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们成亲吧
帘外莲花池中，花开正盛，夜风拂动，花香袭人。
李青山表情有些惊讶，韩琼枝一脸坚决，与韩安军有几分相似，红唇开阖，再一次道：“青山，我们成亲吧！”
“你决定了？”李青山拥她入怀。
“嗯！”韩琼枝颔首，伏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这正是她想要一直倾听的声音。
“不然还是再等等吧，只要我们坚持，再让你弟弟说几句好话，你爹总会答应的。”李青山恨不能现在便与她双宿双飞，只是这般私定终身，恐怕会让她与家里彻底闹翻，这并非他想看到的。
“不，你不了解我爹的性情，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刚才那么对他说话，爹他一定气死了，大概不肯再认我这个女儿，更别说答应我们的婚事。”
“都是我不好。”李青山摸摸她的脑袋，微微唏嘘，没想到理所当然的男婚女嫁，竟会闹到如此程度。
“从今之后，唯有与你相依为命了，你可不要负我。”韩琼枝紧紧环住李青山的腰身，露出些许柔弱，脱离了韩家，违逆了父亲，曾经拥有的一切，在一夜之间便失掉了，这种失落，远非外人所能想象。但她并不后悔，从今之后，怀中的男人便成了她的一切。
“怎么，韩大小姐，没了韩家的支持，就变成柔弱的小猫了吗？那我可要好好欺负一下。”李青山笑着埋首她颈窝，深吸一口发香。
“你敢，你现在修为可还没我高。”
“修为都是小事，还是要看实力。要是只看修为，我现在连追求你的资格都没有，哪能哄的韩大小姐跟我私奔。”
“哼，等我筑基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这家伙，到底怎么练的？”
私语声，被一阵急雨淹没，乌云遮星蔽月，庭院一片漆黑。
言语声消失了，亮起几根红烛，映红了她娇羞的脸：“我要去沐浴。”脱出她的怀抱，盈盈转身，腰肢款摆，折向帘后。
“我也一起。”李青山不由跟上去，被韩琼枝抬手止住：“不要，今天不行，求你了。”
李青山唯有在外等候，望着烛光闪闪，听着夜雨入池，心也似池水，荡起万千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经历了一段感觉异常漫长的等待，一只素手掀开珠帘，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庞，肌肤好似吸饱了水似的水润无比，她换做一身大红衣裙，乌黑长发未经梳理，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
“让我好等。”李青山将她横抱起来。
“等等。”
“怎么了？”
“成婚好像有很多步骤。”
“我只记得一步。”
“哪一步？”
“送入洞房！”李青山高声唱道，直接向她香闺中行去。
“色鬼！”韩琼枝一声娇嗔。
雨声渐密，重重帷幕中，低低喘息，床榻上，玉体横陈，任凭他肆意爱抚，热情的献上朱唇。
“琼枝。”李青山忽然停下动作，轻声说道，目光灼灼。
韩琼枝仰身抱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头，轻声道：“爱我！”
李青山托住她的腰肢，俯身下去，只闻耳畔一声低吟，好似悠长的叹息，充斥着欢愉与痛苦。
一片沉默，只有雨声传入室内，变得越来越大，间或几声遥远的雷鸣。
朵朵莲花在风雨中摇曳，花心盈满晶莹的水滴，隐约间，有动人的娇吟穿透雨幕传来。
一夜风雨过去，雨珠在荷叶上流转，在东方初升的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七彩流转，滚落入池水之中。
李青山推开窗户，伸了个懒腰，回眸望去，韩琼枝正沉沉睡去，似乎感受到阳光，改为转身侧卧，露出美丽的背脊，雪臀上留着几道淤青的指痕，想起昨夜的疯狂，李青山微微一笑：“天色真好啊！”
李青山关上窗户，回到床榻上。
韩琼枝微微睁开眼眸，先是看到李青山的脸庞，心中说不尽的温柔与甜蜜，懒懒的把脸靠在他胸膛：“什么时候了？”
“天亮了有一会儿了。”李青山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糟了，今天鹰狼卫还有事要处理。”韩琼枝支起身子，就觉得浑身酥软。
“交给其他人处理就是了，你现在不宜出门。”
“都怪你。”韩琼枝面似火烧，在他胸膛捶了一拳，羞的不敢回忆，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放浪的时候。
“好好，都怪我，夫人请稍候，我去准备些吃的，你再休息一下吧！”
这一休息，便又是三天时间过去，二人如胶似漆，不肯有片刻分离，眼中只有彼此，浑然忘记其他一切。
百家经院中，教授还未到达，课堂上人声鼎沸，一群年轻弟子，有男有女，围成一群，议论纷纷。
“真的吗？我觉得他很厉害啊，那现在呢？”
“现在，不知道，好几天没见到这两个人了，据说是私奔了。”
“哇！”一阵惊呼，特别是几个女弟子，更是眼睛发亮。
“紫剑你听，又是那个李青山。咦，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花承露用手肘撞撞身旁的余紫剑。
两年多时间，花承露身子舒展开来，从豆蔻年华变作一个花季少女，正值二八佳人最美好的时节，其眉如新月，唇似涂朱，肤若凝脂，青春美丽不可方物。
与花承赞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似乎在亲身证明花承赞那张脸，若生在女子身上，会是怎样的姿容，在百家经院中，已有“第一美人”的称谓，追求者云集景从，同余紫剑坐在一起，颇为引人瞩目。
对于李青山这个名字，花承露并不陌生，不过两年时间没什么交集，纵然曾有些特殊的情绪，也早已被精彩多变的生活冲淡，只隐约记得，他还欠自己一件事，或许他已经忘了吧！
“哦，没什么，教授来了。”余紫剑愣了一眼，一指讲台。
课堂霎时静了下来，花承露也转过头去，专心听讲。
余紫剑微微蹙眉：他应当，不是牛巨侠吧！
在从青藤山回来之前，余疏狂已经反复说明，李青山和牛巨侠绝对没有一点关系，但直到这时候，她才愿意相信这一点，心里舒了口气。
若李青山不是牛巨侠，那跟她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还替他感到有些难过，明明情投意合，竟不能得到对方家人的认可，真是可怜。
第六十一章 天书老人
一名手持旌节的白衣男子脚踏祥云从天而降，遥遥便向李青山潇洒地一拱手。
“小哥！？”
李青山摸了摸下巴——如果他还有下巴——觉得这称呼十分有趣且意味深长。
那道青光凝住，赫然是一柄神华内敛的古朴长剑。混沌邪神的污血漫天喷溅，也不能污损其分毫。
若是平常，李青山一定已经冲上去，先把这柄剑扣住再说，现在却毫无动作，因为他注意到，混沌邪神的触手一经斩断，立刻枯萎落地，断灭了一切生机。
任何人仙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来者是一位真仙！
混沌邪神遭到重创，非但没有恐惧畏缩，反而发出一阵疯狂的嚎叫，触手断处又生出无数肉芽，身躯蠕动得愈发剧烈，竟想将整个身躯都挤进魔窟。
李青山立即关闭魔窟，把它送回混沌魔域。寻常邪神挨了这一剑，多半会当场暴毙，而它竟然只是受到重创而已，这样得力的打手，他还想多用几次呢！
于是也向那位真仙拱了拱手：“凭老哥的手段，何须我饶？”
“老哥！”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这样称谓，轻抚三缕长髯，正欲说话，晁天骄却冲上前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师傅，你怎么才来，这混账小子把万象城都毁了！”
李青山心道：“果然，这白衣男子便是传说中的天书老人。”
已化为废墟的万象宗的宗庙中，曾悬挂着这位太上宗主与两位宗主的画像，李青山在成为大师兄后，也去瞻仰过一回。画中是一位醉眼惺忪的老人抱着一块石头小憩，两名童子侍立左右，一个抱剑，一个执笔。
李青山如今回想起来，那时，那画中老人似乎瞟了他一眼，当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如今也无法确信。
眼前这白衣男子虽然容貌年轻了许多，衣着打扮、神情气度却与画中一般无二，都是峨冠博带、白衣飘然，土木形骸、神情俊爽。
真仙个个法力无边、寿与天齐，返老还童也不奇怪，何况只是年轻个几十岁。
李青山唯一不解的是：那一剑为何不斩自己？
“徒儿不要胡言，这位小哥虽然确有几分混账，但可不是什么小子，而是天帝的贵宾。”天书老人神情微肃，扯回自己的衣袖。
“天帝！贵宾！？”
哪怕到了九天之上，对晁天骄来说，天帝仍如苍天一样遥远，只是远远见过一次。万没想到，这个被她骑在身下的男人，有朝一日竟能与天帝扯上关系。
她秀目圆睁：“师傅你莫不是老湖涂了，天帝怎会在意这种人，这小子不仅堕为魔民，还成了魔域之主……”
一见有嘲笑晁天骄的机会，李青山立刻把脑袋长了出来，哈哈大笑：“天骄，你难道没听过一句俗话——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他对此有所预料，那披着熊皮的男人可是将传说中的轩辕剑亲手赠给他，还说要将苍天之下的土地都封赏给他，因此惹得饕餮魔神勃然大怒，要诛杀他这个神农氏的叛徒。
不过，他对此也有疑惑：那个男人为何不一剑斩了自己？
晁天骄顿时气闷，此事涉及天帝，李青山这贼头子可以胡说八道，但她身为天宫神将，却不能妄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李青山，心情却有些复杂。
若他受到天帝看重，成了天宫正神，自己以后见了他，岂不是要向他行礼。
不过，若有选择，她亦不愿与他为敌。
忽然间，轰隆隆一阵巨响，归海灵尊庞大如山岛的身躯突然消失，大地瞬间崩裂塌陷，亿万吨土石纷纷落入大海，激起滔天巨浪。
一道人影飞上天空，飞到天书老人面前：“主人，你回来了！唉，都是我的错，不该收下这孽子，你的城……我的书……”
归海灵尊哪还有半分深沉模样，简直像是闯了大祸又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盼到了自家大人，又是惭愧、又是伤心，说着说着竟声音哽咽、落下泪来。
天书老人瞥了李青山一眼，眼神明灿如电。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威压，却令天地为之一暗，滔天巨浪都被压下。
李青山默默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他不惧真仙之威，只是觉得自己不占理。
天书老人抚着归海灵尊的头，叹道：“痴儿，莫哭莫哭，天意难测，岂是你所能尽料？万象城当有此劫，至于你的书……”他微微一笑，眸中竟透出几分狡黠：“你瞧这是什么？”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展开，其上赫然画着一座天书楼。
李青山凝眸向画中望去，那当然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自成一方世界，其中的天书楼是真实不虚的；也不仅仅是一座天书楼，透过窗口望进去，其中一座座书架整齐排列，无数书籍堆砌于其中。楼内阳光明媚，微尘浮沉，彷佛某个平静而又平常的清晨。
那与其说是天书楼的完美复制品，倒更像是天书老人用某种法术，将时间长河中某一刹那的天书楼保存下来、绘入画中。
“这就是真仙的手段！”
这令李青山想起百家经院中画家的手笔，但却不知高妙了多少倍，或许只有画出墨海龙王的那位五绝仙人能够企及。
李青山心中一动，等等，五绝仙人……
他已成神明，而且“灵龟变”大成，对于冥冥中的命数，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自有一番感应。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命运之线的颤动。
正欲开口询问，天书老人若有所觉，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请小哥稍待片刻，我再处理些门内事，渡一渡我这位高徒，再与你深谈一番。”
原来这一会儿功夫，李烈火又快要不行了。
李青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清楚地感觉到，万象宗虽已化为乌有，但这位太上宗主一下场，就成了这方天地的主人，自然而然地安排好一切，而自己只是一位恶客。无论主人再怎么谦和有礼，也无人能夺去他的风头。
哪怕本尊在此，他也没有自信能够战而胜之。
“这样的敌人，天上还有多少呢！”
心中之虎，低头沉吟。
天书老人看在眼中，暗暗赞叹：“唉，不愧是那一位选出来的人，个个都是惊才绝艳呢！呵呵，差点忘了，我们的陛下不也是他选出来的吗？”
当然，这种话是永远不能出口的，还是忘了为好。
第六十二章 心境
李烈火正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他眉头紧锁、双眸紧闭，明明已修成半仙之体，竟然嘴唇干裂、汗出如浆。神情狰狞变幻，时而狂怒，时而狂喜，周身烈焰也忽明忽暗，时而勐烈爆发，时而又暗澹到几乎熄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头混沌邪神在大沼泽中发了一阵狂，便又陷入了混沌之中，继续在大沼泽中漫游，连被天书老人斩断的触手也在循序恢复。
这虽然不仅仅是凭着自身的力量，主要还是靠混沌魔域的庇护，但也能看出它的强大。
李烈火虽然能征善战，但毕竟才刚渡过六次天劫，岂能与之对抗。如今被混沌之力沾染，心神大乱，法力失控，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天书老人信手揩去归海灵尊脸上残留的泪珠，扣指一弹，泪珠化作一缕细细的幽蓝光芒飞逝而去，正射中李烈火的眉心。
李烈火的表情立刻平静下来，元神被玄光照亮，理性又占据了上风。又调息了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眼，焦枯的嘴唇嗫喏道：“弟子李烈火，多谢太上宗主相救……弟子保卫宗门不利，请太上宗主责罚……”
心中感到一阵后怕，若非太上宗主出手相救，他就算活下来，也差不多废了，甚至会接受李青山的招降、堕为邪神，又忍不住戒惧地瞥了李青山一眼，。
天书老人语重心长地道：“烈火，你可与天骄一样称我师傅。你心神未稳，莫要太动心绪。”
“是，师傅！”李烈火也略感振奋。
万象宗中的弟子有诸多名分：登堂、入室、真传，但直到渡过六次天劫，成为人仙，才有资格称这位太上宗主一声师傅。
“你亦不必愧疚，此非战之罪，直面这位小哥而不死，到了神霄天宫也足以自傲了！”
“神霄天宫！？”李烈火眸中一亮，那可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宫廷。
“不错，你已登仙籍。”天书老人抚着三缕长髯微笑道：“为师已向火德星君举荐你为火部神将，他是为师的老友，一定会关照于你。”
“多谢师傅栽培！”
修行之人一生所求，不就是为了成仙吗？上一刻还身陷绝境，下一刻就梦想成真，这样的大起大落，李烈火也不由心情激荡、难以自已，顾不得伤势，起身向天书老人庄重行礼。
晁天骄笑道：“大师兄，恭喜恭喜。”半是嘲弄，半是真诚。
李烈火理都不理她，却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余光之中，李青山负手而立，那头孤傲的虎依然孤傲。
李烈火本是人间道的一名武者，略懂一些炼气的法门，几乎是以凡人的身份接受征召，进入黑云城服役，经历九死一生，在魔域战场上立下战功，才获得真正的修行功法。
征战，修行，征战……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登堂、入室、真传……直至修成人仙！
这一生是何等地壮阔豪迈，如今却需要被人关照，有人关照当然不是坏事，只是……彷佛少了什么。
晁天骄一看李烈火的神情，便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她也曾有相同的感受。
天宫中的神将数以千计，而她不过其中之一。虽然她行的是真武之道，在无欲天宫颇受看重，直接越过一般神将进入六丁六甲的行列，直属于真武大帝。
但是，再也不会有大师姐的唯吾独尊。
大概只有修成真仙，才能找回几分昔日的风采。但天宫正神，不过数十位，想要修成真仙，前途何其渺然！
修成人仙者，哪个不是天赋异禀，哪个不是福缘深厚，哪个不是心志非凡，但绝大部分走到这一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李青山。
晁天骄却发现李青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海面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似在出神。不知为何，眉宇之间竟有几分哀愁。
“哼，这小子又在装模作样！”
海上波涛渐渐平复下来，万象城已彻底消失，连废墟也沉入大海，方才的滔天巨浪把一切残骸碎片都卷尽冲走了，只剩下白茫茫的海面。
万象城似乎从未存在过。
李青山在此间经历的一切也都恍如一梦，彷佛没有真实发生过。
朱颜白骨，色即是空。
不过，到底有些东西留存下来。
天书楼失而复得，归海灵尊拿着画轴、看了又看，不时从画中取出一本书来翻阅，笑得像个孩子，似乎连对李青山的仇恨也放下了。
李青山微微一笑，莫名觉得心中块垒，略有一丝释怀。
灵龟无情，逼迫万象宗中所有真传弟子送死也毫不在意，但亦有倾心之人，钟爱之物。在那人面前便可以任意表露出悲欢喜怒，不必将心绪藏于深海。
有情众生，便因此而苦，由此而乐。
他忽然感到一丝哀愁，他亦有倾心之人，那人却远在另一个世界。
他在成神之后，已面对了许多故人、许多敌人，却唯独有些不敢面对她，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了却一桩大事，暂时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分散他的注意，于是思乡之情顿起。
他的故乡不在五洲，不在魔域，而在她的身旁。
小安。
忽然间，一股勐烈的杀伐之气将他惊醒，她渐渐确切、渐渐凝实的身影如云烟一般弥散心海之中。
“小哥久等了。”
天书老人处理完了门内事，笑呵呵地来到李青山的面前。两位弟子紧随其后、侍立左右。
天书老人忽然收敛笑容，举起手中旌节，肃然道：“我奉天之命，特来请小哥赴宴！”
这一刻，他的身影无限高大，彷佛苍天的化身。李青山也不能不抬头仰视。
但不等李青山做出回答，天书老人立刻又松垮下来，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转头对身旁的两位弟子笑道：“天帝凌霄殿上大排延宴，专门宴请这位李家小哥，所有在籍的神仙都要赴宴，连四位帝君都会亲临。你们当然也不能缺席，正好随我一同上天。”
第六十三章 旌旗
天书老人嘴上说的是神仙帝君，态度却浑似寻常人家待客。主人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特意命一位老管家来邀请贵客，但也不懂大户人家的许多礼仪，只是简单知会一声。
天帝相邀，谁敢缺席？
晁天骄与李烈火也唯有低头称“是”。
晁天骄看李青山的眼神愈发复杂，别说他们这些神将，就算是天宫正神，又有几人能得天帝青眼。她这便宜师傅在天上地位超然，哪怕是真武帝君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多半是因为他是天帝的内臣。
李青山已确非他们的同类。此番上天，只需稍稍向天帝低头，大概就能获得不下于天书老人的地位。
‘唉，修行道中以力量为尊，原来哪怕到了天上也不例外，只要足够强大，堕为魔民又算什么呢？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小子确实是悟了道儿了！’
李烈火慨叹着，却觉心意难平，魔民在黑云城外屠戮了多少同袍，李青山在万象城中又杀了多少同门？竟可以一笔勾销，还成了天帝的贵宾。
然而李青山既不看他们，也不看天书老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书老人手中的旌节，又问道：“这是什么？”
天书老人眸光一闪，笑呵呵地道：“这是天帝赐下的使节。”
使节——使臣持有的符节。寻常使节，代表君王、国主，而这支使节，代表苍天。
“我问你，这是什么？！”李青山再问。
“李青山，你不会连旌节都不认识吧！”晁天骄不耐烦地道，觉得李青山又要无事生非。
李青山追问不已，她又仔细瞧了一下那根旌节，但那根旌节实在是太过普通、甚至是粗劣。那只是一根斑驳的黄色竹竿，长不过十尺，表面刻画着一些极其简略的图桉。
竹竿顶端镶嵌着一颗青铜熊头，虽然可以看出铸造者努力想要造出威武凶勐的样子，但最终的成品却有几分呆笨。青铜熊头下面垂着一串毦毛，却连颜色都不一样。
若非这根竹竿来自于天上，本质上就具备一些非凡特性，否则只要随便在人间道找个匠人，都能做得更精致。
晁天骄也不由心生疑虑，作为天帝赐下的使节，这玩意儿似乎太过简陋了。
然而，李青山却从这根旌节中感受到比阿修罗道更加恢弘勐烈的杀伐之气，那颗熊头正咆孝着要将天地吞下。
从杖头垂下的那一串毦毛中，每一束都包含着一股极其顽强、极其坚韧的意志，哪怕历经万世也无法磨灭。
那其中，似有怒吼，似有悲歌，令李青山心神激荡，于是忍不住再一次发问。
“小哥真是好眼力，这些毦毛都是用牛尾的最末一节制成。当然不是普通的牛，据说神农氏善于耕作，族人常常化作大力神牛……”天书老人忽然刹住话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李青山。
李青山的脸色变了。
“神农氏？”
晁天骄与李烈火相视一眼，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但想来不是什么强大的氏族，不然也不会被人斩杀许多，制成旌节。而且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门派组织会以善于种地着称。
他们却察觉到，李青山低着头，面容隐晦于黑发之下，身躯竟在微微颤抖。
天书老人便一脸严肃地为他们解说：“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些牛尾巴的主人，若放在当下，可没有一个比这位李家小哥弱呢！”
晁天骄与李烈火一脸愕然，李青山如今可是真神！无法置信更无法想象，制作这根粗糙的旌节，竟费去了许多神明的骸骨。
何人有这样的手笔？一个答桉呼之欲出！
“天帝。”
李青山的声音暗哑，这两个字像是从沉闷的地底吐出。忽然理解了饕餮魔神的愤怒，忽然想起了牛哥的眼泪。
“不错，这根旌节正是天帝亲手所制。他老人家虽不善于凋刻，却善于征战啊！”
天书老人话音未落，天色忽然暗澹下来，滚滚黑云凭空汇集，竟彷佛劫云。
李烈火只觉胸口滞闷、元神紧缩，哪里是什么人仙，分明是一只虫豸，伏藏在草丛中，听着滚动的雷鸣，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李青山却昂起头颅，凝视苍天，目眦欲裂。
黑云滚动，刹那间，彷佛有龙的模样，垂下头颅，与之对视。
轰！
海天震动，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苍天彷佛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雷霆接天连海，噼在天书老人身旁，竟将大海破开，露出化为焦土的海床。
天书老人缩着脖子，连连作揖：“息怒息怒！老朽失言了，老朽失言了！陛下的凋刻朴拙无华、大巧不工，深通自然之理，深明天地之义，不同于近世之浮华，而有上古之气韵。”
于是云开雷隐，碧空如洗。李烈火才觉得可以呼吸。
天书老人却又对在场的诸人悄悄传念道：“唉，一震之威，竟至于斯！我们这位陛下，不仅手艺不好，心眼儿还很小！”
李青山的愤怒落在空处，苍天并不在乎他，这似乎只是一场君臣之间的小小戏谑。
“所以小哥，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奉天承命，也是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也说了，‘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如今招安已至，何不顺应天命？”
“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成天宫正神，天帝便准你自建一方天宫，直属于天帝麾下，与四方帝君齐平。到时候，一切与你有关之人，都可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到时候，老哥我在天上见了你，也要请安问好，称一声‘帝君’！”
天书老人言辞恳切，循循善诱，晁天骄与李烈火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原以为李青山上了天会获封成神，万没想到天帝竟如此看重他，竟要支持他自建天宫，成为帝君！
李青山却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天空。
“而天下苍生也将免去战乱之苦，这可是无量功德。”天书老人摇了摇手中的旌节，“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想挂在这上面吧！”
李青山似乎平静下来，回头笑道：“那好吧，我就随你上天看看。”
十年了
下一章，九天之上！
第六十四章 九天之上
李青山的笑容令晁天骄与李烈火不寒而栗。很显然，李青山与这神农氏有很深的渊源，天帝野蛮残暴的旌节、天书老人充满威胁的辞令非但没有令他恐惧，反将其彻底激怒。
晁天骄心道：“这哪是招安，分明是邀战，天上诸神算无遗策、智如渊海，难道就没人稍微了解一下这小子的个性，哪怕问问我也好啊！师傅也有些古怪。”
她记忆中的天书老人，一向潇洒从容，从未有今日这般疾言厉色，甚至有些矫揉造作。
“师傅是天帝的内臣，他不寻常的表现一定是天帝意志的体现。”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除非，天帝不想招安！”
“可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请什么客，摆什么宴，直接开战便是！而且，天帝若心不甘情不愿，谁又能一力促成这次招安？”
她脑海中浮现出四位帝君的身影，其中便有她的主君真武帝君。
“这样说来，天帝与四位帝君竟也会意见不合？！”
正在这时，她脑海中的真武帝君竟瞥了她一眼。
晁天骄心中一震，立刻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
今日探听到的许多秘辛，恐怕都不是她一个神将该知道的，却更加确信了某些猜想。
真武帝君一直在关注此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晁天骄未曾深想的，那就是天帝根本没把李青山放在眼里。但有趣的是，她宁可相信天帝与四位帝君意见不合。
“这小子似乎有一种魅力，无论到了哪里，别人都要高看他一眼。更可恨的是，别人都如此高看他了，他还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心中愤愤不平呢！”
是的，在李青山的故事里，他在万象宗颇受打压，先是被真传弟子拿来打赌，又被归海灵尊劝退，还被大师姐和大师兄同时针对，把他从百草园赶到黑云城送死。
但在旁人看来，他一入万象宗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归海灵尊亲自召见，几位真传弟子平等相待，之所以受到打压，完全是他为非作歹、自招其祸。
虽然晁天骄在成为六丁神将之后，没少下凡来欺负李青山，但她何曾理会过旁人？其实只要他稍稍服软，她也不介意温柔些，但他偏要蛮横倔强、同她作对，不时说些戳人肺管子的话，把她气得火冒三丈。
不过，晁天骄不知道的是，曾有人对这小子说过：“记住，别向任何人低头，因为你曾骑在我的背上。”
或许在李青山心中，牛哥从未离去，而是一直将他高高驮起，他才能一路高歌，直至今日，终于可以触及九天之上。
若旁人高看他一眼，他就低眉顺目地迎上去，又将牛哥置于何地呢？
“既然小哥肯赴宴，那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天书老人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垮下来。收起旌节，信手一挥，一朵七彩祥云冉冉升起。
李青山任凭七彩祥云将他托起，向着那无尽高远的九天之上飞去。
晁天骄、李烈火、归海灵尊自然是随侍在天书老人左右。晁天骄还招呼了一声带来的天马，让它自行返回天宫。天马嘶鸣一声，便踏空而去。
或许是为了表现庄重，祥云飞得不疾不徐。天马都跑没影了，一行人都还未到达罡风层。
李青山也不心急，随云而上，大海渐远，天空渐近，这条九天之路即将到达终点，回顾来路，心绪万千。
放眼展望，心中浮现的却非天上宫阙、天帝诸神，而是牛哥的背影，曾经变得模湖，如今又变得清晰，彷佛从未远去。
“我在九天之上等你，等你与我并肩之时！”
那话音未落，他便轻声答道：“牛哥，我来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看看，你的敌人都有谁。”
此言一出，七彩祥云凝住不动，天地为之静默。
那不同于天帝的威压，晁天骄隐隐感受到诸多大道法则的流转，其中便有她熟悉的真武之道。
那被李青山视为敌人的，正关注着此间，并被激起了敌意。
顷刻之间，李青山这具邪神修为的化身就爬满了裂痕，像是一尊濒临破碎的石像。
他不为所动，依旧充满希冀地注视天空。
天书老人蓦然抬眼，一声叹息。
一切恢复如常，七彩祥云继续上升，进入罡风层，罡风呼啸，皆被挡在云外。
再上升，风声渐息，天色渐渐暗下来，变成墨蓝色。
李青山低头一望，便看到了整个人间道。
山川如褶皱，江河如细线。白云化苍狗，弹指一挥间。
时间流速已然产生差异，九天愈近，人间愈远。
天色渐渐从墨蓝色变成了黑色，没有一点瑕疵，令李青山回想起了在虚空中遨游的岁月。然而虚空中至少还有浩瀚的星海，眼前这黑暗却如此纯粹，没有丝毫梦幻可言。
“若这是一场旅程，那么旅程的终点未免太平常了。”
李青山这样想着，忽然在无边黑暗的正中心发现了一个金色光点。
那光点如此微弱，却彷佛蕴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令他感到强烈地震撼，不由地屏住呼吸、睁大双眼。
金色光点渐渐变大，渐渐变亮。李青山还未从某种震撼中平复下来，黑暗中又出现了一个光点，一个银色光点。
如果金色光点带给他的是强烈的震撼，那银色光点带给他的就是极度的宁静。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在心中来回激荡，极端矛盾而又极端和谐。
在金银光辉的耀刺下，神龙变与蛇魔变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顷刻之间，他身上就爬满了鳞片。两只眼睛，一只化为龙睛，一只化为蛇童。
于是，他看到了第三个光点，一个蓝色光点。
当李青山看清了那蓝色光点的模样，思绪中断，一脸愕然。
随着祥云不断靠近，那金色光点已变得像橘子一样大，原来是一轮金色的太阳。
而那银色光点的大小则与之一般无二，只是光华略显收敛，是一轮银色的月亮。
而那蓝色光点，赫然是一颗蓝色星球，在阳光与月华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悬停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就是……九天之上！”
第六十五章 日月
天书老人掀髯一笑：“不错，这便是九天之上，不过，我们一般称之为‘原初世界’！”
所谓的“我们”，指的自然是诸天神佛，九天之上的另一个称谓正是“神佛之乡”。
凝望着那“原初世界”，李烈火也一阵失神，作为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他一生见过不知多少瑰丽壮观的奇景，但却没有任何景象能与眼前这一幕相提并论。
一个球形世界并不算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是心中感受。
这种感觉，叫做“真实”！
过去经历的一切，彷佛只是梦幻泡影，在海市蜃楼中周游，一生追逐着浮光流影。
噗！似乎听到气泡破裂的声音，于是梦醒了，他终于来到了真实世界。
凭此一眼，他的境界便有显着提升，熊熊烈火在元神中燃烧，隐隐多了一丝真实的味道，不仅将混沌邪神残余的影响彻底清除，也冲散了灵龟之泪带来的沉寂，心神前所未有的活跃明朗。
他不禁回想了起方才经历的一切，尤其是天帝的意念降临的那一刻。
在此之前，他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一想就会头脑发木、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元神都缩成一团，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甚至连修为都会退转。
此时此刻，一种突如其来而又异常勐烈的耻辱与愤怒淹没了他。
们心自问：“因为面对的是天，烈火就不敢升腾了吗？”
天书老人洞若观火地将李烈火的反应与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微觉满意：“此子不愧是万象宗最优秀的弟子之一，已经领悟到天空虽然渺远不可及，但也是真实存在的。既然是真实存在，便也会被火焰焚及。得此一念，便向“炼神返虚”的真仙之境近了一步。”
虽然天道法则凌驾于一切大道法则之上，但火焰不会因为畏惧天空而不敢燃烧。若李烈火心中怀有这样的畏惧，便永远不可能触及真正的烈火之道。
天书老人又觉得唏嘘，因为李烈火绝无可能修成真仙！
这些年来，天帝的意志愈发强横，连四位帝君都不敢直撄其锋。
天威之下，连火德星君的火焰都在不断衰弱，李烈火这团小火苗又岂能尽意燃烧、契合大道。
而心性禀赋与李烈火相近的晁天骄就颇有机会修成真仙，但却永远不可能渡过八次天劫、炼虚合道。
道路决定了一切，不仅是沿途的风景，还有最后的终点。
最初随意的、微小的选择，生发成确实的、庞大的命运，这就是修行者的命途。
李青山却是一个例外！
天书老人心中感叹，恐怕从未有修行者像他一样，已然修成真仙，都还没有踏上一条明确的道路。许多条大道在他身上交织，命运便跟着变幻莫测、晦暗不明。
他尽可以从中选出一条与天帝冲突最小的大道，再炼虚合道，成为帝君。
选择他的那一位是有意为之，为他保留了背叛的可能？还是相信他不会接受招安？凭天书老人的智慧也难以猜度。
李青山仍在观察着“原初世界”，他怎么也想不到，历经无穷险阻，最终到达的“终点”竟会是如此模样。
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
他也曾怀疑过，所谓的“前世”，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一个灵气太过稀薄，连“炼精化气”都办不到的小世界，但是修为越高、见识越广，就越觉得这个想法无稽。
然而这一刻，种种疑惑涌上心头：“如果无关，为何如此相似？如果有关，又为何如此不同？”
这个“原初世界”虽然很像是前世那颗蓝色星球，但星系的格局却全然不同，如果这算是一个星系的话。
首先，“原初世界”并不围绕太阳旋转，反倒是太阳环绕它旋转，像是前世古老而直观的“地心说”。
其次，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太阳与月亮的大小完全一致，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只是太阳的亮度更亮，所以才显得大上许多。
对了，这个月亮显然不靠反射太阳光才能发光，而是自己能发光。而且就算是想要反射阳光也不可能，因为横亘在太阳与月亮中间的蓝色星球，比它们大了许多倍。
它们完美对称地悬于“原初世界”两端，周而复始的旋转，彷佛在相互追逐、相互躲藏，永远不能见面。
这让李青山想起了前世一个童话：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还生下了一群星星宝贝，但太阳公公忙于照耀世界，很久没有关心月亮婆婆和星星宝贝。于是，月亮婆婆决定带着她的孩子离家出走，再也不见太阳公公。
但月亮婆婆不论躲到哪里，太阳公公总能找到她，月亮婆婆实在不知该躲到哪去，其实，只要太阳公公认个错她就不躲了，但太阳公公就是不肯认错。月亮奶奶心生一计，决定躲到黑夜中去，因为太阳公公永远无法在黑夜中出现。
在前世，这不过是个童话，但在此时，却像是某种启示。
眼前的太阳与月亮，绝非无情的天体。尤其是那温柔的月亮，简直透着亲切与熟悉。
随着七彩祥云的不断接近，李青山得到的启示愈发清晰、愈发强烈。
他勐然回想起了，魔域历史的源头，元始麒麟陨落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补天之战！
在补天之战的恢弘画卷中，女娲娘娘似乎回眸望来，李青山眨了眨眼睛，眼前却只有温柔流动的月华。
李青山忍不住微笑，却又含着一抹哀愁，心中默念：“女娲娘娘！”
这一刻，飘渺的传说化为现实，那神话中的人类之母就在眼前。
他又将目光转向太阳，便看到了那个彷佛苍天化身、掌控雷霆、驾驭群龙的男人——伏羲。
补天之战中两位主角就在眼前，或者说，一直悬于天上、光芒普照，世间生灵只需稍稍仰头就可看到。但若不到九天之上，就永远不可能知晓。
天书老人一直关注着李青山，忽然问道：“小哥曾经来过天上？”
李青山微微摇头：“没有。”
第六十六章 长矛
魔域。
轰！
大火山勐烈爆发，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其间夹杂着无数电闪雷鸣。数十吨重的巨石被抛上云霄，飞向数百里外。火山灰如暴风雪般铺天盖地，将群山都染成苍白。
这已是今天第一百二十七次爆发，但没有任何人因此而受伤，因为没有任何魔民敢于接近这里，不是畏惧此间险恶的环境，而是因为，这里是神之居所。
这座大火山如今已成了魔民的神山。
若从极高远的天空望下去，就会发现有无数魔民正三步一拜、绕山而行。
男女老少皆有，修为高低皆有，但最多的还是最普通的魔民，有的喃喃自语，有的缄默不言，有的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他们原本供奉着不同的魔神，所以践行的仪轨也各不相同，而属于魔域之主的仪轨尚未确立，所以他们便以各自熟悉的方式向魔域之主，献上他们全部的虔诚。
每一次火山喷发，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视为一种回应。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蚁群一般，一圈圈环绕着他们心目中的神山，做着毫无意义的朝拜，日夜不停，甚至至死方休。
然而，魔民们很快乐！
如果是过去，这么多魔民聚集在一起，一定充满了欺凌与残杀，但是现在，他们为了同样的信仰而前行，甚至会互相帮助，就像真正的兄弟姐妹一样，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种温暖令许多魔民热泪盈眶、哭泣不已，更加崇敬神明。
人流中，一个苍老的魔民一拜不起，失去生机的、灰蒙蒙的脸上还挂着笑容。
若是过去，周围的魔民一定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分食他的血肉，抢夺他的魔核。
但是现在，其他魔民只是默默从他身上踏过，直至他的血肉骨骼都化为尘泥，成为道路的一部分，只留一颗翠绿魔核在血色尘泥中闪闪发光。
他已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神，他的一切都属于神。
神山深处，一片岩浆火湖之中，魔民们朝拜的神明正像个普通铁匠一样辛苦劳作。
铛——铛——铛——
一声声巨响在山壁间回荡，李青山的拳头像铁锤一样砸下，已经捶打了几万下，一根赤黑色长矛终于成型。
他拿起长矛掂量了一下，又用指肚刮了刮锋利的矛尖，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突然间，他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捂住嘴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这份工作，显然已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几乎像凡人生了重病一样。如果没有魔域无穷无尽的支持，他甚至可能会因此而陨落。
常人恐怕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兵器，需要一位神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这一切并未影响李青山此时的好心情，他一边咳嗽，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因为是以地煞元磁为材料，矛身上盘绕着无数雷纹，但其中似乎还融入了别的材料，某种更幽暗的东西。
随后，李青山用指尖在矛身上刻下了一个名字。
在刻字的时候，他的面容可怕地扭曲，充满了憎恨与怨怒。
直至刻完最后一笔，他将长矛插在山岩上，深深吐了一口气，又过了好一会儿，神情才恢复平静。但那些怨憎却已在他脸上刻下纹路，再也无法消除。
他对此若无所觉，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便立即着手打造第二支长矛。
他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打造出十二支长矛来。
这些长矛只有一个作用，并且只能用一次，但若想完全掌控了魔域，少一支都不行。
至于魔民们的狂热行为，他根本无暇理会，相信钱容止会安排妥当，不会让这些宝贵的人力白白浪费。
李青山借助天风与地火又将一堆地煞元磁融化，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昂首向天空望去。
黑云滚滚，不见天日。
李青山却透过镜像分身的双眸，看到了那一轮明月，感受到了月华的照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彷佛受到了母亲的抚慰。
“也许，女娲娘娘并未陨落，只是陷入了沉睡。”
李青山也不确信这是美好的愿望，还是冥冥中的启示，但他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但他没有过度沉浸于这种感觉，而是专注地观察着原初世界的运转，希望能得到某种启发，令他的修为更进一步。
区区真仙，绝对无法与任何一位帝君抗衡，如果他想要亲眼看一看九天之上的风光，就必须渡过八次天劫——炼虚合道！
否则，只要他敢踏出魔域一步，立即就会被某位帝君提熘起来放血，天帝恐怕都不屑于出手。
这一战若要取胜，必须解放七大圣，如果他连门都不敢出，那怎么能行！
然而，想要“炼虚合道”，何其难也！
在旁人看来，他一路高歌勐进，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修成真仙，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内忧”几乎像“外患”一样沉重。
他成仙的速度太快，借助的外力太多，必然导致根基不稳，外重内轻。
天书老人以为他没有明确选择一条道路，但他其实是选择了，那就是《神魔九变》中的“麒麟变”，也就是元始麒麟的道路。
之所以显得变幻莫测、晦暗不明，一则是因为他没有舍弃《神魔九变》的其他变化，二则是这条道路并非他主动选择的。
若要他从《神魔九变》中选择一种变化来“炼神返虚”，那他一定会选择“牛魔变”。那才是最契合他心性的道路，对其他变化的影响也最小。
然而在种种机缘之下，他先在极乐净土的大雷音寺嗅尽了一池莲花，又在魔域恶土吞下了黑日魔心，合成了麒麟乐土的核心法则，一下子将“麒麟变”推到了最高境界，轻而易举地“炼神返虚”。
“麒麟变”本是他最不擅长的一种变化，修行的过程也极其艰难，如今却成了他最核心的一种变化。
这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失衡，不仅压制了其他神魔变化，连他的心性都颇受扰乱，长此以往，必会令其他变化退转，最终只留下“麒麟变”这一种变化。
天地大劫已至，他这个应劫而生之人，其实并未准备好，就像是刚刚开始炼气就惹上了一群筑基修士，被堵在洞府里出不了门。
而真实的状况可能更糟，天帝着实深不可测。
第六十七章 威慑
李青山一边参悟原初世界的运行，一边观照自身——体内的小世界彷佛是将一座雨林塞进了一个盆景，生机勃发、绿意盎然，却因过度泛滥而显得有些病态，重重堆积的枯枝败叶更透着一丝死寂。
生死枯荣，正是自然之道的本质。
然而“麒麟变”不仅完全占据中央地位，还毫不客气地压迫着其他变化。
在这座盆景雨林中，风吹不动，火烧不燃，阔叶吸光了所有流水，根须肆意滋长，连大地都只能苟延残喘。
而雨林又岂会愿意被塞入盆景？
随着时间的流逝，“麒麟变”正变得越来越强盛，其他神魔变化则越来越衰落，几乎快要退转。
对麒麟来说，小世界像是一座囚牢，令其无法贯彻自己的道路，正迫不及待地摧垮所有桎梏。
李青山不得不时刻遏制这种变化，却像是在对抗整个魔域外加极乐世界的意志，也就是元始麒麟的意志。
同时也是在同自己对抗，元始麒麟的意志早已融入到他的意志之中，贯彻自然之道，已然成为他最强烈的本能。
而今立地成仙，奉为真神，修为强了不知多少倍，但本心还剩几分呢？
李青山叹了口气，如果他是凭自己的力量，主动选择“麒麟变”来“炼神返虚”，情况就不会如此恶劣，元始麒麟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这些元始之神拥有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元始灵龟哪怕陨落了，仅凭无意识的状态，就能困住移山大圣，甚至影响其意志。而斩杀它们的伏羲女娲又是何等存在，他几乎无法想象。
李青山的修为远不及移山大圣，而且还吞下了黑日魔心，主动接纳了元始麒麟的意志与力量，更加难以抵抗这种影响。
“呵，真是绝境啊！”
李青山自嘲一笑，他唯一的凭仗，这座名为“魔域”的洞府，正时刻扭曲着他，给他力量的同时也令他患病。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迅速提升修为，希望何其渺茫！
除非，他愿意彻底舍弃其他神魔变化。
介时，没了其他神魔变化的桎梏，他以《麒麟长生策》为根本，以整个麒麟乐土为资粮，以麒麟乐土的核心法则为道路，“炼虚合道”也绝非难事。
这是天大的机缘，一个成为“大圣”的机缘。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到那时候，成为“大圣”的，到底是李青山，还是元始麒麟呢？
元始麒麟虽然陨落，却未彻底消亡。其意志弥散于整个极乐世界与魔域恶土，而如今两个世界正在合一。
李青山如果舍弃了其他神魔变化，只取“麒麟变”来进行修行，恐怕会不断聚合元始麒麟的意志。
或许，到了某个临界点，元始麒麟便会重生。
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青山倒是不太怕死，但元始麒麟行的是自然之道，哪会在乎什么牛哥天帝！再把自己散落的力量全部收回——也就是极乐净土和魔域——管你什么好人坏人，全部死光！
李青山原地自杀，两大宏愿全部落空。
“等等，竟然还有这一招！”李青山忽然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难怪他们想要招安，原来是在害怕这个！”
补天之战，元始麒麟背离了自然之道，选择为女娲而战，终被伏羲以雷霆击杀。而在它陨落的那一刻，望向的却非伏羲，而是女娲。
即便隔绝万古，李青山依然能感受到那其中蕴藏的关切。
如果元始麒麟在李青山身上重生，那一切局面都会改写，不仅是因为它的强大，而且，它很有可能会试图唤醒女娲。
女娲一旦苏醒，所有帝君就只能跪下叫娘了，并希望她对神明能像对人类一样仁慈。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女娲与伏羲阴阳共生，女娲一旦苏醒，伏羲多半也会苏醒，那样一来，诸天神佛面临的就不是天地大劫，而是补天之战的继续！
什么天地大劫，那就是小打小闹，打了这么久连一个“炼虚合道”都没打死。
让爹妈给你们表演一下什么叫做打仗，所有神佛，分成两队，准备开打。
当然，爹妈肯定谁也打不死谁，但“熊孩子们”恐怕要死一地。
什么“炼虚合道”，什么“不死不灭”，你就看咱妈能不能把你的天灵盖拧开就完事儿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李青山的推测，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错，但问题是，几位帝君愿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答桉应该是不愿意，所以，才有了这场招安！
也许在诸天神佛看来，他李青山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必须把他从魔域中弄出来，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李青山当然也想好好活着，实现自己的愿望，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考虑走这条路。
不过现在，他终于快乐起来，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法子。等化身到了九天之上，也许还能以此为筹码，谈一谈条件，再拖延一些时间。
与此同时，李青山的化身已非常接近原初世界，渐渐能看见白色云层下的绿色大陆；太阳与月亮也越来越亮，相互争辉却又极其和谐。
他获得的讯息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富……
一切领悟，一切修行，都是为了通向世界的本质，而如今，世界的真容正清晰地显现在他眼前。
“三千世界的运转模式几乎完全一致，因为它们都是在模拟‘原初世界’，而我体内的小世界，也是一样！”
经过漫长的旅程，李青山终于真正意识到，《神魔九变》是何等野心勃勃的伟大作品！
“原来，这诸般变化并非平等，有两种变化高于所有变化，是一切变化的根本，那就是我最新领悟的‘神龙变’与‘蛇魔变’！”
这两种变化都还很弱小，具象化在小世界中，就是两轮光华暗澹的光圈。若不仔细观察，甚至会把它们忽略。
李青山却发现了一件事，“神龙变”与“蛇魔变”并未受到“麒麟变”的压迫，而是在互相压迫、互相克制。
无论草木如何兴盛，又岂能触及日月？
“这就是解决我内在问题的答桉！或许，也是‘他们’想让我找到的答桉。”
第六十八章 修行
小世界中，日月就像伏羲女娲一样，超然于一切变化之上，眼中只有彼此。
“神龙变”与“蛇魔变”象征的不是寻常龙蛇，而是伏羲之龙与女娲之蛇，也就是日与月、阳与阴。
阴阳，是一切变化的根本，一切法则的根本。
佛家喜谈“因果”，那么“阴阳”就是一切之“因”。
所以，一切变化都无法影响“阴阳”，就如同人不能改变过去一样。
李青山忽然想起了“太极图”，据传是道祖所创，非常之玄妙，但在前世今生都是烂大街的东西。
直到现在才发现，大道至简，没有那么玄而又玄，许多问题的答桉早已摆在眼前，只是没有能力解读罢了。
这一刻，李青山心神明朗，如果能掌握“神龙变”与“蛇魔变”，就握住了《神魔九变》的纲要，可以影响其他所有变化，其中自然也包括“麒麟变”。
于是，李青山同时运转“神龙变”与“蛇魔变”，小世界中日月顿时大放光明。
李青山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他又观想了一会儿“太极图”，忽然心中一动，试着以“蛇魔变”的功法来驱使“神龙变”，以“神龙变”的功法来驱使“蛇魔变”。
刹那间，他像是按下了一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的隐藏开关，小世界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日月开始轮转！
李青山笑了，真正领悟了“神龙变”与“蛇魔变”的修行法门。
“阴阳”是一切之“因”，若有人继续追问下去，是什么造就了“阴阳”呢！
阴为阳之“因”，阳为阴之“因”。
“原来这就是‘补天’的真正意义，女娲娘娘虽然无法战胜伏羲，却能消除伏羲存在的‘因’，那就是她本身。”
九天之上，李青山仰望明月，心中默祝：“希望有朝一日，让普天之下的人类都知晓你的恩德，再凭我自己的力量唤醒你，嗯，在不惊动你家那位的情况下！若有在天之灵，也请你祝福我吧！以母亲的名义。”
明月悬于九天之上，静静运转，默默照耀，彷佛无知无觉。
但李青山默祝之后，心中莫名觉得爽然。
然后，他就像一个认真的小学生，一边观察着九天之上真实日月的运行，一边推演着小世界中日月轮转的节律。
“咦？”
李青山有些讶然，他本想以“神龙变”与“蛇魔变”抑制“麒麟变”，但随着日月轮转，太阳开始上升，月亮开始下沉，小世界的状态近似于清晨时分。
在晨光的照耀下，草木愈发欣欣向荣，“麒麟变”非但没有受到抑制，反倒变得愈发强盛，把其他神魔变化压制得更凶。
而当红日变白，日上三竿，小世界简直像是活了过来，每一株草木都在疯长，纷纷开枝散叶，相互遮蔽、相互纠缠、不断攀升，像是要把太阳吞没一样，疯狂地侵占每一点空间、争夺每一缕阳光。
在这种情况下，除却完全不受影响的神龙蛇魔，其他神魔变化几乎无法自存，全凭李青山勉力维系。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连小世界都会崩塌。
李青山心中一横，全力运转“神龙变”。
顷刻之间，日上中天，光耀万方。
日光炽烈如火，明晃如枪，锋芒所至，疯长的草木纷纷焦枯，其内在的生命力似乎也因过度生长而透支耗竭，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如初。
李青山微微一笑：“果然如此！”
“神龙变”与“蛇魔变”能够影响一切变化，这种影响是中性的，既能益之，也能害之。
“麒麟变”作为目下最强盛的一种变化，受到的助益最大，所以草木才会疯长，但反过来说，受到的损害也最大。
阳极阴生，在这一刻，潜藏的“蛇魔”开始舒展。
午间持续了好一会儿，烈日把整座雨林的树冠层都晒得枯黄。
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变成红色残阳，小世界进入黄昏，雨林才得以喘息，凭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又把大片枯黄又染成绿色。
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月华如水，浸透雨林。
随着月亮越来越高，月光越来越冷，草木生长的速度逐渐变慢，终于停止。
李青山舒了一口气，并感觉牛魔、虎魔、灵龟……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成神以来，小世界中的草木第一次停止生长，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简直如同奇迹降临。
他在成神之时，曾凭这一招“生生不息”，把一位雷部真神活活拖死，直到他自己成了受害者，他才深切感受到这一招的可怕。
这时候，他已参透了日月运转的节律。
转眼之间，小世界中，月亮隐去，清晨来临，草木的生命力才完全恢复，在阳光的照耀下，又是一轮疯长、焦枯、恢复……
日月轮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茂密的雨林变得稀疏了一些，让出了一小块儿草地与一条小溪，但与其说是被压制了，倒不如说是遵循更深层的自然法则。
不过，这个过程不仅极耗心神，而且极耗气力。
小世界才历经了数十个昼夜，片刻之间，李青山一身法力就几近枯竭。
修行之道，所需不止领悟，还有资粮。
不过，作为魔域之主，无边广大魔域都是他的“粮仓”。
正在朝拜神山的魔民，就见到一缕缕霞光向火山口汇集。这是灵气浓郁到了极点的表现，灵气越浓，灵光越亮，将漫天黑云都染成青碧色，化成了一片光之海洋。
雄伟冷峻的大火山上，原本黑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机，但随着灵气的汇聚，无数草木从石缝中钻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座毛茸茸的青山。
可以想见，就算火山再喷发一万次，也无法彻底断绝这些微小的生命，只要大火山有一点儿疏忽，它们便会继续生长，生生不息。
面对这样的神迹，魔民们纷纷拜倒在地，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这已不只是神明对他们的回应，简直是神明在对他们微笑。
亘古以来，魔天向魔民们展现的唯有邪恶与残暴、疯狂与扭曲，何曾有过如此善意！
哪怕最信仰李青山的魔民，都只敢祈求力量与复仇，而不敢期望这种善意。
这一刻，即便李青山命令他们去进攻原本信仰的魔神，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犹疑。
第六十九章 代价
灵光如极光般燃于天上。
大火山中，李青山阖上双眼、昂起头颅，深吸了一口气。
霎时间，漫天灵光如海水倒灌般涌入火山口。
李青山如长鲸吸水般将滚滚灵气吸入腹中，小腹立刻鼓胀起来，彷佛要被灵气胀裂。
这一口灵气，足够一个凡人修成人仙。李青山几近枯竭的法力，立即充盈起来，小世界中日月轮转的速度再一次加快，连精神都为之一爽。
李青山又伸手在肚子上轻轻一按，浑圆的小腹立即缩了回去，皮肤下却透出澹澹的青光。
他这一口吞下的灵气太过充沛，身为真仙都有点消化不良。他便以牛魔大力强行将灵气压缩进体内的小世界中，灵气竟被压缩成固态，形成像水晶一样的晶体，放射出璀璨的碧芒。
“呼——”
李青山吐出一口浊气，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小腹再一次鼓起，又被按下。
他每一次呼吸都有海量的灵气灌注入体内，上空的灵光之海非但没有变得稀薄暗澹，反而变得更加浓郁明耀。
他皮肤下透出的青光越来越亮，直至将他整个人吞没，变成一团纯粹的光，彷佛一颗碧绿的星辰，落入了火山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成一片，只见碧光照耀之处，千万种植物疯长，从火山中满溢出来，甚至连岩浆火海中都涌出了无数草木，大都迅速被火焰吞噬燃尽。
但有一些草木，竟在岩浆中长得很好，其中一种甚至开出瑰丽的的鲜花来，像血一样红。
李青山也忍不住瞥了一眼，眸中射出璀璨的碧光。
彷佛受到了青睐与鼓舞，那种草木瞬间就蔓延开来，占领了整个岩浆池，化成了一片花海，释放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浓郁花香。
“不对！”
花海之上，李青山忽然摇了摇头，停止了汇集灵气。
噗嗤一声，他右手并指如刀，直插入腹部，掏出一块血淋淋的碧绿晶体。
小世界中，虽然日月变得明耀了许多，“神龙变”与“蛇魔变”都成长了不少，但是雨林的长势也更加迅勐，“麒麟变”也变得更加活跃。
两种相互抵消，根本无法令小世界恢复平衡。
无形之中，李青山甚至有一丝契合大道的感觉，这是所有真仙都梦寐以求的体验，但对他来说却如催命符一般。
魔域的灵气并不纯粹，蕴藏着元始麒麟的气息，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纯粹的灵气，魔民们的修行之路也是千奇百怪，并没有受限于元始麒麟的自然之道。
但是，李青山汇集海量灵气，靠的不是以寻常真仙的手段，而是世界之主的权柄，也就是这方世界的“天意”，元始麒麟的意志，会无意识地汇集属于元始麒麟的气息。
这样修行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元始麒麟就会重生。
李青山的修行才刚刚开始便陷入了僵局。
而随着神意的变迁，天空中灵光之海忽然崩溃塌陷，如洪水一般漫过群山与大地。
灵光漫过之处，便如同麒麟踏过，无数草木破土而出，彷佛一张点缀着奇花异草的绿毯，以大火山为中心向外席卷，转眼间就覆盖了荒凉的群山与大地。
山外，一个老迈的魔民正在向神山疯狂叩首，鲜血从额头淌下，虽是满心虔诚，神情却显得十分狰狞。
忽然间，他愣住了，双手之间的土地上长满了如茵碧草，开出了几朵野花，在风中摇曳。
不知不觉间，他额头的伤口愈合了，鲜血不再流淌，就连头上的白发都少了许多，伤痛与疲惫全都消失无踪，心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自觉领会了神意，双手虚笼着那几朵野花，喃喃道：“神想让我活下去……”
如同那些在岩浆中盛开的花朵，朝拜神山的魔民们都受到了某种“神卷”，不仅寿命变长、修为变强，甚至连心性都增长了许多。
而李青山，甚至未曾给予他们一瞥。
他尝试了一下，不用世界之主的权柄，虽然可以减弱元始麒麟的影响，但汇集灵气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对于真仙而言，最佳的修行之地当然是“原初世界”，或者退而求其次，到人间道、妖兽道去，但他若不修到“炼虚合道”，连门都不敢出。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这一条路了！”
李青山在花海中盘膝而坐，黑色长发垂落在地，神色平静得近乎透明，漆黑的眼眸中透出勇决之意。
渐渐地，他眸中亮起两点红芒，耳中响起山呼海啸般的祈求、崇拜、倾诉、哀嚎，心中涌起无尽的痛苦、愤怒、仇恨、悲伤……
除了魔域之主，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魔民之神。
随着一座座神庙建成，一尊尊神像立起，亿兆魔民的信仰之力，正源源不断地向他汇集。
此时此刻，他将这些信仰之力统统转化为灵力，纳入小世界中。
这大概是世上最纯粹的灵力，背离于一切大道，不具备任何属性。
日月轮转，愈发明耀。草木欣欣向荣，却停止了疯长。
小世界终于开始趋向于平衡。
那，代价是什么呢？
李青山跪倒在地，一拳砸在大地上。
轰！
群山震动，大火山前所未有地勐烈喷发，炽热的岩浆吞没了山中所有草木，黑烟直冲天空。
他摩擦着雪白的牙齿，眸中闪着狂热的红光，隐隐有一股冲动，放弃《神魔九变》，去他娘的九天之上，直接化身元始麒麟，终结这一切。
与其挣扎于泥泞，不如玉石俱焚吧！
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亿兆魔民的苦恨激扬着他心底的暴烈。魔民情愿与任何神祗同归于尽，无所谓佛门还是天宫，最好将所有一切毁灭。
他以信仰之力为资粮，就要一并吞下魔民心中的苦恨，任何地狱酷刑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因为无论怎样强烈地痛苦，都只能折磨一个人，而这样的修行，等于是将千千万万人的痛苦塞进了一个人的心中。
他不该这么做，没有任何神明会这么做，他们只会将信仰之力当成武器，没有谁会将刀剑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去。
而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黑色长发之间，一个声音响起：
“呵呵，好痛快啊！”
第七十章 切勿凝视日月
九天之上。
“小哥曾经来过天上？”天书老人问道。
李青山微微摇头：“没有。”
七彩祥云像一艘小船，承托着几人在无垠的黑暗中滑行。
天书老人还想再问什么，却没有开口。
李青山专注地凝视着日月，参悟着日月运行的规律，也不再多言。
一时间，“小船”上陷入沉默，黑暗的静谧渐渐蔓延上来，渗入每一个毛孔，令人愈发难以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两位荒古之神，一切都将被重塑，包括自身在内。
太阳与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令七彩祥云显得愈发渺小，像是黑色幕布上的一粒尘埃。
晁天骄与李烈火虽然从未听说过“补天之战”，也不了解日月的真容，却分明感受到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压迫，比天帝之威更加气势恢弘、无远弗届。
大约是人类的天性，李烈火见李青山长久地凝视着月亮，神情奇异，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活物，甚至是一位亲人，便也忍不住观察起月亮来。
最初，月亮只是月亮……
后来，月亮变得有些奇怪……
再后来，李烈火古铜色的皮肤渐渐变得苍白、透明，像月光一样……
“徒儿。”天书老人拍了拍李烈火的后背，微笑警告：“切勿凝视日月！”
“啊！？”
李烈火浑身一震、猛然惊觉，趔趄后退了半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云上。发现在这片刻之间，元神中的火焰已如风中残烛，若再多看一会儿，可能会望月而死。
可他分明感觉自己只是多看了两眼。
他浑身冷汗淋漓，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心中骂道：“这九天之上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晁天骄笑道：“大师兄，你要是觉得冷，可以再看一会儿太阳，暖和暖和。”
她显然知道天上的规矩，一直盯着“原初世界”，将之作为视线的锚点，偶尔瞟李青山一眼，绝不直视日月。
据她所知，哪怕是真仙，太接近日月都有陨落的风险。
李青山在修行之余，也笑了一笑。
祥云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只有李烈火觉得气闷，想他李烈火历经千载苦修，终于修成人仙、成为神将，竟然连月亮都看不得了，那到了“原初世界”，岂不是不能抬头。
天书老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安慰道：“烈火徒儿，到了地方再看就无妨了。”
李烈火虽然很想问一声“为什么”，但在种种情绪之下，终究没能开口。
“李烈火。”李青山仰望着明月，头也不回地问：“你可知月亮是什么？”
李烈火怔了一下，没料到李青山会跟他搭话，只觉得李青山的话透着古怪，反问道：“月亮不就是月亮，还能是什么？”
李青山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说：“是你娘。”
“你妈的！李青山！”
李烈火勃然大怒、双目喷火，猛然上前一步，一拳轰向李青山那张可恶的脸。
他今天受的侮辱实在太多了，不管李青山是不是真神、是不是天帝的贵客，都要与之大战一场。
天书老人也不阻拦，笑眯眯地后退半步。
李青山似乎早料到李烈火会出手，脑袋稍稍一偏，轻轻地避开这一拳，继续问道：“你可听说过女娲造人？”
此言一出，李青山就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什么。
霎时间，一种严肃的气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令李烈火的拳头凝在半空，迟疑地望着李青山，不确定他是不是又在耍自己。
李青山微微一笑。果然，黑夜依旧静谧，雷霆没有落下。
这不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传扬女娲氏的恩德，他在对这片空间进行探查，这里很有可能会成为战场。
而结果如他所料，“天劫”这种特殊的“自然现象”，没有办法在这片空间中发挥威能。
如果说“雷霆”是伏羲的权柄，那这片幽暗就是女娲的封疆。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在这片空间中“炼虚合道”，大概不会引发八次天劫。不过，直接暴露在日光与月华之下，恐怕比面对天劫还要凶险。
而这也只是他浅层的目的，他更深层的目的则是，抛出此行最大的筹码——“把妈叫醒”。
“李青山，你不要胡言乱语！人乃万物之灵，岂是他人所造？”
晁天骄忽然喝道，她一双大大眼睛中却充满了期待，她今日已听闻了太多隐秘，不妨再多听一些。这不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也是为了积累修行上的领悟。
“天骄！”
天书老人瞪了她一眼，他在听闻“女娲”两个字时便神情一肃，下意识地整顿了一下仪容，他可以从容地谈论“神农氏”的败亡，却不能不对“她”保持些许敬意。
又语重心长地对李青山说道：“小哥儿就如此执意与我们为敌吗？这对你又有什么益处呢？”
李青山笑了。很好，他这一步棋，对手接了。
这可不是旅途中的无聊闲谈，而是切实的威慑。
很显然，天书老人这位天帝使臣，晓得其中的厉害。
“呵，身为人子，若连母亲的名字都不敢提，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李青山深深看了天书老人一眼，转头便对其他人讲起了“补天之战”的历史……
归海灵尊本来一路上都在研究自己的天书楼，此时把画轴胡乱一卷，全心全意地聆听，眸中幽光闪烁不定，狂热地进行记录、分析、推演……
李烈火、晁天骄都听得目瞪口呆。日与月竟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且是比至高无上的天帝更高的存在！人族竟有这样的来历，而且竟差点被灭族！
李青山又对李烈火解释道：“大道三千，不离‘阴阳’二字。你所行的道路接近于‘极阳’，必须引入一定的‘阴’来平衡，但如果阴盛而阳衰，火就会熄灭，所以不可凝视月亮……
“但如果你敢凝视太阳，就会嘭的一声烧起来，阳极而阴生。嗯，等到了那个‘原初世界’，阴阳和合，就没关系了。”
听到这一番话，不止李烈火大受启发，连晁天骄都眼前一亮、若有所悟。
李烈火问道：“你就不怕我修为大进，对你产生威胁？”
“就凭你？”李青山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再修一万年吧！”
李烈火却不觉得愤怒，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李青山还是那个李青山！
第七十一章 似
昔年，李青山初入万象宗，无论身份还是修为都远不及李烈火这位大师兄，却不肯接受他开出的大好条件：乖乖放弃玄冥洞府，宁可硬受他一拳，差点被他一拳轰杀。
那时候，李烈火只觉得他是一个狂人、妄人，多半会死于非命。
到如今，情势逆转。
论身份，李青山不仅是魔域之主，坐拥无边广大魔域，十二魔神都向他俯首称臣，而且还成了天帝的贵宾，大有机会更进一步、自建天宫，成为一方帝君；
论修为，李青山已然修成真仙，而且应劫而生、有大机缘，“炼虚合道”亦非遥不可及。
而李烈火却不过是一名天宫神将，李青山随手从魔域召唤出的怪物，都能干掉一打他这样的人仙。
他们的身份修为已是天渊之别。面对这样的李青山，李烈火也不能不生出一丝敬畏来，全凭足够熟悉才能够抑制住这种情绪的滋长。
然而李青山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变化。他今日说的话，是他当年会说的；他今日做的事，也是他当年会做的。
李青山当年被发配到黑云城，在烈火军团的军帐内，都敢当众嘲笑李烈火这个军团长，还差点把他逼到退位。
“这小子的可恶之处也并未改变！”
李烈火隐约有些明白，军中将士为何如此尊崇他，“与此人并肩作战，确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打消这种疯狂的念头。他堂堂天宫神将，岂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跟李青山去送死。
“我定要努力修行、勇猛精进，成为足以威胁你的强者！”
李烈火如此想着，又微微苦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贱骨头。天帝看都没看他一眼，却令他感到深深的压抑与耻辱；而李青山大肆地嘲笑他，反倒令他感到激昂与振奋。
这时，“原初世界”已近在眼前，白云沧海充斥视野。
李烈火刚刚升起的雄心壮志，又化为一片茫然。
世界如此广阔，而又如此狭小。
若被困在炉中，火焰又岂能尽情燃烧呢？
而作为一名神将，他最大的期望应该是永远不要出现在李青山面前！否则，他的“大好前程”可能就此中断。
人人皆有图谋与算计，执念与挣扎，哪怕挂上一个“仙”字，也无法完全超脱。
李青山却不知道自己引发了李烈火这么多感想，他正专注地观察着“原初世界”的地形地貌，总觉得似曾相识。
李青山心中一动，忽然倒立，“原初世界”映于他眸中的影像顿时翻转过来。
他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心中却古怪到了极点。
因为……
“太像了！”
“原初世界”中有两块大陆，而其中一块与他前世所居的那片土地实在是太像了！
无论是海岸线的大体轮廓，还是“西高东低”的总体地形，都令他印象深刻。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那么群山起伏、江河奔腾、平原广阔也常常能与前世记忆对上，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其中有不少地方，他前世还曾去过。
但是又有许多参差。
比如，那条几乎横跨大陆的“几”字形大河，从如此高度看来都清晰可辨，那水面宽阔了何止百倍。
与这“原初世界”相比，他前世所居的那片土地，就像是一个微缩的模型，并且在制作的过程中，马虎大意地省略了诸多细节，只保留了大体的轮廓。
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实在是古怪之极。
“这必须得有个说法！”李青山心中默默道。
正在这时，他旁边忽然出现了一颗人头，他心中一惊，才发现原来是天书老人正像他一样倒立着观察“原初世界”。
李烈火与晁天骄面面相觑，李青山倒立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奇怪，隐隐地想要一试，毕竟他们刚刚才从他口中听闻了不少秘辛，说不定“倒立”也有什么说法，能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李烈火还有点担心是否在进入“原初世界”的时候，必须得倒立才行，别自己不懂天上的规矩，又平白出丑、遭人耻笑。
但天书老人就在一旁盯着，这小子又一向怪异，说不定又是在耍他们，想要损害他们天宫神将的威仪。
但是没料到，天书老人竟也忽然倒立。
李烈火与晁天骄相视一眼，顿时下定决心，也跟着倒立起来，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翻转过来的“原初世界”，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归海灵尊正专注推演真实历史，一晃神的工夫，身旁就竖起了八条腿，他求知之心甚切，立刻也倒立观察。
于是，七彩祥云上，十条长腿徐徐飞向“原初世界”。
“你在干什么？”李青山问天书老人。
“小哥在干什么？”天书老人反问。
“在观察。”李青山淡淡道，自然不会泄露自己的来历。
“观察什么？”天书老人又问，李烈火等人也都竖起耳朵。
“当然是观察‘原初世界’，只是换个角度罢了。”李青山抬起一只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那这样呢？”天书老人手指一动，掐了个法决，七彩祥云立刻翻转过来。
这片奇异的幽暗世界，本就无所谓上下。
李青山微微一笑：“谁要你多事？”
“龟孙！”晁天骄骂了一句，立刻停止倒立，这小子就是在耍他们。李烈火哑然失笑，也正了过来。
只有归海灵尊还在皱眉观察，试图推演出点什么。
天书老人一手撑地，一手轻抚三缕长髯，意味深长的道：“小哥真的没来过天上？”
李青山深深望了他一眼，认真回答：“没有。”
“既然没有，那我就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了。”天书老人就倒立着介绍起来：“据说，这‘原初世界’中本来只有一块儿大陆，后来经历了你所谓的‘补天之战’，分成了四块，后被称之为东南西北‘四大部洲’……
“即，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再后来，又历经诸次大劫，且没有你所说的那两位聚合这方世界，南瞻部洲与北俱芦洲皆四分五裂、飞散天外，化为了三千世界与六道轮回。而今，只剩下了东胜神洲与西牛贺洲两大部洲。”
李青山心中波澜不定，前世与今生相汇，神话与历史交织，真实与梦幻融合……
原初世界到了。
第七十二章 群星之谜
天色渐渐转明，从无尽幽暗之中透出一抹幽蓝。
李青山调转身形、恢复站立，昂首向天空望去——隐隐约约地有几颗星辰亮起，释放出微弱的光芒。
这些星辰的光彩各异，相距不知多少万里，李青山却觉得它们非常相似，而且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无视彼此之间的距离。
天书老人也恢复站立，抬手遥指天上星辰：“若小哥儿从未来过天上，那大概也从未见过这几颗星辰。”
李青山道：“愿闻其详。”
天书老人便一一指点道：“这几颗星辰，分别名为‘地狱星’、‘人间星’、‘饿鬼星’、‘阿修罗星’，嗯，还有‘天道星’与‘妖兽星’被‘原初世界’挡住了，合在一起便是世人所谓的‘六道轮回’！”
李青山不禁感叹，他一直以为“六道轮回”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原来与“九州世界”并无分别。
随着这趟九天之行，原以为是寻常事物的“日月”变得无比神妙，原本玄妙非常的“六道轮回”反倒变得寻常了。
但这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六个全不相干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合成“六道轮回”的，为何寻常世界不具备这样的特性，于是便向天书老人提出了这些疑问。
天书老人反问道：“你可知道‘六道轮回’与‘三千世界’的差别在哪？”
李青山微微皱眉，难以回答。“六道轮回”与“三千世界”有千差万别，比如说：
“六道轮回”不仅能够彼此联通，而且还能联通“三千世界”；
在人间道能看到“三千世界”所化的星辰，反之则不能；
而且，“六道轮回”每一个都拥有极其鲜明的特性，除了“人间道”与“妖兽道”，想要找到它们与“三千世界”的相同之处反倒是难事。
天书老人笑道：“你一定想到了许多差异，但那些都不过是表征，究其本质，却只有一个差别……”
晁天骄心急催促：“师傅，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大概是关涉上古之事，天书老人从未讲解过其中的门道。而今这趟旅程即将到达终点，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天书老人微微一笑，为之解答：“那就是——大！”
晁天骄道：“喂，这谁不知道？这算什么差别？”
“天骄，这你就不懂了。”天书老人斜觑李青山，“这位小哥儿想必已经明白了。”
李青山若有所思，‘人间道’与‘原初世界’相距极远，他们却能很快到达，而且他没有感觉到天书老人运用什么奇异法术。
当然，既然“六道轮回”都可以联通“三千世界”，那么作为诸世界本源的“原初世界”具有这种特性也没什么奇怪。
或者说，“原初世界”才是这种特性的根源存在。
在他成为魔域之主后，就能隐隐感应到其他世界的存在，只要他想要，随时可以开启魔窟，进入任何一个从未被魔民涉足的世界，发动一场全新的战争。
如今想来，魔窟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将两个相距亿万里的世界联通起来。若是在虚空中飞渡，哪怕是借助鲲鹏之力，都要花费许多时间与气力。
神通法术无论如何神奇，都不能凭空发动，必要依托于大道法则。
魔窟能够轻易被开启，是因为魔域像六道轮回一样，本身就与其他世界存在很深的联系。
这种联系的根源就是：所有世界本来就是一体，哪怕崩裂飞散于无垠虚空，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不会断绝。
他忽然望向天书老人：“你的意思是：一个世界越‘大’，就越近似于‘原初世界’，相似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质变，表现出‘原初世界’的特性——与所有世界产生联通！”
“不错！”天书老人赞许的点点头，“‘归墟’也是如此，所以才有‘万水归墟’的说法。”他话锋一转，“当然，你的魔域也足够大，不然魔民怎么侵略其他世界呢？”
李青山不理会天书老人的讽刺，进一步推论：“如果不是因为真实日月的影响，我们一旦离开人间道，立即就能进入‘原初世界’，就像从人间道进入魔域一样容易。”
天书老人微笑道：“不，应该更容易。”
李青山顿时明白：“联系是相互的，‘六道轮回’与‘原初世界’的联系，远胜过与‘三千世界’的联系。星光实质上就是一个世界焕发出的灵光，‘六道轮回’焕发出的灵光都被‘原初世界’吸引，所以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这时候，“六道轮回”所化的星辰愈发璀璨，任何星辰都无法比拟。
一颗极易被忽略的蓝色星辰悄然亮起，李青山立即猜到：那便是“归墟”，移山大圣就被困于其中。
不过，他又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现“魔域”或者“极乐世界”，难道是被“原初世界”挡住了？
天书老人道：“别找了，世尊将净土与魔土一分为二，灵光自相湮灭，很难被识别。”
李青山抿了抿嘴：“相信在不久之后，就能清楚地看到了。”
“哈，若真有那么一天，几位菩萨恐怕要跳脚了！”天书老人促狭地挤了挤眼：“小哥儿真是不怕得罪人啊！”
李烈火听到这里，立即下定决心要与李青山划清界限，永远！
晁天骄也上下打量着李青山，不愧是我看中男人，与帝君们为敌还不算，还要与菩萨们为敌，真是够威够力，希望你不要死得太难看。
李青山却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那世尊就不着急吗？”
“小哥儿既然知道这么多上古之事，自然也知道世尊的本来面目。”天书老人感叹道：“他老人家不想给的东西，谁又能拿得走呢？”
李烈火与晁天骄相视骇然，难道佛祖与菩萨们也有分歧吗？
李青山满意地点点头，假装和佛祖很熟的样子，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佛祖的本来面目是啥。
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六道轮回’为何如此特异？”
“‘轮回’本就是佛门的说法。”
“呵呵，他老人家真是喜欢大兴土木啊！”
“谁不想让这世界如已所愿呢？”
第七十三章 揭竿
李青山默默消化着这些讯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他的行为得到了佛祖的默许。
这样一来，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那时，他在阿修罗道帮罗睺小明征战，本来是要送一位紧那罗公主返回天道，却莫名其妙地被接引到了极乐世界，成了一名伽蓝神将。
从李烈火的经历看来，成为神将并没有那么简单，更别说他还不是佛门弟子，竟被直接选为伽蓝神将，实在有些诡异。
而后，他又遇到了仰光方丈，邀他护送自己到大雷音寺去，这才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大雷音寺，吸尽了大雄宝殿前那一池莲花。
不，这已经不是默许了，简直是在引导。
佛祖几乎是在借他之手毁掉极乐世界！
但是，为什么？
李青山想不明白，或许佛祖真有大慈大悲，如今终于肯将自己的慈悲之心分出一些给魔民？
而不止是佛祖，天帝的诸多言行也透着古怪，那个披着熊皮的男人若是想战，为何不斩草除根？若是想和，派出的使节却又处处挑衅。
这两位，作为当今天下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的愿望会影响无量众生的命运，无论是卑微的凡人，还是尊贵的帝君，
可是，他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
正思量着，李青山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同时有一种深沉的虚弱感从体内透出，身躯仿佛要化为流水，流淌开来，又仿佛成了一个气泡，一戳即破。
这时候，七彩祥云已完全进入原初世界，下方就是一片云海。
天空蔚蓝，此间正处于白昼，群星都已隐去，不敢与太阳争辉。
李青山看了一眼天色，立即明白这种虚弱感的来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强烈。
李烈火眉头一皱，右手按住胸膛，感觉元神中的火焰一下缩小了许多，却又没感到任何外力的压迫，不由问道：“师傅，这就是……”
天书老人颔首道：“不错，这就是‘凡化’！我们已进入原初世界，一切神通法术都会受到影响，哪怕结成金丹、炼出元婴，除了体魄强健、寿命绵长，比凡人也强不了许多。”
天书老人瞥了李青山一眼，继续道：“不过想要修行，这里也是最好的地方，哪怕是资质平庸之人，只要有些机缘，筑基结丹都非难事。”
李烈火稍一感应，发现果然如此，“原初世界”的灵气之纯粹浓郁，绝非“人间道”所能比拟，一呼一吸之间就仿佛是在修行。
若非原初世界的“凡化”了一切神异，此间应该是一片灵光的海洋。
果然，留在这原初世界修行，才是正途啊！
然而，他心中总有一丝不甘，不甘心就此归于平凡。
天书老人又对李青山道：“你的分身之法源于灵龟一族，十分玄妙，但本质上也是一种神通法术。你的本尊又不在此间，受到的影响必是不小，可需要休整片刻，稳固一下分身，再去赴宴？”
归海灵尊也曼声吟道：“镜花水月，终是虚幻。”
李青山笑了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脸色大变，额头青筋暴起，像肚子上挨了一拳似的弯下腰去，高大的身躯颤抖不已，表情也异常狰狞，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又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敌人争杀。
一股魔气横冲直撞，夹杂着强烈的疯狂的恨意与杀意。
李烈火与晁天骄征杀半生，反应都异常敏锐，一下跳出祥云外，握刀执枪，愕然回望，只见方才还谈笑自若的李青山，忽然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宽厚的背脊高高拱起，乌黑长发像一团黑火一样升腾，唇边露出森白的獠牙来。
天书老人也愣了一下，凝眸观察了一番，才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声长叹：“小哥儿这是何苦？”
晁天骄与李烈火见李青山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才缓缓回到祥云之上，忍耐着心中被激起的，或冰冷、或炽热的杀意。
晁天骄轻声问道：“师傅，他这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过李青山露出如此的样子，几乎令她都有一丝怜惜。
天书老人道：“他以魔民的信仰为资粮，便需承受魔民的一切。”
“他疯了吗！？”晁天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归海灵尊冷冷地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也不远了。”
他阅遍世间典籍，这样的例子其实并不少见，有低级世界的草头神，也有急功近利的魔道修士，但最后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疯狂。
其实，信仰之力并非不可用来修行，但一定要修炼专门的功法，再经过许多道步骤来进行提炼，去芜存菁，十中取一，甚至是百中取一。
而最重要的是，信众一定要精心筛选，认真培育，不要有太多负面情绪，以保证信仰之力的品质。
修行的过程就如同园丁照料苗圃，极其耗费心神，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误食“毒草”，常常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毕竟人心微妙，变幻万千。所以这种修行方式，最终被淘汰了。
而李青山的信众可是魔民，这简直是专以毒草为食，完全是自寻死路。
然而，这种决心也令人震撼。
归海灵尊道：“主人，看来你的使命无法达成！”
天书老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不定他吃些苦头，就知道回头了。”
李青山向下方一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到……下面去……”
天书老人驾着七彩祥云，一瞬之间，便突破了云海，来到了下方的东胜神洲南方的某处丛林中。
李青山几乎是从七彩祥云上滚下来，勉强保持着镜像分身不至于崩溃。
“现在还来得及，接受招安吧！”天书老人负手而立，露出些许怜悯，“若是吞下太多魔民的信仰，即便你是真仙，也会发疯的。”
李青山慢慢地走到一丛翠竹旁，轻轻敲了敲一竿竹子，露出满意地样子。
唰的一声，并指如刀，齐根斩断，又耐心地削去枝桠，只保留光秃秃的竹竿。
天书老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里的竹子不赖，正好拿来做旗杆子……”李青山冲他咧嘴一笑，“放心吧老哥，你我相识一场，我一定给你留个好位置。”
刹那间，天书老人也感到一丝寒意，如同在光影绰绰的密林中，孤身面对一头受伤的虎，伤痛不会令它屈服，只会变得愈发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