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五绝仙人
李青山举起手中的竹竿，有些出神地望向竹竿顶端，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笑容来。
密林间，光影婆娑，落在他的笑脸上，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纯澈。
仿佛于大悲大苦之中顿悟了生死，又或者从不需要多少沧桑阅历、苦思冥想，只是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天书老人不由地抬眼望天：陛下，这样的对手，可令你满意？
他用拳头抵着嘴巴，清咳了两声：“小哥儿，这恐怕无法让你如愿？”
李青山回眸望来：“不好说吧！”上下打量着天书老人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甚是喜爱。
“我听说，历次天地大劫，都有不少真仙陨落。”
天书老人无奈地道：“我与小哥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李青山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今日虽然说了不少混账话，但也帮我解答了不少疑惑，理应相互扯平，但来日战场上相见，却也不能心慈手软。”
天书老人连声叫屈：“怎么就扯平了？万象宗对你有培育之恩，你却恩将仇报，毁了万象宗，再说”他忽然狡黠的眨眨眼睛：“我若早到片刻，你岂能夺得那《万象天书》，给你家的魔崽子洗脱魔性？”
此言一出，几人都愣住了。
“师傅！”“主人？”
晁天骄、李烈火、归海灵尊都是极其聪明，顿时回过味儿来。
难怪天书老人来得这么巧，早不来，晚不来，李青山刚刚夺得《万象天书》，他就从天而降，给他们解围。
李青山放下手中竹竿，奇怪地眨了眨眼睛：“老哥儿这算是通敌吗？莫非是想要投效于我，咳咳，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神，哦不，帝君之位！”
顿时想起了自己那一套词儿，不过对李烈火说来，只是戏耍玩笑，对天书老人说时，就平添了几分真诚与热切。
这位可是真仙，而且身份修为都非一般真仙所能比拟，更知晓无数隐秘，若他肯投效，岂不是证明了他的造反大业大有希望。
天书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效忠的只有天帝而已，若是你那位大哥，倒还有几分资格，凭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李青山有些不明所以，天帝与佛祖难以猜度也就罢了，怎么连天书老人都这么难懂，九天之上的大家，难道都喜欢自拆自家。
天书老人正色道：“小哥儿，我知你是个讲理的人。”
“我姓李，自然讲理。”
“那你说，你对万象宗，对老哥儿我，是否有所亏欠？”天书老人问道。
“有。”李青山坦然承认。
“你若为帝君，该当如何？”
“我若为帝君，就赔你十座万象宗。”李青山话锋一转：“不过可惜，我只能为大圣，不能为帝君。”
他深深地明白，虽然他本为人类，但只要反天，便是妖魔。
那就做妖魔。
“你要为大圣，又当如何？”
“我当尽力诛杀老哥儿，至多不把你挂在旗杆上，再给你多上几炷香。”李青山挥了挥手中竹竿，略有几分遗憾地说道。
“我若不与你为敌呢？”天书老人道。
李青山断然道：“我李青山向来恩怨分明，你若不与我为敌，我也绝不与你为敌！”
若仅凭一个承诺，就换得敌方一位真仙退出敌营，那傻子才不愿意呢！这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然的话，要诛杀这小老儿，不知有多么困难，要付出多少代价。
天书老人摇了摇头：“还不够！”
李青山拍着胸脯保证：“老哥儿有需要的地方，我李青山一定帮忙！”
天书老人露出满意地微笑：“那就妥了。”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样一来，公事私事，都办妥了。”他大手一挥：“你也歇得差不多了，拿上你的家伙什，快随我去赴宴吧！”
一旁的李烈火与晁天骄简直无法理解，天书老人的“公事”难道不是招安吗？而今李青山不仅没有接受招安的打算，反而一副战斗到底的模样，怎么能叫做“办好了”呢？
而且他堂堂天帝近臣，又怎么需要一个敌酋的承诺，甚至不惜将偌大一个万象宗拱手相送，是为这一份人情。
归海灵尊忽然问道：“主人，你要再入轮回吗？”
“是啊！不过，这次你我同去，我选了个好地方，大约不会受到大劫的波及。这一次啊，归墟恐怕也不安宁。”天书老人可是知道，移山大圣就被困在那里。
李青山一脸震惊，他原本以为，天书老人只是要维持中立，那么无论谁胜谁负，他都立于不败之地，却没想到天书老人竟如此“刚烈”。
所谓的“再入轮回”，几乎与“陨落”没有分别。
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威势竟如此之大，竟吓得一位真仙原地自杀。
天书老人道：“小哥儿可别想错了，我避的不是你，而是大道。”
李青山道：“是是是，老哥儿不愧为真仙，最懂大道了！”脸上的表情却是“我真牛逼”！
天书老人无奈地道：“我知道你的来历，你可曾听过一个名号。”
“什么？”
“五绝仙人。”
“是你！”
李青山顿时回想起来，他初见天书老人时，曾有灵机一动，想起九州世界那位传奇人物“五绝仙人”。他在九州历险时，常常与五绝仙人留下的各种玩意儿撞上，什么墨海龙王，什么乖离剑，都曾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他在刚刚开始修行时，还收集了不少《草字剑书》呢！
如今想来，此物的品阶并不算高，但却能得到牛哥的认可，实在是不可思议。
于是问道：“那是你的化身？”如果《草字剑书》来自于一位真仙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
天书老人道：“不是化身，而是真身，化身是没有用的。”
李青山追问道：“为了避开上一次天地大劫？”
天书老人微微摇头：“非也，那时候，上一次天地大劫已经过去了，我说过了，是为了避开大道。”
李青山不解：“大道有什么问题？”
所有修行者追求的不就是“炼虚合道”吗？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移山填海的神通，不死不灭的存在。
李青山眼下的主要目标，也是“炼虚合道”。
第七十五章 不染
李烈火、晁天骄也都竖耳倾听。
天书老人略沉吟了一下，大袖一摆，开口说道：
“‘真仙’者，即是‘炼神返虚’，这一点不必赘言，而所谓的‘返虚’，即是化实为虚，化有为无，成为大道的代言者。”
“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还请老哥儿指教。”
李青山拱了拱手，也消去了敌意，多了几分恭敬。
如今看来，天书老人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反倒告知了不少隐秘，还把《万象天书》送给了他。
而他却拆了人家的宗门，杀了人家许多弟子，虽然天书老人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但总是有些理亏。
而且，“五绝仙人”在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偶像光环的。
天书老人叹道：“唉，世人只道神仙好！然则，大道，何其宏大！人心，何其渺小！我辈中人，却要以人心来驾驭大道，宛如三岁稚童驾驭猛虎一样凶险。久而久之，就不知是谁在驾驭谁了。”
李青山顿时明白了，有道是“人定胜天”，大道无知无觉，所以会被人心驱使，然则“水滴石穿”，纵然极为细小的影响，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人心与大道的每一次分歧，都需要人心的坚定，而大道永远不知疲倦。
这叫做“天定胜人”。
他修行《神魔九变》，最能体会道路对人心的影响，就算没有元始麒麟的存在，自然之道也会深切影响他的心性，消磨他的人心。
而人心一旦被磨尽……
天书老人转向李烈火，问道：
“烈火徒儿，你的火焰，如果从来不烧自己想烧的东西，只烧应该烧的东西，那当如何？”
李烈火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悚然道：“那……李烈火就不复存在了。”
人的一言一行，若皆契合于大道运转的规律，该刮风便刮风，该下雨就下雨，不多一分，不少一寸，那这个人就算是活着，在旁人看来，也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李青山道：“若无喜怒爱憎，人就成了大道的傀儡。”
元始麒麟也没有完全遵循自然之道，选择相助女娲娘娘，虽然因此而陨落，却也是其自我意志的体现。证明了它是一个生灵，而非一个死物。
“师傅，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看天上真仙都正常得很，没有谁会不断地轮回转世。”
晁天骄忙问道，她有真武帝君提携，颇有机会修成真仙。
“办法有两个，一则是‘炼虚合道’，将自我意志完全契合于大道，消除彼此的对立，如果三岁稚童能与猛虎心意相通、不分彼此，即可任意驱使猛虎，只是……”
天书老人忽然刹住话头。
“只是什么？”李青山若有所觉。
天书老人叹而不语。
“师傅，还有什么办法？”晁天骄问道。她的真武之道是真武帝君的权柄，绝无可能“炼虚合道”。
“这个办法就简单得多……”天书老人又望向李青山。
李青山就接过话头：“既然一人之心不足以驾驭大道，那就集合众人之心，让天帝给你封个神就行了。”
这一点，他已有所体会，在吞下了魔民的信仰之力后，元始麒麟的影响就大大减弱了。毕竟，千万之心，岂能合乎一道。
若不能抵挡消磨，那便增长自身。若不能驾驭猛虎，那便喂养猛虎。
晁天骄顿时放下心来，她若能渡过“炼神返虚”，封神并非难事。
其实只要她想，现在就可以立起许多神像来，天下间不知有多少真武大帝的庙宇，作为六丁之首，自然可以配享左右，接受众生的香火朝拜。
然而众所周知，修行之道，惟精惟一，众生之心，却极为庞杂，受信仰之力影响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
晁天骄心道：“难怪天上诸位真仙，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信众，我原以为他们是有济世之心，不愿完全超脱于凡世，原来竟有这样的妙用，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啊！”
“师傅，这是不是就叫做‘以毒攻毒’！”
天书老人笑了：“话不能这么说。不过等你修成真仙，千万不要像这位小哥儿一样，直接以信仰之力作为资粮。”
他心中一叹，他在天上行走多年，见证了诸位仙友的变易，仅仅汇集信仰之力，所受的影响就已经很深了。
像李青山这样直接吞食信仰之力来修行的，恐怕是亘古未有，哪怕是极重信徒的佛门诸位金仙，也绝不会这么做。李青山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谁都无法想象。
“那老哥儿为什么不用这个办法，而要不断轮回转世呢？”李青山其实已经大概知晓问题的答案了。
“你在天书楼献上的典籍中，有这样一句话：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那时候，李青山初入万象宗，为了迅速积累功勋，把能抄的书都抄了一遍，其中便有这篇——《楚辞·渔父》，而此文的主人最终选择投身江流。
晁天骄心中一震，昂首望去，这个看起来没个正经，从来放浪形骸的师傅，竟然宁愿轮回转世，也不愿接纳任何信仰。
天书老人深深地望着李青山：“这样的心境，小哥儿不是不懂吧！”
李青山无言。
天书老人道：“众生会把你变得太像人，而大道会把你太不像人，我惟愿处于此二者之间。”
李烈火问道：“师傅为何不继续修行，‘炼虚合道’呢？”
天书老人指了指上天：“我所走的，就是天帝的道路。”
大道已有君主，他便只能为臣属。
“师傅为什么不换条路呢？只要避开天帝的道路，不就可以‘炼虚合道’了吗？”
晁天骄不解地道。她是既没得选，也没到这一步，而天书老人都轮回转世了，还有什么道路不能选。
天书老人佯怒道：“黄口小儿，说得容易！你以为大道是我家养的，想要合道就可以合道。从万物之始到而今，有无量众生生于此间，能够‘炼虚合道’的不过十几位，因此而陨落的真仙，恐怕不下百位，你想为师去送死吗？”
晁天骄撇了撇嘴，师傅真是没有上进心。
天书老人促狭地眨眨眼睛：“而且那样一来，为师就不能轮回转世了啊！”
第七十六章 身无所用，心无所向
此言一出，连李青山都为之愕然。您老轮回转世不是为了避开大道吗？
“我辈中人，一心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天书老人似是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眼中烟云弥漫。
“为了成仙。”晁天骄毫不犹豫地答道。
“成仙以后呢？”
“那……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晁天骄迟疑了一下，“成仙”对她而言已是很遥远的事情，再往后的事，似乎还用不着去想。
“可是，做什么呢？”天书老人一边皱眉一边微笑。
李青山道：“做自己。”
天书老人抚掌赞叹：“此言大善，难怪小哥儿会被选中。”
晁天骄不服气地道：“那有什么难的？”却微微蹙眉，陷入思索。
李烈火心中一震，忍不住扪心自问，做自己要怎么做？他这一路行来，在黑云城外不断征战，在万象宗中步步高升，仿佛在攀登一座只有一条道路的山峰，一切都清楚明白，几乎不需要选择。
天书老人微微一笑：“是啊，那有什么难的。天骄徒儿，烈火徒儿，你们都是天生的修行者，胸怀大志、勇猛精进，李家小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而我，却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罢了。”
“师傅何出此言？”晁天骄道，师傅确实有些随性，但谁都无法将一位赫赫有名的天上真仙与“纨绔子弟”四个字联系起来。
“五绝仙人？”李青山却隐约明白“纨绔子弟”四个字的意味。
天书老人笑了：“不错，其实除了剑道之外，琴棋书画对于修行绝无益处，更不适合争杀，只是有趣罢了。”
李青山道：“道友仙人转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利于修行，适合争杀，几乎是修行者评价一切事物的标准，其中绝对不会有“有趣”这个标准。
纨绔子弟才可以斗鸡走马、吟风弄月，而普通人却要为一日三餐奔波，不敢有半分松懈。
天书老人却道：“我还是凡人的时候，最喜欢到处游学，咳，其实就是打着游学的名头到处闲逛。无论是名山大川，还是市井人家，只要是未曾到过的地方就想去看一看，把父母留下的家业都挥霍殆尽，是族中出了名的不肖子孙。
“我却并不后悔，以为如此才不算枉活一世。后来在深山之中偶得福缘，踏上这条修行之路，说来惭愧，同门们都奋力修行，甚至不惜闭关多年，我却将闭关修行视为天下第一苦事，也不觉得自己有筑基的福分，习得些御风之术，就又开始到处云游，被师傅骂了不知道多少次，后来偶……”
“偶得福缘是不是！”李青山已经开始有点生气了。
“诶，你怎么知道，就是偶得福缘。”天书老人仿佛真变成了一个平常老人，一边唏嘘感叹，一边将平生经历娓娓道来。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到处云游，偶得福缘，到处云游，再偶得福缘……
“师傅，你到底想说什么？”晁天骄一开始被夸“胸怀大志”，还有点高兴，现在也生气了，走到他们这一步，哪个不是历尽艰辛，天书老人却凭着“偶得福缘”就修成真仙了。
仿佛一个纨绔子弟在感叹：“你们真是厉害啊！又会做工，又会耕田，还这么能吃苦，我就一无是处，只能继承家里的钱庄、绸缎庄、万亩良田……”
天书老人微微一笑：“我想说，我就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也常常羡慕旁人的大决心、大志向，但也终究只能做个无用之人。”
李青山不禁想起了顾雁影，并感到一丝羡慕，他当然知道，天书老人的修行之路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容易，但在这一刻，他仿佛是一名囚徒，披着重重枷锁，透过层层栏杆，看到了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心有所欲，便成桎梏。心无所向，方得逍遥。
李青山眼眸微微失神，但很快就恢复了坚定，即便身陷囹圄、心怀痛苦，这是李青山想要走的路，直至扯断所有锁链，打破一切桎梏！
这一变化，转瞬即逝，但在场之人，莫不是心细如发、见微知著。
晁天骄心中感叹，这小子真是心坚如铁！
李烈火却仿佛受到了某种启示，眼眸深处燃起了两点火焰。
天书老人道：“我最初云游时，经常骑骡马，后来乘风，后来御剑，如今驾云，但于我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而大道，并不是一匹很好的骡马。”
“老哥儿好大的气魄啊！”李青山心中一震。
大道，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至高无上的权柄，不死不灭的存在，连天上真仙都梦寐以求，谁能将之视为骡马？
李烈火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修行者们为了提高修为，莫不是倾尽一切，如痴如狂。他为了更契合《烈火天书》而改名，在天书老人眼中，大概就像是好好一个人，突然改名叫做“李骡子”一样奇怪吧！
不过，他的愿望，正是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不敢当不敢当！”天书老人连连摆手：“唉，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去赴宴吧！”
此时天色渐暗，已近黄昏时分，天边泛起绚烂的霞光。
天书老人又召来七彩祥云，仰望蓝色的穹空，其中透出几点微弱的星光，他眸中闪耀着希冀的光彩：“在我们说话的功夫，有的世界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你们可能想象，其中多少风花雪月，多少悲欢离合？”
这一刻，他仿佛脱下了世故的面具，变回了真正的自己。那个不务正业，喜欢云游天下的公子哥。
什么招安，什么大劫，都只是一份无聊的工作，他就像一个普通人，急于完成手头儿的活计，去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到某个世界，某个酒楼，倚着栏杆，望着明月，喝上一杯。
九天之上，或许是神佛之乡，却绝非他的故乡，他的故乡在星海深处。
天帝之道，即真龙之道。然而，有的龙，想要飞腾九天，凌驾于一切之上；有的龙，却只想潜于渊海，自在遨游。
第七十七章 天书
归海灵尊望着天书老人，眼中充满了崇敬之情。
李青山叹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起来，倒是神仙的损失。”
晁天骄却不赞同：“纵然大世界与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但置身其中，感受却没有分别，有何得失可言？”
又对天书老人拱手道：“师傅若要体验凡世的风花雪月，只需派遣一个化身到那个世界就行了，何必亲身前往呢？而且弟子听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真仙？”
天书老人贵为真仙，地府的十殿阎罗王见了，也要主动问好。纵然要再入轮回，也不同于那些被地府抓去、打入轮回的修行者，在轮回转世之时，一定有万全准备，必不会有胎中之迷，且留有护身之法。
然而，无论准备有多么充分，护身之法多么强力，只要化为凡人，就一定会有陨落的风险，无论这个风险有多小，都是不值得的，因为根本无此必要。
一旁的李青山心下了然，当此大劫来临之际，晁天骄并不想让天书老人下界，那样就少了一个强援。
天书老人笑了一笑：“岂会没有分别？”一指李青山：“至少，我可以忘掉关于这位小哥儿的烦心事儿。”
无论如何，一个凡人都无法承载一位真仙全部的意志，必然要舍弃大量的记忆，只保留最核心的真我。
但这对天书老人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可以抛下负累与倦怠，以自我意志来重塑自我，然后，从头来过。
一切都将是新奇而有趣的。
李青山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常常觉得自己令人心烦，不如忘了！”他的立场与晁天骄截然相反，天书老人若留在天上，定是一位强敌。
归海灵尊却插口道：“我会好好记下，待到时机成熟，再告知主人。”
其实，仅以简略的文字记录此间发生的大事，并不会耗费多少神识，而且身为灵龟，哪怕初生不久，神识也比凡人强盛无数倍，可以保存的讯息也多无数倍。
而且，只要他的力量不断恢复，许多丢失的记忆都可以以血脉传承的方式找回来。
只是，以如此弱小之存在，记得如此恐怖的大劫，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而灵龟从来不怕负重。
“好……尽量晚一些吧！”天书老人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归海灵尊的肩膀，却也知道这是灵龟的天性与禀赋。
归海灵尊低头称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决定等天书老人渡过二次天劫，就把这个世界随时会被卷入天地大劫而完蛋的事情告知于他，不能更晚了！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留下来亲眼见证历史，他深深地望了李青山一眼，此子陨落的那一刻，一定壮烈非常吧！
李青山莫名感到不爽，狠狠地瞪了回去，直到归海灵尊默默地移开视线。
“对了！”天书老人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从袖中取出一物，郑重其事地交给李青山：“小哥儿，这样东西你收好了，一定要放在最安全的所在，莫要损毁或遗失了。”
李青山手中是一片深蓝色的龟壳，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天书老人道：“这是天书。”
“等等，那我得到的是什么？”
“你得到的是《万象天书》。”
李青山不明所以，稍一探查手中的龟壳，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书！”
这片龟壳应该是从归海灵尊身上蜕下来的，其中记录着海量的讯息，却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而是天书老人的全部记忆：一场场轮回，一次次游历，聚散离合，悲欢喜怒。
像是一本过分琐细的游记，认真地记录下每一杯酒的滋味，每一朵花的香气，每一场邂逅的心情……
与之相比，《万象天书》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甚至天书楼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天书老人道：“我这位老友最喜欢读书，我也喜欢读书，身为读者真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儿，足不出户就能阅遍大千世界、体验悲欢离合，可是我总不甘心，总想当一当主角。”
李青山道：“此物恐怕不止一份吧！？”
“当然。”
“天帝手中也有一份？”
“当然。”
“你就不怕天帝发怒？”李青山把玩着手中的龟壳，有些哭笑不得。
很显然，天书老人有赌的成分，赌他李青山能在这场天地大劫中存活下来。这对李青山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身为天帝近臣，把《万象天书》放水给他，还算情有可原，把这玩意儿交给他，简直是在诅咒天帝陨落，天帝真的能忍吗？
或者说，天帝，也会陨落吗？
李青山试图从手中的龟壳，也就是天书老人的记忆中找寻答案，却发现关于天帝的一切都被隐去。
“堂堂天帝，岂会如此小气？”天书老人哈哈大笑，却往天上瞟了一眼，发现天空平静如初，只是颜色又深沉了一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李青山撇了撇嘴：“老哥儿如此看重我，可真叫我受宠若惊。”
天书老人微微一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李青山也被气笑了：“那就借老哥儿吉言。有些事，能有万分之一的胜算，就值得一试了！”
天书老人微微一愣，忽然有些唏嘘，想要劝李青山接受招安，但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叹息。
李青山捏着龟壳摇了摇：“不过，你是不是给得太晚了？”他已准备好到凌霄宝殿大肆嘲讽一番。他可不觉得这具化身还能安然返回魔域。
天书老人道：“不晚不晚，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李青山得到提示、闭上双眼，尝试感应那颗名为“魔域”的遥远星辰，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将手一挥，一座黝黑深邃的魔窟赫然开启。
而与此同时，魔窟的另一头，一只黑色的猿魔之手也挥舞了一下。
原来，原初世界与所有世界都有极深的联系，与魔域这样的大世界的联系尤为紧密，只不过被伏羲与女娲的纯粹的阴阳之力阻隔，才不能像六道轮回那般任意往来。
而李青山身为魔域之主，却可以凭借极高的权柄，大大加强两个世界的联系。再施展猿魔变化，开辟出一条通路来。
李青山正要把龟壳和竹竿都抛进魔窟，李烈火忽然问道：“青山，你刚才说，我若归降于你，不失封神之位，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第七十八章 城郊
“青山，你刚才说，我若归降于你，不失封神之位，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李烈火神情无比凝重，他们这一行人处于天帝乃至诸位帝君的注视之下，天帝随时可以一道天雷，收了他这个叛将。
这一刻，天空的威压达到了极致，哪怕天色没有一丝变化。
李青山微微挑眉，诧异地望向李烈火，那只是一句颇具嘲讽意味的玩笑话，虽然只有自己才懂得其中的笑点。没想到李烈火不仅当真了，还真的打算归降！
世上竟有这种好事！？
唉，我的魅力已经大到如此程度了吗？
他脸上忽然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一把搂住李烈火的肩膀：“当然算数！烈火，魔域正需要你这样的将才，有我罩着你，别说成神了，‘炼虚合道’都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大饼让一旁的天书老人都哑然失笑，你小子离着“炼虚合道”都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就敢这样轻许于人。
李烈火颇不自在的扭了扭肩膀，极不习惯李青山的亲热，突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然而，瞧着李青山那张笑容灿烂到近乎虚伪的脸，在不知不觉间，横亘于心头的压迫感烟消云散。
他在争杀之时如同鬼神，但在平常时候，实在不是个能够给人压迫感的人。
“走！烈火，我这就送你到魔域去！”李青山生怕李烈火反悔，搂着李烈火的肩膀就向魔窟走去，暗暗施展牛魔大力。
因为他自己都想不通，李烈火投靠他有什么好处，他这艘造反的小船，可是说翻就翻！
“等等……”李烈火对于如此厚爱哭笑不得，误上贼船的感觉也愈发强烈，动用了元神之力，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向天书老人深深一揖：“师傅，弟子……”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放着天书老人安排好的大好前程不要，偏要去跟着李青山这小子去作死。
天书老人大袖一挥：“痴儿，不必忸怩作态，你既已选定了道路，只管前行便可，来日神魂俱灭，也不要后悔！”
“我决不后悔！”
此言一出，李烈火的元神大放光明，烈焰一下子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猛然升腾燃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修为也更上一层楼。
他心中一阵振奋，愈发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却又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不能踏出这一步，修为将永远停滞于此，再也无法寸进。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方寸之间，潜藏着最可怕的敌人。
若能克服，便是资粮；不能克服，便成魔障。
晁天骄忍不住插口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
“怎么？”
“你到底是来替谁招安的？”晁天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额……”天书老人似被问住了，忽然哈哈大笑，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算了，随便谁打谁，都不关我事。”
李烈火催发火焰，挣脱了李青山的臂膀，独自走向魔窟，心境如火焰般明澈，在踏入魔窟之前，他转身对李青山抱拳道：“主公，你见了天帝，若是觉得敌不过，就接受招安吧！”
“主公，这个称呼不错！”李青山道：“诶，你不是要跟着我造反吗？怎么反来劝我招安？”
李烈火坦然一笑：“若是你接受招安，我就给你做神将，助你建立一方天宫，岂不省却无穷麻烦。”
李青山大笑着拍拍李烈火的肩膀：“原来你小子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只会造反，你可不要临阵脱逃！”
“你是主公，你说了算。”李烈火望向天穹，声音铿锵：“若是李青山都服了，我又有什么不服。如果李青山都不服，我又岂肯低头！”
言罢，他便纵身跃入魔窟之中。
“天骄。”送走了李烈火，李青山却继续维持着魔窟，转头望向晁天骄，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暗暗施展自己的强大魅力，眨了眨眼睛：“炼虚合道。”
晁天骄微微一笑：“休想。”
李青山立即收起笑容，关闭魔窟，将手一挥：“走，我们去凌霄殿，会一会天帝老儿！”
天书老人召出七彩祥云，几人踏上祥云，重新启程，向着东方的天空飞去。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天地间昏黄一片，东方的天空已变成墨蓝色，天上晚霞若烧，变幻万千，无比绚烂。
七彩祥云载着几人，飞入一片云霞之中，立刻便融入其中，再难分辨。
一时之间，李青山眼前烟云弥漫，凭他的修为，也难以望穿这片云海。
心中不禁感叹，这九天之上的事物，果然都非同凡响，拥有无比真实的本质，在这样的真实面前，一切神通法术都变得虚幻。
“喂……”
这时候，李青山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向他打招呼，声音中充满了迟疑。
李青山正站在云头，愣了一下，回头扫了天书老人、归海灵尊、晁天骄一眼，那不是他们任何人的声音，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天书老人还冲他微微一笑，做出倾听的姿态。
难道是幻觉？
李青山慢慢转过头去。
“喂。”那声音再一次响起，逼近了许多，已变得坚定了许多。
李青山猛然回头，天书老人、归海灵尊、晁天骄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晁天骄道：“李青山，你又在搞什么鬼？”
李青山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心中暗暗嘀咕，九天之上，难道会闹鬼？
“喂！”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已是近在咫尺，其中充满了惊喜。
李青山早有准备，几乎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就猛然回头，却一下子傻了眼。
漫天烟云都消失不见，眼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柏油路，道路两旁立着几个广告牌，远方的原野上还有一片正在修建的高楼。
李青山正站在路旁的人行道上，面前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男人把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停在路边，向李青山走来。他的脑袋不自觉的颤动，脸皮不断地抽搐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时而充满惊喜，时而充满茫然，滑稽中透着诡异。
李青山瞠目结舌、左顾右盼，表情也有一丝滑稽，他努力观察着这片幻境：灰蒙蒙的天空，飞驰而过的轿车，广告牌上褪色的笑容，一脸麻木的行人……
一切都真实不虚，无从分辨，像是某座城市的郊区。
“这……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九章 “六”
李青山仿佛堕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恍恍惚惚间，竟有一种错觉，他穿越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一次站在路旁等公交车时神游天外的产物，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那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步步逼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哔——刺耳的鸣笛声，一辆水泥罐车呼啸而来，撞在中年男子身上，从李青山面前飞驰而过。
砰！中年男子与电动车一起飞上半空，电动车的零件噼里啪啦的洒落一地。
李青山目瞪口呆。
一阵凄厉的刹车声，水泥罐车猛然停在路旁，车门打开，肇事司机手脚发软地从车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地去查看“伤者”，虽然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人生还，却还存着一丝侥幸。
果然，“伤者”的脑壳深深瘪了下去，腰部几乎断裂开来，整个人像是一个被人狠狠拧过的、血淋淋的大麻花。
李青山来到近前，站在肇事司机身旁，皱着眉头，望着这一幕，心中的诡异感愈发强烈。
肇事司机脸色惨白，惊慌地向李青山辩解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正在这时，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呃”的一声，咳出一口鲜血，然后拖着身子向李青山爬过来，在柏油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妈呀！”肇事司机骇得肝胆欲裂，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青山却心中一喜，大步迎了上去，伸手将那中年男子扶起。
中年男子一把抓住李青山的手，蘸着自己的血，在李青山的掌心写了一个字，然后就两眼一翻、扑街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喂！喂！”
李青山还有无数话语想要问，岂容他就这么死掉，立即运转“麒麟变”，将一股充斥着生命力的浩瀚灵气注入他体内。
其中蕴藏着数种麒麟的天赋神通，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别说刚刚被车撞死，就算他被搅成肉泥、包成饺子，大约都能活转过来，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然而所有灵气，皆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效用。
李青山正要试试别的办法，眼前忽然烟云弥漫，手中血肉模糊的尸体，竟化为绚烂的烟霞，从他指缝间弥散。
李青山抬眼望去，远方的天空、轿车、广告牌……亦都化为烟霞、弥散消亡。
李青山愕然，透过眼前弥漫的烟云，隐隐约约间看到天书老人、归海灵尊、晁天骄正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李青山，你又在搞什么鬼？”
晁天骄的声音透过重重烟云传来，变得颇为怪异，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然飘忽得难以分辨。
漫天烟云又消失不见，随后李青山便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李青山吸取方才的教训，立即上前一步，展开双臂，想要将“自己”抓住！
然而“自己”也同时上前一步，展开双臂，仿佛想要将李青山抓住。
李青山立即意识到，眼前只是一面镜子，镜子正中央有一道奇怪的缝隙，嗯，一扇电梯门。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大概正置身于某个豪华酒店之中。
电梯运行的嗡嗡声从门内传来。
叮！
电梯门缓缓开启，一个衣着华贵、妆容艳丽的年轻女人站在电梯里。她美丽的面容不断抽搐，脑袋也跟着不断颤动，显得病态而怪异，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充满希冀的望着李青山。
李青山立刻确信，这个年轻女人与方才的中年男子是同一个人。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轻女人正欲开口，电梯的钢缆突然崩断，所有安全措施都没有起到作用，女人随着电梯直坠地狱，脸上却有一种奇异的安然，仿佛已知必死的命运。
轰的一声巨响，电梯井中烟尘涌动、扑面而来。
李青山正要一跃而下，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转头望去，烟尘已化为烟云，天书老人在烟云之后问道：“小哥儿，你怎么了？”
李青山张了张嘴，烟云再一次在眼前弥合，化成了一片海滨浴场……
不知过了多久，七彩祥云飞出漫天云霞。
太阳落入大海，晚霞不再燃烧，夜幕已然降临。
天书老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李青山，也难以理解，在李青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魔域的本尊在修行中走火入魔了吗？
李青山仿佛从最深沉的噩梦中醒来，大口喘息着，感觉已经过了好几天。
而在这“几天”内，他经历成千上万个场景，见到了成千上万个人在一场场离奇意外中惨死。
虽然男女老少皆有，但李青山深深的知道，这成千上万个人都是同一个人，不断经历死亡，再不断轮回。
李青山想要救“他”，问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是，每一次都失之交臂，明明只是极其普通的事故，只要他施展出万分之一的神通，甚至根本不需要神通，只要轻轻推“他”一把就够了。
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他”的死仿佛是一种的必然。任凭你的神通多么强大、多么玄妙，都无法阻拦、无可更改。
而“他”在最初的几次还尝试说些什么，但后来便放弃了，只是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李青山，坦然接受一场场死亡。
李青山抬眼望去，夜空如洗，繁星满天。
一时之间，有一种真假难分、虚实莫辨的感觉，仿佛并不真的存在于此间。
是幻境吗？
他忽然低头望向掌心，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血淋淋的“六”字。
哪怕这个血字也迅速淡去，蒸发一般消失不见，却已深深印刻在他的心神中，无比清晰。
“六……六……六……六哥？驱神大圣！”
李青山沉吟片刻，忽然心中一震，豁然开朗。
他在成神之后，已然能够洞察天机，又具备完美的灵龟血脉，可以凭空推演出许多讯息。既然已得到如此明确的提示，便不可能错过正确的答案。
毫无疑问，那被各种意外杀死了无数次的，正是“七大圣”之中的第六位——驱神大圣！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村郭人家，把酒丰年
一群手持木剑的孩童相互追打着穿过大街，乌桓咽了一口吐沫，感觉自己是否警惕过头了。然仔细一瞧，发出一声惊咦，原来那几个孩子并非是胡乱打闹，剑法很有章法，一招一式虽还显得十分稚嫩，但分明是一种极高明的剑法。
特别是跑在前面的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孩，在一群孩子中既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知犯了什么众怒，正被其他孩子追打。
他仿佛早已习惯了这场面，小脸上满是沉稳，且战且退，舞动木剑，每一次出剑，都有一个孩子哎呦一声倒地。
“别急着出手，把他围起来！”
有个大孩子喊道，其他孩子不再贸然进攻，采取守势，步步逼近，终于将那孩子围在一堵土墙下面。
大孩子笑道：“铁蛋，看你这次往哪跑，今天非要好好揍你一顿！”
“就凭你们这群龟孙子，休想动你铁蛋大爷一根汗毛！”
“一起上！”“揍他！”
村头一个农妇喊道：“铁蛋，你妈叫你回家吃饭！”
“知道啦！”男孩大喝一声：“横扫千军！”突然俯身在地上一扫，顿时烟尘四起，黄土弥漫。趁着其他孩子被黄土迷了眼睛，他返身一跃，拔地三尺，攀住土墙，翻上墙头。
站在墙头，他高举木剑，哈哈大笑：“我才是侠王！”
然后脱下裤子，掏出小鸡鸡便开始撒尿，孩子们纷纷闪避。
“拿剑丢他！”
七八柄木剑飞上去，男孩一手提着木剑，一手扶着小鸡鸡，好容易闪过几柄，脑门还是中了一下，哎呦一声，跌下土墙。还见一股晶莹的童子尿在夕阳下飞扬，却淋了自己一身。
墙后响起哇哇大哭，其他孩子笑的满地打滚，出了一口恶气。
哭声渐远，笑声渐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乌桓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那名叫“铁蛋”的男孩分明已经修出了内力，竟然还懂轻功提气的法门，不仅是习武奇才，还是剑法奇才，更难得通晓实战，懂得临机应变，若是加入任何一个门派，都必然能够迅速出人头地。
而其他孩子纵然没有这样的天才，但都通晓剑法、懂得进退，特别那个统帅其他孩子的大男孩，可谓是人杰了。最后更是凭着众人之力，打败了骄傲得意的天才。
孩子没有恶意的打闹，在他这个老江湖看来，浑然似一场江湖搏杀，群狼斗虎。
但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家门派，只是北境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啊！
若是再过十六年，又不知有多少高手涌现出来，武林盟怎么与之抗衡，那魔头的野心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此行必死无疑，若能在死前传下衣钵，在这北境埋下一颗反抗的种子，也不枉费这一身武功了。”
于是绕到土墙后面，循着一行小脚印走去，来到一户农家小院前，一条炊烟袅袅融入夜空，饭菜香味传来，纵然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女人的责骂声，似也不能打破这种宁静。
一种情绪突然哽住胸口，令他站住了脚步。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我是远道而来的行人，想要加入天下会，能否卖我点吃的，再讨一口水喝！”
乌桓回过神来，走进在院门前，只见一个女人正将那叫铁蛋的孩子按在板凳上，扒下裤子来，将屁股打的通红。不过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脑门的伤也消了肿。
女人三十出头，头上包着手帕，竟然十分漂亮，身姿也很窈窕，不像是寻常农妇那样粗壮，显然是身怀武功。这他一路行来，已经见怪不怪，北境这个年纪的人，几乎人人都会武功。不过并不算高深，更没有达到先天境界，证明这孩子表现出的天才并非源自家传。
一个老汉蹲着一边抽旱烟，咧嘴笑道：“你是专门来加入天下会的啊，快进来坐吧！说什么买，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
老汉并不懂得武功，这让他松了口气，“大嫂，刚才我看到，这孩子很厉害，一个人打好多个，可是个习武奇才。”
“唉，成天就知道打架，让客官见笑了。”
女人拍了一下孩子脑袋，脸上却不由露出笑容来。
女人不打，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提上裤子跑到饭桌旁。
“铁蛋，你为什么跟他们打架啊!”乌桓摸摸孩子的脑袋。
“他们说我爹是反对派！”
“孩子的爹呢？”
“死了。”女人脸色一黯。
“怎么死的？难道是被天下会……”乌桓忙收住话头，怕再露出马脚。
“诶，你怎么知道？”女人奇怪的望了他一眼。
“我是来投天下会的，也想知道天下会到底有何等作为，所以一路打听，口碑算是很好，只是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事。”
“那你可就错了，孩子的爹本就是天下会中人，后来因强抢民女，被判了死刑。”
乌桓说不出话来，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行径，打量着女人：“难道说……”
“嗯，我就是那个民女。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女人摸摸孩子的头：“铁蛋，以后再有人骂你，你就说你没爹。”
铁蛋大口扒饭，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乌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又想起了那张娇颜，李青山啊李青山，你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能够判别人死刑，却判不了自己，她现在还在受苦吧！
不过这是个机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甚于夺妻之恨，这是天意啊！
菜肴很是丰富，有鱼有肉，老汉甚至拿出了一坛酒来，酒液清冽，不似村酒。
“听说北境连年大灾，没想到日子还好。”
“都是会主与王爷的恩典，建了不少水库沟渠，什么水旱都奈何不得咱们，又不收税赋，日子可是好过的多了。种子也跟过去的不一样，现在打的粮食多着呢，肉也便宜的很，不然铁蛋能长这么壮，唉，要跟我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学武了……”
“爹，你又没完没了了，不就是上了一次报，可算是忘不了这一套词了！”
老汉急了：“那可是新闻联报，我的画像占了一整页。”
第八十章 天宫
李青山蹙着眉头缓缓握紧五指，自从踏上这条“九天之路”来到这方“原初世界”，那辉煌的日月、壮阔的世界，激起心中无限感慨，却唯有一种体验最为深刻、始终不变，像一条金线般穿梭于所有情绪之中，那便是“真实”。
自“九天之上”回首望去，卧牛村的恍若梦乡，什么僵尸道人、什么墨海龙王，都只是梦中的怪物，醒来后便不值一哂。
然而在这一刻，这种“真实”轰然崩塌，仿佛又被人一脚踢回梦中。
因为，他在方才那场烟云弥漫的“死亡之梦”中，感受到了不逊于“原初世界”的真实。
汽车、高速公路、广告牌、电梯……无论这些东西有多么平庸乏味，却都真实不虚，对于他这个“穿越者”来说，甚至比“原初世界”更为真实，毕竟，那是他真正的故乡，他不是李青山、也不是李二，甚至，他都不姓李……
这一切或许都是那位“驱神大圣”的大神通，将他拖入这场幻境之中，只是为了传达某种讯息，只是不太成功。
当年他也曾在九州世界的南海，在不知不觉间，被幻海蜃王拖入幻境之中，看到了不少前世的景观。
然而，李青山却不禁怀疑，就算是堂堂大圣恐怕也没有这种能力！
毕竟，他也不是当年那个李青山，而是炼神返虚的魔域之主，实际的修为远高于一般真仙，而且拥有多重神魔血脉，无论灵龟还是猿魔都能够轻易洞察虚幻。
将他拖入幻境中也许不难，但想让他在脱离之后，仍然察觉不出一丝虚幻，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那位六哥，似乎也像其他大圣一样被困住了，困在了李青山的“前世”。
若他没有奇怪的癖好，显然不必用自己创造出的幻境来虐杀自己。
李青山也算见过几位大圣，移山大圣被困在元始灵龟所化的归墟之中，通风大圣被困在地狱道最深处的无间地狱中，虽然都身陷囹圄、十分难受，但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此时此刻，他又回想起了许多年前，被困于幻海之中的慨叹：
或许“今生”只是一场梦境。
“小哥，天宫到了。”天书老人忽然说道。
李青山抬头望去，只见星空与云海的尽头，升起一片辉煌的宫阙。
“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天书老人又忍不住问道。
凡是求知之人，必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天书老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李青山方才的种种表现，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片刻之间从李青山脸上闪过的表情，有震惊、犹疑、困惑……如果天书老人没看错的话，还有一丝丝怀念。
要知道，方才哪怕直面天帝之威、日月之光，李青山都没有如此动摇。
一定发生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才能令他如此失态。
李青山哈哈一笑，拍拍天书老人的肩膀：“看来天书老人也并非无所不知啊！老哥儿，这世上也有你未曾见过的风景呢！”
若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便前往梦境的最深处吧！
天书老人吹胡子瞪眼，却也拿李青山没有办法，唯有驾驭着七彩祥云，飞向星空尽头那座辉煌的天宫。
真武大帝的道场名为“无欲天宫”，长生大帝的道场名为“神霄天宫”，而这座天宫却没有名字，只是“天宫”而已。
天之宫阙，天帝的居所，安然享受着其他天宫的环绕拱卫。
它所在之处，便是“中”。其他四座天宫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方位。
天帝在此，统治着无量众生、满天神佛，从遥远的上古，至渺远的未来，永无止境。
这一刻，李青山暂且抛下了一切忧惧、忘怀了所有怒恨，纯然以欣赏的姿态，仰望着那座云巅之城。
云海若群山起伏，七彩祥云在其面前，仿佛一个小小的棉花团，云上的人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随着七彩祥云的不断抵近，天宫显得愈发巍峨，仿佛一个巨人，从极高远的天空俯瞰下来。
天书老人对李青山道：“这样的风景，你总没有见过吧！”
“嗯！”李青山坦然承认，微微而笑，眸中闪烁着孩童般的神采。
他像个攀登者，一路上披风沐雨、披荆斩棘，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而今终于看见了山巅，怎能不心生喜悦呢？
哪怕将来可能会殒命于此，心中却再无任何遗憾。
天书老人蓦然想起了佛祖“拈花一笑”，却又有些不同，一个是智者的觉悟，一个是勇者的无畏，却是一样天真明澈、不染尘埃。
“唉。”天书老人发出一声叹息，伸手向下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李青山心神完全被天宫所吸引，竟没有注意到，天宫正下方的大陆上，竟也有一座天宫。
不仅规模完全一样，就连形制都大差不差，一样的壮丽巍峨、峻极于天。
然而大陆上这座天宫却异常残破，无数楼宇倾倒、长桥折断，一些宫殿几乎被夷为平地，隐于天上宫阙的光彩之下，沉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如果说云海上的天宫像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巨人，那么地面上的这座天宫就像是一具巨人的尸体，身上布满了累累伤痕。
李青山凝眸观察，发现这些“伤痕”也各不相同：或像是被大水冲毁，或像是被金铁斩断……
原本该是正殿的地方，凭空多出了一座小山，将一大片宫殿都压成的齑粉，山岩上爬满了青苔与藤蔓。
许多亭台楼阁则像是凭空消失了一大部分，仅留下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球形空洞，弧形的横截面异常平滑。
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道纵横交错、深入大地的裂痕。
而最大的一条裂痕，雷霆一般在大地上蔓延，撕裂途径的一切，几乎贯穿“巨人”的胸膛，将整座天宫撕成两半。
若要对死因进行鉴定，那么这大概就是致命伤。
而对于这种力量，李青山再熟悉不过。
“牛哥！”
李青山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刹那间汹涌澎湃，时隔多年之后，终于赶上了他前行的足迹，那伟岸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