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有大床
李四海到底什么结果,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就算武院不公开处理这个人,他也不会有好下场。而安争的结果,似乎有些让人头疼。
这件事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宣扬了出去,半个方固城都传的沸沸扬扬。而且很多话,经过传播之后就会变得更为严重。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武院有一个负责接收考生的官员叫李四海,为了收钱逼死了不少从边疆来的士兵,那些为了保护大燕而浴血奋战立下了无数军功的士兵。
从各处往武院去的人越来越多,武院门外早就已经人满为患。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往往都会因为某种情绪被挑动起来。当愤怒开始蔓延,人们在武院之外的呼声就变得刺耳起来。
可当事人之一的安争,此时却安安静静的坐在武院的一个房间里,手上也没有枷锁。
坐在安争对面的,正是急匆匆从兵部赶过来的尚书大人郝平安。
“七十七年前,文王下令创建武院。第一任武院的院长,是兵部尚书周安海亲自兼任的。虽然后来武院和兵部逐渐分开,但兵部一直在努力的维持着武院的公平。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兵部和朝廷用了七十七年的时间为武院创造的好名声,被你用半天的时间毁掉了。”
郝平安看起来没有生气,但他的愤怒其实如惊涛骇浪。
这个愤怒,一部分是因为安争的不懂事。另外的大部分,是他一直以为的干干净净的武院,居然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他曾经无数次在别人面前说过,大燕国内,武院是最公平公正的学院。武院非但是兵部的脸面,也是整个大燕军方的脸面。
可是这一瞬间,这张脸被安争打的生疼。而在武院外面,数以万计的百姓还在持续不断打着武院的脸,那一声一声的呼喊,就是一个一个的耳光。
郝平安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了口气:“你知道吗,你还给了朝廷一个罢免我的理由。”
安争点头:“想到了。”
郝平安有些意外:“你想到了,所以还这样做了,所以你做这件事不是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安争回答:“算不上蓄谋已久,只是考虑了一天一夜。”
郝平安的愤怒这次出现在了脸上:“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离开兵部。所以,你觉得武院可以关门。所以,你觉得你闹起来才是对那些士兵最大的帮助?!”
安争反问:“我为什么能闹起来?”
郝平安没办法回答,因为他已经气的在颤抖。
安争平静的说道:“我能闹起来,第一,是因为我站在道理这边。第二,是因为百姓知道我站在道理这边。难道武院不知道李四海的渎职贪腐?当然知道,但武院不处理,是因为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他们可能还会觉得李四海可怜,一个一辈子都没机会继续升迁的人,收一点点钱怎么了?”
“理所当然的想法,就是这样,他们觉得李四海可怜。”
安争继续说道:“既然我考虑了一天一夜,当然也考虑这件事如何善后处理,如何才能让大人在兵部依然稳如泰山。”
“哈哈!”
郝平安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
安争道:“大人不信?其实也简单,这件事处理起来并不难。百姓们为什么愤怒?准备考武院和已经在武院的学生为什么愤怒?因为不公。他们感觉到了不公,所以期待的不是大人你被罢免,也不是武院关门。因为他们深知如果武院关门,那么那些出身寒门的孩子就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如果大人被罢免,兵部的所有人都要面临一场灾难。”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答复。”
安争看着郝平安的眼睛:“如果大人站出来,走出去,站在那些百姓面前大声的告诉他们,自己会彻查此事。然后雷厉风行的把该办的人办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了,那么大人您个人的声誉,将会达到一个顶点。”
“百姓会觉得,原来武院里的这种污秽,尚书大人是不知道的。如果尚书大人知道了,早就已经把这些污秽的事一扫而光。”
安争道:“朝廷为什么重视这件事?因为闹大了,闹大了的不是我,而是民意。朝廷里那些大人物就算再看不起百姓,也不敢不顾民意。而当大人在百姓之中的声望达到了顶点,难道朝廷会傻乎乎的把大人从兵部赶出去?虽然我初到方固城,也知道针对大人的是谁。太后就算再迫不及待,也要想想罢免了大人你,军方会是什么态度。”
“我听闻朝廷新增加了一位大将军苏纵,是太后的弟弟。太后这样做,当然是想把军权抢过去......然而,她真的敢一下子就触怒军方所有的人?大人想想,若是您倒下了,那么兵部的其他人会不会都被太后清除出去?这不是大人您一个人的荣辱,而是军方的荣辱,所以大人您多虑了,朝廷不敢动您。”
安争耸了耸肩膀:“如果我猜的没错,燕王和太后会在朝会上严厉的批评你,也仅此而已。噢......没准会罚没您两年的俸禄。”
郝平安的脸色变幻不停:“你这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安争道:“武院,一个干干净净的公平的武院。”
郝平安直视着安争的眼睛:“你没有私心?”
安争正义凛然:“没有!”
郝平安一挥手:“扯淡!”
安争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郝平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因为昨天的事对不对?因为昨天我没有答应你的事,因为武院拒绝了女子参考,你就想给武院一点颜色看看对不对?!”
安争还是不说话。
郝平安站起来,快步走到安争面前:“你这样的性子,我如何敢用你!一旦将来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你立刻就会想办法报复我!”
安争摇头:“大人觉得,我真的是在报复?”
安争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俯身抱拳:“大人,现在大燕之内,还有多少青壮的汉子愿意从军?因为谁都知道,现在边疆连年有战事,去了边疆就是九死一生。死的都是什么人,死一千个士兵也不会死一个将军,所以他们宁愿逃避法令,跑去深山隐居,也不愿意从军。”
“因为朝廷只知道索取,而不知道赋予。这种赋予,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朝廷也极为吝啬。让青壮从军,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没有应有的未来,还面临九死一生的环境,谁愿意去?”
“朝廷要变,始于武院。”
安争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改变武院考核招收学生的比例,让更多的寒门弟子可以有这个机会。非但对武人如此,对文人也如此。武院虽然很大,但太单一了。文人愿意从军者,难道就是少数了?不能修行不懂武功之人,就不能领兵了?”
“据我所知。”
安争看着郝平安的眼睛说道:“南方大羲,有军十六,其中左武卫大将军荡军机就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但能决胜千里之外。让文人入武院,会给那些出身平微的人多一些希望。然后就是兵部的改变,严肃军纪,严查边疆来的考生有多少人遭遇了不公平,把这些失去了机会的人找到,请回来,再给一次机会。”
郝平安道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说的轻巧,人力物力财力,如何解决?兵部本来就缺人,抽不出人手去寻找那些遭遇了不公的考生。兵部也缺钱,拨款还没到,边疆的士兵军饷都还没发!”
安争回答:“我不缺钱,如果这件事可以做,寻找这些人的费用我出,十万两够不够?不够的话三十万两够不够?”
安争看到郝平安眼神一亮,他往后退了一步:“大人可别想杀人灭口再霸占我钱财的事,我有钱,是因为我的眼睛。我能够鉴别出来很多东西,包括灵石,法器,珍宝。不然大人以为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去聚尚院问问。”
郝平安当然知道,因为聚尚院本身就有军方背景。其实安争和聚尚院的所有过往,老早就已经写在了纸上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安争见郝平安的态度有所松动,继续说道:“这件事对于挽救现在的声誉来说,应该是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兵部的形象虽然一直说不上坏,但对于百姓来说也说不上多好。通过一件事反应出武院的弊端,然后兵部雷厉风行的解决掉,同时宣布对百姓开放更多的可以从军的方式,我都觉得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宣传了。”
郝平安的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个有头脑的人。而且你的思路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你懂得利用民心。”
安争回答:“舆论导向。”
郝平安似乎对这四个字很有兴趣,然后笑起来:“携民意而治朝廷。”
安争道:“这话我可不敢说,要掉脑袋的。”
郝平安的之前大怒,此时心中舒畅,这一怒一笑,反差极大,所以有些头疼。
“虽然你给了我一个解决的方案,但毕竟你做错了事,所以你还是要进牢房的。”
安争点了点头:“可别让人把我在牢房里弄死。”
郝平安道:“我还需要你站出来替我挽回武院的声誉,你死不了的。”
安争道:“有单间吗?”
郝平安点头:“可以。”
安争又问:“大床房?”
郝平安皱眉:“我是朝廷正二品的官员。”
安争问:“所以呢?”
郝平安:“所以我不太方便随便骂人。”
安争了然:“我懂了,但我还是想要一张比较舒服的床。”
郝平安深吸一口气,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你走吧。”
他说。
安争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看了看郝平安那纸上写的是什么。
安争叹道:“你可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
郝平安:“再不走,连单间都没了,更别说大床。”
安争转身:“武院的名声之前不管有多好多公平,百姓们都觉得武院离自己太遥远,遥不可及。但现在武院的名声坏了,所有人都在关注。这是破,破而后立......盯着这件事发展的人都会看到,会觉得,一个全新的武院出现了,而且距离他们近在咫尺。”
郝平安:“嗯,有大床。”
安争笑:“多谢。”
第八十九章 多住一阵子
这是四年以来,曲流兮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没有安争在家的夜晚。
几个人坐在房顶上手托着下颌看着月亮发呆,谁也没有说话。
和曲流兮他们不同的是,古千叶一个人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细细的项链从衣服里翻出来,低头看了看那项链上挂着的东西,冲动了几次想把那东西拽下来。
坐在房顶上的曲流兮看到了举止奇怪的古千叶,然后从房顶上掠下来:“姐姐,你怎么了?”
她问。
古千叶低头看着项链上的东西,然后又塞回衣服里。
她回头看向曲流兮:“你们觉得安争会不会有危险。”
曲流兮道:“兵部的人送来安争的亲笔信,那确实是安争写的。安争在很早之前就和我们约定了,有些字他会用特别的写法,还有一些其他的很隐蔽的特征,我看过,不是伪造的。他说兵部只是象征性关押他一天而已,明天就会把他放出来的。”
古千叶像是在喃喃自语的说道:“也许安争自己判断错误了呢?”
曲流兮脸色微微变了变:“那咱们怎么办?”
古千叶抬起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她的项链在微微发热。
她转身看向曲流兮说道:“在我带着族人进入幻世长居城之前,我对你们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儿好感,你们自称为最大的民族,标榜宽仁和善良。但在我们古猎族的印象之中,你们阴险奸诈而且出尔反尔。后来我和你们接触之后,我才慢慢的改变自己的看法,知道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有败类,但大多数是好人。然而......我们却永远也不能忘记去防备人性之中的恶。”
她深吸一口气:“安争不是一个笨蛋,但他太容易相信善良。”
兵部。
尚书郝平安的书房之中,兵部侍郎陈在言为郝平安倒了一杯茶,然后在对面坐下来:“大人,这件事真的就按照安争的方式来处理了?”
郝平安点了点头:“安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今天这件事做的本无可原谅,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是要把他充军为奴发配到边疆去的。可是他的话,却改变了我的想法......实际上他的话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想当然,认为推行起来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那不是因为他幼稚,是因为他不是很了咱们燕国的官场。”
“但从根本上,他的想法对兵部来说确实有些帮助。武院这些年虽然出了一些人才,但一直没有办法和大鼎学院还有太上道场相比。而且边疆连年征战,那些从武院结业的优秀的年轻人,到了战场上之后十之七八都战死了。以至于,咱们兵部的后备力量一直不足,也导致了军中快出现后继无人的状态。”
“国家可以用法令来要求青壮男人必须参军,可这些被强法带进军营的人真的会成为合格的士兵吗?”
陈在言叹息:“这让我想起了去年从武院结业的那些年轻人,三百二十八人结业,只有十四个人补入兵部任职,其他人全部调往边疆各处。从去年他们九月份结业,到现在整整过去了十个月......昨天我把这一年来边疆报上来的伤亡人数统计了一下,然后着重看了看那些战死的低级将领。”
他低着头,脸色有些伤感:“十个月,三百一十四个优秀的年轻人,战死了二百一十九人,伤残三十二人,损失了八成。而剩下的两成还活着的,全部出自那些有底蕴的家族。因为这些年轻人去边疆根本就不会上战场,他们只是去混资历的。他们这些人早晚都要回到朝廷里任职,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军中的中坚力量。而这种中坚力量,代表着的还是各大家族的利益。”
郝平安道:“但我们无法改变什么,战场总是有人要上去,那些不用上战场的人有着足够的身后力量支撑着他们。但寒门子弟不一样,要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光耀门楣,只能去拼,只能去杀出一条血路。”
陈在言抬起头:“可是大人,难道这其中就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了吗?那些战死的寒门子弟,难道不是被某些人害死的?他们就好像一条一条强壮的泥鳅,拼了命的想挤进一池子锦鲤之中。但这些锦鲤绝对不会允许他们闯进来,所以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把这些泥鳅剿杀在锦鲤的池子之外。”
“朝廷就是这个大池子。”
陈在言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郝平安拍了拍陈在言的肩膀:“我知道,我明白,所以我才准备推行安争说的那些事。让更多的寒门的人看到希望,让更多的人可以解除到更好的教育。”
陈在言看着郝平安:“可是大人,这种抗争难道不是太惨烈了一些吗?”
“是惨烈。”
郝平安道:“我们为了让寒门出身的人能够为官,能够成为朝廷里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却只能加大朝廷吸纳寒门子弟的人数来进行抗衡。奢求着死的人没有加入进来的人多,然后终究会留下一部分人成为朝廷的柱石。没错,你说惨烈,确实惨烈,因为能够留下来的人,千中无一。”
陈在言沉默不语,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怔怔出神。
“你是寒门出身。”
郝平安看着陈在言说道:“所以你比我更理解那些寒门子弟的辛苦,所以你比我更心疼他们。但请你相信我,我正在努力的去做一些能帮助他们的事。”
“大人,能在你的身边做事,是我一生的荣幸。”
陈在言站起来,双手抱拳。
郝平安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你说的那些锦鲤来说,我其实也是其中的一条,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异类罢了。先王临终之前说过,那些看起来像是朝廷支柱的大家族,其实都是国家的蛀虫。但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又不得不用这些人。可是如果只用这些人,国家一样还是要完。”
他转身看向陈在言:“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先王力排众议任你为兵部侍郎的原因。先王知道我的为人,所以把你交给我,让你在我身边做事,就是想培养你,让你成为一个典范,一个让寒门子弟提到你的名字就会热血沸腾,就会有目标的典范。”
“所以,先王过世之后,太后一心想把空了很多年的兵部右侍郎补上,我都以那些人不可用为理由推脱了。如果太后安排人进来,将来接替我的就会是那些人,而不是你。”
他认真的说道:“大乱之世,兵部是重中之重。只要兵部还是公平公正的,那么那些和你一样出身的年轻人就有希望,国家也有希望。”
“你说惨烈,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维持这个希望。”
陈在言坐在那,眼睛已经发红:“寒门出身的人,会有一颗更纯粹的报效国家之心,但却不得重用。然而......不说了。”
郝平安道:“所以,安争的提议确实要做。本来我是打算明天亲自去见见依然围在武院门口的百姓,但我想,你比我更适合。我明天就要进宫面见大王,将这件事对大王详细的说明一下。”
“大王?”
陈在言叹道:“不过是个......”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郝平安阻止:“不要说犯上的话,大王其实有雄心壮志,奈何身边的贼人太多了。”
郝平安道:“明天你出面去安抚那些百姓,告诉他们武院会彻查此事,然后在三天之内把武院之内的事弄清楚,不要因为谁在武院的时间久了就放他一马,只要是犯了事的,全都抓。”
“到谁为止?”
陈在言问了一句。
郝平安沉默片刻,然后语气有些缓和的说道:“几个副院长可以从其中动一两个,就不要再扩大了。”
陈在言眼神里出现了一些失望,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
郝平安在陈在言的眼里看到了失望,还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好像是悲伤的东西。他以为这种悲伤只是陈在言心疼那些和他一样寒门出身的人,所以也没有太在意。人的悲伤分成很多种,但是在眼神之中是分辨不出来的。有些悲伤和自己有关,有些悲伤和别人有关,比如......即将分别。
郝平安道:“安争是个可以培养的人,将来兵部是要交给你的,你也该为自己早早的物色帮手了。现有的人里边,方道直和方知己一个模样,我行我素,但这样的人却可以信任。不过这种信任是私交上的,不是公事。王开泰是我故意留下来给你做帮手的,这个人性子耿直,但做事不是没有分寸,心思也细。他代表着边军的利益,留在你身边也好。”
“但这还不够啊,要有足够多的年轻人进来,你要培养他们。”
陈在言道:“大人放心,我会的。”
郝平安觉得有些别扭,只是不知道别扭在什么地方。他觉得刚才陈在言的这几个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种回答也不符合陈在言的性子。
“去吧,见见安争,听听他的想法,然后去平复民意。”
郝平安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家了,今天回去看看。”
陈在言:“我安排人护送大人回去。”
郝平安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兵部牢房之中。
安争确实睡在一个单间里,一个有大床的单间。
不过这大床是几个狱卒找了一些平整的东西拼凑起来,被褥倒是全新而且很干净。除了大床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桌子上放着四五盘下酒菜,当然还有一壶酒。
安争往四周看了看,除了墙壁上还挂着的那些刑具有些不应景之外,其他都还好。
不过兵部的牢房,理论上不应该有刑具啊......因为兵部的牢房只是暂时羁押犯人的地方,兵部没有私权用刑。
正想着这些,外面的门锁链一阵响动,两个狱卒一前一后走进来:“安爷,有件事可能需要提前告诉你一声。”
走在前面那个狱卒笑着对安争说道:“你可能需要多住一阵子了。”
第九十章 风暴前夕
这狱卒之前和安争已经认识了,自己介绍的时候让安争管他叫老孙。安争是兵部侍郎陈在言直接带进牢房的,进来的时候陈在言特意交代过老孙他们,所以他们对安争倒也客气。
老孙进门之后笑着说了一句:“安爷,你可能需要多住一阵子了。”
躺在床上的安争坐起来:“为什么?”
老孙道:“刚才侍郎大人交代说,他要等到把民意安抚下去才能让你出面。大人刚才派人过来,让我知会你一声......他说你最合适的露面的时间,是在这件事即将完美解决的时候。你站出来,为武院和兵部说几句话,然后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至于你的罪名,侍郎大人说,他会想办法给你洗掉。”
安争想了想,这倒也不算什么:“住几天没问题,不过我要写信回去告诉我的家人。”
老孙道:“那都不叫什么事,安爷你写好了,我派人给你送到家里去。”
安争点了点头:“多谢,孙大哥,你比我大不少,可别叫我安爷了。”
老孙一直笑,很憨厚,但眼神里有一种经历了很多事之后才有的市侩:“安爷咱俩可不能论年纪,虽然你看起来是犯了一些事,但上有尚书和侍郎大人保你,下有那么多百姓们盯着,朝廷是不可能把你怎么样的。而且经此一事,安爷你将来的前途必将是一片光明。将来你从武院出来,最不济也是正六品的实缺校尉,只要积累一点军功,很快就能提拔为五品别将。”
“那个时候,你和我的地位就天差地别了。所以老孙现在叫你一声安爷,不过分。”
安争指了指刚才老孙留在桌子上的酒菜:“喝点?”
老孙嘿嘿笑了笑:“行,谢安爷赏。”
另外一个狱卒连忙跑出去找了两个凳子来,这个狱卒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皮肤很黑,眼睛很大,看着和老孙一样的憨厚,但精神气要足的多。他叫陆宽,管老孙叫师父。
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牢狱里面新来的狱卒,都要有一个师父带着。而在衙门里,一般的捕快手下也有一群帮手,这些帮手从捕快手里领银子,但不属于衙门的正规编制之内,他们也要管给他们发银子的不快叫师父。
陆宽看起来黑且憨厚,但人很精明。搬了凳子来,自己却一直在旁边站着,给老孙和安争倒酒。
“坐吧,干嘛那么拘束。”
安争指了指自己旁边空着的凳子。
老孙道:“既然安爷让你坐,你就坐。以后激灵着的点,你看看安爷,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比你还要年轻几岁呢,而你呢,没出息,也就跟我在这牢狱里学点收拾人的手艺混饭吃。”
陆宽还是嘿嘿的傻笑,不说话。
安争笑着说道:“其实在这任职也挺自在的,不用去外面接触太多人太多事。”
老孙道:“所以人都傻啊,我是被关傻了的,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已经什么都不会了。我这傻徒弟更上一层楼,本来就胎里带着傻气生出来的,进了这兵部的大牢再关上几年,就更傻了。到时候出去,不会交际,不会办事,你说以后我要是没了,他可怎么办。”
陆宽还是笑,傻气噗噗的往外冒。
安争给老孙倒了一杯酒:“咱们兵部,其实也算是最公平的衙门了,最起码没有那么多龌龊事。人老实一点也没事,在这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老孙点头:“安爷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咱们兵部风气是难得的干净。这个傻小子要是送到刑部的大牢里,只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跟着我算是他的运气,最起码我好伺候,不顶撞我不让我生气就好。”
陆宽傻笑着说了第一句话:“怎么会让师父生气,那......那不孝顺。”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有限,估计也没读过什么书,所以用了最浅白的不孝顺三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想法。
看起来这是很不错的两个人,但安争总是觉得这两个人有些诡异。或许是因为在大羲明法司那么多年的经历,安争见过的人太多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对老孙和陆宽就始终有一种戒备心,虽然他觉得兵部的人不会真的难为自己。
安争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孙聊天,往后靠了靠的时候看到陆宽在桌子下面的手在不自然的搓着。左手搓着右手,右手搓着左手。
当天夜里,兵部侍郎陈在言亲自把尚书大人郝平安送上了马车。上车的时候,郝平安或许是累了脚步有些摇晃,陈在言扶着郝平安的手把他送到了车上。马车由十六位兵部的高手护送,直接回到了郝平安的府里。
第二天天一亮,陈在言进宫,将关于武院的事详细禀告燕王沐长烟。
窗子开着,清晨的风从窗子外面吹进来,让昨夜喝醉了酒的沐长烟有些清醒。昨天武院的事他就已经知道了,还没有轮得到他做什么,太后苏晴暖就风风火火的赶来,要求彻查兵部,罢免郝平安。沐长烟在兵部的事上还算有头脑,知道郝平安和兵部的人对自己算是最忠诚的一批臣子了,如果把兵部闹翻了,到时候自己连一点权力都没了。
昨夜里他发愁喝醉,早朝都是迷迷糊糊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兵部自己安排的?”
沐长烟听陈在言说完,脸色变了变。
陈在言点头道:“回大王,这件事正是尚书大人亲自谋划的。尚书大人深知,武院也已经被邪风侵染,长此以往,武院将会彻底沦为藏污纳垢之所。但武院之中,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若是这件事事先公开的话,想查武院就难了。”
“那你们也应该先对孤说一声的才对。”
沐长烟听陈在言之前把解决的办法已经说了,所以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郝平安的心思是好的,但这样做稍显鲁莽了些。尤其是秋成大典之前闹出这样的事,影响实在是太坏了些,孤只怕那些学子对大燕失望。”
陈在言垂首道:“尚书大人的意思也是先向大王禀告,但后来和微臣商议的时候,觉得这件事一旦先禀告大王,只怕......太后那边就会干涉。”
太后就是沐长烟心里的刺,所以陈在言这话立刻让沐长烟有了些怒意。可是他怒归怒,陈在言的话终究没什么错。
陈在言继续说道:“尚书大人说,武院烂了,如果咱们自己不去把烂肉剜掉的话,想控制武院的那些人就会利用这些烂肉,让武院烂的更快。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动武院就难了。而且尚书大人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察觉到似乎有一股不明的势力,想控制武院。”
沐长烟当然知道陈在言指出的不明的势力是谁,太后一直想控制兵部和武院,这他是知道的。
陈在言道:“尚书大人说,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些伸进武院的手全都斩断了,把伸进兵部的手都斩断了。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武院和兵部的纯洁,保证武院和兵部所有人对大王的忠诚。他还说,这件事终究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牺牲,他愿意做这个人。”
沐长烟叹息道:“唉......难为他了。”
陈在言道:“其实做出牺牲的,不只是尚书大人,还有那个叫做安争的少年。”
“安争?”
沐长烟脑子里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然之间他就又想到了自己那次出宫私访的时候,遇到了进城的那个叫做天启宗的队伍。这莫名其妙联系起来的两件事,沐长烟居然想到了四年前在幻世长居城的事。
“哦......是他。”
沐长烟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心里猛的一惊。
叶大娘和前太子的儿子难道也来京城了?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这个安争是什么人?”
陈在言道:“是尚书大人非常欣赏的一个年轻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然才十五岁,但志向高远,谋虑深沉,将来必成大器。而且,这个少年有为国奉献之心,甘愿牺牲自己的名誉和前程来帮助尚书大人完成此事,这种精神尤为可嘉。大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少年将来可以重用。”
此事沐长烟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想的都是另外一件事。
叶韵和前太子的孩子小七道来了京城,这件事一旦被太后知道了,小七道就必死无疑。而叶韵一旦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对他沐长烟必然会失望透顶。那是他兄长的孩子,是沐家的血脉,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然后沐长烟转而想到,这个叫安争的少年保护小七道已经四年多了,显然对小七道是有真感情的。自己一旦从身边调集人手保护小七道的话,必然引起太后的怀疑,所以必须留下这个安争。他本来之前转瞬之间有个念头,安争知道小七道的身份,必须立刻除掉安争。
但是念头一转之际,他就知道除掉安争是最不理智的做法。
“噢......”
沐长烟心不在焉的噢了一声,然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所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些事,为什么不是郝平安自己来和孤说。”
陈在言垂首道:“尚书大人为了这件事,也为了边疆的战事,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每天睡不过一两个时辰,实在太操劳。今天一早本来他是要亲自过来禀告大王,但因为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不起了。昨夜里尚书大人派人告诉我说,他怕是难以亲自向大王汇报此事,所以让臣一早就进宫见您。”
沐长烟叹道:“大燕若是多几个郝平安这样的人,孤就心安了。你也很好,这些年在兵部是郝平安最得力的助手,你们两个把兵部操持的平稳顺畅,这殊为不易。郝平安在家休养这一段,你就暂代尚书职权吧。兵部的事你也熟悉,换别人只怕要把兵部搞的乌烟瘴气。”
“臣领命。”
陈在言抱拳:“大王,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所以臣已经着手清查武院,今天就会有结果。臣先告退去安抚民心,然后下午将武院的结果公之于众。再安排人把这些年被武院耽误了的历届考生都找回来,然后还要安排武院对百姓公开的事,让百姓走进武院,这样让百姓对武院多一些了解。”
“你去吧。”
沐长烟道:“这件事你就全权负责,不用担心太后那边,兵部的事,孤是万万不会让步的。”
陈在言起身:“臣告退。”
陈在言离开天极宫之后,立刻去了武院。然后在武院外面和围着的百姓面对面的解释,知无不言。有这样一位朝廷大员在,百姓们闹的也就逐渐没有那么厉害了。然后陈在言派人准备了很多馒头送到人群里,他自己就站在高台上一边解释一边和百姓们一起吃着馒头,陈在言在百姓心中的声望立刻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到了下午的时候,兵部尚书郝平安的家里派人到天极宫报信,说尚书大人病重。沐长烟大惊,亲自带着天极宫里最好的医者赶往郝平安府里。
与此同时,陈在言在武院门口,公布了彻查出来的武院渎职枉法之人的名单,足有两页纸,涉及到了六十余人,其中包括一位武院的副院长。兵部的督检校尉直接冲进了武院抓人,不过半天时间,一百多人悉数归案。而且这个案子没有交给刑部,兵部直接向燕王沐长烟汇报。
到了天色发暗的时候,百姓们已经彻底被陈在言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对他心悦诚服。
陈在言在武院门口对所有人宣布,武院将开放三日,任何人都可以进入武院参观。然后武院将会重新开启一个新的审查制度,对寒门子弟放宽条件,将会有更多的出身平凡的人可以进入武院学习,将得到和所有人一样公平公正的待遇。只要在武院合格结业的人,就能直接被分配到军中成为低级军官。
这个消息,对于百姓来说真的太让人兴奋了。
陈在言在离开之前说道:“那位揪出了武院贪枉之事的少年考生安争,如今就在兵部之中,大家放心,他不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并且安争说他愿意拿出来自己的一部分家产,寻找那些曾经被排挤离开了武院的考生,让他们回到武院来学习。此外,安争还愿意拿出一笔钱,专门资助家境贫寒的学子,最起码让大家在武院三餐无忧。”
百姓们发出一阵阵的欢呼,顺带着,安争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锦绣宫
苏茂的脸色十分难看:“太后......兵部的反应实在太快了,本来臣觉得这件事就是个契机,可以成为咱们扳倒郝平安的一个好机会。可还没有等臣制定出一个方案,武院的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民意也被安抚了下去。现在只能先号召群臣参奏郝平安,然后看看形势,能不能把郝平安从兵部剔出去。”
苏太后道:“这件事,大王那边态度十分坚决,他少有的敢和我顶嘴,我也不好把他逼的太急,毕竟还需要这个傀儡。但无论如何,兵部的事必须抓住,把郝平安扳倒,好让咱们的人安插进去。只要兵部在手,兵权在握,也就容不得大王再有和我对抗的心思了。”
苏茂回答:“这件事不能拖着,臣这就回去,召集群臣,连夜商议措辞上本参奏郝平安。”
苏太后摆了摆手:“去吧,武院事小,兵部事大。武院的事可以由着他们闹一闹,咱们慢慢再入手就是了。但兵部的事,一刻都不能停,就算郝平安死,我也不能让他风风光光的死。”
苏茂起身告退:“臣这就是去办。”
他刚要往外走,苏太后身边的近侍李昌禄急匆匆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兵部尚书郝平安......死了!”
苏太后猛的站起来:“死了?不是说病重吗,这么快就死了?”
李昌禄跪在那回答:“不是病重,之前的消息有误。刚才从郝平安家里传出来确切的消息,说郝平安是因为兵部和武院的事自责太重,一时想不开,以死谢罪了。”
苏太后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眼神里的怒意如火一样烧出来:“这个郝平安!”
她刚刚说过,就算是郝平安死了,也不能让他风风光光的死。现在郝平安确实不是风光的死了,是以死谢罪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这个人的名声却无法再去玷污。他已经死了,再往他头上安什么罪名都没有了意义。一个以死谢罪,就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抵消了。
郝平安一死,兵部的人必然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团结的局面,所以她就算想趁机把人安插进去,也难如登天。
“立刻想办法,去拉拢陈在言这个人。”
苏太后冷静下来后吩咐道:“他寒门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给他钱,宝物,女人,给他能给的一切,把这个人给我拉过来。大王必然会让陈在言升任兵部尚书,咱们已经失去了先手,此时再选人和陈在言竞争已经来不及了。那就把他弄过来,现在就去办!”
郝平安连忙跑了出去,脚步有些乱。
而此时,陈在言正在兵部的大牢里,和安争安安静静的面对面坐着。
第九十一章 陆宽
安争看着面前气色有些奇怪的陈在言,总觉得这位侍郎大人有些不对劲。可因为不了解这个人,安争也说不上来这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你......再委屈两天。”
陈在言亲自为安争倒了一杯酒,然后笑了笑。但是这笑容背后,有一种让安争毛骨悚然的东西。安争确定那不是一种威胁,陈在言不是想杀自己。而那种毛骨悚然,是一种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
陈在言往后靠了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尽显疲惫之态:“我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兵部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大燕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对你来说,这件事也算是一种历练,经过此事之后,你以后做事也就更成熟些。虽然你对尚书大人的那些建议都很好,也能顺利把这次危机解决,但毫无疑问的事,你做事还是太冲动了些。”
安争喝酒,没有说话。
陈在言道:“明天,百姓们的注意力就都会被开放武院吸引过去。百姓们对武院都很好奇,都想进去看看武院到底是什么模样。”
安争道:“侍郎大人,这个办法是您想出来的?”
陈在言点头:“要想平息百姓的怒火,其实也简单。大部分人都是随波逐流而已,你看过羊群吗?前面有一条水沟,头羊跳了过去,后面的羊群其实根本不知道前面有水沟,但也会跟着跳起来。以至于,有些羊跳的早了,会掉进水沟里。它们不是因为看到了水沟才跳的,而是因为头羊跳了所以跳的。这是什么?这是盲从。”
“按照你说的法子,平息百姓的怒火会稍稍慢一些。我把百姓们之中闹腾的最厉害的几个人,可以称之为头羊的人请进武院,告诉他们武院还是公平公正的,以礼相待。百姓其实很......允许我用卑微这个词。那些头羊为什么敢闹?是因为人多。他们是借了人多的势,可一旦把他们请到武院里,和我面对面的坐下来谈事情,他们就恢复了卑微。换句话说,我见他们,他们觉得受宠若惊。”
陈在言继续说道:“他们会很快成为我的人,然后回到百姓之中去,带动这些人走进武院......然后这件事的矛盾就被转移了,一部分人跟着头羊进武院参观,把矛盾转移为好奇。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很特别的游玩。只需要两三天而已,他们的注意力就全都变了。”
安争忽然想鼓掌,但出于对陈在言的尊重所以没有这样做。
陈在言确实是个揣摩人心理上的高手,他比郝平安狡猾。郝平安做事太周正,而且因为不是寒门出身,所以对寒门之人的情绪并不了解。陈在言不一样,他能说出百姓是卑微的这样的话,是因为他本身就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种卑微。
渴望被认同,渴望有地位。
“你好好休息,我还要赶去尚书大人家里。”
陈在言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入夜了,你放心,最多两天我就会让你回到武院。”
安争摇头:“我对武院没有什么渴望,我更想回家。”
陈在言笑了笑:“你的性格里还有很多棱角,这很好。棱角这种东西,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而逐渐减少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有个人急匆匆的跑过来,陈羲看到那个人是老孙。
显然,老孙和陈在言的关系不像是本来应该存在的那种关系。老孙见到陈在言的时候,自然而然的靠过来在陈在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而不是那种下属对官员的毕恭毕敬。
老孙说了几句话之后,陈在言就快步离开,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安争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安争再一次感觉陈在言眼神里的那种东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听到老孙轻声问了陈在言一句:“要不要告诉他?”
陈在言急行之中点头:“说吧,这件事没什么可瞒的。”
门吱呀一声被老孙拉开,老孙走到安争身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安爷......尚书大人过世了。”
安争猛的站起来,忽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在明法司的时候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性里的险恶,他只要看着人的眼睛,就能看出这个人是否做过恶事。那不是火眼金睛,那是安争独到的无与伦比的阅历。
老孙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说郝平安是畏罪自杀之类的话,而安争的脑海里只有陈在言离开之前的眼神。
陈在言和郝平安的死,必然脱离不了关系!
一瞬间,安争的脑海里全都是郝平安那张严肃的但又不失慈祥的脸。那是一个严苛的老头儿,但他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如果燕国能多几个郝平安这样的官员,那么燕国将会比现在强大很多。
陈在言是太后的人?
安争想到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个。
因为他不得不联想到了前阵子老丞相诸葛颜的死,想到了追杀李延年的那些人。难道说郝平安也知道当年大羲惠王陈重器的事?
是了......郝平安是兵部尚书,陈重器名义上是来调停战争的,所以和郝平安必然有所接触。而陈重器失踪之后,兵部和武院的高手一个人都没有出去寻找,这足以说明郝平安是知情的。
在这一刻,安争的愤怒几乎要燃烧出来。
当初自己遇袭的事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可是这件事就好像地震一样,在燕国之内余震依然不断。连续三个人了,其中两个是朝廷重臣。
安争的拳头握紧,然后他就看到了老孙的手指在微微的勾动着,就好像勾动连弩的机括似的。
老孙的眼睛一直盯着安争的眼睛,那同样是一双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因为老孙在牢狱这种地方已经过了将近一辈子。
“节哀。”
老孙见安争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安慰了一句之后随即起身。
“节哀?”
等老孙走了之后,安争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做为兵部一员的老孙,纵然职位再低也是兵部的人,倒是反过来安慰安争节哀,这件事......老孙知情。
“陆宽呢?”
安争忽然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老孙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头憨笑:“那个傻小子,在练功。”
安争嗯了一声:“本想让他来陪我喝酒。”
老孙道:“等他练功结束,我让他来找安爷。”
说完之后,老孙就快步走了。
安争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冷冷笑了笑......尚书大人死了,陆宽居然还有时间去练功?纵然兵部尚书和一个狱卒之间相差太远,但整个兵部都一定乱糟糟的,陆宽怎么可能有心情练功?
陆宽当然没有在练功。
陆宽在杀人。
兵部武选司郎中李正理急匆匆的赶回家里,然后换了一身衣服赶往尚书大人的府邸。他没有理会妻子的询问,脸色非常难看的进了房间,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他进门之后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准备换衣服。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黑面容很憨厚的人站在不远处。
“你......你是谁!”
李正理问了一句,然后就要喊人。
陆宽跨步上去,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条钢丝绕在李正理的脖子上,然后勒紧。李正理几乎闯不过来气,脸一会儿就变成了紫色。
“去写几个字,我就饶了你。”
陆宽冷冰冰的声音在李正理耳边响起,就如同死神在对李正理冷笑一样。
李正理已经快要失去了意识,求生的**让他走到桌边,提起笔。
“写......咳咳,写什么?”
“写六个字就够了,生追随,死追随。”
“我不!”
李正理猛的反应过来,再次挣扎。陆宽不耐烦的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替你写好了。”
他的手骤然收紧,片刻之后那钢丝都几乎勒进李正理的脖子里。不大的一会儿,李正理的气息就断了。陆宽从屋子里找了一条床单,撕开来,接成绳子绕在房梁上,然后把李正理的尸体挂了上去。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李正理之前写过东西的册子,提笔模仿了几个字,然后在白纸上写下生追随死追随六个字。将现场清理了一下,陆宽好像鬼魅一样离开了李正理的家。
小半个时辰之后,在兵部另一位郎中的家里,陆宽用同样的手段将其杀死。
之后陆宽就赶去了尚书大人府,府里已经人满为患,朝廷里闻讯的官员几乎都来了。燕王沐长烟就在屋子里陪着郝平安的夫人说话,据说太后也在赶来的半路上。
人群之中,陈在言看到陆宽出现,他不紧不慢的转移到了那个地方。陆宽人躲在暗影里,在陈在言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安插进兵部的几个人已经全都除掉了,武院的几个人属下稍后去处置。”
陈在言道:“不急,明天一早把人转移到刑部的牢房去,我已经跟陛下说了,尚书大人仙去,我没有时间再去管其他的事,所以把案子移交给刑部。刑部是太后的人把持的,你去刑部大牢里把武院那些人杀了,别人自然不会想到是兵部的人出手,会觉得是太后在杀人灭口。”
陆宽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就先回去了。”
陈在言嗯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若是......若是安争有什么异样,就除掉他。”
陆宽显然愣了一下:“可是,可是大人不是说要重用安争的吗?”
陈在言道:“他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切似的,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可能会对我不利。”
陆宽道:“那属下回去就杀了他。”
陈在言摇头:“不,还是让你师父盯着安争吧,没有什么反应的话,这个人还是要用的。我很看重他,非常看重他。”
陆宽的眼神里闪过一种像是嫉妒一样的意味,然后退走了,消失在黑暗之中。
兵部牢房。
陆宽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夜。
他推开门走进来,安争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安爷?”
陆宽轻轻的叫了一声,安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谁?”
陆宽手背在后面走过去,衣袖里的钢丝缓缓的拉了出来:“我......听说安爷你找我?”
第九十二章 指骨
陆宽的手背在身后,从袖口里将那条细细的钢丝拽了出来。他的袖口里似乎有一种很特殊的装置,能够让钢丝盘绕。松开手的时候,钢丝就会自己缩回去。
地上扔着两个空了的酒壶,桌子上的菜也被扫的一片狼藉。安争一身的酒气,迷迷糊糊的倒在床上答应了一声,然后摸索着准备起来。
陆宽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犹豫,但是当他脑海里再次出现陈在言说我很看重他非常看重他这句话的时候,陆宽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为什么不看重我?
陆宽在心里嘶吼了一声,然后一跨步过去,将钢丝缠绕向安争的脖子。
此时安争背对着陆宽,他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根本就不知道陆宽已经已经要对他下手了。
就在钢丝即将缠绕在安争脖子上的一瞬间,本来醉的一塌糊涂的安争忽然之间动了,如猎豹一般。
安争背对着陆宽,手肘向后猛击。
陆宽没有想到安争居然是装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安争的手肘重重的撞击在他的胸口。陆宽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后退,但同时手里的钢丝甩了出去,绕向安争的脖子。
安争不知道陆宽杀人的手法,但他脑海里还记得不久之前和陆宽一块喝酒的时候,陆宽的手指那诡异的特别的动作。左手右手的手指,绕着,搓着,就好像他手里有一条无形的线一样。
安争向后一翻躺在床上,那条细细的钢丝就在他面孔上边兜了回去。安争借助向后翻的力量,双脚迅猛凶狠的蹬在陆宽的身上。
本来陆宽就有些站不稳,又中了两脚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可是他居然很快就又站了起来,脸色发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伤。
安争微微皱眉,他虽然刚才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没有使用修为之力,但那一肘两脚的力量他自己很清楚有多重。就算是修行者被直接攻击身体的话,也已经承受不住了。
安争看了看陆宽的胸膛,发现那里衣服的形态有些别扭。
“钢板。”
安争不屑的说了一句。
陆宽将外衣撕开,里面是一层厚厚的钢板,前胸和后背都有,不过前胸的那一块显然已经凹陷下去一部分。
“这就是你师父教给你的手艺?”
安争问。
陆宽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尤其是安争那鄙夷的眼神似乎对他刺激很大。
“是,这就是我师父教给我手艺,你看不起?”
陆宽深吸一口气,然后拉直了手里的钢丝:“没错,你是一个有着很光明前途的人,而我不是。从我进了这里开始,我就注定了见不得光,和我师父一样,在黑暗之中过一辈子。我也想像你那样可以漂漂亮亮的生活,但我已经没机会了。所以我很嫉妒你们这样的人,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安争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一些破绽。
陆宽也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
“原来不是陈在言让你来杀我的。”
安争往前垮了一步,直视着陆宽的眼睛:“是你自己要杀我。”
“没错!”
陆宽往前一冲,左手往前一抖,十几点寒芒迅疾的刺向安争。安争手腕一翻,红鸾簪出现在他掌心。他没有闪避,而是精准的把所有刺过来的寒芒尽数击落。这个速度,几乎无法用时间来形容。如果安争移动闪避,那么立刻就会掉入陆宽的陷阱。
陆宽的手里的钢丝绕出去,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圆。不管安争往哪边躲闪,都会被钢丝缠绕进去。
啪的一声。
钢丝断了。
安争手里的红鸾簪光华一闪,就将那条看起来极为柔韧的钢丝切断。那是红鸾簪,是紫品神器,远非一条钢丝可比。
陆宽显然没有想到安争手里居然有这样的利器,愣了一下之后变得更为暴怒,他向前一冲,双拳撞钟一样轰向安争。
拳风!
升粹境界的修行者,是没有办法把劲气外用的,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天赋,或者有什么特殊的运气。只有到了须弥之境,才能将修为之力转化为体外之气。可陆宽的拳风,居然极为凶悍。
陆宽距离安争还有一米多远的时候,拳风已经到了。
安争没有任何的惊讶,单手往前推了一掌。
掌风和拳风在半空之中相遇,空气之中出现了一种类似于炒豆子爆开似的声音。两股力量相遇之后向四周激荡了出去,桌子上的烛台,盘子。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都被劲风吹了出去,石墙上的灰尘噗的一下子就被震飞了起来。
陆宽的眼神显然变了一下,他没有料到安争居然也有这样的修为。
“吃惊吗?”
安争冷笑,然后也向前砸出去一拳。
陆宽立刻把双臂横陈在胸前,然后将修为之力全部集中在两条胳膊上准备挡住安争的拳风。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争砸出来一拳之后,空气安静的好像一池子纹丝不动的水,哪里有什么拳风。
可就在陆宽诧异的一瞬间,一个气团忽然在陆宽的脸旁边爆开。那气团出现的毫无征兆,一点波动都没有。当爆开的时候,陆宽根本就来不及反应。陆宽的脑袋被气团崩的向一侧歪出去,头发全都吹向那边,靠近气团的一侧,头发都被炸飞了,头皮露出来血糊糊的一片。
他的脸上好像被几十把小刀子同时割了一样,半边脸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痕。
陆宽的身子往一侧摔倒,明明已经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凶悍的有了反击。
陆宽倒下去的同时,袖口里一根钢丝笔直的激射而出。安争挥了一下红鸾簪将钢丝荡开,陆宽已经冲过来一拳砸向安争的脸。这屋子本来就不大,两个人的速度又快,所以想不近身格斗都难。
安争右手握着红鸾簪,左手向前一伸抓住陆宽的手腕。刚要把陆宽的腕骨拗断,陆宽的手居然变成了蛇一样,缠绕着安争的胳膊就爬了上来。紧跟着掌心里一团劲气吐出,轰向安争的面门。
安争侧头避开,那劲气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炸开一个小坑。
陆宽的手臂却好像胳膊上每一个部位都有手指一样,他的肌肉居然能移动,胳膊上好像生出来无数的手指,然后抓住了安争的脉门。
分筋错骨。
只要那些手指开始发力,安争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安争被抓住的胳膊屈指一弹,然后陆宽的脸旁边又炸开一个气团,直接把陆宽的脑袋再次炸的歪向一边。就是这一瞬间,安争一脚踹在陆宽的小腹上。陆宽的胳膊缠绕不住向后荡了出去,安争的手则跟上去,在陆宽那条胳膊上一拉一划,陆宽这条胳膊的肉筋就错了位置,骨骼拧成了麻花似的。
啊的一声,陆宽承受不住喊了出来。
安争往前一冲,一拳砸在陆宽的下颌上。陆宽向后飞出去的同时,几颗牙齿也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可不等安争继续向前,半空之中的陆宽整个人都变了。他好像变成了一条大肉-虫-子,浑身软绵绵的没有骨头一样。落在地上之后,他抬起头眼神阴冷的看向安争:“你真的把我逼急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刻安争杜瘦瘦附体,张嘴就回了一句:“你没有那玩意。”
陆宽没明白,也等不到他明白了。
安争手里的红鸾簪飞了出去,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但陆宽居然避开了,他的身体柔韧性变得极好,以诡异的姿态扭曲了身体,红鸾簪从他扭曲的身体缝隙里飞向后面。
“你要是到了须弥之境,就能杀我了。”
陆宽冷笑着往前爬:“可你不到须弥之境,你无法以气御......啊!”
红鸾簪从他的后脑刺进,从额头刺出。
安争一招手,红鸾簪飞回他手心里。然后陆宽才看到,他之前使用的那根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争缠绕在红鸾簪上了。飞过去的红鸾簪又飞了回来,因为他杀人用的钢丝。
陆宽不甘心的倒下去,眼神里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安争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簪子。
“他该死。”
老孙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他没有得到大人的命令就擅自对你动手,他该死。”
安争问:“陈在言杀了尚书大人?”
老孙摇头:“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没有谁害死谁,只有谁该死了。”
他看向安争:“你也该死,虽然陆宽没有得到大人的命令就擅自出手,他该死。但他是我的徒弟,我唯一的徒弟。我这辈子没有娶妻没有子嗣,这个徒弟就好像我的儿子一样。所以他死了,我也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安争一抖手,红鸾簪激射而出。
老孙站在那一动不动,可是红鸾簪到了他身前一米之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崩开。
安争一惊,然后一拳轰了出去。
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无形的气团直到靠近老孙的时候才爆开。可没有靠近老孙一米之内,那气团就被一堵看不到的墙壁阻拦了。
“你很了不起。”
老孙平静的看着安争说道:“你的天赋很好,在升粹之境居然能揣摩道劲气外用的方法。你这样的人,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活着,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代宗师。但很可惜,你就要死了。你可以杀了陆宽,但你在我面前连反抗的力量都不会有。”
他只是眼神一凛,安争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壁上。那坚实的墙壁立刻就塌陷下去一个大坑,碎石和粉末纷纷落下。
“让你体会一下,囚欲之境的力量。”
老孙抬起手往前指了指,空气之中随即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线,那不是真实的线,而是劲气形成。
“我徒儿喜欢这样杀人,我就这样杀你。”
他的手指一动,那劲气形成的线就缠绕在了安争的脖子上。
“不见。”
老孙说。
轰!
半个兵部大院忽然倒塌了,牢房这边被一瞬间夷为平地,所有的砖石都变成了粉末,连木头也是如此。好好的一大片房屋,瞬间就变成了细沙。
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一根一厘米不到的白骨。
那是一根指骨,看起来应该是小拇指的指骨,很细,白的纯粹。
老孙躺在地上,变成了一滩肉泥。
指骨漂浮在他的尸体上,微小,却有一股滔天的气势。
兵部外面,古千叶脸色惨白,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软倒,被曲流兮一把扶住。
指骨光华一闪随即消失,回到古千叶的项链上。
第九十三章 尚书陈大人【求月票】
安争在感觉到危险的那一刻已经要使用青铜铃铛了,可是他或许连召唤出铃铛的时间和能力都没有。境界上的巨大差距,在绝大部分时候无法逾越。
“走!”
安争朝着曲流兮和古千叶那边喊了一声,然后四周就陷入黑暗之中。毁灭性的打击在最初的时候,将半个兵部摧毁,火把,灯笼,烛火,在那一瞬间亮了一下。也正是这亮了一下的时候安争看到了远处的古千叶和曲流兮,然后他立刻喊了一声。
古千叶瞬间就失去了力气,曲流兮却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最冷静的一面。她在火光即将熄灭的瞬间,对安争喊了一声小心,然后就抱着古千叶迅速的离开。
她们两个才走没多久,兵部的诸多高手就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鹰扬将军王开泰从远处掠过来,单掌往前一推:“开!”
一阵气势恢宏的狂风卷过,竟是诡异的把那四散的灰尘压了下去。这是很不合道理也没有道理可讲的一件事,狂风明明应该把那些灰尘卷起来,可狂风过后天空都变得晴朗起来。所有的飞灰和尘土都被一种强悍的力量压在了地面上,视线立刻就变得开阔起来。
王开泰是第一个到的,然后就是同为正四品鹰扬将军的方道直。
王开泰先一步冲到了安争身边,而方道直则在已经死去的老孙身边站住。片刻之后,一道道人影飞掠过来,迅速的站好了位置,看起来散乱,但却组成了一个攻防转化极为凌厉顺畅的阵法。
“督检校尉留下,千机校尉往四周搜索。”
王开泰一摆手,四周的人群随即散出去一部分。
“怎么回事?”
王开泰回头看了一眼老孙血肉模糊的尸体。
安争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有人要杀我,但是被老孙和他的徒弟陆宽挡住了。当时我和陆宽在一起喝酒,老孙进来的时候忽然喊了一声小心。然后陆宽就死了,脑袋上被一件利器刺穿。紧跟着老孙就冲出门外和人交手,然后四周的房间都坍塌了。”
方道直蹲下去看了看老孙的尸体:“被一种很强的力量直接镇压而死,经脉骨骼全都碎裂,好霸道的力量。”
王开泰问:“老孙和陆宽都死了,为什么你觉得来的人是杀你的?”
安争摇头:“因为我在这。”
这个回答听起来似乎有些不着边际,但很快王开泰就反应过来:“是了......如果来人是故意杀老孙和陆宽的,没必要非在今天。我和方将军也是刚从尚书大人府里一起赶回来的,还没进兵部大门这边就出了事。”
安争:“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今天夜里兵部留守的人不会很多,所以才会在今天出手的吧。”
王开泰还想问什么,远处有两个千机校尉快速的跑了回来,这两个人单膝跪倒:“将军,出事了......刚才有人来报,咱们兵部今夜里至少有四个官员死了,不过他们家里来报信的人都说,死者是自杀的。”
王开泰看向方道直,方道直走过来脸色严峻的说道:“这是有人趁着尚书大人仙去,所有人都乱着的时候,要把咱们兵部的人杀绝吗。”
王开泰回忆了一下那几个自杀的人:“有一个武选司的郎中,一个清吏司的郎中,都是兵部很重要的人。还有两个主事,一个员外郎。后面两个虽然职位不高,但位置很重要。”
方道直转身看了看皇宫的方向:“有些人的嘴脸,太难看了。”
王开泰:“你是说......”
方道直一摆手:“不要说出来了,没什么意义。安争你跟我走,老王你带着人清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能救治的伤者。”
王开泰道:“咱们兵部大牢里本来就只有安争一个人关着,管事的人都去尚书府帮忙了,这里留下的守卫应该也就只有老孙和陆宽,不会有别的伤亡。”
他走到方道直身边:“你的意思是,来的人真是奔着安争来的?”
方道直点了点头:“武院的事,侍郎大人费尽心思才把民怨平息下去。但如果当事人安争死在咱们兵部牢房里,侍郎大人就算是说的再诚恳,百姓们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和咱们兵部无关。到时候,想搞垮兵部的那些人也能趁机做文章,说咱们杀人灭口......现在看着,尚书大人的死只怕也有什么隐情。”
王开泰的拳头握紧,眼神里杀意突显:“这群败类!”
方道直拍了拍他的肩膀:“稳住,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今夜安争跟着我,我倒是不信谁敢再来动手。你负责兵部的其他事,另外......把侍郎大人请回来吧。”
王开泰道:“可是尚书大人家里那边也离不开。”
方道直摇头:“如果那些人真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侍郎大人只怕也不安全。”
王开泰立刻转身:“调一队千机校尉跟我去尚书大人府,其他人继续搜查。”
方道直指了指远处还完好的一片屋子对安争说道:“走吧,跟我去那边。”
安争默不作声的跟着方道直往前走,脑子里想的却都是陈在言。陈在言到底是不是太后的人?如果是的话,他杀尚书大人就有理由。如果他不是太后的人,那尚书大人的死和他可能就没有关系了。从王开泰和方道直的反应来看,他们丝毫也不怀疑陈在言。但安争想到陈在言离开之前的那种眼神,总觉得他和尚书大人的死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安争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感觉。
方道直领着安争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简单朴素,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一件装饰品都没有。
“坐吧。”
方道直在床上斜靠着躺下,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一把没有刀鞘的长刀,有些昏暗的烛火照射下,那长刀如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一样,好像是活的。方道直说了一句坐吧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而是头靠着被子闭目休息。
安争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外面的一片废墟和已经多起来的火把怔怔出神。
“没经历过这种事?”
方道直忽然问了一句。
安争摇摇头:“经历过,我是从边城来的,虽然不是常年征战的东南边疆,不过边军从来就没有一天是踏实的。咱们和赵国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很融洽,但实际上暗地里也摩擦不断。边疆那边,赵国的边军日子过的苦,没有办法,就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装作强盗劫掠燕国的村镇和过往的商队。”
方道直冷笑:“你觉得赵国的边军是因为日子过的苦所以才不得不那样做的?”
安争再次缓缓的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是赵国故意的。赵国故意对边军苛刻些,让边军长期处于一种类似于饿狼的状态。这样,赵国的边军就会不得不去骚扰燕国和涿国边城的村镇。赵国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养边军的杀气,他们是不会让边军和燕国的边军关系融洽的,因为太融洽,万一两国之间有了战事,边军的杀气会弱,战场上杀敌就会犹豫。”
方道直眼神一亮:“你倒是也看的透彻,怪不得尚书大人只见过你一次就对你赞不绝口。”
安争道:“不是我看的透彻,边军的人都看得透彻,朝廷里也有不少人看得透彻,但和赵国的关系却不得不维持。燕国的位置有些尴尬,西边是涿国,西南是赵国,正南是霸国和永国,东南则是幽国,东北则是渤海国。处在这样一个夹缝里,如果和四周的邻国关系都不好,燕国早就生存不下去了。”
方道直道:“所以这和人活着其实一样,你四周都是人,你要保持和一部分人的友好,也要保持和一部分人的敌对。但有一件事不能摒弃,那就是自己做人的本分。”
安争问:“什么是本分?”
方道直回答:“说善恶分明有些虚,但这确实是最基本的东西。”
安争回头看向方道直,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官场上的人说善恶分明,似乎有些可笑了。”
方道直不再说话,再次恢复了那个冷冷淡淡有些孤傲的模样。他的刀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他身边,就好像他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伴侣。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负责清理和戒备的督检校尉没有发现伤者,死者只有老孙和陆宽两个人。安争在窗边坐了整整一夜,看着月亮离开看着太阳到来。
不得不说,陈在言确实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天才亮的时候大批的工匠就已经进入兵部开始清理废墟。四周都是戒备着的督检校尉,而在兵部外面,杀气更重的千机校尉则来回巡视。工匠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一队八百人左右的精悍骑兵入驻兵部,这些人全都面无表情,身上散发着一种寒气。
安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骑兵绝对都在战场上厮杀过。
安争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群,身后的方道直似乎真的睡着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睡觉。
陈在言在一队千机校尉的保护下匆匆往外面走,他看到安争站在这边,犹豫了一下后朝着安争走了过来。
陈在言走到安争身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神里有些异样。安争当然知道陈在言对他有些怀疑,因为老孙和陆宽都是陈在言的人。
“你没事就好,这些天就住在兵部吧,或许还会有人对你不利。有些人想让兵部垮掉,但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转身离开:“希望你不要对兵部失望。”
安争始终没有说话,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质问陈在言,尚书大人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陈在言走出去一段之后又站住,回头看了安争一眼:“你准备一下,大王可能要见你。”
安争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方道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走到窗边倒了一杯水喝,然后用奇怪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尚书陈大人......或许以后兵部会变得更纯粹一下吧。”
安争看着陈在言身上的紫色正二品官袍,怔怔出神。
第九十四章 再见沐长烟
其实安争对于现在自己所处的这种环境感觉比较轻松,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个阅历不深的少年郎。所以这种轻视,往往能让安争在很多时候占据先机。
再加上有逆天印那么逆天的东西,他在修行上也没有什么烦恼的。
逆天印如果说起来的话作用确实逆天,但实际上这种作用也是一个数量的累加。虽然逆天印里的时间比外界慢很多,然而逆天印之中元气稀薄,所以修为成长的速度并不是理想之中的那么恐怖。这个世界上或许不存在真正的逆天的东西,在得到了时间的同时,也失去了浓郁的元气。
不过时间可以弥补,毕竟在升粹境界的时候,在逆天印里修行时间消耗的速度实在少的可怜。
相对于修行来说,逆天印对于安争和他朋友们最大的作用,其实是保护。
进入逆天印之后,除非实力到了一定地步的大修行者,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曲流兮不如古千叶看起来精灵古怪,但曲流兮一点儿也不笨。她带着古千叶回到宗门之后,就立刻进入了逆天印之中。
安争回到天启宗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大局已定。
陈在言升任兵部尚书,并且借助兵部遇袭的事开始清查兵部之内有无敌国奸细。当然这只是给清除太后党羽找一个完美的借口,而老孙对安争的袭击和古千叶以那一指白骨杀了老孙的事,被陈在言定性为敌国的刺客突袭。以至于在整个燕国京城方固城之内,都展开一场规模浩大的清查非燕国人口的清查。
王开泰心直但并不口快,他之所以告诉安争这些,是因为他确定安争将来是他的同袍,是可以在战场上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所以安争也就确定,陈在言不是太后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安争也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难道说尚书大人的死和陈在言没有一点儿关系?
然而老孙临死之前的那句话,始终都在安争的脑海里盘旋。
“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没有谁害死谁,只有谁该死了。”
老孙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和安争一块到天启宗的,还有半个小队的千机校尉。安争不了解这些冷冰冰的人,但确定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
在兵部内部有两支队伍威名赫赫,一支就是督检校尉,兵部自查,抓人的时候都是督检校尉出手。京城戍防的军队,乃至于整个大燕的军队,督检校尉都有权在军中抓人,只要拿着兵部尚书勘发的铁律令,正五品以下的军职人员一律可以直接带走。
还有一支就是千机校尉了,除了兵部的几位大人物之外,谁也不知道千机校尉到底有多少人,职能是什么。只是知道,当初郝平安一手创建千机校尉的时候,这些人是从大燕现役六十几万大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千机校尉全都好像哑巴一样,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言不发。他们身上有四件标准配置的武器......神机伞,武侯弩,沥血刀,环首短刃。除了这四件武器之外,防御型和辅助性的东西还有几件,左臂上的圆盾,挂在背后的登天梯。
所谓的登天梯,就是就是飞爪。
半个小队的千机校尉一共六个人,对于安争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出动六个千机校尉保护已经是超乎寻常的待遇。
现在非常时期,新任的兵部尚书陈在言出行,也只不过带一个小队的千机校尉和两三个亲信随从而已。
安争进门之后,那六个千机校尉就在院子里走动,将院子彻底勘察了一遍之后,三个人去了后院,三个人留在前面。
安争一进屋,小七道就快步跑过来:“安争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争揉了揉小七道的脑袋:“没事,只是兵部那边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会儿我再详细告诉你。我回来是洗个澡换件衣服,还要进天极宫。”
老霍递给安争一杯水:“为什么还要进宫?”
安争道:“燕王沐长烟要见我,正好借着这件事,关于女子能不能进入武院学习的事我要说一说。”
老霍叹息道:“你为了小流儿进武院,结果这件事闹的这么大。”
安争摇头:“没有人利用我,但有人利用了我造出来的势。这说明兵部内部也有矛盾,有人想让郝平安死。所以这件事才会难以控制的发酵起来,现在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最大的意外就是尚书大人去世,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他是自杀的,那是一个有着拳拳报国之心有着雄图大志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自杀。”
老霍道:“官场上的事,向来如此。那些人的嗅觉何其敏锐,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都能抓住然后把对手置于死地。现在兵部这么乱,只怕太后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安争道:“太后那边动手慢了,除非......她们拉拢陈在言。”
安争取了一件衣服,然后出门:“这几天哪儿都不要去,就留在家里。入夜之后就进逆天印,我会把青铜铃铛留在这。”
老霍一怔:“你把铃铛留下,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安争往外努了努嘴:“半个小队的千机校尉跟着我,除非是疯子才敢对我下手。让小流儿和千叶就在逆天印里休息两天,我回来之后她们再出来就是了。”
安争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依然躺在床上酣睡的善爷。
已经快四年了,善爷始终都在这种睡眠之中无法苏醒。它的个头比原来稍稍大了些,毛发更白。安争想起之前杀了的那个魔兽,将那魔兽晶核取出来递给老霍:“先收着,等善爷醒了给它吃。”
老霍回头看了看猫儿:“这个贪睡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你这几年给它收集的魔兽晶核,一日三餐的吃,也快够吃半个月了。”
在善爷身边,那块看起来寻常无奇的蓝布也安安静静的摆在那。
安争交代妥当,然后去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在六个千机校尉的保护下又离开了天启宗,上了兵部安排的马车直接去了天极宫。
守卫天极宫的禁军向来眼高过顶,能加入禁军的,出身都不是寻常百姓。但看到千机校尉的时候,这些趾高气昂的禁军全都下意识的扭过头,他们连和千机校尉对视都不敢。
天极宫不算特别恢弘,没有异常高大的建筑。倒是天极宫一侧已经连续扩建了三年的锦绣宫,看起来比天极宫更像是权力中心。
在国家经费如此紧张,边军士兵甚至都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锦绣宫还在不断的扩建,花钱如流水。
穿过一条一条的巷子,安争恍惚之中放佛回到了过去。
大羲的皇宫。
安争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那种有些烦躁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他们进宫走的不是正门,若是从正门进入的话,走不了多远就是一大片平整的广场,然后是天极宫最大的建筑天极殿,朝会就是在天极殿举行的。燕王一般住在天极殿后面的天和殿东暖阁里,后宫佳丽无数,但沐长烟却从没有在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住处留宿过。
当然,这不代表沐长烟不近女色。恰恰相反,沐长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可以为了追求叶大娘离开方固城,但身边始终不缺女人。后宫的佳丽也是一样,每夜轮流到东暖阁伺候。也不知道沐长烟这样做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别的什么,难道这样做心里就会好受些,减少一点对叶大娘的愧疚?
说到底,燕国也终究是个国力疲惫的小国而已,天极宫的规模比起大羲的皇宫来说差的太远了。
大羲的皇宫,可以看成是一座独立的城。
距离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千机校尉就不能继续往前走了。这里都是身穿白色锦衣的大内侍卫,一个身穿宝蓝色宦官服侍的小太监就在转角处等着。
“这位就是安公子?”
那小太监笑着说道:“我是大王身前伺候的秉笔太监安承礼,五百年前或许和安公子还是本家呢。不过咱们这个姓氏,在大燕也不多见。”
安争心里微微一惊,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居然能成为一国之君身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做到宦官权限几乎极限的秉笔太监,说明这个人非常的特别。
“有劳公公了。”
安争抱拳施礼。
安承礼连忙摆手:“可别这么说,大王让我在这等着,正是因为安公子你的分量重。我这个人说话直,若是寻常人,难道还需要我亲自等着吗?所以安公子不用这么客气,以后你若在宫里常走动,需要我帮什么的直接说就是了。”
这人说话倒也有意思,直接,不太好听,但不做作。这超乎了安争的想象,按理说这种太监,不都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吗。
安承礼领着安争一直往前走,转入东暖阁:“大王已经等你一会儿了,你直接进去,我还要去几位大人府里宣读旨意。兵部的事啊,真是让大王操碎了心。”
安争点了点头,然后撩开帘子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空,除了那位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燕王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想不到,你我再次见面会来的这么突然。”
沐长烟笑了笑:“你长高了不少。”
安争也笑:“大王比原来倒是更瘦了些。”
沐长烟道:“在幻世长居城里虽然也烦,可毕竟事情少。回来之后事事操心,不瘦才怪。”
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说话吧,当初有个四年之约,我本以为不过是一句笑谈而已。你也知道,你来,就代表着还有人也要跟着你来。本来我的意思,是想让你们一直在外面的。不过既然来了,在我视线之内,我也能多照顾你们些。”
这绝不是身为燕王该有的态度,所以安争确定,这位燕王身边真是缺人。他这个态度,明显是在拉拢自己。
沐长烟道:“不过这也正说明了你是个守信之人,我最欣赏的就是守信有礼且忠诚可靠的人,你做的很不错。刚到大燕,就为大燕立了功。”
安争道:“只是事情都赶巧了,倒是给大王添乱了。”
沐长烟摆手:“不破不立,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武院确实该动动了,乌烟瘴气的。郝平安在的时候跟我提过你,陈在言刚走不久,走之前也提到了你。能让前后两位兵部尚书都赞不绝口的人,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怎么样......有没有想过,留在我身边做事?”
安争垂首道:“我留在大王身边,倒是不如在外面。”
安争心里却不得不骂了一句......沐长烟啊,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你这样单独见我身边连一个人都不留,秉笔太监都被你打发出去了,是在提醒你的对手注意我吗?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舒心了。
第九十五章 太后要一个意外
锦绣宫
太后身边的近侍李昌禄快步走进来,身子弓的很低。
“太后,大王那边召见了一个年轻人,叫安争。”
他垂着头说话,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在苏晴暖这样的人身边做事,还能保持很久都得到重用,足以说明李昌禄这个人的本事。苏晴暖性格阴晴不定,脾气更是暴躁,这些年被她无端处死的身边人数都数不过来,李昌禄却始终都深得苏晴暖的信任和器重。
苏太后斜靠在床榻上,妩媚之中又透着一股慵懒之美。不管她的性格如何为人如何,都不能否定她是一个美人。即便现在已经不再青春,可身上那种成熟女子才有的美却更让人为之心动。她的脸很精致,在她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虽然岁月在她脸上也留下了些许痕迹,却没有带走她的美。
“安争?”
苏太后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腿。
李昌禄连忙跪下来,跪着挪过去抬起手为苏太后捶腿。苏太后只穿了一件薄纱般的长裙,那细纱之下美腿若隐若现。而且她居然没有穿亵裤,双腿-缝隙之中那一抹幽暗也不时刺激着李昌禄的心脏。可他却目不斜视,连呼吸都控制的格外平稳。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表现出对主子魅力的欣赏,也知道什么时候必须保持一个臣子低微谦卑的姿态。
他的手法很不错,比起锦绣宫里的那些侍女要好很多。
当他的手在苏太后大腿根的地方轻轻揉捏的时候,苏太后的鼻子里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甜腻的哼声。
“就是那个因为他而把武院闹的鸡飞狗跳的安争?”
苏太后一边享受着李昌禄的服侍一边问了一句。
李昌禄回答:“就是他,大概一炷香之前进了东暖阁。”
苏太后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嗯的声音拉的比较长,让人听了血脉喷张。
“不过是一个闹事的少年郎而已,因为他兵部和武院都天翻地覆了,大王见见他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个少年这样的胆大包天,显然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所以倒也不必太在意。你下去的之后,随便安排几个人盯着就是了。”
“可是太后,大王接见这个安争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留。就连安承礼都被大王指使去了兵部宣旨,东暖阁里似乎只有大王和安争两个人。”
苏太后的眼睛睁开,微微皱眉:“你是说,大王对这个人特别在意?”
李昌禄点了点头:“太后,之前就有传闻,说这个安争是郝平安的一颗棋子。安争大闹武院,完全是出于郝平安的授意。目的就是清除咱们在武院和兵部的人,这样的传闻其实倒也不无道理。”
苏太后坐起来,李昌禄连忙跪着向后爬了几步。
坐直了身子的苏太后,胸前那两团柔软上下轻轻颤抖了几下,那两朵蓓蕾将胸前的衣服顶起来,特别清晰。
“如果这样的话,郝平安就是用自己的死在向我宣战?”
李昌禄道:“所以这件事才诡异,按照道理,不管安争到底是做的对还是错,如此莽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大王重视。按照惯例,应该责罚关进大牢,然后永不录用才对。大王就算再荒废,可也没有必要对一个莽夫这么在意。奴才想着,会不会兵部和武院的事,其实大王都知道,是大王和郝平安商量好的?”
“郝平安为了不牵连大王,所以才会自杀?”
李昌禄抬起头,眼睛还是忍不住在苏太后胸口停留了那么一秒钟。幸好苏太后的心思都在东暖阁那边,并没有察觉到他眼神里的不老实。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大王是想重用这个安争......他是在有意拉拢年轻人?”
苏太后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语气骤然凌厉起来:“不要去管大王怎么想的,这个安争不能留。安排人去除掉他,也算给大王一个警示。”
李昌禄垂首道:“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纵然处在关键的位置上,也还是个小人物。所以奴才觉得,如果安排咱们自己的人去除掉他,一旦露了破绽反而不好收拾。这样,奴才下去之后安排大鼎学院或是别的什么学院宗门的人,想办法除掉安争就是了。修行者之间比试误杀了人,也算不得什么。而大王当然就知道其中的深意了,所以大王也会收敛。”
苏太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安排吧。”
她又躺下,平躺在床上,两条腿弯曲分开:“好些日子没有好好伺候过我了,你物色的那些年轻人虽然勇猛,但本事就差得远了......你过来。”
你过来,这三个字简直好像魔咒一样。
李昌禄跪爬着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榻,然后撩开苏太后的纱裙,把头埋进了苏太后的两-腿-之间。片刻之后,苏太后的嗓子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她的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抬起来,双手抱着李昌禄的脑袋,不住的往下压着。
东暖阁
沐长烟对安争笑着说道:“你很有想法,你这么一说倒是确实留在宫外面比较好。”
安争道:“我在宫外做事,比在宫内被很多人盯着更方便。大王如果有什么吩咐,直接派人告诉我就是了。”
沐长烟点了点头:“也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另外,我把你找来,其实也是想问问小七道的情况。”
安争道:“小七道性子内敛,虽然年纪小,但懂事,沉稳。”
沐长烟问:“他知道他娘亲的事吗?”
安争摇头:“不知道。”
沐长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暂时别告诉他,我会想办法的......安争,你要记住,小七道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对于叶大娘来说更重要。所以我希望,你能保护好他。”
安争抱拳:“大王放心,我会尽心尽力。”
沐长烟从桌子上取了一件东西递给安争:“这块玉牌你留着,我这段日子接触了不少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打算把你们整合起来,好好培养。这牌子就是你们互相知道彼此身份的一个信物,只要你看到别人也带着这个牌子,那就是我的人。你们都在外面修行处事,需要你们的时候,我会安排安承礼见你们的。”
安争把牌子接过来,发现那玉牌雕刻的极为精美,上面有朱雀二字。
“去吧。”
沐长烟道:“你好好的做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安争抱拳,然后离开了东暖阁。走出去不远,那六个千机校尉还在原地等着他。安争发现这六个人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自己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就在安争离开天极宫之后足足半个时辰之后,李昌禄才有些狼狈的从锦绣宫里出来。他的眼神很复杂,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刚刚经历了这世上最香艳的事,然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满足那个权力巅峰女人的手段,也仅仅是手段而已......噢不,除了手段还有嘴。
对于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男人来说,这种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他有些恼火。
又半个时辰之后,李昌禄出现在大鼎学院。
大鼎学院名义上是皇族创办的,有着最好的教习和各种资源。所以大燕的王公大臣们,大部分都会选择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大鼎学院修行。大鼎学院不只是培养修行者,还有文院,是翰林院的几个博学大儒在任教。曾经有人说过,那些贵族的孩子一出生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大鼎学院就是巨人之一。
李昌禄来大鼎学院已经是轻车熟路,才一进门就被大鼎学院的院长苏裴接了进去。
苏裴姓苏,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公公这次来,有什么吩咐?”
在李昌禄面前,身为大鼎学院院长大人的苏裴更像是个下人。因为他知道李昌禄的分量有多重,就连苏茂和苏纵也要对这个人以礼相待。
“我是来问问,苏飞云失踪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李昌禄坐下来,翘起腿,端着茶杯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苏裴摇头:“到现在也没有查到什么头绪,飞云那个孩子,太放纵了些,也不知道去哪儿招惹了是非。我猜着,多半是和人交手的时候被杀了,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
李昌禄道:“不是说他最后出现在聚尚院的吗?”
苏裴道:“聚尚院那边已经查过了,苏飞云确实去过,还调戏了聚尚院的大先生庄菲菲,然后就离开了聚尚院,到底去了哪儿就没有人知道了。”
李昌禄微微皱眉:“这个苏飞云太放肆了些,咱们和兵部的关系本来就紧张,聚尚院是兵部的产业,庄菲菲是兵部的人,再任由他胡闹早晚会坏了大事。若他真死了,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追查还是要查,咱们的人自己可以杀,但别人不能杀。给聚尚院那边施压,就算聚尚院真的不知情,也要从聚尚院那边要过来一些好处。”
苏裴道:“这个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
李昌禄嗯了一声,看了看窗外说道:“最近大鼎学院似乎风头都被武院压过去了,这有些不太好,太后很不满意。”
苏裴连忙道:“武院那边都是负-面-消息,咱们这个风头也不必去争。等到了秋成大典的时候,把武院压死就是了。请公公转告太后,秋成大典之际,我定不会让太后失望。”
李昌禄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也不能让大鼎学院的名字始终都被武院压着。我听说武院那边有个准备应考的考生叫安争,风头一时无两,这样......你安排个人去和他比试一下,当然是私下里的切磋,大鼎学院是不知情的。这样的话,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大鼎学院也不必有什么责任。”
苏裴立刻就明白了李昌禄的意思:“出......多大的意外?”
李昌禄起身,语气有些发寒:“出多大的意外?如果是小意外,还值得我亲自走一趟?苏院长,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太后的意思,你自己掂量吧。”
他转身往外走,苏裴跟在后面低声下气的说道:“公公回去告诉太后,这件事,我会办的妥妥当当的。”
李昌禄一摆手:“该说的好话我当然会说,你做事别让太后失望就对了。”
第九十六章 拦路虎
其实小七道知道叶大娘被关进天牢的事,但安争没有告诉沐长烟。小七道有自己的想法,他沉稳,内敛,不冒失,所以安争相信小气道能自己处理好情绪上的事。可如果让沐长烟知道了话,沐长烟是不相信小七道可以自己处理好的,所以他极有可能有什么非常的手段,把小七道带走。
安争回到天启宗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发现这条大街上神色诡异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武院的事,安争已经成为方固城里的一个名人,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他。虽然在绝大部分的大人物眼里,安争依然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但安争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特殊。
安争离开天启宗的时候,这条街上的那些监视着的人不超过二十个。等到安争从天极宫回来,这里已经有不下五十个人。
所以安争忍不住想笑,这些家伙已经完全放弃掩饰了,因为掩饰已经失去了作用。平时这条街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结果突然之间冒出来几十个摆摊做买卖的,连他们自己可能都觉得傻。
安争很自然的朝着那些人笑,而那些人则尴尬的转过头假装看不到。
六个千机校尉进了院子,他们自己之间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有四个人住进了安争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就在安争的房间两侧。另外两个则留在了院子里,就坐在安争门口的石凳上。两个人将沥血刀从腰畔摘了下来,放在石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王开泰曾经对安争说过这样一句话......大将军方知己重建铁流火,让大燕的敌人不敢轻易再来侵犯。兵部尚书郝平安创建千机校尉,让那些敌视兵部的人不敢胡作非为。
如果从大的层面上来说,郝平安创建千机校尉绝对比不上方知己重建铁流火。可是从兵部内部自己人看来,这两件事完全可以相提并论。
安争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暂停了大家进逆天印修行,然后找了个机会把曲流兮和古千叶从逆天印带了出来。
古千叶看起来还很憔悴,脸色白的有些吓人,走路都有些不稳。安争本来想问问她的情况,但有千机校尉在,他也不方便问。
就在安争才坐下没多久,大门外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安宗主在吗?”
老霍推开门出去,而安争门口那两个千机校尉的手则放在了沥血刀上。
来的人老霍不认识:“你是哪位。”
那人抱拳道:“我是聚尚院的伙计,我家大先生想请安宗主过去见面。”
老霍点了点头:“劳烦了,我这就告诉宗主。”
那人道:“还请安宗主快些,我也好复命。”
说完之后他就走了,脚步很急。
安争收拾了一下,还没出门的时候忽然又有人跑来,不过这次找的不是安争而是那六个千机校尉。来的人应该是兵部的,说了几句什么之后,那六个人随即离开。为首的那个千机校尉找到安争,对安争说暂时不要出门,他们最多两个时辰就会赶回来。
安争微微皱眉,忽然觉得今天这事有些蹊跷了。
这手段算不得高明,甚至稍显拙劣,如果安争这都能上当的话,那么他那么多年在明法司面对各种阴谋诡计的经历也就白白浪费了。不仅仅是安争看出来问题,连老霍也看出来问题,他看到安争在门口站着,颤巍巍的走上来压低声音说道:“显然是有人希望你走出这里,你还是别出去的好。”
安争回头看了看屋子里正在陪着小七道说话的曲流兮和古千叶,又看了看还在演武场上和一群大汉练拳的杜瘦瘦,然后笑着老霍摇了摇头:“不,还是得出去。”
老霍明白安争话里的意思,所以觉得心情很沉重。
“带上铃铛吧。”
老霍说。
安争摇了摇头:“不用。”
说完这两个字,安争举步走出天启宗。
街上的人看到安争独自一个人出来,至少有一小半的人离开了。这些人都是眼睛,那些来自各大势力的眼睛。
天启宗所在的地方距离聚尚院不算很近,走路的话至少需要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是坐穿城马车,会节省一半的时间。但安争不打算坐车,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相对来说反而比较安全。
这一路走过来,安争倒是发现了一些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大街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会有四个兽像,石头雕刻而成,就在十字路口的四个角摆放。这些兽像看起来年代久远,风吹雨淋,已经有些斑驳。让人觉得好奇的是,每一个路口的四个兽像都不一样。
安争走到第五个路口,恰好是距离聚尚院和天启宗差不多同样远的距离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一排大概十几个人站在那。
这些人都很年轻,大者二十岁上下,小的十四五岁。他们身上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安争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衣着打扮,不过从聚尚院给他的资料来分析,这些人都应该是来自大鼎学院的。
为首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长的说不上英俊也说不上丑陋,这样的面容走在大街上能遇到不少,如果身上没有那件光鲜的大鼎学院的院服,绝对不会让人有看第二眼的**。
“你就是那个祸星安争?”
为首的那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安争几眼,眼神里都是轻蔑:“我道是怎样一个人物,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安争忽然笑了,他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人看不起自己,而是因为他不再担心家里。他留下青铜铃铛,就是怕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对杜瘦瘦他们下手。而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也不愿意直接出手,而是安排大鼎学院的人来挑衅自己。以年轻修行者之间的比试为借口除掉自己,就是如此简单。
漏洞百出的伎俩,真不知道太后那边的人都是怎么样的蠢材。
安争缓缓的舒了一口气,然后问:“你为什么用祸星这两个字?难道这几年你家里有什么人因为我遭了罪?”
“住口!”
那人怒道:“嘴巴不干不净,果然是乡下来的野小子。这里是方固城,大燕的都城,本来就不应该是你这样的穷野小子来的地方。你们这样的人进来,非但占了本应属于我们方固城年轻人的名额,还把方固城搞的乌烟瘴气的。你们这些穷人野小子就应该留在乡下种田,没头没脑的往方固城里闯什么?”
安争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那个人的嘴脸。那个人被看的莫名其妙,反而怒火更盛:“好好的一个武院被你毁了,你不觉得愧疚?!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滚出方固城了。你这样的人吃着方固城的饭,喝着方固城的水,都是糟蹋。你们武院的人不教训你,我替他们教训你!”
安争问:“这些话是有人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那人脸色显然有些波动:“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要代表所有方固城的人来教训你!”
安争打量了一下那个人身上大鼎学院的院服,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怪可怜的,那些在大鼎学院里真正的所谓上流圈子,估计你是打破头也挤不进去。你就是那些人的小跟班,所以他们只要发一句话,你就像吃了屎的狗一样跑出来咬人。你家主人放你出来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次可能会遇到麻烦?”
那个人还要再说什么,他身边一个个子稍微矮一些的人道:“啰嗦什么,直接打败他。”
那人随即上前一步,随随便便的抱拳比划了一下:“大鼎学院张定邦向你挑战!你应该知道,修行者之间的比试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如果你不迎战的话,就是代表认输。输了也没什么,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安争就补了一句:“真诚的祝福你一路走好?”
“狂徒!”
张定邦将外面的长衫脱了交给身边的人:“你不是很自负吗,来,让我领教一下你这位什么狗屁天启宗宗主的本事。一个不要脸的乡下野小子,没见过世面似的也想搞个宗门,也不知道整个方固城的人都拿你当笑话。不管是大鼎学院,其他的宗门学院哪个不知道你这样一个狂妄之徒,乡下野小子过家家那一套你居然也敢大言不惭的搬到京城里来!”
安争抬起手指了指对面那些人:“怎么,是你一个人和我打?”
张定邦道:“我一个人就能把你废了。”
安争笑道:“吓死我了,我刚才算了算出门带了多少钱。要是打伤一个医药费还是够的,打伤十几个的话就不够了。你们这些名门望族出身的人,都挺金贵的。”
他在这个时候,居然从袖口里摸出来一把铜钱认真的数了数:“一,二,三......十四个大钱,嗯......多了。”
他挑了十个比较新的铜钱收回去,把四个铜钱放在地上:“一会儿要是被我打伤了,你自己过来拿医药费。”
张定邦怒吼一声:“我废了你!”
这个人的速度真的非常之快,喊完之后,拳头已经到了安争的身前。安争错步让开,身子向一侧移动出去半步远,张定邦的身子加速向前,拳头轰在路边一家门店的墙壁上。
砰地一声!
墙壁被直接打穿了一个洞,张定邦把胳膊从墙里面抽出来,回身看向安争:“不敢还手?”
安争无所谓的说道:“你开心就好咯。”
张定邦一抬手,三十六颗铁珠子朝着安争打了过去,势如流星。安争脚下一踩,踩碎了一块地砖,不少碎石飞了起来。安争一拂袖,一片碎石子也打了出去。碎石子和铁珠子在半空之中有不少相撞在一起,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一片。然后四周的店铺就倒了霉,窗户被打出来不少洞。
一颗铁珠子啪的一声打在柱子上,深深的嵌了进去。
安争侧身避开几颗柱子,张定邦的拳头又到了。
安争出拳,和张定邦的拳头重重的撞在一起。
两个人的衣服同时被激荡的气流吹起来,大街两侧的窗户纸全都破了。
安争接了这一拳,对张定邦的修为也大致有了了解。
升粹七品左右,比自己在境界上还要高一些......安争有逆天印,但是安争的体质......真的太让人无语了。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向后滑出去,张定邦看安争的眼神已经收起了大部分轻蔑。
“果然有点门道。”
他双手同时往前一推,至少百十颗铁珠子同时激射出来。
安争弯腰将地面上一大块青石板抓起来挡在自己身前,那些铁珠子子弹一样打在青石板上,碎石纷飞。
第九十七章 沥血刀
其实从安争和张定邦两个人交手刚一开始,这个消息就好像风一样传播了出去。
而张定邦显然知道拖的时间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得到的命令就是除掉安争,打到现在他居然没有一点优势,这让他越来越烦躁。他双手推出去的铁珠子不下上百颗,安争则拎起来一块青石板挡在自己身前。
到了升粹七品,身体已经极为出色,具备开碑裂石的强度。张定邦见安争躲在青石板后面,他迅速的冲了过去,然后一拳砸在青石板上。
这块青石板本来就被铁珠子打的坑坑洼洼几近碎裂,张定邦这一拳的力度之下直接将其即碎。他的拳头带着从碎裂的石板之中砸穿过去,这一拳的力度之大可想而知。
然而青石板后面什么都没有。
安争消失了。
“太慢。”
安争的声音在张定邦身后出现,他一伸手抓住张定邦的衣服领子,然后直接抡起来一摔把张定邦朝着地面按了下去。张定邦的后背重重的撞在地面上,地下的石板好像蜘蛛网一样的裂开。
张定邦闷哼一声,手从袖口里探出来,一把匕首闪烁着寒光刺向安争的小腹。安争一脚将匕首踢开,张定邦借机向后一滑又站了起来。
安争扑过去一拳砸向张定邦的胸口,张定邦出右拳和安争再次硬碰硬的对了一拳。两个人此时距离实在太近,一拳出手之后都没有停下来,左右拳轮流攻击。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个人身上都挨了几拳。不过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出了多少拳。
看起来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张定邦率先向后退出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快没气了吧?”
他看着安争冷笑:“你们这种乡下来的野小子,能有你这样的修为实力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你知道你我之间的差距是什么吗?可不仅仅是修为上的,还有底蕴上的。”
他从腰畔的口袋里摸出一颗丹药晃了晃:“这是补元丹,正宗红品的丹药,吃一颗就能恢复消耗掉的十分之一的修为之力,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我估计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未必见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安争抓了一把补元丹往嘴里一塞,咔嚓咔嚓的嚼着。
张定邦的脸都绿了。
安争看着傻愣在那的张定邦,走到一边打散了的摊子上找了一个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一口酒,把那一嘴的补元丹冲下去。
“你刚才说什么?”
他问。
张定邦看了看安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捏着的那颗补元丹,脸扭曲的好像被人刚刚玷污了一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被羞辱的感觉让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当然脸上也烧的厉害。他犹豫了一下,把补元丹塞进嘴里,然后开始运气调理。
“真是白痴啊。”
安争在张定邦将补元丹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冲了过去,张定邦还在顺气的时候就看到安争的拳头已经到了自己的脸前边。他猛的低头避开,然后膝盖撞向安争的小腹。
安争的手往下一按,将张定邦的膝盖又给按了回去。然后身子一转,抱着张定邦的大腿抡起来,将张定邦重重摔在地上。不等张定邦有所反应,安争抡着张定邦的身子又撞在路边门店的柱子上,直接把那粗粗的一根柱子懒腰撞断。张定邦疼的叫了一声,声音都好像裂开了似的,那么沙哑。
“你吃的那东西也就勉强算个红品,还正宗红品呢,真是没见识。吃完了之后还要顺气调理,你当打架是小孩子闹着玩啊。吃一颗药,然后喊一二三木头人,你的对手就得等你顺气放屁然后接着打?噢......你是觉得我吃的和你吃的补元丹一样烂,以为我也要顺气之后才能继续和你打是吧。”
安争一脚踩在张定邦的胸口,直接踩断了几根肋骨。张定邦闷哼一声,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我......我是大鼎学院的人,你敢打......你敢打我!”
他断断续续的喊着,安争则一拳一拳的打在张定邦的脸上,没几下就把张定邦的脸打成了猪头。
“你是来杀我的,难道我站在那等着你杀就对了?”
安争站起来,看了看已经一滩烂泥一样的张定邦:“如果不是当街杀人罪名有些大,你现在已经死了。”
他站起来,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安争想都没想,往前一冲然后顺手把张定邦拉起来向后抛了出去。
噗的一声,一柄长刀劈落,将张定邦直接斩成两段。
之前站在张定邦身边说话的那个个子最小的年轻人,脸色阴沉的看着安争。似乎杀了自己的同伴,对他来说一点儿遗憾都没有。张定邦的身子一分为二,血好像瓢泼一样洒下来,洒了这个人一身。他身上干净光鲜的大鼎学院院服,顿时多了几分血腥。
这个人之前就站在张定邦身边,就是催促张定邦和安争动手的那个。在那些大鼎学院的学生之中,他也是最不起眼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出手如此的狠戾无情。
安争脸色变了变,不得不对这个矮个子的年轻人重新审视。这个人出手这么狠毒,显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连杀自己的同伴之后都没有任何的悔意,更何况杀别人。
“大鼎学院丁盛夏,向你挑战。”
那个人抬起手算是抱拳,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嘴几乎都没有张开,看起来有些狰狞。
“你杀了人。”
安争道。
丁盛夏笑了笑:“明明是你杀的。”
安争哦了一声:“看来你们今天就是必须杀了我,就算你们杀不了我,也得给我按上一个什么罪名,在牢里弄死我?”
丁盛夏指了指四周:“你以为围观的都是什么人?放心,你的猜测都是对的,他们会给方固府一个统一的证供,是你杀了我的同伴,而我出手只是为了不让凶手逃走。所以,若是失手再把你杀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争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摇头:“打击对手心理的这一套你做的不错,但我不信你说的,连你说话的时候舌头打卷的那一下都不信。你比张定邦厉害,知道怎么让对手的心态先乱起来。”
丁盛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没打击你,现在这些围观的不是我们的人,但是进了方固府,就都是我们的人了。”
他忽然出刀,两个人距离足有三米,可刀身上竟然蔓延出来一条刀气,如真实的钢刀一样的锋利。这刀气是淡淡的白色,如同燃烧着的一条火焰。
安争闪身避开,刀气斩在地面上,劈出来一条长长的笔直的裂痕。
“看你能避开几下!”
丁盛夏脚下一点,身子旋转着横斩了出去:“落叶之舞。”
他的身子轻飘飘的就真的好像落叶一样,完全是在被风吹着移动。他的动作妙曼而优美,看起来就算是最出色的舞娘也没有他的舞姿更好看。但这是杀人之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凌冽的杀机。而且舞步十分随意,完全是根据对手的动作而改变,却又偏偏好像是精心编舞了一样,看起来赏心悦目。
安争好像被一道旋风卷住了,四周都是丁盛夏的影子,他身在旋风的正中,四周没有一点退路。
“好刀。”
安争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把刀,因为刀气的凛冽绝不是丁盛夏的修为境界到了那个高度,而是这刀能将丁盛夏的修为之力延伸出来。一个好的法器,能将修行者的实力近乎倍数的提升。
安争的手腕上血培珠手串微微发热,那圣鱼的鳞片呼之欲出。珠子上,北冥有鱼四个字越发的清晰起来。
安争却压着血培珠手串的战意,没有将鱼鳞召唤出来。这里是方固城,安争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圣鱼的鳞片到底有多重要,是否那么神奇安争不敢确定。但那是古猎族的圣物,是古千叶的东西,安争不容许这件东西被别人抢走。
所以他一直在避闪,真个人如同在暴风骤雨之中飘零的一只蝴蝶。
看起来凶险万分,但安争却始终都能在刀气之中避开杀机。
“骤雨之舞。”
足足三分钟没有将安争斩杀,丁盛夏显然有些怒了。他的身法骤然一变,忽然变得快了起来。刀的出手速度也越来越快,如骤雨一样狠戾且连绵不绝。四周都是他长刀上眼神出来的淡白色刀气,两侧的门店上都是被刀气切割出来的一条条的伤痕。
安争身子向上掠起来,刀气在他脚下延伸出去,在大街上笔直的画了一条线。这条线上的一切障碍,都被刀气劈开。
安争再次避开,身后的柱子上多了一条细细的痕,然后柱子忽然之间倒了。
“你除了知道跑,还知道什么!”
丁盛夏的舞姿越来越快,身子已经逐渐变成了一团虚影。
安争却始终留了力,他不能在秋成大典之前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哪怕就是在和陆宽交手的时候,安争都没有倾尽全力。
安争只是在拖,因为他知道有些人希望他死,而有些人不希望他死。这本就不是他和丁盛夏的对决,而是两股势力之间的对决。
他和丁盛夏两个人交手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四周的店铺已经一片狼藉。丁盛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他一回头朝着剩下的大鼎学院的人喊道:“一起上,先杀了他再说。”
他的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后面一阵乱动,紧跟着那些人之间好像有个无形的气团爆开了似的,十几个人向两侧飞了出去,摔的东倒西歪。
六个千机校尉从人群外面大步进来,六个人的手都放在腰畔沥血刀的刀柄上。
一看到这些千机校尉进来,本来要动手的大鼎学院那些人立刻就停住了,脸色都很难看。他们看向丁盛夏,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次失败了。
丁盛夏却已经彻底被安争激怒,一刀一刀继续进攻,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
“住手。”
为首的千机校尉说了两个字。
丁盛夏却咬着牙继续出手,没有停下来。
“滚!”
那个千机校尉忽然抽刀,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红光。那是血色,带着滔天的杀气和寒意。
那是沥血刀,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沥血刀。
刀出,丁盛夏的身子就向后飞了出去,足足飞出去十几米远。
千机校尉收刀,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些大鼎学院的人。那些人下意识的往后退,手都在发抖。
“下作。”
千机校尉冷哼了一声,然后伸手拉了安争一把:“这是第一次沥血刀出而没有染血,若你们再来,我会让沥血刀饮血。”
丁盛夏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朝着安争喊:“我一定会杀了你!”
安争回头,指了指地上那四个铜钱:“赏你了。”
丁盛夏猛的一拍地面,气的眼珠子几乎都从眼眶里炸出来。
第九十八章 武考
丁盛夏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什么狗屁千机校尉,不过如此。”
他捡起自己的刀,刚迈出去一步,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摔了下去,竟是人事不省。那几个大鼎学院的人连忙跑过来扶着他,然后快速的离开了人群。
大街上,张定邦那两片尸体丢在那,无人问津。
路口,一个身穿大鼎学院院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从身上取出来一大块金子递给身边的过路人:“帮我把那个人的尸体埋了吧。”
“啊?”
那过路人愣了一下,不敢去。可是看着那沉甸甸的一块金子,忍不住又抓过来:“埋哪儿?”
“随便。”
大鼎学院的人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就走了。
“真是一个怪人。”
拿了钱的过路人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身去买了一些布匹和草帘子,又雇了个人把尸体拉到了城外掩埋。总共花了也不过三两银子,而他还剩下的足够让他好好生活很长一阵子了。这个人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大街上死了人,方固府居然没有派人来。
这个被称为怪人的年轻人绕过一条街,走到路口,恰好将丁盛夏那群人拦住。当那些大鼎学院的人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全都呆住了,吓得发抖。
“苏......苏师兄。”
其中一个大鼎学院的弟子先反应过来,连忙垂首抱拳:“见过苏师兄。”
被称为苏师兄的人看了看丁盛夏,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要送回学院,直接送到礼部侍郎丁大人家里就是了。他儿子快死了,他终究会想更多的办法救。”
那些人连忙点头:“听苏师兄的安排。”
这个人,正是大鼎学院的苏飞轮。
“谁让你们来杀安争的。”
他问。
有人连忙回答:“这是......这是苏院长的交代。”
苏飞轮嗯了一声:“大鼎学院的人出来打架,两个人轮流上还打输了,丢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转身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剩下的人长出一口气,如蒙大赦一样。其中一个人问:“苏师兄会不会去找那个安争,把咱们丢了的脸面找回来?”
另外一个人摇头:“安争......还不值得苏师兄亲自出手。苏师兄的目标,早已经在更高的地方了。”
“听说苏师兄已经突破了升粹之境?”
“那有什么稀奇的,苏师兄就算到了囚欲之境也没什么稀奇的,那可是苏飞轮,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苏飞轮。”
这些人不敢耽搁,抬着昏迷不醒的丁盛夏一路跑向礼部侍郎丁误的家。
安争跟着六个千机校尉往前走,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你出手教训的那个家伙姓丁,那么跋扈,是不是礼部侍郎丁误的儿子?”
“是”
前面走着的那个千机校尉头也不回的应了一个字。
“那你还敢出手那么重。”
安争笑着问。
千机校尉回答:“没当场格杀,不算重。”
安争又问:“之前叫你们回兵部的人,是假的吧?”
“是,但他手里有兵部的令牌。”
“兵部也被人渗透了噢,连调你们行动的铁牌都有。”
“所以兵部死的人还不够多。”
千机校尉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加速向前。安争跟上他们的速度,没多久就到了兵部。
那六个人带着安争到了兵部尚书陈在言的门外,然后手握着沥血刀的刀柄站在两侧。安争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陈在言在屋子里说道:“进来吧。”
安争推开门进去,看到了埋头在一大堆公文里的陈在言。桌子上除了这些公文之外,还放着一碗米饭,一个素菜。饭已经凉了,菜也已经凉了。
陈在言眼睛盯着公文,手摸到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然后筷子伸向菜盘,在菜盘旁边夹了一下,但筷子根本没有伸进菜盘里。他就那么把筷子送进嘴里,然后还嚼了几下,却毫无察觉。
“你先坐。”
陈在言提起笔,在一份公文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放在一侧。他左边的公文稍显乱了些,堆了一堆。右边则分成三份,很整齐。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这些公文有的要立刻送到天极宫,有的在兵部处理就行,所以要细分出来。”
陈在言将碗端起来,三口两口把米饭吃完。
安争发现,他的菜其实一口都没吃。
陈在言一边看公文一边问:“有什么看法?”
安争回答:“太后安排的?”
陈在言点了点头:“当然是她,不然还能是谁。你在大王的东暖阁里停留了超过半个时辰,而当时除了你和大王之外再也没有人在场。这么招摇,太后的人不动手才怪。大王求贤若渴,所以才会稍有疏忽。”
“千机校尉打伤了丁侍郎的儿子,大人不怕事情会闹起来?”
“闹起来?丁误要是敢闹起来,他早就是礼部尚书了。这个人是太后的走狗,但属于墙头草。知道太后势力大,所以一直靠着那边。但又担心有朝一日大王掌权,所以又来回摇摆。说到底,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反而比他还要果断些,知道自己靠在那边不能动。”
陈在言把手里的公文放下:“后天是武院招考,你做好准备了吗?”
安争回答:“到后天之前如果我没死,就是准备好了。”
陈在言笑:“死不了的,从今天开始,千机校尉会和你寸步不离。”
安争摇头:“可别,我睡觉不习惯身边有人,尤其是男人。”
陈在言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是兵部欠你的,其实这件事你自身没有那么大的分量。但你处在这个位置,成为两边较力的那个点。不过这对于你来说未必都是坏事,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名字,以后对你的仕途也算有些帮助。”
安争:“也可能死的很快。”
陈在言低下头继续看公文:“所有事从来都是双面的,有好有坏。等不到好的时候来就死了,也是正常的发展轨迹。”
安争想问尚书大人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住。
陈在言似乎是察觉到了安争的欲言又止,抬起头看了安争一眼:“千事万事,国事最大。如今我在兵部,兵部就还是兵部,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我不在兵部,这里就是苏家的后花园。你先回去休息吧,准备应付武院的招考。对了......关于女子是否可以参加武院招考,我已经对大王提了,大王倒是不反对。”
安争当然知道沐长烟不反对的理由,因为他要时不时的找找存在感。不然大燕之内,人人只知太后,不知大王。
安争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他起身准备离开,陈在言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这件事应该会很顺利,因为......太后。”
这句话就有些复杂了,安争可想而知陈在言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接下来的事顺利的超出了安争的想象,第二天就有公文贴出来,方固府的大街小巷都是。公文上大致的意思是,女子若也有报国之心不应被忽视,女子也有能力为国建功立业之类的话。总之就是,允许条件适合的女子报考武院。并且不只是武院,还有其他几个特定的学院。
安争忽然明白了陈在言那句话里的复杂......太后确实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但这件正确的事是因为她自己。
谁都知道大王沐长烟现在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权利都在太后手中。太后一直没有自己称王,正是因为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而现在,安争的提议却给了太后一个突破口。女子可以从军,然后是女子可以参政,再之后......当然就是女子可以称王。
当然,这个公文里对安争只字未提,而且这件事在朝堂上公布的时候,也没有提到安争的名字。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变成了是太后对天下女子的爱护和期望,是太后对于天下公平四个字的追求。或许连安争都没有想到,最后这件事的成功居然是因为太后。
武院的招考,对于安争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加入武院并不困难。
安争只是没有想到,关注他的人居然会那么多。
当安争带着杜瘦瘦,曲流兮和古千叶出现在武院门口的时候,大街两侧的人不由自主的给他鼓掌。十里长街,数万之众,掌声经久不息。不管太后把自己夸的多么天花乱坠,百姓们还是知道这件事的起因。
没有安争,武院就不会扩充招考名额。没有安争,女子就不得进入官方的学院修行。
其实京城里不是没有纯粹的女子修行的宗门,但因为女子地位的缘故,这几个宗门的宗主,都没有资格和京城其他宗门的宗主平起平坐。
安争在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之中走进了武院的大门,然后他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景象。
负责维持秩序的督检校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安争,而那些站在远处的教习看安争的眼神则更为复杂,其中不乏敌视。因为安争大闹武院,被兵部羁押处理的教习有几十个人。现在站在武院里的教习,和那些被处理的教习纵然不是关系特别好,但毕竟曾是同事。
其中有一道丝毫也不加掩饰的厌恶视线,来自于武院的副院长言蓄。
谁都知道言蓄在武院的地位,上一任武院院长调入兵部任职,然后带兵在战场上战死之前很久,他就已经是副院长了。那个时候,甚至没有人怀疑他将是新的武院院长。
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郝平安居然会从兵部调了一个不懂修行的文人做了武院的院长。
桑海经
这个看起来虚弱,苍白,走路脚步都很虚浮的文人站在所有教习的最前面,气势上弱了那么多。可是他身上的衣服,象征着武院的最高权力。郝平安死了之后,新任的兵部尚书陈在言就见了桑海经,重新确定了桑海经院长的地位。这样一来,言蓄的怨气就更大了。
至少七百名考生鱼贯而入,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兴奋很激动,意气风发。
可实际上,七百多人最终能留在武院的,不过百人。而且这七百人还是过了初选的,若算最初的人数,能达到两千九百人之多。
“惨烈”
安争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词,这些考生们,将面临最惨烈的淘汰制度。
而成功入选武院的人,则刚刚开始进入更为惨烈的淘汰赛,因为他们将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还有那些出生就很光鲜的锦鲤。
第九十九章 到底为什么呢
小七道本来也提过要参加武院的招考,不过安争劝说之后他放弃了。
安争是这么劝他的:“你说你一个八岁的孩子去参加武院的招考像话吗?像话吗?那些人有一个打得过你吗,你去了把人全都揍一遍人家还活不活,活不活?”
虽然太后苏晴暖下旨准许女孩子参加武院和其他几个学院的招考,但实际上来的人并不多。这还是一个需要改变观念的时代,就算太后准许了,爹娘也不准。大概的理由就是,你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女孩子就应该在家学学女红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样毫无新意的说辞,扼杀了多少有梦想的女孩子的梦想。
武院的考核很有意思,没有笔试。
因为武院有足够多的教习,兵部也会派人来协助,所以七百多个考生分成二十个考场同时进行。上午是考官出题,下面的人靠反应来完成考题。下午则是武考,是重头戏。武考分为三项,第一项是修为境界的检测,靠的九星台。第二项是骑射,燕人好武,骑射是必考的。因为燕国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关系向来不错,所以战马的数量一直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燕国拥有强大的重甲骑兵铁流火的缘故,在十六国其他的国家,根本就选不出足够优秀的可以承载重甲骑兵的战马。
第三项是比试,自己的对手是考官随机抽取出来的。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纸条上放进箱子里,然后由考官抽取。
武考半天最多考完一项,第二天继续。
按照老霍的话来说,安争的气运总是那么奇怪。有些时候连道理都不讲的好运气就能啪嗒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砸个满头满脸。
不过这次,安争的运气好像就差了些。
安争被分到的是甲组甲场,也就是第一考场。负责这场考试的武院教习是常欢,武院目前最年轻的教习,还不到三十岁。而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其一是因为他确实够强,其二是因为他在武院学习的时候,是副院长言蓄亲自教导的。而且常欢结业之后没有被分到兵部下属的军队里任职,而是被言蓄强行留在了武院里任教。
这个人性格上有些阴沉,而且似乎不怎么喜欢和新来的学生打交道。有些教习会把学生的成长感受为自己的成就感,会很欣慰,会自豪。但常欢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只是一件无聊透顶的工作。
主考官是常欢,副考官是来自兵部的一位主事,名字叫许乱。主事的品级不高,但权限不小,是衙门里位置很重要的一环。许乱也很年轻,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坐在那的时候上半身拔的笔直,面容肃穆。这个人长相很硬朗,剑眉朗目,属于那种有阳刚之气的英俊。
他是才刚刚从军中调回兵部任职的,前阵子兵部不少人死了,他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调入兵部的消息,陈在言亲自点的名。
常欢对许乱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说道:“规矩你们都懂,所以我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从现在开始到我说结束为止,任何人不许交谈,交谈者两人同时取消资格。这屋子里有八个督检校尉,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是能改变你们人生的大事,我希望你们都郑重一些,如果因为交头接耳就被取消了资格,我想你们可能会后悔的睡不着觉。”
“在座的诸位,将来都有可能是大燕的柱石之臣,未来的某一天,我见到你们也要按照规矩行礼。当然,有这个资格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不要以为下午的武考才是重点,因为如果我这关过不了,你们连武考的资格可能都没有。”
下面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对自己的应变能力不是很自信。
常欢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道:“下面开始考试,你们注意听我说的每一个字。”
“现在你们都是军队里的低级军官,战场之上,你们的主将判断失误,导致你们面临战败的局面。这个时候,主将依然执迷不悟,坚持错误的指挥,你们如何应对。有两个答案,第一......不管主将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严格遵守主将的军令,不质疑,不懈怠。第二,向主将提出你的看法,如果主将不采纳的话,那么你就联络更多的人,按照你认为正确的方式去战斗。”
他看了看所有考生:“选择第一个答案的举左手,选择第二个答案的举右手。”
几乎所有人都面露难色,这确实不是一个好选的题目。按照军律,主将的命令必须无条件的遵守。可这题目的前提条件是,主将错了。
“我数到十之前,必须做出选择。”
常欢开始数数,虽然大家都表现的很为难,但在数完十个数之后,还是绝大部分都做出了选择。在场不到四十个人,九成选择了第一,剩下的几个人选择了第二,唯独安争什么都没选。
考场里有四个文职官员,负责记录每一个人的表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表格,里面有本考场每一个人的名字。这些文职官员站起来看了看,然后在表格上勾勾画画,将每个人的答案填好,然后做出评价。
评价只有三类,优,良,差。
所有选择第一的考生名字后面,都被加了一个良字。所有选择第二的考生,名字后面都加了一个差字。
常欢的视线停留在安争的身上:“你为什么不选择。”
安争站起来回答:“战场局面瞬息万变,我不觉得只有两种选择。”
常欢问:“但这里只有两种选择,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安争摇头:“如果战场上只有这两个选择,那么都只能是必败无疑。我大燕军人,追求的不是战败,而是逢战必胜。若必选其一,我弃权,宁愿丧失考试的资格,也不会选择。”
常欢刚要斥责,许乱问:“你为什么认为这两种选择都是错的?”
安争抬起头朗声说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这没错,但若明知道主将错了,而且极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及时调整战术,败一隅而至全局皆败,死的可能就是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所以如果盲从主帅,就算不违反军律,依然是罪人。第二,如果聚集一小批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作战,等同于分化了队伍的战力。主帅带着一部分人战斗,别人带着一部分人战斗,兵力分开,最好的结果是保存一小部分人,然而这最好的结果基本不会出现。十之七八,被人分割击杀,依然全军覆没。”
许乱又问:“那么如果是你,你怎么选择。”
安争深吸一口气:“杀主帅。”
他这三个字一出口,满场一片嘘声和惊呼。
许乱手里的笔停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安争:“你刚才说什么?”
安争认真的回答:“向主帅谏言,主帅不听,请副帅定夺,若副帅和大部分将官都认为主帅错了,可将主帅羁押,副帅暂代主帅之职。但大部分时候,副帅是没有这个胆子的。而且主帅被羁押,军心必乱。所以杀主帅,主帅一死,副帅也就没了大部分的担忧。”
常欢冷笑:“你认为这样就不会兵败了?”
安争回答:“常理上,依然会败,但可能会保存更多的人活下来。一个主帅如果昏聩,那么还没开战其实已经注定了败局。”
常欢不语,转头看向许乱。
许乱问:“可你若是这样做了,你的下场会如何?”
安争回答:“必死无疑。杀主帅之后,纵然获胜,副帅多半也不会担当杀主将的责任,这个责任当然是由我来承担。能身为主帅的人,家世必然显赫,所以也要给主帅家里一个交代。所以这道题目,测的本就不是战术和军人的素质,而是忠诚与否。但是我想问,若忠诚必死......这题目会寒了多少的人心?”
他看了看常欢和许乱:“这个题目,不如改为你该怎么死。”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被安争找到的这个答案震撼了。
是啊,不管怎么办,似乎忠诚都是必死无疑。盲从主帅,必死无疑。分裂队伍,必死无疑。哪怕就是安争给出的答案,依然是必死无疑。
安争的反问,常欢不知道怎么答,许乱也不知道怎么答,因为这题目本身就无解。
其实站在个人的角度来看,可以做逃兵。然而战场之上,逃兵就能活?
所有的考生情绪一下子就低落起来,变得不再兴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从军的动力。他们觉得坐在这的每一个人,可能都会是将来倒在自己身边的尸体。
坐在最前面一排有两个女生,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其中一个看起来带着些婴儿肥的,长相甜美可爱。另一个则是很漂亮的杏核脸,眼睛也很大,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那种很外向的女孩子。刚才进门的时候挨个核对身份,安争知道那个甜美女生叫丁凝冬,外向的那个女孩子叫桑柔。
丁凝冬看向安争的眼神里都是好奇,而桑柔的眼神里则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亮晶晶的。
四周都是一片低落的情绪,常欢和许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安争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所以才有武院。”
众人都一愣,纷纷抬头看向安争。
安争道:“武院办学的目的,就是让大燕之军,上无昏聩之将,下无低劣之兵。每一个自武院出的人,都不会成为这题目之中那样的主帅。而不管将来为帅之人,是出身名门还是寒门,只要从军,皆出武院。所以,未来大燕之军,绝对不会出现这题目之中的事。”
许乱的眼神一亮,常欢的表情一松。
两个人再次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如释重负。
“你坐下吧,休息一小会儿,稍后继续出题。”
常欢对安争摆了摆手,然后也许乱走出房间。或许是因为刚才太压抑了些,两个人也需要缓一口气。
前面那叫桑柔的女孩子,忽然站起来往后走,走到安争面前,大大的眼睛看着安争:“你真的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杀主帅?”
安争点头:“我认为......是。”
桑柔又问:“为什么?”
她低下头,嘴巴贴着安争的耳朵:“千万别说忠君为国这几个字,我才不信。”
安争笑着回答:“怎么都是死,杀个主帅,一命换一命,感觉没那么亏。”
桑柔一副早就知道你这样想的表情,然后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桑柔,蔻彼桑柔的桑柔。”
第一百章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垃圾
也不知道许乱和常欢两个人离开了考场出去交谈了什么,可能只是因为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常欢选择这个题目的时候,也没有去细想这题目背后藏着多少悲凉。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常欢和桑乱从外面回来,进门的时候两个人看安争的眼神显然有些不太一样。常欢的眼神比较复杂,似乎偏见多一些。而许乱的眼神之中,纯粹的欣赏的意味则更多。安争在明法司的时候见过的人多到数不过来,一个人的眼神之中藏着什么样的情感,他纵然不能判断的极为准确,也相差无几。
这算不得什么天赋能力,只是一种长时间的积累。在明法司那么多年,安争处理过的人有多少?接触过的人有多少?
接下来的考题没有什么新意,无非都是战术上的一些案例。绝大部分的考生都能应付自如,最起码能得到一个良。
安争不知道,刚才常欢和许乱出去之后对他的评价差距有多大。
而且到最后,常欢和许乱也没能说服对方。在常欢的考核簿上,安争的第一题给了罕见的极差两个字评语。因为对考生的评价只有三种,优,良,差,常欢用了极差这两个字。恰恰相反的是,在许乱的考核簿上,安争第一题得到了一个极优。两个人的判断如此的天差地别,这才是他们刚才出去的原因。
只不过争论了十分钟,谁也没能把谁说服。
上午就在这样稍显无聊的时间之中过去,安争走出考场的时候觉得中午的太阳有些刺眼。
桑柔从后面跳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中午请我们吃饭如何?”
性子腼腆的可爱少女丁凝冬站在她身后,局促的不敢看安争的眼睛。
安争笑了笑,然后摇头:“不,可能要下次了。我知道拒绝女生的邀请非常不礼貌,可我已经约好了人,失约是更不礼貌的一种行为。”
在桑柔错愕的眼神注视下,安争迈步离开,而远处曲流兮和古千叶站在一棵很大的垂柳下等着他。
风摆垂柳,她们两个比垂柳更美。
桑柔看着安争跑过去和那两个很美很美的女子走了,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好丢人啊。”
她说。
丁凝冬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就说,太唐突了,还不认识人家。”
桑柔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小拳头用力舞了一下:“没什么,咱们去吃吃吃吧。”
“吃什么......”
“武院门口不远处有小吃一条街。”
“可是小吃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想什么想!”
桑柔拉了丁凝冬一眼:“小叮咚,你跟着我就是了。吃什么还需要想吗?当然是吃一条街。”
丁凝冬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女孩子,吃一条街会不会有些不体面?”
桑柔:“你是要体面还是要吃?”
丁凝冬深呼吸,然后也挥舞了一下拳头:“吃!”
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跑开,迅速的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之中,就好像刚才被安争拒绝的那一点点的不愉快,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样?”
安争问。
曲流兮笑着说道:“我可能不太好,这些兵法上的事我懂的不多,都是胡乱蒙的。姐姐就不一样了,我猜着她应该是全优。”
古千叶背着手走路,步子落在安争和曲流兮稍稍后面一些,她叼着一根毛毛草吊儿郎当的样子更像是男孩子。奈何她生的太美,以至于就算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让路边其他的男生频频侧目。
“燕国的战术战例也就那么回事,我五岁以前就把燕国所有的经典战例都分析过了。”
古千叶那走路的姿势,确实比男孩子还粗犷些。
“当初我们古猎族的人因为想着走出沧蛮山,所以搀和进了十六国之间的战争。那个时候,我们的族人都有一种错觉,就是只要拥有大无畏的勇气,战胜任何敌人都是轻而易举的。因为我们古猎族有着远比十六国的人更为团结的力量,也有着那种大无畏的精神。然而我们败了,几乎被灭族。”
古千叶一边走一边说:“而几乎把我们灭族的就是燕国啊。所以我从小开始,就对燕国的军事格外感兴趣。”
安争和曲流兮的脚步都停了一下,以至于古千叶几乎撞在安争身上。
“干嘛?”
古千叶奇怪的看着安争和曲流兮,她忽然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如此的默契,两个人停下的脚步完全一致,回头看她的眼神也一模一样。所以古千叶心里有一种挫败感,觉得自己真的是被那个柔柔弱弱的曲流兮打败了。
那是关切的眼神,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关切。
“哎呀无所谓了。”
古千叶大大咧咧的笑起来:“那是老一代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族人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战败之后对燕国其实没有什么仇恨,因为那战争是我们主动参与的,对手正大光明的击败了我们,这有什么好恨的呢。相反,我们族人对燕人始终有一种发自真心的敬意......我们对勇士都有这样的敬意,无论种族。”
“当年的战争,燕人四面受敌,却依然没有被击败,靠的可不仅仅是一支铁流火,还有所有燕人的那种宁死不降的斗志。”
她左手拉着安争右手拉着曲流兮:“走啦走啦,肚子好饿。”
正说着的时候杜瘦瘦从远处跑过来,好像一团弹着走的大石头。他小时候确实是软胖软胖的,现在是硬胖硬胖的。常年的修行,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强壮,但就是没有肌肉的那种棱角分明,还是圆的。
“你们考的怎么样?”
杜瘦瘦跑过来问,看起来神色很轻松。
古千叶道:“看起来你倒是应该考的不错,刚才我还说实在不行就贿赂考官,因为我们对你实在没信心。”
杜瘦瘦撇嘴:“开什么玩笑,胖爷的脑子可是一流棒。安争不是之前就把需要记住的东西都告诉我了吗......好吧我其实一样都没记住,但是谁想到考题那么简单,都是二选一!二选一啊,分数够一半就算过关,我就是蒙也能蒙对一半吧。”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走,然后就看到路对面桑柔拉着丁凝冬朝着武院门外飞一般的跑出去。
“小叮咚你快点好不好,这么多人参加招考,一会儿出去吃饭连地方都没有了,还怎么有时间吃遍一条街!”
桑柔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声音还在后面飘着。
古千叶看着桑柔的背影:“有意思......我还以为燕国的女子全都是那种假装温柔如水的类型呢,想不到也有这样好玩的。你们溜达吧,我追过去看看。”
说完她背着手超过了安争和曲流兮,跟着桑柔丁凝冬就出去了。
杜瘦瘦看了看曲流兮又看了看安争,然后揉了揉脑袋:“我还是去蹭饭吧,你俩慢走别急。”
他咚咚咚的跑出去,那大块在武院里也格外的吸引眼球。没多久,安争就看到古千叶已经和桑柔勾肩搭背了,他忍不住笑着说道:“小叶子撩妹的技能,真是满分。不过他们都忘了么,武院是管饭的......据说吃的还不错。”
曲流兮道:“有没有人难为你?”
安争摇头:“没有人会傻乎乎的在这时候直接难为我,那是打兵部的脸。我现在不担心我自己,担心的是你们。有些人是看不得我好的,所以他们或许会拿你们的成绩做手脚。”
曲流兮道:“那就更没必要在意了,这样乌烟瘴气的武院,我也没什么兴趣了呢。”
安争道:“也只是我自己胡乱担心,他们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与其这个时候特别不智的难为咱们,不如以后找机会除掉我。我从来都不怕咋呼的狗,担心的是一声不响上来就咬人的狗。”
就在这时候,武院外面忽然一阵喧哗之声,不少人往那边跑了过去。
安争和曲流兮似乎听到的杜瘦瘦的怒骂声,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五六个考生拦住了古千叶,看态度似乎很不礼貌。
“再叫唤信不信大爷撕了你的嘴?”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飞扬跋扈的用手指指着杜瘦瘦:“老子看上她了,这是她的福气,你他妈的是哪儿没拴住的狗跑来乱叫?我告诉你,在方固城里,大爷我看上的妞儿就没有拿不到手的。我现在数到三你给我滚开,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废了。”
桑柔也拦在古千叶前面:“丁泰春你别太过分!”
丁凝冬跑过去拉那个男人:“哥......你快走吧,太丢人了。”
叫丁泰春的人一把将丁凝冬推开:“丢人?你才丢人!一个女孩子跑来武院做什么?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去。父亲要是知道了你自己偷偷跑出来参加武院的招考,我看你怎么解释!”
桑柔上前推了丁泰春一把:“你别欺负她!”
丁泰春抬手就把桑柔也推开:“看在你爷爷是武院院长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我妹妹就是被你带坏的,她多温柔守德的一个女孩子,让你带的疯疯癫癫的。不过不要以为你爷爷是武院的院长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论品级的话,武院院长不过是五品的官职,我爹是正三品!”
安争微微皱眉......丁泰春,丁盛夏,丁凝冬......还真是冤家路窄。
杜瘦瘦上去就要动手,桑柔拦着他不让他过去。
这乱着的时候,丁泰春趁机上来一拳打在杜瘦瘦的脸上。
外面围观的人一片叫好:“打!打他!”
人群忽然崩开了一个口子,那些叫好的全都被震的东倒西歪。安争从丁泰春后面冲过来,丁泰春还没有转身就被安争拦腰抱住。然后安争的身子骤然一转,他向后弯曲着倒了下去。一个后仰抱摔,丁泰春的后脑直接装在地面上,砰的的那一声好像敲打在所有人心里。
丁泰春捂着后脑哀嚎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安争已经骑在他身上,一顿暴雨般的拳头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你他妈的是谁......我爹是丁......礼部侍郎......”
在安争的拳头下,丁泰春的话断断续续的冒出来。
安争拽着丁泰春的头发拉起来,一膝盖撞在丁泰春脸上,直接撞歪了丁泰春的鼻子,血一股一股的往外喷。
安争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一群垃圾,叫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垃圾。”
他上去就开打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连桑柔和丁凝冬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丁泰春已经被揍的好像猪头一样了。
第一百零一章 事端
“你敢打我?!”
不得不说的是,丁泰春的抗揍能力还是不错的,被安争一顿暴击之后居然还能挣扎着站起来。不过这也是因为安争手下留情,根本没使用修为之力的缘故。如果安争愿意的话,他早就被揍的挺尸了。
安争根本没理他,走到古千叶身边柔声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古千叶摇头:“没事,如果不是怕影响你考武院,我刚才自己就出手揍他了。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废物而已,一大把年纪了修为境界还稀烂无比。”
她看向丁凝冬:“因为刚认识了你们做朋友,所以我也给朋友面子刚才没出手。”
丁凝冬红着脸,不知所措。
桑柔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一切的美好在这一瞬间都被丁凝冬的哥哥给毁掉了。
礼部侍郎丁误一共有四个孩子,老大就是这个丁泰春,是资质最平庸但性格最跋扈的一个。从小因为娇生惯养就没少惹事,仗着丁误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一直护着他。老二丁盛夏安争也见过,还揍过,就在不久之前。老三叫丁婉秋,很温婉的名字,但是个男人。丁凝冬最小,性子也最腼腆。
安争转头看向丁凝冬:“对不起。”
丁凝冬向后退了一步:“不用......我哥......也有错。”
安争道:“你错了,我不是因为打你哥这事道歉,下次还打。我说对不起,是以后可能不会有机会请你们吃饭了,道不同,人不同,不会有什么交集。”
桑柔大声道:“她和她哥不一样!”
安争问:“你的理直气壮靠的是什么?”
桑柔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安争看了看杜瘦瘦的脸,挨了一拳,但好在丁泰春是个蠢材,修为确实稀松平常,这一拳把杜瘦瘦的脸打的发红有些肿,不过没有什么大事。
安争回头一个鞭腿扫在刚刚站起来的丁泰春脸上,直接把丁泰春扫飞了出去。
“刚才打你是因为你女孩子不礼貌,现在打你是因为你打了我兄弟。”
丁泰春躺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脖子几乎折断。丁凝冬跑过去蹲下来看着她哥哥,也只是掉眼泪。
安争看向桑柔:“麻烦你让让,我们要走了。”
桑柔站在安争身前大声说道:“他......他只是有些坏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安争问:“如果他不是你朋友的哥哥,你会这么认为吗?别人坏就是真的坏,自己朋友坏就是不太坏一点坏而已,你这对待别人的标砖还真是很随意。他没有那么坏就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孩儿,你还认为他能好到什么地方?别站在我面前用你们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对女孩子很尊重,但并不包括是非不分的女孩子。”
桑柔哑口无言,第一次被人呛的连话都说不出。
武院大门口,几个督察校尉想冲过来,被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拦住。那人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站在那身子微微摇晃,所以显然不动修行。他就是武院的院长,也就是桑柔的爷爷桑海经。
“不用过去了。”
桑海经摆了摆手:“小孩子之间闹矛盾打架而已。”
一个督察校尉说道:“可这涉及到了礼部侍郎丁误。”
桑海经转身往回走:“我觉得,丁大人也会相信,这仅仅是小孩子们之间不愉快而已。如果他知道自己儿子在武院门口调戏女学生,脸面也不好看......把柔儿给我带回来吧,丢人。”
那个督察校尉随即跑过去,跑到桑柔身前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桑柔脸色变了变,只好跑过去拉起丁凝冬要回武院里。丁凝冬却摇头:“我要把我哥哥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
桑柔咬了咬牙,和丁凝冬一起把丁泰春扶起来往外走:“你回去告诉我爷爷,我一会儿就去找他请罪。”
安争扫了一眼周围还在围着的人,那些人看到安争的眼神全都往后缩。安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武院门口打架了,上一次是把武院负责招生的教习直接打的昏厥。
“果然都是垃圾。”
安争叹了口气,然后带着杜瘦瘦他们离开。
“真是一个恶徒!”
有人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后台吗,老子要是有他那样的后台,也一样嚣张!”
“就是,臭屁个什么劲,还不是靠后台的。”
“这家伙就是个恶徒,凡事就会用拳头解决,有勇无谋的莽夫而已。”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咱们以后还是离这样的人远一些。他不讲道理,咱们讲道理。他不斯文,咱们斯文。所以咱们和野蛮人一般见识干吗?”
“对啊对啊,和野蛮人一般见识干吗,他说咱们是垃圾,我看他才是垃圾呢。”
一群人就这么自我安慰着,愉快的去吃饭了。
安争一边走一边说道:“若是觉得无趣,下午的考核就不要去了,你们回去等我。”
古千叶摇头:“为什么?我才不。尽然我要进武院,就一定要进。我早就已经对这世上的丑陋看习惯了,世上要是没有丑陋才奇怪呢。”
安争道:“会没有的。”
古千叶问:“怎么才能没有?坏人终究是坏人,再好的社会,绝大部分人都善良温文尔雅,也还是会有坏人出现。”
安争回答:“人人都好,所以我也好,这是环境的影响,是让坏人减少的一种环境。可这种环境永远也不会出现,就算出现,环境也不会影响所有人。所以要让坏人杜绝,靠的终究不只是环境,还要有手段。比坏人更凶,让他们想到做坏事就害怕。我从来都奢求坏人会变好,我追求的是让坏人不敢做坏事。以暴力的手段来约束坏人,保护好人,但现在大部分时候恰恰相反。”
杜瘦瘦:“但你一个人,不可能让所有坏人都怕的不敢做坏事。”
安争点了点头:“我一个人当然不行,就算有一万个我也不行。”
曲流兮问:“那怎么才能让坏人不敢做坏事?”
“反抗。”
安争回答道:“让每一个被欺负的人都有反抗的勇气,每一个弱小的人都有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就像刚才,丁泰春拦在小叶子面前的时候,那些围观的人是在看热闹。丁泰春动手的时候,他们叫好。如果这些人换一种态度,看到人作恶就一起上去阻拦,一起用暴力的手段让邪恶的事不发生,这样就好了。”
古千叶愣了一下,然后叹气:“太难了,并不是每一个人被欺负了都干反抗。因为反抗的时候,涉及到了很多事。比如,欺负人的人如果家世显赫,而被欺负的人是苦寒人家,怎么反抗?”
安争道:“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强大的,能够以暴力手段来维持公平的衙门。”
杜瘦瘦脱口而出:“就像大羲的明法司?”
安争表情微微变了变,然后摇头:“还不够......明法司,终究也是被权力左右着。明法司一直在追求相对的公平,也仅仅是相对来说而已。那些大羲的达官贵人犯了错,受到的惩处往往都要轻于普通人。那是因为明法司只有执法权,而没有处罚权。”
古千叶背着手走路,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世界一点儿都不光明了。”
曲流兮抱着她的胳膊:“那要看,暗黑的力量掌握在谁手里。如果是安争说的那种执法的衙门掌握着黑暗的力量,其他的黑暗还敢放肆吗?”
安争没有听清楚这句话,因为他脑子里想到的都是......明法司,真的像自己引到的那样无私吗?也许在明法司内部,也一样有人希望自己死吧。
他在明法司的时候,坚信自己的手下都坚定不移的支持着自己。可是已经四年多了,明法司没有一个人过来调查他失踪的事,难道这不奇怪吗?
安争发现,自己一直在走一条和别人逆行的路。哪怕是在大羲的时候,大羲圣皇对他也很看重的情况下,圣皇坚持的也是感化而非严惩。只有安争自己坚持着,对待一切罪恶都要以比罪恶更残酷的力量去打击。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勿以善小而不为,但安争追求的是每个人都能勿以恶小而为之。
四个人走到小吃街上,点了一些吃的,不过心情都不太好,所以也没觉得那看起来美味的东西有多好吃。
与此同时,在礼部侍郎丁误的家里,丁误的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猪肝一样。
在他面前躺着两个人,两个都是他儿子。
丁盛夏被打的人事不省,他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找了大修行者来诊治,这才保证他儿子不会落下什么残疾。老二还没有醒过来,老大又被人揍了。而且打人的,是同一个人。
“老爷......”
丁误的妻子抓着他的胳膊摇:“这个叫安争的野小子你一定要杀了他,可怜我这两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他们两个都是那安分守己知书达理。咱们自己的孩子你还不清楚吗,他们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那人就是烂泥鳅,我们的孩子躲还来不及呢。”
“老爷啊!”
丁夫人抓着丁误一顿摇:“咱们的孩子受了这莫大的委屈,被人打成这样,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动容呢!我的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拼了自己的老命,也要把那个王八蛋拉进地狱!”
“好了好了!”
丁误将夫人的手拉开:“孩子都没事,别说的好像多委屈似的。你我的孩子,你我还不了解?真要是安分守己,我能多活十年。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受的委屈我都会替他们俩讨还回来的。不过......这个野小子暂时还不能动。大王前两天才亲自见了他,太后也关注着这个人,等过一阵子吧,我安排人把他除掉就是了。”
丁夫人立刻怒了:“过一阵子?!儿子被人打成了这样,你居然还能忍!”
“妇道人家懂什么!”
丁误道:“现在兵部尚书陈在言死死的护着那个野小子,派了半个小队的千机校尉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怎么下手?你放心,我终究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不管!”
丁夫人掉头就往外冲:“你不敢去,我去找他拼命!”
丁误连忙喊人:“快拦住夫人,我去,我去还不行?”
第一百零二章 似曾相识
丁误其实也很烦恼,他当然想立刻马上现在就把安争杀了 ,可他知道现在这个局面之下,自己这样做绝对会招惹来祸端。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能始终混的风生水起,靠的不就是左右逢源能屈能伸的本事吗。现在如果对安争出手的话,那么立刻就会把矛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兵部盯着安争,而且刚刚安争和他的儿子闹了矛盾,安争立刻就死了的话,兵部很快就会把矛头对准他。陈在言升任兵部尚书,急需立威。安争死了,丢了的是兵部的脸,陈在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太后那边呢?
丁误想了想自己在太后那边的地位,忍不住有些无奈。太后是不看重他的,如果到时候太后不得不牺牲一个人来换取和军方的妥协,那么这个人除了是自己还能是谁。
所以丁误很烦恼,很愤怒。
自己在京城为官这么多年,关键时候分量居然不如一个从乡下来的野小子重。安争现在死了兵部的人会好像疯狗一样咬住不放,而自己死了呢?只怕没有多少人在意。
在短时间内,太后和大王不可能闹翻。兵部尚书陈在言是大王亲自提拔起来的,态度异常的坚决,就连太后都不愿意和大王撕破脸,他丁误有什么分量和大王对着干?
现在的情况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虽然都受了伤,但终究不是没死吗。而自己一旦无所顾忌的对安争出手的话,那么最后的结局可能就是家破人亡。
但一想到自己夫人的凶恶,他就有些头皮发麻。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夫人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心情烦躁的丁误只好去了礼部衙门,打算躲几天再说。
武院这边,安争对于考核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不管是选题还是下午的修为境界测试,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在他和杜瘦瘦他们吃午饭准备下午的测试的时候,关于他的争论却越发的激烈起来。
武院,会议厅。
常欢摇头道:“我不知道兵部为什么喜欢安争这个人,但我个人非常的不喜欢。这个人上午在考场的时候,一言而惹众怨,让几乎所有人都失去了对武院的向往。然而又一言让人喜,重新让那些学生对武院充满希望。这样的人,靠自己的一张嘴就能挑动那么多的情绪,将来绝对是个隐患。”
许乱却摇头:“这不正是他的能力吗?战场之上,一个不懂得激励士兵勇气的将领,可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将领。”
副院长言蓄冷哼一声:“这么说,许主事是觉得自己够得上一个合格的将领了?”
许乱道:“可不敢,卑职不过区区六品。”
然而武院的副院长,只比许乱大半级,是从五品。
言蓄冷哼一声道:“武院的人,要的就是对军律严格服从的人,而不是带头闹事的刺头。就算兵部强行把这个人塞进来,我也不认为他将来能成什么大事。与其让他把武院闹的乌烟瘴气,倒不如送到边军去。兵部不是觉得这个人是可造之材吗,那就是军中历练,比在武院要好的多。”
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王开泰冷冷的问了一句:“副院长是说,边军不如武院?”
言蓄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王开泰是边军出身,这话等于直接得罪了王开泰。
他连忙道:“将军误会了,我是说此人的性格更适合在战场上和敌人交手,不太适合做学生。”
王开泰抱了抱拳:“当初文王创建武院的时候,有一句话不知道副院长还记得不记得......创武院办学,是为我大燕男儿都有为国报效之门。文王为学子们建造了武院,打开了一扇门,怎么......副院长是觉得这扇门开的太大了,打算关上?”
言蓄的脸色变了变,不再言语。王开泰抬出了文王的遗训,他如何敢反驳。
武院院长桑海经从外面缓步走进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诸位,跟我出去接驾吧,太后和大王稍后会驾临武院。”
所有人都一惊,太后和大王怎么同时来了?
安争和杜瘦瘦他们吃过了饭准备返回武院的时候,在武院门口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所以安争有些懊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陈少白。
安争让杜瘦瘦他们先回武院,然后一个人朝着陈少白那边走了过去。
在靠近之后,安争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陈少白没有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袍,而是穿着很精致的白色锦衣......那是大内侍卫的官服。而且从服饰上来判断,居然还是大内侍卫之中地位很高的那种。
“你又来干嘛。”
安争问。
陈少白回头看了安争一眼:“你可别太自恋了,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是大燕锦绣宫正五品领侍卫内臣,也就是锦绣宫侍卫统领。所以小乖乖,见了我还不行礼?”
安争皱眉:“哪个铺子做的衣服,还挺像的。”
陈少白瞪了安争一眼:“你不信?爱信不信。一会儿太后和燕王都要来武院看你们这些小屁孩的考核,我是来提前打点的。”
安争其实并没有怀疑陈少白,因为那身衣服是没人敢作假的,再说周围那么多身穿绣飞鱼白色锦衣的大内侍卫都对陈少白毕恭毕敬,这早已经说明了陈少白的身份。
“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混进去的。”
安争问。
陈少白一本正经的回答:“靠美色啊。”
安争:“滚......”
陈少白撇了撇嘴:“你还不信,爱信不信。既然看到你了就提醒你一句,一会儿太后身边的某些人没准要让你出丑。我要是你呢,就乖乖的把丑出一下,让那些人满足也就罢了。如果他们不满足,还指不定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来难为你。不如这样,我给你指引一条明路......虽然你模样不美,但你身体好啊,太后就喜欢强壮的。”
安争:“滚两次。”
陈少白哈哈大笑:“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把麻烦解决了。”
安争:“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少白往前凑了凑:“爱你啊。”
安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身就走:“那好,我滚了。”
陈少白撇嘴:“还不领情,你都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了呢,真是一个负心汉。”
安争加快脚步,恨不得能飞。
陈少白等安争走远之后,自言自语道:“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只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身份罢了。我能帮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也许等到大日子到了之后,你我再也不会有这样谈笑风生的场面。安争......还是那句话,别死的太快,我想和你做对手。”
他转身安排手下人在武院里布置戒备,人手都分派出去之后不久,大批的禁军就到了。前面是三百六十骑银甲骑兵,看着威风凛凛,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白马,一样的银甲面具。他们打着大燕的旗帜,以整齐的姿态穿过大街。骑兵后面就是一百二十个大内侍卫,将两架辇车护的严严实实。
辇车后面就是宫里的随行人员,队伍拉出去很长。
陈少白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朝着武院里面走了进去。
武院里,安争进门没多久就看到五院院长桑海经带着一大批人赶往大门口,桑海经脚步虚浮,显然身体也不太好。他看到安争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交代了几句后朝着安争这边走过来。
“安争。”
桑海经叫住安争。
安争连忙施礼:“见过院长大人。”
桑海经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多虚礼,我叫住你,只是想代表我的孙儿桑柔给你和你的朋友道歉。柔儿年少不懂是非,怪我和她的爹娘平时教育的不够。我从来都不觉得男女应该存在什么差别,最起码在是非观上要一样正确。她之前的话有些过分了,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的教训她。”
安争道:“学生也莽撞了,处理问题粗暴了些。”
桑海经摇头:“我是不能打,从年轻时候身体就不好。若是我能打,也早就打了。”
这个可爱的老人朝着安争眨了眨眼:“放心吧,礼部侍郎丁误暂时不敢对你怎么样,那是个胆小怕事的。不过以后你要多小心些,木秀于林......不是好事。嫉妒之心会让人发疯发狂,现在嫉妒你好运气的人可不在少数。”
“多谢院长大人的关照,学生会的。”
桑海经嗯了一声:“我还要去迎接太后和大王,你先去吧。以后若是柔儿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帮我管管她。”
安争连忙道:“学生不敢。”
桑海经笑道:“兵部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是非观正确,大局观又好,将来你的成就会不可限量。”
说完之后,桑海经快步走了,走出去几步后他又回头:“有时间去我那,我有好茶。”
安争微微俯身:“学生定会去的。”
看着桑海经离开,安争心里有些开心。这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一个是非观同样很正的老头儿。在当今大燕的朝廷里,这样的人不多。
安争回去之后找到杜瘦瘦他们,就等着下午考核的开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所有人都很纳闷。没多久就看到一大群禁军冲进来,把所有考生团团围住。远处,武院的督检校尉一队一队往四周巡视,脚步很急。安争他们看得有些纳闷,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
又等了半个时辰,在禁军维护秩序之下,武院督检校尉开始一个个的核对考生的身份。
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太后和燕王要来,为了安全所以逐个核对考生身份。可是到了后来大家都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因为那些禁军显然不只是维持秩序。所有的禁军都刀出鞘,远处的弓箭手已经就位,瞄准了考生这边。
不多时,安争被几个督检校尉单独带出来,直接领进了武院的会议大厅。进门之后就看到高坐在上面的太后和陪坐在一侧的燕王沐长烟,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严峻。
然后安争就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平躺着一个人,那人胸口有个血洞,血迹还没干。
武院院长桑海经......死了。
在那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柄黑色的油纸伞,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