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留下来
卧龙塘村,吴东地区一个不起眼的滨海小村。
多年前,顾宇飞与结拜兄弟方白羽,薛双林和龚翰章四人结伴出海,学人家搞起了海运走私的勾当。脑袋别裤腰带上淘到了第一桶金。之后在这个小村落里搞起了第一家面粉厂,从一开始的面粉厂到后来的轧钢厂,前前后后张罗起四十八家村办企业。逐渐形成了卧龙塘产业群的格局。
整个卧龙塘产业群星罗棋布在东海之滨,毗邻卧龙新港,背倚半月山省级公路,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
全村四百一十二户人家,两千八百口人,都是这四十八家村办企业的小股东。
那一年赶上伟人南巡,鼓励私有经济发展,提出改革的步子要迈的更大些。一时间,这股由南往北的春风吹遍全国,卧龙塘村也搭上了这股春风,被时任省委书记田向农树立为农村改革建设的典型,吴东第一村的名头从此叫响。顾宇飞作为卧龙塘村的带头人,在那几年中风光一时无两。顾氏家族在这个村子里渐渐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
顾宇飞出门看病,一走大半年,冷不丁一回到家就宣布老顾家后继有人了。全村老少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傻了眼。村子里有些分量的人物都忍不住好奇,借口探病登门来瞧瞧顾大龙领回来的这个野种是个什么成色?
顾大龙是顾宇飞的乳名,只有村子里的老辈人才够资格这么称呼他。
顾天佑随顾宇飞回村已有半月,来登门探病的都是顾宇飞的长辈,自然也是天佑的长辈。这些人与其说是来探病的,倒不如说是来探路的。他们进门的时候手上提着礼物,脸上堆满了笑意,见到天佑的时候人人都是不住口的夸赞。然而,从这些人的身上,顾天佑感受不到半点真诚。
在顾宇飞生命最后一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有仿佛说不完的话要对天佑讲。顾天佑心里清楚,他这是在交代身后事。归根结底,他还是放不下白手创立的卧龙塘,不放心,不甘心。
半个月后的一天,顾家新宅,房间里,十几盆名贵兰草在温室效应下,违背季节规律花开正盛,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顾宇飞躺在榻上,连续数日,干稀不进,生命已进入倒计时。
顾天佑坐在床边,端着碗,缓缓收回汤匙。
“别白费功夫了,你学过医,应该知道我的时间已经到头了。”顾宇飞的声音虚弱,却难得吐字清晰。
顾天佑看着他面上泛起的一抹血色,心中明白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左右看了看,叹道:“该来的总是要来,难得有个家,我其实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当日答应顾宇飞陪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之后自己便会离开。现在,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此刻,顾天佑心中隐隐不舍。来到世上十六年,还是第一次把监狱之外的地方当成家。
“我知道你心里头有些事情要问我,趁我暂时还清醒,你问吧。”顾宇飞目不转睛看着天佑,仿佛要把这一刻印刻在脑海中带到另一个世界里。
“她”顾天佑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问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这个她当然是指于少芬。顾宇飞微微眯起眼,似沉浸在回忆中,缓缓道:“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孤儿出身,非常聪明,读书很厉害,从小学到大学的成绩都很好。”
“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又有了我的?”
“她是孤儿,是我供她上的学,在她大学毕业那年,燕京的学生们闹事,她是带头人之一,遭到了政府通缉,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到了我,而我那时候正在海上做私货生意,她找上门来主动提出要跟我过日子,我没有拒绝。”
顾宇飞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妈她长得很好,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又在首都上过学,是个很有见识的女人,比我家里那个强许多,那段日子里没少为我出谋划策,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后来呢?她又是怎么进的监狱?”顾天佑其实还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对自己母子不闻不问。
“我们走到一起没几个月就出事了,我们的船在海上遇上了海警,随后就打了起来,我和你大头叔,双林叔跳了海,你母亲水性比我好,当时却死活不肯跳,留在了船上,搜身的时候她忽然拔枪打死了一个武警干部,我们三个在海上漂了一星期,眼看都要饿死了才遇上你翰章叔,等我们回到陆地时,你母亲已经被判了死刑,当时我还想捞她出来,结果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她在燕京做下的事情,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敢沾边了。”
他又解释道:“经过那次之后,我已经下定决心洗手上岸,当时田书记刚到吴东任省委书记,当年他下放到卧龙塘村劳动,我父亲待他不错,仗着这点香火缘我找上门去,总算拿到了办厂许可和贷款批文,当时搞面粉厂还好说,关键是我同时上马的还有轧钢厂,那会儿物资供应紧张,钢材市场都是国家企业把控着,民营经济钻进这个领域里很不容易,各级审查非常严格,所以我就”
“看着你的女人怀着你的孩子死在狱中?”顾天佑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了龙爷,那个为了四个老婆罢官的倔老头。不由心头一阵鄙夷。
“那个时候我身边有好几个女人,你母亲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顾宇飞闭上双眼,长长叹息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想做什么道德圣人,走到今天也算是咎由自取,你怨我恨我都随你。”
“从小教导我的人说,怨恨是弱者的做法,而我喜欢有仇必报!”顾天佑话锋一转又道:“该恨你怨你的是她,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没有你就没有我,所以我没有恨你怨你的权利。”
“这段时间”顾宇飞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道:“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我很高兴。”
顾天佑从他的眸子里感受到某种期待,知道他还有下文,索性沉默以对。
顾宇飞接着道:“我知道你要离开这儿了。”
顾天佑面无表情:“我在这里不受欢迎,而且,这是咱们之前就说好的。”
顾宇飞:“离开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什么具体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顾天佑淡然道。
“其实你可以考虑留下来。”顾宇飞脱口而出,很快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确实没什么好的去处,不妨就留在卧龙塘,毕竟你是我的儿子。”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尽管心中早有所料,顾天佑还是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你也应该明白对我而言,在那样的环境里,每一次选择错误都很可能意味着不会有下一次选择的机会。”
环境是最公平也最无情的老师,顾天佑的童年从记事起就结束了。尽管很幸运的得到了龙爷的庇护,然而龙爷在天佑的成长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从来不是什么父亲,祖父。在龙爷眼中,天佑也从来没有被当成小孩子,龙爷把他养大的过程就是把一个不合格的兵培养成合格一兵的过程。
在正常的环境里,一个小孩子在面临选择时犯了错误,会得到家长的保护,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而顾天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他至今还能记起人生第一次选择错误的后果。八岁那年,因为挡不住一颗糖的诱惑,被一个病态的诱拐犯骗进储藏室,之后的事情几乎毁掉了自己整个人生。
那是顾天佑第一次见人流血,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那个人撕碎了自己的衣服,恶狼一样扑上来的时候,自己举起打磨锋利的牙刷把划开了那人的主动脉,灼热的血一下子喷了出来,那么多的血,到处都是
顾天佑收回心绪,顾宇飞仍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
“我知道这些年你生活的很苦。”顾宇飞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流落到社会上真的比留下来更好吗?”他恳切的继续说道:“卧龙塘是我毕生的心血,你就忍心看着这份家业落到仇人手中?”
“您言重了。”顾天佑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无权无势无根基,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你若只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我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期待。”顾宇飞锲而不舍的:“但你不是,你的成熟和修养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我本来已认定顾家后继无人的事实,却偏偏这个时候你出现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这事儿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她吧。”
“是的,我当然不会忘记你的母亲,我很快就会去下面当面谢谢她。”顾宇飞续道:“不过孩子,临别之际,我还是要请你相信我,就算我走了,卧龙塘的局面也不会比你在秦州监狱里面对的更险恶,我不会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面对今后的一切,我向你保证,无论卧龙塘如何,至少你会过上比流落在外好很多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顾宇飞已是油尽灯枯,只剩下一点不甘的目光如火般灼热,炙烤着顾天佑的心。
顾天佑的内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点点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天佑在内心中对自己说,就算是为了让他死而瞑目吧。
顾宇飞满怀不舍,终于缓缓闭上双眼,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带着遗憾和不甘走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卧龙塘全村挂素,上下一片哀嚎声。原配老婆苏霞珠带着三个女儿披麻戴孝,大操大办将他风光大葬在村口的山岗脚下。顾天佑完全被排除在外,只能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村上人都说,这个野种不愧是监狱里长大的,果然是一条喂不熟的恶狼,顾大龙对他那么好,临了一滴泪都不愿为自己的父亲流。顾天佑懒得理会他们的非议,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陪着顾宇飞走完他生命最后一程,接下来似乎已无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反正自己又不想跟这些人争夺什么,只要就这样默然离开,这些声音自然会消失。
世事难料,见多了人性黑暗一面的顾天佑终究却低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他想走,人家却不肯放他离开。顾宇飞丧七之后,原配老婆苏霞珠便领着三个闺女和女婿把顾天佑强行关进了顾家老宅。
理由是顾宇飞的遗嘱。
卧龙塘村有四十八家村办企业,几乎都是顾宇飞一手创立,他手里掌握着这些企业大部分股权。这些年,受惠于这些企业,村上每一家都都积攒下不菲财产。而顾家更是村中首富。
根据苏霞珠的说法,顾宇飞的遗嘱里将他名下所有银行存款,包括在省城和秦州的几处房产都留给了苏霞珠和三个女儿。而他所独自拥有的卧龙塘村四十八家企业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连同顾家老宅则尽数由独子顾天佑继承。
顾天佑当然知道这母老虎没安什么好心,本打算来去潇洒,却没想到兜头一口大黑锅罩下来。接还是不接呢?顾天佑回味着顾宇飞的临终遗言,忽然来了兴致,左右离开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倒不如留下来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十六章 战卧龙
卧龙塘的清晨实在太美好,薄雾环绕在半月山腰,轻纱一般秀着风情。升起的炊烟和鸡鸣阵阵让这个仙境一般美好的地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站在青瓦红砖堆砌起的二层楼上,稍作运动后深呼吸几口,舒筋活络养元气,眺望东方,金阳跃出大海,刹那间就把整个世界点亮,所有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就算全世界都找不到爱你的人,你也应该好好生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曾经爱过你的人。
又是不美好的一天。
锻炼过后,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夜散放院中的三条莱州红大狼狗收归犬舍,然后开始张罗早饭。本着先狗后人的原则,肉泥拌狗粮弄了三大盆,接着轮到屋子里那张照片,在顾宇飞的音容宛在前点上三炷香。
“老顾同志,向你汇报一个喜讯,我又成功的活过了一天。”
照片里的顾宇飞面带笑容,不像记忆中那个总是愁眉苦脸病歪歪的中年男人。
“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是夏天吧,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今年的雨季又长又潮,所以我得谢谢你给我留了这所房子遮风挡雨,要是没有这个窝,我还真不知道该去何处容身,对了,还要谢谢你给我准备的那些书,虽然大部分我都不喜欢看,我喜欢侦探和武侠小说,可你准备的多是些政治经济方面的专业书,这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继续准备早餐,首先打开冰箱,一只手伸进去轻而易举的从里边拿出十枚鸡蛋,一个个打碎后倒入准备好的大碗中,接着是一条活八爪鱼,一大杯鲜牛奶,最后把三样东西一股脑的倒进榨汁机,打碎搅拌后稍稍加热,两升半的玻璃杯满满的弄了一大杯。
打开电视机,里边出现一健美男士,正热情洋溢的介绍健美方法。端着杯子,冲着电视那厮举杯示意,干杯,一口气喝个精光。长舒一口气,顾天佑拿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临出门前又回到照片前。
“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怕你不高兴,不过想一想还是决定告诉你,你留给我的那三百万老婆本我决定拿去投资了,跟一个姓杨的朋友合作搞了点小生意,我知道这笔钱连同那些书,都是你特意留给我的,书是渔,钱是鱼,可惜我对打鱼没兴趣,只好用你给我的鱼去生小鱼。”
“拿了你这么多,我可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你是我老爸,但我这个人一向恩仇不忘,欠了人家的就一定要还报,我意已决,就算你托梦劝我放弃,我也会把要做的事情做到底,所以你最好还是在下面保佑我能成功。”
一个人寂寞久了,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这是人的本能行为,据说可以调节自己的心理健康水平。顾天佑对这个说法抱有怀疑。于是决定跟照片聊天,效仿的是那部民国大戏里跟戏子照片结婚的白小姐。
摩托车从宽敞的乡间公路上飞驰而过,古老的秦州城渐渐出现在眼前。
一辆警车停在路旁,中年警察靠在车旁抽着烟。摩托车停到他面前,中年警官转身打开车门,顾天佑从摩托车上取下一蛇皮袋子丢到车里,中年警官说了四个字:风调雨顺。顾天佑冲他龇牙一乐,回了一句:恭喜发财。摩托车轰鸣一声,扬长而去。
两年后。
烟雨茫茫,江流入海碧波涛涛,将大山分成两座,人居其间,宛如画中,偶尔飘过几点白帆,又为这画卷增几分生动。
坐亭观山海,不是为效仿名仕风范,而是被人围追堵截到此。
顾天佑抻了个懒腰,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看亭子外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少年。正值夕阳斜坠,霞光万道,映衬在他俊秀不失棱角的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究竟是来打算教训我这个野种的?还是来陪我看风景的?”
为首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黝黑,身材高壮,此刻正手执鸭蛋粗的木棍,怒目凶光紧紧盯着顾天佑,左右看了看,似乎从人多势众中找到了胆气,恨声问道:“你昨天跟方乐儿钻了油菜花地?”
钻了油菜花地,一句似乎不能说明什么的话,在当地却代表了一种暧昧的意思。
想起那个被全村少年奉若星辰的少女,十八岁的顾天佑禁不住有些心神微荡。
“关你屁事?”顾天佑唇角挂着讥嘲的笑意,“付先勇,你狗拿耗子也不看看对象,上次揍的你还不够是吧?”
付先勇面皮一红,在顾天佑看向他的时候,下意识的微退了半步,又很快意识到弱了气势,想到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跟面前这声名狼藉的野种之间传出的绯闻,便禁不住怒由心生,强自挺胸发狠道:“知道你能打,但你不看看今天我们来了多少人,你小子到处造谣污蔑乐儿的名声,我们今天就是要狠狠教训你一顿!”
“木棍是够粗了,打死人都没问题,可惜拿棍子的人缺了点胆气。”顾天佑起身,轻蔑一笑,道:“我到卧龙塘也有两年了,你们应该清楚,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多说,不管那件事我是不是真做了,至少不会满村子胡嗪,所以我想这些话你们肯定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传这些话的人安了什么心不必我说,你们要是没蠢到家就该清楚自己被人利用了。”
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怕了你们,而是因为我很清楚,我现在认怂也没用,不管你们的脑子能不能转过这个弯儿,今天这个场面都别想和平解决,多说无益,想怎么着就麻利儿的过来吧。”
自从十六岁那年来到卧龙塘村定居,顾天佑这个顾家人眼中的野种便几乎成了全村老少的眼中钉。在有心人刻意煽风点火无事生非的关照下,麻烦总是不断找到这个貌似孤苦却强悍异常的少年。今天这一出,只是过往两年卧龙塘村岁月中的一个缩影。
虽然麻烦不断,但是仗着从小锻炼的一身本领,顾天佑每次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
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面前这些村中少年们看向自己的目光要比以往更坚决也更凶狠。看来那个传闻真的触犯了众怒。想到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顾天佑心中微叹,自己那会儿或许就不该招惹她?
女人,看着很美很温柔,翻起脸来却是最无情不过。所以感情这种东西,千万不能太当真。在心中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免又想起了十五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不免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就忘不掉许佳慧?
付先勇拎着木棍第一个冲上来。
顾天佑瞅准他的动作,在他将棍子抡起的瞬间,一个箭步迎上去,劈面一掌按在他的脸上,脚下使了个绊子,付先勇倒飞着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顾天佑追身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棍子夺过来,高高举起作势要打。付先勇吓得双手抱头,口呼救命!顾天佑哈哈一笑,随手丢了棍子,转身就往山下跑。一干少年恍然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轰然一声,追下山去。
顾天佑一口气跑回村子,一溜烟似的钻进顾家老宅。
卧龙塘自从被树为典型之日起,村民们的房舍便被盖成统一样式,集中在卧龙潭周围。老村落的宅子只有顾家老宅被保留下来,单独立于山口处。背山望海,坐落在卧龙塘村外围,修着三米高的围墙。门口处砌起一座比围墙更高半米的门楼,让这个宅子格外显眼。
高高的大铁门将不忿的少年们阻挡在外,却挡不住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帮蠢蛋,今儿这是抽了什么疯?”顾天佑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径直走到院中犬舍前,迅速的打开铁门,三条黑影如猛兽出笼般窜出。
顾天佑扬声喝道:“都听着点儿,我开门放狗了,哪个胆敢跳进来,被咬坏了我可不负责!”
三条大黑狗都是纯种的莱州红,这种狗体型硕大,性格凶猛,同时具备机敏忠诚的优良品质。顾天佑把它们从几个月大养到今天,这两年里,因为它们的存在,顾家老宅几乎成了生人勿近的所在。
墙外的少年们显然是知道这三条恶犬的厉害。在外头咋呼的凶狠,却没一个人胆敢越雷池半步。
顾天佑搬了把梯子爬上门楼,坐在上面与众少年对骂。其中一个少年气不过,从地上拾起块石头狠狠砸向天佑,被顾天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反丢了回去,正中那少年额头,登时砸的皮破血流。
卧龙塘民风彪悍,这些年因为村办企业的存在,家家户户都颇有些积蓄,村中少年们在外读书时仗着几个臭钱,向来横行无忌。一个个好勇斗狠惯了,流这点血并不能让他们畏惧。
付先勇大骂道:“好你个臭野种,敢拿石头伤人!”
顾天佑坐在门楼子上,哈哈笑着反骂道:“滚你娘的蛋,许你们砸我,还不许老子还手了?”
付先勇挑衅道:“有胆子你下来,站在上头算什么能耐?”
傻逼才下去呢!顾天佑心中好笑,故意逗他道:“有本事你上来,在下面耍嘴又算什么能耐?”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正这时候,村子方向一辆电动车飞速驶来,骑在车上的少女老远就喊:“付先勇,你又带头来欺负天佑,看我不告诉你爷爷,让付爷爷熊你。”
电动车很快到了近前,车上少女跨步下车,站在场间毫不畏惧的怒视着以付先勇为首的众少年。只见她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明眸皓齿,琼鼻檀口,端丽动人,将近一米七的个子,身材婀娜多姿,长发齐肩,更增几分俏丽。
顾天佑叹了口气,道:“方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第十七章 佳人怨
多年前顾宇飞,方白羽,薛双林和龚翰章四兄弟告别海上走私生涯,上岸转行。龙头顾宇飞在卧龙塘搞起了村办企业,大头方白羽在省城开了第一家金店,酒坛子薛双林在省城开了一家酒楼,龚翰章先是在秦州经营房地产,而后也逐渐发展到省城,如今已是省内闻名的地产大亨。
四个人乘风而起,各有一番际遇,如今顾宇飞的卧龙塘产业群江河日下,方白羽的乐鑫金楼却是开了一家又一家,甚至都开到了省外。三人当中薛双林和龚翰章早已搬去省城定居,方白羽却没有离开卧龙塘。
方大头前面养了三个儿子,三十九岁才有了方乐儿。自从方乐儿出生,方白羽的金楼生意便一天好过一天。因此他很自然的把女儿看做自己命中的贵人,一向视若掌珠。
方家在卧龙塘说一不二,一半原因源自方大头财雄势大,另一半却是因为方大头的二儿子方鸿鹏。在顾天佑所听说过的版本里,这位刚刚三十岁的三姐夫在整个秦州市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经营着秦州市最豪华的两家夜总会,同时还是秦州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金字塔大酒店的第二大股东。尽管这位方家老二很少回来,却并不妨碍村上少年们把他当成神一般崇拜。
一年前,方乐儿进城游玩时遭遇了一场意外,恰逢顾天佑才免遭祸害。当时顾天佑受狱友李明博之托进城办事,刚巧碰到李明博要找的那个混蛋朋友和几个小流氓强行把方乐儿从ktv拉出来。
顾天佑出手救了方乐儿,当时还在乱战当中被对方捅了两刀。在那件事之前,方乐儿是卧龙塘的天之骄女,顾天佑是人见人恨的野种丧门星,两人之间几乎毫无交往。那件事之后,方乐儿才开始主动接触顾天佑。
也是因为那件事,方大头几乎是当着全村人的面痛打了方鸿鹏一顿。下手之重,令人瞠目。由此可见,方乐儿在方白羽心中的重要性。
这件事让整个卧龙塘都知道方白羽有多麽疼爱他这个小女儿。
方乐儿一边停车一边冲着天佑回眸一笑,反问道:“我怎么不能来?”
顾天佑耸耸肩膀,毫不领情道:“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里谁能拦着,只是我先前跟你说过,这种事情我自己能应付,不需要你狗拿耗子。”
少女气的跺脚,却不肯离开,叫道:“就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反正你也管不着。”转头又对众少年吼道:“都看什么看,不服气就上来连我一起打,不然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付先勇的脸涨得通红,迟疑着向后退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方乐儿,你干嘛这么维护这个野种?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跟他好了?”
“付先勇,你再叫他一声野种试试?”
“你管我怎么叫他,我就问你是不是真跟他好了?”付先勇情绪有点失控。
方乐儿被他问的俏脸微红,羞恼道:“我跟谁好都不关你事,我现在就问你走还是不走?”
付先勇被问的愣在那里,他心中一万个不希望方乐儿跟顾天佑之间有什么关系,但眼下的情况却似乎印证了那个传闻。妒火中烧让他几乎丧失理智,不顾方乐儿怒目横眉盯着自己,忽然指着顾天佑破口大骂道:“你个野种,臭脚老婆养的丧门星,自从你来到卧龙塘,村里就坏事不断,先是顾大爷被你妨死了,接着是村里的厂子关了一家又一家”
顾宇飞死去已有两年,这两年间卧龙塘村厄运不断,先是因为食品卫生不合格,面包和奶粉厂被关停,接着又因为质量问题,钢材厂拿不到销售配额被迫关停,而后又轮到养鸡场随着一家家村办企业的关停,村民们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怨气随之也越来越盛。作为名义上的最大股东,顾天佑这个外来人自然而然的成了众矢之的。
实际上,卧龙塘人都清楚,这一切变化与顾天佑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还是把顾天佑说成了厄运根源丧门星,原因很简单,在村民眼中,顾天佑这个监狱里长大的孩子留在村里迟早是个祸害。与其等他长大成人的时候为祸乡里,不如趁早把他赶出卧龙塘。所以,他们才会纵容自家孩子们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对待前任当家人唯一的儿子。
幸好,顾天佑人生前面的十六年里积累了足够的实力,这两年才能够轻松应对这些麻烦。
“付先勇你给我住口!”方乐儿随手从车上拿起粉色背包冲着付先勇的头抡了过去。
顾天佑坐在门楼上,安静的看着,丝毫不担心村上这些少年们会对方乐儿如何。
方乐儿抡动手包驱赶众少年,付先勇等人不敢得罪她,眼看着今天不能将顾天佑如何,只好悻悻然离开了。
场间只剩下方乐儿一个,一边整理满头秀发,一边仰头气鼓鼓看着顾天佑。
顾天佑坐在门楼上看着她,许久才苦笑问道:“昨天的事情你都告诉谁了?”
昨天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方乐儿约顾天佑去油菜花田见面,一开始说是想拍几张照片,后来又说换条裙子让顾天佑转过身去,结果一转身的工夫姑娘就贴上来了,回头一看,先前的裙子脱了,后面的却没换,良辰美景佳人在前,天佑哥当时险些把持不住。好在这小娘皮不是第一次这么主动了,这次依然没让她得手。
方乐儿的公主脾气还没撒完,喘着大气,好一会儿才平稳了心绪,反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在上面跟我说话?”
顾天佑返身下了门楼,打开大铁门把她让了进来。
院子里,海棠树下。
方乐儿接过天佑递过来的汽水,先喝了一大口,回想了一下才怯怯的说道:“只跟我二嫂说了一点点。”
“一点点?”顾天佑有些恼火,又问道:“怎么个一点点?”
“我就跟二嫂说我喜欢的男孩子抱了我一下。”方乐儿低着头,不敢跟天佑对视。
“是你抱的我好吧。”顾天佑面无表情的纠正,看着做错事孩子似的方乐儿,又有些于心不忍,接着苦笑道:“看付先勇他们的反应,他们听到的恐怕不是这么一点点。”
“他们能听到什么?”好一会儿方乐儿才反应过来,吃惊的:“哎呀!你是说”
“是的,有人把你的话夸大了。”顾天佑抱着肩膀,点头叹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明知道我不受苏霞珠娘四个待见,还要把你我的事情跟她说,这下可被你坑惨了。”
“啊!”方乐儿有点不知所措,急忙辩解道:“我真没说什么呀,她怎么可以这样呢?亏我那么信任她”
“现在是这帮小崽子来找我麻烦,接下来恐怕就要轮到你那三个哥哥了。”顾天佑道:“我来卧龙塘也有两年了,苏霞珠她们是怎么对我的,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大概心里也有数。”
“顾大娘其实人不坏的,她只是恨顾伯伯对不起她”方乐儿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不在乎呢。”
“她和顾宇飞之间谁对谁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重要的是我在这里的日子本就不好过。”顾天佑继续说道:“因为她三个女儿先后嫁进你们方家,所以你老爹没有遵照顾宇飞的遗嘱站到我这边,在他的角度看,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对我而言,他的立场让我在这里的日子更难了。”
“这件事是我爸爸对不住顾伯伯和你了,我愿意代他向你道歉。”方乐儿语速急迫,声音有些哽咽,很难过的样子。
这姑娘长得芳华绝世,一颦一笑一哭一闹都各具风情。顾天佑怦然心动,却只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摆手道:“现在说道歉毫无意义,而且你也代替不了方大头的立场,说实话,原本我是想一走了之的,却因为一些事情必须再留在这里几年,你若真觉着对不住我,与其道歉倒不如帮我带几句话给方大头。”
“啊!”方乐儿猛然抬头,看着天佑,不可置信的:“你要离开这里?什么时候?”
顾天佑点点头,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卧龙塘的人不喜欢我留下来,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常住下去。”
方乐儿大为着急:“干嘛一定要走呢,谁说这里没有喜欢你的人?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吗?再说,你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
“离开这里,去做一些我喜欢做的事情。”顾天佑道:“两年前我就没想留下来,是因为苏霞珠和方大头为了应付银行催债耍了个缓兵之计,把卧龙塘的继承权扣到我脑袋上,我不是成年人,银行没法子以经济纠纷案起诉我,这两年你老爹在银行那边下了功夫,我也将满十八岁,你猜猜苏霞珠和方大头会不会想办法从我这里把股权拿回去?”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和顾大娘在逼你离开?”
顾天佑点头:“我希望你能回去替我告诉方大头,我对顾宇飞留下的产业丝毫不感兴趣,卧龙塘百分之六十四的股权我会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转让给苏霞珠或者他们指定的任何人,这个黑锅我替她们背了两年,已经仁至义尽,另外顾家老宅我还想借住一阵子,最多两三年,我做完想做的事情,就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在此期间,我希望可以跟他们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顾天佑顿了一下,摆手阻止方乐儿说话的同时接着说道:“全卧龙塘的人都知道方大头最看重他的宝贝闺女,同样,大家也都知道你老爹不喜欢我,你看,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我希望剩下的两年里你能帮我个忙,离我远点行吗?”
拒绝是一门伤人的学问,搞好了和平分手伤人不伤几,搞不好就会让对方怀恨在心两败俱伤。
顾天佑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的很快,方乐儿几次想要插话都被天佑摆手拒绝。直到顾天佑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方乐儿已是满脸泪花,她完全不能接受天佑打算离开这件事。此刻,她的脑海中,满满都是过往一年来与顾天佑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忆。
那个浑身浴血挡在她身前的大男孩儿,那个身上插着刀,唇角挂着笑意安慰她的少年,那个躺在病床上向她炫耀身上刀疤笑的没心没肺让她别在意的男子汉,那个在屋子里摆满了书籍,指间夹着香烟手不释卷的英俊少年,那个教她喂狗指挥她做针线活儿煮方便面的可恶家伙,那个深不可测被老爸夸作更胜乃父的男人,真的已打算远离她的生活?
初恋是甜蜜的,前提是两情相悦。单相思是痛苦的,但总好过没有人可让你相思。
方乐儿的主动虽然从没有得到天佑的回应,但她起码是痛并甜蜜的。而现在,眼前的男孩却在对她说,今后连这样的日子都可能不长久了,怎能不让她感到难过?
“为什么?”方乐儿全然不顾手中的汽水摔落在地,失魂落魄的看着天佑,不甘的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讨厌了?你就没想过跟我在一起,我爸爸会为了我改变他的立场?你就从来没喜欢过我?你是顾伯伯的亲儿子,卧龙塘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你的家?就算你要离开也没关系,为什么不可以带上我?”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小妞整个一极品美人儿,威力更胜一般美人十倍。
“你觉着方大头会看着我带走他的心肝宝贝?”
“忘了我吧,就算是为了我。”顾天佑轻叹一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为什么?”方乐儿忽然收住啜泣,昂起头不忿的看着天佑,“顾天佑,你凭什么这么绝情的对待我?”
她的样子凄美已极,顾天佑默然注视着她,正值青春勃发的少年,怎么能不为她的一往情深感动。然而感动归感动,现实归现实。与此刻内心中模糊的悸动相比,顾天佑更清楚自己目下的处境。有些事情方乐儿毫不知情,却一定瞒不过方白羽。为了顾宇飞,方大头没有过多为难自己,但如果是为了乐儿,顾天佑相信如有必要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毁了自己。
现在的顾天佑还没有实力跟方白羽抗衡。
“你不要问了,总之你若希望我好好的,就一定帮我把话带到,今后也不要再来找我!”顾天佑一指大门。
方乐儿掩面而泣,不甘心的跺跺脚,往外走的时候忽然站住,猛回头目光凶狠:“顾天佑,别以为这事儿就结束了,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方乐儿认准的,无论怎样都要得到!”
第十八章 罪天才
别指望这个世界充满善良,更别觉着每个人都是邪恶的,别人的东西,多喜欢也别去求人,本事要靠自己修,面子也得靠自己挣,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气不散,皮就不能丢。
方乐儿的世界太单纯,除了爱情别无其他,因此她可以毫无顾忌近乎疯狂的追逐她的爱情。顾天佑的世界太复杂,要做的事情太多,必须小心处理与方大头的关系,既要保持安全距离,又要守住底限尊严。所以,面对方乐儿的热情只能逃避。
顾天佑站在门楼下看着方乐儿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如果你不是方大头的闺女该有多好,你只知道我对你绝情,却又怎知道在你老爹眼中,顾天佑就是只自不量力的癞蛤蟆?”自嘲一笑,又自语道:“就算是只深陷泥潭的癞蛤蟆,也有自己的尊严!”说罢,转头望身后大山,形若卧虎生翅欲飞天。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一个名字:杨文山。
卧龙塘村正中有一片深水塘,深不见底,传说通了龙宫。一条小河穿塘而过。顾宇飞斥资将这条小河改道,绕村一圈,美其名曰玉带缠腰的风水格局。据风水大师说可保村子兴旺百代。
如今眼看连一代都要保佑不了。过去大家没觉着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看见这条小河便骂顾老大当初瞎他妈折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卧龙塘的村办企业江河日下,村人们感受最直接。兜里的票子少了,肚子里的怨气自然也就多了。渐渐的说什么的都有。瞅什么都不顺眼,都想骂几句。
小河的上游还有个村落,名叫飞虎岭。卧龙塘因水塘得名,飞虎岭却并非因山岭得名。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老年间传说以前这里有一座无名山岭,忽有一天化作飞虎而去,留下一块风水宝地,引来杨姓兄弟五个在此开荒定居。代代相传,村子里最多是姓杨的。
一衣带水没有给两个村子带来友谊,却带来了代代相传的仇恨。在过去,上游和下游经常为争水发生冲突。彼此都死过人,仇恨也越结越深,两村之间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卧龙塘发达了,顾宇飞用钱买断了这条河的水,藏风聚水,独占其秀。最风光的年月里,卧龙塘村的村民们都不用眼皮夹飞虎岭村的人。
但现在,卧龙塘在走下坡路,飞虎岭却抖起来了。
变化开始于四年前。
那一年正是顾天佑来到卧龙塘的第一年。面对苏霞珠和方大头的联手排挤,顾天佑决定另谋出路。
一个在监狱中长大的少年,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白手起家,除了捞偏门外还有什么其他法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顾天佑在顾家老宅里找到了三百万元现金。此刻才明白顾宇飞遗嘱中特别把老宅留给自己的含义。留股份是为了延缓卧龙塘当时面临的危机。把存款和城里那些更有价值的不动产留给苏霞珠母女,一方面是她们应得的,另一方面也有请她们对顾天佑手下留情的意思。
而这三百万,才是他真正要留给顾天佑的。往小了说,可以保证天佑在成年以前衣食无忧,成年以后买个房子做点小买卖也绰绰有余。往大了说,这就是顾宇飞留给顾天佑的启动资金。
看着红彤彤的票子,顾天佑深切感受到顾宇飞浓浓的父爱和良苦用心。
三百万,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但能在方大头眼皮子底下搞的其实并不多。最后,顾天佑想到了在秦州监狱结识的制假贩假商人老贾,于是决定拿这笔钱找人合伙,做假烟假酒生意。
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上游飞虎岭村的命运。
秦州市局的大批公安人员正聚集在飞虎岭村外面,负责此次清剿行动的市局刑警大队长戴晓楼正举着望远镜向村子里张望。看罢多时,难掩失望之色。村子里安静如常,村民们看不出丝毫异常。
没有异常便是异常,这说明消息又走漏了。戴晓楼只好懊恼的命令收队。
这已经是近年来的第六次。
这个靠制造贩售假烟富起来的村子里藏着一个犯罪天才。这是戴晓楼用两年时光与飞虎岭村的杨文山斗智斗勇后做出的判断。毫无具体根据,但戴晓楼却非常笃定。
眼前的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不仅很可能是整个东南地区最大的假烟制造基地,更被省厅的网监局怀疑为国内最大的网络赌.球源头据点。这一点同样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测,根据是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网民往这里汇款。
四百七十户人家,四百七十个帐号。汇款来自全国各地,数额零散,但汇集起来却是天文数字。网监局从去年开始全力追查,一年的时间几乎毫无战果。只发现赌.球的网站很可能建在了印度尼西亚,这里只收钱放款。
杨文山虽称得上有勇有谋,但文化底子有限,四年以前,飞虎岭村开始制假贩假前,这位回民大汉甚至都没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根据戴晓楼这两年的调查,他有这个胆略,却没这个见识。
村口来了个年轻人,身材瘦削面容俊秀,脸带三分玩世不恭笑意,有点蔫儿坏,唯独眼神坚定卓然。双手插兜,不紧不慢走进飞虎岭。
飞虎岭那边跑出一条大汉,身材高大,长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留着连鬓络腮胡子,小跑着迎向年轻人。戴晓楼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市县两级人大代表,省五一劳动模范,优秀村干部,在飞虎岭村一言九鼎的杨文山。
戴晓楼的车还没离开,刚好看到这个情景。获得过全国十大模范刑警荣誉的刑警大队长心里头突的一紧。出于职业敏感,他心中立即产生一个疑问,这年轻人是什么人,值得从来不把自己这个刑警大队长放在眼里的杨文山如此礼遇?
第十九章 话事人
“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把村子里那些破东烂西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趁早收了,为什么不执行?是我的话不管用,还是你的执行力有问题?”顾天佑双手插兜,走在前面,语气非常不客气。
杨文山亦步亦趋紧紧跟着,解释道:“你的话当然管用,也不是我没有执行力,只是不敢让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太闲,现在就撤了这个买卖,这帮子闲汉就只剩下坐家里数钱了,我担心闲极易生闲事,村子里赌博,喝酒,打架跟着会多起来,矛盾多了容易出大事。”
“那就给大伙找个正八经儿的营生。”
“正经营生?”杨文山有些意外和茫然。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顾天佑以指导者的语气继续说道:“秦州监狱里关过一位,当初的买卖做的不比咱们小多少,搞来搞去挡了大人物的财路,结果把自己也折进去了,这就是咱们的前车之鉴,所以我的意思是,这种臭大街的买卖肯定不能做下去了。”
“因为戴晓楼?”杨文山语气带着不屑:“这鳖孙再来一百回也别想抓到什么。”
“他只是个听命行事坚持原则的小人物。”顾天佑掰着手指道:“但你要晓得,今天咱们打发了戴晓楼,明天还会来王晓楼,只要不收手,出事儿只是迟早问题,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一年几个亿的流水,可有句老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的傻事咱们不能干。”
快要进村时,顾天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杨文山,认真的:“老杨,咱们合作四年了,我这个人脾气急,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你一直很包涵,我心里头都装着呢,不过在这件事上我想请你务必最后再包涵一次。”
“什么叫最后包涵一次?”杨文山听出别的意味来,眉头一紧,动容道:“天佑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飞虎岭和我杨文山哪里做的不对让你寒了心?如果是,请你尽管说出来,三刀六眼磕头赔罪我都没二话!当初要不是你”
顾天佑摆手打断道:“哪有这回事,咱们一起合作这么久,要说谁对不起谁,那也是我对不起你。”
杨文山神情激动,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兄弟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你不喜欢村上继续搞香烟葡萄酒生意,那就不搞了,我现在立即挨家挨户通知,把所有的原料和设备全部烧埋,让你看到咱的执行力。”
“杨大哥,你能这么做,我当然很高兴,但这件事跟我要找你说的事情是两码事。”顾天佑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咱们一起同甘共苦这几年,承蒙你当初瞧得起,没把我当小孩子看,四年前就为几句话,便带着全村的老少爷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着我干,合作至今,始终言听计从,如果没有你,我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无处施展。”
合作四年,这是顾天佑第一次称杨文山为大哥。这一言九鼎的汉子已然泪流满面。他想要说什么,却哽咽着一时说不出口。良久才激动的:“那时候我也是逼上梁山啊,村子里耕地少,交通还不便,搞点山货都运不出去,大伙儿瘪着肚子眼馋卧龙塘的日子,有能力的都出去打工了,这山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差,要不是你当初投下的三百万,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杨文山所说都是实情,他对顾天佑感恩戴德绝对出于真心。却不知当初顾天佑面临的选择并不比他多。
飞虎岭村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看似窘迫,却是做假烟的绝佳地点。这东西没什么保质期,生产窝点越隐蔽越好。制烟的原料从山外买回来,出去就成了包装精美以假乱真的名牌香烟。而制作假酒就更简单了,原料都是山里自产的,村上各家都有酿酒的习惯,只要搞些洋酒瓶子和一套简单的封口设备,这买卖就可以开张了。
顾天佑当初正是看到这些便利条件后,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找飞虎岭合作的。
这几年,顾天佑总揽全局,联络销售渠道,把控资金进出,杨文山则负责组织生产出货,二人合作,不仅改变了飞虎岭村的命运,也让顾天佑积累起一笔不小的财富。
老不死说,人在江湖,想要混的巴适,两个字最重要:一进一退。顾天佑曾经亲眼目睹过许多风云一时的人物因为搞不懂这四个字,最后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深深晓得偏门生意不能做长了的道理。
现在正是到了退出的时候了。
顾天佑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继续说道:“这几年咱们搞香烟生意,勾兑山寨葡萄酒,弄赌.球网站,总算赚了点钱,一开始的启动资金和章程都是我拿的,但到了后期,上轨道以后我就几乎没怎么插手过生意上的事情,可以说,现在有我没我这买卖你都能干的不错。”
杨文山摇头道:“兄弟,可不敢这么说啊,没有你就没有飞虎岭村的今天,飞虎岭的明天也都还指着你呢。”
“杨大哥,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今儿起咱这买卖全归你和飞虎岭所有村民了。”顾天佑从怀中取出一张银行本票递给杨文山,道:“买卖做到今天,赚多少你从来不问,我谢谢你这份信任,分别在即,做兄弟的不能亏了你,这张本票是给你个人的,你先收好,另外,公司账户里的钱和不动产我也一分都不要,全留给飞虎岭全体村民,今年底的分红我就不参与了。”
“兄弟,你这是做啥嘛!”杨文山拿着本票,呆愣愣看着顾天佑,一拍大腿,懊恼的叫道:“有啥事情不能好商量嘛,不管有啥想法,你就说出来嘛,只要是你说的,哪次我老杨含糊过?前年你让我们搞副业掩人耳目,我们一下子就养了几百条苏北黑,到现在一条都没卖,全摆在那儿给人看,这回你说不搞假烟假酒生意了,咱照做就是了”
顾天佑摆手打断他,笑道:“这几年借贵宝地生财,总算没白忙活,临别在即聊表寸心,你要是拒绝就是骂我八辈祖宗。”又道:“最后,还是那句老生常谈,这香烟生意真不能做下去了,挡人财路太甚,真出了问题会要命的。”说罢一转身,抬足便走。
这就走了?杨文山呆立看着,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清晨,这少年也是这般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敲定了数百万的投资项目。斗转星移,四年过去了,还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他亲口结束了这段奇妙的缘份。
杨文山面带不舍,依依送别,一路送出飞虎岭村范围,仍旧不舍,看意思还打算送到卧龙塘去。顾天佑叹了口气,停下不走,道:“杨大哥,你有话想说却难开口,是不是想问今后的章程?”
杨文山面带愁容,道:“兄弟,你这双眼比他妈心电图还灵,哥哥心里头这点事儿全被你看透了,实不相瞒,我确是为这事儿犯愁。”顿了顿,又道:“这几年哥哥跟着你算是开了眼界,但你这一撤,我这心里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哥哥是冲锋陷阵的材料,有你指画着,让我印钞票我都敢干,没了你,我怕今后寸步难行啊。”
顾天佑笑道:“杨大哥,做买卖其实跟做别的事情是一样的,讲究个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就比如,当年你们一穷二白的时候,我找上门来主动拉你们跟我搞假烟,那是因为咱们都在起步阶段,不冒险捞偏门就很难实现原始积累,现如今,我极力劝你们把这买卖结束,却是因为咱们现在有了足够钱生钱的资本,没有必要再冒险了。”
杨文山点头,深以为然:“这个我懂了,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着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合适?”
顾天佑道:“第一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结合现有条件,搞养殖,种蔬菜,只要上了规模,干什么都成,但这是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花不了几个钱的样子工程,就是让老少爷们闲不住,真正赚钱的长久之计,我觉着投资相对成熟的商业地产是个不错的选择,风险低,收益稳,所需资金成本较高,很适合飞虎岭村的现状。”
杨文山一边点头一边掏出手机记录着。
顾天佑又道:“当初起于微末,不得不兵行险道,如今大势已成,就要懂得爱惜羽毛,亡命的买卖少做,称王称霸横行不法的事情尽量不要沾,名声很重要,另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交朋友少树敌,官场朋友不可深交,江湖兄弟贵精不贵多,商场上的朋友越多越好,一旦迫不得已成为敌人,务求一击命中,稳准狠。”
杨文山深以为然,频频点头,直待顾天佑不说了,才一脸惋惜的:“天佑兄弟,话说到这份儿上,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飞虎岭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但分别归分别,咱们哥们儿的缘分不能断了,真有一天用得到哥哥的时候,随时咳嗽一声,水里火里,飞虎岭村六百条汉子随叫随到!”
这是一句抛心抛肺的话,杨文山是个赤胆忠诚的汉子。如果之前他在送别时少送一里地,就不会有后面这段对话。如果杨文山不说这最后一句,顾天佑眼里他也只是朋友,不会拿他当兄弟。但现在,顾天佑很满意。
交人需交心,否则不如不交。
古往今来,多少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是倒在所谓朋友的手里的?
“杨哥,按我说的,把制假贩假的买卖关了,赌.球生意能转出去最好也转出去,带着大伙找个正经行当干,好好把飞虎岭的事业经营好,等时机成熟时,咱们兄弟还联手一起打天下。”
顾天佑丢下这句话,便不理杨文山如何惊喜激动,扬长而去。
第二十章 强者路
卧龙塘村口停了一辆车,警车,一个三级警督靠在前机盖上,正眯着眼向路的尽头看,正是戴晓楼。
他果然来了。
两个人冒出相同的念头。
顾天佑慢悠悠走向戴晓楼。从目光接触中察觉到,三级警督来意不善。
故作不识,恍如未见,擦肩而过。
“请等一等。”二人交错而过的刹那,戴晓楼眼底精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的出言阻拦。
顾天佑顿住身形,回头看着他,“怎么?警官有什么事吗?”
戴晓楼心有疑惑,但顾天佑的年轻超过了他的想象,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怀疑实在不足以支撑起一次正规问询,如果不是同行的副队长提醒他这个少年有点可疑,他根本不会一时心血来潮留在这里等顾天佑。虽然因为缺乏准备一时语塞,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立即神色严肃,眼神凌厉看着顾天佑,问:“你刚从飞虎岭村下来?”
顾天佑含笑与之对视,答:“是啊。”不卑不亢,语态从容,尤其难得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戴晓楼心里犯嘀咕,这么个阳光少年真的有可能是飞虎岭村背后那个犯罪天才?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他的眼神和缓了一些,语气也没那么严厉,又问道:“你跟杨文山很熟吗?”
顾天佑点点头,态度坦然:“杨主任跟我是亲戚,我们住的又不远,倒是经常走动。”
戴晓楼微微皱眉,这小子怎么这么冷静?一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面对冷不丁出现的警官的盘问,或多或少都应该有些拘谨或惶恐吧?就算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的表现也未免太镇定。
戴晓楼心中疑云再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得到的回答是:“戴警官,你是不是真的很闲?”
戴晓楼愣住了。
顾天佑的眼神比他更犀利,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很闲,我建议你去火车站溜达溜达,那里常年有几个西疆人带着几个孩子要饭,那些孩子身上都有残疾,跪在那里眼神无助,渴望着回到父母亲身边,他们都是真正需要你们帮助的人,而我和杨文山只是两个奉公守法的纳税人,你有时间盯着我们,为什么不能抽出点时间关注一下他们?”
突如其来的质疑让戴晓楼一时语塞,愣在那里。四十四岁的中年刑警,跟犯罪分子打交道超过二十年的戴晓楼,第一次在嫌疑人面前哑口无言。
顾天佑的话像一条冰冷的鞭子抽在他的心上:“一个乞讨的儿童被人弄成残疾跪在那里,陈述的是什么?如果我有你手中的权利,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辖区内出现这样的事情。”嘿嘿冷笑,“调查飞虎岭村的案子消耗了很多警力吧?”
戴晓楼是个有良知的警官,因为良知才更觉得难堪。飞虎岭上的案子是上头催着办的,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警力资源有限,一直以来他最想办的其实是一件涉及很广的诱拐大案。他面色如铁,却不愿再与顾天佑对视,公式化的口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你我都知道,你的上头为什么几次三番找到飞虎岭村。”顾天佑依旧不配合他的问话,自顾自的将话锋一转:“你我也都知道那些孩子身上的残疾是怎么造成的,飞虎岭村现在就有十几个这样的孩子没有家长来认领,你想不想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戴晓楼表面不为所动,内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他无声的亮出腰间的手铐,二眸放光,盯着顾天佑。
苗世凡是个阴谋论者,他有一句话不知是从哪听来的,却经常挂在嘴边:数量,既是正义!然而,在天佑看来,大多数人的沉默或爆发,并不能代表正义的选择。人们喜欢跟着强者走,强者之路就是人间正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的路自然不好走,有时候还会七拐八绕黑白难辨。古往今来,只有极少数人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名堂。顾天佑认为,正是这很少的一部分人决定了数量的立场。
顾天佑已经二十岁,从当初拿着顾宇飞留在顾家老宅里的三百万走进飞虎岭村的一刻起,下定决心要成为极少数人中的一个。四年的时间,从遍布省内外的假烟假酒生意,到与东南亚最大的赌.球集团合作,经营起国内最大的赌.球公司,成为强者这个目标一直清晰。
如今,靠着捞偏门的捷径和一点点运气,让这个目标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点影子。
今天这次偶遇从头到尾都不偶然。事实上,从村口露面给戴晓楼看到,直至在此相遇,每一个环节都是顾天佑巧妙安排刻意为之的结果。
面对戴晓楼掏出的手铐。
“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还算是个好警察。”顾天佑看着那对再熟悉不过的金属环,轻蔑的一笑:“如果你能答应我去忙活点正经事,离飞虎岭村远点儿,我就可以答应你,满足幕后那些逼着你来查这个案子的大人物的愿望,结束飞虎岭上的一切。”微微一笑,又道:“别拿这玩意吓唬我,拘捕人的程序不是这样的,滥用权力前也要先弄清目标是什么人。”
“看来杨文山背后的高人真是你。”
戴晓楼慢慢收回铐子,有些意外又觉着不出所料,上下仔细打量着顾天佑,许久才道:“你知道我是谁,而我却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这可不大公平。”
“我是卧龙塘村的顾天佑。”顾天佑说这句话的同时伸出了手。
戴晓楼握住了这只手,有些怀疑又带着试探意味说道:“你真能让飞虎岭村的制假贩假窝点关停?”
顾天佑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说的制假贩假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告诉你,我可以让对这件案子穷追不舍的人满意,甚至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消息,帮你抓到那些拐卖儿童丧尽天良的人口贩子。”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站到台前来?这两年,我一直在找杨文山背后那个高人。”戴晓楼索性开门见山:“一直以为对手是个老奸巨猾的惯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
“因为我已决定改邪归正。”顾天佑给出一个表面清楚,实际上模棱两可的答案。言语之间,依旧滴水不漏。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犯过的罪行?”戴晓楼错以为抓住了顾天佑言语间的破绽。
“我只承认自己是个犯过错的孩子,至于是什么错,话语权在我。”顾天佑诡诈的玩了个文字游戏,依旧是滴水不漏。
戴晓楼定定看着少年老成的顾天佑,心中忽有所悟:以此人的精明谨慎,两年都没露马脚,刚才在村口那一幕分明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你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村口的?”
顾天佑坦白的:“我听说戴大队长为人刚正不阿,是一条好汉,我喜欢跟好汉交朋友。”
戴晓楼心有不甘:“我其实特别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清剿行动的。”
他还想套天佑的话。
顾天佑老练应对道:“你说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价。”微微一顿:“有的价码是用钱计算,有的则需要用正义和情义,我想问问你是什么价钱?”
“你想收买我,为什么?”戴晓楼提高了声调,语气不善。但其实有些色厉内荏,因为他已很能确定,自己抓不到少年的把柄。并且,他已被少年的言语触动。
杀伐交战,攻心为上。为了这一次邂逅,顾天佑已准备很长时间。从秦州市局的朋友那里得知,戴晓楼这几年一直在追查一宗涉及颇广的拐卖人口大案。但他的上级却命他盯着飞虎岭村不放。两件案子已成戴晓楼的心结。顾天佑打算用帮他解开这个心结做交换条件让他为我所用。
“因为你很贵,贵到金钱都买不到,你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无价之宝,我已决定金盆洗手,接下来我要做一个大计划,其中的一个环节非你不可。”顾天佑忽然变得锋芒毕露,字字诛心。
“你这句话已足可以让我把你带回去进行一番问询。”戴晓楼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但如果顾天佑应对不好,这句话随时可以成真。
顾天佑从容淡定,笃定的口气道:“你会对我要请你做的事情感兴趣的。”微微一顿,又道:“因为那关系到四十亿的民脂民膏能否追回,更关系到卧龙塘几十家村办企业的生死存亡和这些企业里数千员工的生计,如果你肯帮我,我便帮你挖出那个拐卖人口集团的根儿。”
“你需要我做什么?”戴晓楼动容更已动心。
“我要你帮我追查一个人,他叫游北望,猫有猫道,你在这行里干了二十多年,上上下下省内省外的关系很多,找这种外逃的赃官是你的强项,鼠有鼠道,对付那些人贩子,我比你更便利,你把他给我找出来,我便把你想要的给你。”
“为什么要这个人?”
关于游北望的案子,戴晓楼也略有耳闻。虽然经济犯罪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但是因为游北望的案子太大,局里上下传言太多,处在戴晓楼这个级别,自然听到些内情。
大约在五年前,裕泰集团旗下的新丰机械厂与日本的山井重工搞了个合资项目,以此项目向国有银行申请了一笔四十亿的贷款,卧龙塘集团正是这笔贷款的担保方。就在洽谈合作取得成功,项目开始上马的时候,时任裕泰集团总经理游北望却突然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那四十亿的巨款。
因为这件事,秦州市的明星企业裕泰集团深陷破产清算的泥沼中,卧龙塘也因此欠下巨债。为了偿还这笔贷款,卧龙塘产业群中最重要的两条摩托车和电动车生产线即将被银行拍卖给日本企业。
“你不必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人,请帮我把他找出来就是了,你帮了我,我也会把你想要的给你。”
第二十一章 芙蓉血
在村口送别戴晓楼,转身走进卧龙塘,回家的路上,迎面遇到来四五个年轻人,前边最突出一人正是付先勇。老远就打招呼:“四哥回来啦。”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与两年前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
这二年,围绕顾天佑,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自从无偿把股权转让给苏霞珠,卧龙塘的村民们对顾天佑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观。过去经常发生的无端骚扰少了很多,村上的年轻人对他也不再那般敌视。
从一开始的苦大仇深,到中期的敬而远之,直至如今的礼敬有加,其中的变化有他们背后大人的因素,也有年轻人对暴力的崇拜因素,而最大的原因却是来自方乐儿。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那一天顾天佑残忍的拒绝了方乐儿。而这个霸道倔强的姑娘却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还放下话来说,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女追男隔层纸,男追女隔座山。
顾天佑从来自诩绝非爱江山更爱美人之辈,面对方乐儿的锲而不舍,情到临头,几次都能悬崖勒马,不让自己陷进去。然而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顾天佑毕竟年少,血气方刚,在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面前,他的抵抗力也是有极限的。
那一年的九月初,顾天佑忽然接到方乐儿的电话邀约,晚上八点来卧龙潭畔见面,并威胁说不来她就跳潭自杀。顾天佑一开始并没有按时应邀,但后来出于担心,还是去了。结果,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方大头的宝贝闺女一脑袋扎进卧龙潭中。
顾天佑一时着急,并未意识到她跳水的时机是如此巧妙。匆匆忙忙飞奔过去跳入水中,却忘了方乐儿是在水边长大的姑娘,而自己在水里却是个半吊子。潭水深不可测,顾天佑这两下子自保都不够看,哪里还有救人的本事,结果就是英雄救美未成,反而灌了一肚子潭水后被美女所救。
顾天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躺在自家床上,同时身边还躺着个人,身上也没穿什么衣服。
方乐儿从小娇生惯养,养成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霸道脾气。顾天佑有自己的打算,她也有她的想法。她的打算就是把木做成舟,把生米煮成熟饭。
这不是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倒贴张生,而是女恶霸强行玷污了清白少年的戏码。尽管施害者要比受害者纯洁百倍。
方乐儿说:“不管你认不认账,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已是你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今后你要去到哪里,都要带上我,不然我就留下遗书说被你始乱终弃,然后再去自杀。”
这句红果果的威胁起到了作用。如果她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顾天佑毫不怀疑自己就算跑到天边去,方大头也会带上几个儿子追过来跟自己玩命。
顾天佑这次没敢逃之夭夭,而是迟疑着想做最后挣扎:“那种状态下,我大概做不了什么吧,咱俩的关系最多是一锅夹生饭,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方乐儿忽然一翻身压在天佑身上,魅惑的:“现在呢?”
顾天佑当时是打算继续负隅顽抗的,却被下半身的兄弟给出卖,方乐儿察觉到了他的生理变化,趁机把身子向下几寸,忍着疼痛硬是把夹生饭彻底做成了熟饭。阴阳相交,二位一体,纯真的血流下来的时候,方乐儿痛极喜极,泣不成声。顾天佑也想掩面而泣,却苦于哭不出来。
人是情感动物,尽管大多数时间里受理性的支配,可一旦压抑的情感爆发开来,就会如火山喷发无法自控。
如果不能拒绝,就只好享受。
事后,方乐儿心满意足,依偎在顾天佑怀中。怀抱佳人,顾天佑的心里却是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今天是我上大学第一天报到的日子,家里人都以为我在建邺呢,谁都不知道我偷偷回来的事情。”言外之意,至少今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当时飞虎岭上气候将成,顾天佑刚刚把股权转交给苏霞珠,几个方面都在最关键阶段,实在有些担心会因为这件事惹怒方大头而节外生枝。但这些话却不能对方乐儿说,只好温柔的对她胡诌道:“你对我了解的太少,我担心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因为许佳慧吗?”方乐儿翻了个身,躺在天佑身旁,看着天花板,悠悠道:“她一定很漂亮吧,不然你也不会为了她承担下那样的骂名,真羡慕她呀,可以和你共同拥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她怎么知道许佳慧的?顾天佑先是暗吃一惊,心念电转,想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通过方大头的嘴巴,仔细想想又不大可能。方大头就算对她说起那件事,也只会告诉闺女顾天佑那小子曾经是个诱奸犯,祸害了恩人家的女儿,不要跟他交往之类的,断不可能说出什么美好记忆来。
“你看了我的日记?”顾天佑想起十六岁以前自己有记日记的习惯,是被苗世凡逼出来的,直到十六岁以后看到一句话:君不密失臣,臣不密**,谋事不密一事无成。这才意识到对自己这种人而言,记日记并非什么好习惯,于是将这个习惯彻底摒弃掉。只是十六岁以前记录过的内容,一来没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二来不舍其中一些记忆,所以才保留下来。
“嗯。”方乐儿轻声道:“对不起,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忍不住看了一下。”
“这么说,你已知道我曾经是个诱奸犯?”顾天佑存了一丝侥幸心理自黑道。
方乐儿不满的:“干嘛要这么说自己,你们明明是真心相爱过。”
顾天佑认真的:“我是个坏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我的确做过一些坏事。”
方乐儿甜笑:“我不在乎,严格来说,我二哥甚至我爸爸都不算什么好人,但我知道他们都是最疼爱我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区分好人坏人本就是件复杂的事情,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好就够了。”
顾天佑叹道:“你知道他们对我都没什么好印象。”
方乐儿摇头:“才不是呢,我知道我爸很看重你,二哥也常说你是个人才,他们每次说起你的时候总是觉得很可惜。”
看来这姑娘是吃了秤砣来的,顾天佑无奈的:“你呢?你是怎么看我的?”
方乐儿歪头沉思,很可爱的样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蛮好看的,家里人都不许我与你接触,我就有些好奇顾伯伯这个私生子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他们都似乎在防着你?”
她停顿了一下,唇角挂起笑意,接着道:“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就特想接近你了解你,但你却一天到晚神神秘秘来无影去无踪的,根本不给我机会,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借口找狗第一次来你家,你当时对我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虽然把我气的够呛,但总算对你有了一点了解,知道你一个人生活,读了许多书,养了三条狗,自己把自己照顾的非常好,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既然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那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把我‘上’了?”顾天佑故意在那个字上加重语气道。
“嗯?”方乐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意识到顾天佑言语中的挑逗意味,娇嗔道:“坏死了,明明是你欺负人家好吧。”说着,忽然抿嘴住口,痴痴凝视着天佑的肩头,猛然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你干嘛?”顾天佑吃痛一惊,看着她唇角挂血,忍痛问道。
“做个记号,告诉别的女人,这个男人是有主儿的人了。”方乐儿手指温柔的在带血的牙印上抚过,“再说,刚才人家已经先流了血,你堂堂男子汉不应该陪陪我吗?”
“我流的东西可比血金贵多了。”
气氛忽然又暧昧起来。
顾天佑还是想先把该说的说清楚。长出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尽量郑重的:“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方乐儿歪歪头,似不怎么在意,认真的:“所以我不需要承诺,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顾天佑道:“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真能舍得爹娘跟我走?”
“当然舍不得。”方乐儿干脆的回答,忽然翻身趴在天佑身上,温柔的:“我也舍不得你,所以要趁现在多跟你在一起,免得日后想你的时候,只记得你穿衣服的样子。”
“你这个迷死人不赔命的小妖精,怎么会如此可爱。”顾天佑将怀中人紧紧搂住,感受着对方温暖柔软的怀抱,叹了口气,道:“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为了你,我多留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做些事情让方大头放心把他的宝贝交给我。”
“别为了我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方乐儿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口不应心道。
顾天佑猛然翻身,将方乐儿压在身下,轻车熟路的将她分开,身子向前一挺,挤进那紧致湿润的所在,看着身下妙人儿黛眉微蹙,脸儿红红,不胜娇羞的样子,坏笑道:“商纣王为了美人江山都丢了,你比苏妲己还漂亮,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从那天起,方乐儿正式做了顾天佑的女朋友,一晃儿就是两年,保密工作做的再好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有几次秘密约会被人撞见,消息终于不胫而走,很快整个卧龙塘就都知道了,只瞒着一个方大头。因为没人敢告诉他。
一开始村里的青年有对此不忿的,选了付先勇去找顾天佑说道说道,结果刚好赶上那天远近闻名的杨家哥仨从沛县拉狗回来向顾天佑汇报。当时的阵势十分惊人,十辆大卡车拉着几百条狗,浩浩荡荡停在顾家老宅大门外。付先勇悄悄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杨家哥仨对顾天佑毕恭毕敬,而顾天佑却勃然大怒,连吼带骂的把杨家哥仨撵走的。
这几年杨家哥四个在秦州一带声名鹊起,老大杨文山,老二杨文凯,老三杨文武,老四杨文艺,并在一起号称三虎一狐,三虎彪悍敢打敢拼坐镇飞虎岭,买卖做的泼天大。一狐头脑聪明,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南洋留学,据说搞了个什么网站,赚了大钱。
付先勇在这十里八乡的年轻人当中小小的算个人物,对杨家哥几个的名头早有耳闻,眼见着在秦州地面上名头不比方鸿鹏稍逊的杨文山在顾天佑面前尚且如此恭谨,他又哪里还有勇气再凑过去叫板。当时他只道顾天佑是凭着身手了得,才让杨家哥仨如此服帖的。之后问起顾天佑索性顺水推舟没有否认。
那件事之后,全村青年再无一人敢对顾天佑稍有不敬。
付先勇等人跟顾天佑打过招呼,便向着卧龙塘产业区的方向走去。正是下午上班的时间,村上的年轻人考不上大学的多半都在那边工作。顾天佑来到卧龙塘四年半,亲眼目睹了那片曾经热闹如烈火烹油的地方逐渐走向衰败的过程,如今这片顾宇飞用毕生心血打拼下来的天下,在被人敲骨吸髓了一番后,即将面临倒闭破产改弦易辙的结局。
一路疾行回到家,来到顾宇飞遗照前,燃起三炷香,沉声祷告:“咱们父子之间不谈谁欠了谁的,从今天起,你放不下的我会帮你扛起来,别人欠你的,我会替你收回来。”
ps:一直想发个单章说点什么的,打开页面后又忽然觉得说多少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们这份坚守之心的感激。很想为之前一次次的爽约说声抱歉,但我觉得说对不起是最无力的表达,还不如用心完成一部作品来的更真诚。这本书用了很久构思,我以前在左道官途的书评区说过,我的构思能力大概在八十万字左右,再多就会很难保证故事的连续性和布局的合理性。但这次,我有信心打破这个桎梏,因为这次真的构思了太久。所以:四百万,不能再少了。
另外:今晚六点左右还有一章。
第二十二章 啪啪啪
马桶垫,好久都没有掀起来了。这是很让女人伤感的一件事。
方乐儿走进卫生间,正准备如厕,看着真皮隔凉的马桶垫,轻轻叹了口气。想到那个男人有一个月没来找她了。坐下方便的时候她还在为这个念头感到难过。
下一刻,她从卫生间里一出来,便看见了顾天佑。
马桶垫又掀起来了,方乐儿的伤感结束了,快乐的像一只小百灵。
顾天佑看着她,如果方乐儿是一种植物,顾天佑的眼光就是水,这样浇灌了两年,或许这就是她如此湿润的原因。
怀中的女孩子比外面的阳光更明媚动人,顾天佑的手正游走到她湿润的源头。她发出娇且柔的呻吟。顾天佑不再犹豫,打横将她抱上床。
卧龙塘的公主,省城建邺大学的校花之一,男生们心中清纯美丽的象征,在随着顾天佑的进出节奏婉转啼呼,泪流满面,落花流水。那泪是幸福愉悦的泪。那花是心花怒放的花,那水是潮至云端的水。
顾天佑很迷恋她的水润。这感觉让人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当一切风平浪静。
方乐儿心满意足腻乎在顾天佑怀中,“怎么舍得来看我了?”
顾天佑直言相告:“来省城办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
方乐儿并不介意天佑只是顺路来看她,双手环住天佑的脖子,撒娇道:“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再开学就已是大三的学姐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顾天佑在她翘臀上轻拍了一下,起身道:“该起了,我下午还要赶回秦州监狱见个人。”
“那个教你识字玩手术刀的疯子?”
“严格来说他得的是间歇性精神病,发作起来就会变成另一个人,进监狱只是为了逃避他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这人一定很可怕吧?”
“看到他你绝不会这么想,如果你在学校里跟他迎面相遇,一定会以为他是某位饱学教授,而且是特帅的那种中年大叔。”
“在我心里多帅也没有你帅。”说着作势又要扑上来。
“别闹,找他谈完后还有其他正经事要办。”
方乐儿噘嘴故作不悦的样子,道:“什么嘛,你敢说咱俩刚才做的不是正经事?”
顾天佑呵呵赔笑,道:“正经,正经,跟你在一起做的每件事都是最正经的,外头那些事才是不正经的,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去做点不正经的事儿?”
在一起两年多,方乐儿只是一心一意做顾天佑的小女人,从不过问男人每天都在忙些什么。除了每日早晚必定的问候关心外,也很少打电话缠人。
她有小鸟依人的一面,也有独立坚强的一面,爱的痴狂却绝不卑微。
她尽可能去理解这个男人,为了顾天佑,她改了霸道的脾气,只剩下温柔似水。甚至放弃了钟爱的舞蹈艺术专业,选择了政法系。尽管默默付出了许多,她却几乎没对天佑提过任何要求。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里,男人来了,她笑颜如花,全身心陪伴。男人走了,她也从不纠缠不休。尽管内心中,她是那么渴望与天佑时时相伴。
“洗完澡就去忙你的吧。”方乐儿披衣起身,走进卫生间给天佑准备洗澡水。
顾天佑躺在床上,看着她有些伶仃的背影,忽然觉着自己特混蛋。
卫生间里传出她的声音:“过几天这学期结束,下学期我们会有一个月的社会实践,学校在外面找了几个合作单位,我决定把简历投到必达律师事务所。”
听到这句话,顾天佑呼的一下子从床上跳起径直来到卫生间门外,神情严肃,“我说过,我要做的事情不用你帮忙。”
方乐儿丝毫不为所动,目不转睛看着水一点点填满浴盆,用手试了试温度,才回头道:“来吧,刚好是你喜欢的温度。”
顾天佑原地未动,清秀的脸颊毫无表情,不打算给她任何讲条件的机会。
“干嘛?真生气啦!”方乐儿笑盈盈的走过来,吹气如兰:“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问过你外面的事情吗?”不待天佑回答接着又道:“不问不等于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方白羽的女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两年,你不是监狱就是刑警队,还跑去找付主任要卧龙塘四年前跟裕泰打官司的资料,我又不是傻瓜,怎会猜不到你要做什么。”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但知道又如何?顾天佑完全不希望她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一来担心她会有事,二来不想被方大头看低,第三却是不忍让她看到这世界黑暗的一面。
“我做什么也不用你帮忙!”顾天佑态度冷硬:“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在方大头面前证明什么,这是我欠顾宇飞的。”
“可你要是把这件事做成了,我爸爸一定会对你另眼相待,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同意咱们的事。”方乐儿拉住天佑的手,温柔又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男人,道:“你知道我有多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是那么的珍惜咱们在一起的时光,所以,一直以来,你想要做什么我从不过问,只全心全意做你的小女人,但现在,为了咱俩的未来,我想做一次大女人,行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美人恩重,顾天佑心中感动,实难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我说不行可以不?”
方乐儿缓缓摇头。
“那好吧,你去可以,但必须答应我,过去以后,一切举动务必在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顾天佑揽佳人在怀,郑重深情的叮嘱:“我需要的是四年前裕泰集团与卧龙塘之间的商业纠纷案的所有卷宗,本来我是打算通过一些特殊途径搞到手的,我长大的地方有很多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们做事在行,但让他们溜进安保严密的律政大厦,找出四年前的法务资料对他们而言却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我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些资料具体存放的位置,做好标记就行?”
顾天佑点点头,道:“标记都不必,记住位置拍下来就行,违法的事情让其他人去做,实际上如果不是你擅做主张,找资料这件事我都已打算好找另一个人去做。”
“你能找谁?”方乐儿指尖在天佑肩头划过,那个清晰的牙印记录着她最甜蜜羞涩的记忆。温柔的:“必达律师事务所目前内部员工十二人,其中专职的法务律师八名,主要负责日常资料管理的法务助理四名,另外还与包括我们建邺政法系在内的多家专业学术机构合作,上至法学教授,下至我们这些即将开始社会实践的实习生,名义上都可以成为他的员工,但真正有机会接触那些资料的只有那四个法务助理。”
“看来你没少下功夫,说说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先猜猜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方乐儿笑道:“四个助理,两男两女,其中两个男的,一个是梁必达本家干儿子,另一个是我们系主任的儿子,这倆人都不缺钱,至少不缺小钱,而且与梁必达关系紧密,忠诚度相对较高,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那两个女的,一个是市中院雷院长家千金,对她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都存在极大风险,估计没戏。”
顾天佑接过话头:“所以,我最合适的选择就是梁必达那个小情人。”
“也就是我上上届的那位校花学姐。”方乐儿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天佑,继续分析道:“这女的上学的时候就出了名的爱钱,为了钱换了几任男朋友,跟梁必达在一起也不是为了什么神圣的爱情,所以只要价钱合适,她最容易被收买。”
“这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去啦!”方乐儿嘟起嘴,道:“最大的问题就是,我非常不希望看到你找上她,这个女人能为钱出卖梁必达,当然也会为了钱出卖你,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又不能在事后把她杀了灭口,那就只好想法子牢牢把她控制在手心”
“我控制人的本事可大呢,不一定非要用美人计。”顾天佑说着,忽然打横将方乐儿抱起丢进浴缸,紧跟着一步也跨了进去,接着道:“她要的是钱,我给她就是了,与其让你去冒险,我更愿意花钱消灾。”
方乐儿咯咯甜笑着任他施为,闹了一会儿才收起笑容,气呼呼道:“我知道顾伯伯给你留了点钱,可那是留给你成家娶老婆的,我决不允许你拿去给其他女人。”
“女人啊,就算娘家有陪送一辆劳斯莱斯的实力,也不能让她断了对婆家那辆自行车的企图。”
这句话是更字号头铺付振海对天佑说的。此君生平最得意事莫过于讨了个副市长千金做老婆,并且自诩训妻有方,常常吹嘘他老婆如何如何漂亮,又怎么怎么在乎他。那会儿年纪小,蛮爱听这家伙吹牛的,现在想想,那时候他说的一些话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方乐儿在乎的当然不是顾宇飞留下的那笔钱。她在乎的是那笔钱存在的意义。娘家给的劳斯莱斯是爱,婆家给的自行车也是爱,对女人而言,一辈子最重要的爱当然是来自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
啪!啪!啪!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浴室里传出方乐儿愉快的歌声和没心没肺的笑声,银铃似的悦耳动听。
第二十三章 情种
这个世界上,没有深厚的土壤是长不出大树的。
十八年前,二代伟人在南巡的路上发表讲话,号召全国加快改革的步伐。改革的春风从南到北吹遍中华大地。顾宇飞兄弟四人用走私赚来的第一桶金,在卧龙塘村办起第一家村办企业。
之后数年当中,卧龙塘村的村办企业在这股暖风的吹拂下,迅速发展壮大。很快从百万规模跨越到千万乃至上亿,之后名声大噪,被省委树为改革发展自强不息的典型。十几年光阴,从百万规模膨胀到百亿集团。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但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却并非顾宇飞兄弟,而是那个时代。
所谓时势造英雄便是这么回事。当时势结束,借势而起的英雄们已所剩无几。现在是公元二零一零年,那个属于顾宇飞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卧龙塘村已无往昔风光,顾宇飞一手缔造的商业王国正处在破产崩溃的边缘。留给顾天佑妙手回春的时间已不多。
秦州监狱的探视窗前,顾天佑将点燃的香烟递给对面的苗世凡。
顾天佑:“不记得你有抽烟的习惯,不然来的时候给你带几条。”
苗世凡:“一个人在里头住久了,不知不觉就多了些坏习惯。”
顾天佑:“这玩意可以让人的精神放松,对你来说不算坏习惯。”
苗世凡淡然一笑:“你长大了,都可以开导我了。”
顾天佑轻轻一叹:“老师这几年多了些白发,但看上去丝毫没见老。”
“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苗世凡目光锐利,似能直入人心。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天佑神色坦然,开门见山。
苗世凡对天佑的坦率很满意,点点头:“说说看,有什么事情是我一个服刑犯人能帮上忙的?”
顾天佑单刀直入道:“海洲控股的苗若琳董事长是你侄女?”
“很多年没联系了。”苗世凡点点头,反问:“怎么?你找她有事,需要我给你引荐?”
“卧龙塘很快就要垮了,两年前我把所有股权无偿转让给苏霞珠,现在她急于还债,正打算把股权卖出去,其中有个潜在买家叫海洲集团。”顾天佑开门见山道:“据我所知,海洲集团隶属于海州控股,是海州市最大的民营经济体,我若没记错,海州控股是你一手创立的。”
“是我一手创立的没错,但在我手里却远没达到今天的规模。”苗世凡深吸了一口烟,悠然道:“我在这里多年,外头的世界早已不再过问,海州控股这几年发展的很好,都是若琳和集团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顾天佑话锋一转:“废话我就不说了,一句话,你帮我这个忙,我就帮你救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对我很重要的人?”苗世凡微微一愣,随即面色突变,目光陡然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顾天佑毫不理会他的逼视,继续刺激他:“一个曾经被你伤害多年,却又是你最想念和在乎的那个人!”
“我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人。”苗世凡冷哼一声,旱鸭子嘴硬。
“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你那里看书看到很晚,无意中看到一个关于柏拉图和他的男性朋友之间的故事,当时出于好奇问了你几句,结果却惹得你莫名其妙大发雷霆,当时你的精神完全失常,整个变了一个人似的,跟我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些你不喜欢被人知道的遭遇,当时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叫耿建军。”
顾天佑道:“我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你和这位耿大叔曾经在一座荒岛上共同生活了三个月。”
苗世凡冷然道:“他是当年跟我一起逃出生天的战友,我提到他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说有什么不对,只是后来出于好奇,我以你学生的身份通过电子邮件找到你原来所在的部队,打听到这个人复转回乡后,先在铁道局三五一二工程机械厂上了几年班”
“别说了!”苗世凡眉头一紧,猛然将滚热的烟头掐灭,毫不理会指尖的皮肉之痛,道:“说吧,你手里头有什么?”
顾天佑道:“这位耿大叔前阵子遇到了点麻烦,现在都还没解决,搞不好也许会要了他的命。”
“要他的命?”苗世凡忽然不屑一笑,反问:“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三十二年前他在南疆军区某直属团特务连服役,当年曾经是战场上屡建功勋的特战英雄,受到过三总部的联合嘉奖,还立过特等功,如果不是因为跟你一起在荒岛求生的那三个月,现在说不定早已经是最年轻的将军。”
顾天佑嘲讽的口气:“他唯一擅长的就是特种作战,却甘愿为了你放弃了军旅生涯,当年你们一起离开部队后,你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却是一落千丈,现如今只身一人窝在吴中铁道局机械厂家属区门口给人修自行车为生。”
“他是个对生活细节很随意的人,对他而言,如果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事。”苗世凡不为所动。
顾天佑继续冷嘲道:“他的确很了不起,可惜错爱了不该爱的人,毁了一辈子不算,现在还要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豁出命去同拆迁队对抗。”说着,将一份报纸在苗世凡面前铺开。
这是一份前天的吴中日报,头版头条刊印这一个惊人的消息。老城区改造工程再度引发暴力纠纷,拆迁方三人重伤,另外,还有六人失踪,其中包括两名高级警员在内,犯罪嫌疑人仍坚守废墟,吴中警方介入调查,目前人质安全成疑。
事件发生地点正是铁道二十七局某机械厂家属区。
“他已经五十一岁,孑然一身,动.迁对他来说本是件改善生活状况的大好事,你猜猜他为什么不肯搬走?”
苗世凡脸色惨白,双手握拳,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着白光,为了压抑内心的情感冲动,许久都没有说话。终于长叹了一声,缓缓道:“他在等我,我们曾经约定,到六十岁时,如果都还活着,不管彼此活成什么样子,世人如何非议,我们都要在一起生活。”
顾天佑点点头,道:“总算你还记得有个人一直在等你,想必你也猜到他之所以宁愿舍命对抗也不愿意搬走,就是因为担心到那天你找不到他,这些年你为了那点虚名,从来不许他接近你的生活,每次你们相聚都是你去找他,你不去他就一直等,从青年等到中年,眼看就要步入老年,现在却要为了这份等待同他曾经誓死捍卫的国家机器对抗。”
顾天佑语气里充满了冷嘲意味,苗世凡越听越难克制心中的激动,咬牙问道:“他现在怎样了?”
“这位耿大叔已犯下大罪,不过好在手里还没有人命,我现在还有把握救下他。”顾天佑终于抛出了自己的底牌。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苗世凡已经信了多半,却还有疑问不解。
“关于你们俩的事情,我当然是从耿大叔那里知道的,他一个人生活,几乎不与任何人密切往来,有什么心事都喜欢记在本子里,得知苏霞珠与海州控股接触,我便立即想到了你,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帮忙,想到当年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找到了耿大叔和他的日记,没想到的是他会遇到那么大的麻烦。”
“你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帮到他?就凭你是死了四年的顾宇飞的私生子?他轻哼一声,接着:我不用去看,都可以想象这几年你在卧龙塘过的是什么日子。”苗世凡目露精光,接着说道:“除非你现在还在龙爷身边生活,但据我所知,老头子现在应该早把所有人忘的干干净净,我还真想不出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帮你出头。”
这家伙也许真是个疯子,但同时也是个通透世情人心的医学奇才。顾天佑这几年的确曾试图联络探望过龙爷,却始终都未能如愿。龙爷糊涂了,他的家人和子孙后代对顾天佑这个出自监狱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存有戒心。
顾天佑有备而来,不把他说服绝不肯罢休,答道:“你知道我在这里住那会儿要比一般人自由些,所以经常会帮一些犯人买点私货,北区丁字号以前有个犯人叫孙晓东,曾经我帮过他,一年前刑满释放回到老家吴中,现在这个人是拆迁队的主要头目之一,另外,负责这起案件的吴中市局刑警大队的赵队长其实是从秦州调过去的,前几年我搞了点小生意,也交了几个官面上的朋友,刚好这位赵队就与我交情不浅。”
“你打算怎么救他?”
“这么说咱们已经谈好条件了”
苗世凡道:“你现在就去,如果还没出人命,事情还可以挽回,你就把人救出来带到这里,如果已经死了人,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就请你替我安排他离开这个国家,另外,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以外其他任何人知道。”
顾天佑点点头,道:“我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在印尼那边有些关系,海上也有渠道,安排出国不成问题,最后的问题是他现在已经不可理喻,我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他相信我是帮他的。”
“这几年我一直后悔那年没把你掐死。”苗世凡目光如刀狠狠盯着天佑,还在为隐藏心头多年秘密被发现而愤怒,老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我进来的时候个人物品清单里有一把特制的小刀,你拿去给他看一眼,他就会相信你,顿了顿,最后又道: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第二十四章 孤岛人
录音机里放着歌,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正唱到: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一个岛锁住一个人,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时间是二零一零年夏,吴中市,如火如荼的老城区改造拆迁工程正在进行时。遍地废墟中,一座崭新的城市正在崛起。正如市长大人接受采访时说的:这是大时代的脚步,任谁想要阻挡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火车站周边区域,包括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老火车站都是改造重点,距离车站以东八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平房居住区,原本是属于中铁某局机修处的家属房,如今几乎已成一片废墟。
一座小院孤零零的矗立在断壁残桓中,宛如孤岛。
原计划里,十八个月后,这块地方将矗立起几座集商务大厦和高档住宅于一体的现代化建筑。但现在,这座孤岛阻塞了计划的脚步。
一个男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又一场战争做着精心准备。
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手脚麻利的将一把自制土枪组装起来。又用汽油将几十只玻璃汽水瓶装满。最后他用布条将每个瓶口封住,这是他为即将开始的战争准备的重火力。
五十一岁,单身,下岗,靠修自行车卖饮料度日,家徒四壁,只有一条老狗陪伴左右。他没有家庭负担,三居室的房子足以让他立即就能成为百万富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只要他在拆迁补偿协议上签上名字。
整片拆迁区域里,曾经住过三百五十二户人家,小区落成至今,四十年光阴流转,许多人家已经是三代同堂,挤在与他相同格局的房子里,根据拆迁补偿协议,这些人家最终得到的不会比他多半分。从这点看来,似乎他是最没理由成为钉子户的那一个。
老木门敞开着,门口挂着几件金属事物,被风一吹,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那是几枚军功章。三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一个特等功。
市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赵亚军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勋章,肃然起敬。身为复转军人,他当然清楚活着的特等功臣的分量。和平时期,三等功寻常见,二等功已很难得,至于特等功,非极重大突出的贡献不能授予。
院子里只有一个人,一共有六个人进入这座小院后便再也没出来过。六个人当中,有三个是来自负责整片区域拆迁工程的乐建公司的保安,另外三个身份非同小可,其中一人是本地最大民营企业汉江集团的老总刘晓峰。同时失踪的还有赵亚军的顶头上司,市局政委徐国标,最后一名人质来头更大——本市主抓公安工作的崔副市长。
一个五十一岁的中年人无声无息的让六个成年男子失踪,其中还包括三名年轻力壮同为退伍军人出身的保安。
赵亚军抬头看着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凝眉沉思该如何开口介入。里头这位正如顾天佑所说的,来头非常大,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院子里的人听着,请你立即放下手中的武器,无条件释放人质?”高音喇叭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市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刘福堂副局长在喊话。
院子里丢出一只燃烧的汽油瓶,散落在废墟中,爆起一团火光。
废墟的四面宽阔,数百米内没有适合狙击手一击致命的制高点,男人坐在院子里,背对房屋,前面则正对着院门,两边是院墙,大铁门开了半扇,在门口与男人之间阻隔了一张石桌,男人身躯微低,恰巧将整个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百米之外埋伏的狙击手根本没有机会锁定目标。
汽油瓶爆发出的火光引起一阵骚动,男人的声音不高,略带嘶哑:“再让我听到这个声音,下一次烧起来的就是我身后的房子。”
屋子里很可能藏了六名人质。
赵亚军微微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句:净他妈添乱!
院门敞开着,窗户上挂着窗帘,看不清房子里的情况。
上头的命令是,在不能确定人质安全的情况下绝对不得轻举妄动。
“请问,我可以进来谈谈吗?”赵亚军凑到门口,探头往院子里看。
院子里的男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尽管看起来有些沧桑,但梳洗的很干净,不带丝毫颓废腌臜。
“当过兵的?”男人锐利的目光落在赵亚军身上。
赵亚军点点头,道:“三十八军,八八年兵。”
“就凭这份镇定劲儿,一看就是经过事儿见过血的。”男人招招手,示意赵亚军进来,道:“请恕我无礼了,屁股下面就是引爆器,只要我移动位置,房子里的炸弹会立即爆炸。”
赵亚军身上带着微型通话器,声音传到外围指挥车上,院子外不远处正准备强攻的特警们立即停止了动作。负责指挥的刘福堂命令所有人暂时退到两百米以外。
“你这又是何苦呢?”赵亚军全然不顾耳边撤退的命令,瞥了一眼男人坐下的电线装置,走过去坐到了男人对面。
“够胆色!”男人冲赵亚军竖起拇指,自我介绍道:“我姓耿,因为是建军节出生的,所以叫建军,父子两代人都跟部队有缘,我猜你现在大概也已经知道我从前在部队的事情。”
“你之前的身份资料还没到解密年限,我所知并不多,但军功章我还认识。”赵亚军回到之前的话题:“为什么要闹到这一步?你应该很清楚,对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在等一个人,能等多久就等多久,如果等不来我就等到死。”耿建军笑着说。
赵亚军的耳边刘福堂一直在聒噪,他不耐的将微型通话器摘下关闭,心里想着顾天佑交代的话,意味深长的说道:“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来,也许就不会来了,又或者他根本不能来。”
“你好像知道我在等什么人似的。”耿建军眼皮一翻,扫了赵亚军一眼。
赵亚军答非所问道:“我受人之托问你一句,屋子里的人还活着吗?”
耿建军眸子一亮:“受人之托?”
赵亚军摇头:“不是你等的那个人,但托我问你问题的人说,只要你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就有办法让你见到要等的人。”
耿建军低下头:“你觉着我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
“事在人为,只要屋子里的人都活着,你现在放弃对抗,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出去。”赵亚军诚恳的说。
“出去?”耿建军戏谑的一笑:“蹲大牢还是被外头那些狙击手打死?”
赵亚军摇头道:“离开这里,见你要等的人,也许他也在等着见你。”
“你肯,外头那些警察肯吗?”
“你可以挟持我离开这儿。”
耿建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不像是那种肯徇私枉法的警察。”
“我也曾是个军人,过去保家卫国,现在的职责是消灭罪犯保护无辜,在这个原则下,我也想尽量生活的更好些。”
“我愿意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外面那些人和你那个藏头露尾的委托人。”
“你也许会考虑相信这个。”赵亚军从衣兜里取出一柄小刀。
那是用高射机枪的子弹壳做的,形状像手术刀。
耿建军把它接在手中,摩挲凝视了许久。抬头问道:“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首先你得把屁股下面的引爆装置拆了。”
“除了那三个半夜来放火的家伙,我没打算伤害其他任何人,所以装置是装样子的。”
赵亚军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第一步先离开这里,出了城会有人接应,帮你摆脱警方的追踪。”
十分钟后,一床大被罩着三个人从院子里缓缓走出。被子下面,三个人穿着相同的保安制服,脚步一致往外走。赵亚军在被子下喊话,“我是赵亚军,现在跟崔副市长和嫌犯一起走出来,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危,我命令你们不得轻举妄动!”
废墟的外围,一辆黑色越野车里。顾天佑放下望远镜,转头对身旁的孙晓东说:“人出来了,这三天辛苦你了。”
孙晓东道:“我这就去安排接应的车,从工地南边走,那边的路口多容易脱身,而且拆迁队的临时停车场就在那边,所有车都是一个样儿,等下我让他们一起全开走,到时候乱哄哄的,里头那位逃离时会更容易。”
“只要人上了我安排的车,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顾天佑说完,从后排座位上取过一个皮包递给孙晓东,“这事儿过去后,公安局那边肯定会找你麻烦,可能还得受点委屈,这里是二十万块钱,不多,就是这么点意思。”
孙晓东吃了一惊,愣了一下才迟疑着把包接到手中,说道:“从头到尾我也就帮了这么点忙”
顾天佑摆手道:“客气话孙哥就不必说了,这事儿办完,弄不好你饭碗子都得丢了,真到了那一步,记得来卧龙塘找我,你要怕屈才,就拿着这笔钱做点小生意。”
孙晓东按了按钱包,点头道:“放心,到时候警方问起来,我就一口咬定当时慌了神,挪车是为了给警方让道。”
第二十五章 救赎
有些鸟儿天生就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太光亮,歌声太甜美、也太狂野了——肖申克的救赎。
银灰色的面包车一口气开出吴中市区,飞驰的过程中,忽然减速,两个人被捆绑着丢出车外,面包车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数分钟后,面包车驶入路边停放的一辆货柜车中。货柜车一路往南上了高速,面包车的驾驶者却已经钻入一辆黑色越野车。
顾天佑驾着车,耿建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弓着腰,屁股坐的很虚,左腿在前,右腿微曲在后便于动作发力,看上去像一只敏捷的灵猫。
“你就是赵亚军说的那个委托人?”耿建军语气中充满惊疑,显然对眼前年轻男子的年纪感到难以置信。
顾天佑转头笑笑,道:“我叫顾天佑。”
耿建军有点吃惊的:“整件事是你一个人策划的?”
顾天佑耸耸肩不在意的:“算不得多麻烦的事情。”顾天佑道:“幸好你还没开杀戒,不然会很难办。”
耿建军道:“你倒说的轻松,不过那位崔副市长恐怕不会这么想。”
顾天佑道:“赵亚军救了崔副市长的命,未来几年必定官运亨通,这案子他要办,多半不会有人跟他争。”
耿建军又问:“出来的时候很多同样的面包车一起开动,扰乱了警方的视线,也是你安排的?”
顾天佑笑嘻嘻道:“他们是在给警方让路,那些车是拆迁公司的,那种时刻出现些许慌乱也是在所难免吧。”
耿建军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道:“看来你已经把每一步都计算好了。”语带钦佩又说道:“你也就二十来岁吧,只看这张脸二十岁都未必有。”
“所有的犯罪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少露些马脚。”顾天佑歪头看了看他,笑道:“你这把年纪还有这样的身手才更让我惊讶。”
耿建军从怀中摸出那把小刀,忽然问:“这个是谁给你的?”
顾天佑答非所问道:“这世界上还有第二把这样的刀吗?”
耿建军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和他的事了?”
顾天佑注意到他目光中的寒意,指了指车载工具箱,笑道:“你要是想杀我灭口,那里头有更合适的家伙。”又反问道:“不过我想问你的是,你真打算只是为了隐瞒一段在西方某些国家都已合法化的恋情,就把救命恩人杀了?”
耿建军面容微滞,小刀在手掌间一闪即墨,道:“对于我们这代人而言,我和他的事情很难被人理解,我倒无所谓,但是他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名望,所以一直都不希望我们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相信我,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在乎名声了。”顾天佑驾车拐上吴秦高速,脚下加大油门,越野车飞速前进,看着路旁的景观如过往岁月被甩到身后,悠然道:“这几年他因为连环杀人案,一直被关在秦州监狱里,整个人变了很多。”
“啊!”耿建军似乎从不知道苗世凡入狱的事情,惊讶了瞬间,随后陷入沉默中,许久才道:“是我害了他。”
“为什么这么说?”顾天佑解释道:“我是有一点点好奇,实不相瞒,我认识苗先生十二年了,从来没觉着他是那种不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的人。”
耿建军再陷入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道:“可惜我们的青春没有赶上好时代啊!”接着又道:“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胸中充满激情和冲动,但世俗的眼光却让我们不得不将心中激烈的情感压抑,他出身望族,所以必须比我更爱惜名声,那些年我们不止一次决心分开,每次都是他忍不住来找我,每次找我他都带着一把刀。”
“我猜他那时候是想杀了你来结束你们的关系。”
“是的。”耿建军神情痛苦,点头道:“每次我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我给了他机会,他却下不去手,有几次他压抑的很痛苦,甚至故意动手打我,下手很重,我知道他是想激怒我杀了他。”
“但是你每次都默默承受。”顾天佑早从他的日记里了解到这些事。
耿建军道:“他每次把我打伤后都很后悔。”
顾天佑道:“因为悔恨,所以他心中才会积累下那么多的愤恨,他恨这个社会为什么不能接纳你们的感情,更恨自己没有勇气承认和你的关系,那些年他一共杀了十九个人,每次都是从你那里离开后犯的案。”
耿建军痛苦的闭上双眼。
顾天佑忽然话锋一转,嘲弄的语气:“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两个有点矫情,当年你们中间的一个若是有幸被关进去几年开开眼界,或许你们俩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遗憾和痛苦了。”
“他,这些年在里头生活的怎么样?”耿建军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神思不属问了一句。
“怎么说呢,好肯定谈不上,但我觉着对他来说算不得坏事,经过这几年,至少他不会像从前你们在一起时那么矫情了吧。”顾天佑指了指耿建军的左手,道:“要是从前的苗世凡,你相信他会让我知道那玩意的来历吗?”
耿建军左手一翻,那把消失在右手的小刀出现在左手掌心。
顾天佑笑道:“大叔,你这手法真不赖,我学过几手古彩戏法,却也未必做得到。”
关于这把小刀,耿建军和苗世凡有着共同的痛苦记忆。
耿建军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对你不利?还是说你真的认为他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子,只是因为我们俩的事儿?他顿了顿,语气陡寒:你若知道我们两个当年经历过的事情,恐怕就不会笑得这么轻松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阴森森的,记得初见苗世凡时,他也是这样的目光。
不就是一起吃了几口死人肉吗?顾天佑早从耿建军的日记中知道了当年二人在荒岛上做过的事情。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到了龙爷。那老头子和另外两个战友曾经吃掉十几个小鬼子。却一辈子活了个坦坦然然痛痛快快。那点事在老头子心里没留下半点阴影。
“在狱中的时候,我认识一位老爷子,当过红军,打过鬼子,有一次他被困在大山里,弹尽粮绝,身边只有两个战友和十几个被他们干掉的小鬼子,当时他也做了跟你们那时候一样的事情,你猜他后来怎样了?”
顾天佑说话的时候,耿建军一直皱眉不语,左手不停的翻弄那把小刀,忽然停住,忍不住问了句:“他怎样了?”
“他娶了四个老婆,生了一大堆孩子,一辈子活了个痛快自在!”顾天佑说到这儿,突然出手抓住耿建军左手腕子,耿建军手腕一翻,刀光一闪,顾天佑的手指机敏的避开刀刃,从刀背的位置将小刀夹住,笑道:“别说你没有杀我的必要,就算你真有这个打算,至少也得有这个本事。”
二人僵持着,越野车依旧飞速向前。看得出,耿建军动手的决心不大,缓缓松开手。
顾天佑把小刀子丢还给他,道:“实话讲,如果你们俩不是那么矫情,我大概会多佩服你们几分,在我看来,当年你们两个能活下来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壮举,而你们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完成了任务,破坏了前苏联在南疆邻国搞的秘密实验室,立了特等功,这就更了不起了。”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前阵子我家里被人光顾了,我当时以为是拆迁队那帮人做的,看来我判断错了。”
“大叔,你真没必要对我这么敌视。”顾天佑并不否认耿建军的指控,坦然道:“苗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于我也算有恩,我对你们没有半点敌意。”
“为什么帮我们?”耿建军神色不变,又问:“如果只是为了报答他,又何必知道我们这么多事?”
“我在筹划一件事,需要他帮忙。”顾天佑不跟他兜圈子,实话实说道:“如果有必要,也许还要用到大叔你所掌握的某些技能,之所以了解你们俩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容易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我希望能和你们建立知心可靠的关系。”
“你?”耿建军迟疑的:“你这人年纪不大,却精明的可怕,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顾天佑:“我会把我要做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我还会尽我所能的帮你们两个走到一起,至于你们要怎么做,我不勉强。”
耿建军还没放松警惕:“你准备带我去哪?”
顾天佑道:“暂时先住在我家里。”
耿建军:“你不怕我暴露了,会连累你?”
顾天佑浑不在意:“既然说了要建立彼此间相互信任的关系,自然就不该有所保留,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你们俩见一面,等你见了他就会知道我过往的一些事情,相信到那时你会更愿意信任我。”
耿建军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却将座椅放倒,闭上眼慢慢躺了下去,顺手将安全带拉上,很放松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减压
东海县火车站前,一个外地女人正在嚎啕大哭。
“我的个伢呀,我的心肝肉肉啊,可疼死我了呀,可恨的人贩子呀,缺了大德的人贩子呀,母狗配出来的人贩子呀,偷了我的伢仔,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杜鹃泣血,声泪俱下。
车里,顾天佑和戴晓楼面无表情看着。
“这个女人三年前在这里丢了孩子,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哭诉一番。”顾天佑寒声道:“对于父母,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她这么哭闹不是因为抱有希望,而是因为绝望,这绝望不只是人贩子给的。”
戴晓楼默默看了一会儿,决然道:“这是我这个刑警队长的耻辱,如果你能帮她找回孩子,我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一定帮你找回游北望!”
顾天佑道:“我知道游北望的案子不好办,调查越是深入,你身上的压力越大。”顿了顿,又道:“今天把你找来不是为让你看她哭的,恰恰相反,我是来让你看她笑的,希望你看过之后,脊背能硬挺些,不要被那些压力挤垮了。”
一辆三轮车停到女人身后,驾驶者从车上抱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径直领到女人面前。女人直愣愣的看着那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扑上去双手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把孩子推开,颤抖的手在孩子身上前前后后摸索个遍,确认没有缺什么后,忽然又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纵是干了二十四年刑警的戴晓楼也不禁热泪盈眶。
顾天佑却道:“一不小心,倒把她给弄哭了,希望不至于让你也落泪。”
戴晓楼看着顾天佑唇角冷硬的笑意,眼中泪光顿敛,道:“你是怎么找回这孩子的?”
“钱能通神,还能驱鬼。”顾天佑叹了口气,道:“暂时我只能做到这一步,那些人很谨慎,道上的规矩未必比你们公门里的纪律少,我这边也需要时间才能把你想要的找到,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戴晓楼盯着三轮车司机,问:“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顾天佑道:“小鬼一只,你现在把他抓住,最多能问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据我所知,那伙人号称拐子帮,老大被称作龙头,是个很聪明的家伙,反侦察能力极强,在组织内实行的是多头管理,你们那套顺藤摸瓜的办法不管用。”
“什么是多头管理?”戴晓楼有些惊讶于顾天佑用词的专业性竟超过了他这二十余年警龄的老刑侦的阅历。
“就是头对头逐级管理,帮主管理几个大头目,大头目们管理次一级的头目,以此类推,呈金字塔形向下发展,一层一层都以暗号联络,越往下知道的越少,一旦哪个环节出现问题,向上的环节会立即知道,然后这帮人会消灭一切证据,到头来,你只能围绕几个小鱼小虾白费功夫。”
戴晓楼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又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在押犯人那里听到的,那个人在拐子帮中地位不低,两年前被捕,判了个无期,目前被关在秦州监狱,你想见的话应该不难,但我不建议你去见,因为他对你什么都不敢说,说了就是无期改死刑。”
戴晓楼:“他为什么敢对你说?”
顾天佑:“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有个渠道在里头卖点香烟什么的,多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净跟里面那帮人打交道了,应该都明白。”
戴晓楼点点头,表示理解,道:“你出面指证那个人,帮我们撬开他的嘴,你的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到底!”
顾天佑:“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么干之前我必须跟你说明白,他是个老江湖,装疯卖傻插科打诨的本事很大,你去问了,最有可能得到的只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然后打草惊蛇把这件事搞砸。”
戴晓楼愤然:“照你这么说,我想查这个案子,唯有靠你帮忙?”
顾天佑点头,道:“我这个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做事有底限,飞虎岭村的事情你应该已有耳闻,村上那十几个孩子也已经交给你们,估计凭你的效率,这会儿调查取证,核查身份的活儿早干完了,你应该可以确定我和杨文山跟这件案子没内在关联,否则,你今天也不会以这个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戴晓楼默然片刻,道:“我替那十几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向你表示感谢,也替今天的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谢谢你,并且我希望能有最后对你说谢谢的机会。”
顾天佑道:“那十几个孩子的身上不止有残疾甚至还有刀口,你我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是冷血恶魔,只有尽早将他们绳之以法,才可以避免更多的孩子受到那样的伤害。”
这句话中有提醒的意思。戴晓楼深深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良心未泯,但你真不应该用这件案子做交易的筹码。”
顾天佑却不以为然,道:“当你在调查飞虎岭村时,我已经在着手追查这个拐子帮,我不是警察,你才是!”顿了顿,续道:“在商言商,我只是个商人,对我来说,一切双赢的合作都值得去做,我不可能为满足你虚伪的道德洁癖,放弃我追求的利益最大化的权利。”
“你通过你的渠道帮我找到游北望,我利用我的路子替你把这个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我拿到证据争取追回那笔款子,你抓住那群畜生,咱们各取所需,在我看来,此事无关道德,而且你别忘了,这个交易是最近才开始的。”
戴晓楼深视顾天佑一眼,道:“我做了一些关于你的调查,你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岁吧。”他不等顾天佑回答,叹了口气续道:“真不知该替你感到高兴还是难过,我闺女比你大概只小了两岁,她还是个孩子,而你却已经跟我一样老了。”
“虚岁二十二。”顾天佑摊手道:“没办法,岁月催人不如现实逼人。”
戴晓楼忽然话锋一转:“我的副队长调到东海分局任局长,你没准备一份礼物恭喜他吗?”
顾天佑答非所问:“他是个好人,也许在你看来不算是个好警察,但在我看来,如果他这样的警察多了,犯罪率会下降很多。”为上次村口的“偶然”邂逅,顾天佑曾特意安排那位林雪东副队长在戴晓楼耳边多了一句嘴。没想到就这一句话便给他抓住破绽。
戴晓楼注意到车里放了个书包,微感诧异问道:“你还在上学?”
顾天佑嗯了一声,拍拍书包笑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浪子回头,前两年忙,不得不辍学,现在有时间了想搞个文凭。”
“忙什么?忙着搞假烟,还是忙着弄赌.球网站?”戴晓楼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语气不善道。
顾天佑嘿嘿笑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你有证据就抓人,没证据还乱说话,当心我告你诽谤。”
戴晓楼推门下车,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盯着天佑看了一会儿,才道:“飞虎岭上的假烟假酒生意似乎已经停了,这件事儿让我身上压力少了很多,算我欠你一次。”
顾天佑的头向侧面微微歪了歪,语气轻松的:“不必客气,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
戴晓楼神情肃然,“朋友就算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对手。”
第二十七章 提刀入海州
卧龙塘,顾家老宅。
顾天佑坐在沙发上,把脚搭在红木茶几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偶尔往院子瞅一眼,耿建军正忙里忙外收拾。自从前日从秦州监狱探监归来,这位耿大叔便遵照苗世凡的意思,一直跟在天佑身边。
顾天佑一直很好奇苗世凡和耿建军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谁是攻谁是受?一想到两个中年大叔隔着探视窗口深情凝视的情景,顾天佑就想把这个问题丢出来。可每次一对上耿建军那阴霾不散冷若冰霜的眸子,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耿建军的眸子很有特色,白的多黑的少,瞳孔收缩时如豆,典型的眼镜蛇眼。用老不死的话讲,这种人是天生冷酷,轻易不会动情,杀人如杀鸡屠狗。
“大叔,我这儿没有那么乱吧,你这都两天了,还没忙活够呢?”顾天佑憋着心事,故意打开话匣子,扬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去海州啊?”
耿建军正在喂狗。这三条大狗是顾天佑从小喂养大的,当初就是为了看家护院减少麻烦,为保持狗儿们的警惕性和领地意识,一向很少牵出去溜。平日里可谓是生人勿近。可说也怪,在耿建军面前,这三条让卧龙塘众多少年恨的牙根儿痒痒的莱州红完全没了往日的凶性。第一次见面就夹着尾巴丝毫不敢造次。
“我忙我的,你看你的电视就是了。”耿建军放下狗粮,埋头继续清理狗窝。干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观察你两天,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明白。”
顾天佑道:“不是对你说了吗,我对你一定知无不言,有什么不明白只管问。”
“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要帮助这村子重振卧龙塘的事业,找我和阿凡也是为了这件事。”
“嗯,没错。”
“我在你这住了两天,就我所见到的,你在村子里人缘一般,他们冲你笑多出于敷衍或畏惧。”
“真心对待我的人的确不多,也许一共就俩,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在省城读书。”
耿建军有些怀疑的口吻:“这么说,你就是为了这两个人才决定做这件事的?”
顾天佑坦然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耿建军:“我虽然不懂商业上的事情,但也能想象到这件事很难!”
“嗯!”顾天佑:“是很难,不过男人做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自己觉着值得去做,你说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你如果真是这样的人,我大概会愿意帮你。”
顾天佑把手一摊,笑道:“路遥知马力,时间长了你自然会知道,我有时候并没你想象的那么精明。”
“找出游北望,阻止海洲集团收购卧龙塘资产,核查四年前裕泰集团与卧龙塘之间的经济纠纷案,没有一件容易的。”耿建军收拾完狗窝,一边洗手一边说道:“记得昨天你跟我说过,为找游北望,你找了一个叫戴晓楼的警察帮忙。”
顾天佑道:“戴晓楼这个人有能力有原则,尤其难得的是,这个人的情商很高,有原则但并不滥用原则,该讲人情的时候他还很有人情味儿,所以这二十多年来,在他那个圈子攒下很深厚的人脉,那件事儿我布置也有几年了,公安口着实有几个靠谱的朋友,不过不管是赵亚军还是林雪东都不如他。”
“游北望和那笔钱失踪四年了,你自己也说过这件事很不简单,如果那笔钱失踪的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牵涉其中,那这个游北望很可能只是个替死鬼,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人还活着?”
“所以我需要戴晓楼来帮我确定这个人是否还活着,如果他死了,那笔钱又去了哪里?他又是怎么死的?顺藤摸瓜总能找出些东西来,不妨这么跟你说,戴晓楼找游北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看看,经他这么一搅合,谁会跳出来?”
“原来你要找的不是那笔钱。”
“四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顾宇飞已经病入膏肓,除了给我留下那三百万外,从未跟我说起关于卧龙塘的任何事情,但后来他却把名下所有卧龙塘的股份留给我,当时我只有十六岁,还不具备法人资格,也就不能行使法人权利,卧龙塘的资产因此被冻结,虽然产业价值不断缩水,但基础规模却得以保留。”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大懂。”
“有一阵子我以为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目的是为卧龙塘赢得两年时间,直到这两年我才意识到,在这个目的之外,他还希望我能帮他挽救卧龙塘。”
“何以见得?”
“我在这村子里生活了四年,最初两年被排挤的很厉害,都说母老虎苏霞珠恨我入骨,恨不得弄死我而后快,但我现在却还活的好好的。”顾天佑解释道:“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都没有把事情做绝。”
卧龙塘村有三大姓,顾,方,薛。当年的三位祖先本是太平天国将领,兵败后来到此地,见风水格局不凡,又知大势已去,便留在此地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今日的村落。代代联姻让整个村子相互间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顾宇飞当年在村子里说一不二,影响力直至今天仍然不减。
当年我只有十六岁,再怎么厉害也有限,方大头若真想把我如何可谓易如反掌。但他却什么都没做过。顾宇飞当初没有明确要求我做什么,但他给了我那三百万,并且为我以后的生活做了细心的布置,这四年我能够留在这里适应社会,在不断思考中安静成长,离不开他的安排,所以我欠了他的。
顾天佑起身在柜子里找出一瓶酒,满满倒了两杯。
耿建军摇头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顾天佑端起一杯,仰脖一饮而尽,道:“我出生在监狱,三岁没娘,好不容易找到了爹,在一起没几天就眼睁睁把他送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他一声。”说到这儿,又把另一杯一饮而尽,接着道:“要说对他有多深的感情那是胡扯,但人活一世,草长一秋,总归得有个出处,卧龙塘顾家就是我的出处,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走之前我想把欠这里的还干净了。”
“恩仇必报,我赞成你的想法。”耿建军道:“你找阿凡帮忙阻止海洲集团收购卧龙塘资产,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不难,但就算你挡住了海州集团,苏霞珠也还可以找其他买家接盘。”
“我什么时候说过找苗先生帮忙是为了阻止海州控股收购苏霞珠手上的股份?”
“那你让他找苗若琳做什么?”
“正如你所说的,海洲集团撤了,苏霞珠还可以找别的买家,要想不让卧龙塘旁落,最好的法子就是我自己出钱买下来,所以我打算通过海洲集团向卧龙塘注入一笔钱。”
“我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卧龙塘这块招牌。”顾天佑接着道:“苗若琳掌控下的海州控股,这几年一直都在做收购重组优化出售的生意,她收购卧龙塘就是打算分拆优化后再高价出售,但这样一来,卧龙塘这块招牌也就不复存在了,顾宇飞一辈子的心血彻底改名换姓,我觉着他要是还活着肯定会不高兴。”
因为四年前败诉的那场官司,卧龙塘的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导致负债累累,如今已到了破产边缘,剥离债务后卖给海洲集团也是迫不得已的生存策略,他们原来的计划是收购完成后,苏霞珠可以拿着海洲集团的钱去还债应急,海洲集团则可以通过优化组合资产重组后再把卧龙塘出售套利。而顾天佑插手此事是打算与海州控股合作买下卧龙塘并经营下去。
“你不只是要为顾家保住卧龙塘这块招牌,还打算推翻四年前那场官司,帮卧龙塘摆脱沉重的债务。”耿建军有些恍然,盯着顾天佑年轻的面庞,这张脸实在是太年轻了,而且秀气的像个娘们儿。
“耿大叔,该说明白的我都已对你说明白了,现在你该可以跟我去海州了吧?”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苗若琳坐在会议桌的对面,她那双与苗世凡一样漂亮的丹凤眼,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对面年轻的男人。
这小娘们儿看人怎么直勾勾的,老苗家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这么古怪?顾天佑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左右东张西望,目光大多数时间里都投放到窗外的烟雨蒙蒙中。
“我最恨男人长的比我还好看。”
苗若琳的声音与她灵秀若烟雨的长相完全相悖,略粗还嘶哑,让顾天佑联想到那位田姓摇滚女歌手。而她开口第一句话则更让顾天佑震撼莫名的同时不免有些尴尬。
“小朋友,别觉着这是什么商务谈判。”苗若琳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能同意花费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跟你聊几句,完全是冲着我叔叔的面子,在你向我提要求前,我得提醒你一句,千万别以为自己手里拿的是尚方宝剑,就一定能在姐姐这里达到目的,我一向的原则是亲情归亲情,生意归生意。”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的下,顾天佑收回目光,转而专注在对面女人脸上。没见面前,这张脸就已经很熟悉了,应该说本人要比财富杂志上那个史上最年轻女首富还要耐看些。深蓝色的庄姿妮职业女装看来是量身定做的,落落大方,剪裁精细,突出线条的同时不失端庄。前胸留了个小开襟,露出一片粉白的肌肤,又平添几分小性感。
“我是来给苗董事长送钱的。”顾天佑说着,从兜里取出一张银行本票直接推倒苗若琳面前,“收购卧龙塘的资产,优化组合后再分拆出售也未必能赚到这么多吧?”
苗若琳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暗吃一惊,心道,顾宇飞倒是没少给这小孩儿留钱。
“你是二叔的学生,不算外人,叫我苗姐就行。”神情淡定的将支票推了回来。“二叔都发话了,我自然不会收你的钱,还是先听听你打算做什么吧。”
顾天佑麻利的将支票收回,不动声色道:“既然苗姐不把我当做合作的对象,那我就不跟苗姐客气了。”
苗若琳心中暗骂,臭小子,连推让一下都欠奉,分明就没什么诚意掏这笔钱。
“开门见山,我希望海洲集团能助我收购卧龙塘全部资产。”
“我要没记错,顾宇飞死后,曾把卧龙塘资产的百分之六十四股权留给你,而两年前你却把这份股权无偿转让给了苏霞珠。”苗若琳姿态优雅,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吸了一口,接着道:“都说小孩子做事没定性,你这变化可也太快了,短短两年,就想反悔了?”
“我怎么打算的你不必问,总之我的目的是拿到卧龙塘集团的控制权,希望苗姐和你的海州控股能助我一臂之力。”
“冲着我二叔,帮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也是有底限的帮,海州控股不是我一个人的买卖,在商言商,无利可图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你得让我在董事会上交代的过去。”苗若琳说着话,忽然坐起身子,往前凑了凑,冲着天佑丢了个媚眼儿,又道:“海州控股不是善堂,姐姐也不是活雷锋,没道理白白陪你玩儿,你说是吗?”
她的语气暧昧,色眯眯的眼神一直不离开天佑,意思已很明显。顾天佑对此并不感到多意外,这娘们儿在东南商圈中的名声向来不咋地,花边新闻一箩筐,最近两三年一直是八卦新闻上的常客。绯闻对象遍及各个领域,文体明星,世家公子,政坛新贵,男朋友跟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
去年底还有八卦网站报道了她在米国赌城与仨肌肉男在包厢狂欢的照片。顾天佑还记得她在那张图片里,一身黑色紧身皮衣,手执皮鞭,抽打三个肌肉发达的脱衣舞男的样子。
“当然不会让你们白忙活,我的意思是咱们共同出资把卧龙塘的资产买下来,合作经营下去。”顾天佑对苗若琳的勾引视若罔闻,“卧龙塘这块招牌竖起来有十几年了,尤其集团旗下的饮料果品厂和摩托车厂更是本行业中知名品牌。”
苗若琳檀口微张,吐出一团烟雾形成一烟圈,接着又吐出个柱形的穿过烟圈,笑嘻嘻道:“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说下去,看看能不能打动我。”
“这两个高价值品牌是一定要保留的。”顾天佑不理她如何轻视自己,继续说道:“整个卧龙塘产业区地处卧龙新港之畔,海陆交通便利,周围风景如画,休闲旅游的价值极高,我的计划是,拿到控股权以后,首先要关停卧龙塘产业区域内环境压力大,经济效益低下的小企业,用省出来的地建一座国际级的儿童乐园,修建一片酒店渡假村群,一座高尔夫球场,在卧龙新港内开一家游艇俱乐部。”
顾天佑越是淡定,苗若琳越是好奇,顾天佑后面所说的计划,在她听来虽然有些大而不当,但也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能做出来的。她的目光越发灼热,发现新大陆似的,轻声笑着道:“计划听着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这似乎需要很多钱才能办到呢,而且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效益,一旦后续投入出现问题,资金链一断,后果必将不可设想。”
“资金方面你不必担心,我可以找到第三方投资人,和咱们共同承担风险,投入比例上我出五成,第三方出三成,海州控股出两成,持股比例我只占四成,第三方和海州控股各占三成。”不等苗若琳提出质疑,接着道:“至于你担心的建筑周期长,工程材料成本,气候条件,人力资源等因素,我也都有所考量。”
首先,关停掉那些小企业后,当地会有许多劳动力闲置下来,海州控股旗下就有地产公司,直接承揽工程建设,顺便接收下这些劳动力,这么做还可以减少计划在当地推行的阻力
“看来,你还真下了不少工夫。”苗若琳收起玩笑的心态,身子靠在椅背上,正容道:“在制定收购计划的时候,海州控股的评估核算人员曾去过那里,也曾给出个与你这计划类似的文本,前景的确很诱人,但因为担心阻力大,工期过长,后续投入风险太高被董事会否了,我们的计划里,收购完成后,只保留品牌价值高的乐汇果汁和金太阳摩托车,其余产业全部关停,人员辞退,设备和地产打包出售给其他商业伙伴。”
“你们如果真这么做了,我敢保证,在乐汇果汁和摩托车厂身上你们别指望赚到一分钱。”顾天佑侃侃而谈:“卧龙塘产业区地处飞虎岭半月山下,背山望海,卧龙新港建成以前,都是闭塞隔绝,乡土气息浓厚,当地人领地意识极强,卧龙塘企业群在当地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外地人去那里做生意,不跟当地人合作,肯定会寸步难行。”
“我们海州控股肯定是外人,不过你这个顾家子弟似乎也不算什么家里人吧?我们跟你合作,与自己去搞开发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所以我才找到了第三方。”顾天佑笃定的口气:“我要找的这个第三方投资人在当地享有极高威望,足以确保完成收购后,项目的土地使用,改扩建工程能够不受阻力的顺利实施。”
“五成的投资,只要四成的股份,就冲这份魄力,我还真有点小看你了。”苗若琳脸上又露出轻浮的微笑,冲着天佑眨眨眼,道:“说来说去,这个第三方才是关键呀,你虽然多出了钱,但我们海州控股出力更多,而这个第三方则要负责保证施工不受阻碍,比较起来,你只要四成股份的条件似乎只能勉强算合理。”
“我今天过来只是简单谈谈意向,如果苗姐有意合作,愿意就细节谈下去,我回去后就联络第三方,到时候会有专业的经理人过来,就合作细节及三方面的义务权益等问题与贵公司详谈。”
“你好像没理解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我是说你粗略提出的这个要求似乎不大合理。”苗若琳说着,忽然伸出右手,纤细洁白柔弱无骨的小手将天佑的大手按住,“可否开启谈判就在我一句话,不过现在我没兴趣谈,也许换个地方我会忽然有兴趣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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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谈生意我谈情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没有老船长,只有一个疯女人。
比基尼,丁字裤,性感妖娆的装扮与她本人清秀高冷的气质形成极大反差。
顾天佑精赤着上身,穿了条长筒泳裤,把一身精健的肌肉暴露在苗若琳眼前。
“看不出你长的那样儿,脱了衣服还挺有料的,这身肌肉线条跟李小龙似的。”苗若琳品头十足的打量着天佑,目光从上往下,越过肚脐眼,在小腹以下三寸停留了一会儿,啧啧两声,笑嘻嘻问:“交过女朋友吗?”
顾天佑被她调戏次数多了,知道她脸皮厚的能砌墙,索性毫不理会。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细雨纷飞,下午就阳光明媚了。
顾天佑对此次合作志在必得,尽管苗若琳的要求有些荒唐,为了开启合作,还是跟着她来到这片显然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海滩。自助海滩烧烤便利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正百无聊赖的擦着酒杯。闻言抬头看了顾天佑一眼,笑着对苗若琳说道:“怎么?又换人了?刚才没注意看,只看身材,以为还是先前那个练游泳的小伙子呢。”
苗若琳嘻嘻一笑,道:“要你管,生意清淡成这个样子,还有闲心理会别人的闲事。”
中年女人摆手道:“算我多事好了吧,不过生意再怎么上心也就这样了,我这地方鸟不拉屎,能来的人就那么几个。”
顾天佑接过话头,道:“这地方其实真不错,沙子够细腻,海水够清澈,周围风光也好,只是没被开发利用起来。”
中年女人笑道:“这位小朋友有眼光,不瞒你说,这地方本来是要开发的,可惜有人从中破坏,赶跑了开发商,不然我这个店早就发达了。”说着,瞥了一旁边正准备烧烤炉子的苗若琳一眼。
“狗咬吕洞宾。”苗若琳白了女人一眼,道:“我好心好意帮你保留这一方天地的安宁,你倒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
中年女人没有再跟她掰扯,笑着从柜台下面取出把鱼枪来,递给天佑,指着前面的大海,道:“小伙子搞条鱼来,左边断崖下面的石砬子里多的是。”
“难怪没什么人来你这儿,小名自助,你这也太自助了吧。”苗若琳弄了半天,炉子还是没点起来,反倒弄了一鼻子黑灰,恼火的:“你这进的是什么破炭啊,我和他抓鱼去,你自己点火吧。”说着,丢下引火的家什,走到顾天佑身边伸手将天佑挎上,嬉皮笑脸道:“让她在这里点火,我陪你抓鱼去。”
顾天佑挣了一下,感觉苗若琳挽住自己的手臂,贴的很近,胸前一团温润柔软贴在肩头上,态度很坚决。
断崖下,海水清可见底,一块块巨石之间,一条条漂亮的鱼儿快乐的穿梭其间。
顾天佑每次举起鱼枪,苗若琳都会大呼小叫出言阻止。理由五花八门,一会说这条鱼太漂亮杀了太可惜,一会儿又说那条肚子好大,可能已经怀孕,又或者说某条鱼属于珍惜物种,捕捞犯法,总之就是不让天佑动手抓鱼。搞了半天一无所获,后来天佑发现一条八爪鱼,刚要动手,她又说这无脊椎动物看着恶心影响到她的食欲。
于是海鲜烧烤变成了素食烧烤。面包片,豆腐皮,各种各样的青菜弄了一大堆。中年女人把炉子弄妥当便离开了,店里只剩下顾天佑和苗若琳。
“她倒是对你很放心。”
海风习习,苗若琳一心一意摆弄烧烤架上各种食材,似乎无意开启对话。顾天佑不得不先打开话匣子。
“过来抱抱我。”苗若琳答非所问,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顾天佑迟疑了一下,原地没动。
“怎么?不愿意?”苗若琳语气不满。
“嗯!”顾天佑点点头,道:“我是来谈项目的。”
“咯咯!”苗若琳笑的很轻浮,指着天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的,二叔说你是监狱里长大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还提醒我跟你接触要加些小心,他把你说的跟恶狼似的,你可有点名不副实啊。”
顾天佑面无表情,不理会苗若琳是否会一怒之下取消开启谈判的机会,生硬的:“你要喝酒,多少我都奉陪,至于其他的,至少在我清醒以前,什么也不会发生。”
苗若琳看来并未生气,依旧笑嘻嘻的,摆摆手道:“不过来就算了,你说喝酒那咱就喝酒。”
取酒的时候顾天佑注意到店里酒柜里存放的酒品竟然都价值不菲。顾天佑做过四年假酒生意,不管是红酒白酒,还是威士忌白兰地,只要是知名品牌的包装一眼就能认得出。
苗若琳指着一瓶尊尼获加,挑衅道:“够不够胆子陪姐姐喝点烈酒?”
顾天佑的酒量是从小跟在龙爷身边练就的,老头子爱喝酒,尤其爱喝高度数的好酒。还不喜欢一个人喝,天佑从几岁起就被他灌酒,从一开始沾酒便醉,到后来逐渐适应酒精,直至两瓶三瓶也不会醉的海量。
两只酒杯被倒满,苗若琳端起一杯喝下去一大口,顾天佑也跟着喝了一口。苗若琳眯着眼,摇着杯子,晃晃头,竟似有了些醉态。道:“你们这些男人,不管年纪大小,事业成功还是失败,骨子里头都是一丘之貉。”说着,举起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顾天佑不想跟她纠缠这个话题,索性一声不吭举杯就干。
苗若琳喝酒的节奏豪气甘云,真实的酒量却不咋地,刚一杯酒下肚就有点懵,端起杯子摇晃着雪白纤细的手臂,对着天佑叫道:“来,给姐倒上,把姐灌醉了,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号称地狱里长大的小男人能有多坏。”
顾天佑给她又倒了一杯,不等将自己的杯子倒满,苗若琳那边就已经酒到杯干。顾天佑想拦都拦不住,眼瞅着她猛灌下这杯酒之后,摇摇晃晃作势欲呕,刚凑过去要扶住她,苗若琳便哇的一下子吐了出来。刹那间,浓烈的酒气混合在胃液里,弄了她自己一身,也吐的天佑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还没等顾天佑做什么,她自己便把胸前的比基尼一把扯掉,一对儿珠圆玉润丰盈可爱的兔宝宝跳了出来。顾天佑完全不想跟她有生意之外的其他瓜葛,见此情形赶忙转过头。只听身后苗若琳干脆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下午三点钟的太阳照在沙滩上,湿润的海风吹在身上,像情人的爱抚。顾天佑坐在苗若琳身边,完全不知道该拿这疯女人怎么办。有心一走了之,又觉着就这么把她一个人丢下太不合适。留下来,又实在觉着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这疯娘们儿睡了一个多小时了,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这会儿还发出了轻柔的鼾声。
两小时以后,苗若琳醒了。翻身坐起,第一句话就问:“我睡了多久?”
顾天佑憋了一肚子气,耐着性子回答:“没多久,也就三个多小时。”
苗若琳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上身缺了点什么,信手将天佑从店里给她找的毛毯掀开,任凭美好的躯体自由的暴露在空气中,伸了个懒腰,哈欠一声道:“睡的真不赖。”
顾天佑面无表情看着她,皱眉道:“你能不能先把毯子披上?”
苗若琳虽然完全不在意被天佑看到自己的身体,但还是慢吞吞将毛毯披在身上,只是胸前露出一条深深的事业线,似乎比先前尽收眼底的情景还要诱惑。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她一边鄙视着天佑,一边说着,说到男字时正好看到高高隆起的泳裤,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以为你跟号子里那位有样学样,也不喜欢女人呢,看来你只不过是比较能忍而已。”
顾天佑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对她的挑逗已有些反感,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忍不住时把你撕碎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天佑的心情一半是玩笑,另一半则是强压一股子邪火。阴冷的目光里隐藏着跳动的火焰。
苗若琳敏感的把握到了天佑情绪的变化,她有些不安的用毛毯将自己裹的更紧些,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更安全。沉默了片刻,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拘谨和畏惧让她感到不舒服,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虚虚的:“二叔说你是他的学生,你不会连他的病都一块儿学了吧?”
顾天佑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苗若琳耸耸肩,道:“明明是你缺少幽默感。”
顾天佑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话。”
说到生意上的事情,苗若琳的自信心又活了过来,昂首道:“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三天后我会召集全体董事开个会,到时候,你或者亲自过来或者你派个人,包括那个第三方的代表,一起过来,在董事会面前展示你们计划的细节。”
“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去准备了。”顾天佑动身告辞,说着便要进店更衣。
“等一下。”身后苗若琳忽然叫道。
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顾天佑强压火气,站住回头。苗若琳小手招招,摆头道:“那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就想最后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女人特别不堪入目?”
“恰恰相反。”顾天佑实话实说:“穿衣服八十五分,脱了衣服至少九十分,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影响,只是单纯的一男一女这样遇到一起,我大概也会被你诱惑。”
严格来说,以她的姿色而论,这句话可算做很高的恭维。
“谢谢你的坦诚。”苗若琳叹了口气,有点顾影自怜的意思,忽然抬头认真的看着天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并不是花边新闻里说的那种人。”
真不知是该说她自恋呢还是该夸她有幽默感。顾天佑几乎忍不住笑出来,点点头道:“我信,至少我相信你跟那仨老外之间也就是一顿皮鞭的关系。”
也许是花边新闻太多,苗若琳黛眉蹙了蹙,歪头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笑了笑,道:“随你怎么想吧。”
顾天佑换完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那个中年女人又回来了,让天佑感到有些困惑的是,自己居然没听到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擦肩而过点头示意的时候女人说了一句让天佑莫名其妙的话:“这小伙子有搞头。”
第二十九章 世情如刀催人冷
情怀这东西绝对是个奢侈玩意儿,至少对顾天佑而言是这样的。从海州回来就想给方大脑袋的掌上明珠写一封长信,独坐在卧龙潭畔快三个小时了,一句扁屁都没憋出来。从前也没少看名家的致某人一封信,致这个,致那个,致的人情怀满满,读的人也满满情怀。轮到自己写了,才晓得一腔热情化作提笔忘词的尴尬的滋味。
第三方投资人顾天佑选定了杨文山,考虑到卧龙塘和飞虎岭之间的宿仇,想让卧龙塘的村民们接受飞虎岭的资本进入,难度实在太大。除非有得力人士相助,当下卧龙塘村最得力的人士自然非方大头莫属。
一抬头就看见耿大叔在对面垂钓,原以为这老玻璃玩痴情差点把自己玩死,就算不缺心眼至少也不是聪明人物,接触了几天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老家伙聪明的紧,话不多往往一语中的。
要不问问这痴情人,要怎么写才能把乐儿姑娘写的热泪盈眶纳头便拜?
顾天佑凑过去,费了许多唾沫才拐弯抹角的把想说的东西表达清楚。老耿沉默了一会儿,打量天佑良久,摇头道:“你还是直接打个电话算了。”
“什么意思?”
耿建军口气委婉的:“意思就是你这人太复杂,可能跟你成长的环境有关,所以你不会绝对相信任何人,至少目前你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你是说我这人不够真诚?”顾天佑一脸窦娥冤,“你这分明是偏见。”
“我只是觉得你太复杂,阿凡对你才是偏见,他叮嘱我说,你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值得相信。”
“大叔,你这话让我很失望,平心而论,我对你们俩可曾有过半句谎言?”
“那是因为先前如果对我们撒谎,你就不会得到我们的信任,以前没有骗我们,不代表以后不会骗,实际上,就在今天,你已经骗了我一次。”
“今天,什么时候?”
“傍晚回来的路上,你说跟苗若琳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纯粹的谈了一下午商业上的事情。”
“充其量就是个善意的谎言,真相就是苗董事长是个热情的人,我无福消受而已,事关女人的名声,你明白的。”
“看不出来你倒挺贴心。”耿建军不为所动道:“不过我更想知道如果她没有答应你开启谈判的请求,你会不会仍这么贴心的保护她的**?”
“耿大叔,你这还是偏见。”
“你叫我老耿听着更舒服些。”耿建军不以为然道:“另外,我只是在陈述你做不了一个好男人的事实,你要想让人家相信你的真心,最起码自己得先做到毫无保留,你能吗?”
“毫无保留?”顾天佑笑了笑,自嘲:“下辈子我争取投个好胎,这辈子就算了。”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怎么可能写出感人肺腑的句子。”
“事情运作到这一步,怎么难我也得搞下去,飞虎岭村的资金能不能参与进来,方大头的态度至关重要,我在这儿住了四年多,跟方大头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个字,唯一的指望就是乐儿。”
“你的强项是当面说假话连自己都能骗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把那姑娘请回来面谈合适。”
“老耿,你这不只是偏见,而是毫无根据的歧视和污蔑,不过我决定考虑考虑你的建议。”
耿建军一笑,道:“阿凡说真正高明的骗子其实都很少骗人,九分真一分假,只在最关键的时候骗一骗,你的确跟我们说了很多真话,但我们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你运作这件事究竟是为了顾宇飞的遗愿,还是为你自己。”
“为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经上了我的船,只有同舟共济才能到达彼岸。”顾天佑抬手往东一指,正是卧龙塘产业群所在的方位,道:“如果一切顺利,两年后,那里就是梦想的地方,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就没想过到处看看?”
“嘿嘿。”耿建军低笑了两声,在顾天佑征询的目光注视下,勉强解释了一句:“请原谅,我真的很难把你跟理想主义者联系到一起。”
“随你怎么去想。”顾天佑不以为意的笑笑,“不过我倒想知道你可曾有过梦想?”
“每个人都会有梦想,只是个人的人生际遇不同,梦想也有大有小。”耿建军的目光投向夜空,“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远大梦想,现在年纪大了,剩下的只有几个又近又小的。”
西监区更字号的三铺李强搞过传销,一说起这个来就滔滔不绝,这人脑瓜不灵,讲话水平有限,完全是照本宣科。但有些话却不无道理。记得那会儿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团队建设。
老不死一个人包打天下,注定英雄孤独落寞一生。爆破组长学究天人悲天悯怀,却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苗世凡天才横溢魅力非凡,却失败在极情极性难以自控。他们仨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独来独往。
唯有龙爷,一生纵马狂奔率意纵横,不负家国天下,佳人情深,兄弟义气,活了个畅快淋漓。如果没有那几十年牢狱生涯,顾天佑会认为那就是自己向往的完美人生。
顾天佑二十二岁,靠着顾宇飞留下的那笔钱和监狱里学到的生存技巧和积累下的人脉,在飞虎岭上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只要不大肆挥霍,凭这笔钱足够跻身富豪之列。单枪匹马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顾天佑的极限。然而,这并不是天佑想要的。从许锦文举着枪将许佳慧从自己身边带走的那一刻起,天佑便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够完全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李强有句话说的很对,一人技穷,人多力量才够大。
老耿的身上存在极大的性格缺陷,但在某些方面,他却是最顶尖的人才。另一个重要因素是,搞定了老耿就等于搞定了苗世凡。苗老师是疯子,却具备谁也不能否认的商业才华和经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天佑认为自己身边需要这样的人才。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
谈到梦想,老耿也许是怀旧情怀被触动,又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借口。竟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我是一九七六年参军到部队,在当年,这是年轻人最好的出路,那个时代参军要经过非常严格的政审,因为我父亲是六九年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68位烈士之一,所以,我顺利的通过了政审,在部队服役的七年,我的世界只有光荣和忠诚,认识阿凡以前,我去过很多地方执行各种任务,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天高海阔,为国尽忠。”
“不愧是痴情种,三言两语就情怀满满了。”顾天佑笑着点评道。
“在部队最后一年的夏季,我认识了阿凡,那段记忆被我写在日记里,你都晓得了,我就不说了,那是一段非常痛苦深刻的记忆,但对我来说又是最美好的记忆,从海岛归来后最初的几年里,我们两个都在逃避着对方,那时候他疯狂的投入到医学事业中,没几年便声名鹊起,而我则选择了浑浑噩噩的日子,对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期待,完全活在回忆中。”
“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们两个的选择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在逃避真正想要的人生。”顾天佑试着从他们的角度分析道:“区别只在于他用了更积极的办法,而你选择了消极的方式,你们活在别人眼中,丢失了自我,浪费了大好时光。”
“如果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遗憾了。”耿建军凝视星空,慨叹道:“如果不是你帮我们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想他一定会在里头等到六十岁,而我,此刻也许已经死在那片废墟中。”
“咱们彼此帮忙而已,老师助我搭上海州控股这条线,我替他把你找来,暂时他还没法从那里出来,你留在我身边名义上是我在保护你,实际上却是你在生活上给了我很多照顾,我正在筹划的事情进行到一定深度后,注定会惹得很多有力人物不高兴,有你在反而可以保护我。”
顾天佑尽量拿捏出老成可靠的样子,深沉的语气:“老耿,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把苗先生弄出来。”
耿建军收回投向星空的目光,转而注视着天佑,郑重道:“放心,在卧龙塘的事情没结束前,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顾天佑仔细听着,想从他的口气中分辨这句话里,交换条件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意味。
正在这是电话响了,戴晓楼打来的。
一个小时前,火车站附近发现一具尸体,男,不超过十岁,死状惨烈无比,不但双眼不见了,还被凶手开膛破肚,肝脏,心脏,肾脏也都被挖走了。法医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推测死亡时间是今早。
当戴晓楼以冷冰冰的口吻述说这段话的时候,虽然隔着电话,顾天佑也能深切的感受到戴队长压抑不住的悲愤和自责。
耿建军从头到尾听的一清二楚,电话挂断,他目不转睛盯着顾天佑,似乎是在问:“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