什么时候王府成了你家的后花园,竟然也不请婢女通报一声就闯进来了。”
独孤连城轻笑,神情宽和如水:“未婚夫妻是不可以见面的,纵然我通报了,王妃也不会让我进来,所以我只好偷偷的溜进来……难得做一回贼,这感觉还不错。”
江小楼听到未婚夫妻这四个字,似是怔了一下,仿佛只是一瞬,却又好像过了许久,待她醒过神来,只是吩咐道:“替醇亲王倒一杯茶来。”
“是,小姐。”
小蝶已经擦干了眼泪,转身离开。独孤连城目送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楚汉决定离开京城了。”
果然是为了此事,江小楼微微一笑:“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你亲自来,是怕我不肯放走他?”
“你会想方设法的挽留他。”独孤连城眸光十分明亮,唇际是浅淡的笑容,“可能还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们真了解我——江小楼想笑,却正色道:“不,这次我不会。楚汉并不适合京城,也不适合庆王府的生活。他太单纯,想法太简单,在他的眼中只有好人、坏人,我的许多手段他都看不过眼,这样的人留在京城反而是一种危险,更何况——”
独孤连城微微地笑着,眼神含着明亮的光辉:“只要你嫁入醇亲王府,就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江小楼呼吸微微停滞,这明明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她竟然觉得心头怦怦地跳动起来。
他的眉目和往常一般宁静,唇畔的笑意格外温柔,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这一瞬间,她却隐约觉得那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热度。
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狂热的情绪。
她心头有瞬间的疑惑,旋即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独孤连城从来不会有对事物执着狂热的态度,他永远是那样的平和、宁静,谢家的家财万贯,皇权的至高无上,他全都不放在眼里。世界上有能够令他动容的东西吗,江小楼很怀疑。
“谢倚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许是为了打破这种莫名暧昧的气氛,江小楼率先开了口。
独孤连城恍然明白她的感觉,却并不拆穿:“是,谢月来过醇亲王府。”
谢倚舟并不精通生意,又仗着庞大家业擅自投资,不到半年就亏了十数万两白银,在这种情况他本该收敛,谁知反倒更加变本加厉,越发恣意妄为起来。因为没了谢连城这块挡箭牌,富贵滔天的谢家立刻成为群狼盯着的肉,有心人诱了谢倚舟去地下赌场,向来精明的他一来二去竟然落入这个无底洞再也爬不上来,输掉了钱财不说,甚至连谢家的田庄铺子也都输掉了大半,当债主上门要钱的时候王姨娘才知道这事儿,登时火冒三丈,严词将谢倚舟斥责了一顿,谢倚舟自觉上当受骗不肯罢手,居然闹上赌场。古来官匪一家,他就这么下了京兆尹大狱。王姨娘哭求上醇亲王府,独孤连城最后帮了他一把,可惜的是谢倚舟丧失大笔财产后不肯死心,刚放出来没两天又打死了铺子里一名卷款外逃的管事。在有心人的设计下,谢倚舟被判流放康州,全部家产充公。王姨娘日夜啼哭,使尽了银钱也无济于事,不得已又让谢月来求情。然而这一回,独孤连城却不愿再见他们了。
一个人做错了事,给一次机会已经是人情。独孤连城不能为谢倚舟负责一辈子,从砍头到被判流放,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谢月在醇亲王府哭了两天,先是哀求后是羞辱,势必要逼着独孤连城露面,他却从始至终无动于衷。早有人看不过眼,把谢家人从前驱逐养子、过河拆桥的行为捅破了,谢月自觉无颜再闹,不得已回了谢家。谁料大批债主上门讨债,把谢家拆了个底朝天,那些名贵的竹子、假山,甚至是花园里的锦鲤……全都被人捞走。谢月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王姨娘早已被人发卖,谢柔、谢香都被债主强行掳走,谢春则是不知所踪。她在惊慌失措下避入傅朝宣的药铺,至今龟缩着不敢见人。
江小楼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五小姐去了哪里?”她一直觉得谢春是个好姑娘,所以特意派人去接对方,谁知赶到的时候谢家早已人去楼空。
“她个性素来跳脱,不适合在京城生活,三弟已经将她带走了,或许在江湖上……她反倒更开心。”独孤连城思忖了一会儿,微笑着回答。
江小楼定定看着独孤连城,心头突然浮现起一丝奇妙的念头。
他好像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提早做好了防范措施。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却还是落后一步,竟然被他抢了先。
“傅大夫心肠好,会善待谢月的。”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很浅。
“可是傅大夫已经订了亲事,大小姐去了那里……又是什么身份?”江小楼轻轻挑起了眉头。
傅朝宣顶了这么久,终究没能逃过寡母定下的婚约。他的母亲为他聘了一位荣小姐,祖上曾经出过三任御史和一位学士,只是今朝未有出众人物,渐渐没落了。这位小姐自小享受着优裕富足的生活环境,不但容貌美丽,举止端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通,是位百里挑一的才女。这样的女子原本不可能瞧得上一位寻常大夫,但她祖父因为傅朝宣治好了旧疾,打定主意把孙女许配给他。傅朝宣再三反抗无果,派人送给江小楼一柄空白的扇面,江小楼猜到了他的用意,最终却是原扇奉还,上面未着一字。傅朝宣明白了她的用意,终究心灰意冷,勉强认同了这门婚事。
所谓的爱情,所谓的等待,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江小楼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即便傅朝宣勉强死撑下去,最终他也会向他的母亲低头的。
亲生母亲和心爱的人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哪怕这痛苦几乎如同剜心一般。
“身份……我想傅老夫人是不可能接纳她的,但傅大夫心肠太软,或许无法拒绝。”独孤连城的笑容十分温和,眼底的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是啊,傅朝宣被谢月缠上,终究不忍心狠下心肠拒绝,将来必定惹上大麻烦。江小楼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面上,一脸了然之色。
“今天你来,就为了说这些?”她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问出口。
他深潭似的眼睛轻轻闪动了一下,眸子里仿佛点染了光彩,却复杂得叫人看不清楚。
“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你。”
江小楼只觉得微微愕然,只是无声地望着对方。
在黑暗里,她的眼睛明亮而耀目,只是不知不觉多了点脉脉温情。
小蝶快步端着茶盏出来,到了庭院里却只见到江小楼独自一人站着,不由茫然道:“小姐,醇亲王人呢?”
江小楼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走了。”
“啊?走了?!”小蝶惊诧地看着茫茫夜色,待醒过身来,连江小楼都已经进屋去了。她不由满心狐疑,醇亲王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
第二天一早,醇亲王府便派人来了,庆王妃吩咐人将所有东西抬进屋子,一只只箱子打开来,里面全都是珠宝,晶莹的宝石、鲜红的玛瑙,雪白的珍珠,碧绿的翡翠耳环,金灿灿的绞金手镯和冠,耀目的光彩让花厅里所有人都感觉到头晕目眩。
庆王妃手中把玩起一只翡翠冰种飘花贵妃镯,爱不释手地道:“这比皇后娘娘赐的水头都要好,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仓促之间,独孤连城竟然能准备出这么些宝贝,可真是有心了……”
江小楼只是轻轻一笑,这些珠宝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筹备完成,婚期公布到现在不过一个月,他竟然能将一切准备就绪,仿佛早已知道他会迎娶新娘一样。不,不对,这些珠宝的设计都是她喜爱的式样,就连品种和色泽都与她期待中的一丝不差,这太奇怪了,难道他早已猜到她会下嫁?
她摇了摇头,隐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荒谬之感。她没有想过嫁人,从来也没有,回到京城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复仇,独孤连城怎么会这么有把握?
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江小楼眼睛微微的弯起,眼底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纯真和灵动,反倒多了一些岁月的宁静与深沉,唯独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面颊上两个浅浅的梨窝,给她添了三分温柔和美丽。
这样的笑容落在庆王妃的眼底,让她的心莫名动了一下:“小楼,你是不是还在担心皇后娘娘?”
“母亲,娘娘不会再干涉我们的婚事,你不必为此忧虑。”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马上就要到婚期了,你应该做一个快乐的新娘子才是。”
江小楼微微垂下了眸子:“我不开心,是因为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什么问题?”
江小楼手中的珍珠冠随意丢在了一边,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灿烂的笑颜:“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到了正式的婚期,整个婚礼安排得盛大而隆重。因为这不仅仅是郡主出嫁,还是亲王大婚,皇帝亲自给了诰封,锣鼓声、鞭炮声、笑闹声,几乎把整个京城都惊动了。江小楼坐着喜轿一路到了醇亲王府,小蝶和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完成拜堂仪式。待进入新房后,喜娘接过她手中一直捧着的苹果,安放在龙凤喜床上,然后让她坐在喜床的正中。从头到尾,江小楼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繁琐,耳边尽是喧闹的笑声,不时有人悄悄摸摸她的袖子和裙摆,试图沾沾喜气。
洞房门一关,一切的喧闹都被关在了外面,房间内一对龙凤琉璃彩花烛台上点着粗大的红烛,烛光欢快的跳跃着,把整个新房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江小楼独自坐在红缎锦绣喜帐下,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她听到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紧张,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独孤连城走到她的身边,不知为何竟然主动伸手去揭喜帕,喜娘哎呀一声,连忙将一杆又长又细的玉条递了过来。独孤连城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盖头。
在盖头掀开的那一刻,江小楼从自己的思绪中迅速回了神,面上又浮起寻常见到的温婉笑容。
艳丽夺目,光彩照人,这样的词汇似乎都浅薄,俗套了,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这样夺目的美丽。
独孤连城深深地望着她,吩咐两边的人道:“都下去吧。”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掩唇偷笑,一个个鱼贯走了出去,只有小蝶还站在原处,不知道现在还该不该留下来,小姐又是否需要她伺候。独孤连城看了她一眼,小蝶立刻明白过来,登时面红耳赤:“奴婢也下去了。”说完,她拎着裙子飞快地跑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地替他们将门掩了起来。
门外的笑声、喧哗全都渐渐远去,一天的折腾过后,整个醇亲王府重新陷入宁静。
朦胧的烛火洒在周边的一切,浮下了一层朦胧的光影。独孤连城微微弯起唇角,他脸上的浅淡微笑让江小楼莫名心情平复了许多。眼前的男子优雅有礼,沉稳内敛,没有一丝纨绔子弟的习气,做事很有自己的原则,孝顺却不会一味的听从长辈,不管是对待谢家滔天的富贵,还是对那些极品的谢家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他的意见。
如果不是心中一直存着疑问,应该是个非常合适的夫君人选吧……
“我把发间的钗环都卸下来。”她终于开了口。若不是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此时应该找个怎样的借口才能逃离他那一双温柔的眼睛。
江小楼坐在铜镜前,慢慢地拆掉了头发上的簪子,一头如水的青丝立刻瀑布般地流泻了下来。
铜镜中的美人,依旧是眉目如画,眼神却比往常更多了三分柔和。
独孤连城走到她身边,江小楼回过头来,他微微地低下头,慢慢望进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始终很清澈,看起来仿佛没有受到过世俗的伤害。独孤连城知道,她并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坚韧,她的内心伤痕累累,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动作极为温柔。
江小楼身体轻颤了一下,他忽然将唇凑近了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他的亲吻很轻,很柔,像是对待容易破碎的珍宝,又像是沙漠中几乎渴死的人遇到甘泉一般甜蜜。这种感觉微妙得难以形容,她的心却轻轻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听来格外清冽,含着淡淡的温情,没来由的让江小楼整颗心失了节奏。
她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你知道我有话要问?”
“是,从那一日赐婚的宴会上就想要问了吧。”
独孤连城静静地看着江小楼,看得有些痴迷,不管看她多少遍,他的心头始终涌动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感情,就算是闭上眼睛,也可以一点一点将她的轮廓描绘出来,可是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让她发现这个秘密。
“是,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听起来没头没脑,可是独孤连城却听懂了,他长长地叹息着:“是啊,为什么是你。”
有时候,他也会不断地问自己,见过那么多的美人,温柔的清丽的妖娆的才气纵横的,为什么唯独对她特别在意。论起美貌,她不是最好;论起心肠,她并非善人;论起感情,她几乎可以说是封闭了自我。可他就是只在意她,甚至从千万人只看到了她。
如果感情可以解释,那他早已给自己下了最精确的注解。但爱情这样的东西,哪怕他长了天下第一聪明的头脑,也永远是困惑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
他是何时开始注意到她的呢?
思来想去他才发现,或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她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眼睛却比星辰还要绚烂的时候;又或许是他第二次在国色天香楼里见到她,她百变妖娆曼妙舞蹈的时候……不,也许都不是。
江小楼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冷不防却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她顿时有些微的紧张,扣住了独孤连城的手臂,手中的琉璃八宝簪也跟着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他同样是一身红色的喜服,那绸缎的感觉让人心中滑滑的,特别的舒适,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从容淡雅。
江小楼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瞬间一颗心吊了起来,面颊也变得通红。
“我自己可以走。”
就在她话还没有说完,他却已经将她放在了床上。
旋即,一床锦被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身上,独孤连城微笑着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不准备回答你这个问题,等到该明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江小楼通常都是一副素淡如水的模样,端庄、典雅、高贵,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矜持高傲,此刻她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困惑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很有诱惑力。
“我希望你知道,娶你并不是为了躲避娘娘的赐婚。我很骄傲,因为你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我同时也感到抱歉,让你在这样的情况下点头。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让你承担皇后的怒气,将来可能还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换作任何人都会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你可能无法忍受,因为你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些。但是小楼,我很开心,你不拒绝我。你知道的是不是,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手替她掩好了锦被,手指仿若不经意地从她的面颊滑过,那指尖十分温暖,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热度。
江小楼听到这一席话,几乎沉浸在对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眼底有深情,温柔,有令她迷惑的一切。
“你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小楼。”他这样说道。
江小楼不由自主地怔住,他却只是轻轻将她的眼睛掩住,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应该休息了。”
江小楼有一瞬以为他会留下来,然而他却只是在她的眉心留下了一个吻,一路向下滑过鼻子,待落到唇畔的时候,独孤连城的眸子在烛光中散发出一种越发明亮的色彩,令人不自觉地沉沦其中。江小楼轻轻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个吻落下来。然而,他却只是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缓慢而又轻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动作极为亲密,仿佛是对待一个孩子一般宠溺。
“睡吧。”
说完,他竟向外走去。
江小楼感觉到那种淡淡的药香味道离去,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你——”
独孤连城站住了脚步,江小楼登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他要走,就是不会留宿,为什么自己还要问出口呢?她不是一直在紧张吗,为什么要开口。这话突然从嘴巴里流出来,好像她在为他不曾预备与她同床共枕感到十分失落似的。
独孤连城回过身来,不期然地看到了江小楼一副复杂的神情,他怔了一下,旋即笑了,恐怕此刻的江小楼心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脸上带着几分浅笑,慢吞吞地望着她,许久才开口道:“小楼,你是不是希望我留下来?”
江小楼的脑海迅速划过一道念头,为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借口,轻声地道:“这是新房,如果你不睡在这里,别人会怎么想……”
独孤连城看见了她那张面孔,安静、温和,看不出丝毫掩饰或者撒谎的样子,可是他知道,江小楼此刻心头一定很不平静,但她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绝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她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笑意深沉,随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表情十分慵懒。
“既然这样,那我应该留下。”说完,他竟然又重新向床边走来。
看着那张极为俊美、斯文、贵气优雅的脸悠然自得地说出这种话。江小楼眼底划过一抹惊诧,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一瞬间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再聪明的女子,新婚之夜却是头一回。
这几步路他只走了短短数秒,江小楼却觉得格外漫长,除了红烛发出的光彩,她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朦胧。独孤连城走到床边,突然向她伸出手。江小楼猛然闭上了眼睛,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紧张还是羞涩,却听到他轻笑一声,从她身边捧过了另外一床锦被。江小楼陡然睁开眼睛,赫然发现他竟走到了旁边的美人榻边,将那床锦被铺了上去。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便要坐起身来,可是她想了想,终究忍住了没有动弹。
独孤连城卧在美人榻上,眼神却静静望着江小楼。
江小楼几乎不敢瞧那双眼睛,可是不管她闭上眼睛还是假寐,仿佛都没办法逃得开那灼热的温度。
“睡不着吗?需要宁神茶还是别的?”他突然开口道。
“不必……我能睡得着。”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确定吗,真的能睡着,不会因为我在扰乱了思绪?”他的声音里仿佛含着笑意。
“是。”她隐约觉得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一个字就脱口而出。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到失望的模样。
小楼,如果你爱我,像是我爱你一样,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永远不会问我为什么。
“小楼。”
“嗯?”
“记得吗,我刚才说过,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我记得。”
“我小的时候,父亲永远是疏离的态度,母亲沉迷于无边的佛法,我有家……等于没有家。现在我感觉……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从此,你的亲人只有我,我的亲人也只有你。所以不要为以后担忧,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我相信……我足够坚强能够保护你,你也可以给我唯一的安慰。”
红烛不知何时熄灭了,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字字敲打着她的心,原本冷漠警惕的心肠,突然就软了下来,一点点的仿佛被这些柔软的话给融化了。
良久,黑暗之中终于传来江小楼的声音:“独孤连城,我一点也不明白你。”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明白,你也不告诉我吗?”
江小楼的话充满了困惑,独孤连城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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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脚……看完这一章想要宰掉我的不在少数,谁说女主洞房花烛一定要激情四射,也可以盖着被子聊聊天么……
第145章 无懈可击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睁开眼睛,瞬间呼吸停滞。
在她身侧的男子缓缓地睁开眼,一切仿佛都放满了速度。他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眨,这么近距离,这张脸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无懈可击的完美。他的眼神带着可以看透一切的观察力,静静盯着江小楼的眼睛。江小楼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样,居然一动不动。
这种眼神,这样的男子,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心动。
“原本你是睡在美人榻上的,可是为什么当我醒来,你却睡在了这里?”她的眼睛这样问道。
独孤连城轻轻弯起唇畔,眼睛里染了深浓的笑意。
江小楼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笑容,在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原来这个男子如此令人惊艳,在他微笑的时候,会让人的心莫名的紧张、发颤。
不用去摸自己的心跳,她也能听到失序的声音。
独孤连城如同墨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江小楼,嘴角上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如果我不在这里,待会儿他们进来的时候要做何解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二位主子,到时候起身了。”
这是小蝶的声音,江小楼一下子坐了起来,而独孤连城顿了顿,慢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那个匣子里……装着元帕。”
江小楼在这一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看着独孤连城,他却只是向她轻轻一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怕继续这样看着她,会让自己的深爱不自觉的暴露出来。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既然这张强大的网已经紧紧地笼罩住了她,她又怎能逃得掉。
江小楼起身然后放下了帘帐,这才吩咐道:“进来吧。”
小蝶和数名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江小楼今日要穿的衣裳,还有准备穿戴的钗环。小蝶探头探脑地向帘帐内望去,江小楼却拍了一下她的头,小蝶连忙捂住额头,轻呼:“哎呀,小姐您轻点儿!”
江小楼脸色微沉:“谁教你这么没有规矩?”
小蝶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便轻笑起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小姐,奴婢伺候你梳洗。”
江小楼点了点头,按照正常的程序洗漱、换衣、梳妆,见婢女们全都屏气敛息地站着等候着自己的吩咐,以为她们是顾虑自己,便道:“你们去伺候醇亲王起身吧。”
婢女们对视一眼,面上泛了点红,其中一人小心道:“回禀王妃,王爷通常都是自己准备好一切,不消奴婢们插手的。”
江小楼看了那一动不动的帘帐一眼,微微轻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有趣,原以为独孤连城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不许那些婢女伺候。江小楼感觉到困惑,琢磨不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江小楼慢慢垂下了眸子,不得不承认,她看到独孤连城会有心动的感觉,大概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少女时期都会有一些幻想,梦中会出现俊美的少年,不管是霸道的,清冷的,痴情的,温馨的,都会像戏里一般和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少女的梦幻,一种莫名的迷恋。在年少的时光中你会很容易遇到一个人,情窦初开,生死相依,然而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她曾经无数次的欢喜,曾经无数次的期盼,只是因为秦思……可是到了现在,她竟然都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她本就是个薄情的人,又或许在经历了重重伤害之后,她的心已如顽石一般,再也不会轻易动摇。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像独孤连城一样,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让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深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自己逃不掉他也避不开他,他用尽一切的手段,将自己安稳的、妥贴的留在了身边。
口中说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吗?还是心中仍旧存着对于信任和恐惧的背叛。
江小楼很清楚,是因为后者。她没办法再全心全意信赖一个人,没办法相信对方付出一切只是为了寻求虚无缥缈的感情。
思虑间,江小楼已经梳妆完毕,小蝶轻声提醒道:“小姐,今天还得入宫去拜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江小楼点了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下去准备吧。”
用完早膳,独孤连城和江小楼入了宫。马车停在宫门前,江小楼刚要下马车,独孤连城却已经候在旁边,向她伸出了手。江小楼略一停顿,旋即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
一路进入玄宁殿,皇帝早早就起来了,就着新沏的香茗用了早膳,便特意在这里等着见自己新婚的侄子。此刻他穿一件明黄色葛夹袍,外面是石青色的纱褂,腰间束着丝质缕金腰带,端坐御座,脸上露出一种格外欣慰的笑容:“一转眼连城都这么大了,皇兄泉下有知也会十分欣慰的,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乃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啊。”
独孤连城只是淡淡谢恩,神情里除了恭敬外并无其他感情。
江小楼看了一眼皇帝,他这段时日身体微染风寒,一直犯着痰喘,整个人比从前瘦削了许多,袖管显得空荡荡的,但那份天子的威严与气度不容置疑。
“朕——”皇帝突然咳嗽了几声,宫女连忙捧上金痰盂,他咔咔两声吐出了喉咙里的痰液,才微笑着道,“成家后就是大人,从前我说过的那些事儿……你也该挑起担子来,切不可再推脱了。”
独孤连城的神情格外平静:“是。”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赐下无数珍珠玉器给他们赏玩:“明月,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醇亲王,切不可以再任性,明白了吗?”
江小楼只是垂着头应了。
皇帝多说了两句话,便不由自主感到口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一瞬间,浓浓的茶碱刺激了他的味蕾,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咳嗽,宫女连忙上前抚着他的后背。
“请陛下保重龙体。”独孤连城道。
“唉,老了老了,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风寒总是忽好忽坏,朕真是力不从心了。”皇帝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独孤连城,似乎在窥测他的反应。
“陛下只是偶感风寒,不日便能痊愈,请不必担心。”
独孤连城的话很诚恳,皇帝点头道:“连城,朕正巧有政务要和你商议,你且先留下来。明月么……先去见见皇后吧。不过,她这两日身子骨不好,闹脾气,说话的时候定要小心一些。”
江小楼轻轻行礼,旋即退下。独孤连城望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叫她不必担心。
黄女官在前面引路,江小楼一路进入皇后宫中内殿。内殿里一派寂静,所有的宫女都垂头屏息地站着,一个个仿佛化为了石像,显得格外冷寂。
皇后娘娘果真歪在床上,太阳穴贴着两块圆圆的黑色膏药,眉心硬生生掐出了一道红痕,明显是头痛病犯了。
江小楼向她行礼,她却视而不见。
独孤连城违背自己的心意成婚,皇后心头那股邪火一直咽不下去,这两天越想越气,头痛得天昏地暗,而且开始发高烧,几天人都爬不起来,太医特地嘱托定要卧床静养。
眼见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皇后自然心里越发恼恨,就这么让江小楼跪着,压根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可是看了半天,江小楼脸上没有出现皇后预期中的愤懑不平或是羞耻难受的表情。
这丫头可真是厚脸皮,也是到了一定境界的人。
皇后只觉得格外挫败,黄女官见情形不太好,赶忙奉上一盏香茗,又退到了一边。皇后呷了一口茶水,终于感觉到心里的火苗压了下去,才冷冷说道:“你这丫头终究还是如愿了。刚开始你入宫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既听话又懂事,却不料临了……是你在我的心口上捅了一刀。”
江小楼垂头,神情恭敬:“娘娘,小楼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一切都必须听从上天安排。娘娘虽然心爱醇亲王,可也应当尊重他的意见,若是一味反感厌恶……反倒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皇后嗤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没有我,你能有今日吗?”
“娘娘对小楼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怀,更感激娘娘的爱护宽容。”
“哼,就是因为顾虑着连城,所以我才会答应这桩婚事,这并不意味着我接受了你,明白了吗?”
江小楼眉眼平静,面上却是一副虚心认错的神情。
皇后看见她这模样就来气,如今她虽然已经不再想要江小楼的性命,但对于她的好感已经损失殆尽了,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女子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可这如何能办到,这丫头根本油盐不进,顽固不化。换了旁人现在躲避都来不及,她倒是胆大,居然还敢跑到自己跟前来晃悠。
接下来,不论皇后如何冷嘲热讽,江小楼都是无动于衷,把皇后气了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终究还是命黄女官把她领出去了。
两人走到门口,正巧看见一名华服丽人在宫女的簇拥下到了。
那众心捧月的美貌女子满脸皆是笑意,转头吩咐宫女们都退下,这才无限感慨地道:“醇亲王妃,今日是来拜见皇后吗?”
瞧见安筱韶一脸促狭的笑意,江小楼仿佛没听出话外之意,脸上浮起一丝十分奇异的微笑:“你这一大早……特意来看我的笑话吗?”
安筱韶的脸色越发红了:“谁说来看你了,人家今天自然有别的事。”
江小楼嫣然一笑,眼神晶亮,心念一转道:“我听说十皇子今日也进宫来了,莫非你就是为了与他相会——”
“……”安筱韶悄悄在袖子下掐了江小楼一把,那力道极大,江小楼却愉快地笑出声来。
安筱韶瞪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道:“我觉得你嫁给醇亲王后,似乎心情很愉快——”
许是阳光绚烂的缘故,江小楼微微上挑的眼角,忽然染了一层淡淡的红:“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么,快进去吧。”
安筱韶忍不住笑意更深,黄女官却已经走进了一步,歉意地道:“安小姐,娘娘刚刚睡下了,奴婢不敢打搅,只怕要请您稍候。”
安筱韶闻言便立刻从善如流地道:“那我明天再来看娘娘。”说完,她拉着江小楼便往外走,“来,我近日刚得了一本一百五十年的墨宝,替我好好鉴定一下。”
江小楼被她扯着一路向宫外走去,安筱韶显得兴高采烈,把她那幅画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立刻就捧来给她看。她们两人正在甬道上慢慢走着,耳畔突然听到一阵严厉的叱骂之声。
远处的过道人声极为嘈杂,不断传来女人的呜呜之声。
两名太监横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而那女子虽然生得美貌,却是云鬓散乱,衣衫破碎,极为狼狈的模样。
“哼,还想着伸冤哪,真是不自量力,陛下现在可没空见你!”一名领头的太监阴死阳活地冷斥。
女子的眼泪不断地流淌下来,只奈何嘴巴被布条堵着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一幕,使整个甬道充满了肃杀凝重的气氛。就在他们抬着那女子走过来的时候,女子似乎瞅见了她们,一个猛力的挣扎,竟然从那两个太监手中翻滚了下来,半爬半扑倒在安筱韶的脚下。她呜呜着抬起眼睛,满眼皆是哀求之色。
安筱韶紧紧蹙起了眉头:“你们在做什么?”
领头的太监吃了一惊,瞧清了眼前两位贵人,笑呵呵地上来道:“原来是安小姐和醇亲王妃。”
安筱韶在宫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是皇后的亲侄女,皇后没有女儿,对她百般疼爱,身份就跟公主没有两样,就连陛下格外宠爱的华阳看到她也要退避三分。再加上旁边这位是炙手可热的醇亲王妃……太监们更是必恭必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小姐……这事儿可不归您管,请您快出宫去吧。”太监笑着道。
“不归我管?都撞到我跟前了,还说什么不归我管?宫中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在光天化日下这是做的什么勾当,难道你们要公然买卖后宫嫔妃吗?”安筱韶忍不住恼怒地道。她原本不爱管闲事,但这太监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了她。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女子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后宫妃嫔,几个太监竟然也敢拿她问罪,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太监面色微微一变,左思右想下才压低了声音赔笑道:“安小姐不是外人,奴才也就实话实说了,这女子是在半年前进宫的乐嫔,一直没有受到陛下的宠幸。可就在半月之前突然怀孕了,这本是宫中丑事,咱们这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将人送去审问,一定要抓出奸夫是谁。所以,这事您可千万管不得。”
说完他一挥手,便要将那女子抬走。乐嫔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从他们手中垂死挣扎,嘴巴里的布条一下子掉了,口中嘶声道:“小姐救我!”
领头太监用鼻子“哼哼”两声:“这么不识抬举,就别怪咱不客气了!”他一把扣住乐嫔的下颚,两个手指一捏,便把她的下巴关节给卸了,乐嫔整个人瑟瑟发抖,再也没办法挣扎,更发不出半点声音,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妄图开口,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安筱韶见状,神色露出一丝不忍。她向着江小楼道:“要不,我去向娘娘……”
“不行。”江小楼打断了她,“既然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旨意,咱们就不可以干涉。”
“她倒是算了,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安筱韶默默望着,不由自主叹息了一声。
江小楼看着她,神色慢慢变得漠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个女子亦是如此,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管这样的闲事。”
远处那女子还在不断挣扎,痛苦得无法形容。安筱韶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般,一动也动不了。那女子痛苦的眼神历历在目,如同一把尖刀,慢慢地剜着安筱韶的心,她的脸色隐隐发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过了好一阵子,那些人走得远了,四下归于一片宁静。
江小楼看着安筱韶的神情,不由摇了摇头,皇后说过安筱韶有赤子之心,果真如此。在宫中这么久了,这样的事情怕是看了不少,安筱韶却还是很容易被动摇。她的心……到底是柔软的。可惜在宫中私通的嫔妃逼死无疑,绝对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安筱韶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她还这么年轻。”
安筱韶身边的婢女悄声道:“小姐您是不知道,奴婢刚才和宫女们聊天,她们说这女子当初可是云州第一美人,被选进宫来的时候,陛下很是喜欢她,只是皇后娘娘不喜欢,说她太过年轻妖娆,狐魅气过重,不让陛下亲近。于是陛下只好冷着她、晾着她,只是封了一个小小的嫔,就将她丢在一边……”婢女说话的时候,声音极低,显然是怕别人听见。
江小楼闻言不觉起了兴趣,脸上满是对八卦的乐衷:“所以她才和人私通的吗?”
婢女瞧了安筱韶一眼,见她并没有斥责自己的意思,这才笑笑道:“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这宫里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不是宫女就是太监,谁有那个本事敢和妃嫔私通,有心还没力呢,您说是不是……”
这本是一个笑话,江小楼听了却格外觉得有趣。宫中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太监,护卫们则大多在前殿,不可能深入到后宫来,那这女子是如何怀孕的?不,还有一种人可以出入后宫,不会受到任何非议和阻碍。
江小楼思及此,反笑了出来,眉目间格外舒畅。这可是老天爷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千万不可轻易错过。
三日之后,独孤克急匆匆来到了醇亲王府,一见江小楼就问道:“你不是说只要处置得宜,就能够扳倒太子吗?为什么他到如今还好端端的!”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独孤连城身上。
独孤连城笑容沉郁:“三殿下可以坐下慢慢说。”
独孤克难掩眼底的阴鸷:“就是你这位好妻子!是她告诉我说让那乐嫔供出自己肚中的孩子是太子殿下的,到时候陛下自然勃然大怒,一定会重重惩处太子!可是到现在,父皇都没动静呀!”
乐嫔的罪过要诛灭亲族,但三皇子向皇后进言,免除乐家人一死。乐嫔自知非死不可,能够保住至亲的性命当然感恩戴德,果真供出腹中孩子是太子的。独孤克兴奋地摩拳擦掌,可惜足足过了两天,皇帝都没有半点反应,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这下独孤克自然是坐不住了,他生怕自己的行为会惹上灾祸,连忙来询问江小楼。
独孤连城听完了整个过程,却是眼神平和:“殿下,私通庶母——这是什么罪过?”
独孤克一愣,独孤连城眼眸中暗流汹涌:“便是在寻常人家,这也是要杀头的。只是此事是天大的家丑,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将这等丑事暴露出来。”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建议我这样做?”独孤克身体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实在压抑不了满心的惊讶。
江小楼眼睛淡淡扫过他的面孔,笑道:“三殿下实在太心急,急得已经找不着东南西北了,陛下不可能以这样的借口罢黜太子,但他心中早已埋下了仇恨,太子殿下之位必定会丢失,只是,断断不能以私通嫔妃这样的理由而已——”
独孤克原本不解其意,此刻突然明白过来。作为天下之主,自己的妃嫔居然和太子搅合到了一起,还暗度陈仓地弄出一个孩子,这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如果事情传扬出去,他这顶绿帽子就会变成天下人的笑柄。一边是妃嫔,一边是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人的关系公诸于天下,所以皇帝非压下去不可。如今的沉默……不过是权宜之计,难以掩饰心头的强烈怒火。独孤克沉吟片刻,才微笑起来:“那接下来,咱们又该如何?”
江小楼并不看向他,柔和的眼波落在香炉的袅袅青烟上,语气显得格外悠然:“接下来,就要看顾公子的本事了。”
独孤克面色微微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殿下,既然你把我们当成盟友,就不该隐瞒自己的力量。顾流年不是一直在暗中帮你收买朝中的大臣和打击异己么——”
江小楼眼中的光彩亮得刺目,独孤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醇亲王妃……我和顾公子不过是泛泛之交。除去偶尔必须的来往,并不存在你所说的这种合作。”
独孤克心头紧张,拳头已几乎快要捏碎。
江小楼嗤笑一声:“三殿下,顾流年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如今朝中的大臣不少都倒向了你,他还抓住了不少臣子的把柄。眼下看来,你的确已经掌握了很大的优势,现在就是你动手的最好时机。但这话……顾流年是不会对你说的,他在等你下决心。”
“时机,什么时机?”
江小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以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道:“陛下很瞌睡了,你该给他送个枕头。”
独孤克盯着江小楼,良久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让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可以,下决心一举扳倒太子……实在是太冒险了。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继续踌躇下去,他这辈子都会跟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缘分。
江小楼静静望着独孤克,笑容柔软得竟似带着诱惑:“殿下,你只有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袅袅的烟雾朦胧了她的面容,唯有那声音徐徐传来。
“谁都可以输,但殿下不可以。别人输了,也不过就是换个主子,但殿下你输了,赔掉的就是性命。”
待独孤克离去后,独孤连城轻笑一声:“欺骗老实人……可不是好习惯。”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显得格外无辜:“三皇子不是老实人,我也没有欺骗他。”
“现在动手……成功扳倒太子并不难,难的是很容易因此受到陛下的怀疑。谁先出手,谁的嫌疑越大,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独孤连城神情格外温和,像是在看着孩子胡闹。
江小楼唇畔笑意更深:“是啊,他只是问我如何打倒太子,又没有问我怎么才能做皇帝。我是实话实说,绝无虚言。”
独孤连城停顿片刻,不觉哑然失笑。
天色已经擦黑,江小楼看了一眼窗外,心头突然就有点紧张。成婚几日,每天他都是在美人榻上安枕,可时间越长……她越是觉得不安。
明明人家没有半点逾矩的地方,为什么她的一颗心浮浮沉沉,始终落不到地上呢?
真是奇怪啊……
晚上休息的时候,小蝶铺好了床铺,古怪地看了坐在梳妆台前的江小楼一眼,小姐从大半个时辰前就坐在那里了,到现在都是一动不动的,到底在想什么?
江小楼从铜镜里观察着独孤连城,他正坐在对面的桌子上看书,仔细瞧着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美,五官仿佛是老天爷精雕细琢的,没有丝毫的瑕疵。永远是一副和气的模样,眸子温柔如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顾流年的面孔,他总是嚣张跋扈,神采飞扬,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两个人都是强者,却又完全不同,一个像水,无形无声;一个像火,炙热耀眼。
见到他们的人总会不自觉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吧,江小楼这样想到。
天气渐渐变热了,小蝶放好了帐子,回过头来道:“小姐,可以安歇了。”
待小蝶退出去后,江小楼端了一盏茶在喝。
“你坐在了我的床上。”独孤连城突然这样开口。
江小楼差点噎住,望着烛光下的独孤连城,他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格外认真。
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喉咙有点发紧:“你今天……还睡在塌上?”
“你是在留我吗?”
江小楼呼吸一窒,这种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只是夫妻不同床共枕……很怪异吧。
“锦被太热了,我替你换成薄的。”最后,她只得这么答。
他眯起眼睛,在烛火下竟出现了一点莫名的促狭:“谢谢。”
独孤连城依然和衣躺在榻上,江小楼慢慢地平复了心情,轻轻闭上眼睛。
这一夜应该和往常一样,半夜的时候,江小楼却感到一阵风拂动着帘幔,她睁开眼睛,东面的雕花窗户不知何时竟打开了,夜风吹了进来,带起帘幔阵阵涟漪。她看了独孤连城一眼,轻轻蹙起眉头,自己已经替他换掉了锦被,现在夜风这么大,会着凉吧……想了想,她径自起身取了一床锦被预备替他盖上。
手刚刚落在他的身上,那双眼睛却睁开了。
江小楼的心一跳,面颊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开口时声音虽然平静,但有丝沙哑:“多谢你。”
炙热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夜晚的他看起来与白日里的君子判若两人,仿佛多了些危险的气息。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透出一种流离的光彩,让她不由自主地失神。
当他亲上她的唇,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他的眼睛给迷惑了,一时受到惊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他却顺势将她拉到狭小的美人塌上,唇舌相接——
我……我只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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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吃肉的男主不是好男主,不写洞房的作者不是好作者,但是不水到渠成无缘无故就要求吃肉的渣妹是耍流氓==忘记说最重要的事了,从明天开始请假三四天……然后更大结局,就酱紫
大结局
她只是来替他盖个被子而已,他这种态度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些?
他轻轻离了她的唇,她赶紧开口:“等……等一等……我……”
声音沙哑迷离,她一时之间被自己的嗓音吓到了,这简直不像是她说的。
“我知道。”他再次覆上她的唇,那炙热的吻瞬间夺去她的呼吸。
他的双手带着一种令人失措的热情,精确无误地探入她的内衫,每一个碰触都像在故意挑起她的热情。她只是被动地迎合着他的舌尖,仿若一个接着一个大浪向她打来,瞬间被卷入沉沦的漩涡中,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晕眩。
好半响,他却突然轻轻地松开她,目光清亮地看着她的面孔。她娇喘吁吁地躺在塌上,雪白的皮肤与乌黑的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着一股不自觉的诱惑。
“榻上很冷……我可以去床上睡么……”他这样问道。
江小楼呼吸一时停滞,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在等待,等待她主动邀请他,从新婚那一夜开始就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终于缓慢,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容里第一次带着幸福的感觉,径直将她横空抱起,向床的方向走去。
负责守夜的小蝶悄悄在门外偷听,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她轻轻推开门向床上望去,却是影影幢幢看不清楚,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叫着小楼,那清醇的声音一声声地低唤,叫人心头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清脆的虫鸣一直在房外隐隐响起,淡淡的花香萦绕了整个新房……
独孤克的动作很快,不,或者说……顾流年很有行动力。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一对整装待发的天策军在顾流年一声号令之下,径直冲进了太子府。
管家心慌意乱,直接冲入太子房间禀报,太子从暖和的被窝里惊醒,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径直冲了出去。
庭院里,一群铁甲士兵在四下翻找,有人冲进了马厩检查,突然大叫起来:“在这里!”
马厩的下面有一块活动的木板,上面用大青石压着,看起来格外隐蔽,当木板被打开后,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穴,通过数级台阶与外界相连。士兵们对视一眼,压住了眼底的兴奋,很快便将地下的兵器轻而易举地翻找了出来。
五百副铠甲,一千把弓箭,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种武器。
早在当今陛下登基初年,便已经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凡都城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其家财之半。擅造军器者,谋反同罪,诛灭九族。”
弓箭尚且不算什么,铠甲却是的的确确的军器。太子殿下好端端在京城呆着,为什么要在地底下藏武器?
太子脸色登时大变,谁,到底是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太子府的地下藏了这么多武器?!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脑海快速转动着,脸色一阵阵的发青,整个人如坠冰窟。
兵器只是一个发现,另一则重要发现是太子妃房中的密室。刚开始士兵们以为那密室里藏着什么隐秘的东西,后来却揪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巫女。那巫女一身黑袍,面颊干枯,身形瘦小,唯独一双眼睛精干有神。她在密室里享受着太子妃的供奉,正吃着柳州进贡的极品水烟,当士兵们将她扯出来的时候,她嘶哑着嗓音大喊道:“老天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在推推搡搡中,她仍旧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干枯稀疏的牙齿几乎要掉落下来。
士兵们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个老怪物,太子妃究竟为何要在内室藏这样一个人?
太子妃脚步纹丝不乱,在这种紧急的关头依旧保持着高贵的仪态,然而严妆浓粉,却掩不住眼底的不安:“你们干什么?”
“太子妃,是不是应当解释一下这女人的身份。”
太子妃扬眉看去,顾流年正斜倚在廊柱上,笑靥直如耀目的阳光,唇畔却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太子妃神情冰冷到了镇定的地步,姿态高傲平静,一双眸子只能瞧见太子失魂落魄的身影:“我藏了什么东西,这老妇人不过是我的乳母罢了,她得了疯病,我又不能将她赶走,便只好将她秘密的养了起来,难道这也有罪吗?”
顾流年缓缓敛了笑意,侧脸道:“太子妃到了现在还在辩解,寻常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藏上这么多东西。”
士兵们将刚刚搜查到的东西兜头丢在了地上,绣着万字福的明黄色锦缎瞬间铺开,里面的法器、纸符、木头人全都滚落在地。
太子的面孔更加愕然:“你——”
终究是隐瞒不住,还是被他发现了。太子妃的心口仿佛被一把钝刀刺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眼见顾流年笑得越发浓丽得意,那张脸简直比极品美人还要艳丽十分,实在是可恶得过了分!太子妃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暗自一咬牙,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们这是诬陷!”
“诬陷?没有人比太子妃更清楚这是什么了,有什么话都去陛下跟前解释吧。来人,把他们全都押走!”
“顾流年,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当今太子殿下,你怎敢如此无礼?”太子气急败坏,脸色已经再无人色。
顾流年轻轻笑了,眼底现出一点寒光,格外凌厉:“您如果能继续做这个太子,再来向我问罪吧。”
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太子是一副痛哭流涕的神情。
皇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掩唇咳了几声,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他的眼神格外冷漠,竟仿佛湖面的冰层,带着慑人的寒意。太子心脏急促跳动:“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犯了何等罪过,那些兵器以及巫蛊之物,都不是儿臣所有啊!”
皇帝死死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因为用力而发出青白色:“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府上的马厩之下,难道有人能够趁着你不注意,悄悄在你自己的地盘上放上那些东西吗?!不要再装了,你这样的不孝子所说的一切,朕都不会相信的!”
“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如今只求父皇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以来我何尝做过这样忤逆犯上的事,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构陷啊父皇!我的太子府来来往往上百号人,不知道谁是哪里派来的,儿子日夜生活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中,日不安寝、食不知味,简直是生不如死!很多人都盯着我的太子之位,想方设法要把我拉下来,这次的事情就是明证!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藏那么多武器,又怎么可能用巫蛊之术还暗害父皇——”
太子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扑过去死死抱住皇帝的靴子。
皇帝的手不停地颤抖,渐渐握紧了黄梨木扶手,眼底慢慢涌出了一片血腥之色。
如果没有乐嫔的事儿,他没准真会相信他,可一个连自己妃嫔都要勾搭的儿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儿子……能相信吗?从前太子虽然喜欢沾花惹草,可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不是这么过呀,他以为太子过些年就会变得沉稳。更何况太子妃是个端庄高贵的女人,她对太子一片痴情,总能感动他、把他带回正道儿上来。没成想这两个人串起来在家里捣鼓巫蛊之术,又备下了盔甲武器,巴不得自己早死。
哼——这才是真正的不孝子。
皇帝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厉声呵道:“把这个逆子给朕带下去,即日起幽禁于太子府,着刑部、大理寺会审!”说完,他一甩袖子,起身离去。
太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完了,全都完了……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如同一滩水,笔直朝地上瘫了下去。
萧冠雪正在饮宴,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随即又浮起一丝笑容,感叹道:“动作可真快,让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这种阴谋手段,要的就是雷霆霹雳,慢一点都会走漏风声。
身畔美人依旧是一派温婉可人的模样,依入紫衣侯的怀中:“侯爷,操心那些烦恼之事做什么,好好饮酒、寻欢作乐才是。”
萧冠雪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在怀间美人的身上。
这美丽的女子清丽脱俗,眼睛却又不知不觉带了一点媚,叫人心里痒痒的,就像是记忆里的某个人。
唱戏的是顾流年,局却必定出自于江小楼的手笔。这女人性情阴晴不定,看似繁花如锦,却是心如蛇蝎。
只可惜她复仇心切,这场局做得太急,突如其来的陷害看起来迅捷有力,却并非无懈可击。
江小楼,谁输谁赢,恐怕还不一定……
江小楼正在书房里作画,突然落入一个散发出淡淡药香的身躯,她一时微笑起来,侧头正巧对上他的眼睛。
“太子被废为庶人,你是不是很开心?”他轻笑着问道。
阳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竟然现出几分妖异的美感。
江小楼只是勾起唇畔:“你也太小看萧冠雪了,他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我越是逼迫太子,他越是要向我挑战。”
她的容颜平静柔和,丝丝秀发卷入他的衣襟。只要望着她的面孔,心里便会有一种默默的温情浮动,不由自主地,他的亲吻落在她的唇畔,她突然惊呼一声,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滴墨汁落在了宣纸之上,将那一幅眼看就要完工的山水画彻底毁之一旦。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独孤连城却从她手中接过毛笔,寥寥勾勒树下,墨点化为一尊顽石。
江小楼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画是要送给安筱韶的礼物。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萧冠雪非常喜欢剑走偏锋,只怕他会另有打算。”
江小楼望着独孤连城,眼神变得越发温柔:“是,我在拭目以待。”
太子出事之后,短短三天内无数大臣都上了奏章,落井下石说太子早有不轨之心,求陛下重惩。很快皇帝的案头就落满了奏章,矮小的一摞是请求他原谅太子,而高高的一摞则是叙说太子的种种罪行,其中甚至有不少曾经十分亲近太子的家族。
皇帝原本格外笃定,看到这些奏章心中却不由自主起了疑。如果朝中一面倒的都说太子的好话,皇帝自然会认为太子收买了群臣,如果一面倒的说太子的坏话,那也一定有问题。太子毕竟经营多年,为何刚刚出事就墙倒众人推,这些人当中不少已经跟了太子多年,他们是不是被人收买了?
皇帝思前想后,原本想要赐死太子的诏书终究没有出手。良久,他吩咐人道:“来人,招太子府那些随从,朕要亲自审问。”
审问的结果确认无疑,这些人依旧一面倒地践踏太子,诉说他的种种恶行,甚至加油添醋,百般抹黑。皇帝立刻将这些人全部下狱,预备将他们严刑审问一通。然后给太子下了一道圣旨,责令他在府中待审,却撤去了原本看守严密的禁军。
萧冠雪带着消息赶到了太子府,此刻太子已经被幽禁在府中足足三天了。等待他的并不是被幽禁已久的太子,而是神情慌乱的仆人,箫冠雪蹙起眉头:“太子殿下呢?”
“这,这……”
太子府的管家面色难看,用手指了指屋子的方向:“晌午的时候太子就把人全都赶出来了,一个人不知道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奴才们要进去,却被他痛骂一顿……”
箫冠雪径直丢下了他,快步向屋中走去。书房的门窗紧闭,他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太子伏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手中还紧紧的攥着一只式样精巧的瓷瓶。
“太子殿下,陛下已经宽恕你了,快起来随我入宫谢恩去吧。”箫冠雪开口道。
太子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箫冠雪眼眸眯起,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他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太子的肩膀,太子竟然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瓷瓶咕噜噜一直滚到了他的脚边,阳光下发出诡异的光彩。
太子妃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殿下——”下一刻,她向太子扑了过去。
太子大睁着双眼,面孔惨白,早已经没了呼吸。
太子妃凄厉地惨叫一声,萧冠雪蹙起眉头,他讨厌女人的惊叫,尤其是这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吼叫。现在的太子妃已经不复往日的骄傲矜持,面色落魄得仿佛天都已经塌了。在任何的威胁面前,她都可以从容不迫地等待时机,因为她知道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对方越是步步紧逼,他们的赢面就越大。
但成功的前提是建立在太子还活着的基础上,她保持冷静的最重要一点……是她的丈夫还活着啊!
太子……太子早晨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她的手颤抖个不停,拼命地摇晃着太子,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世界上是绝对不会出现奇迹的,死人就是死人,不管如何呼唤悲鸣,哪怕把老天都哭得动容,他也活不过来。
箫冠雪将那只瓷瓶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太子妃,太子已经死了。”
“不,你说谎,你说谎!”太子妃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瞪大的眼睛弥漫着无限的恐怖。原本俏丽的面孔早已失去了冷静,变得歇斯底里。
萧冠雪只是静静望着她,难掩眼底的嗤笑。
到底是个女人,哪怕心思再深沉,当她宁肯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死去的时候,她也会随之彻底疯狂。这就是女人和男人最显著的不同,古来只有殉夫的女子,从无殉妻的男人。
太子一死,太子妃也彻彻底底地完了,真正的釜底抽薪。
太子妃意识到了什么,努力压抑住脸上那种痛苦。她仿佛是一条被人捕捉上岸的鱼,静静蛰伏着等待重新跃入水中的机会,谁知却在紧要关头被人丢进厨房,身上的鳞片一点点被人活活剥掉,只剩下满身血淋淋的鲜肉。那种痛苦,简直要把得全部心神都撕碎。她瞪着箫冠雪,神色凄厉:“殿下是怎么死的?”
箫冠雪看着她,神色从容、冷静。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唇畔那丝可恶的微笑。在惊慌颤抖不知所措的太子妃面前,他冷静到几乎没有人性的态度叫人觉得害怕。
“很简单,一定有人抢在我前头赶到了太子府。太子殿下认定自己必死,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一瓶鹤顶红,倒也没有痛苦。”
不,不可能,她已经再三提醒过太子他们还有机会,绝不会!
太子妃的脸孔渐渐的扭曲,她一句话都不说,站着发抖。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的知道是谁刺激了太子。太子本可以脱罪的,可是有些人早已经预料到我会这么做,抢先一步让太子陷入了深深的惊恐当中。”
表面上汲汲营营,内心却无比孱弱。太子妃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若非她在背后谋划经营,他早已经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可他的骨头太软,不管表面上多么风光,永远也抹不去内心的忧虑惊惧。
身为大周储君,他时时刻刻都处在畏惧和痛苦之中。
太子妃已经慢慢依着墙壁坐倒下去,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箫冠雪只是用一种轻蔑而且冷淡的眼神看着太子的尸体,他感觉到很失望。太子本来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也是一面挡风的墙。可惜啊可惜,这堵墙居然是泥土糊成,根本脆弱不堪。
箫冠雪勾起唇畔,微微一笑:“告辞了。”
太子妃并不在意萧冠雪的离去,她此刻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是孤身一人在书房一直待到晚上,管家早已得到噩耗,赶忙派人进宫去报,皇帝大为震惊,一时竟然卧床不起,甚至连是否给太子入殓和办理丧事都来不及吩咐下来。管家预备先把尸体安顿好,可是太子妃却格外冷静地不许任何人来动太子的尸体。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在屋子外面观望着,希望这太子妃什么时候累了、渴了,他们就能够趁着间隙替太子收殓,总不能就这样任由太子殿下的尸体在这里一点点的腐烂吧。
熬到半夜,太子妃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管家实在没法子,悄悄挑选了四个人一同进了门。
当仆人们进来抬太子的时候,太子妃以一种异常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你们要惊扰他吗!”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管家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糟,赔着小心道:“太子妃娘娘,怎能让殿下一直躺在冰冷地地上,不如奴才替您将他送到床上去?”说完,他伸手想要去挪动太子的尸体。
谁知太子妃突然狂怒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谁让你碰殿下的?”
管家自然不敢还手,太子妃却如一个彻底失控的人一样,疯了一般将管家的头发揪住,径直扯着往地上撞击,声音极为凄厉:“下贱的东西,竟敢从我身边夺走太子,你怎么敢这么做?”她发狂一般地捶打对方,管家只觉连头皮都要被撕裂了,失声惨叫:“快,快把娘娘拉开!”他的声音越发刺激了太子妃,她拼命的用管家的身躯撞击着地板,几乎撞出一片深色的血渍。这场景实在太过可怖,人们刚开始的片刻都呆住了,待醒过神来才扑上去强行将疯了一样的太子妃扯开。
太子妃一把推开他们扑到太子身边,神情竟然又恢复了一种诡异的温柔:“殿下,有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害你,只有我才是真心地对你好啊……”
众人都不敢再动她,因为房间里的太子妃正小心翼翼地替太子整理衣冠,神情温柔到了极点。
太子妃,这是不是疯了?
所有人都退了进去,太子妃神情温和地抚摸着太子的面颊,显得异常深情。
江小楼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太子妃听到了动静,慢慢转脸盯着她,眼神里渐渐涌动出一种可怕的恨意。
太子妃厉喝道:“站住!”
江小楼看着太子妃,面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太子妃娘娘,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太子妃将太子的尸体抱得紧紧的,一脸戒备:“不要靠近我,你这个贱人是来跟我抢殿下的!”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格外阴冷,“别以为我不知道,郦雪凝、谢瑜,还有你,一个个都没安好心!你们这些拼了命想要攀上枝头做凤凰的贱人,一个个都出身下贱,妄图攀附高门,全都是些寡廉鲜耻的女人!告诉你们,太子妃是我的,太子殿下也是我的!”
江小楼轻轻一笑,神情自若:“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已经死了。”
“你胡说!”太子妃极端生气,竟抄起身旁的一只花瓶,径直向江小楼扔了过去,惊声道,“他没死,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她从早到晚都没有吃任何东西,气力不济,花瓶瞬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江小楼看到这一幕,神色变得愈发好笑,甚至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
“太子妃,装疯卖傻是你逃脱惩罚的方式么?”
“你在说什么?!”太子妃浑身一震。
江小楼笑了:“我不是外面那些傻子,你骗得过他们骗不过我。做出种种痴情的模样,不过是担心太子死了之后别人会找你清算吧。不过……太子若是不死,有些话你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比方说——雪凝的死。”
郦雪凝?太子妃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醒,神情也不复刚才的狂态。她幽幽地笑了起来:“那个贱人早就应该死了!太子殿下不但迷恋她,甚至打算将她接进府来!一个娼人出身,也敢进入府中成为妃嫔?原本打算送她一程,后来我想想……还是让她回去继续做青楼女子,一辈子过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最好染上些说不得的脏病,那才是最痛苦的!谁知这贱人竟然敢再次出现……那一天的宴会上,看她出现在太子的眼前,我就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
烛光下,太子妃漆黑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红光,莹白的面孔显得异常狰狞。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
“那是她活该!”太子妃嗤笑一声,“江小楼,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太子只要看到她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就会蠢蠢欲动,在宴会上再次遇见,他心头竟然有了荒唐的念头,不惜与我大吵一架也要把那女人弄进府来做妃子!什么瑶雪郡主,可笑!她以为这样便可以掩盖过去的一切?哪怕重来一百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太子妃扬着下巴,一字字地道。她的神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悔恨之意。
江小楼慢慢地依着桌子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太子妃的脸上。眼前这个女人年轻高贵,拥有世间所有的一切。可惜太子妃的荣耀并不能带给她快乐和尊荣,只会带来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她恐惧着有一天别人夺走这一切,包括太子妃的地位和太子本人。江小楼并不怪她排除情敌的举动,她真正怨恨的是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对待雪凝。
“太子妃,雪凝是个身患重病的人,她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陪伴在王妃的身边,难道这也错了吗?当初是太子隐瞒身份寻花问柳,给了她无穷的希望,最后希望破灭受尽苦楚。这一切悲剧的前因后果,罪魁祸首是太子,可你却不敢责怪自己的夫君,反而将一切怪罪在雪凝的身上。她是郡主,不可能嫁入太子府,可你还是恐惧,生怕她抢走太子的心,所以你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她。”
太子妃突然狂笑起来:“残忍——哈,铁钉入脑?是,是我做的,巫师说只有这样才能震住那只狐狸精!郦雪凝是如此,谢瑜也是如此,这些轻飘飘的骨头,只有用生锈的铁钉才能生生世世的震慑,让她不得转世投胎,让她永堕地狱,沉沦到底!”
太子妃的话阴森可怖,如果其他人在场一定会惊恐的浑身发抖,然而江小楼只是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害怕失去一切的嫉妒心,让高贵温和的太子妃变得神经质,必须要用太子新欢的鲜血才能洗清自己的恐惧与耻辱,何其可笑,何其愚蠢,何其可悲!
江小楼慢慢站了起来,神情格外淡漠:“成者王侯败者贼,太子妃……到了咱们该清算的时候了。”
太子妃盯着江小楼,突然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等你动手吗?江小楼,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办到,你不是神!”说完她径直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胸口刺去!
一名护卫飞身上前,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打翻在地。太子妃用力过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你——”
江小楼的唇畔轻轻勾起,:“你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会放任你死得这么痛快?”
“你想要干什么?”太子妃的面孔充满了冷嘲,“好好折磨我?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哪怕我是一个废太子的妃嫔,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郡王妃来处置!如果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知道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连独孤连城都要受到诘难!”
“是啊,我不能杀了你,也不能虐待你。”江小楼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仿佛感到十分遗憾,“所以我不准备这样做。”
太子妃的面上出现一丝得意的笑,她永远都是太子妃,谁也不能将她如何。即便将来其他皇子登基,也应当善待她这位被废的皇嫂,彰显仁义之心。江小楼算什么东西,她也配来指责自己!思及此,她慢慢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道,“既然你什么都做不了,那就滚吧!”
“太子妃何必这样着急,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很妙的主意。既然你那么疼爱自己的夫君,生怕失去他,那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人就应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江小楼的语气格外平静,如同波澜不兴的湖水,兴不起一丝波澜。
太子妃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盯着江小楼,对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做了个手势,一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上来,抖了抖手中的铁链,竟然将太子妃与死去的太子绑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太子妃粉面煞白,失声惊叫起来。
“这还要多亏了你刚才的举动,你不是疯了吗?疯子害怕失去太子,所以趁人不备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绑在了一起。”江小楼笑道:“除了被绑起来之外,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和从前一样,你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还可以继续摆太子妃的威风。”
江小楼的笑容无比甜美,太子妃的牙齿却在打颤,疯子!江小楼才是个疯子!她咬牙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松开我,快松开我!”
江小楼叹了口气:“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我是在帮你,帮你永远和太子在一起,怎么这样紧张?太子妃不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后悔的么,难道你害怕了?”
不等太子妃向江小楼扑过来,她就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只脚跨出了门,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太子妃,微微笑道:“每天都会有人定时给你送水送饭,你非但不会死,还会养得白白胖胖。太子妃,好好守着你的夫君,从今天开始他永远都是你的了,永远。”
话音刚落,江小楼便走了出去,太子妃发狂的喊叫声在她身后响起,却再也没有任何人去理会。
紫衣侯府
萧冠雪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着。江小楼不仅掌握了皇帝的心思,还彻底看透了太子。太子在被幽禁之后已经如笼中惊鸟,经不起丝毫的恐吓。也谢是短短几句话,就会成为压倒他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箫冠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没用的人啊,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翻身机会,亏得自己替他筹谋……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进来禀报道:“侯爷……太子府上传来消息,太子妃疯了。”
“这个女人太不狼,做了无数愚蠢的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萧冠雪冷淡地道。
箫冠雪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的茶盏捧了起来,可是一口水还没有进入咽喉,却听到亲信恭声说道:“太子妃疯得很厉害,她先是不许任何人进入房间,随后又悄悄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尸体锁在了一起。护卫们担心出乱子,便将寻死的利器都给收了起来。天气渐渐热了,尸体越来越烂,越来越臭,太子府再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院子,吃食都是从窗户外头往里丢的……”
“果真?”萧冠雪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是,后来奴才听人说,整日里和腐烂的尸体同床共枕,使得太子妃整个人狂躁不已,又经常大声哭叫个不停。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惨叫起来,当护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她在拼了命地啃咬自己的手腕……好像是……好像试图把血肉从那锁链里挣脱出来——”
萧冠雪的神情慢慢冷寂下来,良久没有说话,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恶毒啊,江小楼——”
太子妃不是深爱太子么,江小楼就成全她,让他们一辈子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哪怕只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太子妃发狂是必然的,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忍受那种腐烂的味道和濒临死亡的痛苦。在足以叫人发疯的等待中,再偏执的感情也会沦为残渣。太子妃最后疯狂的举动,说明她的心里防线已经崩溃了。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不管她如何挣扎,都要和那具尸体永永远远在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身体上的惩罚都要可怖。
没有人比江小楼更恨太子妃,她可以原谅任何人,却唯独不会原谅太子妃对郦雪凝的所作所为。
箫冠雪眼看着热茶一点点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淡漠下来。
亲信小心问道:“侯爷,咱们就这么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箫冠雪淡淡一笑:“太子妃有今天都是她自找的,没这个能耐就别去捅马蜂窝,被蜇得生不如死还能怪谁?”
对方不由自主垂下头去,虽然他对江小楼并不了解,可是眼看着这位明月郡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她对太子妃的惩罚,已经超过了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想象,比世间任何的酷刑都要可怖千倍、万倍。
也许下一个……就要轮到萧冠雪了。
江小楼并未立刻回醇亲王府,而是去了庆王府看望世子,赫连岳虽然还不能说话,可是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水汪汪地看着江小楼。
庆王妃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神情格外爱怜:“烧也退了,希望他能很快好起来。”
江小楼微笑道:“母亲放心,大夫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世子已经康复大半了,很快就能痊愈。”
庆王妃握紧了赫连岳的手,对方则腼腆地笑了笑。
朝云走到门外张望了一下,神情间似有焦灼之态。江小楼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郡主,小蝶姑娘她……”
“小蝶怎么了?”江小楼这时才想起刚一进府小蝶就不见了踪影。
朝云脸上露出格外为难的神情:“郡主,小蝶姑娘正在卫风那儿……”
江小楼脸色轻轻一变,瞬间明白了什么,不觉含笑点头:“多谢你告诉我。”
江小楼快速赶到卫风的院子,迎头就有一只包裹被扔了出来,旋即便是冷冷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就滚,永远不要再让我瞧见你!”这声音自然是小蝶的。
江小楼脸色微微一沉,快速迈进屋中:“小蝶,你这是做什么?”
卫风蜷缩在地上,脸上甚至被抓出了两道血痕,他瑟瑟发抖着,却是一言不发。看见江小楼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除了回门,这还是江小楼第一次回庆王府。小蝶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江小楼还以为她做什么去了,原来是跑到了卫风这里闹事。
江小楼神情难得不悦:“小蝶,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姐,奴婢要叫他离开王府!”
这丫头永远这样冥顽不灵,江小楼看着小蝶,神情中难掩失望:“小蝶,卫风是安小姐请来的客人,他如今只是暂住王府,王妃都没有开口,还轮不到你来赶人。”
江小楼有她自己的道理,安筱韶将卫风寄存在这里,小蝶却在没有知会自己的情况之下做出这种决定,实在是没有规矩。
小蝶满面都是恼怒:“小姐,从这小子来到王府,咱们就没有一天太平的日子!奴婢才不信他是什么柔弱的孩子,分明就是箫冠雪的奸细!再也不能让他留在王府了,否则王妃和世子都会有危险的——”
不过是老生常谈,没有丝毫新鲜的证据。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回世子落马,还是卫风救了他,你都忘记了吗?”
小蝶一时语塞,似是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巴却又说不出口。不管她如何呵斥打骂,卫风都是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还手的迹象。小蝶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只想赶他离开。可是不管她怎么说,卫风都坚持不肯走。而这样的坚持,恰恰触怒了小蝶,令她更加暴躁不安,甚至觉得血液中隐隐跳动着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那是嫉妒,当然还有出离的愤怒。
江小楼看出了异样,却只是冷声道:“小蝶,我已经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擅自作主,不管卫风做错了什么,这个家中能做决定的只有我和王妃,不是你。”
小蝶看着江小楼,眼睛通红:“小姐,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着想。”
“不,你不是。你只是因为楚汉离开了,心头感到愤懑不平,将自己失落的怨恨全都转嫁到了卫风的身上。你认为楚汉因为他才离开你——但这是两回事,卫风在不在,楚汉的心中都只有雪凝一个人。他不爱你,不管你是否承认,这是事实,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江小楼一针见血,即便这话听起来无比残酷。
如果楚汉真的对小蝶有感情,他是不会选择逃避的。小蝶却不愿意看清这一点,只是一味地替自己找理由。江小楼从未帮助过卫风,可在如今的小蝶看来……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偏袒。
小蝶的嘴唇都在颤抖,神情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痛心疾首道:“小姐,这么多年来奴婢一直跟着你,难道你对我没有半点了解吗?如果我有哪里做错了,要打要罚我都绝无怨言。可是今日我一定要将这卫风赶出去,哪怕你怪我也是一样!”她说完便将卫风拼命地往外推,而卫风的眼泪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那泪水瞬间刺痛了小蝶的心,她变得更加暴怒:“快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小蝶!”江小楼突然开口,神情格外冷漠。
小蝶满脸的泪痕:“小姐,难道在我和这少年之间,你要选择他吗?”
江小楼看着小蝶,她多想告诉对方,不管在什么时候她在自己心中都远比卫风重要得多。可这番话绝不能在此刻说出来,所以她只是神色冷淡地道:“在任何时候,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看到江小楼如此冷漠无情,小蝶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盯着对方,长久没有动作,旋即突然发疯一般跑了出去。江小楼看着她离去,目光转而落在卫风的身上。
有这样一刹那,卫风几乎在那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冷漠,但很快,她的面上浮现一丝带着安慰的笑意。
“起来吧,没事了。”那声音极端的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卫风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小姐,都是我的不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小蝶姐姐也不会这么伤心。”
“她伤心是因为楚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看卫风脸上还是一副内疚的神情,江小楼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一同去醇亲王府吧。”
“可是小蝶姐姐她……”
“小蝶是小蝶,你是你,不能因为她在就把你赶走。我已经和筱韶商量过,你再留一个月,她会另外找地方安置你。”
听江小楼这样说,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卫风脸上不免露出难过的神情。而江小楼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她的身上有一种栀子花的香味,清新却又带着淡淡的冷意,让人不自觉的浑身酥软。卫风目送江小楼离去,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衬着他脸上的伤疤,愈发显得诡异。
醇亲王府
独孤连城听说江小楼把卫风带了回来,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笑道:“为了一个跟你无亲无故的少年气走小蝶,值得吗?”
江小楼轻轻一笑,目光慢慢变得柔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当然他得有足够的价值……”
独孤连城眼眸轻轻一闪,笑意越发深了:“我相信,他一定很有价值。”
江小楼扬声道:“来人。”
“是,王妃。”
“我吩咐你们跟着的,人在哪儿?”
“回禀王妃,小蝶姑娘一个人去了护城河畔,从黄昏一直徘徊到晚上。”
江小楼轻轻一叹:“随我去看看吧。”
她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了下来,她微微一怔,正巧望进独孤连城的眼睛,他就着披风把她搂紧,细心地替她系好,才道:“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比什么都管用。”
江小楼的眼底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丝暖意,小蝶跟了自己这么久,竟然都不懂她的心,独孤连城却能一眼看透……
待江小楼来到护城河边,小蝶果然在那里转来转去,脸上充满了迷茫的神情。
江小楼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得倒退了半步,江小楼笑了笑:“你还是这个脾气。”
小蝶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奴婢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说完,她竟扑到江小楼的怀中痛快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时俱下,转眼打湿了她的衣裳。
江小楼失笑,在她的耳畔低声地道:“小蝶,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要离开?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请你相信我。”
小蝶抬起眸子,依旧是泪眼汪汪:“可是楚汉他……”
江小楼唇畔笑意更加温柔:“楚汉这个人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个性粗豪,乐于助人,尤其怜悯弱小,从他收留那些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肠太软了,很容易就会被人打动。所以他从始至终站在卫风那一边。你的行为非但不能将他从卫风身边拉开,还会让他更加远离。”
“小姐,奴婢是真的觉得卫风有问题啊。”
江小楼的笑容变得格外温和:“我知道,但你现在要做的是跟我回府向卫风道歉。”
小蝶立刻变色:“不,我绝不道歉!”
江小楼看她眼泪摇摇欲坠,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白白跟了我这么久,教你的东西是一点儿都没学到。”
听到江小楼这样说,小蝶不由自主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卫风的确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的举动是在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我把你斥退,肯定会惹出大麻烦。原本你想要把人赶出去,可这样一来他必定会用其他方法接近咱们,还不如放在身边看着。现在乖乖地和我回去,明白了吗?”
小蝶心头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顿时明白过来,破涕为笑:“好,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江小楼松了一口气:“回去以后继续保持原样就好了,不必因为我的话对他改变态度,反而容易招惹怀疑。”
回到醇亲王府,江小楼立刻招来卫风。小蝶却还站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江小楼道:“刚才我向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小蝶咬了咬嘴唇,盯着卫风一言不发。
卫风眼睛闪了闪,连忙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不要怪小蝶姐姐!”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自然而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天真少年,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和阴霾。
江小楼的眼睛一直落在卫风的身上,认真观察着她。
小蝶却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好半天才咬牙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江小楼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卫风的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这和小蝶姐姐没关系,都是我不好!”
江小楼神情格外温和:“好了,你们别再怪来怪去的,这事儿你们两人都有错,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小蝶和卫风都应了,卫风悄悄抬起眼皮看了小蝶一眼,然而对方却根本不看他。他微微一笑,小蝶不过是碍于江小楼的面子与自己和解罢了,并非真心道歉。
江小楼目光显得格外幽静:“如今世子已经渐渐痊愈,王妃让我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当时世子会摔的更重……所以她特地派人送来许多礼物,我已经命人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能为世子尽一点心力,卫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卫风虽然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十分讨人欢喜。
江小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卫风恭敬地退了出去。
目送着卫风离去,小蝶情不自禁地悄声道:“小姐,这卫风真是深藏不露。”
江小楼却突然向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蝶身体一震。江小楼的目光扫向窗户的方向,小蝶瞬间会意。只听见她语气略带着嗔怪道:“你怎么又来了?卫风不过是个孩子,偶尔做错了些事,你也不用太计较。你是大人了,应该学会宽容。回来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要和卫风好好相处么?背后论人长短,又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小蝶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里格外不悦:“是,小姐,奴婢明白了。看在您的份上,奴婢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江小楼目光变得越发沉静,似是无比欣慰:“这样才对。卫风这个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如果世子病愈,我准备向安小姐讨个人情,把卫风送去给世子,长长久久地做个伴读。跟着世子好好读书学武,对他将来的前途也很有好处。”
小蝶只好附和:“奴婢没有异议,一切照小姐的吩咐就是。”
两人不再说话,小蝶走到桌边,垂头收拾桌上的茶盏和糕点。过了良久,江小楼才轻声道:“你跟我来。”
小蝶一路随着江小楼进入内室,才听见她道:“刚才有人在外偷听,所以我才会说那番话。”
“小姐,这是……”小蝶不解地道:“难道说卫风他……”
江小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明白就好。”
“我是真的不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从前我也曾经多番试探过他,可是半点马脚都不露,真是叫人觉得可怕。”
如果不是当真无邪,就是演技太好。
江小楼轻轻叹息着:“这世上有很多心机深沉的人,我们都能提早做好防备。可是谁会去怀疑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小蝶,你这个年纪都在做什么?”
小蝶想了想:“我?那时候我还在国色天香楼里做刷碗、洗衣裳这些粗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后来跟了小姐,奴婢才渐渐懂事。”
红烛发出噼啪一声响动,江小楼琉璃般的漆黑眼珠闪过一丝困惑:“是啊,一个孩子……纵然聪明绝顶、体察人心,也绝无可能半点马脚都不露,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他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甚至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你看穿,箫冠雪还会将他派来你的身边吗?”
江小楼的唇畔忍不住带了淡淡笑意,径直向对方望过去。独孤连城从门外走了进来,深沉的眼底似乎有火光流动:“箫冠雪在你身边特意留下了这么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绝不只是找一个间谍那么简单。”
江小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是间谍又会是什么?”
“或许是……”独孤连城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却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从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江小楼笑道:“从庆王突然中风开始。不错,这样光华耀眼的孩子招来男人的觊觎也是寻常事,可偏巧就撞在了我和安筱韶的手里,还是由蒋泽宇和吴子都引出了这一切。这两人都是我的死敌,按照我的性格,即便安筱韶不开口,我也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箫冠雪利用筱韶的同情心将他送入庆王府,庆王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竟不顾伦常……他素来身子骨很硬朗,却突然中了风。世上无数巧合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由不得我不怀疑,哪怕这少年聪明绝顶、毫无破绽,我也一定要找出他究竟是哪儿不对。”
小蝶瞧见小姐和王爷说话,轻轻一笑便退了出去。
江小楼站起身预备解下发上钗环,不想一脚踩在裙裾上,整个人向前摔倒。独孤连城一把牢牢抱住她的腰,她发间的白海棠簪子瞬间落了下来,洒下一头青丝。她的手无意中放在他胸口上,感觉到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
柔和的烛光映在面上,她的颊畔不由浮起一丝嫣红,笑容轻轻展开,比鲜花更娇艳。
他的心跳莫名变得更快了,有种难以隐藏的温柔丝丝流淌出来,顺手把她搂紧了些,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烦恼的事情现在都不要想了……”
城中很快开始流传一则传言,事情的起源很简单,乃是一个酒徒在大街上烂醉如泥,说起过去的风流韵事。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不过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可是慢慢的,人们不这么想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甚至可以描述出每一个细节。好事者追问他那段故事,他也毫不推搪,只要给酒喝就愿意从头到尾讲一遍。
“就在二十多年前,我曾经遇到一个老婆子,她说家中有女儿得了怪病,按照神道的说法,必须找到一位居于城南的董姓男子,哦,还得属鸡……方可以解除她女儿的灾厄。我一时贪财就随她前往,中途换了两辆车子,他们趁我不备突然将我打昏,藏在箱笼里过了数重大门。箱笼一开就见到漂亮的亭台楼阁……我心里惊慌不安,索性问那老妇人是哪里,她居然回答是天上!”
“啊……真的吗?”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神情越发兴趣盎然。
“当然是真的!马上就有人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给我换上华美衣裳。进了内室……哎呀,居然有一个绝色美人走了出来……我与她春风一度,临别时这仙子还特意赠我很多宝贝,还特意叮嘱我切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
“老天,当真吗?那你是真的去了天上?”
“什么天上?!那绝美的佳人就是老侯爷的夫人夏兮呀。”
众人纷纷窃笑,原本大家都在悄悄流传说那紫衣侯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可是现在看来,皇帝的“连襟兄弟”还真多,说不准眼前这个人才是人家的便宜老爹……
“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夏兮夫人……”
“哈,天底下绝色美人不少,耳后三颗红痣的……”
话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萧冠雪的耳中,他的笑容慢慢沉寂下去,眼底第一次现出怒意:“江小楼,如此恶毒的流言你都敢放出来,可真是胆大妄为。”
他的心腹立刻道:“侯爷,不过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谁也不会信的……”
萧冠雪慢慢站起身,脸上冷酷的笑容逐渐淡了,从前他可以视之为一场游戏,因为江小楼无论如何都无法动摇自己,就像猫捉老鼠可以慢慢戏弄,一直到老鼠被玩死为止。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不是那只猫,而江小楼也不是任由玩弄的鼠,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原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种子在众人的嘴巴里会逐渐生根、发芽、长高,最后变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
思及此,他千念百转,隔了很久才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醇亲王府
江小楼正在逗那只小白鼬,小蝶为它做了一件小小的官袍穿上,又教会它作揖,可爱得叫人爱不释手。
一名护卫进来禀报道:“王妃,紫衣侯晌午的时候进宫了。”
小蝶抬起眸子,立刻道:“小姐,他一定是解释去了!”
江小楼没有开口,护卫却道:“陛下极为震怒,下令逮捕那疯言疯语的醉汉……可在搜捕的时候,那人却不翼而飞了。陛下命令天策军把酒馆的酒客和说书人都给抓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护卫退了出去,小蝶试探着问道:“小姐,陛下是不是铁了心要维护侯爷夫人的荣誉?”
江小楼轻笑一声,眼眸深沉得看不清任何情绪:“与其说是维护侯爷夫人,还不如说……维护他自己的尊严。”
外界传言老侯爷不能人道,所以夏兮夫人这位绝色美人才会不甘寂寞、四处猎艳。在醉汉之后,又有无数人自称和紫衣侯夫人有一腿……这些人的存在将会给萧冠雪致命一击,纵然他今天入宫去做作了一番,皇帝也不会轻易释怀的。
小蝶正要说话,瞧见一名美人翩翩进了院子,不由笑道:“小姐,安小姐已经到了。”
安筱韶明眸皓齿,十分美丽,脸上的神情更是格外欢欣:“今天我在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起关于紫衣侯的事……你不知道陛下那张脸气得呀!虽然萧冠雪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可陛下到底疑心病重,绝不会再信他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安筱韶的神情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是大家千金,从来不曾有这种得意忘形的时候。只是她极度讨厌萧冠雪,看见对方倒霉自然格外高兴。
江小楼轻轻挥着手中的象牙扇子,神色从容地道:“你猜猜。”
“一定是假的,是你故意捏造出来的是不是?”
江小楼眼眸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这回萧冠雪可彻底栽了!”安筱韶瞧着小白鼬憨态可掬,便也伸出手去抚摸,谁料刚刚挨近就被咬了一口,她轻呼一声,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小蝶忙不迭地去找药,安筱韶登时苦着一张脸,江小楼却笑出声来。
“你真是坏,也不提醒我一下——”
“这家伙看起来温顺,实则凶悍得很,平日里只肯听少数人的话,谁叫你这么眼巴巴地扑上去了?”
小蝶已经找到药,成功替安筱韶止了血,她看着自己的伤口叹气不已:“唉,我真是小看这家伙了,这么小的个子,居然如此凶悍——”
“你就只是小看了这只宠物么,对紫衣侯何尝不是如此?”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
“这是什么意思?如今陛下已经怀疑他的身世了,他最重要的倚仗不就是这个吗?”安筱韶摸着吃痛的手指,神情充满不解。
“你以为萧冠雪会坐以待毙?不,他当然不会。如果他遮遮掩掩或是私下派人处置,陛下一定会怀疑夏兮。可是他偏偏若无其事……因此陛下只会当成有人故意诬蔑。所以筱韶啊,你还太嫩了一些。”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安筱韶在说话的时候开始用咱们这两个字,显然她觉得江小楼和自己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江小楼笑意暖如春风:“太子殿下倒台之后,三殿下活动越发频繁。他和顾流年的蠢蠢欲动陛下都看在眼中,自然要下手的。萧冠雪非但不会因此收到连累,反而会收到嘉奖。”
安筱韶脸上露出一丝惊疑的神色:“你是说…”
“我是说,萧冠雪又要春风得意了……”
江小楼猜的半点不错,皇帝对紫衣侯大肆封赏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流水一样的礼物送进紫衣侯府,看傻了所有人,大家心里都犯了嘀咕,萧冠雪既然不是皇帝的儿子,陛下为何还如此照拂?
小蝶显得极为不安:“想不到小姐的一番布置,反倒成全了他。”
江小楼神色柔和如水:“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只是在陛下心中种下一颗离间的种子,待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天气越发热了,花园里蝉鸣的声音响彻,越发扰得人不能好好休息,江小楼从美人榻上起身,小蝶连忙端了水晶葡萄过来:“小姐,又被吵醒了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窗外,道:“的确是很扰人。”
“是啊,奴婢已经赶了一回,这些蝉就是赶不走。”
江小楼起身梳妆,目光落在晶莹的葡萄上,笑道:“这是——”
“是王爷派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贡。”小蝶脸上露出笑意。
江小楼点头,神情多了三分发自内心的温度:“王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书房。”
江小楼刚刚到了书房院子外面,便见到卫风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她眼眸瞬间暗了下来,袖子里的手不经意间攥紧了:“怎么了?”
卫风看见江小楼,登时吓了一大跳,如同白天撞见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江小楼一眼瞧见卫风的脖子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她张了张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忍住眼泪道:“没有,不过是我打碎了一盏茶,被醇亲王骂了两句而已。”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悄悄观察着江小楼的神情,她仿佛刹那间被闪电击中,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那是怀疑,发自内的怀疑。
是人都会怀疑,尤其是疑心病很重的江小楼。卫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垂下的嘴角越发显得悲哀,眼底的深处却出现了一丝嘲弄。
感情再深厚的夫妻,也没办法承受可怕的疑心。
卫风一咬牙,竟然站起身飞奔而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江小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唇畔却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江小楼推门进去,独孤连城正在看奏章,她微笑着道:“连城,你和卫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小楼外表很随和,实际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也许是有过被人背叛的经历,所以按照她从前的做法,若是怀疑了某人绝对不会亲口问出来。但今天她不但问了,还问得直截了当。
独孤连城看着她,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明亮温暖:“你说呢?”
“我可猜不出,不妨把人叫进来问问?”江小楼轻咳一声,眼底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蝶看了看这对夫妻,越发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刚才那情形谁看了都会误会,怎么偏巧小姐就若无其事的。
卫风没想到自己刚回去就又被召回来,脸上满是压抑的不安。
“小姐,我……”
江小楼看着他,神情慢慢变得郑重:“刚才在书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害怕恐惧,真的是打碎了茶盏吗?”
独孤连城的目光落在卫风的身上,难掩眸子里的冷淡。
卫风的肩膀在颤抖,声音却极为坚定:“是,小姐。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值得您过问。”
他很害怕,害怕到连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仿佛在竭力掩饰着某项事实。
江小楼的眼底仿佛有怒气在聚集:“如果真是小事,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卫风忍住眼泪:“都是奴才的不是,是奴才笨手笨脚的,请您不要怪罪醇亲王。”
江小楼眸子里仿佛点染了寒气,看着格外冷清:“你说的都是真的?”
“绝不敢……绝不敢有半句谎言。”卫风只是低着头,仿佛要把头一直埋到地缝里去。
眼看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江小楼便挥了挥手,叫卫风退了下去。
从这天起,独孤连城便都是在书房歇息,外人瞧见心中难免起疑,这新婚夫妻都是蜜里调油的,怎么换到他们身上就变了味道……有心人回忆卫风之前从醇亲王书房里出来时候的神情,自然开始有了很丰富的联想。
江小楼在走廊下看了一天的书,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身上,给她白皙的面孔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不知不觉地,她竟然靠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小憩起来。
卫风走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左右四顾,并未见到小蝶的影子,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随即他确定四周的确没有人在,便轻手轻脚的走近了。
江小楼的呼吸很轻,睫毛长长的,睡着的时候少了三分冷漠,变得越发温柔动人。
卫风把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极为小心翼翼。江小楼睫毛抖动了一下,卫风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她就要苏醒,谁知她稍稍侧了下脸,又睡着了。
她的侧颜格外的宁静,看起来像是个单纯的孩子。
卫风忽然觉得一股蓄积已久的毒忽然在胸口裂开,轻轻地、一点点地靠近了她,越靠越近,就在他的唇几乎就要落下去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斥:“你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一下子转过身来。独孤连城满面冰霜地站在门口,目光几乎冷凝成冰。
卫风一张脸瞬间没了丝毫的表情,而江小楼微微一动,清醒了。
外袍一下子落在地上,染了尘埃。
独孤连城难掩眸子里的冷芒:“小楼,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刚才在做什么?”
江小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出了什么事?”
“我……我……”卫风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是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独孤连城眼底含着厌恶:“我亲眼瞧见这孩子刚才欲对你不轨——”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江小楼愣住,旋即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连城,你太紧张了。你瞧,他不过是在给我披上外衣,是你误会了。”
江小楼这样的说法,似乎彻底激怒了素来性情温和的独孤连城。
卫风心头冷笑,江小楼是个聪明的女人,但这种女人往往习惯自作聪明。一个男人性情再好,也没办法容忍妻子如此置疑自己的判断。独孤连城明明亲眼瞧见卫风试图做什么,可是江小楼却不相信,这也难怪,世上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江小楼睡着了,她没有亲眼看见,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独孤连城的说辞。
可是独孤连城却出乎意料的坚持:“我亲眼瞧见难道还会做假不成?小楼,你不要被这样一个骗子给骗倒了。”
江小楼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看了一眼卫风,而卫风却瑟缩着肩膀,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
“小姐,我……我真的没有。”
他的神情格外诚恳,满心的祈求与哀怜。
独孤连城一字字道:“很抱歉,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留在王府,我只能将他赶出去。”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睫毛上挂着泪水,眼泪汪汪的模样极为惹人同情。他比女人更美丽,又拥有孩子的无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种神奇的魅力。
“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无处可去啊,如果要我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卫风的恳求极为悲情,他是一个男孩子,说话的语气却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美人还要柔美。
江小楼面上仿佛无限同情,开口道:“我当然相信你。”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独孤连城道,“从前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万万想不到你对卫风也……上回在书房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小楼,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似是遭受了重创,他看着江小楼满是痛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换来这样一句质问吗?”
“当天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原本我并不想追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让他可以继续留在醇亲王府,我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你呢,半点不知道进退,现在居然还来诬陷他,比庆王又好到哪里去?”
独孤连城用一种极度受伤的神情看着江小楼,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卫风却在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人的神情,他的脸上存在少年独有的天真,还有一丝阴阳莫辨的柔美。这样的神情交错闪过,眼底却浮现出些许成人才有的狡黠。
江小楼冷声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若是没有证据,我何至于此?”说完她指着卫风的脖子道:“那天我亲眼瞧见他的颈上有吻痕,若不是你……又会是谁?”
独孤连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很失望,江小楼,我真的很失望。”
江小楼看着对方痛苦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有些动容。
关键时刻,卫风怯生生地道:“小姐,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醇亲王……真的,都是我的错!”
卫风说得可怜兮兮,神情之无辜,语气之卑下,当初的谢瑜都要逊色十分。
江小楼蹙起眉头:“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熏心之辈,现在我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会嫁给你!”
独孤连城一怔,眼底浮起一丝少见的怒气:“既然你后悔,我不妨直接把休书替你写好吧。”
江小楼满面怒容,眼底的火焰像是要燃尽一切,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
卫风静静地观察着,心底扬起了一丝冷笑。旋即他听见江小楼以一种格外冷漠的语气道:“那就请郡王尽快写好,我可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
江小楼一甩袖子离去,独孤连城像是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才转过头来盯着卫风:“现在你可满意了?”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委屈的神情:“王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满满都是讽刺:“是啊,你不明白,因为从一开始接近小楼到后来勾引庆王……你都是毫不知情。”
卫风眼底冰似在慢慢开裂,瞠目结舌,不能言语,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快要哭出来一样。
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清晰入耳,独孤连城冷冷地道:“卫风,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卫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裂开一丝笑意,笑容微带讥讽。
傍晚,小蝶捧着茶盏路过假山,却突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她眉头蹙起,四下里寻找了一阵,终于在山洞中瞧见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卫风,你在这个干什么,小姐还到处找你呢。”
卫风抬起眼睛,泪眼朦胧地道:“小姐在找我?好,我立刻就出来。”
他正要钻出来,头却不小心撞到假山上,拼命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生怕小蝶看出端倪似的。
小蝶摇了摇头,神情难得有了一丝同情:“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卫风刹那间表情变得极伤心,道:“醇亲王要休了小姐,我心里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蝶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极为不安:“小姐如果被王爷休了,她以后可怎么好。”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迟疑的神情:“这……这我也不知道。”
小蝶猛一跺脚:“都怪你,都怪你!现在我真后悔,当初应该坚持送走你,好过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裂痕。”
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竟然丢下茶盘,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卫风眼睛里有复杂情绪飞快地闪过,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劝说道:“小蝶姐姐,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弥补。”
“你如何弥补?王爷那个人我很清楚,他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个极坚毅的,若没有下定决心,他绝不会说出休妻的话。”
“这……我走的时候,真的瞧见王爷在写休书。”
“休书?果真?!”
“是,我亲眼瞧见的。”卫风脸上露出更加凄惶的神情,“郡主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
小蝶满脸愁容,甚至忘记了责怪卫风。
卫风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显得格外着急:“咱们想个方法约他们两人好好谈一谈……”
小蝶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人前他们都下不来台,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就好了,我这就去找她!”
“不,郡主那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肯的,还不如想法子把他们骗到一起。”卫风下意识地说道,旋即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连忙道,“我怎么跟小蝶姐姐胡说起来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蝶怔了一下,却似乎认真考虑起这个主意来了:“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这个主意还不错。只要是为了小姐好,我将来受到何等责怪都不要紧。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告诉小姐,就说醇亲王突然犯了病……”
卫风立刻点点头,两人便分头行动。
第一个被骗到书房的人是独孤连城,他刚进了房间,房门便被落了锁。
门外,小蝶惊呼一声:“卫风,你这是干什么?”
卫风转头看着她,秀气的脸孔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干什么,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小蝶正要推开他,却闻到对方身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香气,幽幽钻进人的鼻腔,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卫风冷冷地看着她,勾起唇畔:“真是个蠢东西。”
独孤连城在书房内大声道:“快放我出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房间里点燃的香炉同样静静散发出一种香气,让人觉得浑身酥软,独孤连城敏锐地察觉出那是软骨散的味道,他的眼眸变得越发幽深,拍门的力气也仿佛减弱了许多。
卫风一直等到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了,才微微一笑道:“王爷,我知道你武功高强,特意为你准备了加料的软骨散,迷晕一头猛虎都绰绰有余,好好享受吧。”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卫风扬身而起,在守卫森严的王府中如入无人之境,转瞬就到了江小楼的门前。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卫风,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卫风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温和的笑容,但如今看来这笑意让人觉得浑身发毛:“小姐,卫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禀报。”
江小楼狐疑地看着他,仍是微笑着,眼底却多了点警惕。
卫风轻笑一声:“今天发生的事并不怪醇亲王,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些事你早就已经说过了,不必再说一遍。”江小楼眼眸深得触目,声音如水般清凉。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卫风眼底似乎有可怕的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江小楼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卫风,我没有传召你却突然闯入,这是要做什么?”
卫风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意,笑容变得越发深沉。
很快,江小楼坐回了椅子上,面色隐隐发白,她似乎想要重新站起来,膝盖却是软绵绵的,站了几次却都跌回椅子上。她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颤抖,甚至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
“为了让你上钩,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如今,总算是没有白忙。”
江小楼整个人软倒了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江小楼再次苏醒的时候,眼前早已不是华丽舒适的房间,而是一间结满蜘蛛网的破庙,面前是一堆燃烧的火,还有一个神情古怪的孩子。
江小楼慢慢坐起身来,神色冷峻:“卫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风轻笑一声:“小姐,我这是在救你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江小楼蹙起眉头,指尖隐隐发颤:“为什么要把我从醇亲王府带出来?”
“醇亲王太会算计了,我在帮助你逃离他。”卫风在说这话的时候,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小楼盯着他,眼底不知不觉搀杂了急怒:“原来我上了你的当。”
“是啊,小姐现在才明白吗?你太傻了,不,更准确说来是心软。萧冠雪早已说过,你从来没有抛弃无聊可笑的慈悲心,所以我来到你的身边,一步一步地接近你,赢取你的信任。凡是你讨厌的人,我都会替你不知不觉的除掉,从庆王的中风,到赫连允的离开,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哦,你那宝贝的世子弟弟也是我想方设法让他坠马的。当然,我不会让他死,否则你会反过来产生怀疑。”
卫风直呼萧冠雪的名字,说明他们只是合作者而没有隶属关系。江小楼攥紧了手指,目光异常冷漠:“你一直潜伏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是啊,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从前我只要笑一笑,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我神魂颠倒,偏偏你太狡诈太聪明,为了不引起你的怀疑,我只好装作不懂武功、任人欺凌。”卫风轻轻叹了口气,“先驱逐你身边的高手,再想法子离间你们夫妻的感情,一路走来我可不知费了多少劲儿。”
江小楼只觉得满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她不是害怕卫风,而是觉得此刻的他看起来有一丝令人惊骇的力量。
他根本不像是个孩子,从语气、神情,甚至是眼底的嘲讽,都是属于成年人的。
卫风向火堆了添了一把柴,一缕淡淡的白烟自火焰中徐徐升起,逐渐在整个破庙里扩散开来。
江小楼察觉到对方眼里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可怕。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江小楼走了过来。在他孩童般的外貌之下,隐藏着一种奇特的烈焰。他并不急着将江小楼制服,相反,他要对方在他眼前婉转呻吟,痛苦挣扎。江小楼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的心里便能得到一种发泄般的满足。
江小楼眼瞅着卫风的神情变得疯狂,笑容已是格外嚣张。她一瞬间气息凝滞:“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风走近了一步:“小姐不觉得我张脸很眼熟吗?噢,我忘了,或许我和弟弟生得不太像。”
“你弟弟是谁?”
“想不到明月郡主如此健忘。”
卫风蹲在了江小楼的身边,伸出手轻抚下了江小楼的脸颊,那双手如同蛇一般阴冷可怖,江小楼只觉得一阵恶心,眼中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卫风像是很欣赏她的神情,笑了:“我的弟弟正是被你杀死的裴大将军啊!”
“你说什么?”
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这样的消息来的震撼,江小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卫风:“你只十三岁,而裴宣他……”
“是啊,我的弟弟已经二十二了,我怎么可能只有十三岁,这不是很奇怪吗?”
卫风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面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柔顺,看起来就像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少年。他低语着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他的双手就像是毒蛇一样,越来越放肆。江小楼想要推开他,可是手刚刚抬起,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她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卫风笑容迅速消失,眸光射出一股凌厉的气息:“江小楼,我是长不大的。十三岁那年,我突然生了一场病,从那时候就开始长不大了。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从此后我就只能躲在人后,甚至不敢让人知道我姓裴,因为我会成为裴家的耻辱。所以,裴弦歌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大年纪。我今年已经有二十九岁,比阿宣还要大了七岁,但你瞧我这张脸,永远也不会发生变化,到我老死为止,都会是一个十三岁的美貌少年。正是用这张脸,我才能成功地接近你,可爱的郡主,你说对不对?”
他的手慢慢地滑向了江小楼的下巴,贴近她道:“从前我觉得你真是很可恶,但现在看来……长得很漂亮。”
他永远停留在十三岁的身体,不过是一个意外。裴家守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一个残废,发育不全的畸形残疾者,尽管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内心的痛苦,可是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一直运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让他的兄弟裴宣成为世间的英雄。裴宣就是他的手脚,而他就是裴宣的大脑,裴宣高大英俊,威武不凡,战无不胜,无往而不利。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裴宣当成了自己的替身,绝不允许裴宣失败。在他的安排下,裴宣不断胜利,不断成功,从来没有失败的时候。
如果可以忍受自身的缺憾,裴弦歌也可以站在众人的眼前,可是他无法忍受别人异样的眼神。他只能拼命用自己的力量去抵抗上天,创造出裴宣的完美,就像是对老天的嘲笑,也是他心中反抗的最强音。他通过塑造裴宣,用一种移情的力量来弥补了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畸形。阿宣是那样的高大、英俊,自己却那样的聪明、狡猾,这样的组合才是最完美的。
裴弦歌太看中裴宣了,骨子里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而是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感情投入的太深,以至于他认为可以持续一辈子,直到裴宣达到人生的最高峰。可是他没有想到,江小楼的出现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从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自然江小楼也不会知道。他本应当陪着裴宣回到京城,可师门突然发生意外,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他已经提醒过裴宣,老实呆在京城,可对方却不肯再听他的,那个蠢孩子固执地想要回到杀戮的战场,甚至不惜和他三番四次起争执。他是裴宣的大脑,人没有大脑怎么能活下去?这个蠢弟弟压根不明白这一点,他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的武力赢得世界。
等他回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的江小楼,裴弦歌当然不会放过她。他心中恨极了这个女人,从出现在她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策划着该如何让她痛苦不堪。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慢慢地靠近了江小楼的脸:“这双眸子真是勾魂摄魄,美丽极了。你说如果我用刀挖出来,然后每天放在罐子里欣赏,该是多美啊——”
刀锋越来越近,几乎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映入耀目的寒光。
恰在此刻,他“啊”地轻呼一声,手中的匕首瞬间飞了出去,他厉声道:“谁?”
一道人影迅速地从窗外飞入,施展武功与他斗在了一起。而另外一人却已经在眨眼间来到了江小楼的身边。
明亮的烛火下,与他缠斗的那张脸十分英武,正是本该告辞离去的楚汉。
卫风以那柄匕首相抗,刀剑相激,楚汉手中的长剑竟被匕首削去了一节剑尖,但卫风也没有占到便宜,他的胳膊被楚汉放出的一枚铁钉击中,血花四溅。楚汉不由大笑道:“好武功!竟然在我眼前装了这么久的无能之辈,好,让我来试试你吧!”
卫风刚准备迎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再低头一瞧,鲜血隐隐透出乌黑,他心头一惊,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也并不恋战,只是狂笑一声,突然一个翻身,凌空跃出窗户,猖狂的笑声自屋外传来:“明月郡主,咱们有缘再见!”
他的笑声渐去渐远,恍然间便消失了踪迹,楚汉转头道:“我去去就回。”说完飞快地掠身而去。
独孤连城把江小楼抱起来,柔声问道:“没事吧?”
江小楼轻叹一口气道:“为了知道这个真相,可还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独孤连城不由笑了,:“我不擅长演戏,这出戏演得可真够辛苦的。”
江小楼若有所思地道:“谁能想到卫风便是裴弦歌,我还以为裴宣这个大哥早已经在多年前就死了。”她在裴府呆的日子不短,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此人,还真是藏得秘密。
一个二十九岁的畸形人,裴家当然不会让他在众人面前出现。
他的心态早已在一天天的压抑中变得疯狂、扭曲。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烫。”
江小楼闻到他身上好闻而熟悉的气息,深吸一口气,才轻轻地道:“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独孤连城扬声吩咐刚刚进入破庙的护卫道:“全都退出去!”
“是。”
江小楼勉强抑制住浑身发抖的身体:“快带我回去。”
独孤连城却把她轻轻放在了草垛上,俯下身去,江小楼反手搂着他脖颈,手指颤抖得厉害。
他冰凉的唇轻轻落在她脸上。
那瞬间,她心头仿佛有一层轻柔的纱被揭开了,发出压抑的呻吟。
“这个疯子。”独孤连城咬紧了牙关,虽然早有准备,但卫风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思维,他竟然在火堆里放了……
一种浓烈的依恋在此刻化为火般的缠绵,江小楼抱紧了他。他身体渐渐热了起来,令她的颤栗越来越严重,甚至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与滚烫的肌肤。
“有我在这里。”
“恩。”
他温柔地吻住了她,越吻越深,江小楼慢慢觉得窒息,他的手指一路往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外面的人……”
“他们都退下了。”独孤连城轻声回答。
江小楼被弄得神智恍惚,眼前阵阵发黑,咬牙竭力抑制自己不发出任何暧昧的声音。
四周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到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她在药物的作用下紧紧缠着他,如同藤蔓缠着大树,抵死般的纠缠。他略带凉意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一点点剥去她的衣裳,她只觉得自全身都开始陷入无力的瘫软。他的眼睛深深地凝着她,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吻狠狠地落了下来,仿佛两个人都要窒息了。
过了好一会,他笑了笑:“好些了么?”
江小楼只觉心头阵阵发软,竟然伸出手覆在他英俊的脸上,吻了吻他的唇,道:“连城,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江小楼,我要的不是喜欢,我要你的心,只要你的心。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
她没说话,只出神看着他,慢慢地,她微笑起来。
卫风身受重伤,一路闯进萧冠雪的府上。萧冠雪不由沉下脸道:“失败了。”
卫风将匕首一把刺入桌面,冷冷地道:“是啊,失败了。”
萧冠雪冷笑一声:“可真是没用啊,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什么从未失手过。”
卫风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萧冠雪,此刻他身上已经中了三枚铁钉,发黑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不堪,他知道那铁钉上是有毒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他盯着萧冠雪,目中露出冷笑:“我失败,不是因为我无能,而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我。”
“你总不会以为是我将消息透露给江小楼的吧。”萧冠雪不置可否地道。
“独孤连城和江小楼分明联合起来耍了我一通。这三枚铁钉就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而这件事情……除了我们两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卫风阴冷地笑着上前一步。
“江小楼疑心病这么重,她会对你有所猜疑并不奇怪。”
“不,这不可能!我这张面孔和这具身躯,从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除了这件事,当初阿宣的死,你也应当负起责任。”乌黑的血一点点向下流淌,卫风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多,唯一的机会便在眼前。
“你在开什么玩笑?”萧冠雪只觉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
他素来运筹帷幄,第一次遇见真正心理不正常的疯子,或者说……化名为卫风的裴弦歌疯得比他厉害得多。
萧冠雪是个清醒而狼的人,但裴弦歌如今却压根没有丝毫狼。
“你分明就是担心他在太子跟前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才会借由江小楼的手杀死他。你找上我说是为了要替他报仇,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掉江小楼而已,不,是为了除掉我这个隐患,因为你畏惧我发现你的用心,所以故意将我的秘密出卖给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已经变得阴恻恻的,格外可怖。
萧冠雪并不惧怕任何人,可是卫风并不是人,他是一个怪物,一个老天塑造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怪物。这个怪物格外年轻,永远也不会衰老,唯一会泄漏他秘密的便是自己。他不相信自己被拆穿是因江小楼的多疑,而把一切都认为是萧冠雪的阴谋。
萧冠雪情愿选择一个可怕的敌人,也不愿意选择和一个疯子对话。因为人永远无法估测疯子的大脑里在想什么,前一刻他们是朋友,下一刻他便很可能挥刀相向。
卫风的眼中露出了阴冷的神情:“现在我已尚剧毒,活不了多久了,可是萧冠雪你也不要得意,我得拉着你垫背!”说完,他突然抽出一把长剑,闪闪的寒光炫花了人的眼睛。
萧冠雪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十数名暗卫向卫风围拢过来,这些人都是真正以一敌百的精英,也是萧冠雪身边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然而,卫风只是冷冷一笑,看起来像是个柔弱少年的身躯扑进了暗卫群众中。
他的剑光快若闪电,剑气纵横捭阖。
萧冠雪蹙眉,他知道卫风是绝顶高手,却不知道他竟然强到这个地步。
他的长剑穿过一个暗卫的咽喉,径直向后刺入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的暗卫的心脏,动作干脆利落,快得叫人心生恐惧。
萧冠雪不动声色地冷笑,左手轻轻旋动了一下花瓶,整个人便成功退身到密室之中。察觉到紫衣侯的异动,卫风勾起唇畔,就在密室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已经缩成了一团滚了进去。
剩下的三名暗卫面面相觑,卫风当真是滚进去的。他缩成一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婴儿一般大小。这样奇异的武功,任何人看见都会惊骇无比。
密室都是重重陷阱,萧冠雪当然不会让卫风找到,但是他一路奔逃,竟然数次被卫风追上。卫风明明大限将至,却像是个疯子一般拼命地追逐着他。在他身上砍下无数伤痕,萧冠雪一生得意,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不懂武功,纵然在狭窄的密道内安插了秘密高手,也都一一死在疯狂的卫风剑下。当最后一个保护者死在剑下后,他的脚步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地。
卫风嘿然一笑,血淋淋的长剑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斩下萧冠雪的头颅,然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旋即整个人像是化为了一具僵石。
萧冠雪神色不变,冷冷地道:“你的毒发作了。”
萧冠雪浑身浴血,身上的紫衣几乎变成了一片深黑色。他冷冷地看着卫风,笑容越来越深。
老天爷终究是厚爱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在一个游戏里。不管是卫风还是江小楼,他们都是自己手中的玩物罢了。哈,可笑之极!
卫风攥紧了长剑,目眦欲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
他这样说着,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笔直向后栽倒了下去。
萧冠雪狼狈地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声音带着无限嘲讽:“连自己中了埋伏的原因都不知道,人家一早就算计好了,伤你的铁钉不但有剧毒,还有**的作用,他们就是要让你失去控制,狂性大发,果真是没用!”
“赢的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他轻笑起来,扶着墙壁一步步地从密室中走了出去。
密室的门再次打开,亮光传来的瞬间,“嗖”的一道寒芒刺入他的左胸。噗的一声,箭头深深刺入血肉,他惊怒之下,大喝道:“什么人?”
萧冠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烛光之下慢慢走近的人:“顾流年,原来是你。”
顾流年微微笑道:“没错,就是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跟着卫风,当然还要感谢狂性大发的他,若不是他替我开道,你身边这些暗卫怎么会尽数伏诛。”
萧冠雪冷笑一声:“顾流年,你杀了我,如何向皇帝交代?”
“你以为——没有陛下的首肯,我会这样做吗?”
“哈,原来你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纵然你拿了我的性命,也永远得不到美人。”他的心脏此刻已经被箭刺穿,可是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带着笑意,极尽嘲讽。
顾流年望着他,笑意慢慢消失:“这可不一定。”
萧冠雪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得意:“真是个蠢蛋。”
顾流年盯着萧冠雪,慢慢地道:“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萧冠雪突然狂笑起来,他的笑声格外得意。
顾流年,你永远也得不到江小楼。跟那个人比起来,你不过是一条永远追在后面想要啃骨头的恶狗而已。一心以为利用了别人的你,还不知被人利用到了何种地步。
蠢货,当真是个蠢货。
似是被他的恶毒诅咒气到了,顾流年的神情无比阴沉:“将他身上的肉切下来,拿去喂狗。”
萧冠雪的笑容更深:“你以为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不,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顾流年英俊的面孔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侯爷,陛下已经不再信任你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得罪的人太多,我这是提早送你一程罢了。”
萧冠雪的脸上露出一丝格外讽刺的笑意,他知道顾流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终有一日对方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而那时候……恐怕他只会空忙一场。
他的笑容格外得畅快,丝毫也感觉不到死亡的临近似的。这一辈子他与恶作剧为伍,不管是江小楼、顾流年还是独孤连城,他希望看到这群人互相攻讦到死,现在这局已经越来越大,谁都停不下来了,最后的结局一定很精彩……
转瞬间,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咽喉,眼前是顾流年淡淡的笑容:“我一定会笑到最后,可惜——你看不见了。”
醇亲王府
事情发生之后,小蝶方才知道楚汉不过是与江小楼联手演了一出戏要逼卫风现形,小蝶感到很是内疚,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汉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虽然傻,可还不蠢。那小子固然是漂亮的天上有地下无,可我还不至于被美色所惑。小蝶,你太小瞧我了。”
小蝶一张粉脸更是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江小楼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不觉微笑:“或许这一回,小蝶可以得偿心愿了。”
独孤连城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怕未必。”
“为什么?”
“因为楚汉心中只有郦雪凝一个人,你很清楚这一点。”
江小楼侧目看他:“为什么你好像知道的比我多?”
“今天你的为什么好像特别多。”独孤连城笑道,“一个男子真心爱慕一个女孩子,他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去拍人家的肩膀。”
江小楼细细想了想,楚汉从前对待郦雪凝是奉若神灵一般,不要说去拍她的肩膀,只远远瞧上一眼就已经面红耳赤、心满意足了。思及此,她不由觉得惋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终究不能勉强,看样子小蝶只好空欢喜一场了。”
独孤连城的亲吻落在她的发梢,神色温柔:“不一定,哪怕是一块寒冰,你一直把她捂在心口,迟早有一天会化的。”
江小楼不觉想起了什么,脸色竟然染上了一丝红晕。
接下来的时间,独孤连城似乎都很忙。往往他进门的时候江小楼已经熟睡,而他离去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
江小楼越发觉得不对,她问小蝶道:“最近这段时日,醇亲王很忙吗?”
“是,小姐,王爷每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奴婢曾悄悄派人跟着,可是王爷身边亲卫都是绝顶高手,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了踪迹,所以奴婢也实在不晓得了——”
江小楼沉吟片刻:“朝中应该并无大事发生,不过……兴许是我没有留意。”
楚汉进来禀报道:“小姐,门外有客到访。”
江小楼轻轻抬眸:“什么人?”
“顾流年,顾公子。”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将他请到花厅来吧。”
顾流年一路被引入花厅,江小楼已经坐在上首等他。他微微一笑,走上前道:“王妃,好久不见。”
王妃二字仿若含着嘲讽,江小楼抬眸向他望过来,那双晶莹的眸子依旧闪闪动人。不,她比从前更美丽,像是一朵被人精心呵护的牡丹终于开出绚烂的花来。
他期待的夫妻疏离什么的全都没有发生……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发酸。
顾流年发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旋即用一丝淡漠的笑容掩饰了心头的愤愤不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欢迎我的到来?”
江小楼神情十分平静,唇畔慢慢扬起一丝笑意:“顾公子公务繁忙,既要忙着清除太子余党,又要忙着得到萧冠雪的财富,怎么会有空跑到我这里来。”
顾流年轻轻一笑,径直在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坐下,神情格外轻松、悠然:“除掉萧冠雪后,似乎你对外面的一切都不再感兴趣了。”
江小楼静静垂下眸子,笑意很浅:“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我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顾流年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你也是这样庸俗的女人。”
江小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香气盈满口中,而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顾公子今日此来,可有重要的话要说?”
“我是来向你送请帖的。”顾流年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哦,顾公子有喜事吗?”
一张大红的烫金帖子送到了江小楼的眼前,她翻开一瞧,不觉微笑起来:“华阳公主要招你为驸马,恭喜顾公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顾流年紧紧盯着她,眸子里似乎有一丝紧张:“从前我对公主可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只是老朋友都已经攀附了权贵,我也不能落后才好,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小楼,显然还难以释怀。
在顾流年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为了王妃之位才会下嫁,可见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她轻轻叹息一声:“驸庐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顾公子既然可以得此殊荣,我就先在这里祝福您与公主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顾流年听到“百年好合”四个字的时候,俊美的眸子不由自主闪动了一下,眼底有一种诡谲的光芒,叫人看了暗暗心惊。
仿佛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与嫉妒在一瞬间全被勾了出来。
不管如何压抑,喜欢的人被人抢走……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顾流年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怨愤和嫉妒在他的心头累积,积怨成毒气,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江小楼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顾流年想要攫取权柄,最简易快捷的方法就是成为皇室成员。华阳公主深受皇帝喜爱,如果可以成为她的驸马,出入宫廷、拜相封侯都是指日可待,不是一个小小的天策军首领可以比拟。
顾流年看着她,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笑容满面道:“陛下已经将禁军统领之位交于我执掌。”
江小楼心头一跳:“禁军统领?”
“是,从今以后这皇城内外的守卫都将由我负责。”
江小楼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桌上,她看着顾流年,慢慢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皇帝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为什么要将如此大权交给顾流年,仅仅因为他即将成为华阳公主的驸马吗?不,不对!她思虑片刻,已经回过味儿来:“陛下要动三皇子!”
顾流年见江小楼这么快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不觉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江小楼神情慢慢变得冰冷:“你竟然出卖自己的主子。”
很明显,顾流年是用三皇子的性命和秘密交换了禁军统领之位。
顾流年闻听此言,不觉笑意更深:“主子?天底下谁敢当我顾流年的主子?我没有主人,也没有朋友,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可你毕竟和三皇子有盟约在先,你这是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顾流年轻轻叹息一声:“你也应该知道,从他动太子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下场。纵然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以为陛下会那么轻易将华阳公主嫁给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用三皇子的秘密向陛下示好,他这老东西如何舍得——”
江小楼见顾流年说话毫不顾忌,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嘴角依旧微微弯起,后背却已是密密的一层汗:“看样子,你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顾流年笑容淡漠,英俊的轮廓仿佛冰做的人偶:“我今天来,还有一桩极为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何事?”
“你可知道醇亲王近日在忙些什么。”
江小楼不动声色地道:“我夫君在忙什么,难不成顾公子知道?”
顾流年似是被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刺激到了,噎了半天才继续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准我会告诉你。”
江小楼轻笑一声:“顾流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会随随便便向别人求援吗?”
顾流年站起身来,看了江小楼一眼,神色冷淡却斩钉截铁:“会!因为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绝不容许任何人背着你搞什么名堂。你会不相信任何人,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之心,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也一样!如果你想知道醇亲王的秘密,好好想想我的话!”
说完,顾流年径直离开了花厅。
江小楼面色慢慢沉了下去,小蝶连忙道:“小姐,你可不要上当!这顾流年如此狡猾,保不定他有其他心思。”
江小楼一双眸子晶亮,语气轻柔:“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左右逃不过为了那把龙椅,既然他希望我知道,我又何妨走上这一趟。”
顾流年真的抓住了小姐的软肋,小蝶深吸一口气:“可万一他……”
江小楼微微含笑道:“你放心,顾流年是不会杀我的。”
接下来半个月中,一切都如江小楼猜测的那般,皇帝先是将三皇子下狱,紧接着三皇子的同党也被查出来,五皇子独孤钦,七皇子独孤彦,还有八皇子独孤曜,这三人都被拉下了水,一时竟全部被圈禁于府中,府中门人清客也都统统下狱,遭受严刑拷问。如此一来九皇子独孤豹坐不住了。他这人重情重意,心思单纯,径直冲进皇宫向皇帝申诉,皇帝格外恼恨,命人将他重责五十大板,囚禁于天牢。一连五位皇子受挫,朝中不由人人自危。表面看来,这一切的纠纷是陛下对太子的死耿耿于怀,根本原因不过是陛下怀疑三皇子党羽太多,想要给他沉重一击。
当然,给三皇子罗织的罪名是构陷太子,至于其他皇子……皇帝将他们囚禁起来,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不让他们牵涉进去罢了。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只要风头过了,其他人都没事,唯一死定的便是独孤克。
江小楼将那张喜帖翻了出来,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神色变得凝重。
皇帝在发了那么大火之后病情越发沉重,却不肯见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反而召见了独孤连城,甚至让他留在宫中侍疾。独孤连城特意送了信回来,但江小楼心中却越发不安。许是心绪难宁的缘故,她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这鱼的腥味太重了。”
“小姐,这鲈鱼没有味儿啊,从前你最喜欢这道菜——”小蝶满脸惊讶。
江小楼却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楚汉。”
“是,小姐。”
“吩咐立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见一位客人。”
“是。”
楚汉急匆匆地去准备了,小蝶猜到江小楼要做什么,神情显得格外不安:“小姐,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考虑了,一切我自有主张。”
小蝶见此情形不敢再劝,却想着一定要找楚汉传个消息给宫中的醇亲王。
皇宫
皇帝生病之后,素来喜欢安静,整个诺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只红烛,宫女、太监一个皆无,唯独一个人正站在床前,目光冷峻地看着皇帝。
江小楼下意识地踏前一步,顾流年却向她摇了摇头。
不要靠近,这已经是不被察觉的最近距离,越过一步都不安全。
他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
站在床畔的人是独孤连城,可是他面上冷酷的杀气竟是前所未见。江小楼轻轻动了一下,顾流年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皇帝毕竟是君王,气势仍在,虽然眼下情势于他不利,脸上却并没有畏惧之色,他冷笑一声:“独孤连城,朕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连城注视着床上的皇帝,神情显得格外淡漠:“陛下还记得我父亲吗?”
皇帝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澜:“德馨太子,我当然不会忘记。”
独孤连城眉眼中全是寒气:“德馨太子是死在你的手上。”
“满口胡言!”皇帝忽然暴怒,陡然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手一翻,一掌击打在床板上,“朕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你父亲是因为天命不久,才将这个位置传给了朕!”
“天命不久?”独孤连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故事,“陛下,人应当对自己诚实一些,谎言说的久了,可能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皇帝眼中含了无尽的愤怒与伤感:“朕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兄长,那些流言蜚不过是在中伤!中伤!”
毕竟是帝王,哪怕重病在身,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肃穆和威严。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平静,笑容有些许的扭曲:“陛下,这个秘密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说高阳王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德馨太子之位,可是他偏偏没有机会登基,所以用极为阴险狡诈的手段令得太子放松了警惕,不战而胜,你想不想知道这手段是什么?”
她……竟然会说出这个秘密!皇帝的脸色已经僵如白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独孤连城笑道:“他为了得到皇位,不惜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送给了我的父亲,命她在德馨太子身边为间,一有风吹草动便全盘告知。德馨太子对他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所觉,只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所以一直手下留情,不肯斩尽杀绝。有一次,他竟命人在饮食之中下了剧毒,德馨太子及时发现,这才逃过一劫,手中握有的证据本可以将你置于死地,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痛哭流涕地伏在他脚下,说自己的妻妾已经生下了儿子,不可以让孩子没有父亲,更不可以让先帝为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禽兽而悲痛。他放过了你,谁知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再的逼迫母亲早日下手。母亲在父亲身边待的越久,对他越是心折,越发觉得你狼子野心、不堪入目,所以她背叛了你,将全盘计划都告知了我的父亲。”
“父亲不仅没有怪罪她,对她恩宠更胜从前,你见一计不成,又生数条毒计,竟然以了断过去为由哄骗我娘喝下食心蛊。蛊虫在人的身体里会互相传递,母亲不明所以,与父亲同床共枕,便将这食心蛊传到了他的身上。寄主虽不会如何,可是被传递的人却是必死无疑。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将怀孕的母亲送出去,免得受你戕害。紧接着你派重兵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诛杀太子亲信五百四十二人,最后……他是被你亲手扼死,不是吗?”
有些事情独孤连城的亲生母亲知道,而有些秘密只有当初的高阳王妃,如今的皇后才知晓,这些女人居然一个个都向着他的兄长!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永远都会奔着那人去,义无反顾!
皇帝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没有想到独孤连城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冷笑一声,神情无比愤恨:“皇后那个贱人,竟然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好,干得太好了!”
“连结发妻子都那么憎恨你,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归的皇帝,皇位之争算得了什么?!”
独孤连城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是啊,为争夺这把龙椅,亲兄弟可以互相残杀,心爱的人也可以拱手让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当你坐在这把龙椅上之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可会看见我父亲的面孔?”
皇帝的牙齿咯咯打着战,随后他重重咳嗽了起来,吐出来的却都是黑血,他的眼神瞬间盈满了惊恐:“你,你们下毒?”
独孤连城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江小楼向门外望去,皇后走了进来,深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掠过一道影子,沉重而妖异。
“陛下,在你的汤药里下毒的人是我。”
皇帝指着皇后,眼底燃着一簇簇火焰,手指隐隐颤抖:“你,你这个贱人!”
皇后笑了,冰一样的眼眸落在皇帝身上:“陛下,你杀死自己的亲生兄长,甚至连儿子都不肯放过,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帝惊恐地瞪住皇后,却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陛下还要装糊涂吗?”
“他是病死的!”皇帝大叫道,愤恨几乎快涨溢出来。
皇后目中的寒冰似在慢慢开裂:“不,他是被你杀死的!是你命人在乳娘的乳汁下毒,竟令我儿子活活痛死!你让太医告诉我说是绞肠痧,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这等歹毒心肠,天下谁人会有!”
皇帝狠狠吸了口气,脸色格外难看:“朕,朕没有!”
江小楼静静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中对于他杀死德馨太子和皇后亲子的事实已经十分清楚。
“陛下,不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之所以害死我的儿子,只是怕安家势力太大,你无法操控罢了,你担心安家拥戴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厚待紫衣侯,只是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坐视他的死亡,是因为街头百姓都知晓的那则流言。我亲爱的陛下,你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安家多年来对你忠心耿耿,老老实实替你看家护院;我一心辅佐你登基,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先帝为什么要赐下这桩婚事,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只觉皇后的眼眸如利刃,割在他的肌肤上:“你,你还知道什么?”
“当年你命人窃走了我的丝帕,特意拿去给先皇后看,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哈,定情信物?我仰慕的是德馨太子,不是又可怕又阴毒的你!”
皇帝的脸一点点的僵冷下去,最后变成青黄色,唇畔却又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那也要怪你自己愚蠢,丝帕系情?大哥从来没有关注过你,是你自作多情,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自古强者为王!德馨太子无能,江山归我也不出奇!独孤连城,你竟与区区妇人勾结,也未免太肖小了些,见不得人!”
独孤连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皇后唇畔慢慢展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为人子者为父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来激将他,这些话对连城是毫无用处的。”
皇帝心中一跳,仍然强作镇定:“朕不怕你们。”
独孤连城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地道:“不,你怕,你很怕,你怕的就快要死了。”
皇帝神色越发的阴暗,片刻后缓缓道:“从你入京第一天起,你就在想方设法迷惑于朕,皇后让你迎娶安筱韶,你就做戏给朕看,故意抗旨不遵,把江小楼推上风尖浪口,不过是掩盖你真实的野心!你想要的是朕这把龙椅,想要的是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独孤连城神情淡漠,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羞成怒。
江小楼只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血液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沸腾。
连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皇后挑起长眉:“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真是可悲!”
看见皇后如此猖狂的笑意,江小楼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顾流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绚烂的微笑。成功了,就快成功了。信任是什么?不过是春日里薄薄的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化为无有。不管是至亲、爱人,只要有足够的筹码,都可以顷刻之间反目成仇。
江小楼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她自己也无法改变。她害怕背叛,因为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时候她失去了财富,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世间她所爱的一切,沦落到了地狱里。所以她永远不会相信一个人,不管再怎么爱都好,她会保持着小动物的警惕,时刻准备着遭遇再一次的背叛。
萧冠雪以为江小楼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卫风,但顾流年却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着戒心的,从无一刻放弃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轻易付出感情。顾流年一步步看着她走到独孤连城身边,他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深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皇后语声冰寒,一丝丝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连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楼,不过就是为了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计划。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待你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儿子们都会以叛国罪论处。连城血统高贵,又有遗诏在手,自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遗诏?哪里来的遗诏?”
皇后轻轻一笑:“等陛下归天之后,遗诏就会有的。”
皇帝看着皇后,眼神极度惊恐,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把别人视作棋子,却不料最终被他们所蒙骗。他一直默默监视着独孤连城,却从不曾动手杀死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永远无法忘记兄长死前那痛苦的挣扎。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愧疚的事,就是杀死那个从小对他爱护有加的亲哥哥。他们是一母同胞啊,难道他心中没有半点人性吗?不,他当然有。杀死德馨太子之后,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噩梦,从无一天忘记过。所以他留着独孤连城,暗地里照拂他,当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恢复他的身份,让对方享受荣华富贵。可他同时也深深怀疑着这个孩子,担心恐惧他有朝一日会来夺取所有的一切。
德馨太子有不少旧部,这些人一直蠢蠢欲动,他给独孤连城亲王之位,许以高官厚禄,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则是以他为质,抵御暗中汹涌澎湃的激流。皇后要为他与安筱韶联姻,皇帝自然不可能应允……哈,独孤连城这个情痴演的可真像,连他都以为对方当真爱江小楼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眼前这一幕是弑君之举,可江小楼却没有半点动容,倒是被对方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话,不由自主钻入脑海。
她并不在意独孤连城是否要杀皇帝,她在意的是对方不过是在利用她!
江小楼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为人所利用,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
顾流年在旁边看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见时机已经成熟,顾流年突然扬声道:“还不将这等乱臣贼子尽数拿下!”
转瞬之间,大殿内涌入无数铁甲士兵,锋利的兵刃径直对着独孤连城和皇后。
皇帝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顾爱卿,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皇后脸色否变,一颗心瞬间凉得入骨:“顾流年,你明明向我许诺——”
“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当然忠心于陛下,你太愚蠢了。”顾流年长剑一挥,径直刺入皇后的心脏。
这一击快得无法形容,笔直穿胸而过。
独孤连城来不及阻止,皇后已经砰然倒了下去,满眼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耳畔响起独孤连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遥远。
江小楼不看任何人,只是向皇后走了过去。
皇后安静地躺在地上,满身的绫罗破碎,心口那处有一块晕开的浓稠鲜血,将她身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对方惨白的脸孔上,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皇后胸口那窟窿不停地流出鲜血,是——一剑毙命。
江小楼不知自己应当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切,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她隐隐抽出了头绪,顾流年假意向皇后和醇亲王示好,实际上不过是诱骗他们出手,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手段。
独孤连城……独孤连城也成了顾流年的棋子。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流年极为淡漠地笑了笑:“小楼,我不过是把一切的真相撕开给你看罢了。”
江小楼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那边表情冷漠的独孤连城:“你不是他。”
一句话说出,顾流年和独孤连城脸色骤变。
皇后被骗了,我也被骗了——设局的人是顾流年!
夜色中的皇城,重峦叠嶂,犹如猛兽蛰伏其中,随时等待着吞噬一切。江小楼的眸子亮的惊人,看着独孤连城熟悉的面孔,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你不是独孤连城。”
“江小楼,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事实摆在眼前你却执意不肯相信?!”顾流年的声音显得格外危险。
“就差一点我就会信了,可惜,差了一点点。”
“哈,那还真是可惜,亏我准备了这么久。”顾流年挥了挥手,原本的假冒货立刻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大殿上空,有雷电轰鸣,雨水倾盆。
原本安静的皇宫里,传来阵阵杀戮之声。
有宫女太监们的尖叫,有甲士们的反抗,甚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阵阵尖锐的惊呼、求饶,疯狂的尖叫,穿过泼天的大雨,一声声催断肝肠。
江小楼很清楚,那是皇帝刚刚出生的十五皇子。
今天这一切,注定了血腥和杀戮不会停止。
“顾流年,你要造反吗!”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陛下您误会了,那些不过是皇后余党而已,他们会杀死你的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当然,十五皇子么……我会保护他的,因为我是带兵勤王的忠臣啊。”顾流年把目光从江小楼的身上收了回来,秋水眸子水色朦胧,白玉般的面孔却又带着沉沉的戾气,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你——你这个畜生!”皇帝挣扎着抓起身畔的瓷瓶向他掷了过来。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片,顾流年的神情却越发充满笑意:“陛下待臣也未必多好,若果真信赖,何必用慢性毒药控制。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的好意还是自己留着吧!”他说完这一句话,竟将一条御赐的锦带递给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顾流年却使了个眼色,两名铁甲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勒住皇帝的脖颈,一点点用力,皇帝暴突了眼睛,在痛苦的呼吸中拼命挣扎着,徒劳无功地向顾流年挥舞着恨意,最终却是脑袋一垂,升天了。
江小楼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然而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如同发了疯一般左突右撞,那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身躯,这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出现混乱的光影,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挣扎着走向门边,却听见顾流年笑道:“小楼,等我做完了这一切,什么都是咱们的,你又何必躲避?”
当然要躲,因为你已经发疯了,彻底发疯了!
江小楼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一双手忽然接住了她,滚烫而温柔。她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顾流年的脸,而是独孤连城。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呼喊:“你竟然还活着?”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小楼,我先解决眼前此事,再与你详细解释。”
江小楼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独孤连城已经冷笑道:“顾公子,你为了得到小楼,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弄来一个与我面貌相似的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顾流年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宣华门了,却不料还能闯进宫来,可真是有本事。”
他在宣化门布下重重杀机,独孤连城竟然成功闯了进来。
江小楼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还有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道,她深深知道,连城受了伤,很重。
独孤连城的手指很烫,却把江小楼搂紧了:“你一直秘密调查着各种**,利用和我面貌相同的男人去骗取母亲的信任,从她嘴巴里套出话后又去诓骗了皇后娘娘。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给我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也无所谓,但我不会让你借机会夺走我的妻子。”
顾流年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阴霾越发深浓:“宫外那些火光和杀声并非是我的人所做的吧。”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你的人损失惨重,早已退回宣化门去了。”
独孤连城说得很轻松,全然不提当时千钧一发、生死顷刻的危急。江小楼思绪昏沉沉的,却准确地梳理出了一切。顾流年先骗自己入宫,听着假的独孤连城诉说衷肠,让自己误以为独孤连城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以江小楼的心性,断然不会再原谅他,紧接着他又命人通知了独孤连城,令他孤身一人闯进宫来,暗中令无数高手击杀。最后……他定然会想方设法把所有的罪责推在皇后和独孤连城的身上。
逼宫夺位,不光是皇后和醇亲王,整个安家都能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皇位当然轮不到顾流年去做,可他却能扶持十五皇子。如今他手中有五万禁军,还有天策军的暗中响应……朝中没了皇子和安家,谁敢动手?
顾流年算无遗策,当真心机恶毒,可他却料不到独孤连城竟然能够闯进宫中,冲破他的杀阵。到此为止,一切已经明了,顾流年也不得不叹服独孤连城随机应变,厉害了得,只不过现在他这里可是被重重包围着,独孤连城孤身一人能如何突围?
一名兵士突然从东门闯了进来,冲着顾流年道:“统领,外面出事了!各大宫门都有兵甲涌入——”
他的禁军明明控制了各道门,城外守军也早已被他调走,亲王大臣和文武百官根本没有一兵一卒,皇子们都被他以保护为名幽禁府中,怎么还会有军队?
顾流年面色微微一变,阴测测地道:“独孤连城,原来你早有准备。”
“顾公子在忙,我也在忙,这两日整个京城早已经落入顾公子的控制了,我只好向外求援。多亏了你的洪福,我才这么忙碌,偏偏你却反过来钻我的后院,可真是有闲心。”
独孤连城的眼神非常冰冷,顾流年被他瞧得如芒刺在背,虽然脸上仍能带出笑容,背上早已微微沁出汗来。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控制了禁军,再加上天策军的配合,早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城,他只要成功诛杀独孤连城,以叛逆之罪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迎娶了华阳公主,辅佐十五皇子登基……大业指日可待。
他望向了江小楼,神色慢慢变得冷凝,“独孤连城,你已经胜券在握,但你不想要救你的王妃了吗?”
独孤连城身体一震:“你是如何下毒的?”
顾流年轻轻一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旋即笑道:“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江小楼为人极为小心谨慎,所以我每次见她时,身上都会携带这种香粉。”说完他取出一只瓷瓶,笑容越发深了,“越西有一种奇花,平日没有任何毒气,可如果制成香粉,表面看亦是无毒……但若用花蕊制成檀香,一旦有朝一日两香相触,就会变成剧毒。三天之后,昏迷不醒,一月之后,命丧黄泉。”
这宫殿里燃烧的正是一种幽静的檀香。
“有毒便有解,解药在何处?”
顾流年不动声色道:“我手上没有……原本打算成功后带她亲自去寻,只可惜晚了一步。解药远在越西境内,你若是选择带她走……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顾流年是故意用江小楼的性命来威胁独孤连城。
顾流年的笑容变得极为淡漠:“独孤连城,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对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下这种毒手。”
独孤连城看了一眼天色,并不迟疑,抱起江小楼便要离去。身后的顾流年却突然叫住了他:“独孤连城,你可知道这一走,帝位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独孤连城并不停步,甚至没有回头,他抱着江小楼径直从无数兵甲之间走过。
大殿之外遍地死尸,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死寂。楚汉飞马而至,独孤连城骑上楚汉牵过的骏马,鞭稍一扬,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长箭一般飞驰而去。独孤连城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数十骑彪骑骏马转眼之间便直奔宫门而去。
江小楼,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
顾流年远远地瞧着,眼底流露出极端复杂的神情。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更重,一道声音尖锐地响起:“统领……统领……”
“什么事?”
“十皇子独孤宇已经带着人冲杀进了皇宫。”
顾流年转头看向早已变成尸体的帝后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独孤宇,你当真以为我会失败吗?
不,顾流年是不会失败的。
两年之后,一艘画舫停泊在江心,船头的美人只是望着远远的江边,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就在此时,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肩头,一名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向远处望去。
江小楼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独孤连城望着她,神情带着征询。
“你是如何从摄政王妃的手中拿到解药的?”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一定要实话实说吗?”
江小楼一怔:“他们都说那摄政王妃是个吃人的魔鬼,长着青面獠牙,摄政王更是畏妻如虎,从不敢多说半句,你又是如何在这样悍勇的女子手上逃出生天?”
独孤连城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错了,摄政王妃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格温和,她……没有多问便立刻便把解药送给了我,还嘱托我不必将此事告诉你。”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和她早已认识?”
“说不上是朋友,不过是合作伙伴。她喜欢取之不尽的钱财,恰好我也有赚钱的本事,各取所需罢了。”独孤连城笑着回答。
江小楼歪着头瞧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奶娃爬啊爬啊从船舱里一直爬了出来,刚探出头却又被小蝶抱了回去:“小少爷,千万别乱跑!待会儿吹了江风又要着凉了!”
船舱外,独孤连城的笑意变得越发深了:“为什么不问我关于顾流年的消息……”
江小楼收敛了笑意:“顾流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也明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在宫中与独孤宇对峙,拿出圣旨兵不血刃便解散了全部的军队。独孤宇虽然聪明豪迈,到底太过年轻,三言两语就被他斥退,军心涣散之下,顾流年很快就掌握了权势。”
江小楼不由微笑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
独孤连城轻声叹息着道:“独孤宇不是傻子,刚出宫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只可惜当他再次命令全城搜捕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顾流年和他那群党羽的下落。他策反了循州数十万民众,在那里自立为王,如今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只不过独孤宇的大军也已经到了循州城外,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独孤连城见江小楼陷入了沉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从清醒到现在,你从未问过我当日顾流年在大殿上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江小楼黑如点漆的双瞳注视着他的面容,微微一笑:“从前我觉得真相很重要,现在……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独孤连城静静地垂首看着她,彷佛看得呆了,语气却很坚定:“绝大多数都是真的。我的父亲的确死在陛下的手中,皇后的儿子也是因为陛下顾忌安家的权位下手害死。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一则陛下畏惧安府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二则皇后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目的就是有一天颠覆了他的天下。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一直想方设法的暗地里培养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代替父亲成为天下之主,而安家也可以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重新登上第一世家的荣耀。只可惜……”
江小楼声音柔和:“哦,是吗?”
独孤连城望进江小楼那一双澄澈的眸子,笑容变得更深:“明明也动摇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为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切都胜券在握,原本你是可以做皇帝的,如果当时的军队不是由独孤宇而是由你来指挥,顾流年非死不可。他应该也是提防这一手才会故意拘了我去,一旦成功我就会信任他,成为他的身边人,如果失败……便可以以我为人质,要挟你。明知道这一点,你还孤身一人闯进殿来?”
很多话不必多说出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若不是深爱她,为何要放弃锦绣江山。
她若不是同样爱他,怎么可能选择再次信赖一个人。
独孤连城轻轻地抚摸着江小楼的青丝,轻轻弯起唇畔。
江小楼看着独孤连城,心中慢慢浮起一丝浅淡的温柔,她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大权在握,却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一切,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感动的同时,她又升起更多的疑惑,她果然值得吗?
独孤连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到底谁能坐稳那把龙椅又有什么重要?我是一个贪心的人,要的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可笑权位。”
江小楼不再说话,静静地依入了独孤连城的怀中。
“你并不想顾流年死去,不是吗?”
独孤连城突然这样一句,江小楼一怔,旋即笑道:“是啊,我不希望他死。”
独孤连城的眼眸很深,很沉。他很清楚地知道,江小楼和顾流年更相似……他们原本有很多机会走在一起,而他自己……却不露声色地一一破坏。
顾流年如此憎恨他,不是没有道理。无数次的机会,全都被他扼杀了。但是人都有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为了心中所爱,谁都可能变得自私无情。独孤连城从来不曾后悔过,因为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怎样去做。
“你不希望他死,因为他就仿佛是另外一个你。如果你不能从仇恨中解脱出来,由对部分人的恨意转化到对天下人的仇恨,那现在……你或许会站在他的身边。”
江小楼良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独孤连城说的很对,如果她没有从仇恨中解脱,如果她执念于报仇雪恨,如果……那么现在她就只是一个为了仇恨不惜一切代价的行尸走肉,那样的希望生活又有什么趣味。
现在她的生活有心爱的夫君,宝贝的儿子,还有相伴的朋友……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哎呀,小少爷你别扯我的头发!楚汉楚汉,快把他拉开!”小蝶大叫起来。
回答她的是楚汉爽朗的爆笑声。
精致的画舫顺流而下,在经过一座山峰的时候,凉亭里突然奔出一个华服男子。他的发丝在风中被吹乱了,脚步有一丝踉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小楼,那美貌的女子是江小楼!
顾流年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什么来,可是心头万般痛苦,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喃喃道:“你果然活着……”
这两年来,江小楼这三个字不停地摩擦过他的心间,他却从未有一日提起过。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觉得心痛难忍,不知受尽多少折磨。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选择这皇位,拼死去争夺,到了现在却依旧是俗务缠身,片刻消停不得。满腔雄心慢慢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越发愤恨,无数人唾骂他是乱臣贼子……他与过去并无不同。
从前他憎恨天下人,如今天下人皆憎恨他。江小楼懂得适可而止,而他却泥足深陷。不,她是报了仇和情人逍遥天下去了,又有谁来救他于水火中?
他下意识地沿着江边追赶:“小楼……小楼!”
然而画舫却越来越快,逐渐消失在江畔,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顾流年双腿一弯,径自颓然地坐倒在鹅卵石上。
独孤连城,你是最有耐心的猎人,而我……远不如你。
“主子——”一名中年文士意图扶起顾流年,“大业为重。”他随着顾流年悄悄潜入京城,乃是准备趁着独孤宇大举进攻的当口,一举攻下京城,可是看到那艘画舫的顾流年,却突然像是发了癔症一般疯狂地追了过去。
顾流年并不理会他,独自在原地坐了良久,几乎化为一尊石像。
直到日落时分,他才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埃,沉声道:“走吧。”
“主子——”
“她也在向前看,我又怎能输给她。终有一日我会让她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顾流年的一滴泪水落在了衣襟上,慢慢湮开,随风化去,逐渐转为坚定的神情。
不后悔,哪怕做错了,也永远都不能回头。
顾流年重新跨上骏马,头也不回地扬鞭离去,与飘然远去的画舫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全文完)
------题外话------
原本这篇文要到11月份才能完结,重点描述的是萧冠雪的失败,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提前结束,萧冠雪的部分写的比较简略,其他人物的经历都和原有的设想完全一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求仁得仁。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这篇文到此告一段落,小秦的颈椎和鼠标手都很严重,必须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开新文了,再次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