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血缘（上）
他在地上扭来扭去，不得已扒住石棺才能拖起自己的身体，恐慌地意识到，他简直像个婴儿般无力。
视线依旧模煳，但他能看见阿格尼丝。她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层如宝石般微微闪烁的光芒之中……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美丽。
他摇摇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格尼丝向黑暗中扔出几支火焰凝成的短箭。
火光照亮了另一张狰狞到他几乎无法辨认……却也无法遗忘的面孔肿胀发紫，失去光彩的双眼向外凸出，带着凝固般的怨恨与不甘……那真的是安特?博弗德。
安特?博弗德没死。
与之相比，连“阿格尼丝居然会法术”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那本该死去的疯子看起来像是在笑如果他扭曲的嘴角那一点诡异的弧度也算是某种表情的话。阿格尼丝的魔法似乎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少伤害，而他漫不经心的一剑，也带着令人心惊的风声，似乎轻易便能让阿格尼丝粉身碎骨……也毫不费力地粉碎了她向嘉德靠近的企图，逼得她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嘉德看得心惊肉跳，有好一会儿几乎忘了自己是以多么可笑的姿势趴在石棺边上。
“蠢货！”
阿格尼丝在百忙之中气急败坏地冲着他吼：“看够了吗？还不快滚？！”
她气喘吁吁，披头散发，平时或真或假的优雅或妖娆都半点不剩，冲着安特爆出的一大串粗鲁的咒骂更是连他都听到脸红……他还是觉得，她简直美得无法直视。
……也可能只是因为她身上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实在太过耀眼。
年轻的骑士唾弃着自己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爬起来又跌下去，最后靠着自己捡回来的长剑才勉强撑起身体。
但他不打算“快滚”开什么玩笑，他要是敢把阿格尼丝扔在这里自己逃走，父亲没准儿会把他吊死在城墙上。
他努力站直。但这简单的动作就已经几乎花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甚至都举不起自己的剑，只能摸出剑带上另一柄短刀扔了过去。
他没指望那有什么用处，只是希望多少能让安特分神。然而短刀有气无力地越过了石棺就颓然落地……他的耳边却掠过唿啸的风声。
一支长箭从他身边擦过，拖着微光闪烁的轨迹，准确地贯穿了安特的头。
嘉德忍不住大声喝彩。然而安特爆发出的怒吼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他没死，即使这样也没死。
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经死了。
嘉德有些茫然地想着，终于意识到安特或许已经成为传说中的亡灵……但他记得即使是亡灵，被一箭爆头也还是会死的啊……
一个修长的身影高高跃起，直接跳过了石棺，毫无技巧地直砍向安特头顶的长剑，力量大得像是能击碎岩石。
他的金发在黑暗中闪耀……但他并不是斯科特。
那条龙。
嘉德瞪大了眼睛。他听见奇异的尖啸，瞬间被冰冻的空气让他浑身发抖。安特格开了当头噼下的武器，却并没能躲开将他冻结在其中的寒冰。
“……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雕像。”
阿格尼丝喘着粗气还不忘嘲讽。
“伊斯！”
另一个声音大声警告。
冰层迅速碎裂，清脆的声响中夹杂着那条龙恼怒的低吼。
暗色的火焰从安特身上冒了出来，勾出他臃肿……或高大的轮廓，连他缺乏生命的双眼，看起来也像是燃着两团黑红色的死火。
嘉德毛骨悚然地觉得，那简直已经不像个人……也不像什么亡灵，更像是某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伯爵夫人！”在他身后响起的声音似曾相识，“别再施法……那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阿格尼丝一边灵活地往伊斯身后躲一边没好气地吼回去，“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办啊！”
“呃……”埃德?辛格尔犹犹豫豫、听起来一点也不可靠的语气中，有种异样的平静：“或许我们可以跟他谈谈？”
阿格尼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安特报以一声含煳的、带着嘲弄的咆哮，挥剑砍向伊斯。
“抱歉，我听不太清。”埃德彬彬有礼：“也许你更愿意跟斯科特谈谈？用不着等太久的。”
嘉德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
走到他身边的年轻人比他矮半个头，穿着像个平常的贵族，手里没有任何武器或手杖……他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又似乎与他一年多以前在维萨城见到的，那个在猝不及防的攻击之下几乎崩溃的“圣者”，已截然不同。
安特的回答是另一声怒吼。而伊斯……那条龙全凭本能的战斗方式让成为骑士许多年的嘉德无言以对。
伊斯大半被浪费的力量和敏捷，加上阿格尼丝所剩无几的法术，对不怕受伤也不会累的安特而已，根本没有多少威胁……而埃德却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一点也没有要出手的样子他总不会真的指望安特听见斯科特的名字就落荒而逃吧？
嘉德动了动手腕。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多少恢复了一点，但他不确定要怎么才能击败这样一个不死的亡灵……砍掉他的头会有用吗？
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的时，安特摔了一跤。
那是结结实实的一跤。嘉德几乎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并对莫名其妙地脸朝下砸向地面的安特生出一丝微弱的同情他无法想象那张脸会变成怎样。哪怕他从来没喜欢过安特……他好歹是茉伊拉的丈夫，和她三个孩子的父亲。
伊斯的手上闪过一道银光。当他利落地划向安特脖子的时候，嘉德才分辨出……那是他的爪子。
与他被砸飞的剑相比，这大概是更加称手的武器。
黑暗在一瞬间被火光照亮，安特的身影骤然在火焰中消失。冰龙的爪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却已经失去了攻击的对象。
嘉德呆了呆，默默地收回了脚步。接二连三的震惊之后，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结局才是正常的噩梦通常都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伊斯直起身来，满脸怒容，埃德却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让我们离开这儿吧……伯爵大人。”他微笑着转向嘉德，“太后陛下十分担心。”
阿格尼丝身上的光芒已经暗了下去。埃德体贴地燃起了火把，摇曳的火光中，嘉德的视线从他头顶掠过，又迅速移开。
他依稀记得埃德才二十来岁……
年轻人的黑发间，已经有过多的银丝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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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 血缘（中）
嘉德在阿格尼丝试图悄悄熘走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
“你哪儿也不能去。”他说，“你得跟我一起去见父亲和茉伊拉。”
“……你这是打算让我跟你一起承受父亲的怒火吗？”阿格尼丝瞪他，“没良心的东西……我可是刚刚救了你的小命！”
嘉德的脸尴尬地红了红，手上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我会告诉父亲你救了我。”他说，“但你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所以你是打算用我来转移父亲的怒火。”阿格尼丝指责，“无耻！我怎么没干脆让你死在那个疯子手上！”
年轻的骑士不自觉地看了看默默地站在一边的埃德和伊斯，脸更红了，却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
“你得跟我一起去。”他说，“我们发过誓的……在欧格登去世之后，我们发过誓彼此之间不会有秘密，无论什么事都会一起面对……我不在乎你跟多少男人约会过也不想知道，但这件事不一样！”
死去的兄长的名字终于让阿格尼丝微微变了脸色。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语气柔和起来，“可你瞧，父亲和茉伊拉已经有够多的事情要操心了，至少今天，就让他们为你的平安无事松口气，别再让他们为其他事儿忧心忡忡不好吗？”
嘉德稍稍犹豫了一下。
“我会告诉他们的我会告诉你们，所有的一切，再也不会有任何隐瞒。”阿格尼丝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但你得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吗？”
她在嘉德的迟疑中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扭头向埃德挑了挑眉毛。
“我不是个多嘴的人。”她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一划，浅笑盈盈，“我猜你们也不是？”
埃德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阿格尼丝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嘉德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间陷入了深深的沮丧。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再是家里最小、最需要保护的那一个，甚至已经强大到能够取代欧格登……那大概只是身体的成长所带来的幻觉而已。
比如……他现在就几乎没有面对父亲的勇气。
已经成为公爵的老卡洛斯并没有嘉德预料中那样怒气冲冲，毕竟他的儿子没有死……而另一个人的生死似乎更加重要。
“所以他真的没死。”他说，“安特?博弗德……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茉伊拉神情复杂地看了父亲一眼。
“他显然不是个纯粹的亡灵……但也不是活人。”埃德轻声开口，“抱歉，恐怕现在我也无法给您一个能令人满意的回答，但我会尽力找出答案。”
“……而这原本并不是你的责任，包括救出了我的儿子。”公爵向埃德微微点头，“我该因此而向你道谢。”
“那个地方。”茉伊拉开口道，“不能彻底毁掉它吗？”
今天是嘉德“误入其中”，明天就有可能是弗里德里克……她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提心吊胆。即使埃德已经重新封闭了入口，她也已经下令让工匠们以修整为由在那道墙外重新砌一道墙……她依旧觉得不安。
埃德迟疑了一下。
“那个地方……”他说，“正确说来，它不存在于洛克堡，只是以某种方式与洛克堡相连……它几乎与整个斯顿布奇相连。就像三重塔一样，我们并不知道毁掉它会对这座城市造成怎样的影响，也许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
沃尔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我们真的该抛弃这座被诅咒的城市……”他说，“另选一个地方，重建王城。”
埃德简直愿意连双脚都举起来赞同这个提议。他怀疑斯顿布奇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战场……但他也明白，即使从现在立刻开始计划，大概也已经来不及把城里的所有人都迁出去了他得另想办法。
“国王封给嘉德的那块领地……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地方。”沃尔特向自己的女儿倾过身去，“你觉得呢？”
茉伊拉沉默许久，却并没有点头。
“我们得找个时间好好商量这件事。”她说，“我们……包括弗里德里克。”
这座城市，这个堡垒，或许已经染上了太过深重的黑暗，但一个国王……真的应该在这种时候抛下它吗？
至少现在，她无法做出决定。
她努力用微笑送走了父亲和埃德，却留下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嘉德。
“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她问。
阿格尼丝把梳子扔在桌面上，拉开每一个小抽屉，扫一眼里面的珠宝，又烦躁地关上。
她觉得她该收拾东西尽快离开不能指望嘉德那个家伙真的能保守秘密。而她根本没办法向父亲和茉伊拉坦陈“一切”……她做了太多不可原谅的事，她也绝对无法接受他们得知真相时看向她的眼神。
她得离开……可她能去哪儿？
她呆呆子坐在镜子前面，直到有人敲响了房门。
来者并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推门而入她也不需要得到她的允许。这是她的城堡……这是她的国家。
“阿格尼丝……我们得谈谈。”茉伊拉轻声开口。
木门关上之前阿格尼丝窥见了门外的守卫那是茉伊拉的侍卫。
如果她真想离开，那些笨拙的骑士倒也拦不住她。
“你想谈什么？”
阿格尼丝拾回自己的梳子，懒洋洋地梳着头发：“听说嘉德那个傻瓜已经被找回来了？早就告诉他别乱钻那些密道了。”
“是的。”茉伊拉的语气十分平静，“他还告诉了我一些事。”
阿格尼丝安静了一小会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确定他告诉你的不是他被吓出来的幻觉？”
“……你知道我们的弟弟还不至于没用到这个地步。”茉伊拉叹气，“而且也不用他告诉我什么……你以为我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阿格尼丝，你在亚伦?曼西尼的法术之下保护过我和朱恩你是觉得我有多瞎或多傻，才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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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血缘（下）
“……事实上，我并没能‘保护’你们。”
阿格尼丝冷笑一声，疲惫地向后靠去：“我还没有强大能无视洛克堡的魔法禁制的地步。如果你真的想要感谢什么人……感谢曼西尼吧，他是真的没想要你的命。”
“那么，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茉伊拉轻声问道，“我想你是知道的。”
阿格尼丝紧盯着她越来越陌生的姐姐她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天真无害的小女人，即使她蓝色的双眼看起来依旧纯净。
她知道多少？她已经在暗中监视了她多久？……阿格尼丝并不真的以为自己的隐瞒和伪装都天衣无缝，毕竟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她的秘密。事实上，她大概一直自暴自弃地等着这一天，等着他们她的家人们，来逼问她，指责她，阿格尼丝?卡洛斯，你是怎样一个怪物……和凶手。
或者，她可以在那之前逃走。
怒火在惊惶与愧疚之下勐烈地燃烧起来……那也是她唯一的防卫。
“我知道什么？”
她挺直了身体，冷冷地反问，“我知道我本可以像他一样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我本不必坐在这里承受你的怀疑和指责，我本可以像我所希望的一样自由……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一个姓氏，也不需要被任何一种身份所束缚……我放弃了那些，像个傻瓜一样，一次又一次把你们从你们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的危险之中拉出来……我到底图什么？！”
她的声音异常尖锐地拔高，紧握在手中的梳子擦着茉伊拉的肩膀重重地砸到门上。那一声闷响让茉伊拉的骑士们紧张地立刻推开了大门，已经出鞘的武器上闪着冰冷的光。
茉伊拉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骑士们沉默而恭敬地退去，阿格尼丝对着再一次紧闭的木门冷笑显然，那些守卫并没有再把她当成太后陛下令人头痛的妹妹，麻烦却也无害……他们把她当成了需要小心提防的敌人。
“你会放弃那些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茉伊拉走到她面前，低声叹息，“你会放弃那些因为你姓卡洛斯……血脉和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那些最美好的回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让我们永远不可分割。所以你会为我们做这些，就像我同样愿意为你做的。我是更年长的那一个，阿吉，原本就应该是由我来保护你……或许我曾经太过无用，或许我现在也一样不值得依靠，但至少让我知道，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你不需要独自背负任何东西我恳求你不要独自背负。我们已经因此而失去了欧格登……别再让我们失去你。”
欧格登这一天里阿格尼丝已经第二次听见长兄的名字……可她拿什么与欧格登相比？欧格登的死是为了避免让家族蒙羞，而她……她活着才是卡洛斯家的耻辱。
“……你不会想知道我到底做过什么。”她捂住脸，虚弱无力的怒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或许会恨你……但我总是会原谅你的。”
茉伊拉微凉的手指拂过她发际，“我也会和你一起祈求他人的原谅，弥补我们还能弥补的一切……阿格尼丝，我没有什么敏锐的直觉也知道风雨将临，而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如果不能一起面对……或许我们都会被撕个粉碎。”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阿格尼丝喃喃低语，“我会是你无法承担的重负……让我走吧，茉伊拉，就当我从不曾存在……那对你们或许才是最好的。”
“……也许增加点重量我才不会轻易被飓风吹走。”茉伊拉轻轻扯住了她的一缕头发，“不，阿吉，我不会让你走的。”
那是个笨拙到可怕的玩笑……阿格尼丝不知道她现在怎么还能有心情开玩笑，就像她不知道茉伊拉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会流露出小时候那种幼稚的固执。
“你会后悔的。”她说。视线一片模煳，却控制不住地想笑。
“哦。”茉伊拉回答，“……那得由我决定。”
埃德没料到伊斯还在等他。
站在城堡大门外的人形冰龙显然已经失去耐心被他金黄色的眼睛冷冷地瞪住的无辜守卫僵硬得活像两尊雕像，寂静之中，几乎能听到他们的牙关咯咯作响。
埃德加快脚步，忍住笑把伊斯从门前拖走。
“你没再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吧？”伊斯问他。
“……”
“……我就知道。”
“其实也不算啦……”埃德说，“那原本就是我们的麻烦何况我还骗了他们。”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良心有点不安。茉伊拉对他那么好，他却不能告诉她，他们无法毁掉那个迷宫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还得利用它。
“……那么，你还有什么是骗了我的？”伊斯突兀地问道。
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脱口道：“没有！”
“是吗？”伊斯斜他一眼，“那个在迷宫里弄倒了安特的家伙是谁？”
埃德拼命地眨着眼睛。他确信杰?奥伊兰有足够的能力和谨慎隐藏自己……但他或许低估了伊斯的敏锐。
“……是个法师。”
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死灵法师。”
他有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飞快地偷偷看了伊斯一眼。
伊斯的脸上没有他担心会看到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是有一点点无奈。
“是我们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老头儿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
埃德十分忐忑。他们“护送”嘉德去见茉伊拉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了奥伊兰……那个“清高的老学者”不卑不亢，甚至有点冷淡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唿。在埃德看来，老人的伪装简直完美无缺，他一点也想不出他到底是哪里露了馅儿……或者说，其实只有他最容易被骗吗？
“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伊斯皱眉，“你们人类大概是闻不出来。”
埃德揉了揉鼻子。他对气味还算敏感……但他的确没闻出来有什么不对。
“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那种一看就很难缠的家伙的？”伊斯抱怨，“有一个莉迪亚还不够吗？”
埃德很想说莉迪亚并不是他“招惹”来的……但或许还是不说为妙。
“说来话长。”他叹气，“……你还记得霍安?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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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疯兔子的地洞
那是个很短却也很长的故事，而埃德并没能把它讲完。快要离开上城区的时候，一个从半空里飘下的声音打断了他：
“嘿！这两位英俊又可爱的年轻人，不想在这个迷人的夜晚，来一场令人心跳的冒险吗？”
埃德抬起头。尼亚像只拉着细丝的蜘蛛一样倒挂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晃来晃去，昏暗的夜色中，也能看见他笑出的一口灿烂的白牙。
“……不想。”伊斯说。
“……你小时候从来不会拒绝一场冒险的。”尼亚叹气，“到底是斯科特还是艾伦把你养得这么无趣？”
“你发现了什么吗？”埃德不无期待地问。
“跟我来你就知道啦！”尼亚过于热情的语气听起来活像个拿糖块引诱小孩儿的骗子：“来嘛！会很有趣的！”
“别相信尼亚。”
那句警告从埃德从脑子里冒出来，又被他揉成一团塞回角落。
“希望这场‘令人心跳的冒险’不需要我爬树。”他说，“虽然娜里亚总说我像只猴儿……但我真的不怎么会爬树。”
尼亚哈哈笑着一熘烟从树上窜了下来，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埃德觉得他才真的像只猴儿……或松鼠之类的。
“不用爬树。”尼亚向他保证，“我怎么可能带一条会飞的龙去做那么无聊的事呢！”
并没有同意参加冒险的龙恼怒地哼了一声。但谁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拒绝。
跟着尼亚跳进一个黑乎乎臭哄哄的坑里的时候，埃德觉得他宁可去爬树。
他钻过极北之光被废弃的下水道，也曾经在成堆的亡灵里转来转去，但斯顿布奇的下水道里令人窒息的恶臭，简直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
他被薰得发晕。但对着嗅觉灵敏的伊斯更臭的脸，他一句也不敢抱怨。
他也不知道谁在下水道的角落里挖了这么一个大坑……它比他预料的要深得多。
风在耳边嗖嗖的响。并没有做好准备的埃德怀疑自己搞不好会摔断腿……在他想起他可以用一个法术来减缓自己下落的速度时，双脚终于触及了地面。
但那并不是地面……那是某种软乎乎又弹性十足，像一块巨大的肥肉般……难以形容的东西。
埃德被弹起来又熘到一边，挥舞着四肢像块热锅里的黄油般控制不住地滑来滑去；伊斯在落脚时失去了平衡，差点砸到他身上……黑暗中火光一闪，尼亚举起火把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手舞足蹈七歪八扭，嘴角几乎咧到耳边。
“很有趣吧？”他说。
“呸！”伊斯回答。
他把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的埃德从那块“肥肉”上拖了下来，余怒未消地扬手掷出一团冰冷彻骨的空气。
埃德晕乎乎地对着地上那一大坨黄不黄白不白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那是什么。
“唉唉……真可惜。”尼亚一脸遗憾地踢了踢那已经被冻硬的一坨，“我还想挖回去垫床的……它冻透了吗？还能活过来吗？”
埃德打了个哆嗦，连退三步：“它是活的吗？！”
“不过是块蘑菇。”伊斯没好气地说，“还是块连娜里亚都不可能做得好吃的蘑菇！”
“但依旧是块有趣的蘑菇。”尼亚对他摇摇手指，“放轻松，伊斯……如果你一直这么暴躁，是无法好好享受这里的神奇之处的这样的话，冒险的乐趣又在哪里呢？”
埃德吐出口气，深以为然地点头，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块“蘑菇”。
“跟我来，跟我来，这地方值得一看的东西还多着呐！”
尼亚得意地举着火把，哼起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转身走进黑暗的通道。
墙壁在火光中闪烁出点点光芒。埃德原本以为那是宝石之类的……终于看清的一瞬间，他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虫各种各样的甲虫，坚硬的甲壳流光溢彩，一点也不比宝石逊色，美则美矣……也还是虫啊！
“……好好享受。”伊斯说，小心眼地把他哭笑不得的朋友扔在了身后。
强烈的好奇很快战胜了短暂的不适。埃德犹豫着要不要撬下一只虫来看看它到底为什么还能这样栩栩如生，但想想还明智地放弃了他担心尼亚对“有趣”的标准跟常人不大一样……他最好还是什么也别碰。
他们在蜿蜒的地道里爬上爬下。埃德觉得这地方就像某只发了疯的兔子挖出来的洞，乱糟糟的没有一点规律，地道旁偶尔会冒出类似储藏室……或更像垃圾堆的大坑，坑里杂七杂八地堆积着酒桶、麻袋、椅子、破布、武器、水果……那个孤零零地躺在一个倒扣的银盘上的苹果只是微微有点蔫，埃德却隐约意识到，这地方大概已经被它的主人抛弃了许久。
经过另一个大坑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觉得那根挂在把干草叉上的腰带似曾相识。
他拉住了伊斯，指给他看：“是不是有点眼熟？”
伊斯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一把扯过了腰带。
价值不菲的腰带是法师们常用的款式。漂亮的褚红色，雕刻了花纹的黄金带扣，两条皮带一条从左肩斜到右腰，另一条可以在腰间系上一圈，上面大大小小排列了十几个暗格或小腰包，里面甚至还装了东西……
伊斯从里面摸出块橄榄石又随手扔掉，微微皱眉：“那个跟拜厄一起来杀我的愁眉苦脸的蠢货法师，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条？”
他的记忆力比埃德自己的要可信得多，那让埃德能够确定自己的怀疑。
“德阿莫。”他轻声说，“他叫德阿莫?卡普。”
“这地方不可能是他挖的。”伊斯说，“他还不够强……也不够疯。”
埃德默默地点头。他想他或许终于能解开那个罗莎和赛斯亚纳也没能解开的谜从自己的法师塔里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一点消息的德阿莫，到底去了哪里。
以及……奈杰尔?洛维扔给他的那块石板，到底来自哪里。
“……尼亚！”伊斯放声吼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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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法师的遗产
尼亚在通道的另一端探出头，一脸严肃，语重心长：“没人告诉你，‘冒险的意义就在于探索和发现’吗？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你，那还有什么乐趣！”
“我没想要冒险。”伊斯不为所动地板着脸，“也没想要乐趣，我只想要答案尼亚，我们没空玩这种冒险游戏。”
“就算天已经破了个洞也还是可以找点乐子的嘛……”尼亚小声嘀咕，却没再挑战他的耐心，“再走个十步你就能自己看到啦……这是罗穆安?韦斯特的兔子窝。”
他怏怏不乐地缩回了头。
“罗穆安?韦斯特？”
这对埃德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
“……就是传说中那个把三重塔变成现在这样的疯法师。”伊斯说，“那说不定是安克兰曾经用过的某个壳儿。”
“话别说得太早。”
尼亚再次探出头来，“罗穆安是有点疯……也许不止一点，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或被人夺走身体的家伙。他亲口告诉我那事儿就是他干的……而且还并不是他最得意的杰作呢！”
在他为他地狱中的疯朋友打抱不平的时候，埃德已经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尼亚伸手拉住了他，阻止他再继续向前。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墓地般漂浮着点点磷光，无数黑影重重叠叠，什么也看不清。埃德只能隐约察觉，在他面前，已经不再是拐来拐去的地道，而是一片巨大的空间。
尼亚吹了个悠长的口哨，柔和的光芒如花朵般自黑暗中绽放，瞬间照亮了整个地洞。
埃德瞠目结舌地瞪着不远处那个硕大的头骨它大张着嘴，冲他露出满口利齿……至少那两颗巨大的门牙，看起来还是挺锋利的。
这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兔子洞”。
如果不是在冰原上啃过了不少兔头，埃德大概会把它当成一条龙……毕竟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兔子。
但那的确是只兔子……一只完整的兔子，巨大的骨架撑起了整个空间，肚子里乱糟糟的像一个更大的垃圾堆……或某个疯狂的梦境。埃德甚至能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倒长在嵴骨上，陪伴它的是几串正在展翅飞翔般的熏鱼，旁边还有许多更加可疑的、被巨大化的虫卵般的东西，在缓缓漂浮的光球中颤颤巍巍地吊在那里，和从地面往上堆积的、歪歪扭扭却放满了各种易碎容器的木架一样，看起来随时都会砸下来……
即使里面真的埋藏了什么秘密……或宝藏，埃德也怀疑他们能不能在被活埋之前找出来。
“……你们是要在这儿等着这只兔子活过来吗？”
伊斯说。
埃德觉得他的恼怒有那么一小半儿是因为这只兔子比他还要大。
“大胆”尼亚竖起一根手指，“且谨慎，这是冒险的要诀。像你们这样冒冒失失又缺乏耐心，是会变成兔子的便便的！”
他在伊斯忍无可忍地把他变成龙的便便之前扬手扔出一颗半蔫的苹果。苹果准确地飞进了兔子大张的嘴……然后埃德觉得眼前一花，那东西就不见了。
它没有砸中任何地方，也没有轰的炸开……就只是凭空消失了。
“……所以，这其实是个陷阱。如果我们从……兔子嘴里钻进去，就会被送进另一个空间吗？”埃德猜测。
“乐观！”尼亚笑嘻嘻地勐拍他的手臂，“这也是冒险的……”
“没有‘另一个空间’。”伊斯冷冷地打断了他，向上指了指，“它在那儿。”
埃德眯起眼向上看去，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晃来晃去那个苹果像被蛛丝缠住的苍蝇一样挂在了兔子的肋骨上。
他吞了口唾沫，头皮发麻，突然不太想知道那些同样倒吊在肋骨上的“虫卵”里到底有什么了。
里面搞不好有德阿莫?卡普的尸体，就像他儿时的噩梦里一样干瘪。
“这里是有……食人蛛之类的吗？”他问。
伊斯十分鄙视地瞥了他一眼：“……没有那种东西。”
“如果有的话，倒也挺有趣的。”尼亚说，“可惜这的确只是个陷阱……这地方已经有人来过，一些陷阱已经被解除，一些陷阱是我解除的，但这一个”
他指指那个不幸的苹果：“这个我没办法。”
“所以你才拉我们来‘冒险’？”伊斯瞪他，“你到底想从这一堆破烂里找到什么？”
尼亚沉默了一会儿。在埃德以为他会用一个玩笑或另一个话题敷衍过去的时候，他轻声开口：“一顶王冠。”
“……也不算是王冠。”他在埃德疑惑的目光中解释，“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王。罗穆安说他只是突然想起‘王冠底下没有真话’这句话，就把它做成了一顶王冠。带上它的人能够读懂任何一种语言。”
“那么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它。”伊斯皱眉，“我懂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种族的语言。”
尼亚笑了笑：“啊……就算是你，至少有一种也是无法理解的。罗穆安称其为神之语……我想你们或许已经见过。”
两个年轻人有些不安地交换着眼神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而且过于巧合，这的确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猜那个疯子并没有好心地告诉你他把那玩意儿藏在了什么地方？”伊斯问。
“他只是抱怨‘那玩意儿’烧坏了他的脑子。”尼亚苦笑，“显然，他所做的事是不被允许的，或者那玩意儿根本就是个失败的尝试……但如果它真的有用，我们就拥有了真正强大的武器，不是吗？我并不是太懂魔法，但我听过那句话‘语言拥有力量’。何况是神的语言。”
埃德不由自主地点头。伊卡伯德也说过这句话……大概每个学习魔法的人都听说过。
伊斯抬头看了看个已经不再晃动的苹果，又仔细地打量那不合常理的、森白的骨架。
“我大概能解除这个陷阱。”他说，“……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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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意外收获
寒冰沿着细得几不可见的“蛛丝”蔓延，速度快得就像它们被喷射出时一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埃德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把那一瞬间的奇景刻在眼底纵横交错的冰丝凝结在半空，仿佛织出了一幅幅微光闪烁的、半透明的薄纱，在它们的遮掩之下，这个疯狂的兔子洞里杂乱无章地堆积或悬挂着的一切，都拥有了一种恍如梦境般的神秘。
但那只有极短的一刹那，短得埃德都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感慨。一阵不知从何处响起……又像是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围过来的细碎的声音让他头皮一麻那听起来像是有无数虫蚁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潮水般涌了过来，准备眨眼间将他们啃成一堆白骨。
墙壁上那些被当成装饰般的虫活了过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挥动手杖，在他们头顶划了一个圈。凯勒布瑞恩的手杖上那颗灰色的宝石冲他懒洋洋地闪了闪，勉为其难地帮他撑起了无形的防御。
然而危险并非来自身后……更不是来自那些无辜的甲虫。
轰然一声闷响，他们面前那巨大的兔子骨架，像是面粉做的一样，瞬间崩塌成灰。
眼前尘土飞扬，轰轰隆隆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还不时爆出一团团颜色怪异的烟雾。在创造者逝去之后两百年里都保持着原样的洞窟，就这么顷刻间毁于一旦。
埃德硬拖住懊恼又生气的伊斯，连连后退，而尼亚早就飞一般窜进了通道之中，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当混乱渐渐平息，他们眼前也只剩下了真正的“垃圾”。在魔法被破坏的一瞬，被静止的时光重新开始流动，晦暗与腐朽吞噬了一切，只留下一堆堆面目全非，难以分辨的碎片。
埃德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也许他们应该庆幸头顶上的泥土与岩石没有随之坍塌，将他们活埋在这里。
伊斯的沉默里则透着更多的怒意那让他整个人都往外嘶嘶地冒着寒气。
“……你说过不一定能成功的。”
埃德努力安慰他，“也许这个陷阱原本就是这样……如果你试图破坏它，就会彻底破坏整个地方。”
伊斯瞪了他一眼，阴沉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一点。
“至少，大概没人能找到那顶王冠了……如果它真的在这里的话。”
埃德继续努力。
“有没有人称赞过你，埃德？你真的十分体贴。”尼亚还在嗤嗤地笑。
埃德有点尴尬地抓了抓下巴。
“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试着找一找的。虽然有点麻烦……但至少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尼亚不死心地眯起眼睛，搓了搓手。
话音刚落，几声异响从那个巨大的垃圾堆里传了出来，沉闷而怪异，像是有条蛇正在碎片之下危险地扭动身体……又像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往外爬。
“……你们听见了吗？”埃德疑惑地问道。
“……救命……”另一种更细微和无力的声音颤抖着飘了过来。
从一堆破烂之下拖出那个还在蠕动的“虫卵”时，埃德欣喜地以为被裹在里面的会是大难不死的德阿莫?卡普他有大堆的问题要问他。
但当那灰扑扑毫不起眼，却异常坚韧的丝网被一点点割开，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特瑞西！”
虽然有点对不起德阿莫，埃德不禁更加欣喜地大叫起来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即使那张圆圆的面孔像之前那个蔫掉的苹果一样，脸颊都陷了下去，砂色的卷发也变得像一团发了霉还沾满血迹的稻草……埃德确信他不会认错，约克?特瑞西，黎明女神年轻的牧师却眼神呆滞地瞪着他，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眼珠惊恐而茫然地转来转去。埃德治好了他头上的那条裂开的伤口，却担心他并不只是撞坏了头。
他的手指在牧师的头发里摸到了一条细细的、坚硬而冰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了下来。
那是个歪歪扭扭的铁圈，锈迹斑斑，粗糙得连接口处的铁刺都没有磨平，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倒是有一行短短的符文……埃德瞪着那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看了半天，终于分辨出来，那像喝醉了酒的水手胡乱刻下的东西，根本不是符文，而是一个简单的古精灵语。
“……‘王冠’。”他干巴巴地念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
“真好运！”尼亚兴高采烈地啪啪啪给他鼓掌，“埃德，你真的很适合做一个冒险者！人人都会欢迎你的加入！”
伊斯一声不响地伸手夺走了那可笑又危险的“王冠”，微微皱眉。
“……他是怎么在一闯进这地方就会被包成个茧吊起来的情况下拿到这玩意儿的？”他问。
“谁知道呢。”尼亚耸肩，“也许罗穆安发现这玩意儿对他没用之后就随手把它扔在外面某个垃圾堆里了……他干得出这种事儿。”
“……他又怎么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也许并不知道？”
“你会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这么丑的东西戴到自己头上吗？”
“那上面好歹刻着‘王冠’呢，人人都想当国王不是吗？”
“……尼亚?梅耶！”伊斯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还没有从束缚中挣脱的约克打了个哆嗦，浑身发抖，双眼在恐惧中睁得更大，拼命地想要滚开，却虚弱得像个垂暮的老人。埃德只能轻拍他的胸口，不安地看着伊斯和尼亚。
他知道整件事都透着诡异有太多巧合根本无法解释，像是有谁刻意把约克和这顶“王冠”送到他手上……但他不觉得是尼亚在操纵这一切。虽然盗贼确实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也许伊斯比他更在意那几句警告埃德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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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 勇气
尼亚好一会儿没有出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垂头眨着眼睛的样子很是委屈，埃德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要哭……不，不可能，哪怕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这也是从地狱归来的尼亚.梅耶，而不是说哭就哭的埃德.辛格尔。
然后尼亚抬起了头。
“我承认我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他说，“但如果不是发现有人找到了这里，我原本没打算钻进来……罗穆安的兔子洞绝对跟他自己一样疯，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强到那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这根铁圈儿到底是不是罗穆安所说的那一个，或者它是不是真的有用我甚至不知道他告诉我的那些乱七八糟里有几句是实话……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这个倒霉的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玩意儿又为什么会在他头上……我发誓。”
他的语气和神情让人没办法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连并没有怀疑他的埃德都觉得满心愧疚。
伊斯有点心慌的扭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希望尼亚能够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问题，而不是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可当他真的变得这么一本正经，他反而不知所措。
“……也许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儿？”
埃德小心翼翼地打破那令人尴尬的沉默，“也许约克知道更多。”
……如果他还能回答的话。
伊斯看了那哆哆嗦嗦抖成一团的牧师一眼，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他伸手拖起约克，毫不理会他的挣扎，把他扛在自己肩上，一声不响地掉头钻回迷宫般的通道之中。
尼亚冲埃德耸耸肩，笑得有点没精打采。
“为什么他要长大呢？”他说，“他小时候多可爱啊，我告诉他蛇就是长大的蚯蚓他都会信。”
这个问题……埃德可无法回答。
不停扑腾的牧师在他们离开下水道之前就被伊斯暴躁地一拳揍晕过去，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在埃德的床上茫然地睁开双眼。
“……约克.特瑞西？”埃德轻声叫道，不自觉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曾经像这样整晚忧心忡忡守在另一个人身边，那人醒过来就打晕了他……还杀了他的母亲。
约克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清醒。
“埃德.辛格尔？”他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为你能告诉我。”埃德苦笑，却也松了一口气。如果约克真的疯了或者变得痴痴呆呆的……他可没办法跟黎明神殿那位又凶又害羞的圣骑士交代。
“我……”
约克张开嘴，又闭上，花了不短的时间努力回想，最终却还是懊恼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起来。”他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来找你，然后……我来找你了吗？”
埃德摇头。
“是我们找到了你。”他说，“你失踪三天了。”
“什么？！……你们在哪儿找到我的？”
“下水道。”
约克的第一个反应是低头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们给你擦洗过了。”埃德说。
年轻的牧师尴尬地红了红脸。
“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说。
他疑惑而不安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埃德只能安慰他：“你的头受了点伤……我治好了伤口，但你或许得再好好休息一阵儿才能完全恢复。”
他暂时不打算跟他提起那个疯法师的兔子洞……他还记得那时牧师眼中的恐惧。也许能够彻底忘掉，反而是种幸运。
约克有些沮丧地默默点头。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埃德忍不住问，“还是连这个也忘了？”
“不……这个我还是记得的。”约克犹豫了一下，语气不怎么确定：“我……大概看到了伊卡伯德?贝利亚。”
埃德猛地睁大眼睛，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在哪儿？！”他急切地问。
“就在斯顿布奇……在旧港口附近。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我对贝利亚大人印象十分深刻……我想我应该没有认错……不过，也很难说……”
莫名其妙的受伤和失忆让一向充满自信的牧师迟疑起来。
从他的叙述之中，埃德惊讶地发现伊卡伯德在信奉其他神的牧师……甚至法师之中，都极受关注。
……也许他不该如此惊讶。
“他是个天才！……是个被神明所眷顾的人。”约克并没有掩饰他的仰慕或许还有一点点嫉妒，“我听尼奥的法师说过，如果他没有成为牧师，绝对能占据七塔之一。”
对骄傲的法师们而言，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
“但我们的大祭司曾经告诉我……他或许也十分危险。”约克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过于执着而缺乏敬畏’……她是这么说的。”
黎明女神的大祭司是一个年迈的女牧师，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出现在人们面前。埃德不曾有幸见过她，却得承认她的评价十分准确。
“也许我不该多管闲事。”约克飞快地看了埃德一眼，“也许你早已经知道了……但我总觉得也许最好还是告诉你一声……”
“我并不知道。”埃德坦率地说，“多谢。”
约克沉默下来。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埃德准备离开让他休息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我知道国王打算对付水神神殿。”他说，语速快得像是不容许自己后悔，“安特，死掉的那个国王……我也知道他打算用什么办法来算计你，我在斯顿布奇有些消息灵通的朋友……我本该警告你，因为你显然是无辜的，可我没有……我想我是不愿与国王作对……大概多少也希望水神神殿不再那么……我没想到……”
他低下头。埃德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愧疚那大概已经在他的心上压了许久。
然而埃德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可谴责的。那只是谁都会有的一点点嫉妒和软弱……能够承认它们的勇气更值得尊敬。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他轻声说，突然想起那些曾经在柯林斯的五月节上并肩作战的，信奉着不同神明的人类、矮人与精灵。
或许……他们仍可并肩而战。
当他找回自己付出信任的勇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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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真名（上）
埃德轻轻关上房门，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伊卡伯德还活着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就从来没有认为伊卡伯德也死在了柯林斯的迷雾里……那个人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斯顿布奇……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在这里？那些和他一起失踪的人在哪儿？肖恩知道吗？……
肖恩?弗雷切这段时间安静得出奇，反而让他提心吊胆。哪怕如今他已经能够对肖恩的行踪了如指掌……
埃德的心抖了一抖，蹑手蹑脚地钻回房间，摸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瓶子里有一只僵死的虫，像一滴暗红的血液般一动不动地趴在瓶底。靠着这个，他才能随时知道肖恩在哪里……这是伊斯从远志谷带来的，埃德怀疑他原本想用在斯科特的身上，却不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这不算禁术……却似乎也并不怎么正大光明，也许最好还是别让人发现。
前一刻他还想着或许该试着与更多人并肩而战，这一刻他已经在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秘密……埃德有点羞愧，又有点无奈，同时还想着是不是该把那个卷轴也摸出来……
还是算了吧。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水晶瓶只有藏在伊斯那里才安全。然而当他推开伊斯的房门时，却差点失手把它砸了出去。
伊斯正一脸嫌弃地把那个歪歪扭扭的铁圈儿往头上戴。
埃德以他从未有过的敏捷飞扑过去，牢牢地抱住了朋友的手臂。
“你在干嘛？！”他低吼，又气又急，却又担心被娜里亚听见。
“试试看嘛。”伊斯瞪他，“不然怎么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用？”
“如果它烧坏了你的脑子怎么办？！”
“那个蠢货牧师的脑子被烧坏了吗？”
“……好像也没有……但他一点也不记得关于那个兔子洞和这个铁圈儿的任何事了！”
“……这根本不算什么损失嘛。”
“如果会有更糟的结果呢？！”
“我是条龙我从灵魂到**都比你们人类要结实得多，怎么可能会有更糟的结果？”
“如果你真的这么相信，为什么会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把这玩意儿往头上戴？！”
伊斯呆了一呆。
“别告诉我你听不见我的脚步声。”埃德趁机夺走了那顶“王冠”，“你是希望真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能有人阻止你吧？！”
“……才没有！”被揭穿的龙恼羞成怒，“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连门都不敲就窜进来！”
他在埃德想要反驳的时候不由分说地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到了一边。
“……你们在干嘛？”娜里亚出现在门边，疑惑地问。
“没什么。”伊斯故作镇定。
埃德用力掰开他的手，悄悄把铁圈儿藏在身后，对娜里亚挤出一个笑容。
“……我得出个门。”娜里亚挑眉，“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还有，帮我看着点儿泰丝……她有点不对劲。”
暂时逃过一劫的两个人各自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听着娜里亚步下楼梯，听着大门被打开又合上……
埃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把铁圈套在了自己头上，牢牢按住。
措手不及的伊斯怒视着他如果不是因为娜里亚还没有走远，他大概会用一声巨龙的咆哮掀翻屋顶。
过于幼稚的得意完全盖过了应有的恐惧。埃德忍不住嘿嘿地笑着，正了正他的“王冠”。
“……如何？”伊斯开口问道，看起来比他还要不安。
“呃……没什么感觉。”埃德眯起眼努力感受，却连一丝丝魔法的波动都感觉不到，“也许还需要什么咒语？……或者得看到那些符号才有用？”
“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用。”伊斯嗤之以鼻，“这么难看的东西怎么会有用！”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起身拿出了那块从远志谷带回来的石板，犹豫片刻，却又塞了回去，将那块已经“属于”他的骨片放在埃德的面前。
上面的符号并没有改变两条微微弯曲的线条对称地向两边伸展，仿佛扬起的双翼。
它让他觉得安全……所以它或许也不会伤害他的朋友。
埃德低头盯着那个符号的时候依旧警惕地保护着他的王冠，唯恐被伊斯夺走。他想他是不够专心……或者实在困得不行，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反而渐渐连眼睛都有点撑不开。
他的头不自觉地点了点，脑子里一阵迷茫。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突然涌了进来……或者被抽了出去。他无法分辨，他只觉得竭尽全力地追随者……或被某种力量硬拖着穿过午后城市里喧闹的人群，滑过夏日浓绿的草地，狂奔过疾风下翻涌的波涛，飞驰过孕育着雷电的云层，身不由己地撞进浓重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静。
有那么一刹那，无数星辰沉默围绕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静静地闪烁着，如世间芸芸众生般不停诞生又死去，一刻也不曾停息。他漂浮于其中，沐浴着每一颗星辰的光芒，恍惚间仿佛能听见宇宙间最初和最后的乐章，宏大……而无声。
然而下一个瞬间，星星们疯狂地旋转起来，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它们的光芒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他目眩神迷……却又奇妙地各自分离，仿佛永远不会相遇。
他喘不过气。或者他已经根本不需要呼吸。他茫然地垂下双眼，在最灿烂的光明之下看见最深邃的黑暗。
虚无之海的浪花舔上他的脚踝，寒冷彻骨如冰龙的吐息……又像情人最温柔的一吻。
他俯下身，看见自己的影子。他的面目模糊不清，唯有发际闪烁点点银灰，像是落满了雪花，又像是头戴冠冕。
而后他听见一声呼唤，遥远而清晰。它呼唤他最真实的名字。那名字在一切开始之前便已刻在星辰之上，却也终有一日，会沉入虚无之中，再也无人记起。
……那并不是唯一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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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真名（下）
伊斯在埃德一头栽向地面的时候就立刻把他头上那见鬼的铁圈儿扯了下来，远远扔到墙角，并且后悔他没有早点这么干埃德并没有因此而清醒过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只能拎起他软绵绵瘫下去的身体塞进椅子里，抓住他的肩膀猛摇一气。
“埃德！”他大叫，再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惊动其他人。
埃德的呼吸平稳得像是在沉睡，唇边甚至挂着一丝令人恼怒的恍笑。伊斯粗鲁地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叫着：“埃德.蠢货.辛格尔！”
没有任何回应。
恐慌渐渐压过了愤怒，随着急促的心跳声涌了上来。
“埃德？”
他的声音低下去，竭力把脑子里那个惊慌失措的、无用的自己按回角落。他是一条龙，他应该有办法……
“……什么？”埃德迷迷糊糊地回答。
他的眼皮掀了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朋友离他过近的面孔，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莫名地肿了老高的脸：“……好痛？”
伊斯一声不响地瞪着他。埃德本能地从那渐渐泛起金色的双眼中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所以，怎样？”
伊斯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十分冷静。
“……我不确定？”埃德哆哆嗦嗦地回答，“让……让我想想……”
伊斯的眼睛眯了眯：“……你想告诉我你刚才其实是睡着了吗？”
“没有！没有！”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怀疑，埃德还是矢口否认，“我记得……我记得……”
他记得他漂浮于群星之间，他记得脚下无尽的黑暗，但他并不了解其中的含义……并不完全了解。
他还记得一个名字它就徘徊在舌尖，却似乎有种力量阻止他说出来。
伊斯的神情在他的迟疑之中变来变去，每一种都十分不妙，看得他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缩成更小的一团。
片刻之后，伊斯在他头顶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房间借你。”他说。
埃德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哪怕睡意已经被吓得飞到了极北冰原，也赶紧连连点头，献上一脸感激涕零的笑容。
伊斯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走向墙边。那个“王冠”可怜兮兮地躺在墙角，看起来更歪了，伊斯皱着眉头扭了几扭，试图让它恢复原状，却似乎已经失去了“试试看”的兴趣。
埃德收回紧张地跟随着他的视线，暗自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从桌面上掠过那块骨片还躺在那里。埃德挺喜欢那个像只正在飞翔的小鸟般的符号，尽管它依旧意义不明……
然后，那个符号突然在他脑子里活了过来。
它远不只是一个符号……太多东西骤然间蜂拥而出，让他应接不暇。混乱之中，只有一串奇妙的音符，清晰而响亮地压过了一切。
他脱口而出，感觉到它在舌尖的跳动。那更接近音乐而非语言，音节铿锵，冰冷锐利，仿佛剑刃交击，有仿佛春天开始时林间溪水上薄薄的冰层碎裂消融的声音。
它听起来那么熟悉又亲切，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然而下一刻，强烈的恐惧涌了出来。
这是个……他不该知道的秘密。
伊斯背对着他的身影犹如被冻结般僵硬，许久才转过身来，声音低哑：
“……你怎么知道的？”
他听到了……他听得很清楚，清楚到埃德根本没办法否认……或许不只是听到而已。
窗子关着，房间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金色，他的神情……他整个人都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柄寒冰铸就的长枪，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毫不留情地扎进埃德的胸口。
埃德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都在发抖，视线慌乱地在他骤然间变得陌生的朋友和桌上的骨片上打转。
伊斯并没有靠近他一步，他却恍惚间仿佛身处极北冰原的高山之上，那个寒风呼啸的洞穴里，仿佛冰龙巨大的爪子就压在他的胸口，而他能听见自己的肋骨一根根断裂的声音，在死亡降临前的黑暗中徒劳地挣扎……
他感觉到真正的危险。
他可以逃走他已经比从前要强大得多，他甚至不一定会输给伊斯……他已经不可能会输给伊斯。他可以打败他，让他冷静下来，再让他明白，他永远也不可能伤害他……
他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画面，身体却依旧僵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在伊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时依旧紧闭双唇，虽然不自觉地拼命往后缩，却只是沉默地抬起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不能使用那个名字……一旦他开口，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伊斯低头看着他。他有着人的形体但他此刻纯粹是一条龙。他在那张因为恐惧而失去血色的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倔强和一丝丝委屈，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你怎么能以为我会伤害你？
可他无法控制。过于强烈的本能在驱使着他……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灵魂深处的怒吼，那是从最深的恐惧之中生出的愤怒，它咆哮着让他撕碎眼前这个脆弱多变……却掌握了他的真名的人类。
拥有那个名字，他能控制他的一切……那是一条龙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伸出手，利爪从指尖钻出。他知道他可以轻易撕开埃德的咽喉……那个傻瓜甚至都不打算反抗。他只是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双膝缩在椅子上，抬头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变得绝望。
他可以轻易结束一条龙最大的噩梦……然后呢？
他余下的生命会变成一场永恒的噩梦。直到有人……或许会是娜里亚，将她的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右手缓缓垂落，银色鳞片消退在人类柔软光滑的皮肤之下。
“忘掉它！”
他咬牙切齿，却知道他的命令有多么无力。
他不可能忘掉。
然而埃德拼命点头，一瞬间眼泪哗哗，孩子一样抽着气揪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唯恐他会就此离开。
他或许不知道，只要一句话，他就能伊斯永远没有“离开”的可能……又或许是知道的。
伊斯无声叹口气，嫌弃地把那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家伙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别哭了！”他暴躁地开口，“娜里亚又会抱怨我欺负你……把你的眼泪擦干净，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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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 泰丝和她的精灵（上）
娜里亚时不时地觉得，在三个人两个人一条龙之中，她说不定是最可靠的那一个。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固然，她没有什么天生的强大和神赐的力量，但她一贯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至少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绝不会三天两头地改变主意，或者莫名其妙就喜怒无常，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成天闹着各种别扭……那实在是让人心累无比。
匆匆回到家中时，那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她就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伊斯和埃德之间显然就出了什么问题。也许当时她就不该那么急着离开……不该满怀希望地相信他们能像两个成年人那样好好地解决任何矛盾。
他们竭力表现得恍若无事，但娜里亚一眼就能看出来，埃德比平时更安静，像只唯恐自己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地紧贴在伊斯身边，围着他绕来绕去，而伊斯分明被平常更加暴躁，却又以更大的耐心容忍了他的行为，没有恼怒地一脚把他踢开……
绝对有问题。
然而她顾不上理会这个，因为更大的问题摆在她面前泰丝不见了。
“……我说过让你们盯着她的。”
娜里亚努力保持平静。
埃德一脸愧疚地低头，伊斯冷着脸把头扭到一边，谁都不敢直视她。
……他们那会儿搞不好根本就没有听到。
娜里亚沮丧地想着。
泰丝最近很不不对劲。她不怎么说话，总是在发呆，而且有意无意地冷落着小莫……诺威。而这一次，她甚至根本没有带上诺威就不见了问题很大。
小猫鼬这会儿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窗沿上，小爪子耷拉在两边，连浑身的毛都似乎失去了光泽，让娜里亚根本不忍心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算了。”她说，蹬蹬蹬冲上楼梯，推开走廊上的窗子，探头大声叫道：“洛威娜！”
对面小楼的窗开了，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笑嘻嘻地趴在窗台上冲她挥手。
“泰丝去哪儿了？”娜里亚直截了当地问。
“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洛威娜拨了拨她褚色的长发，“她往西走啦，罗比跟着她呢……虽然不一定盯得住，那个小姑娘可是斯顿布奇出了名的老滑头。”
娜里亚担心的就是这个。
裙角被扯了扯。娜里亚低下头，看着小猫鼬对她比比划划。
“你能找到她？”娜里亚纯粹是猜出来的。
小猫鼬点点头，神情黯然又坚定。
娜里亚俯身把它抱起来，风一般冲下楼梯。
“跟我来！”她冲那还呆站在原地的两个家伙叫道。
不管他们到底在闹什么别扭，直觉告诉她……她会用得上他们的。
泰丝在黑暗中徘徊。
阶梯时上时下，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却不会迷失方向，也不会被绊倒……路只有一条，而她走得太慢。
何况她走过这条路……有人带着她走过这条路。
被隐藏的记忆仿佛岸边的礁石，在潮水退去时一点点显露，迷蒙中森然如噬人的怪兽……她记得她被人抱在手臂上，小小的她，带着满心恐惧与好奇东张西望，看着堆积如山的宝石光华流转，看着锈迹斑斑的盔甲与武器在沉默中腐朽，看着地上森森的白骨，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低的呻.吟……却并不敢出声。
她或许本能地知道，抱着她的那双温暖的手臂，属于一个真正的怪物。
她以为她在下水道里捡到的是一个受伤的精灵……她一直这么以为，可那并不是全部。
她忘记了那个几乎已经失去呼吸的精灵在她触及他的一瞬间猛地睁开眼睛，绿色瞳仁深得发黑，黑不见底。
可她那时并不害怕。
“你要死了吗？”她问他，然后安慰他，“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会死的。”
母亲会死，父亲会死，她也会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灵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是冷的，不知为什么，却又有一丝阳光的气息……仿佛垂死挣扎的一点希望。
然后他把她抱了起来，他手臂温暖而有力，全然不见上一刻濒死般的虚弱，一直把她带进这个被永恒的黑暗所统治的地方。
三重塔。
一重重的台阶终于爬到了顶。她走进一个空旷的大厅，听着自己极轻的脚步声微微震动空气。被封闭的空间里有陈腐的、被遗忘的时光的气息，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她找到了那个石制的王座，在那繁复的雕刻上摸索着，呆站了很久，然后默默地坐了上去。
她知道罗莎来过这里，但她并没有机会跟她谈起这个，否认她或许早就已经想起，她也来过……在很久很久之前。
她被人放在王座上，因为这是整个大厅里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冰冷的石头硌得她很不舒服，一直不停地动来动去。
现在她已经能够忍受这样的不适……她根本察觉不到。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所喜欢的那个精灵……她的精灵，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来这里？”
黑暗中，她听见有谁轻声问道。
她抬起头。柔和的光芒仿佛黎明时分的阳光般渐渐亮了起来。光芒落在精灵被束起的金发上……依旧如此灿烂。
泰丝怔怔地看着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来到这里，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他在这里……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已经无力去思考。
“……跟我来。”
安克兰向她伸出手，语气异常柔和。那是不同于诺威的温柔……它不容拒绝。
泰丝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拉住他的手。
她没有问他要去哪儿……那毫无必要。她记得上一次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而这一次……
这一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得无力反抗的女孩儿，哪怕惶惶无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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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泰丝和她的精灵（下）
塔顶是无尽的黑暗，塔底却是光明之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泰丝好奇地盯着那颗被镶嵌在地面中心的宝石。她依稀觉得它与她上一次见到的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它依旧不像一颗石头，而更像一团被冻结的火，冰层之下，火焰仍在燃烧跳跃，仿佛拥有生命。
也像一颗心脏。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有趣。”
她听见安克兰低声说，“你有一些……很特别的朋友。”
泰丝一直盯着那颗宝石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一句话大概是对她说的。她没听懂，也没放在心上，毫不理会地依旧发着自己的呆，看也没看他一眼反正她也看不懂他在宝石周围曲曲折折地画些什么东西。
符文画在半空，微微扰动了空气，星盘般的图形在半空若隐若现地发着光，无声地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明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
“过来。”
安克兰再次向她伸手。
这一次泰丝没有再那么乖乖听话。她站在原地，离他几步之遥，歪着头，沉默地看着他。
她记得上一次他也这样画出奇怪的符文，然后抱着她站在了宝石之上……却始终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是某种祭品吗？……她失去了什么？
“过来。”
安克兰耐心地重复，不急也不怒，他的语气既非命令也非恳求，只是……理所当然，仿佛确信此刻的泰丝不会违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泰丝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精灵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暖而干燥，但从他口中吐出的语言是陌生的泰丝从未听过诺威以这样的语言吟唱……她的精灵是个战士。
她的手指僵了僵，但纹丝未动。即使恍惚感觉到火焰自脚下升起，无数奇怪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奔涌在全身的血液滚烫得像是在沸腾……她动也不动，只是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精灵的侧脸。
她太过熟悉这个角度……她总是站在他的左侧。
长锥般的匕首钻进精灵的身体时她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微微扩散的瞳孔看起来天真又茫然。
她总是站在他的右侧，因为他需要她守护他的左侧……她熟悉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破绽。
精灵低下头。鲜血从伤口涌出，仿佛不可能停止，他的表情却依旧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泰丝觉得他根本感觉不到痛楚……所以这具身体或许早已经死去，即使它还拥有温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要紧。
泰丝确定她扎进了心脏，但那对精灵似乎根本没有影响。也许还是该把他当成一个亡灵，一刀扎进他的头……但他太高了，她够不着。
这几乎让她觉得有点可笑。
“杀了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她听见安克兰轻声问道，“一旦我死去，他也将不复存在。”
“他还存在着。”泰丝说，“他也会继续存在。我不在乎他曾经是什么……或者到底是什么。他也许只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他依旧愿意成为你的一部分，我也愿意试着接受你的全部，可他不愿意，他想成为他自己……他就是他自己。所以，即便他只是个影子，我也会让他成为主人，如果做不到……至少我能让他得到自由。”
“……那样一个完美得近乎虚假的灵魂，到底有哪里值得你爱？”
“如果是你把他创造成这样，为什么你会不知道答案？”
安克兰沉默下来。他的血流了满地泰丝低头看着自己浸在血泊中的脚，微微有些发慌。
但精灵依旧稳稳地站着，仿佛他的生命并不依靠鲜血。泰丝呆站了一会儿，忽地蹲了下去，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弹出来，猛击向那颗在血色中发光的宝石它的光芒沿着血液闪闪烁烁，一点点消失在精灵的身体之中。
精灵敏捷地俯身，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别闹。”他说。
那语气中的无奈像极了诺威，让泰丝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放开她！”
娜里亚的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随之而来的是一根寒冰铸就的长矛。
精灵随手划出一个符号，反推回去。长矛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扎向伊斯。
埃德没来得及拿上手杖，但他的魔法足够抵抗这反弹回来的攻击，精灵却无法再用同样的仿佛应付下一个攻击伊斯弹跳起来，把自己当成武器，整个人猛砸了过去。
他甚至在半空里变回了冰龙，在塔底并不十分宽阔的空间里铺天盖地般压向精灵，长长的尾巴则灵巧地卷向泰丝的腰。
泰丝一刀扎在它的尾巴尖上。
冰龙爆发出一声恼怒的咆哮，收回的长尾改而像鞭子一样抽向精灵抓住泰丝的手，巨大的爪子已经压到了精灵的头顶。
然而精灵不闪不避，甚至都没有低一下头。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只手依旧牢牢地抓着泰丝，微微眯起眼看着冰龙寒光闪烁的利爪，唇边扬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别碰他……快滚开！”
泰丝尖叫，已经顾不上这听起来像什么。
巨爪在半空顿了顿，但冰龙的尾巴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
火焰从它触及精灵身体的那一点无声地炸开，一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眼前尽是火除了火焰再无其他，除了火焰的呼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在烈火之中。泰丝觉得自己像是被烧成了灰……即使身体没有，心也大概烧掉了。
她并没有受到伤害。但她不知道这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对她的朋友们意味着什么。
“娜里亚！！……埃德！”
她放声大叫，开始试图挣脱精灵的手。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怒吼。
火焰翻滚起来。冰龙巨大的身影从火光中显现，伸展开来的双翼仿佛在烈火中燃烧……它的整个身体都仿佛在燃烧，连银白的鳞片被烧得发红。
泰丝拼命睁大眼睛，终于能够确认，尽管是一条怕火的冰龙，它也一样没受伤，它只是愤怒又惊慌……而且看起来像是变成了另一条龙。
“……有趣。”安克兰喃喃低语。
泰丝恨死什么“有趣”了不，也许不该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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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 塔基
火焰骤然而来，亦骤然而去，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声沉闷的轻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冰龙保持着扬起双翼的姿势，疑惑地站在原地。埃德惊魂未定地撩了撩有点发焦的发梢他险险护住了娜里亚和她怀里的小猫鼬。
泰丝松了一口气，眼前却一阵阵发黑，不知道是因为这里越来越明亮的光线，还是因为她开始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我就只晚了那么一点点！”
尼亚大声抱怨着从阶梯上窜下来，“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干了什么？塔都要塌啦！”
安克兰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小个子的盗贼。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尼亚警惕地后退了半步，“虽然我偶尔也穿穿裙子……但我是不会嫁给你哒！”
没人笑得出来。
安克兰淡淡地收回视线，拉着泰丝向后退了两步。
“你说得没错。”他说，“塔是要塌了。”
火焰瞬间烤干了满地血迹，焦黑的血块一片片化为灰烬，血迹之下，那颗巨大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红色宝石，不知何时已满是裂痕。那些裂痕如蛛网般渐渐扩散，发出细碎的声响，一片死寂之中，每一声都惊心动魄。
有一小会儿谁都没能做出反应，只是怔怔地发着呆，仿佛无法理解“三重塔会倒下”这样的事实他们从小就被告知，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这个作为塔基的这个空间，似乎也没有怎么晃动……只有光线愈发疯狂地闪烁起来，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
冰龙不安地低吼一声它感觉到了力量崩溃前微微的颤抖。
“……快跑啦！”
尼亚一把抓住娜里亚准备往外跑，却又被一把拖了回来。
“不行！”埃德脸色惨白，“三重塔不能倒！”
至少不能是现在……无论整座塔倒往哪个方向，毫无准备的人们都会死伤无数。
“告诉我要怎么办！”他对着盗贼吼道。
尼亚瞪圆了眼睛吼回去：“都说了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
埃德不由自主地望向安克兰，安克兰却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显然不打算帮忙。
“……你想被一起埋在这里吗？”
泰丝恼怒地低声说，感觉到微微的悔意。
安克兰冲她笑了笑，而泰丝看懂了“不可能。”
他当然有办法离开这里，大概还会带上他一直不肯放手的泰丝。但其他人，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埃德自然也能离开这里……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离开，却不能就这样跑掉。
他们不像她，从不会把过多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上。
越来越后悔地泰丝用力跺了跺脚。
“就不能换掉这颗破石头吗！”她大声叫道，“坏了就换一颗嘛！”
她知道这是强词夺理……可如果不说点什么，她就要被愧疚压碎了。
“可以换吗？”
在焦躁中不自觉地蹲了下去的埃德又跳了起来，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闪出一种泰丝疑心他烧坏了脑子般的狂喜，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可以换的！”
“拿什么换？”尼亚泼过来一瓢冷水，举起一颗鸽卵大小的绿色宝石，“我身上最大的也只有这么大！”
泰丝觉得……那颗宝石有点眼熟。
埃德却已经猛冲了下去，满怀希望地向冰龙伸出手。
“你带着吗？”他问。
冰龙眯起眼，不无恼怒地嘟哝了一声。
一颗深蓝色的宝石砸进埃德怀中。它依旧不够大，但当它犹如流星般在半空中划过，没有人会怀疑深藏其中的力量。它看起来仿佛裁自夏日晴朗夜空的一角，又像是水波粼粼的深海，无数星辰的光辉流转其中，神秘而璀璨。
深海之心。
“……你到底把它放在什么地方？”
尼亚好奇地问道。
大概也只有他，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泰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埃德手忙脚乱扒开那颗前一刻看起来还神圣无比的红色宝石的碎片它们已经黯淡得跟烧坏的玻璃没什么两样。
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十分不可思议。转过头时，她甚至在安克兰脸上看到一丝同样的诧异。
对嘛，魔法怎么可能是这么随意的东西？这跟她听说的完全不一样。那些法师们总是念念叨叨的严谨的规则，精密的计算，等价的交换……难道都是骗鬼的吗？！
然而在惊异之外，她心底还有一点隐约的希望这是埃德。埃德.辛格尔本身就是一个不合常理的存在，就像他的朋友……像他身边那条既不嘲笑也不阻止，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冰龙一样。
埃德毫不犹豫地把深海之心按进了原本的凹穴。他的神情冷静而专注，仿佛确信那一定会成功。
而当他开口念出咒语……泰丝也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那不像是她听过的任何一种咒语那不像是她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哪怕她无法理解其中的任何一个音节，也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压力，仿佛刚刚消失的火焰一般，涨满了整个空间，让她生出从未有过的敬畏。
咒语很短，短到她有点怅然若失。而当周围恢复寂静，埃德依旧半跪于地。细细的蓝色符文仿佛从宝石上渗出，如丝般爬上他的右手，网一般将他束缚在其中。有一瞬间泰丝觉得他似乎会被深海之心……被这座塔摄入其中，成为它真正的、活生生的基石，再也无法挣脱。
娜里亚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离得更近的泰丝忍不住向前冲出一步，却被安克兰拉了回来。
“他不能被打断。”他说。
冰龙垂下双翼，紧盯着埃德，肌肉在鳞片下紧绷。一旦埃德真的有什么危险，泰丝怀疑它不会在乎任何“不能”……哪怕三重塔会瞬间砸在他们头上。
然而那些符文渐渐隐没在皮肤之下。原本如尘沙般静止在半空的光雾再次缓缓流动，温柔如林间的水流。
埃德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恭喜。”安克兰开口，“你已成为三重塔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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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守护者
埃德看向安克兰，他的眼中没有泰丝熟悉的那种“呃？什么？我不知道啊……”之类，有时傻得可爱，有时让人想揍他一顿的天真与茫然，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显得异常平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他说，“我不是什么‘主人’，也不会是。我只是……”
他似乎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才轻声把话说完：“一个守护者。”
“你可以换上一千种称呼，但对这座塔曾经的主人而言，都只意味着一件事你夺走了它的东西。你可以问问你的朋友，对一条龙而言，那是怎样的侮辱。”安克兰淡淡地说，“也许我该因此而感谢你。”
泰丝狠狠地瞪着他，实在很想再扎他一刀。她已经明白过来，安克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偷走三重塔所隐藏和保护的力量虽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上她。
然而现在……埃德变成了那个贼，不得不承受所有安克兰该承受的怒火。
冰龙发出恼怒的低吼。安克兰从容地低头，意识到什么的泰丝开始拼命挣扎。
“再见。”精灵说。
但他并没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优雅地退场。小猫鼬在谁都没有留意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高高跃起，凶狠地一口咬在了安克兰抓住泰丝的那只手上。
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知道那有多痛。
即使是安克兰也没能抵御这出乎意料的一击。他松了手，而泰丝趁机挣脱，一把抓住还死死地咬在安克兰手上的小猫鼬，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冰龙的翅膀下面，埃德的身后。
她觉得她找不到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猫鼬在泰丝怀里朝着安克兰嘶嘶地叫着，呲出一口带血的尖牙，牙尖甚至还挂着一小片皮肉。那一瞬间，仿佛栖身其中的精灵战士的灵魂已经消失无踪，在这里的只有一只愤怒而凶猛的野兽。
“诺威！”
泰丝低声叫道。
小猫鼬身体一僵，清醒过来，怔怔地摊着四肢，茫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也震惊于自己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安克兰笑了。他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转身离开。
没有人阻止他。只有尼亚在他从他身边经过时莫名地吹了声口哨。
塔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先回家吧。”娜里亚叹了口气，“我得弄点喝的，好好消化一下这一堆乱七八糟。”
泰丝有点心虚地连连点头。埃德却摇了摇头。
“我还不能回去。”他说，神情疲惫又平静。
三重塔开始摇晃的那一刻，整个洛克堡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陷入了一片混乱。
先不提那句“三重塔的倒塌意味着博弗德王朝的灭亡”的预言，一旦真的塌下来，这座塔多半是会砸在洛克堡上的。
被勒令反省的嘉德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帮助茉伊拉让整个城堡里的人迅速撤离在茉伊拉的坚持之下，他甚至还得顾及囚犯。
然而人才撤出一小半，三重塔恢复了平静。
为了以防万一，嘉德还是继续让更多人撤出。而此刻，他站在茉伊拉身后，听着埃德向她解释这一场“意外”，手在汗湿的剑柄上松了又紧，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他怀疑其中有几句是真话……但茉伊拉显然无意追究，他自然更无话可说毕竟埃德和他的冰龙朋友才刚刚救了他和阿格尼丝的命。
“真的十分抱歉。”埃德低头，他的愧疚看起来倒是十分真诚，“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照他所说，是他在查阅那些烂书的时候无意间触动了什么机关这根本是个无法查证的原因，他们总不能为了证明这一点再去触动一次。
“希望如此。”茉伊拉的语气温柔得不能再温柔，让这句话里原本可以有的责备与警告都变得简直像是安慰。
“也许我们该封闭那座塔？”她甚至为此而征求埃德的意见。
埃德抬起头，眨了眨眼，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便得到宽恕。
他看起来更加愧疚了，却居然敢大胆地摇头。
“没有必要，陛下。我们只需要小心一些。”他说，“那座塔不会再有危险……它守护的宝藏不该被就此尘封。”
茉伊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安特……曾经打算把三重塔里的书籍都转移出来，重新建起一座图书馆来收藏它们，就像巴拉赫的伯兰蒂图书馆那样。那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埃德的神情变得有点复杂每个人的神情都变得十分复杂。
“我想那是个好主意。”
埃德轻声回答。
“你是不是也太纵容他了一点？”
埃德离去之后，嘉德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他人不坏，也知道你觉得自己欠他的，可你都已经宽恕了他所有的罪行，甚至允许他们自由进出黑塔……之前是他的舅舅，现在是他，他们闹出这种乱子，却连一点惩罚都没有吗？谁知道他们都在里面神神秘秘的干些什么！这样下去，迟早会有第三次的！”
三重塔以前也曾经这样摇晃过一次，但因为时间太短，又十分轻微，导致的不过是一阵不安，而不是今天这样的混乱。
茉伊拉向他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她看起来异常憔悴嘉德终于察觉到这一点。
薄暮之中，她简直像朵已经干枯的花，连眼中从不曾消失的光芒都已经黯淡下来。
“……发生什么事？”
嘉德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茉伊拉保持着沉默，许久之后，她挺直了脊背。
“没什么。”她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嘉德……别担心。”
年轻的骑士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还是把他当成那个摇摇晃晃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跑、需要保护的小男孩。
但他也知道看似温柔的茉伊拉能有多么固执。她不想告诉他的事，他一个字也不可能挖出来。
他只能躬身告退，带着满腹疑问走过空荡荡的走廊。
他还得把撤出去的人安置回来……在那之后，他得让他保护欲过强的姐姐明白，他已经是个值得依靠的骑士。
……或至少，他在为此而努力，而她不该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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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三章 标记（上）
在伊斯有意无意的“提醒”之下，娜里亚放过了满脸疲惫的埃德，允许他去睡上一会儿毕竟，她还有泰丝可以先审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埃德几乎是四肢着地爬上的楼梯。这会儿他才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累得不行，他的灵魂和身体都不堪重负，开始向他抱怨连连。
他爬上了伊斯的床，因为约克依旧在他的床上昏睡不醒。娜里亚的朋友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照应着这里，有机会他该向他们好好道谢……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闭上眼……又睁开。
当有一条龙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瞪着你的时候，想睡着真的有点困难。
他像条虫一样蠕动着，给他的朋友让出半张床……但他知道，伊斯要的不是这个。
“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伊斯轻声开口，“你得到了那顶见鬼的‘王冠’……你掌握了神之语，然后你得到了三重塔……别告诉我你真的以为这不过是某种久违的‘好运’。”
埃德揉揉眼睛，爬了起来。
“不然呢？”他平静地开口。
“……他们在利用你。”伊斯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他们给了你这一切，让你去面对本该由他们面对的敌人！”
埃德明白他所说的“他们”是指谁……他也无法反驳。
“就算是吧。”他说，“也不是那么糟嘛。”
伊斯恼怒地瞪着他，而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你担心我会变成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就像斯科特。”埃德伸开双臂，摆出个僵硬的姿势，“可斯科特不是傀儡，我也不会是。就算是一颗**纵的棋子，拥有更多的力量也总不是什么坏事，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摆脱控制……也许他们其实并无意控制什么。”
伊斯的嘴角不屑地向下扯了扯。
“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埃德耸耸肩，“我们先解决最大的麻烦……再去想其他的麻烦。”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别担心，别担心……”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朋友。
片刻之后，他听见伊斯低低的，带着怒气与无奈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嘿嘿地笑着，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真的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但他怀疑即使在睡梦里，他也得不到安宁……在一切结束之前，他大概再也不可能再得到安宁。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选择……或许是因为他的血脉，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接受而不是反抗。
这或许算是某种软弱。但他实在也没什么选择……不，这就是他的选择。
就像肖恩所指责的那样，他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但他选择了接受……就不该再抱怨什么。
光与暗都包围过来，无数声音，迫不及待地在他耳边低诉。而他仿佛浪尖上的一片叶子，被抛过来抛过去，飘飘荡荡，沉浮不定，又像是一只落进了狼穴的兔子，无数只爪子向他伸过来，试图把他扯过去。
也许他该庆幸，至少他们并不真的想吃掉他。
埃德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沉睡过去，迎接另一场战斗。
娜里亚也放过了泰丝这真是大出泰丝所料。
“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黑发女孩儿心平气和地说，“但我希望下一次你这么干的时候能想一想……我们会很担心的。”
泰丝抽了抽鼻子，有点想哭。
“我知道啦。”她闷闷地说。
“那就好。”娜里亚拍了拍她的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泰丝觉得她大概忘了谁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一个……不过也无所谓啦。
房门被轻轻关上。泰丝盘着腿坐在床上，面前是她垂头丧气的小……精灵。
泰丝没见过小猫鼬这么沮丧的样子……不管那只是小莫的时候，还是拥有了一个精灵的灵魂之后。
它的每一根毛都耷拉了下来，没精打采地贴在身上，整个身体看起来都似乎小了一圈，更别提它还在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在想什么呢……他以为她要抛弃他了吗？还是他打算要抛弃她了呢？
“你还在那儿吗？”泰丝轻声开口，伸出手去。
片刻之后，小猫鼬点了点头，伸出小爪子搭在她的手上。
“那么，我也在这儿。”泰丝说，“只要你在，我就一直在。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在一起……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会让埃德试试能不能把我也变成一只猫鼬这样就再也没人能说我们不该在一块儿啦！”
她越说越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做人有什么好？做精灵又有什么好？还不如变成两只无忧无虑的猫鼬，在荒原上自由自在地生活……或者在城市里四处收集宝石也不错，猫鼬的身体可比人类适合当盗贼。
小爪子在她手心挠了挠，诺威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的样子……如果这一切能让人发疯的现实能算是正常的话。
爪子挠过的地方，泰丝的手心里，一丝丝红色的痕迹泛了起来。泰丝原本并没有在意，只到那些红痕渐渐看起来像是某个符号。
“……这是什么鬼？”她微微皱眉，用力把手心往衣服上蹭，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她一直安慰自己安克兰的咒语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他没理由把他偷来的力量送她一份……他才不可能那么大方。
但那大概是自欺欺人。
“叽！”诺威扯住她的手指，严肃地看着她。
“……知道啦，知道啦。”泰丝低声嘟哝，“我会让埃德看看这个……等他睡醒过来的时候。他简直累得像条狗，我总不能现在去拍醒他吧？那条龙会把我一脚踹出来的！”
在她唧唧咕咕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尼亚探出头来，对她眨了眨眼。
“嘿，小姑娘。”他说，“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泰丝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她不是太相信尼亚……就像她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值得信任。
然而尼亚的下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主意：
“你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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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标记（下）
“什么？”
泰丝疑惑地睁大眼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的演技素来完美，尼亚却只是咧了咧嘴。
“换个人准会被你骗过去。”他称赞她。
泰丝立刻把脸拉了下来。
尼亚视而不见地溜进房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给我看看？”他说。
泰丝抱起双臂，冷冷地瞪着他。
“……为什么每次我做坏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我勇敢又忠诚，偶尔我想做点好事，却总是没人信？”尼亚叹着气抓抓耳朵，扯开了自己的衬衣。
他个子比泰丝还要小，肌肉却匀称又结实。泰丝莫名地有点嫉妒……但她猜尼亚想让她看的并不是这个。
尼亚的胸口上，一个青黑色的标记慢慢浮现出来，随着心跳时深时浅不同的颜色，却跟她手心那个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那是什么？”泰丝问，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
“一个标记。”尼亚耐心地回答，“表示我的归属……说得难听一点，跟马屁股上的烙印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马死了也就完了，我死了……我的灵魂依旧不得自由。”
泰丝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听说斯科特已经给了你自由。”她说，“他跟你的主人做了交易。”
“是的。”尼亚的笑容有点苦涩，“可是你瞧，问题在于……曼妮莎并不是我真正的‘主人’。”
“……为什么你不告诉斯科特？”
“因为那不是他对付得了。”尼亚平静地回答，“如果能让他觉得多少算是解决了一个让他忧心的问题，也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需要你的信任。”尼亚拉好了衣服，“我猜安克兰在你身上留下了同样的标记……不是在胸口就是在手心。”
泰丝没有回答。
“我可以解除它。”尼亚说。
泰丝嗤地一笑，并不相信。
“你自己身上都还留着那玩意儿呢，却告诉我你能解除它？”她说。
“因为安克兰只是个亡魂……要进行这样的法术，他必须借用他人的力量不属于他的力量，这样的法术总会有漏洞。”尼亚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对魔法所知不多，但是相信我，唯有这一个，没有谁会比我更了解……我已经花了太长的时间来研究它。”
“而你就这么好心好意地只是想帮我？”泰丝依旧不怎么相信，“谢了。”
“不只是为了你。”尼亚说，“也是为了埃德。他正处在……一种相当微妙的情况之下。是的，只需要看一眼那个标记，他就会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说不定甚至也能找到解除它的办法……但同时，再看我一眼，他就会发现我撒了谎，而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刚刚才告诉我。”泰丝干巴巴地说。
尼亚笑了。
“聪明的女孩知道该如何保守秘密。”他说，“而你很聪明，泰丝……简直像我一样聪明。”
他甚至还记得向小猫鼬点了点头：“你也很聪明。”
“叽。”诺威礼貌而谨慎地回答。
“……也许埃德也能弄掉你身上的标记呢。”泰丝说。
尼亚摇头：“他还没有强大那个地步……而我费心费力，用尽一切办法想要保住他们的小命，可不是为了让他去招惹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他额头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挑，眼里透出几分暴躁。
突然间，泰丝相信了。
她跟小猫鼬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做出了决定。
“所以……”她摊开手，让尼亚能看见她手心血红的标记，“需要怎么做？”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尼亚咧开嘴，“首先一点点信任。”
他右手举起一柄小小的匕首，左手举着一颗绿色的宝石。
“……那是奎纳德家的精灵之眼！”泰丝终于认出来了，“你是怎么弄到的！”
那可是斯顿布奇少数连她也不敢下手的宝物之一！
“……我会告诉你的。”尼亚说，“等我们完事之后你没闻到香味吗？再过一会儿，娜里亚就要上来啦！”
人人谈之色变的大怪兽娜里亚端着餐盘走上楼梯时，尼亚正坐在最高的阶梯上，心不在焉地玩着他的匕首。
娜里亚想了想，俯下身把餐盘送到他眼前。
尼亚迅速用匕首连戳三块还在吱吱冒油的烤肠，塞进自己嘴里，幸福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他含含糊糊地说。
娜里亚笑了笑。她对自己的手艺有十足的信心，但她不确定尼亚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是真的。
父亲的朋友，她的朋友……所有的人或非人里，她最看不透的就是这个仿佛最无害的盗贼。
可伊斯相信他……这大概也就够了。
她走出几步，又若有所思地回头。
“你最近住在哪儿？”她问。
这里并没有尼亚的房间这栋小楼在斯顿布奇已经算是相当富足的人家才能住得起的地方，却也只有三间卧室，一间给了埃德，一间给了伊斯，还有一间是她和泰丝的。尼亚原本住在耐瑟斯神殿，那里在斯科特和肖恩的一场打斗之后才刚刚修缮完毕，可既然斯科特不在……娜里亚怀疑尼亚也不会愿意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即使三重塔已经换了主人……那个终年藏在塔影下的地方也还是阴森森的。
尼亚咬着烤肠眨着眼，不知道是好吃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还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会把客厅后面那个小储藏室收拾出来，你就住那儿吧。”娜里亚理所当然地说，并没有征求尼亚的意见。
尼亚睁大眼睛看着她走过走廊，好一会儿才把嘴里的烤肠吞下去，微微叹了口气。
他蔫蔫地靠在栏杆上，脑子里翻腾着他所有摇摆不定的抉择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可疑，而且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可疑，而他们却依旧愿意留给他……一个像是家人般的位置。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就算活在地狱，也不会比眼下过得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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