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惨白之齿
陆尘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小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离天澜真君有些远,但彼此仍然可以看清对方。
天澜真君望着他,面上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眼神温和,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就像是看着自家一个倔强又淘气的孩子。
“最近怎么样?”他微笑着向陆尘问道。
陆尘道:“还好。”
“那件事可有进展了么?”
陆尘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些事老马都知道,他也肯定都和你说清楚了,何必又来问我?”
天澜真君笑了一下,道:“他毕竟不是你,中间转告的时候,或许总会有些不同吧。再说了,我也还是想听你再说一次。”
陆尘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后,道:“还是没什么头绪,也没发现在昆仑山上有魔教之人活动的痕迹,眼下只能慢慢细查。我随便定了几个目标,让老马先去查一下,看看结果如何再说。”
天澜真君“嗯”了一声,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这事我知道了,不过对你要查的那两个人,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何其他人不找,偏偏就先盯上了这两个姑娘?”
陆尘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理由,就是平常见过几次,顺手而已。”
“顺手而为吗……”饶是天澜真君见多识广,此刻也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看来那两位姑娘认识你似乎有些倒霉啊。”
陆尘目光微抬,道:“如果她们是那个魔教奸细,那才是倒霉。”
“好吧。”天澜真君笑着摆摆手,道,“反正这些事你放手去做就是了,我相信你。”
陆尘笑了笑,随即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天怎么有空闲跑来看我了,我记得你前阵子不是一直呆在真仙盟那边么?”
天澜真君道:“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就想见见你,但昆仑山上实在不方便,到了这山下,你又难得下来,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说着他笑了一下,道:“其实如果你今天还不来的话,我明天也要走了。”
陆尘怔了一下,随即道:“难怪老马急成那样了。”
天澜真君笑而不语。
陆尘皱了皱眉,忽然道:“你已经回来一阵子了,而且还是宗门中无人知晓、偷偷回来的?”他的目光忽然明亮锐利了几分,看着天澜真君,道:“门中有事?”
“有点事。”
“什么事?”
“不太方便说啊。”
陆尘眼中锐芒一闪,看着天澜真君,道:“哦,居然连我也不能说?”
天澜真君又想了想,随即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好说,不过说不定等这件事你做完了,我将你收入门下为弟子时,那时候就可以对你说了。”
陆尘看着天澜真君,一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忽然站了起来,道:“看来这是一件大事?”
“嗯,大事。”
“还是昆仑派中的大秘密!”
“应该算是吧。”天澜真君微笑着道,“怎么,你很好奇,很想知道么?”
“是。”陆尘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昆仑派中究竟有什么秘密,能引来魔教如此觊觎,甚至押上了全教气运全力一搏?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系,对寻找那魔教奸细说不定便有帮助,我想知道。”
天澜真君默然片刻,似乎在心中权衡了一下,随即略带歉意地微笑道:“不好意思了,我还是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参与那事的只有我和白晨师兄二人,想必与你说的魔教奸细无关罢。”
陆尘脸色微微一变,过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你们二位真君,德高望重的,自然不可能会做出什么与魔教勾连的事。”
天澜真君笑而不语,看着陆尘,眼底深处幽光闪动着,如汪洋大海上轻轻浮起的波澜。
※※※
小鸟叽叽喳喳,半天了居然仍然还没有飞走,似乎竟是有些留恋天澜真君的那个硕大光头,在上面到处瞅着,偶尔还用鸟喙啄一下那个铮亮的脑壳。只是看天澜真君神情淡定,似乎根本就没在意那只小鸟,也丝毫感觉不到那种疼痛。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呢?”天澜真君问陆尘。
陆尘反问道:“你想帮我?”
“不应该吗?这件事本就是我让你做的,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可以顺手做上一点事嘛。”
“有几个人,你帮我杀了吧。”陆尘道。
天澜真君:“……这不太好吧?”想了想他又道:“莫非你确定那些人有魔教奸细的嫌疑?”
“没有,就只是看不顺眼而已。”陆尘说着,然后又补了一句道,“跟你一样。”
天澜真君苦笑了一下,叹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你说实话啊。”
陆尘冷笑。
天澜真君看着他,眼神温和,似乎仍然还是带着几分宠溺,只是过了片刻后,他却忽然开口道:“小陆,我发现你现在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陆尘道:“什么?”
“你好像不怕我了。”
陆尘嗤笑一声,带了几分讽刺之意,道:“看你这话说的,好像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怕你一样,前些年我见了你,不也是这样说话么。”
天澜真君摇摇头,眼中有些颇堪玩味的眼神,看着陆尘,道“不是的,当年啊,你虽然在我跟前也是嬉笑怒骂,但心底却还是对我有些敬畏的。”
“得了吧,我怎么会怕你……”
“你不是怕我,你心底深处敬畏的是‘真君’这两个字。那时候我看得出来,你和天底下几乎所有的修士一样,对至高无上的真君之位,对这种境界,和这个称号所代表的实力,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和崇拜啊。”天澜真君微笑着,目光却明亮异常地看着陆尘,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亿万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碰触的至高境界,千百年来所有人都对此心怀敬畏,每个人都一样,我看得出来。”
“哈!”陆尘笑了一声,只是脸色似乎有些微微的变化。
天澜真君看着他,然后缓缓地道:“但是上次在荒谷你我相见时,我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了,可是想来想去,一直想不出来。”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温和地道:“直到刚才,我看着你的样子,突然间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陆尘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冷冷地看着那个大胖子。
天澜真君指了一下陆尘,平静地道:“你不再怕我了,确切地说,你一个道行如此低微的普通修士,竟然是对一位化神真君的实力不再有那种本能的敬畏了。”
陆尘冷冷地道:“你神神叨叨的说了半天,我听不懂。”
天澜真君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陆尘,像是重新审视着他,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道:“降神咒,对不对?”
陆尘脸色陡然一片苍白。
※※※
阿土从山林中跑出来的时候,看看天色,虽然天还亮着,但日头已经向西天沉去,应该很快就要到傍晚了吧。
今天在狗头山上,它很高兴也很兴奋,终于融入了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仙禽异兽之中,让它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就连跑回来的脚步也似乎比平常更轻快些。
可惜狗不会哼歌,不然阿土现在一定是吹着口哨一路跑回来的。
远远的,看到了陆尘的那间屋子,阿土一路小跑过去,不过在距离那边还有十多丈远的地方,阿土忽然停下了脚步。
它看到了有一个人影,正在那间屋子外来回走动着。
那是一个男人,面上神情有些古怪,脸色有些涨红,眼神有些飘忽,胸膛起伏不停,像是在不停地喘气,还有一只手一直藏在自己的怀中,似乎正在抓着什么东西。
那个人不停地四处看着,但更多地还是盯着陆尘的那栋屋子,口中念念有词,却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在房子四周一直徘徊。
阿土有些疑惑,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但除了行迹有些可疑外,那个人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其他事。阿土等了一阵,看看天色似乎又暗了一点,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回去再说。
于是,它向那间屋子跑去,在从那个人身边跑过时,它能看到那个男人向它看了一眼,但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阿土放心了些,跑到那门边叫了两声,屋子里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在它身后,那个男人忽然身子一顿,转身向这边看了过来。
阿土没去注意身后的动静,趴着门很遗憾地发现没人在家,不过如今这点事已经难不倒聪明的它了。摇摇尾巴,阿土便向屋子后头跑去,那里的小狗洞如今已经是它的专用通道了。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有一声叫唤从身后传来。
“小狗……”
阿土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在那狗洞前站住,回头看去,只见却是刚才那有些古怪的男人,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就站在它身后不远的地方,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对它笑了一下。
他的牙齿很白。
惨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独朋友
“关降神咒什么事?”陆尘问道。
天澜真人望着他,摇摇头道:“这世上修士千千万万,其中有九成人终其一生,都被挡在金丹境界之下;而剩下的人中,能够勇猛精进突破元婴境的,又不足一成。至于化神之境者,世人只能仰望,有如神祗一般。”
陆尘笑了一下,道:“你这是把自己当神?”
“我当然不是神,顶天了我也就是个道行厉害点的胖子而已。”天澜真君微笑着道,“但是没到这个境界的人,就不会有这种想法。”
陆尘忽然闭上了嘴。
“这世上我见过了很多很多人,但这么多年对我并无敬畏之意的,只有一种人。”
“是什么?”陆尘忍不住问道。
“道行和我一样的化神真君。”
※※※
“你这话越说越离谱了!”陆尘强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道,“化神真君,你看我身上有半点地方像吗?”
“你当然不是。”天澜真君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然后饶有深意地看着他,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很是奇怪和好奇,究竟是什么?亦或是你曾经看到或是遇见过什么事,让你竟然可以丢开了对化神真君这样人物的敬畏?”
陆尘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在天澜真君那双明亮的目光下,他忽然有一种全身通透的寒意。
而天澜真君的话头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道:“所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想着你这过去十年到底遭遇了什么,结果想来想去,我发现最近这十年你呆在那小山村里,道行尽废,隐名埋姓,不会有什么意外……那么,意外就是在你归隐之前。”
他盯着陆尘的眼睛,看了良久之后,温和地道:“所以说,一定是降神咒,对吧?”
“那秘咒是魔教不传之秘,只有几位魔教长老才知道其中诀窍。但是根据荒谷之战那天的情景,还有日前你跟我提到过的一些事,我想那几个人大概是想以密咒开天越界,引下恢弘神力强行灌顶进阶罢?”
陆尘冷冷地道:“他们失败了。”
“是因为你,他们才失败的。”
庭院中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陆尘沉默不语,只是胸口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连呼吸都粗重了少许。
而天澜真君却似乎仍然什么都不在乎地说了下去:“所以我就在想,应该就是在降神咒运转之时,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这些事很重要,它甚至可以让你丢开对化神真君的敬畏。”
“看……对了,就是你这种眼神。”天澜真君温和地看着陆尘的眼睛,道,“你明明知道自己绝不是我的对手,你知道自己的道行和我有天差地别,但是当我说破你心底深处的秘密时,你刚才那下意识地打量我,第一反应却不是在寻觅退路,不是畏惧求饶……”
陆尘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道:“那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天澜真君淡淡地道:“你是在看我,你的眼睛看着我的身体时,那是下意识地审视着什么,就好像……在想着……这个人该如何才能杀死。”
“对不对?”天澜真君对陆尘问道。
※※※
院子里一片肃杀寂静,过了一会儿,那只停留在光头上的小鸟忽然惊起,扑打着翅膀飞向天空。
两个人一起抬头望去,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过了一会,他们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彼此。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陆尘面无表情地说道。
天澜真君想了想,道:“是挺好笑的。”说完以后,他居然真的张开口,对着陆尘“哈哈哈”笑了三声。
陆尘微微垂首,然后慢慢地、再一次地在石阶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后,他忽然道:“死光头,如果你心里已经不信我的话,这件事我就没法做了。”
冷冷微风,从庭院中吹过,似乎将寒意都吹进了心底深处。
过了好一会,天澜真君轻轻摇头,道:“我当然还是相信你啊,小陆。就像我在荒谷中对你说过的那样,这世上我最信的人,只有你一个。”
陆尘抬起头,看到那个体格异常魁梧的大胖子温和的眼神,正深深凝视着他。
“我刚才说的话,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也没有说你真的想杀我。只是我很想知道,当年在降神咒施法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会突然让你有这样的心境……这么多年来,你对我从未有过秘密,我觉得自己知道你的一切事情,但眼下突然出了这么一件我居然不明白的事,我很想知道。”天澜真君微笑着道,“我想,这也不会很难说的罢。”
陆尘坐在原地沉默不语,周围的光线隐隐有些昏暗,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站起来道:“天晚了,我要回山了。”
天澜真君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温和地道:“那你去吧,明天我就要回仙城去了,你在昆仑山这里自己小心。”
陆尘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回路通道走去。
天澜真君仿佛是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眼底幽光闪烁着,似有一丝复杂神色流过。
只是当陆尘走到那条通道入口时,忽然站住了脚步,也不回头,就是那样站在原地,用一种几乎没有情感起伏的语气,平静地道:“如果我说当年降神咒发生时,所有的一切经过、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细节我都已经对你说过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你信不信我?”
天澜真君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过了一会后,道:“我信你的。”
陆尘点了点头,然后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那样走出了这间院子。
※※※
天黑下来的时候,陆尘回到了自己在昆仑山上的住处。
他一路走来,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再返身锁好,当墙壁和房门终于将他彻底地与外面那个世界分开后,他安静地站立在那儿。
站了很久。
光影在悄然地变化着,黑暗逐渐充满了这里,将他的身影也融入阴影中。没有人会看到,他的衣袖中,他的衣襟下,那双手掌有极细微的、拼命压抑住的轻微颤抖。
黑暗中很安静,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息,那一片夜色如翻涌的黑潮,无声地涌动着,在他眼前滚动如涛。
他怔怔地抬起头来,他的眼底深处黑暗的瞳孔中,忽然有黑色的火焰燃烧而起。
那火苗,仿佛瞬间将他带回了十年之前。
“轰!”
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一道划开天地刺破黑暗的宏伟光柱,还有撕裂天空的那条缝隙!
难以想象的恢弘力量,化作璀璨夺目的光芒照耀在那四个人的身影上,他们发出痛苦而兴奋欢喜的吼叫声。火光熊熊,奇异的种子仿佛在烈焰中重生、生长和盛开!
天地乾坤!
降神法咒!
狂野的力量撕裂了大地和天空,只有黑暗的影子沉默地伫立着,在那光明的背面,拔出了黑色的短剑。
瞳孔深处的黑火陡然大盛,疯狂燃烧着,仿佛要灼穿那岁月的痕迹,将一切抹去。
那是穿过光阴的剑刃,割裂了血肉,刺进了心口,于是鲜血如激流般喷洒而出,那张苍老而扭曲、惊恐而愤怒的脸庞,转了过来,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黑火燃烧!
灵魂嘶吼!
黑暗的剑刃疯狂地刺进了光明,那澎湃的力量汹涌如潮水,像是终于找到了围困堤坝上的缝隙缺口,轰然冲垮了一切。
于是,光明黑暗,混为一体。
于是,一切因果,化作碎片,纷乱丢弃在那段记忆中,挥挥洒洒如一场凄凉的夜雨,飘落下来,消失不见。
只有那股力量,强大无比的力量,仍然清晰无比地刻录在他的心间。
※※※
他躺倒在,黑暗中冰冷的地上。
慢慢地,他重新睁开眼睛,似从那一场最深且难以自拔的梦魇中,痛苦却坚定地醒来。
他微微地喘息着,良久之后,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静静地看着那黑暗中手掌的轮廓。
那只手,曾握着剑。
曾杀了人。
也曾感知过,那股从天而降的力量,在血与火、光与暗之中。
世间人,敬天敬地敬神明。
那股力量,便如神明一般;那光影交错中的四个人影,在那最后的时刻,仿佛也强大如神祗。
黑火在他的眼中燃烧起来,又缓缓熄灭下去,终于将一切归于虚无。
黑暗弥漫在屋子中,周围一片静谧,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头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周围那么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尘突然发现,原来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他没有了这种孤寂的感觉。
每一个本该是孤寂的深夜,每一次他在黑暗中惊醒时,他都会听到一个轻微而熟悉的呼吸声,他都能够摸到一个温暖而有心跳的身躯。
原来是因为它,而不再觉得孤独了。
黑暗中,陆尘呆坐了片刻,然后环顾四周,寂静的黑暗如水波般沉寂,他轻轻叫了一声:“阿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深时分
黑暗寂静如夜色下的海面,没有声音却仿佛暗潮涌动。房子里的那些轮廓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却并没有任何温暖的气息。
阿土不在这间屋子里。
陆尘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黑暗簇拥在他的周围,无声无息地翻滚着。
陆尘环顾四周,看见了这屋中所有本该有的东西,只是少了那只瘸了后腿的黑狗。他沉默不语,一双眼眸在黑暗中隐隐有光芒散发出来,过了一会儿,他走向屋子后头,蹲下身子,看到了那个因为地震坍塌出现的小小狗洞还在那里。
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但每天晚上必定回来睡觉的阿土,却不见了。
陆尘凝视了那狗洞片刻,忽地站起,大步向房门走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他用力拉开。一刹那间,屋外深夜的黑暗如洪水般涌了过来,外面是一片深沉的夜色,看不见丝毫光亮的夜晚。
悄无声息、空无人影的一片大地,在这一晚异常荒凉。
寒风掠过,吹拂过他的脸庞,有丝丝寒意,仿佛渗入了血肉之中。
夜色正凄凉。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当第一缕晨光从窗扉缝隙照进这个屋里时,坐在床边的陆尘抬了抬眼,看着那一缕晨曦。
晨光温和中还带着一丝寒冷,像是昨夜的寒意仍然还未完全消散,不过只要再过一会儿,当太阳升起时,一切黑暗寒冷便都将烟消云散。
他在这屋中坐了一夜,但阿土仍然还是没有回来。
陆尘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疲倦之色,只是目光有些冷。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昆仑派也像是从昨晚的睡眠中才醒来,许多人纷纷开门出行,陆尘也夹杂在他们中间,开始了新的一天。
他面容平静地走去,没有焦虑惊慌、没有疲惫急切,就像是过去众多平常日子一样,安静地走向流香圃草园中属于自己的那块灵田。
在草园入口时,他遇见了许多身份和他一样的杂役弟子,平日里大家也算都认识了,纷纷打着招呼,笑着问好。
陆尘也是如此,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向着身边的人问好点头。
在他快要走进草园入口的时候,贺长生从旁边走过他的身旁,转头看了他一眼。陆尘也转眼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相接,贺长生笑了笑,淡然而略带疏离地道:“早。”
陆尘点点头,道:“早。”
招呼打完,两个人分道扬镳,向着各自的灵田走去。只是在走出数丈后,陆尘脚步微顿,却是回头看了一下,望着正在走远的贺长生的背影,深深凝视了一眼。
※※※
这一天过得平平常常,安静地度过了,当日头西沉黄昏来临的时候,流香圃草园中的杂役弟子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陆尘离开灵田,向外头走去,在回家的路上有意无意的,他多绕了一点路,从新分配给贺长生的那块灵田边走过。
灵田中空无一人。
一直勤勉肯干的贺长生这一天好像是提早离开了这里。看着空空荡荡的灵田,陆尘皱了皱眉,随即沉默地离开了这里。
离开草园回去的路上,他落在了众人的身后,夕阳的余晖在地上拉出了一道斜斜的影子,远远地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那座房子时,他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地上自己的阴影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与石盘山那边杂役弟子们的住处不同,流香圃这里对杂役弟子们的待遇要好上很多,大概是因为能够来到这里的杂役弟子比普通人要有用得多吧。所以大多数杂役弟子们都拥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并且还不是紧靠在一起。
陆尘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贺长生的住处,当他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后,便知晓此刻屋里并没有人,贺长生还没有回来。
他转头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夕阳,然后走到一边,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大树的阴影便移动过来,将他的身影遮住,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变黑,月亮都开始升上夜空时,夜色下的远方,才有个人影快步走了过来。
那个人步伐不快,但走得好像很轻松,甚至口中还不时地哼着一两句旁人听不懂的小曲,好像心情极好的样子。
走到近处时,借着光亮,可以看到这个人正是贺长生。
他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坐在路旁大树下阴影中的陆尘,只是自顾自得意地走着,就这样一路走了过去。而陆尘也没有开口叫住他,他只是沉默地隐身于黑暗阴影中,看着贺长生的背影,目光清冷。
※※※
这一夜平静地过去。
陆尘躺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看着这屋中的黑暗,直到天光重新亮起。
这一晚,阿土还是没有回来。
清早时候,陆尘和其他杂役弟子一样,起床梳洗出门,冰冷的表情在开门的那一刻消失,然后温和地和周围相识的人们打着招呼,开着玩笑,一起走向流香圃的草园。
在草园的入口处,远远的看到前边走着几个人,其中有人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向陆尘他们打招呼。
那是贺长生。
当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微笑着看到了陆尘,然后脸上泛起关切的笑容,对陆尘笑着说道:“早啊……咦,怎么看你的神色有些憔悴,莫非是昨晚没睡好吗?”
陆尘吃了一惊,转头向左右身边人看了一眼,道:“不会吧,我看起来没睡醒吗?”
旁边人都笑着摇头,道:“哪里哪里,看起来精神不错啊。”
陆尘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贺长生道:“吓我一跳,其实我昨晚睡得不错啊。”
贺长生面上的笑容仿佛僵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可是好事呢。”说完,他便转身向草园中走去。
陆尘与旁边的朋友开着玩笑,目光则是顺着贺长生的背影看去,眼底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丝黑暗的火焰一闪而过。
又是平常而宁静的一天。在中午的时候,陆尘离开了自己的灵田,在草园中闲散地走了一圈,当他路过贺长生的灵田时,发现那里又是已经空无一人。
灵田中的灵草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旁边的野草长势也有些过于兴盛,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的样子。陆尘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在灵田边站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一切好像是昨日的重演,在黄昏的时候陆尘再一次来到了贺长生的房外,在确认那屋中果然还是没有人后,他便在昨天相同的位置上坐下,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黑夜降临,无星无月,这个晚上仿佛比平时更加黑暗。
山中吹起了冷风,似有几分寒意。
大树上的树枝叶片欶欶地抖动着,带着黑暗的阴影也摇曳不停,他坐在黑暗中,仿佛已经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这一晚他等的时间比昨晚还更长一些,甚至是眼看就快要到了宵禁的子时时分,从远处的道路上,才看到了贺长生回来的身影。
只是今天的他似乎与昨天有所不同,没有了那种轻快的脚步和高兴的心情,贺长生一路走过来,口中不时发出几声有些恼怒的骂声,也不知是在咒骂着什么,看尚去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当他走得更近一些时,在黑暗阴影中的陆尘甚至可以看到在贺长生的身上衣服上多了几道破口,隐隐的还有些模糊的深色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血迹。
“畜生……王八蛋……他.妈.的都是……畜生……”在他口中不停地重复着骂人的话语,大抵都是如此的咒骂,而他脸上的神情,同样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要将谁千刀万剐一般的深切痛恨。
然后,在这样的骂骂咧咧声中,他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风冷冷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
陆尘的目光在阴影中仿佛燃起了一道火焰,黑暗的,无声的火焰!他冷冷地盯着贺长生的后背,但直到他走回屋中,终究还是没有任何举动。
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转身走入了远方更深邃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
这一晚风急夜寒。
陆尘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在一片黑暗的簇拥下,哪怕深夜也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这片似乎无边无际的黑影,而在他的手边,那处地方的黑暗似乎格外的浓郁,像是在孕育着什么异样,无声无息地扭曲着,转动着,偶尔有光芒一闪而过,却如惊鸿一般,转眼不见踪影。
寂静的深夜里,天地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孤寂。
这个时候,陆尘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周围安静得可怕。
直到……忽然有一阵轻微的声音,从黑夜里的某个地方轻轻飘了过来。
随风而至。
细细的,轻轻的,似喘息,如轻鸣,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挣扎。
黑暗中,陆尘突然坐起,双眼精光大盛,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夜风冷冷吹过。
门外黑暗的某处,忽然有一声极轻细的声音,似叹息,又像是呼唤,如诡异的阴灵,在深夜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鸣声。
陆尘下了床,大步走到门口,猛地一下拉开了房门。
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排山倒海般,将他的整个身躯完全吞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夜絮语
夜风冷冷吹过,这个晚上的寒意似乎已深入到了骨髓。
房门之外,阴影之下,有一小团黑影蜷缩在那儿,听到开门的声音时,那里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陆尘。
夜色深深,无边无际,让整个世界看上去仿佛都是一片黑暗。
除了有一点幽绿的光芒,在那团阴影中。
那是阿土的,一只眼睛。
※※※
陆尘静静地站在门口,有那么一刹那间,当他的目光与那只略带幽绿的眼眸相对时,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黑暗,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中融入这阴影里;他原本以为,他见过了很多很多鲜血、仇恨、背叛与残忍;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心如铁石,不会再有脆弱、感动、悲伤以及这些所带来的痛楚。
他错了。
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全身的肌肉一点点紧绷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躯。
在他身前,传来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的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在来时的那条黑暗的路上,隐约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长长的血线。
那是痛苦的身躯在地上摩擦而来,经历过坚硬粗粝的砂石,留下的血痕。
阿土就趴在他的身前,清醒着,但不知为什么却异常的安静。
陆尘沉默着,伸手抚摸它的身子。入手处,有一点潮湿粘稠的感觉,他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收回,放在眼前。
微光中,手指掌缝间,鲜血慢慢地流下,似这黑暗中恶魔的狞笑。
“啪!”
一声轻响,一点火光在陆尘手中点亮,照亮了身前地方,也照亮了黑暗中的阿土。
仿佛是时光突然在这个夜晚交错,重新回到了在迷乱之地初遇的那一天,那一只凄惨的小黑狗的影子,与他眼前的景象重叠了起来。
阿土的样子很是悲惨,它的身体上至少有几十道被割裂开的伤口,血肉模糊,遍布在它的脊背肚腹上,几乎看不到一处完整的肌肤;它的尾巴只剩下了一半,还有半截不翼而飞;它的两只后腿完全瘫软在地上,大片大片的白骨直接裸露了出来,只有两只前脚看起来还算完整,但同样血肉模糊。看起来,它好像是靠着这两只前脚硬生生地爬回来的。
它的耳朵缺了一块,它的头颅上也有数道可怕的伤痕,像是被利刃直接砍在了头上,而在它的脸上,一道深刻的刀痕斜着刮过它的左眼,只留下了一个兀自流淌着一丝血痕的空洞。
幽绿的眼瞳倒映着那道火光,那是唯一的、最后的、一只眼睛。
陆尘的牙齿间,慢慢地发出低沉而轻细的声音。
过了片刻后,他丢开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瞬间熄灭,黑暗涌来,他伸出双手,在黑暗中将阿土轻轻地抱了起来。
鲜血流淌而下,染红了他的衣襟,已经不太温热的血,慢慢滴落在他的肌肤上。
他紧紧抱住了它,靠近自己的胸膛。
仿佛是听到了他熟悉的心跳声,阿土抬了抬头,幽绿的眼眸闪烁着一点欣慰的光,如晶莹的宝石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掩盖了它所有的苦痛。
它吃力地抬起身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陆尘的脸。然后,它的身子歪了下去,沉沦于黑暗之中。
※※※
这一夜如此漫长,似悲凉的人生仿佛永无止境。
夜风呼啸着吹个不停,从巍峨的崇山峻岭间掠过,卷动那天穹中的乌云,却始终吹不散昆仑山深处那一片浓密不散的迷雾。
几道电光从云层深处驰骋闪过,扭曲如狂野的银蛇,片刻过后,天际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四座悬浮于天穹云间的奇峰高大无比,在黑夜中像是四个巨人一样,分立四方,守护着昆仑深处的那一片迷雾禁地。
一片冰雪世界般的冬峰上,绝顶山巅处仍是一片狂风暴雪包围着那座最高的山峰,而在下方的山崖上,一个枯瘦的老人正负手而立,凝视着下方那片黑暗,与他全身枯槁气息截然不同的明亮目光,似乎可以穿透这片黑暗,看到那里的迷雾深处。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白莲正安静地站在一旁。
这清冷的深夜里,不知为何那位强大无比的真君身侧,并没有他成名多年的两个弟子,而是只有这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只不过看起来,白莲一派清冷神色,面无表情地站着,除了对身前的白晨真君抱有尊敬之色外,其他的任何情绪似乎都不存在于她的脸上。
对于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来说,这似乎是一件并不寻常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晨真君转过身来,看了白莲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白色的雪貂毛皮上,微笑了一下,道:“冷么?”
“不冷。”白莲平静地道。
白晨真君点了点头,眼中也是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甚至还略有一点感叹,道:“你这孩子,毕竟还是天资太好了啊。这才修行‘风雪经’短短一段日子,虽然还谈不上什么登堂入室,但已然小有所成,对着风雪之寒算是有些抗力了。”
白莲摇摇头,道:“弟子还差得太远,别的不说,若没有身上这件宝贝雪貂裘衣,只怕此刻也不能在这里站着这么久了。”
白晨真君微笑道:“就算如此,也已经很好了,普通人在这冬峰上,可是连待都待不住的。”
白莲深深低头,道:“全靠师父栽培。”
白晨真君转过身,望着远方深沉的黑夜,还有夜色深处那几座高大的山峰。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座上,凝视了很久,忽然道:“你知道那座山上是什么吗?”
白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一沉吟,道:“那边应该是夏峰吧,是本门另一位化神真君天澜师叔的静修之地。”
“是啊。”白晨真君望着那座高大山峰的阴影,目光微微闪烁着,过了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道,“莲儿,你的天资是极好的,日后只要不走歪路,前程远大自不必说。为师年迈,气血已衰,也不知能看顾你多少时候,以后若是遇见你天澜师叔时,也得时时保持敬重,不可失礼。”
白莲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了。”说着顿了一下,忍不住又带了一丝好奇之色,道:“师父,弟子上山以来,还没有见过天澜师叔呢。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么……”白晨真君目光深处有光华掠过,缓缓望向了脚下如深渊般的那片黑暗迷雾,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那位师弟啊,天资横溢,雄才大略,是我平生仅见的绝世人物。”
白莲似乎想不到自己师父对那位小师叔竟有如此高的评价,一时也是讶然,随即眼神中也是露出向往之色,心想,能够得到一位化神真君如此评价者,又该是何等难以想象的天才之资呢。
“不过呢,”白晨真君笑了笑,看着白莲,眼神中却是露出一丝温和的神色,道,“等你长大了,应该就能明白一个道理吧。”
“什么道理,师父?”
“人无完人。”
白莲偷偷看了一眼白晨真君,道:“您这话的意思是……”
白晨真君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到时候了,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吧?”
“好。”
白晨真君笑了起来,然后负手走去,离开了这座悬崖。
白莲偷偷看了看悬崖下方的那片黑暗,随即也跟了上去。
※※※
柔和的光芒照耀在古老的树洞中,那些蒙蒙带青的气息缠附在树墙上,安静地凝视着下方。
陆尘将奄奄一息的阿土带到了这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处水洼边的空地上。
阿土伤得极重,全身上下惨不忍睹,甚至比当初在迷乱之地魔花河谷时的样子还更惨烈几分。
陆尘看着它的模样,眉头深锁,眼神中光芒闪烁不定,伸手到那水中拨弄了一下,只见水洼中水质清澈透明,却是再也没有了当初那股充盈神奇的碧绿生气。
那股神奇的气息已经被他用光了,如今的水洼中,只有水底深处那一簇诡异的水中黑火而已。
陆尘在水洼边沉默了很久,仿佛是想过了所有的方法,但是仍然没有任何可以挽救阿土性命的灵丹妙药。
它伤得实在太重。
有那么一刻,他抬起头,向周围看了一眼,这个古老的树洞生机盎然,树壁斑驳,还有掩映的隐约两扇奇异的门,除此之外,它就像是一个天然的与世隔绝的奇异地方。
陆尘低下头,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倒在脚边的阿土,过了片刻之后,他仿佛下了一个决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掌翻起,那柄锋利无伦的黑色短剑出现在他的手中,从旁边看去,此刻他的脸色冷峻得犹如一块冰冷的岩石,甚至就连他的眼瞳里,也变得毫无情绪一般。
他不再犹豫,也没有任何迟疑,一剑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顿时喷涌出来,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鲜血,放在眼前凝视片刻,然后向着前方按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魇血树
当手指按向前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且刺眼的血痕时,陆尘的眼瞳深处燃起了深沉黑暗的火焰,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势、气质甚至呼吸的气息,都突然变了。
一股难以言述的黑暗气息,从他的身体中弥散出来,与此同时,仿佛是被诡异无比的力量所吸引,那些从他手腕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那些血珠和血滴,忽然抽出了一道细如滑丝般的血线,轻轻飘起,在距离地面仅有寸许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掠过,追随着陆尘那根仿佛重若千钧的手指,向前方飘扬而去。
指尖凝滞,霍然向下一按,同时,陆尘眼中的黑火猛地扬起,似突然狂野的焰火。
地面上传来一声闷响,如古老山寺里晨钟暮鼓,幽幽回荡。
一点血迹,出现在地面上,紧接着血线丝丝缕缕,在地面上诡异地扭曲着,开始向众多方向蔓延出去,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难以形容的怪异的图案。
陆尘的手在半空中缓缓移动着,从原本的一个指头已经变成五个,那些从鲜血中抽出的血线越来越多,在地上画出的奇异的图形,也渐渐开始成形。
那是一个形如大三角的图纹,其中又有无数难以捉摸的扭曲图案,但整个鲜血所构成的图纹却是以树洞中那片水洼为中心,将其整个包裹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陆尘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仿佛消耗掉了全身大半的气力。而在他身前,则是出现了一块近乎完整的怪异血纹,像是一个奇异的阵式,但从更远一些的地方看去的时候,会突然发现,那诡异的三角图纹,竟隐隐地有些像是……一棵树。
水洼中的水仍然平静无波,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血色图纹的影响,但是不知为何,那一簇奇异地隐藏在水波深处的黑色火焰,却突然不停地摇摆起来。
一股若隐若现的隐秘的力量,仿佛正隐藏在那些仍然安静的血色图纹中,就像是深夜时分人的心跳,隐隐约约,莫名地鼓动着。
整个树洞,都在一片静默中,那些青气,那些树壁,那两扇神秘又打不开的大门,都沉默地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陆尘看着在他眼前出现的这个图纹,神情间似乎有些疲惫,有些复杂,还有一丝莫名的迷惘,不过很快的,他的眼神便重新明亮起来。
他俯身抱起了阿土,慢慢走到了血色图纹中,在那片水洼边跪下。
水面微有波澜,倒映出他的面容,他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水中的人影,然后轻轻地将阿土放入水里。
几许水泡从水下泛起,昏迷不醒的黑狗在水中身子摇晃了几下,慢慢向下方沉去。
水边,陆尘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掌向后拍去,也不知拍在那奇异血阵的哪一处,便只听突然一个声响,似云上雷鸣,刹那之间,这古老树洞之中光芒大盛。
只见地面之上所有被鲜血所涂抹刻画之地,奇异的血光陡然而起,化作了一场鲜血淋淋诡异无比的血色光柱,倒映在半空之中。
光影剧烈地扭动着,伴随着呜咽嚎叫声,似乎是从传说中地底深处的黄泉地狱中传来,那血影颤动扭曲,渐渐化作了一棵巨大的树影。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一棵树,参天大树,头顶天根入地,穿越三界无所不在的大树,通体血色,仿佛每一根枝条每一个叶片,都是鲜血淋淋的。
在那如梦幻般恐怖可怕的幻影中,无数的血滴从那棵可怕的大树上滴落下来,仿佛地狱也不过如此。
陆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幻影,眼角似乎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收回心神,手臂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奇异的图纹,然后缓缓向下压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怪异的呼啸声再度响起,一道奇异的光芒从那幻影中慢慢流淌过来,像是从虚幻中渗入现实,一点一滴的,向这片水洼中靠近。
那一片清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无比强大的力量,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刺激,水波疯狂地颤抖着,打碎了所有的平静,同时竟有隆隆之声,从那水洼深处响起。
而血影中的那道光,仍在靠近着,眼看就要碰触到水面。
陆尘的脸色此时已是苍白如纸,但他眼中的黑火却燃烧得更加兴盛,那扭曲的焰火甚至像是带了一丝狂野。
蓦地,那水底深处的一簇黑火,像是突然间也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霍然大盛,直接从水底变大了数十倍,如一个恶鬼直接张开了可怕的大嘴,向着上方扑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血色幻影中的那道流光,碰到了水面上。
惊雷于无声处响起!
“轰!”
所有的水波霍然大震,在轰鸣声中一起迸裂,连带着水中的阿土直接向上方升腾而起,冲到了半空中。在那诡异的血色幻影背影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上了一抹血痕。
那道光,照进了阿土的体内。
那道黑火,在半空中追上,幻影瞬间穿过了阿土身体,然后在一片虚影中摇曳着,似乎对近在咫尺的那棵血色大树疯狂摇摆,想要渗透进去。
但下一刻,所有的虚幻影子,一起消失了。
“哗啦啦啦啦……”
水花四溅里,阿土和那些清水一起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回了水中,片刻之后,一声痛哼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痛,从它口中传了出来。
它在水底深处翻转着,吃力地微微睁开了仅有的那只眼睛,向上方看了一眼。
水波依旧在激烈地摇晃着,那纷繁错乱的光影中,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容在水波的另一头,静静地看着它。
虽然那脸色苍白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阿土慢慢又闭上了眼睛,像是安心睡去的孩子。
※※※
寂静的深夜,黑暗仿佛无所不在,莽莽昆仑都沉浸在夜色之中。迷雾深处,黑盘之后,如无底深渊般的黑暗穿越过漫长的地壳,仿佛如同上古时候的巨大神殿,那阔大无比的通道里,同样一片孤寂。
微光不知从何而来,洒落在这寂寥的神殿中。远处巨大而古老的大门,隐藏在黑暗深处,像孤独的卫士,站立了无数岁月。
时光仿佛凝固在这里,仿佛千百年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只是在某一刻,当那个神秘而古老的树洞中,那个血色符纹突然亮起,召唤出诡异无比又穿透三界的血色大树时,这里突然有了一些变化。
平静的黑暗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巨大的石门巍然屹立着。
没有声息、没有动静,似乎死寂,似有犹疑?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那仿佛无穷无尽深邃不尽的大门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如龙吟虎啸,如风云变幻,仿佛是有什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黑暗忽地扩大,似心跳般膨胀,整座石门都震动了一下,几颗微小的石子,从高不可见的穹顶掉落下来。
嗡嗡之声,如雷鸣一般掠过,令大地都为之颤抖一般。
但片刻之后,这里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似沉眠的依旧沉眠,似安睡的终归安睡。黑暗悄然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石门挺立如昔,沉默地站立着。
时光,仿佛又一次凝固在这里,如一场永不会醒的梦境!
挣扎痛苦,永不醒来。
※※※
这一夜终将过去,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黑暗必定过去,光明将会降临。
天亮的时候,晨光从窗口照进屋子时,一脸憔悴的陆尘坐在地上,全身被白布包成像粽子一般的阿土,只露出了唯一一只眼睛和嘴巴鼻子的阿土,安静地躺在陆尘的怀中,闭着眼睛,静静睡着。
它的胸膛微微起伏,偶尔在它脸上似乎还有抽搐痉挛,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情景,但是到了最后,这只黑狗终归还是安静下来,似乎一切的恐怖畏惧都在那温暖的胸膛间远去。
陆尘背靠着墙壁,沉默地看着那一缕照进的晨曦,默然不语。
这一天,他没有出门,没有去流香圃的草园。
※※※
昆仑派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百草堂当然也不例外,流香圃中对杂役弟子比石盘山那边会好一些,但也不会随意放纵,至少每天点卯是少不了的,虽然有时候点了名之后有人干完活就会提前走掉,但规矩就是规矩,除非是有事事先告假,不然就会有麻烦。
陆尘就遇到了麻烦。
在大震后新派下来掌管草园这一片的金丹修士林盛,是个性子严厉的人,所以在发现陆尘无故“旷工”一天后,第二日就令人将陆尘喊了过来。
“怎么回事,昨日为何无故不来?”林盛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似乎不太好的年轻人,眼底深处有不经意却似乎理所当然的轻视,道,“让你来这里培植灵草,是宗门对你的信任和栽培,这一点你自己不知道么?”
陆尘微微低着头,过了片刻后,道:“是我错了。”
“可有理由?”
“修炼时一时大意,气息走乱,逆行经络,受了内伤。”
林盛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掠过,片刻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内息不稳,经脉有损伤之象。但你事先不告知,无故不来,便是错处,此理由不可辩解。着扣你本季灵植收获,若因此令灵植受损,立刻逐出流香圃,你可有异议?”
陆尘低着头沉默良久,随即道:“没有,多谢师叔宽宏大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光暗之间
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陆尘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沮丧之意,就好像之前那位金丹修士林盛对他所说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高悬,蓝天白云,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向草园走去。
一路上有人来人往,其中也有平日里相识之人,有人打招呼有人点头示意,但是陆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路沉默着,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就那样一直走到了草园门口。
山风吹过,药园里的那股独有的药香味随风飘来,陆尘看着眼前出现的一片片整齐的灵田,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然后迈步走去,只是走的那个方向,却不是往他的灵田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陆大哥,你……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尘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只见易昕从背后跑了过来,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下,低声道:“陆大哥,你没事吧?”
陆尘目光微垂,过了片刻后摇摇头,道:“没事的。”
易昕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道:“陆大哥,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可以去帮你告假的。”
陆尘默然,随即道:“你还是先别去林盛师叔那里了,他不会听你的。”
“啊?”易昕有些愕然,随即道,“算了,我先陪你过去吧,站在这路上也不好说话。”
陆尘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周围行人,最后远远地瞄了一眼远方某处,随即点了点头,道:“好。”
※※※
“什么?”在陆尘的那块灵田边,两人并肩坐在田埂上,易昕看起来有些气恼,愤愤不平地道,“林师叔怎么这样,明明都知道你修炼出了岔子伤了身子,还是要如此惩处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比起之前刚刚来到草园的时候,陆尘此刻的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在看到易昕气恼的模样时,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劝慰易昕道:“算了,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易昕咬了一下嘴唇,道:“那可不行,陆大哥你一个杂役弟子,在这昆仑山上本就没什么收入,一年到头不就指望着这灵植收获奖赏么?凭什么、凭什么林师叔他随便说一下,就把你……”
“就凭他是金丹修士啊。”陆尘笑了一下,对她说道。
易昕噎了一下,一时无语,好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后才有些郁闷地道:“反正、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啊。”说着默然片刻,忽然她眼前一亮,对陆尘道:“陆大哥,要不我偷偷地去求一下颜师叔,让她老人家帮你出面说情好不好?颜师叔对我可好了,我求她,她肯定会答应的。”
陆尘凝视着她,眼神中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温和地道:“不必了,你那位颜师叔可是赫赫有名的老牌金丹,那个人情可不轻,何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但是你……”
“我不是说了么,没事的。”陆尘笑着拍了拍少女的头,“怎么跟你说的话,你老是记不住啊。”
“哎呀,都说过了别打头嘛。”易昕揉了揉脑门嗔道,不过看起来被陆尘这么一说,她倒是也放心了一些,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陆尘,道,“给你,陆大哥。”
陆尘接过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我家的茶叶啊。”易昕笑着道,“上次不是跟你提过一次了吗?虽然这不是我们易家最出名的名茶‘小鹤’,但也是上品了,比昆吾城商铺里大多数的茶叶只好不差呢。”
陆尘点了点头,拿着那包茶叶的手掌微微紧了一下,抬头望去时,便只见日光洒落下来,身边这坐在田埂上的少女巧笑嫣然,如花儿般美丽,如阳光般温暖。
纵然在那美丽容颜间,还有一道淡红色的伤痕挥之不去,可是在她的身边,在那温暖的笑容里,似乎所有的黑暗与悲伤在这一刻都悄然消散了。
“陆大哥,你真的没事吧?看你有点恍惚呢,是不是觉得难受啊?”易昕问了一句。
陆尘笑了一下,道:“没事。”
“嗯。”易昕道,“对了,好几天没看到阿土了,它还好吗?”
陆尘看了她一眼,道:“挺好的,跟平常一样,整天跑出去野得看不见影子。”
易昕嘴巴抿了一下,对他抱怨道:“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我白天去找了它好几次,结果就没一次遇到它的。陆大哥,它这样整天在山林里晃着,我老是有些担心,怕它出事呢。”
陆尘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啊?”易昕顿时兴奋起来,道,“是吧。你以前可都不听我的,今天居然听进去啦。”
陆尘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最近我事情比较多,等过了这一段,我就将它管紧些,不再让它乱跑了,你也可以常常来看它了。”
易昕嘻嘻一笑,道:“好啊!”
※※※
山中不知岁月,树洞不闻昼夜。
古老斑驳的树洞中,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温和的光芒照耀着这里。地面上的那片水洼,里面的水比起之前似乎又稍许浑浊了,但仍然足够清澈地能够看到水底;而在水洼周围的地面上,那些奇异的血线图纹都早已消失了,如今只有某些细小的地方,还兀自残留着一点鲜血的痕迹。
树洞中没有人,但有一只狗。
黑狗阿土全身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狗。它趴在水洼边的地上,先是睡了很久很久,然后睁开了眼睛。
它仅剩下的唯一的一只眼睛。
温和的光芒落下,映入了阿土的眼眸,它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很快像是记起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也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它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陆尘并不在这里。
这个发现让它有些担心,不过很快的它就发现这里只有它一只狗,便又镇定下来,在这中间,它的目光偶然扫过身边的水面,顿时便僵住了。
水中倒映着一只古怪的东西——被白色的布条紧紧包裹,只露出嘴巴鼻子和一只眼睛的怪物。
阿土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然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对着水里的“怪物”摆摆脑袋。
水中的怪物也歪了歪头。
阿土好像顿时高兴了些,像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对着水面开始摇头晃脑,过了好一阵子后,才消停下来。
它感觉有些渴了。
便用力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水洼,然后伸头下去喝水。
水波荡起了波澜,涟漪阵阵中,清甜的水顺着它的喉咙滑下,阿土感觉好了许多,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它忽然看到了在那水下的一片阴影。
在它的眼眸里,慢慢亮起了一团黑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砰!”
一个响声传来,陆尘出现在这个树洞里,他拍拍身上的衣服,站起来走到阿土的身后,向它看了一眼,略带几分惊喜地道:“嗯,醒了啊?”
趴在水边的阿土,慢慢地转过头来,用它唯一的眼睛看着陆尘。
在它瞳孔最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地方,一点黑火正幽幽燃烧着。
※※※
这天晚上,昆仑山中天黑的时候,月黑风高夜色凄凉,很快的就没有人留在外头了。
陆尘抱着阿土,在深夜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着,如同和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无人可以察觉。
走了很久以后,陆尘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先是看了看周围,然后一手抱着全身布带动弹不得的阿土,仅用另一只手加上双脚配合,就轻而易举地爬到了树干高处,躲藏在黑暗的树荫深处。
阿土在他的怀里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似乎并不清楚陆尘为何带它来到这里,而陆尘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只是抱着它坐在一根枝桠上,然后在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道:“别乱叫,在这里等一会。”
阿土有些疑惑,看了陆尘一眼,但还是听从了陆尘的话,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胸口。
在这个清冷得有些寒意的夜晚,他们一人一狗就这样坐在浓密的树丛里,静静地等待着。
夜色愈浓,山风渐冷。
昆仑山的夜晚仿佛不带有任何的感情,冷峻地看着人间百态,看着人世沧桑。
陆尘微闭着眼睛,沉默地等待着,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透过那道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远处的那栋房子。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夜深了快到子时时,终于从远处走了一个人影回来,在夜色中快步走着,很快回到了那栋房子前。只是在他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转头看了看周围后,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走回了自己的房子。
树荫深处,黑暗之中,陆尘低头在阿土的耳朵旁边,轻声说了一句,道:“别叫。”
阿土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陆尘这才缓缓松开了捂住阿土的手掌,他盯着阿土,然后看到阿土喉咙中发出刺耳而凶狠的“呜呜”低吼声,在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伤疤下,它张开嘴,露出了雪白而尖利的獠牙。
“我知道了。”陆尘看着它,淡淡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空白往事
一片绿叶从老旧的屋檐瓦片上翻滚了几下,然后在风中飘了起来,从小巷中掠过,悠悠落下远方。冷清的小铺中,一壶热茶两只杯子,热腾腾的水汽从澄澈的茶水上冒了起来,飘散在空气中,散发出独特的清香。
“味道如何?这可是难得的上品好茶。”陆尘问老马道。
老马嘴巴吧唧了几下,然后正色道:“喝不出来,感觉跟我那些粗茶也差不多。”
“粗人!”陆尘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端着手中茶杯又轻轻品了一口,道,“你闻闻这香气,还有喝到口里回味甘醇的滋味,比你那些破茶要好上至少十倍!”
老马咧嘴笑了一下,道:“我还是觉得我那些黑茶够劲,喝得舒服,这种茶叶太淡了,都没什么味道。”
陆尘对他摆摆手,看起来已经对这个胖子的品味绝望了。
老马嘿嘿一笑,从旁边踢过来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随即对陆尘道:“这是你要的那些东西,都买齐了。我说你没事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那些骨头勉强算是灵材也就算了,朱砂符笔你要了做什么,难道要画符吗?”
他瞪着陆尘道:“我记得你应该没学过这门本事啊。”
陆尘嗤笑一声,随手将包裹拿过来放在自己身旁,然后毫不客气地鄙视道:“先不说我会不会符箓这门道法,就凭我这天分,学什么会什么,你能知道我多少?少吹牛了。”
“……我怎么觉得正在吹牛的是你啊?”
※※※
屋外小巷幽深寂静,屋中茶香袅袅,两个人相对而坐。
“上次你让我去查那两个女子的事,最近有点消息回来了。”老马压低了些声音,对陆尘说道。
陆尘正在倒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道:“你说。”
“苏青珺没什么异常之处,白家的那个小姑娘却似乎有些古怪。”
陆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说起来,这两个人可真是不好查,如今那都是各家眼中的宝贝,严防死守都来不及的。不过也幸好是她们两人的名气大,所以有些故事流言之类的东西,私底下还是传了一点出来。”老马没有马上说哪里有古怪,而是先感叹了一句。
“传言说的?”陆尘看了他一眼,道,“那东西可信么?”
老马耸了耸肩,道:“没办法,这两位姑娘如今被那两个世家还有昆仑派看得死死的,查探动静稍微大一些就会打草惊蛇,只能慢慢来了。这些传闻你想不想听,不想听就再等一段,看我还能打听到些什么回来。”
陆尘抿了一口茶水,道:“反正闲着,说来听听。”
“苏青珺打小就是长房嫡女,又早早就被确认了天资,所以一直都倍受苏家宠爱,看做是掌上明珠一般的人物。她每一步都是最好的,请最好的先生读书识字,修炼最好最适合的功法神通,聪慧过人,知书达理,再加上自己天生又有一张羞花闭月的容颜,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女子。”
老马叹了一声,感慨道:“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这份福气,能跟这样的女子结成道侣。”
陆尘在一旁道:“其他人不晓得,我觉得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老马怒道:“就你话多,搞得你有希望似的。”
陆尘哈哈大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老马也不理他,又继续说道:“相比起苏青珺,白莲那小姑娘倒是有些奇怪之处的。据说她并非是白家那几房嫡系所出,而是一个旁支远亲的孩子,在两年前甚至从未有人听说过她,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白家突然就多出了这么一个绝世天才一样。”
陆尘缓缓放下酒杯,目光看着老马,正好老马也望着他,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陆尘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似乎确实有些蹊跷之处。”
老马道:“我小心打听过,但所有的消息都是这两年间的事,那小姑娘以前**岁更早的时候,就全部都是一片空白,完全没人提起,似乎谁也不知道的样子。”
陆尘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摩挲了一下,沉吟片刻后忽然道:“但若是白莲的来历有问题,昆仑派断不可能容她被白晨真君收入门下。”
老马点点头,道:“这是当然,白晨真君乃是何等身份地位,他的传人肯定要被昆仑派查得清楚透彻。”
陆尘想了想,道:“我在昆仑山上这段日子来,私下里倒是听了好几次有关白晨真君和白家的传闻,他们之间到底有关系么?”
老马立刻摇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确实没关系。白晨是昔年天鸿老祖赐下的道号,有个白字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陆尘“嗯”了一声,道:“那就继续再查下去吧,苏青珺那边先缓一缓,白莲这女孩要细查,特别是她来到白家之前的经历,最好能挖出来。”
老马瞄了他一眼,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为何对这个十岁的小女孩紧盯不放?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要告诉我。”
陆尘笑了笑,脸色淡淡,道:“我就是总觉得她有些古怪啊。”
老马耸肩,道:“好吧,我慢慢查,你自己在山上也小心些。”
※※※
翌日,晴朗的天空中天光洒落,照在流香圃中,在药园之外的一处大殿中,易昕正和颜萝待在一起,和平时一样为她泡茶,陪她说话解闷。
茶水清香袅袅飘起,颜萝拿起易昕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即双眼微眯,赞叹道:“好茶啊。”
易昕在一旁嘻嘻一笑,白皙手掌轻巧翻转,也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颜萝轻拍茶桌,喟叹一声,带了几分笑意,道:“修行饮茶,心静若水,这份境界我是年少时从我师尊那里听来的,却是直到了现在,才隐约有了几分这种感觉啊。”
易昕在一旁笑着道:“怎么可能,师叔你道行这么高,肯定早就超过师祖说的这种境界了。”
颜萝瞪了她一眼,笑骂了一句,道:“小妮子,瞎拍马屁!我师尊道行通天,乃是正经的顶尖元婴真人,我哪里比得上她老人家。”
易昕吐了吐舌头。
颜萝喝了手中茶水,将杯子放在茶盘上,旁边易昕过来又替她加上了,同时道:“师叔,你看又过了一阵子了,怎么我师父那边还没动静啊?”
颜萝默然片刻,眼底也似乎掠过了一丝担忧,道:“是啊,按理说不该耽搁这么久的,莫非是在冲破生死关时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易昕吃了一惊,道:“什么,那我师父有危险么?”
颜萝道:“生死关生死关,过则生,退则有大艰险,不就是这意思么,风险总是有的。”
“哎……”易昕有些失神,半晌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颜萝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没事的,那老货虽然平日里不太正经,但嘴贱命硬,想来是死不了的。”
易昕勉强笑了笑,道:“知道了,希望师父吉人天相。”
颜萝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只听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片刻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道:“颜萝师叔可在么?弟子苏青珺,特来拜见。”
颜萝与易昕都是怔了一下,随即各自坐好,道:“在呢,你进来罢。”
淡淡赤影微光闪过,身披美丽赤羽披肩的苏青珺走了进来,先是对颜萝行了一礼,微笑道:“见过颜萝师叔。”
颜萝微笑道:“你如今也已经是金丹修士了,不必如此多礼,过来一起坐吧。”
苏青珺带着一丝温和笑意,道:“多谢师叔。”说着走了过来。
旁边易昕站起,对着苏青珺笑道:“苏姐姐,你来了啊。”
苏青珺对她颔首微笑道:“是啊,好几天不见妹妹,看起来似乎又俊俏几分了呢。”
易昕嘿嘿一笑,倒了一杯茶放在苏青珺的面前,道:“姐姐喝茶。”
苏青珺谢过她,抿了一口后,对颜萝道:“师叔,我这一次来是专门向您致谢的。”
颜萝摆摆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苏青珺却是诚恳正色道:“‘红珀丹’炼制不易,所耗灵材不说,您耗费心神为我炼制灵丹,助我突破金丹境界,这份恩德,青珺没齿难忘。便是家父也特意叮嘱,对师叔定要恭敬感谢。”
说着,她从身边取出一个玉盒,双手捧着递到颜萝面前,道:“一点心意,不能报师叔恩泽万一,还请师叔收下。”
颜萝笑了笑,看了苏青珺片刻,随即将那玉盒拿了,叹息道:“你爹真是命好啊,生了你这么个出色的女儿,真是我见犹怜啊。”
苏青珺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羞红晕,看上去更是美如天仙,如风中摇曳的一朵百合,道:“师叔过奖了。”
颜萝打量了她一下,微笑道:“看你气息沉稳,这是境界差不多稳固下来了么?”
苏青珺道:“差不多了,不过近日在修炼时还是有些心慌气短。家师已经嘱咐过,让我近日服食些‘鹰果’,大概一月左右就能消除。”
颜萝点点头,道:“嗯,鹰果对你修炼的‘幽月诀’确有很大助益,你师父说的是对的。”
苏青珺笑了一下,站起身道:“所以青珺这次过来,还是要请您帮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美无缺
颜萝略感诧异,道:“鹰果虽然珍贵,但还是能寻到的,山上百草堂药殿,山下昆吾城众多灵材商铺中,应该都可以买到,这个无需我帮忙罢。”
苏青珺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叔,家师的意思是,我最好吃刚摘下的鹰果。”
颜萝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忽然低头打开了手中的玉盒盖子,向里面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默然。片刻后只听她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木原师兄当真是对你寄予了天大期望啊。”
苏青珺微微垂首,面带微笑,并没有更多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道:“恳请师叔成全,青珺感激不尽。”
颜萝合上了手中玉盒,思索片刻后,颔首道:“好吧,此事我来安排,你且去吧,大概数日内就有消息,到时我再知会你。”
苏青珺深深向她行了一礼,面色恭谨,道:“多谢师叔。”
颜萝叹了口气,却是起身避开,又上前扶起苏青珺的手,与她一起走出门外,道:“青珺,你日后前程远大,成就不可限量,实不必再对我这样一个糟老婆子多礼了,我可受不起。”
苏青珺摇头道:“师叔说哪里话,我……”
颜萝微笑着摆手拦住了她,道:“没事,咱们都心里有数,反正这事我记住了,你等我消息吧。”
苏青珺点点头,又一次谢过颜萝,随后对跟在颜萝身后出来的易昕也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这才去了。
看着那美丽的女子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易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羡慕之色,对颜萝道:“师叔,苏姐姐真是厉害啊,无论道行、天赋、容貌、气度,都没得挑呢。”
颜萝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了屋中。
易昕跟了上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师叔,刚才苏姐姐说要新鲜的鹰果,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呀?”
颜萝“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那一句新鲜与否,里头学问大着呢。”
易昕顿时来了兴趣,拉了一下颜萝的手臂,笑道:“师叔,你给我说说呗。”
颜萝白了她一眼,道:“泡茶!”
“好好好。”易昕嘻嘻笑着,连忙将冷茶倒了,重新泡了一杯热腾腾的新茶,放在颜萝身前,然后笑道,“师叔,你就教教我嘛,让我也长长见识。”
颜萝喝了一口茶水,喟叹一声,道:“鹰果那东西呢,平日里用处不少,虽然珍贵,但也不算是特别稀罕的灵材,本来是没什么的。不过这种灵果却是有一种特别之处,其果实成熟之后会天生有一股精纯灵气,随着果瓣分开而散逸出来,时间大概也就一盏茶时间吧。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服食鹰果,效力大概会比其他时候增加一成。”
“一成?”易昕讶然道。
“不错,只有一成。”颜萝淡淡地道,“因为谁也没法正好凑到刚好时候去摘取鹰果服食,所以如今市面上所有的鹰果都是采摘下来后保存好的,因为药效其实相差也不算太大,也就没什么人在乎了。”
易昕看了一眼门外,道:“那为何苏姐姐她……她师父要叮嘱一定要新鲜的果子?”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了啊,”颜萝笑了笑,道,“她那位师父木原真人,当真是对她寄予期望太深了,甚至就连这些细枝末节都不惜工本要做到最好,如此一来,若无意外的话,她日后的根基几乎必定完美无缺,至少在元婴境界这一关,也许又会增添一点点把握吧。”
易昕怔了半晌,也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苏姐姐她真是幸运。”
“幸运么……”颜萝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却是没有说话。
※※※
光影在半空中扭曲了一下,片刻之后,陆尘的身影在树洞中现了出来。
趴在地上有些无聊的阿土顿时抬起头来,口中“汪汪”叫着,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此刻的阿土身上,白布已经拆掉了一些,但还有一半以上的身子还绑着,看起来有些凄惨。不过阿土坚韧惊人的生命力在此刻再度得到了展示,如此之重的伤势在得到陆尘的救治后,就开始迅速地好转,如今甚至已经可以勉强走动了。
陆尘蹲下身子,抱住阿土的狗头拍了拍,然后先是检查了一下它的各处伤口,点点头,又拿出了一包肉食丢给它。阿土顿时欢叫一声,尾巴摇个不停,然后低头大嚼起来。
陆尘在一旁坐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开口道:“在这里憋坏了吧,再忍忍,等你伤好以后很快就能出去了。”
阿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头在他手上蹭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啃着肉骨头,但是咬了几口后,忽然又抬起头,唯一的一只眼睛盯着陆尘,口中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吼叫。
雪白锋利的獠牙,在它的嘴边显露出来,就连它的目光,似乎也都是冷酷的。
就像是当初在迷乱之地黑甲山上,那些嗜血而疯狂的黑豺狗们。古老的隐匿在鲜血深处的兽性,似乎正从这只黑狗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来。
陆尘静静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后,淡淡道:“放心吧,咱们总要把这仇给报了。”
阿土看着他,过了片刻,它的尾巴摇了一下,然后又低头啃肉去了。
陆尘坐在一旁看着它不停地吃着,看着那白布之下渐渐开始恢复元气和黑亮光泽的皮毛,还有逐渐显露出来的隐含的那种野兽的力量气息,默然不语。
※※※
又是一天晨光洒落,清新的空气化作阵阵微风,吹拂过流香圃草园的上方。大部分的杂役弟子们都按时来到了这里干活,陆尘也是,不过这一天与平常有些不同,主管这一片的金丹修士林盛陪着另一位鹤发童颜的女修士颜萝来到这里,然后按名册从中挑选了八个人,让他们暂时不用再种植自己本来的灵草了,一起来到了草园的另一侧一块相对独立也更宽阔的灵田中。
这块灵田中种了很多树,都是同一种,有些已经结果了,看着果实也有些与众不同,青中带红,形状怪异,有些像是鹰嘴的模样。
林盛并没有立刻对众人训话,而是在来到这里后,就一直与颜萝站在一边低声说话。
其他八个杂役弟子则是沉默地站在灵田边上,不少人面带疑惑之色。
陆尘就在这八人之中,巧合的是,贺长生也在。
他转过眼打量周围人的时候,目光就看到了贺长生,贺长生似乎也在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前些日子要好了许多,不再有那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也没有了那种暴戾的脾气,看起来温和多了。
他甚至在陆尘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还对陆尘笑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不过若是仔细看的时候,会隐约发现在贺长生的目光深处,隐藏着一丝怪异的疑惑之色,而他也似乎一直在暗暗关注着陆尘,像是想要从陆尘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不过相比起来,陆尘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异样,一直都安静地站在那里,偶尔与贺长生目光相接,他也是平静而礼貌地点头示意,不生气也不亲近,就和平时一模一样。
贺长生看了陆尘很久,眼中的疑惑之色却更浓了。
过了一会,林盛结束了与颜萝的谈话,看起来是心中有数了,便站出来对召集过来的八个杂役弟子开始讲话。
至于所说内容倒是不算复杂,无非就是这里这块灵田中,种着的是一种珍贵的二纹灵材“鹰果”,因为现在门派中有人急需此物,需要大家小心栽培,若是种得好了,自然便有赏赐,而且奖励比平常要多一倍,甚至除了例行的收获赏赐外,还会直接赐下灵石给种得最好的人。
这一下杂役弟子们顿时纷纷动容,单论赏赐,此番可是前所未见的丰厚,而且也有人看出来了,这次被林盛叫过来的八个人,几乎就是如今草园这里杂役弟子中做灵力培植最好的人。
显然,这一次宗门里派发下的这个任务,就是要求结果最好的那个。
有了这份默契和要求,当下八个人便很快进入了状态,纷纷下了灵田。
旁边林盛满意地点点头,走到田埂边对颜萝道:“颜师姐,你看还可以吧?”
颜萝笑了一下,道:“多谢你帮忙了。可惜啊,这种事其实若是能让那些筑基境弟子来做,就更好了,杂役弟子毕竟道行低微,对五行灵力的操控还有欠缺之处。”
林盛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但凡稍有天资的正式弟子,有了道行之后,人人都将这种植农桑之事看作下贱粗活,就算是闲着,也断然不肯过来做这些事的。不然被人传了出去,便是当作奇耻大辱一般,只觉得大跌身份,面上无光,死也不肯啊。哎,也不知这风气到底是如何起来的,可惜了啊。”
颜萝有些无奈,道:“确实如此,算了,反正如今这样,也只有从矮个中挑高个了,看着选个好的吧。”
林盛笑道:“只好这样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通风报信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是在规矩繁多的昆仑派中也是如此,其实真正来说,昆仑派存续的年月太久,宗门中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势力盘根错节,反而更是难以保守秘密。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暂时守住一会儿,但时间稍久,上下中间知道这件事的人多了,这流言风声什么的,也就自然而然地传了开去。
这一次栽培的鹰果,是为如今昆仑派中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天才苏青珺准备的。这个消息很快泄露了出来,然后参加这次比试的杂役弟子中,有背景有靠山或是有门路的,自然而然就知道了,而没有背景的一些人,就仍然一无所知着。
贺长生是属于那种没背景没靠山没门路的“三无”人物,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从这一次比试的规模和两位金丹修士同时出面的慎重来看,任谁也知道这次事关重大。他也从其他的杂役弟子神情动静中看出些不对来,但是没人会过来特意告诉他一些什么。
贺长生对此非常郁闷且生气,但是他能做的就是和过去一样,拼命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希望通过这一次比试能有个鲤鱼跳龙门的机会。
陆尘的境遇其实和贺长生差不多,至少现如今他也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平凡人,不过,他有一条门路。
在那天黄昏的时候,易昕就偷偷跑到他住处里找到了他,将他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末了还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陆大哥,你听明白了没?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陆尘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你这样跑来跟我说这些,不怕被别人知道惩罚你啊?”
易昕“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又不只是我一个,那几个世家出身的人,谁不是上头有人通风报信的。再说了,我是听颜萝师叔说的,她又没特地叮嘱我不许说,我就跟你说了也没什么。”
陆尘拍拍床铺,道:“好,我心中有数了。哎,这朝中有人还是舒服啊,办事情就是轻松。”
易昕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不过很快又睁大,对陆尘道:“陆大哥,你可别大意啊,而且一旦中选,就能到苏姐姐身边去啦。”
陆尘一怔,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昕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事连外头那些人都还不知道呢,颜萝师叔就跟我一个人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陆尘看她半晌,忽地笑了一下,拍拍床沿笑道:“小丫头厉害了啊,快过来坐,好好说说。”
“废话,我的本事你还有很多不晓得呢。”易昕得意地笑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其实这次栽种鹰果的比试,只是要挑出一个灵力培植最好的人,然后去苏姐姐那边,因为她要吃新鲜的鹰果……”
她低声将有关鹰果的事对陆尘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为了得到最新鲜完美的鹰果,颜萝师叔花了大气力,从流香圃中移栽了七株鹰果树直接种到苏姐姐洞府中的专有灵田里,接下来便是令人日夜看护,细心栽培,结果日期都差不多算定了,三天便有一株结果,结果后即刻喊人,成熟立食,不耽误任何时间,不逃逸丝毫灵气。如此三七二十一日,便可大功告成,苏姐姐在‘幽月诀’上就再无阻滞,可以一路直修至金丹境巅峰了。”
陆尘听了一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易昕奇道:“陆大哥,你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大好看啊?”
陆尘摇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没事,就是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在这修仙一途中,我和她真是有天壤之别。”
易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口笑道:“看你说的,那肯定是有天差地别的嘛,都不说苏姐姐家里豪富一方财货无数了,就算是天生的根骨资质,那也相差太多了啊。所以呢,苏姐姐是天才,是天生的命好,强求不来的,你看我就不嫉妒,还为她高兴呢。”
陆尘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微笑道:“你说得对啊,天生的根骨资质,强求不来的。”
易昕点点头,然后又叮嘱他道:“总之呢,陆大哥你心里有数就是了。这次若能中选,不但能让苏姐姐承你一份人情,说不定还有机会拉近关系认识她呢,有这份交情在,以后在昆仑派中,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啦!”
陆尘微笑道:“好吧,我知道了。”
易昕盯着他,像是比自己比试都更紧张一些,握拳道:“一定要赢哦。”
陆尘一拍胸膛,道:“非我莫属了,你放心就是。”
易昕哈哈一笑,看起来居然也有几分相信他的神情,似乎顿时信心满满了。
※※※
鹰果的栽培并不简单,这种灵果长在鹰果树上,树干细长,根系发达,想要将灵田中泥土里的五行灵力调整清楚,比普通的灵草要吃力许多,基本上一干活就是一天。
被选中参加这次比试的杂役弟子个个都十分卖力,只是限于道行,催动一整天灵力做培植后,到了黄昏便一个个看起来面无人色,疲倦无比了。
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与草园那里不同,哪怕是杂役弟子们离开了,这块特殊的灵田周围也被颜萝特地派人看守住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贺长生离开的时候还是比较满意的,特别是当他看到有人守卫灵田时,心中也就放心了许多。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实在是可恶至极,彼此私相勾结,打压像他这样的普通弟子,真是作恶多端。
幸好昆仑派乃是名门正派,还有像颜萝、林盛这般能够公平持正的好人,也不枉自己拜入这宗门一场。要是日后自己果然有机缘能修道有成的话,一定好好感谢一下这两位恩人。
他心中这般想着,便向自己住处的房子走去,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西沉,眼看便要天黑了。
贺长生捶捶自己的后腰,感觉有些酸疼,他既为杂役弟子,天赋自然是不高的,道行也是一般,在草园那边做事时,其实也并没有像今天这样真真切切地辛苦干上一整天,别说还真是够累的。不过为了将来的梦想,还是值得啊。
他心中想着未来美好的情景,如同每一个平凡少年那般梦想着自己终有一日鹤立鸡群傲视天下,一身道行冠绝昆仑,到那时所有的元婴真人包括掌门都拜倒在他脚下,无数美丽的女弟子,嗯,以苏青珺为首的都深情款款地看着他,低声软语地请求与他结为道侣……
这日子,真是太好了!
当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时,嘴角挂着笑意,忍不住还吹了一下口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突然从门后飞来,重重地砍在他的后颈上,甚至隐隐地还听到一声低沉闷响。贺长生两眼一翻,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直接就向前倒了下去。
在他身后,屋子的门缓缓关上了。
※※※
夜色深沉,山风幽幽吹过。
黑暗如一场梦魇,始终纠缠着他不放,让贺长生觉得十分痛苦,却又莫名地在那片黑暗中,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曾经有过一个家。
可是那个家给他留下的最大的印象,似乎从小到大就是“家道中落”这四个字,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到他爹,似乎所有人都在缅怀着先祖的光辉,然后对眼前现实抱怨诅咒,愤愤不平。
但现实就是现实,在抱怨诅咒中,家道仍然还是在不可遏制般地衰弱下去,等到他长大成人的时候,贺家已经家徒四壁了。
他很穷很潦倒,除了老宅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还是记得父祖们的执念,怀念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昔日荣光,然后渐渐地将恢复这种荣光当作了自己义不容辞的使命。
任何人都不能挡我的路,我必将重振家声。
我会修道有成,成就真人,然后重振家业,娶一房……不,真人是什么身份!当然是娶一大堆老婆,生一堆儿女,然后再置办下无数财货,比昆吾城中那些苏家白家林家都更好!
那美景仿佛金光灿灿。
他在梦境中都笑出声来。
然后他就醒了。
醒来后便有痛苦,如同割裂一般的痛楚从他脖子后边不停传来,然后在他艰难地转头间,他发现自己手脚被紧紧捆住,丢在房间的地上,而旁边桌子上还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这个屋子。
房间里,同时还有另一个人。
“你醒了啊?”那个人影是背对着他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好像能察觉到贺长生的醒来,但并没有回头,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声音低沉且略带一点嘶哑,听起来很陌生,贺长生觉得自己好像没听过,但过了一会儿却又莫名地觉得似乎有些耳熟。
他努力地睁眼看去,只见那个人背对着他,手上拿着一支奇怪的符笔,正在他屋子的白墙上涂抹描画着什么。
那笔尖画出的痕迹,如鲜血一般殷红,卷起道道奇异的纹路,似恶魔的狞笑,在那白墙上一点点复活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沙子
白墙上的笔迹图纹鲜红无比,看起来很像是涂抹着鲜血,同时因为太过饱满,一滴滴的“血珠”有些杂乱地向下流了下来,留下了好些道细细的血痕,让人看上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人沉默而耐心地画着,似乎他所做的事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不过随着他手中的符笔不停挥动,他的声音也又一次传了过来。
“这世上的人呢,大多数都很好骗的,许多时候,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了。”
“比如这‘转生阵’,多年来天下人多以为邪恶无比,每每要杀人取血,涂抹成纹,其实哪有那么夸张。”
那个人手臂上抬,勾了一笔,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道:“真正要用人血的,那都是魔教中至高神通,而且杀人取血很麻烦的,哪有朱砂用得舒服,对吧?”
烛火之下,那个人的面孔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留下了两个幽暗深邃的眼孔。
贺长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阵害怕,叫道:“你、你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在面具背后笑了一下,笑声嘶哑,过了片刻后并没有回答贺长生的问话,只是淡淡地往他身边指了一下,道:“你声音再大一点的话,我就用它割掉你的舌头。”
贺长生身子一颤,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去,果然望见在自己头颅不远处的地面上,插着一柄黑色的短剑,看上去锋利无比,在烛光中倒映出令人心寒的光芒。除此之外,他还看到围绕着自己的身体,地面上不知何时被挖出了好些道弯弯曲曲的指头般粗细的小坑道,也不知到底是用作什么用途的。
一股寒意笼罩全身,贺长生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不知怎么,这个神秘人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凶神恶煞一般,但是那种平淡的语气却反而更加令人恐惧。
贺长生看着那蒙面人又转过身去,继续在墙上涂画那些诡异的符纹,大口喘息了几声后,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到底是谁,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那个人毫无反应,静静地画着,鲜血般的痕迹在白墙上一道道铺开,隐隐像是有一扇血腥的大门将要成形。
“魔教、魔教!”贺长生的喘息声越来越急,忽地急切地道,“这位大哥,我、我没有招惹你们魔教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符笔饱含朱砂,在白墙上某处重重点了一下,如画龙点睛,似乎突然让那些没有生气的血痕有了些灵气,然后在血纹交错间,一道鲜血淋淋的大门似开未开,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恶鬼从那血门之后扑出来。
那人转过来,放下符笔,然后走到贺长生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静静地道:“你没有招惹魔教,但你对我有用。”
他看了一眼那白墙上神秘而扭曲的恐怖血门,低声笑了一下,道:“我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那些伙伴啊,所以呢,只能想办法让他们自己出来了。”
贺长生听不懂这人话里的意思,但本能地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之感,他的牙齿开始打战起来,咯咯作响,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看着他,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不过似乎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反而是看着贺长生的脸,过了片刻后,从那面具背后发出有些感慨的叹息声,再过了好一会,只听他低声道:“欺凌弱小凶神恶煞,遇见强敌贪生怕死,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
“站在光明中谦和守礼,在黑暗里便肆无忌惮?”
“大概有朝一日……不,应该是很早以前,我可能也变成这样了吧。”那个蒙面人淡淡地自言自语着,一双黑暗的眼眸看着被紧捆无法动弹的贺长生,目光中似乎看不到丝毫的情绪,除了一片冷漠。
贺长生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猪,一只待宰的猪,那股冰冷的绝望感似乎从身子的每个角落都翻了起来,让他不停地颤抖着。
他拼命扭动着身子却毫无用处,只是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扭曲的虫子,显得意外的丑陋,与此同时,他再一次向这个人发出哀告,流下了眼泪求他放过自己,然后无论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来。
那个蒙面人拿过一团布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贺长生口中发出“呜呜”的闷响声,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还有一丝痛苦后悔。
那个蒙面人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道:“你在后悔刚才没有大声喊叫救命?”
贺长生盯着这个人,眼神中如欲喷火一般,像是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但是那蒙面人却是摇摇头,然后温和地道:“这房子周围我已经布下了隔音阵法,你就算再怎么喊也没人听得到的。这样子说一下,你大概能安心去死了罢?”
贺长生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眼中绝望之色更浓,而再看向这个蒙面人的目光里,恐惧之色也又深了几分。
那蒙面人随手拿起了旁边插在地上的那柄黑色短剑,在自己面前轻轻横过,口中道:“你知道吗,在魔教中有一种极可怕的酷刑,用来惩罚教中犯下天大罪过的人。”
“那种酷刑名叫‘滴血’。”
“将罪人绑死固定于地,蒙上他的眼睛,然后一点一点切开他的血管,这样罪人就会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从他身体里慢慢流出来,滴落到地上。”
“然后,会有无数可怕的噬血虫,从你身上的伤口钻进去,到你的肉身里,一点一点地吃掉你体内所有的东西,而你呢,甚至也能听到那些咀嚼的声音,是不是很有趣?”
贺长生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起来,脑袋拼命地摇着,口中发疯似的发出怪异的声音,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那蒙面人看着他,然后伸手拿出了一只小布袋,在贺长生的眼前摇晃了一下,顿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沙石滚动,又像是无数小虫摩擦撕咬的声音。
贺长生口中“啊啊”地叫了两声,目光僵直,用难以形容的恐惧盯着那小袋,片刻之后,他的下身湿了一片。
蒙面人放下袋子,又取过一物,却是一个眼罩,然后慢慢向贺长生脸上放去,静静地道:“开始吧。”
贺长生悲鸣一声,拼命挣扎起来,但是此刻如案板鱼肉,终究是无用了。
很快的,他的眼睛便被黑色的眼罩牢牢蒙住,一片黑暗彻底淹没了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似无情的锋刃,落在他的右手手腕上。贺长生的身子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但那股冰寒之意仿佛无坚不摧,瞬间就渗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狠狠地往下压了一下。
“滴答……”
贺长生突然屏住了呼吸。
“滴答……”
周围突然一片黑暗,一片寂静,只有那轻轻却清晰的声音,如一滴水珠落下。
“滴答……”
每一滴的声音,似乎都有着相同的间隔,每一声滴水的声音,就像是可怕的铁锤猛烈地敲打着他的魂魄。
每一击,都让人魂飞魄散。
然而梦魇似乎仍然还没结束,在那可怕又如此清晰的滴水声中,忽然又响起了一阵细细的“沙沙”声,如虫蚁爬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冷冷的可怕的一丝麻痒感觉,从他伤口处传来。
贺长生再也忍受不住,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声,但是所有的声音,最后都被堵在了他的喉咙深处。
夜风凄凉,有人吹灭了蜡烛,黑暗涌来,让这个世界陷入一片阴影之中。
※※※
那个蒙面人缓缓站起,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全身都如筛糠般、甚至开始不似人形的人,收起了手中那个小袋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地上的那些细小扭曲的坑道中,正有鲜红色的液体缓缓滴落,发出有条不紊的声音。
房门打开时,有低沉的“吱呀”声,看一眼屋外的世界,已是深夜时分。
他关好房门,走到了路边黑暗处,在那棵大树下面坐了下来。黑暗的树影朦朦胧胧,遮蔽了他的身影,片刻之后,从树后走出了一个黑影,是一只黑狗,闻闻嗅嗅地来到了他的身旁。
蒙面人摘下了面具,借着微光,看清了他的面容轮廓,正是陆尘。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连眼神中的光芒都有几分黯淡下来。
阿土站在黑暗中凝视着他,过了一会靠了过来,用头轻轻蹭了蹭陆尘的手臂。
陆尘伸手抱住了它,轻轻摸了摸阿土的脑袋,低声道:“做好了。”
阿土低低呜咽了一声,像是回应他的话。
陆尘抬头看了看这黑暗的夜色,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情绪,过了片刻,他拿起了那个小袋子。
阿土的眼睛盯着这个小袋子,一眨不眨。
陆尘也看着这个小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对阿土道:“你看,我说的是对的吧?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啊,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他的手轻轻松开,布袋口的绳子掉落下来,在夜风中,里面的沙子被风吹拂而起,飘落向远方寂静清冷的夜色深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后纷扰
晨光亮起的时候,陆尘打着哈欠走出门,和许许多多的杂役弟子一起,走向流香圃的方向。一路上遇到不少认识的同门,彼此打着招呼,有一两个熟悉些的还对他开着玩笑打趣道:“你这是昨晚没睡好吗?”
“睡不够啊,天天干活,累死了。”陆尘摇着头,感叹道。
旁边的杂役弟子都是点头,看起来大家都是心有同感。昆仑派中种种规矩,压榨杂役弟子供奉天资好的人,其实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昆仑派还是名门正派,还是会给杂役弟子一点希望,只要你运气天资全部都到了的话,确实还是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希望微小,但长生成仙的美好已然足以令人心甘情愿地为之奋斗了。
一路上闲聊着,走到流香圃的时候,朝阳已经升起并照在这片阔大的药园上,迎面吹来的风也带来了流香圃中独有的清香。众多的杂役弟子们就像是辛勤的蜜蜂一样,纷纷飞向自己的灵田,陆尘也在人群中走着,来到了那块种着鹰果树的地方。
当他站在那块灵田边的田埂上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正是个天高气爽的好日子。
其余的人很快也都来到了这里,又过了一会,颜萝和林盛两位金丹修士也到了,当下众人便要开始时,突然点卯的林盛皱了皱眉,大声道:“等一下,少了一个人。”
众人愕然站住脚步,纷纷回头看去。
颜萝也是有些诧异,道:“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还有人不识好歹,谁啊?”
林盛看了看手中名册,又望了一下站在那边包括陆尘等人在内的杂役弟子,沉吟片刻后对颜萝道:“有个叫贺长生的弟子没到。”
颜萝“哼”了一声,道:“竖子不知轻重!罢了,不用理会他,总不能让这么多人都站在这里等他一人,开始吧。”
这话于情于理都完全没错,林盛也是没有异议,当下便下令众人进去灵田中去培植鹰果,同时看了一眼来路,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之色。眼下这事是颜萝招呼来的,但出面挑选过来这些杂役弟子的人却是他,如今贺长生突然无故缺席,虽然颜萝并没有任何指责他的意思,但这种情形实在是有些打他的脸面。
林盛心想,待会等这厮来了,定然要严厉训斥一顿,至于最后中选之人,看来也不能选此人了。
林盛在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倒是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只是转过身,看着灵田中在忙碌的那些弟子。
※※※
林盛要想狠狠训斥责骂贺长生一顿的想法,一直没有实现,因为整个早上贺长生都没来。到了中午的时候,林盛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铁青了,周围的人除了颜萝之外,都暗自离他远了些。
中间颜萝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安排管理杂役弟子的事是林盛的分内事,她随口说几句无妨,但要是管得太多,那就是过界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林盛终于忍耐不住,叫了旁边一个守卫弟子,令他去把贺长生那厮找来。
此刻的林盛心里已然是下了决心,若是贺长生过来时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己就当场发落了他,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杂役弟子从流香圃这里赶出去。
那个守卫弟子领命去了,周围的人包括灵田中忙碌的那些杂役弟子也都在暗暗关注着这边,有些人不动声色,也有几个人面露笑意,看来是庆幸自己少了一个对手。
静静的山风吹拂过这片药园,天空的太阳落下的阳光似乎也是温和的。
骚乱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后,突然从草园外传来的动静,那一阵喧哗吵闹声仿佛自远方传来,因为太远听得不太真切,但其中似乎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呐喊声,然后迅速地向流香圃这里蔓延过来。
灵田边上,颜萝与林盛道行最高,最先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同时转身看去,没过多久,只见刚才那守卫弟子面无人色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到林盛面前,然后脸上兀自带着惊恐之色,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他……死了!”
“什么?”
贺长生横死的消息转眼间就在流香圃中传开,一开始众人还是诧异惊讶,但很快的,许多人都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昆仑派突然派遣了许多人,直接将那一片地方封禁起来,禁止所有人再接近贺长生的房子。而林盛与颜萝在最先赶到那地方后,也一直都没有从那屋中出来过。
到了下午时分,百草堂的两位元婴真人千灯、明珠竟然也赶了过来,面色凝重地走进了那屋子,再迟了一些时候,眼看到黄昏时分,在无数明里暗里观望的目光里,昆仑掌门闲月真人也沉着脸来到这里。
偌大的昆仑派中,一时间竟仿佛是风雨欲来。
※※※
各种各样的传言不停地在昆仑派中疯狂流传着,关于那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平常毫不起眼的杂役弟子为何突然横死,又何以竟然能引来了如此众多神通广大的高阶真人们的关注,这种种疑问,出现了无数个版本的回答。
有的说,是那杂役弟子被压榨太过,悲苦难忍,又觉得前途无望,于是绝望自尽的;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冷笑道你懂个屁,分明是前些日子那厮被人欺压得狠了,受不住才死的。至于说谁欺负的人,嘿嘿,如今昆仑派中胆大心黑的就那么几家,自己去想呗。反正有的人家做事恶心,小心招报应;
又有人言之凿凿,说那边之所以引来众多真人关注,是因为那屋子里情况太惨了,满屋满地的鲜血啊,惨不忍睹,直如人间地狱一般;
旁边有人问,一个人怎样自尽才能搞到满屋满地都是血的?然后又是一阵绞尽脑汁胡思乱想。
到了傍晚时候,传来的消息渐渐明确清晰了一些,那屋中确有命案,有人死了,死者便是贺长生。
贺长生死得很惨很惨。
但究竟怎么个惨法,没进去那屋子的人,全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进了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想说话的,最多被逼急了,也就是面色很难看地说一个“惨”字而已。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昆仑派已经将那屋子周围数十丈地全部围了起来,周围住的其他杂役弟子全部派人仔细询问过,确定没嫌疑后另行安排了住处。于是这一片昨天还热闹的地方,今天就冷清如同鬼域。
※※※
陆尘住的地方离那里很远,并没有被波及到,也没有人过来盘问他。所以当天黑下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房子中,让阿土趴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帮它解开布带。
那些沾血的白布被丢在一旁,露出了狰狞难看的伤口,阿土时不时身上会痛得抽搐几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强忍着,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有些地方伤口快好了,陆尘就没再管,只是更换了那些伤势最重的地方,看起来阿土身上还有不到一半的地方裹着白布,比之前似乎看着顺眼了些。
但是它好像又难看了几分,因为现在的阿土,只有一只眼睛和半截尾巴,站着的时候瘸腿越发厉害,唯独是它脸上的那些令人震怖的伤疤,似乎为它额外增添了几分杀气,让它看起来凶了不少。
“快好了。”陆尘打量着眼前这只伤痕累累的黑狗,然后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
阿土对他应了一声,摇了摇尾巴,陆尘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半截尾巴摇起来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和怪异,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道:“等好了再出去玩时,自己要小心了。”
阿土独眼之中,幽绿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把头靠在陆尘的膝盖上,静静地依偎着他,而在陆尘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一层幽绿光辉之下的,还有一点很淡很淡的黑色,摇曳晃动了一下。
陆尘望向窗外,那一片黑夜深邃无边,他的脸上神情同样也是一片淡漠,过了片刻,他随手一挥,屋中的烛火暗了下去。
“睡吧,明天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
第二天,仍然是一个好天气。
太阳高悬,晴朗多云,天日昭昭,乾坤朗朗。
然而一抹阴影已然笼罩在昆仑派中,更新的消息传了出来,只说以闲月真人为首的好些位元婴真人们大发雷霆,其原因就是,在那间屋子里,死得很惨的贺长生,竟然可能是被三界魔教的人所害死的。
这是数十年来,魔教第一次在昆仑山上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而且是摆明了车马,直接表明了身份。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地痛打着昆仑派上下的脸,怎能不叫闲月真人等人愤怒无比,在收拾贺长生后事的同时,他还把主管巡山守卫的人骂得灰头土脸。
昆仑派“天兵堂”首座独空真人受召来到闲月真人这里时,就看着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面无人色地狼狈退了出去。而闲月真人看起来似乎仍然余怒未消,面色铁青,只有在望见独空真人时才点点头示意,随后也没有虚言客套,直截了当地便问独空真人道:“你那位弟子何毅,现在如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掌门暗流
天昆峰正阳殿中,此时只剩下了闲月真人和独空真人两位,没有外人在场,再加上平日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是十分熟悉,所以说话也就随便了很多。
不过独空真人乍一听闲月真人如此询问,也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道:“还在闭关思过呢,掌门师兄,你这是……”
闲月真人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开口,伸手延揽示意独空真人与他一起走到一旁坐下,又唤人进来上了热茶。
等奉茶的童子在闲月真人示意下退出大殿后,闲月真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忽听旁边独空真人赞叹了一声好茶,便斜眼看了他一眼,道:“这茶便是小鹤。”
独空真人点点头,他身为昆仑派天兵堂多年的首座,见识阅历早就深厚,什么东西没见过,不过此刻他却是苦笑了一下,叹道:“这小鹤茶确实是佳品,不过以后易家那边,我多半是拿不到了。”
至于为何拿不到名茶小鹤的原因,独空真人没有说,但这两位德高望重的真人心中自然都有数,不外乎就是何刚欺负易家姑娘那件事了,如今易家与这边势同水火,这茶叶自然是再也休想了。
独空真人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烂事,转而看着闲月真人,正色道:“师兄,你召我过来,又突然问到劣徒何毅,这是有什么说法么?”
闲月真人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前日流香圃那边发生一宗命案,本门一个杂役弟子死于非命的事,你听说了么?”
独空真人颔首道:“听说了,不过没过去那边看过,只是知道一些粗略,怎么,师兄你这是……”
闲月真人随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份书简递给他,淡淡道:“上头是那房子里的情况,你自己看看。”
独空真人有些疑惑地接过来,先是看了闲月真人一眼,随即低头开始翻阅。只是他看着看着,眉头便微微皱起,脸色也越来越是凝重,有那么片刻工夫,偌大的正阳殿中,便只有他翻页的声音。
如此过了一会,独空真人看完了所有东西,脸上已经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沉声道:“魔教竟然如此张狂,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闲月真人,迟疑了一下后,道:“师兄,出了这样的事,你刚才又突然问到了何毅那小子,莫非是想让他出……”
“让他过来见我吧。”闲月真人伸指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对何毅期望甚高,但前些日子那件事,他那个弟弟确实惹了众怒,他身为兄长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惩戒一二也是难免。”
独空真人脸上泛起了一丝喜色,站起身来,道:“那是当然,其实若不是当日掌门师兄你出面为我圆场,百草堂那边千灯、明珠两个人还真未必肯那么轻易掀过此事,我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闲月真人点点头,看着独空真人,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十年前荒谷一战后,魔教式微多年,门中少有人再与那些贼子有过接触,唯独是你那弟子何毅,数年前在迷乱之地遭逢意外,与魔教余孽几番纠缠厮杀,听说是有好几年?”
“三年。”独空真人立刻回答道,“那孩子心智坚毅刚强,又因昔年家中有至亲死在魔教妖人手中,对魔教恨之入骨,所以在迷乱之地里与那些妖孽争斗了好久,三年后两败俱伤方才回山。但若论本门中对魔教情况了解之深的,无过于他!”
闲月真人笑了一下,道:“我也是想到此处,所以……当然,若是你觉得他正在闭关修炼,对他道行增进有所影响的话,我也不好……”
“绝无此事!”独空真人立刻开口,斩钉截铁般地说道,“师兄,我又不是老糊涂,这是师兄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前出关,而昆吾城众多世家在魔教威胁之前,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份情,我们师徒二人都是铭记于心的!”
闲月真人笑了一下,看起来略有几分感叹,道:“你知道就好了。这些年来,在宗门里我坐这掌门之位,始终有人心怀不满,总说当年我师尊隐退冬峰之时,这掌门之位理应传给天澜师叔才对。唉……像千灯、明珠等几位师弟,对此态度也是暧昧不清,唯独只有你坐镇天兵堂多年,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一边啊。”
独空真人冷笑一声,道:“师兄莫要生气,那几位心里想的什么勾当,谁还不知道似的,无非就是想借机打压,好在那天穹云间的奇峰上更多占些东西罢了,可笑!再说了,当年传位之时,咱们可都是在这正阳大殿上站着的,连天澜师叔如今都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叽叽歪歪了。”
他一拱手,正色道:“师兄放心就是,那些跳梁小丑断然翻不了天,就算退一万步说,如今白晨师伯也还在冬峰上呆着呢,谅他们也不敢乱来。我现在就去叫何毅过来拜见师兄,有什么交代的,您尽管说,让那小子竭尽所能帮你一下,将这隐匿于暗处的魔教妖孽抓出来,定不让师兄失望。”
闲月真人含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独空真人转身去了,看他走路虎虎生风,显然是十分高兴,对于他这等修为心性的人来说,这也是不多见的事,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独空真人对他那个弟子何毅,当真是真心喜欢,期望极深的。遇到这种事,他看起来倒似乎比自己遇到喜事都更高兴几分。
闲月真人目送独空真人远去,偌大的正阳大殿中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回头默然独坐了一会,忽然又轻轻叹息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莫名的疲倦。
有身为化神真君的师尊在世,自己又坐上了掌门真人之位,但底下的那几个人却仍然敢时不时的说三道四,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只凭他们几个元婴境的真人?
闲月真人苦笑了一下,脸色渐显沉重,怕只怕……那些人后头也有人撑腰啊。
※※※
流香圃草园中,种植鹰果树的那场比试被这宗突如其来的命案给打乱了。别的不说,就连领头的颜萝和林盛二位金丹修士,也好几天没回到这里,剩下这些个杂役弟子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各种小道消息疯狂流传的这些天里,大家还是每天照常来到灵田边,虽然也不知道这比试还能不能继续,但活还是要接着干,只不过有的人懈怠,有的人多干点,还有的人似乎格外认真。
这个特别勤劳认真干活的人是陆尘。
他每天该干活的时候绝不偷懒,老老实实地将所有该做的分内事都做好做完,空闲时候呢,却也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旁边田埂上,热热闹闹地议论着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谈论着那不幸横死的倒霉蛋,又一起想象着如果真是魔教所为,那些传说中的妖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云云。
大家对温和有礼的陆尘都没什么太多看法,有的人还好心提醒他别费劲了,看颜、林两位师叔好几天都没回来,这件事估计是要黄了,就算不黄,那到时候起码也得重新比过。不然这几日他们都不在这里盯着,谁能说得清楚这中间有没有什么猫腻嘛?
陆尘笑而不语,点头称是,不过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别人也就懒得说他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颜萝与林盛才回到了草园这里,似乎是听说命案那边的事,宗门里另有安排,所以让他们二人回来了。
不过人是回来了,但颜萝与林盛两位金丹修士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心情看起来也是糟糕。然后正如大多数人所料的那样,他们直接无视了这几日空白期间的结果,对众人宣布这次比试作废,待过些日子他们会再度组织一次,那时候再争取挑出一个合适人选。
人群中陆尘沉默不语,旁边人却都是喜笑颜开,偶尔有与陆尘相熟的同门还走过来取笑他两句,又拍拍他肩膀,然后语重心长地对陆尘教诲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之类的话,陆尘也是苦笑,然后连连点头,说诸位说得太对了,这个道理我真是没想透,以后还要认真修行云云。
总之,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暂时翻过去了。
然而事情在一天之后,突然又起了谁都没想到的变化,颜萝与林盛再次召集了众人,然后面色复杂地对所有人宣布,未来不再进行比试,这次的人选已经挑好了,前往如今昆仑派最炙手可热的天才苏青珺身边做事,为她栽培鹰果树的那个人,叫做陆尘。
众人一时哗然,而看过去连陆尘也是瞠目结舌,似乎完全不明所以,一脸疑惑之色。
众人围着两位金丹修士问个不停,然后颜萝神情淡淡地说了,这件事谁说都没用,因为是苏青珺自己直接指名挑选的。
众人大惊,愈加困惑,七嘴八舌地吵闹不休,而颜萝则是眼中颇有深意地远远看了一眼安静地站在人群背后的陆尘,嘴角挂上了一丝颇堪玩味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诺言
“所以说呢,你是不是要谢我?”
在敲开陆尘的房门走进来后,一脸得意的易昕倚靠在桌边,笑嘻嘻地对陆尘说道。
陆尘连连点头,正色道:“这还用说吗,全靠易大小姐慧眼如炬通风报信,我才能有这个机会啊。”
“嘿嘿!”易昕看起来更高兴了,双手抱胸,得意地道,“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聪明呢。那天我在路上偶遇苏姐姐,虽然只跟她说了几句话,但是从她话里我就听出来了,她对鹰果这件事很上心的。所以我就想啊,别人有事暂时不管了,那她自己能不管么?颜师叔和林师叔不在了,那她肯定自己也要过去看看啊,对不?”
陆尘不住点头,口中“嗯、嗯”个不停,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道:“你真是太聪明、太机智了!”
易昕叹了口气,面上露出痛心之色,道:“可惜其他那些人,一个个自作聪明,一有机会就偷奸耍滑,苏姐姐偷偷在一旁观望着,定然不喜。如此再看你这勤奋样子,本身鹰果也培植得好,这还不选你就怪了。所以说呢,”她语重心长地对陆尘道:“陆大哥,以后你为人处事,也应该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啊,不可以乱来,不可以偷懒!”
“好好好,我全记住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陆尘呵呵笑着,似乎不管易昕怎么说,他都有着无限的耐心一直听下去,以至于易昕自己都吹牛吹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嗔了他一眼。
“不管了,这次我是不是帮到你了?”易昕问道。
“帮大忙了。”陆尘道。
易昕手一伸,笑嘻嘻地道:“那还不给点好处,快拿来!”
“那我以身相许好吧?”
“什么!”易昕吓了一跳,顿时脸飞红霞,啐道,“喂,陆大哥你又不正经啦,说什么嘛!”
陆尘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开玩笑了。”
“哪有你整天这样开玩笑的,以前刚见面那时候,在迷乱之地,你还说过什么让我以身相许呢,太不要脸了!”
陆尘笑道:“让你以身相许你不愿意,换我以身相许你还不肯,哇,你这人太难说话了吧!”
“喂……你、你还能不能好好说了啊,陆大哥!”易昕看起来要气得跳到桌子上了,脸红得不行,连眼光都水盈盈一般。
陆尘耸耸肩,拉着她坐下来,随后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说玩笑话了啊。我比你大十多岁呢,怎么着也不能欺负你这小丫头啊……唔,不过说到礼物么,还真一下子不知道该给你什么。”
易昕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尘没注意,只是低头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我现在身边没什么好东西,等以后你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郎君夫婿,在你成亲的那一天,我便送你一个最好的礼物,好么?”
“我成亲的时候?”易昕看起来仍有几分羞涩,但眼神中明亮清澈,仿佛温柔的水波,闪烁着美丽变幻摇曳不定的粼粼微光,轻声问道。
陆尘笑道:“是啊。”
易昕看了他半晌,忽然嘻嘻笑道:“好吧,不过你自己说的哦,一定是要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礼物!”
陆尘伸出手掌,微笑着道:“君子一言!”
易昕重重一点头,也伸出白皙手掌,往他手掌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大声道:“驷马难追!”
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片刻,从掌心中似有一丝异常柔软的感觉传来。陆尘收回手,走到一边床沿上坐下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自言自语地道:“啊,让我想想,我好像也不能算是君子呀……”
“喂!”易昕一跳八丈高,冲过来气汹汹地一把将他推倒,陆尘倒在床上哈哈大笑,旁边易昕又好笑又好气,伸手在他身上连打了几下,气哼哼地道:“你这人,太坏了,太坏了,刚答应的事,转眼就想赖账啊你……你太坏了!”
※※※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巍峨的昆仑山脉屹立在大地之上,似一个个雄伟的巨人,在它的怀抱间则孕育了无数生灵,也隐匿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与阴影。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那栋房子上时,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的安静祥和,周围几乎没人,所以踏破平静的脚步声就显得异常清晰和响亮。
来的是两个人,独空真人和他的弟子何毅。
在距离那间屋子十余丈外的地方有守卫弟子看守着,不过在何毅递过去闲月真人的手书后,他们就很快让开了,其中有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何毅的脸上,似乎对这个年轻男子比德高望重的独空真人都更感兴趣。
何毅的脸型模样与当初他的弟弟何刚有几分相似,当然了,是在何刚还没毁容之前的样子。
多日不见,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洞府中闭关多时不见阳光的原因,何毅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他神完气足,神情平静,似乎完全看不到丝毫当初那件事对他的影响了。
在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前时,独空真人停下脚步,始终落后他半步的何毅也跟着停了下来。
左右并无人在,独空真人看着自己这个徒弟,眼神中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微笑着道:“其实我当日答应掌门师兄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几分为你担忧的,只是这机会与你来说太过难得,只能先抢过来再说。”
何毅面上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垂首轻声道:“师恩深重,弟子真是难以回报。”
“不过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也就放心了。”独空真人不以为意,笑道,“我本担心那件事对你打击太大,会影响你心性,进而惑乱修行,如今看来你非但未受其扰,反而又有精进,应该距离突破金丹境界,只是一步之遥了吧?”
何毅笑了笑,面色沉毅,并没有说话。
独空真人点点头,道:“你这样是对的,其势未成,便当沉潜隐忍,若能将此番挫折当作磨砺,日后对你修行反而是大有好处。”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道:“如今宗门里人人都以为那苏青珺为天纵之才,老夫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日后她的成就,还真就未必就能胜过你了。”
以何毅沉稳的心性,听到这里也是吃了一惊,道:“师父,此话怎讲?”
“苏青珺她自身的天分那是有的,确实厉害,但是造就她如今这般早早冲破金丹境界的,她出身的苏家和她师父木原一直不惜血本,拼命堆积各类灵材资源的,也是重要缘由。苏家那是太希望自家再出一位元婴真人撑门面了,为此可以不顾一切;而她师父木原据我所知,其心中所图者甚至更大!”
“比元婴真人所图更大……”何毅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您是说木原师伯他是想让那位苏师妹……成就真君?”
“自然便是如此了。”独空真人冷笑了一声,道,“木原乃是本门铁支领袖,对铁支式微多年之势早已不满,但以他的能力,又岂能撼动我等昆支,要知道昆支中,可是有白晨、天澜两位真君坐镇的。”
“所以铁支想要兴盛,唯一的希望就是其门下崛起一位绝世天才,成就化神真君之位,如此自然风起云涌,一步登天!”
何毅默然,过了片刻后点点头,道:“师父所言极是,也难怪木原师伯平日里对苏师妹百般照顾,听说在修行上更是精益求精到了极苛刻的地步,丝毫差错都不允许,半点遗憾都不能留。”说到这里,何毅也是笑了一下,道:“也难为那位苏师妹,居然能在如此沉重压力下修行,一路勇猛精进到今天的。”
独空真人嘿嘿一笑,看起来脸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道:“眼下这才哪到哪啊,还早着呢,咱们且等着看好戏吧。”说着他顿了一下,又看向何毅,道:“总之,修仙一途漫长艰险,日子还长着呢,小毅你天分才情那都是有的,但在日后修行中,一定要能沉下心,静心修行,如此才能成就大器。”
何毅退后一步,向独空真人深施一礼,沉声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独空真人点点头,道:“话就这么多,你自己记得就好,我们进去吧。”
何毅道:“是。”说着走上前去准备推门。
身旁独空真人又道:“此事关系到魔教,事关重大,掌门师兄十分重视,你要好生调查,力求尽快抓到凶手,查明真相,不可懈怠。”
何毅道:“是,弟子明白的。”
“吱呀”一声,那两扇门扉在他手下被推开了,一股阴暗的气息从房间里涌了出来,似乎外头的光线一时间还不能照射进去,只是有一股难闻奇怪的味道飘了出来。
何毅刚想走进去,忽然只听身后独空真人突然又自顾自冷笑了一声,何毅转头看去,道:“师父,怎么了?”
独空真人道:“没什么,我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想笑木原痴心妄想啊。”
“是什么?”
独空真人悠然道:“木原他心怀大志,不顾一切地让他弟子成就金丹的时间甚至比白晨、天澜两位真君更早,昆仑上下皆以为绝世天才。但是啊,他只顾着高兴,却是没想过,咱们昆支那两位神通广大的绝世真君,到底对他们铁支的这种做法,高不高兴,喜不喜欢呢?”
说着,独空真人便独自笑了起来。
何毅站在一旁,目光转向前边不远处的屋子,看着里面幽深的黑暗,忽然间没来由的,心中一寒。(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色迷雾
风从远方吹来,吹进了这个封闭的屋子,然后阳光洒落下来,似乎一切都变得温和温暖,驱散了曾经隐藏在这里的黑暗冰冷。
何毅与独空真人走进了屋中。
这屋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腥臭味,独空真人在门槛上停留了一下,皱起眉头用手在面前挥了挥,道:“这什么味这么大?”
相比之下,何毅倒是没什么太过明显的反应,他往前快步走去,打开了窗户。随着光线照射进来,这屋中的情景也随即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鲜红!
这是他们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令人震撼的景象。
屋子几面白墙上,还有地上,到处都是鲜红如血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被泼洒了无数人血,触目惊心,而且似乎有意地被涂抹画出了各种诡异扭曲的图纹,形成了复杂难明的图案。
何毅看着墙上那些鲜血淋漓般的图纹阵式,瞳孔深处微微收缩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向着屋中一点点看了过去,最后落在这屋子中央的地上。那边有一块空地,弯曲长度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个人形。
何毅转头看了独空真人一眼,独空真人点点头,道:“就死在那里。”
何毅蹲下身子,目光在地上那些手指粗细的缝隙线条上看过去,在缝隙中也仍然还残留着许多鲜红的颜色,只是许多地方已经干涸了,看起来就像是发黑的血迹。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独空真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何毅面色看上去有些凝重,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后,道:“这屋中血纹的阵法名叫‘转生阵’,是魔教中极高明的一种法阵,普通弟子是无法布置的。”
他的手指在一条地上的缝隙边缘轻轻划过,那里异乎寻常地并不粗糙,而且一眼看去,几乎所有的缝隙、粗细、大小都完全一样。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真的有无数鲜血在这些缝隙中流淌时,会构成怎样一幅令人惊悚的画面。
“这个布阵的人,道行高低且不说,但是这手法,却是极正宗的。”何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一双眼眸里却异常明亮和锐利,仿佛像是有两团火焰燃烧起来一般,“阵纹、位置、角度、灵力,八方生死门,轮回之道,转生阵中所有的紧要之处,他布置得可以说是完美至极。”
独空真人走到他的身边,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何毅冷冷地道:“这样的阵法,根本无法冒充,必定是魔教之中核心人物所为,而且地位必然极高,才能拥有如此纯熟正宗的手段。”
独空真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我当立刻回去将此事禀告给掌门师兄。小毅,这件事便全盘交给你了,掌门师兄的手令我也放在你这里,必要时,你可以调遣我昆仑派的一些暗子资源,同时在此手令下,金丹修士以下都不能拒绝回答你的询问。”
“若是元婴境的师叔师伯呢?”何毅突然问了一句。
独空真人脸色微变,看着何毅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毅脸色不变,只是轻声道:“我只想以防万一,事先询问一下。”
独空真人看起来对这个问题也有些犹豫,沉吟片刻后,道:“元婴真人这边,确实不太好办。不过此事牵连了魔教,干系极大,也……这样吧,若你确有需要想对哪位元婴真人询问,还是先禀告掌门师兄,由他定夺,出面相召。否则的话,你这样做事实在是太过容易得罪人了。”
何毅点点头,道:“多谢师父体谅。”
独空真人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这满屋血淋淋一般的景象,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声,随即转身走了。
何毅并没有随师父离开,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最大的任务便是要开始追查那个神秘的魔教中人了。
他慢慢地走到白墙边,仔细看着那些血色图纹,然后靠上前去嗅了一下,又用手轻轻在一抹红色残痕上抹了抹。
果然是朱砂。
何毅眼中露出了然之色,但随即又掠过了一丝极深的忧***教式微多年,他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还有这等人物了,难道是魔教中某个隐世多年的魔头又突然出世了吗?
但如果是那等大魔巨枭,却又为什么会对贺长生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甚至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的人下手?还布置了这样一个令人惊悚的转生阵?
值得吗?
不值吗……
何毅站在屋子之中,眉头紧锁着,目光锐利如剑,慢慢转身,看着自己周围几乎无所不在的血红之色,在某一个刹那间,他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错觉,就像是自己周围是一片浓密的血色迷雾,将自己团团围住。而在迷雾深处,却一定是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缓缓闭上眼睛,站在这死寂而孤独的血色屋子中,周围似有无声的浪潮,他却恍若不觉,只是轻声自言自语着。
“你是谁?”
“你想要干什么?”
※※※
陆尘离开了流香圃,在许多人羡慕的目光中,前往苏青珺的洞府。
身为如今昆仑派最顶尖也最出风头的年轻天才,新晋金丹,身后又有雄厚背景的苏青珺,她所住的地方自然不同凡响,是在一座灵力充盈的紫云峰上,半山腰一处“飞雁台”中开辟出来的一座占地极大的洞府。
相比起杂役弟子们群居的情况,整座紫云峰上的洞府只有四个,而飞雁台这一侧的山面上更是只有苏青珺一个洞府,远远望去,只见仙气蒸腾云滚悬崖,古木老藤随处可见,远有猿啼近有飞禽,可谓是仙家福地,正是天底下每一个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神仙洞府。
站在这飞雁台上,陆尘也是有些感慨发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看傻了吧!”旁边传来一个悦耳声音,却是易昕来着。
陆尘叹道:“是啊,这人跟人也差太多了吧。”
易昕居然难得地没跟他拌嘴,看着眼前这一片如画卷般的秀丽景色,也是面上露出羡慕之色,道:“确实啊,我第一次过来这里的时候,也是看呆了呢。”
说着,易昕耸耸肩,对陆尘招呼道:“来吧,我带你过去。”
这天苏青珺有事并不在洞府中,不过一应事情众人早已商量好了的,易昕也只是带陆尘过来认认路,稍后等苏青珺回来了,自然会再跟陆尘说话。
按照之前的说法,为苏青珺培植新鲜鹰果的人是要追随苏青珺,在她洞府中住上一段时间的。不过实际上这个“洞府中”的说法不算太确切,从大的来说,整个飞雁台实际上都是属于苏青珺一人的洞府范围的,走在上面自然就在她的洞府内。不过平日里苏青珺起居修炼的洞府,指的还是在飞雁台靠山壁那边开辟出来的阔大石洞,平日里洞门封闭,外人是进不去的。
而陆尘所要待的地方,是在洞府大门一侧十余丈外的一处山林边,这里开辟了一块灵田出来,灵力充盈,土地肥沃,百草堂也将最好的七棵鹰果树移栽到了这里。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陆尘的任务就是要照顾培植好这些鹰果树,然后一旦发现鹰果成熟,就要立刻通知洞府中的苏青珺,以最快时间服食下去,进而使药力行走全身经络,不失分毫,从此得到完美无缺的金丹境界。
不过在这个时候,陆尘正皱着眉头,有些发呆地看着那块灵田边上,明显是新起的一间草屋。
“我就住这?”他问易昕道。
易昕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不是废话么,难道你还真的痴心妄想能住到那边洞府里去么?”
陆尘摇摇头,感慨地道:“那倒没有,不过只是给我准备一间草屋,是不是太简陋了啊。”
“喂,你只是一个杂役弟子而已,别说得好像你已经是金丹修士一样了好吗?”
陆尘笑了起来,道:“你这女孩子,嘴巴这么毒,小心将来没人敢要你啊。”
“呸!要你管!”易昕啐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推开草屋的门,向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回头笑道:“陆大哥,看起来还不错啦。”
陆尘笑着走过去,站在草屋中向四周看了看,只见这屋子不大不小,里面有床有桌,算得上简单朴实吧。
“反正凑合着住呗。”他笑着道,“干活的人就不强求太多了。”
易昕笑了起来,又走到门口看了看,道:“陆大哥,你这间草屋离苏姐姐的洞府大门有十丈多吧,若是鹰果成熟以后你去叫她,来得及吗?”
“来得及。”陆尘大大咧咧地道,“只要不超过一盏茶时间,鹰果的那份原始灵力便不会消散,没关系的。当然了,除非她离开这里,不在洞府中,那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计可施了啊。”
易昕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听颜师叔说,都跟苏姐姐商量好了的。这段时间就只做这事,除非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她是不会离开洞府的。”
陆尘两眼微微眯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道:“那敢情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昆仑义冢
苏青珺是在下午的时候回到紫云峰飞雁台洞府的,这个时候易昕已经离开了,而陆尘则是在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草屋后,便走到草屋外的灵田里开始干活。
灵田约莫两亩地大小,地方是足够宽阔了,七棵鹰果树移栽在这里,彼此间隔得十分宽松,也是为了给这些娇贵的灵材足够灵力和营养的缘故。
陆尘将这里的鹰果树一棵棵地仔细看了过去,心中有数后便挑选了几棵看起来最有可能先结果的树木培植了一下,中间累了坐在旁边田埂上休息,看看另一边的那栋草屋,忍不住也是苦笑,自言自语道:“住了那么久草屋,好不容易混进来住上了砖房,结果这下又住了草屋,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啊。”
“什么越混越回去了啊?”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清脆悦耳。陆尘回头一看,只见是苏青珺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田埂上,正看着自己。
陆尘哈哈一笑,站了起来笑道:“不过是随便开开玩笑罢了,没事。”
苏青珺却没有笑,而是认真地看着陆尘,随后道:“陆尘,鹰果这件事对我的修炼十分重要,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陆尘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青珺对此事竟然看重若此,便也端正了神色,道:“苏师姐请放心,这件事是我尽心竭力争取来的,自然是要认真做好,断不会敷衍疏漏的。”
苏青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了。”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看着陆尘又道:“另外,此事若是你替我做好了,我定有重谢,而且肯定比外头流香圃那边的惯例要好得多,总之,绝不会让你越混越回去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陆尘面上难得地掠过一丝尴尬之色,苦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
苏青珺对他点点头,便转身向洞府那边走去。
但这时,陆尘忽然又喊住了她,道:“苏师姐,这鹰果的品性想必你也是心中知晓的,我会好生照看,一旦结果成熟便来叫你。不过既然是要把事情做好,我总还是要跟你当面商量确认一下,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不能随意离开洞府。”
苏青珺颔首道:“这是自然。我近日早早下山,便是去处理一些杂务,接下来这二十多天,我便一直留在洞府中静修了,你大可放心。”
陆尘咧嘴一笑,道:“好。”
苏青珺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转过身,向远处的洞府走去了。而陆尘则是重新在田埂上坐下,看了看眼前这片灵田,又看了看头顶的青天,只见蓝天白云,澄澈如洗,不由得忽然心生感慨,低声笑了一下,道:“我这……也算是种田种出头了么?”
※※※
有昼便有夜,有光便有暗。
当陆尘站在晴朗明亮的天空下,在那如人间仙境一般的飞雁台上发出些许感慨,感觉人生总归还是有些光亮有些美好的东西时,在昆仑山中的另一个地方,在另一个行走在山间道路上的何毅心中,则是在白日里还透出了一丝冷意,总觉得出现在他前方的那片地方有些黑暗。
昆仑山脉很大很大,大部分地方都是光明敞亮的,正如昆仑派这个名门大派一样,充满了正义凛然的气势。不过如此庞大的一个修真名门,当然不可能真的一切都如表面那般,至少在何毅眼中,此刻他正前往的那座山,那个隐藏在山峰背面阴影处的地方,便是黑暗寒冷的。
哪怕此刻正是白天,太阳高悬,但这里给人的感觉也仍然没有改变。
山是无名山,许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名字,似乎谁都不愿费这个脑筋为这个鬼地方取名,所以久而久之之后,无名山居然就成了这座山的正式名号。
无名山是隐藏在昆仑山脉中的一座小山,周围都是高大的山岭,所以大部分的光线都被高山遮挡住了。这座小山阴暗、冰寒且孤寂清冷,从来不被人所喜欢。在无名山的背阴处,那个更加阴暗的角落里,还建着一座类似祠堂般的房子。
“义冢。”
何毅看着那座哪怕是在白天也显得十分昏暗的房子,口中慢慢念出了挂在门扉上头牌匾上的字。
冢便是坟茔,是收留死人尸骸的地方,但在昆仑山中,并不是所有昆仑派的修士在过世后都会来到这里。像真君、真人,还有金丹、筑基等道行高深的修士,昆仑派自然会有风景秀丽的陵园好生安葬,日夜享受后辈们的香火供奉,逢年过节的也是热闹无比,和义冢这里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这个黑暗阴冷的地方,收留的是一些孤魂野鬼,收留的是一些进不了巍巍昆仑明亮陵园的人。
贺长生的尸体,就被放在了这里。
当然了,按理说,如果真想要好生调查的话,这尸体本是不该移动的,但哪怕昆仑派手段厉害,却也不能长时间将一具尸骸放在人群聚居的地方,加上贺长生这一辈子默默无闻,死得也是无声无息,当然也是进不了昆仑陵园的,所以只能被安置到了义冢这儿。
义冢的大门是被漆成黑色的两扇大门,在这片背阴的山影中显得格外厚重,但也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何毅站在门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正常来说,昆仑派弟子几乎没人愿意来这边。
他走上前去,在义冢的门上敲了两下,低沉的声音传扬开去,门后却是一片沉默,毫无反应。
何毅皱了皱眉,手上又用劲敲了几下,比刚才更大声了些,只是这一片静寂中,突然响起的声音犹如一声突兀的嘶嚎,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片刻过后,门后面响起了一点脚步声,慢慢地走近,然后打开了黑色的大门。
一张枯瘦苍老的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一时间何毅也看不清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少岁,但是给他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看守义冢的老头的眼睛。
那双眼眸中,几乎没有任何的光彩,有的只是麻木和呆滞,仿佛是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即将油尽灯枯了一般。
“何事?”那双冰冷麻木的目光,落在了何毅的脸上,或许是这背后阴森的气氛和黑暗的气息,让何毅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但他毕竟是个修行深厚、天资出色的修士,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然后从怀中递了一份手令过去。
“我叫何毅,奉掌门真人之命,来查看前日送到这里的贺长生尸体。”
这个看尸人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向下瞄了一眼,随即又看了看何毅,沉默片刻后,嘶哑着声音慢慢推开了半扇门,道:“进来吧。”
看着这看尸人让开了身子,何毅犹豫片刻,便迈步走进了义冢。刚刚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他似乎有一种天色突然更加黑暗的感觉。
这义冢中的大部分房屋,都被漆成了黑色,一排十几具的棺材,并排摆在这个院子的一面墙下,然后另一面有前后许多间房,有的屋子看上去一片漆黑,有的屋子却有星星点点的烛光闪烁亮起,透出淡淡一点光芒出来。
似乎像是看到了何毅眼中的疑惑,那个看尸人从他身边慢慢走过,低声说道:“有烛火的,是刚死的人,阴间路远,漆黑难走,总要有点光亮才好行路的。”
何毅脸色微变,忽然又道:“那些黑屋子呢?”
看尸人有些木讷地转过头,向他看了一眼,那一双眼眸中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浑浊阴霾麻木之色,道:“那些都是死得久了,连魂魄都走远了的。”
何毅盯着这个看尸人,瞳孔微微收缩。
※※※
在今天以前,何毅知道义冢这个地方,但从未来过,也自然不会知道这里如此阴森可怖,还有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看尸人。若不是此刻确认自己的确是在昆仑山中,而这义冢又确实是昆仑派的地盘,何毅甚至都觉得眼前这人是什么邪魔外道。
他甚至觉得就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穷凶极恶的魔教妖孽,单论起阴森气息来,还都不如眼前这看尸人。
不过昆仑派既然能容此人在此看守义冢,应该也不会真的是什么妖人了,大概是这种地方实在阴气太盛,待得久了,自然变得古怪起来。想到这里,何毅倒是心中有些同情这看尸人了,不过他向来也是心志刚强之辈,对看尸人点点头后,便道:“贺长生的尸体放在何处?”
看尸人抬起手,指向这庭院边某处。
何毅看着他的动作,缓慢不说,还异常的僵硬,也不知到底像人还是像鬼,忍不住便问道:“你这手怎么了?”
看尸人沉默了片刻,道:“假的。”
何毅一怔,仔细看了一下,果然发现看尸人的手虽然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居然是用木块雕成的。
这一下让他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首,道:“对不住了。”
那看尸人脸上的神情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多看了何毅一眼后,僵硬的目光里似乎温和了一些。然后,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道:“在那间屋里。”
何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庭院尽头一处黑屋,里面有几点烛火闪烁着。他点点头,道:“多谢老丈指点。”
说完,便迈步向那边走去,只是才走出几步后,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看尸人开口说道:“喂,你想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何毅身子猛然一震,霍然转过身来,眼中精光大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