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章 承诺（中）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按上褚色的栏杆——那种生冷的白，从紫色的纱质长袖下透出来也依然有些刺眼。
莉迪亚?贝尔倚在栏杆上向楼下挥了挥手，笑容明媚。
尼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开口时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你就非得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吗……”他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喃喃低语。
“哦，你知道我的。”莉迪亚轻笑着低头，艳丽的红唇擦过他耳边，“我喜欢给我的朋友们一点惊喜。”
她像从前那样半是嘲弄半是亲昵地拍了拍尼亚的头顶，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一片死寂中，每个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却并没有人扑上去抓住这个“所有种族的死敌”。
娜里亚保持着冷静，疑惑地环顾四周。她没有见过莉迪亚，却也能轻易猜出这是谁——这个她闻名已久的女法师，正如传说中一般，黑发白肤，碧眼红唇，艳丽得像一朵已经开到极致，却凝固在将凋未凋之时的玫瑰。
她听说过她的大胆，但这未免也太过肆无忌惮。斯科特和尼亚也就算了，娜里亚能明白那种复杂的感情——那种艾伦偶尔提起莉迪亚时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感情，混合了愤怒，悔恨，遗憾与怀念……让她不解的是，除了必然的惊讶与警惕，连埃德和菲利都没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死灵法师表现出丝毫敌意，倒是在触及她的目光时显出了几分尴尬。
所有人之中，莉迪亚反而是最轻松自如的那一个，仿佛这里其实是她的家，而她是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主人。
“娜里亚？”她向女孩儿微笑，亲切地直呼她的名字，就像一个许久未见的长辈，“你长得不太像你父亲……说真的，这可是件好事。”
娜里亚没理她。这不太礼貌，但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对一个害她父亲断了一条腿，还差点害死伊斯的女人注意什么礼貌。
“……有人能解释一下吗？”她恼怒地开口问道，刻意不去看莉迪亚——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噢，我可以的。”莉迪亚殷勤地接话，一点也没在意她的无礼，“我的朋友们——曾经的朋友们，”她随手比划了一下，“和你的朋友埃德，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根本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而他们需要我的智慧和力量来帮助他们摆脱眼前的麻烦……就像从前一样。”
“可据我所知，你就是那个想用什么邪恶的仪式来获取力量的家伙——你就是那个该被解决掉的麻烦。”娜里亚加重了语气，来提醒那些眼神飘忽的男人。
“抱歉，恐怕你的消息有那么一点点问题。”莉迪亚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那一堆没来得及收拾的纸，唇边的笑意更深。
泰丝立刻把小猫鼬藏到了自己怀里，牢牢地压在胸口，无视它露在外面的、僵硬的小尾巴，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地瞪回去。
“瞧，是这样。”莉迪亚轻笑着收回了视线，继续耐心地“解释”：“我的确帮了某个家伙一点忙，来回报他的礼物……但这既不表示我得对那些‘邪恶的仪式’负责，也不表示我就像曼西尼大人一样成了他忠诚的追随者——这只是一个交易。然后当尼亚来问我要不要考虑另一个交易的时候，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觉得他的提议似乎更可靠一些。毕竟，我了解他，也了解斯科特……这总比面对一个捉摸不透的对手要让人安心得多呢。”
“‘交易’……不管什么交易，你们居然相信她会信守承诺？”娜里亚难以置信地瞪着斯科特——是的，这绝对是他的错！
斯科特平静而疲惫地迎着她的视线，什么也没说。
“女孩儿，你还是没听明白呢。”莉迪亚摇头叹息，“这与信任无关，我们也没有给彼此任何承诺。这只是……某种权衡和较量。我了解他们，他们也同样了解我——至少他们自以为如此。我相信我能在任何情况下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而他们相信他们多少能控制我的行为，并在我开始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及时阻止我……仔细想想，这其实挺有趣的不是吗？”
她微笑着向娜里亚摊手。
她如此坦率，倒让娜里亚再也无话可说。连泰丝也听得入神，甚至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某个家伙’来找你的麻烦吗？”娜里亚愤愤地问，却也明白这样幼稚的反击实在有些无力。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确信我会得到很好的保护。”莉迪亚不无讽刺地看了斯科特一眼，“反过来，‘某个家伙’大概不会为我做同样的事……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选择吧？”
娜里亚几乎有点绝望地翻个白眼，放弃了她徒劳且孤立无援的战斗。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说点正事了吗？”大获全胜的莉迪亚笑眯眯地拍拍手，“时间宝贵呐，我的朋友们。”
“……换个地方。”斯科特低声说。
娜里亚的眉毛又忍不住竖了起来——换个地方，当然，大概还得避开某些人……比如她。
“就在这里。”伊斯突然开口，挑衅般坚定而固执地直视着斯科特，“这里还有谁是你不能相信的吗？——就算有也没用，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并没有“什么都知道”的娜里亚及时地吞下了那声差点脱口而出的“什么？”
斯科特默默地看向埃德，埃德默默地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菲利微微翘起的嘴角透出一丝幸灾乐祸，用力一掌猛拍在斯科特的背上。
“就这样吧。”他说，“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你已经控制不了他们了，干嘛不索性想开一点？让他们更了解自己的敌人，总比让他们莽莽撞撞地四处乱闯要好得多。”
斯科特眼中还没有燃起的怒火无奈地熄灭。
艾伦似乎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而事实证明，艾伦总是对的。
这一次，他最好还是吸取教训。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一章 承诺（下）
围坐在桌边的人神色各异，埃德左看右看，心情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上一次这么多人一起坐下来商议某件事……还是在克利瑟斯堡，他们决定向北而行，寻找伊斯的时候。
那时的人几乎都在这里……除了再也不会出现的瓦拉和远在北方的艾伦。连诺威都认命地在泰丝的肩头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但……最该待在这里的斯科特，却已经独自离去。
“你不能留下。”
莉迪亚轻笑着，缺乏血色的手指点在斯科特的胸口，这样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
那时屋子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看着斯科特，担心他难以控制的愤怒会让事情突然间变得不可收拾。
斯科特一声不响地看了莉迪亚好一会儿，向埃德点了点头，平静地转身离去。
埃德觉得这样不对。哪怕他明白斯科特为什么会这么做……感觉还是很不对劲。可这是斯科特自己的选择……他终究还是没有阻止，却因此而耿耿于怀。
“既然伊斯都说了，你们‘什么都知道’，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来‘解释’更多。”莉迪亚倒是显得十分轻松愉快，“显然，你们有两个过于强大的敌人——照你们之前所做的，看起来你们已经选择了要先对付哪一个，而我要说……这实在是愚蠢之极。”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在帮另一个。”菲利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瞧，这样就没什么意思了，圣骑士大人。”莉迪亚笑眯眯地摊手，“毕竟我们彼此知根知底，我也只是实话实说。没错，我是在帮另一个，因为他更需要我的帮助——简单来说，他没有另一个那么厉害。选择两个相互为敌的敌人之中较弱的那一个，先齐心协力除去强敌再翻脸反戈，难道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人无从反驳……而这确实也是埃德一直所担心的。尽管从情感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安克兰那里夺回诺威的身体，理智上他却很清楚，无论有多么强大，安克兰终究只是徘徊于这个世界的孤魂，另一个敌人……却显然已经有足够的资格以神灵自居。
想要除去安克兰，他们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在那之后，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另一个吗？
“斯科特会有办法对付……另一个。”
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更加自信。
“‘这一个’，‘那一个’……”莉迪亚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真的要一直这么称呼吗？我知道精灵视‘安克兰’这个名字为诅咒，而如果我们说出了‘炽翼’，那条被逐出了这个世界几千年的炎龙，就会喷着火出现在我们面前吗？”
——倒是不会。
埃德苦笑着，不安地看了娜里亚一眼——她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满含讽刺的几句话依然带来了无形的阴影。埃德都不自觉地脊背发凉，娜里亚却似乎神色如常，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在他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变得稳重了许多……他本该为此而高兴，不知为什么却隐隐有几分失落。
“至于斯科特……”莉迪亚懒懒地交叉起十指，“我知道你们相信他——当然，为什么不呢？他从来没有恶意，他随时随地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所有人，就算这一次绝对是他自己惹来的麻烦你们也会心甘情愿地帮他收拾……但你们得想清楚，他真的还是‘那个’斯科特?克利瑟斯吗？”
“很显然，他能控制自己。”伊斯恼怒地开口。
“或能让你们如此相信。”莉迪亚冷笑，“炎龙可是相当狡猾的一族，‘暴躁易怒，凶狠好斗’只不过是它们更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伊斯怒视着她，却没有反驳。
“作为一个死灵法师……一个精通死灵法术的法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一个身体容不下两个灵魂，无论谁是真正的主人，弱的那一个迟早会被彻底摧毁。就算如你所说，他‘现在’还能控制，可连他自己都明白，他随时都有可能不再是他……所以他离开了，不是吗？如果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你们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无视伊斯眼中的怒火，莉迪亚毫无顾虑地冷嘲热讽……却依然没人能反驳。
“所以……”尼亚叹气，“你想怎样？”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莉迪亚眯起眼，“而你们应该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如果你们能做出决定，我倒是可以帮忙带个消息给安克兰。”
埃德心中一动。但他还什么都没说，莉迪亚便已经一眼看穿了他那点小小的企图。
“当然。”她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们想趁机对付她，那也是你们的选择……但最好别想瞒着我。否则，到时我会帮哪一边，可有点难说。不过，我诚心诚意地奉劝各位，还是别打这种主意——你们那点可怜的‘计谋’，在一个连一条炎龙都能坑死、让他的族人过了几千年也不敢提起他名字的精灵眼里，恐怕不值一提。”
“……你刚刚明明说他是‘更弱的那一个’。”娜里亚忍不住开口。
“他的确是啊。”莉迪亚耸耸肩，“虽然我一向认为智慧胜过力量，但绝对的力量碾压一切。以及，他再弱也比你们强。”
“够了！”伊斯脸色阴沉地低吼，“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讽刺我们的？”
“我很愿意帮忙，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莉迪亚一脸无辜，“但同时，我也‘诚心诚意’地认为你们实在需要被人用力敲打一番，以免你们太过不自量力——真正的朋友才会这么做，不是吗？”
“……怎么办？”泰丝惴惴地凑到娜里亚耳边低声嘀咕，“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她了。”
娜里亚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以及，真正的安克兰，或许跟你们听说的不太一样。”莉迪亚有意无意地看向尼亚，“如果你们不肯相信我，有个家伙倒是知道更多……只要你们能让他开口。”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二章 知情者
与平常相比异常沉默的尼亚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你指什么？”他问，“我是知道那么一点但我可已经全都告诉了斯科特……安克兰的确与地狱的恶魔们做过交易，在他开始研究最初的死灵法术的时候。所有还记得这事儿的恶魔根本不愿意提起那个家伙，我隐约听说他们是被耍了……至于其他，嘿，谁都知道，精灵不下地狱。”
“干嘛这么紧张？”莉迪亚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是指你从我这里摸走的那块宝石。”
尼亚眼中掠过一丝少见的尴尬。他一边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木盒，一边低声嘀嘀咕咕地抱怨：“我说了可以还你……是你自己不要的……这家伙吵死人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莉迪亚更加灿烂地向他微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他扔给你？别小看他，我的朋友，瞧，他啰嗦得要死，傲慢自大，骂起人来还毫无新意，可无论他说了多少话……那里面根本不会有一点有用的东西——这么一说的话，倒是跟你有点像呢。”
尼亚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将木盒放在了桌上，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打开。
泰丝两眼放光地探出身，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盒子里那颗巨大的无色宝石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看起来像是夜空的一点碎片，神秘而美丽。
但泰丝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不满地抱怨，“里面的小人儿睡着了吗？”
“想要听见他的声音，你大概得死过一次才行。”莉迪亚淡淡地说。
泰丝蔫蔫地坐了回去，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地问刚刚跳回她肩头的小猫鼬：“……你能听到吗？”
猫鼬看她一眼，十分无奈地用小爪子按了按她的额头。
“里面这位‘陛下’，”莉迪亚优雅地向后靠上椅背，“算是救过我一命。我曾经以为他就是安克兰……当我这样称呼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只是矜持地告诉我，我应该叫他‘陛下’——我觉得那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曾经是安克兰的王……直到我发现，他根本不是安克兰。”
她自嘲地一笑，向桌上的宝石挥了挥手：“能骗我这么久，您也该满足了，‘陛下’。”
然后她转向埃德。
“你见过他的。”她说，“在极北之光……他差点抢走了你的身体，是不是？”
埃德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想起了极北之光那个突然出现的、有一张开始腐烂的面孔的精灵，以及被那双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眼睛盯上时难以形容的恐惧。
“是他吗……”他喃喃低语，“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用惊讶掩饰着另一种恐惧——他也能听到宝石中那愤怒的咆哮。
所以……他确实是死过的吗？
“这就得问你的朋友了。”莉迪亚耸肩，“杰.奥伊兰……老实说，我也知道要如何将灵魂封入一颗足够承受它的宝石，但里面这位……哪怕只是个需要时常更换皮囊的幽魂，也是强大到连斯科特也对付不了的。我到现在也想不出奥伊兰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他是很厉害，可应该也还没厉害到那种地步。”
“奥伊兰……”菲利扫了埃德一眼，若有所思地皱眉，“是那个死灵法师？”
“他……并不是我的朋友……”埃德僵硬地挤出一句。
“没人怀疑这个好吗？”菲利不耐烦地瞪他，“……何况是又怎样？”
他自暴自弃地朝莉迪亚咧了咧嘴：“我们这里可是坐着一位比杰.奥伊兰更加大名鼎鼎的‘朋友’。”
“多谢夸奖。”莉迪亚毫不在意，“不过那个老头子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无论如何，自从被封在了这颗宝石里，‘陛下’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了。可他的强大不容否认……是他教我如何使用死灵法术，他也毫无疑问是个精灵，如果他不是安克兰……也必然跟安克兰有关。”
——不一定。
埃德有点恍惚地想。他不安地意识到，他或许正徘徊在某个不该再被挖出来的秘密的边缘，只能紧闭双唇，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以这位‘陛下’的脾气，如果一直被关在里面，除了斥责、谩骂和诅咒，你们什么也不会得到。”莉迪亚说。
“所以，”尼亚弹了弹盒子，“你是打算放他出来？”
“开什么玩笑？”莉迪亚挑眉，“在找到重新把他封回去的办法之前，我才不会放他出来的。我忍受了他那么久的指手画脚冷嘲热讽，还被他骗了那么久……这点小小的报复并不过分吧？”
“……他救了你。”娜里亚忍不住提醒，“还教你法术。”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好用的仆人。”莉迪亚冷笑，“小女孩儿，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娜里亚悻悻地闭上了嘴。
“我确信你们会有办法让他开口的。”莉迪亚的笑容一瞬间又变回了亲切和迷人，“尤其是埃德……你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
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夸奖的埃德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莉迪亚耸耸肩，“你们也可以索性把它当成一颗魔法宝石来使用——它的力量几乎能与凯勒布瑞恩的手杖上那颗破石头匹敌。”
埃德肩头一缩，差点忍不住去捂耳朵……虽然那并不会有用。
脑海中那一声怒吼让他怀疑那颗宝石是不是会裂出条缝，同样能听见的莉迪亚却恍若未闻。
“我想今天就只能到这儿了。”她遗憾地站起身，“抱歉……我还有另一个约会。”
“跟安克兰吗？”伊斯没好气地问。
“是又如何？”莉迪亚笑眯眯地反问。
没人回答。
“如果你们做出了决定，麻烦尽快让我知道。”莉迪亚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薄雾般的长裙，抬头向伊斯微笑。
“能送送我吗？”她问。
伊斯瞪了她好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居然无法拒绝这个必然不那么简单的要求。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三章 战斗的方式
余热未消的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一身紫色纱裙的莉迪亚像是被藏在沉沉的雾霭中，距离不过一臂之遥，依旧隐隐绰绰地看不分明，唯有一张苍白的脸浮在夜色里，再艳丽夺目也显得有几分可怖。
伊斯警惕地准备着应付这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女人带刺的每一句话，或包裹在甜美笑容里的恶意。可他们一路沉默地走过整个院子，谁都没有开口。
“我说什么也无法让你离开了吧？”莉迪亚在门边回头，叹息声低得像一阵夜风，“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因格利斯那个漂亮的小山谷里呢？”
伊斯没有吭声。他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而答案……莉迪亚也一样心知肚明。
“……保重。”
女法师无奈地微笑着，抬手轻拍他的脸颊，就像他小时候她常做的那样。伊斯怔怔地站在那里，鬼使神差地没能避开这太过亲昵的举动。
他在莉迪亚迈出门外时突然脑子一空，不假思索地一把拉住了她，没头没脑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给不了的东西，小家伙。”莉迪亚带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遗憾，轻轻挣开，烟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伊斯缓缓收回他什么也没抓住的手，心中异常烦闷。
为什么会冲动地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他懊恼地想着，最后只能归罪于女法师身上太过熟悉的馨香。
那大概也是带着魔法的吧。
“我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屋子里，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娜里亚冷静而客观地做出结论，“而她拉拉杂杂说了那么一大堆……真正有用的东西根本就没多少。”
“我猜那位多话的‘陛下’教给她的不止是死灵法术？”尼亚干巴巴地开着玩笑，却连他自己都笑不出来。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泰丝犹犹豫豫地开口，看了小猫鼬一眼，又迅速地坚定了立场：“但还是彻底弄死那个不要脸的精灵比较重要！”
“为什么我们就非得被牵着鼻子走？”菲利恼怒地抱起双臂，“不管是被斯科特，还是被莉迪亚……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袖手旁观，先等着那‘两个过于强大的敌人’打个你死我活再趁虚而入？反正他们原本就有仇，甚至都不用我们刻意去挑拨！”
“哟哦……”泰丝啧啧称赞，侧目而视，“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潜质……我附议！但你得保证能把诺威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弄回来才行。”
“……附议个屁。”菲利自己先泄了气，“他们真斗起来可不会在意别人死活，先不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斯科特大概会是最先变成灰的那一个……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就算舍不得拿你们怎么样，那条龙掉头就能吞了我。”
“所以，我们还是得被牵着鼻子走。”尼亚啪地一声扣上木盒，长出了一口气，神情都变得轻松起来，“不过，谁说被牵着走的时候就不能顺便干点别的呢……”
他收回木盒的手停在半空，左右晃了晃。
埃德的视线像是粘在了盒子上，蓝色眼珠随之呆呆地转来转去。
尼亚手腕一翻，木盒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地落进了埃德怀里。
“归你了。”盗贼拍拍手，似乎迫不及待地扔掉了这话痨的珍贵之物，“反正我又不会什么魔法……而且莉迪亚不是说了吗，你‘总是能出人意料’。”
埃德讪讪地笑着，一点也不觉得这算是什么称赞，甚至有点脊背发凉。但他下意识地紧握着木盒，也并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
娜里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眉。
“那个女人的话要么明嘲暗讽，要么不怀好意，”她说，“要我说，最好一句也别信。阴谋诡计我们可玩不过她……大概也玩不过那个什么安克兰。我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但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有弱点，找到它，击中它，不去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和我们能够信任的人并肩作战，要么赢，要么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我居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泰丝撑着下巴，一脸敬意地看着她，“而且居然觉得我们能赢……要么是我睡太久睡坏了脑子，要么……甜心，你其实挺适合做个领导者的。”
娜里亚的脸微微一红。
“至少那是我们所擅长的战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点，语气却依旧坚定，“好过像现在这样疑虑重重，瞻前顾后，总也拿不定主意。”
菲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唇边渐渐泛出一丝笑意。
“我想你才是‘总能出人意料’的那一个。”他说。
这一次埃德倒是用力点头，骄傲得仿佛得到称赞的是他自己。
“……看起来你们有了决定？”伊斯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藏起了眼中的怅然。
“正面直击！”泰丝跳上椅子，昂然做出一个有力的手势，“要么赢，要么死！”
“叽。”诺威冷静地表示了赞同。
“挺好的。”伊斯想要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忍不住微笑，“适合我。”
娜里亚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已经足够让他听到——这也的确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但恐怕我们依然需要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才能‘找到敌人的弱点’。”尼亚笑嘻嘻地敲敲桌子，“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负责需要阴谋诡计的那一部分……老实说，我觉得我还挺擅长阴谋诡计的，只不过你们都笔直得像船上的桅杆儿，让我完美的技巧都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那么，我们……要告诉斯科特吗？”埃德小心地提出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呢？”伊斯挑起眉，“炎龙的确狡猾，但依旧是龙。当你向一条龙要求面对面的决斗，再使用任何花招都是绝对的耻辱。”
“……好吧，这里还有另一个问题要解决。”娜里亚平静地摊手，“我们上一次好像有些话没有说完？”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四章 行动（上）
再好的朋友都有不够朋友的时候，埃德对此深有体会。
一发现女孩儿们拉开了架势准备刨根问底，尼亚和菲利立刻理由充分地逃之夭夭，反正……“埃德什么都知道”。
其实并不想“什么都知道”的埃德在两个女孩儿过于热切的目光中正襟危坐，满心愁苦。
只有伊斯在他近乎哀求的眼神攻击下勉强留了下来，远远地坐在窗边。埃德忍不住悲观地怀疑，一旦势头不对，他最好的朋友是不是也会扔下他溜之大吉。
娜里亚体贴地给他搬来了一大罐蜂蜜水，却只让他更加心惊胆战——显然，不把他榨到渣都不剩，她们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这个……说来话长。”他在娜里亚殷勤地强塞给他一杯水的时候战战兢兢地硬着头皮开场。
“快快快！”泰丝拍着桌子催促。
——你可是在过去……或未来成为了一个吟游诗人……或至少是给吟游诗人写剧本儿的人！
埃德深吸一口气，这样鼓励着自己，振作精神，开始讲述那个过于漫长的故事。
当他讲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也没能说到一半，倒是以另一种方式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故事”到底是有多长……然而那些杂乱地塞在他脑子里，从来也没能理清过的各种细节和疑点，却也意外地因此而一点点清晰起来。
女孩儿们从难以置信到渐渐有点恍惚的眼神让他多少有点安慰——瞧，会在这一片混乱里晕头转向的可不止他一个。
“所以……他们也曾经是朋友吗？”娜里亚在他捧着杯子狂灌水的时候迟疑地问着，不自觉地看了伊斯一眼，“安克兰……和那条炎龙。”
“炽翼？”伊斯嗤之以鼻，“炎龙可不会跟精灵成为什么朋友——它们过于自大到不可能有任何朋友，那显然只是相互利用。”
娜里亚微微地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因为安心还是遗憾。
她发了一会儿呆，不安地觉得那几千年前的阴影和如今她眼前的人隐约重合——安克兰失去了父亲，埃德失去了瓦拉；安克兰与一条炎龙结盟，埃德和伊斯是朋友……
不。
她对自己坚定地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截然不同，也在做着完全不同的事……他们不可能有同样的结局。
在安克兰的算计之下，炽翼被拖入了另一个世界——传说中的虚无之海，诸神诞生之地……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它真的存在。
可它存在着，古神的残骸依旧漂浮其中。过于强烈的愤怒让炽翼保留了自己的意识，缓慢地吸收着混沌之中的力量，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它原本所憎恶的另一种存在——接近于神的存在。
那是千万年前它的祖先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然而这样的成功已经毫无意义。诸神已经悄无声息地逐渐远离——他们抛弃了这个世界。当然，并没有谁会来告诉一条龙他们离开的原因。
炽翼被困在了虚无之海。它没有足够的力量脱离，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突破诸神留下的屏障，回到那个它原本应该统治的世界。它诱惑过精灵，也诱惑过人类。极北之光的祭坛被太阳神留下的圣器所摧毁，斯顿布奇的三重塔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疯癫的法师扭曲……当它意识到安克兰也同样并未消失，而且仍在竭力阻挠它的时候，近乎疯狂的愤怒让它更为执着——它不会放弃。哪怕它大可以选择另一个更容易进入的世界，它也一定要回到自己的诞生之地。
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之后，它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决定像曾经的每一个神灵一样，培养自己的信徒。
信仰之力，比人类逐渐忘却的要更为强大。
那或许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但它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然而，在它做好了再等上千百年的准备时，斯科特被意外地送到了它的面前，充满了被好友背叛的愤怒，在虚无之中挣扎着不肯消失。
它给了他一个难以拒绝的选择。
它可以让他自烈焰中重生，让他能够为自己复仇，完成他放不下的心愿。但他必须帮助它凝聚信徒，为它做好归来的准备，消灭它最大的敌人。
他最终的结局，取决于他能为它做到多少。
那更像是一个交易。面对无尽的虚空，在怒火与绝望的煎熬之中，斯科特做出了让他后悔的决定。
他唯一坚持着始终没有答应的，是全然接受它的赐予，信仰它，膜拜它，成为它真正的骑士……犹如他曾是尼娥的骑士。
但他的生命从此与它相连，再也无法挣脱。
他从来不是什么圣者。他只是个工具……是个背负着自己的罪责，走在一条绝路上的战士——他想要消灭的敌人，并不止一个。而他固执地认为，如果有人要在这场战斗中付出代价，做出任何牺牲，那只能是他……因为这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埃德无意间发现了太多，已经无法抽身，他大概会像对伊斯一样，牢牢地保守他的秘密。
这确确实实是斯科特的错，可娜里亚再也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我觉得我的头又大又沉，像个快要爆开的石榴。”泰丝呻.吟着倒进她怀里，“为什么那些死掉的家伙，没有一个肯死得透透的呢？”
娜里亚飞快地看了伊斯一眼。伊斯的脸藏在窗边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回望她的眼神……冷静得让她不安。
“我想费利西蒂其实也知道点什么……”埃德挠挠头，“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她就调查过极北之光的毁灭，也查过三重塔的秘密……很少有人会把这相距几百年，隔了差不多整个大陆的两件事联系起来。那不会只是巧合。”
“那么她查到的东西，或许还在肖恩手里？”娜里亚猜测，“如果我们能弄到手，是不是会有所帮助？”
“……你想干什么？”埃德警惕地看着她。
“……帮艾伦送封信给肖恩？”娜里亚一脸无辜地回答。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五章 行动（下）
“……才怪！”埃德说，“不要乱来！”
“带上我！”泰丝猛扯娜里亚的袖子，“这种事没我不行！”
“哪种事？”埃德几乎要跳起来，“哪种事？！”
“总得试试嘛。”娜里亚十分冷静地说，“你觉得肖恩能把两个女孩儿怎么样？”
“没有那个必要。”伊斯突然开口，“我们有他绝对想要的东西……拿来交换一点消息还是足够的。”
他站起来，将那柄残破的巨剑按在桌上。
“我们要重铸这柄剑。”他说。
一瞬间某种强烈的情绪呼啸着冲入他的脑海，分不出是喜是怒。
“……它真的有用吗？”埃德低声问着，似乎担心会惊醒什么东西。
“不知道。”伊斯说，“据说它从来没有被使用过。肖恩大概会希望它永远是一堆四散在各个角落的碎片，或保证只有自己能拥有它……毕竟，据说这是连他想要复活的‘女神’也能彻底毁灭的武器。”
“所以，你其实并不打算重铸它？”埃德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伊斯瞪他，“但我们可以让肖恩相信，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们不会孤注一掷，使用这么危险的东西。”
“我听说‘龙不会撒谎’？”泰丝眯起眼。
“是不会。”伊斯理直气壮，“所以这是埃德的任务。”
猝不及防的埃德目瞪口呆。泰丝笑得在娜里亚怀里打了个滚。
“我们都不能确定肖恩那里是不是真的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娜里亚改口道。
“那也没关系。”伊斯说，“至少得让肖恩相信，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一伙的。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跟他闹翻，但在这种时候，肖恩.弗雷切只能是我们的朋友……或至少是同盟，不能是敌人。”
“……如果是这样，靠这柄剑恐怕是不够的。”埃德苦笑。
“那就把你藏在地下室里的尸体还给他。”伊斯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埃德猛地坐直。
——你在地下室里藏了尸体？！
娜里亚难以置信地瞪着埃德，没想到他会这样滥用她的信任……但现在好像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
“死人比较重要还是活人比较重要？”伊斯皱眉，“还给他……他不可能成功的！”
“那也不行！”埃德坚持，“死人和活人都很重要！”
“不过是个你都不认识的死女人！”伊斯不耐烦起来。
“她姓克利瑟斯——她也一样是某个小女孩的母亲！”埃德寸步不让，“想想当你发现斯科特利用了你母亲的尸骨的时候你对他说了什么！”
情急之下他有些口不择言，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毛骨悚然……他干嘛非提这个！
伊斯沉默下来，浅蓝色的眼睛里渐渐泛起另一种危险的颜色。
“叽叽！”
诺威下意识地在娜里亚开口之前就跳到了桌子中央，阻止这场突然爆发的争执。
那因为严肃和冷静而显得分外可笑的叫声大概比他还是个能言善辩的精灵时说出口的劝解还要有效——伊斯看它一眼，迅速地泄了气。
“……算了。”他烦躁地抓抓头发，“随你吧。如果肖恩真的那么迷恋费利西蒂，我也许有别的办法让她回来。”
“……你……学了死灵法术吗？”埃德睁大眼睛，因为惊恐和忧虑而没顾上指责“迷恋”这个十分不恰当的词语。
“并没有！”伊斯本能地否认，又若有所思地歪头，“……但或许也差不多。你记得穆德？”
埃德点点头。一个会泡茶的木头人可不是哪里都能见到的。
“它算是‘死’过一两次。”伊斯说，“在老头子死掉之后……我用老头子教我的法术让它又活了过来，至少暂时看起来跟从前没什么两样，连泡的茶都一个味道……如果肖恩确信费利西蒂的灵魂并没有消失，即使不能让她复活，想办法让她跟肖恩说上几句话，大概还是可以的——当然，前提是，你得保证肖恩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费利西蒂的授意……否则情况很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埃德眼睛亮闪闪的，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拼命点头。
“那么……”娜里亚冷静地敲敲桌面，“埃德，先来解释一下‘地下室里的尸体’。”
埃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浑身又一次寒毛直竖，而伊斯从他脸上扫过的视线，是毫无疑问的幸灾乐祸。
夜还那么长……
埃德悲伤地想着，认命地继续。
终于能让女孩儿们暂时满意时，天居然还没亮。目送娜里亚和泰丝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上了楼，埃德七歪八扭地挣扎到窗边，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原本坐在窗边的伊斯斜他一眼，走开了。
埃德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推开门，心立刻提了起来。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自动跳到了门口，想要阻止伊斯离开。
“……干嘛？”伊斯没好气地瞪他。
“……对不起。”埃德嗫嚅着，“我不该提起你母亲……”
伊斯木无表情地瞪了他很久才开口。
“你知道。”他别别扭扭地说，“我不会道歉的。”
“嗯。”埃德点头，“你不需要道歉啊。”
伊斯又恼怒地瞪了他很久，直到埃德突然醒悟过来……他事实上是在道歉。
“……没关系！”他兴高采烈地说，“我会就行啦！”
他不知道为什么伊斯看起来更生气了。
生气的人形冰龙一脚把他踹出了门。埃德摸着屁.股，觉得莫名其妙……然后，隔着月桂的枝叶，他看见了那个坐在院门边，正一声不响地站起来的精灵。
芬维……年轻的影舞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们或再一次引起什么误解，又无处可去，就干脆远远地坐在了院子里。
所有人之中，只有伊斯有所察觉……他原来是准备开门让精灵进来的吧。
埃德满怀愧疚，又不禁有点高兴。他知道他们都改变了许多，但在内心深处，他的朋友，或许仍是那个他最初所认识的，善良体贴的男孩儿。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六章 赌约
伊斯靠在窗边，听着埃德絮絮叨叨向那个精灵道歉他总是在道歉，即使那并不是他的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在他所不知道的、埃德十五岁之前的生命里，到底发生过什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他不会去问的。那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来告诉他呢？
不被信任的影舞者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他不但找到了亚伦?曼西尼的藏身之处，还在周围蹲守了很久以确定他并没有弄错，并因此而发现曼西尼在今晚去见了一位轻纱蒙面，脾气十分暴躁的贵妇那讨人厌的胖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也没敢拿那位贵妇怎样。
但他们的争执与安克兰无关……而是关于即将归来的小国王。
影舞者尾随着贵妇，看着她进入了洛克堡。而尾随她的人，居然不止他一个。
埃德似乎知道那位贵妇是谁。伊斯能从他语气微妙的变化中分辨出来。
人类的世界真是麻烦，他想。
太多不同的**缠绕在一起，织出的图案斑驳复杂，无人能解。相比之下，龙的愿望要简单得多它们只是想要夺回这个原本属于它们的世界，然后像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
如果不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以一种错误的方式出生，他大概是很愿意帮助炽翼的。
……那么，那条隐龙呢？
他还没有蠢到相信那条龙的每一句话。龙不会撒谎……但言辞中的陷阱总是防不胜防，而隐龙精于此道。
他闭上眼，在混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又从一场纷繁多变的梦境中醒来。
脖子下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歪歪扭扭地塞了个枕头，他皱着眉抽出来看了一眼，有些懊恼。即使是在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一条龙也不该这样完全失去戒心……
然后他把枕头拍了拍，又塞了回去。
楼上有他的房间……但那离门太远。
曙光降临时他又一次醒来，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轻轻敲打陈旧的木质地板……然后停了下来。
“……你去了哪儿？”
他睁开眼睛问斯科特。
“在城里走了走。”斯科特回答。
他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平静平静，却死气沉沉。
伊斯宁可看着他的眼睛在怒火中变成金黄，也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即便这是必要的。
失去了热情，斯科特或许也一样不再是斯科特。
“莉迪亚，”他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斯科特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走开？”
“因为如果我在这里，有些话她恐怕不会说。”
“就算你不在，她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伊斯哼了一声，将那柄只剩小半截的巨剑扔在了桌子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说。
“……是的。”
“你知道这玩意儿就藏在克利瑟斯堡下面的迷宫里吗？”
“这个……”斯科特苦笑，“我倒是真的不知道。”
他走到桌边，低头打量，却并没有碰触。
“缺了颗宝石。”他说，指了指剑柄的末端，“那是从卡玛的身体里抽出来的，属于神明的力量。没有那个，这柄剑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伊斯不自觉地撇了撇嘴那条狡猾的老隐龙，根本提都没提什么宝石。
“炽翼让你找这柄剑，是为了对付安克兰？”他直截了当地问。
斯科特怔了怔。
“……你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呢。”他叹气，“不，安克兰不过是个亡魂。寻找这柄剑是为了……以防万一。”
伊斯皱眉：“什么万一？”
他突然想起了斯科特身边那头白色的花豹，瞬间明白过来他分明知道有谁喜欢变成那种样子。
诸神或许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并不意味着它完全失去了保护。
阴魂不散他忍不住腹诽，并且再一次烦恼于他尴尬的立场。
“它就不担心你会反过来用这柄剑对付它吗？”他问。
“如果我试图这么做，在我举剑的一瞬间，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将不复存在。”斯科特疲惫地一笑，“要是连这个都无法保证，它怎么可能会告诉我这么多。”
“……所以你根本无法反抗它？”伊斯开始不安起来这跟埃德告诉他的不太一样。
“是的。”斯科特平静地回答，“我不能。”
“但是……但是……”伊斯喃喃地重复着，脑子里一团糟。
“你总是什么都想知道，那么这就是了……”斯科特缓缓地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是连埃德我也没有告诉的‘全部’……尽管他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曾经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需要神明的存在，正如肖恩所坚持的那样……而耐瑟斯……那条龙，曾经向我保证，它并没有兴趣让这个世界变成一片火海，毕竟，这也是它诞生的地方，它甚至愿意保护它，像一个真正的神。是你提醒我，伊斯，一条龙口中的‘保护’，和我所希望的恐怕不太一样。我试图反抗它，但那只是再一次证明了我的错误，于是……我跟它打了一个赌。”
伊斯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而茫然地看着他。
“我会如我所承诺的那样，尽力完成它所想要的一切，但它不能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无论他们会做什么哪怕他们千方百计地阻止它，不自量力地想要消灭它……只不过，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必须为它而战，直至死亡。”
“……它能得到什么？你又能得到什么？”伊斯恼怒起来，“这是什么见鬼的赌约！”
“它能证明它的强大，而我能证明……我的希望。”斯科特低声回答，“是的，我根本没有什么有力的筹码，我赌的是它的骄傲。它确信这一次它计划周全，胜券在握，再没有谁能够阻止它，即便是安克兰，它也并没有真正放在眼中……而我只能相信埃德能够击败它，即使不得不与我为敌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伊斯，因为你做不到。如果你知道只要袖手旁观就能保证你所在意的人安然无恙，你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更不会因此而与你曾经的同族为敌。你甚至会阻止埃德的成功，如果那会导致我的死亡……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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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那个和哪个
伊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心底冰冷一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是的。
他很想如此回答。为什么不呢？
强烈的愤懑与失望在某处翻涌。他如此了解他……但终究还是不能相信他。
“……但你在帮助埃德。”他竭力冷静下来，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被允许的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在帮助埃德的同时也在帮助它。”斯科特苦笑，“何况它并非无所不知……而且，你以为它没有因为它所知道的那些‘背叛’惩罚我吗？我想我们只是在一点点试探着彼此的底线。对它而言，这大概只是个游戏，对我而言……最好的结局是埃德能够击败它，而我会因此彻底死亡事情本该如此；最糟的结局是它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神，而我则沦为它的傀儡……”
“事情本该如此”。
伊斯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怒火凶勐地燃烧起来。
如果本该如此，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如果两种结局我都不接受呢？”他打断了他。
斯科特沉默地看了他很久，然后起身站在他面前，像他小时候那样随手梳理他额前的碎发。
“那么，伊斯……”他低声叹息，“千万要小心。它或许不能伤害你，但它可以利用你，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阻止……抱歉，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你，而我并不习惯这样。如果我再一次变得反复无常，不可理喻，如果有一天我甚至再也认不出你，希望你能够明白……”
希望你能够明白，你是我最深的恐惧……却也是我最大的希望。
“你确定？”
埃德小心地看了看伊斯神情恍惚的脸，“我们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的。”
“当然确定。”伊斯瞪他，“你就是喜欢这样拖来拖去，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难以收拾！”
埃德默默地往旁边缩了缩，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这条龙。
伊斯低头瞪着面前的纸上一列列的材料，三两下迅速补齐。
“要这些。”他把纸塞进埃德怀里，“越快越好！”
“没问题！”埃德看也没看就爽快地答应，“这里可是斯顿布奇，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而他有的是钱。
出乎他的意料，即便是“无所不有”的斯顿布奇，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有。还是在娜里亚的帮助下，他才从一个隐居在旧街市场的老法师那里找到了最后两样。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施法者，他还真不知道有些法术居然会需要如此之多……和稀奇古怪的材料。
当他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缺乏耐心的“**师”面前时，伊斯的眉毛已经竖得快要戳上天而天也已经黑了。
“不如明天再去？……”
埃德终究还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如果他不答应呢？”
在空荡荡的神殿里等着肖恩的时候，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他承认他有些不安十分不安，而且周围实在太过安静……被召唤而来的牧师和圣骑士们都去了哪儿？
“不答应也得答应。”伊斯恶狠狠地回答，“我施法又不需要他同意！”
埃德又默默地往旁边缩了缩，不敢再吭声了。
他怀疑伊斯是不是忘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跟肖恩闹得更僵啊！
肖恩倒是出现得很快，但不出所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埃德的建议。
“我不需要用这种无聊的理由来打扰她的灵魂。”他说，“我是她的骑士，我完全了解她所有的意愿。”
“是不需要，还是不敢？”伊斯冷笑，“老实告诉你，我也可以在门外的喷泉动手。这里可是斯顿布奇别的没有，水总不缺！”
埃德觉得嵴背凉飕飕的，后颈的毛都竖了起来。他开始回想上一次他是如何阻止了斯科特和肖恩的战斗……那真的需要一点勇气。
……和运气。
……幸好他今天也带了短剑。
他乱七八糟东想西想，肖恩和伊斯却并没有打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被威胁的肖恩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就来吧。”他说。
他带他们一路走到后殿的冥想池。直到伊斯开始在圆形的水池边画出复杂的符文，埃德都有点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他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如果能再一次见到费利西蒂……
如果能再一次见到费利西蒂，他该对她说什么呢？
被焚烧的水晶莲散发出独特的香气，缭绕的蓝色烟雾看起来很像野蛮人召唤祖先的仪式……淡淡的影子出现在水面之上时，埃德花了好一会儿才勐然反应过来。
“费……”没能完全说出口的名字变成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他不能确定那真的是费利西蒂。
漂浮在水面上的白发女孩儿同样一脸惊讶。她瞪着他们，他们也瞪着她……的确是跟费利西蒂一样的白发蓝眼，但那稚气未脱的圆鼓鼓的脸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简直比埃德最初在梦中见到的那个还要小！
“……你们能看见我！”女孩儿举起双手欢唿起来。
埃德突然就放了心。这的确是费利西蒂……至少，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费利西蒂。
“唉唉，真是闷死我了，早知道不要死得那么爽快！”女孩儿拍着胸口抱怨，又欢快地跟他们打招唿：“好久不见，肖恩！好久不见，埃德……还有，初次见面，你好呀伊斯！”
伊斯神情复杂。
“你真的是‘那个’费利西蒂？”他对自己的法术很有信心……但还是有点无法相信。
“这要看你说的‘那个’是哪个了。”女孩儿笑嘻嘻地坐在水池边，两条腿还不停地晃来晃去，就像埃德记忆中那条晃来晃去的马尾。
埃德偷偷地看了肖恩一眼。老人看起来也一样神情复杂，但更像是没料到伊斯居然能够成功。
说起来，肖恩跟费利西蒂认识了那么久……大概早就知道她其实是个怎样的“圣者”。
但埃德还是不明白“‘那个’是哪个”又是什么意思……总不会其实有两个费利西蒂？
“其实应该让你们见见我妹妹……”女孩儿忧伤地扁了扁嘴，“但她睡得越来越久了……”
埃德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原来真的有两个费利西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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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逝者之语
女孩儿竖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满脸“哎呀呀不知从何说起”的困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我们能有多少时间？”肖恩问伊斯。
伊斯低头去看燃烧中的水晶莲。那是一截不足小臂长的枯枝，侧生在枝条上那些小小的、状如莲花的花朵已经萎缩成黯淡的黄褐色，却仍带着水晶般的光泽，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每一朵花被点燃时都爆出一片小小的火花。它烧得不快……却也烧不了多久。
“……明白。”女孩儿无奈地摊手，“长话短说。首先”她转向肖恩，“无论是我还是拉贝雅，都不会希望以那种方式‘复活’……我以为你明白的。”
在她突然沉静下来的眼神里，埃德似乎能看到那个在时间的磨砺中失去了青春的容貌，却让每一个人都心怀敬畏的，真正的“圣者”，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个费利西蒂”的名字。
但如果费利西蒂真的是“那个”拉贝雅的后代，似乎也并不奇怪。
“这个世界需要你。”肖恩平静而坚定，没有一丝动摇，“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能仅为自身的需求而存在。”
“呃……”女孩儿苦恼地交握双手，“我这么说过吗？……就算说过也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了无遗憾，为什么徘徊不去？”肖恩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半透明的影子，“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无处不在。”
埃德把脸扭到一边，耳根莫名地有点发烧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因为我不放心呀！”女孩儿烦恼地踢腿，“而且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肖恩，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有正确而坚定的目标是件好事，但你不能因此而罔顾他人的意愿！”
“……所以你不愿意？”肖恩终于肯让自己面对这个问题。
“当然！”
“……可这是必须的。”
“……”
一个死结。
“有时候我真想拿你的头盔砸开你的头，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怎么会比最顽固的矮人还要冥顽不灵……”女孩儿仰天叹息。
“这是你自己选的圣骑士团长。”伊斯冷冷地提醒。
“因为他的顽固能弥补我的随意。”女孩儿无奈地摊手，“大多数时候，我们配合得挺好。我知道他并不完美，可我也一样……肖恩，我不是神，拉贝雅也不是……再说，我也不想成为神。”
苍老的圣骑士沉默不语。他依旧站得笔直，仿佛永远也不会被任何事物所击倒……却能从其中看出一丝脆弱与仓皇。
“……换一个问题。”埃德开口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要怎样才能击败安克兰和炽翼。”
“噢……”女孩儿低声说，“这可是个大问题。事实上，即使有我的帮助……那也很难做到。”
她挺直了嵴背，正襟危坐，稚嫩的声音异常严肃：“我知道你们拥有了阿克顿之剑……但是，听我的，那柄剑不能使用！”
伊斯微微皱眉。
“那难道不是你硬塞给我的吗？”他恼怒地问。
“那是拉贝雅……但也总比落到安克兰手里要好吧？”女孩儿瞪大眼睛，“那柄剑的确能够切开空间……但问题是，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和另外许许多多个世界是怎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个裂缝足以摧毁一切，更何况是与虚无之海相连的裂缝！为了抵抗它的侵蚀，地狱才会存在……我知道你有多么讨厌那些被称为神灵的‘外来者’，伊斯，但他们的确为保护这个世界尽了最大的努力。”
“……然后又抛弃了它吗？”伊斯冷冷地说，“干得好啊。”
“他们不得不离开……”女孩儿叹气，“你可以视之为抛弃，也可以视之为自由。或许终有一天，在时光的尽头，你能在他们那里得到答案……而现在，我所知道的是，那是安克兰或炽翼都不可能给予的自由。我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寻找他们留下的每一点痕迹，以我的了解，他们可都没有什么宽容的胸怀。顺从，或死亡，或许将是他们唯一会给出的选择。”
埃德有些茫然地眨着眼。在这焦头烂额的几个月里，他所关注的无非都是身边的人和事……似乎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或愿意接受，他身不由己被卷入的冒险，已经变成了“拯救世界”这样沉重的负担……那甚至让他觉得有一丝荒谬。
“所以，无论以什么方式，你到底能不能帮上忙？”伊斯问得一点也不客气。
女孩儿低头沉思。短暂的沉默里，水晶莲燃烧时哔剥作响的声音，清晰得让人心惊肉跳。
“简单来说，你们只有两个选择。”女孩儿抬头，平静的双眼中带着愧疚与同情，“而除了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我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抱歉，我原本以为，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夜色中时，埃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女孩儿的身影在那之前就已经消失。水晶莲尚未烧到尽头，清澈的池水便在闷热的夏夜中结起薄薄的冰层身处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已经无力承受这样复杂的交流。
埃德一阵阵地发着抖。不是因为池水逼人的寒意，而是因为他不得不明了的一切。
那还远远不是“一切”……却已经让他无法接受。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伊斯的手臂，仿佛不紧紧地抓住点什么，他就会被无形的漩涡卷到世界的尽头，漂浮在永恒的虚无之中。
他没有做好准备……一点也没有。
伊斯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他死死地瞪着冻结的池水，直到越来越厚的冰层发出一声碎裂的清响，整个水池像被过度冰冻的水罐一样爆裂开来。
“你听到了。”肖恩平静地开口，“牺牲永远是必须的。”
“那又怎样？”金色双眼冷冷地瞪着他，“她说了我就得信吗？”
他反手抓住埃德，粗鲁地拖着他大步离开。
“会有别的办法。”他告诉埃德，也告诉他自己：
“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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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 法则（上）
“……成功了吗？”
一直等候在楼下的娜里亚从椅子上跳起来，急切地询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埃德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两眼发直地匆匆爬上楼，径直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脸上从未有过的神情让她不安，却也阻止了她继续向另一个人不依不饶地追问。
伊斯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又迟疑地停下脚步，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们向彼此保证过不再有任何秘密，但是……
“……去吧。”娜里亚轻声开口。
泰丝悄悄地熘到她身后，探头向上看。伊斯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她就立刻踮起脚尖准备往上窜。
娜里亚一把拖住了她。
“现在不行！”她压低了声音，却异常认真，“给他们一点时间。”
“叽。”诺威在泰丝的肩头发出赞同的声音，半月形的小耳朵警惕地抖了抖。
他当然没打算偷听。只是……房间里不知哪个角落，似乎传来一点异样的响动。
埃德把多利安殷勤地送来的一大堆衣服扒出来扔到床上，在衣箱的最底层，找到了他塞在那里的卷轴。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从这个卷轴里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甚至怀疑过这不过是奥伊兰为了让他陷入混乱故意扔给他的东西，即使的确是他自己在一两百年前写下的文字，记载的也的确是斯科特和他的同伴们发现安克兰的故事……却并没有任何实际的用途，也没有隐藏任何让他绞尽脑汁地寻找了许久的秘密。
然而……
埃德呆呆地蹲在地上，瞪着卷轴上那些暗色的纹路。它们看起来实在天衣无缝，仿佛只是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自然形成……他是不是该称赞一下那个一百多年前的自己？
“你相信她？”
伊斯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而他听得出那藏在愤怒之下的惊惶。
“……我相信你。”他回答，把摊在地上的卷轴转了个方向，往伊斯那边推了推，“告诉我，她是在撒谎吗？”
伊斯瞪着卷轴，像瞪着一条令人厌恶的毒蛇。但他不能否认，即使在黯淡的光线之下，他也能分辨出卷轴上看似天然的纹路里，藏着他熟悉的文字。
龙语。几乎没有任何人类，甚至连精灵也很少能掌握的古老语言，音节铿锵而简洁，笔划却异常繁复。长长的一截卷轴，埃德密密麻麻的笔迹已经足够用通用语讲完一个故事，蜿蜒在字迹下的线条里，却只藏得下龙语中的一个词。
最让他心寒的那一个“杀”。
“杀了斯科特。”
“别告诉伊斯。”
“别相信尼亚。”
三句话，三个来自过去或未来的警告，藏在三个不同的卷轴上，不知道埃德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怎样的情形之下留下来……令人惊讶地简单直白，却带着森森的寒意和浓重的阴影，让伊斯充满愤怒的同时，也充满了恐惧。
“那或许算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儿这样告诉他们。
“这些卷轴原本藏在白石岛伊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些被太过小心地隐藏起来的警告让我觉得好奇，但白石岛的主人并不愿意提起这些，当时，我也并没有十分在意……”
然后她离开了白石岛，成为水神的圣者。
“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者，却也不能说不是。我和拉贝雅，我们是双胞胎，拥有的力量却截然不同。我的力量源自这个世界本身，就像白石岛的那些私语者……就像白鸦，而拉贝雅的力量，如我们所继承的血脉一样，来自水神尼娥。”
但拉贝雅并没能出生就已经死去……她变成了费利西蒂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在长久的时间里以一种特别的形式陪伴着她，直到她们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直叫她莉莉……后来她给自己取名拉贝雅。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追求，可拉贝雅有她的职责……当然，因为她没有身体，那也就成了我的职责。”
作为水神尼娥的第一位人类牧师的继承者，拉贝雅的“职责”中，颇为重要的一部分，是守护克利瑟斯家族。
“说是‘守护’，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差不多就是看着他们，别让这一族死绝了而已……瞧，克利瑟斯家族……是阿克顿与卡玛的后代，而卡玛在成为圣者的时候……已经怀孕了。那个孩子并没有死，他被交给了拉贝雅几千年前那个拉贝雅。那是一个意外，但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神的血脉。”
漫长的岁月里，延续在血脉之中的力量逐渐微弱，却依旧存在。赫莉娜?克利瑟斯的力量或许是最强的，但她并不能承受。费利西蒂让肖恩把她带回柯林斯神殿，原本是为了帮助她，却并没有成功。
“我或拉贝雅都无法将她的力量从她的生命与灵魂中分离……她不会什么魔法，没有永恒的生命……但她是个可怕的预言者。她的双眼几乎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的一切，尽管她无力分辨……”
在她无数混乱无解的喃喃自语中，费利西蒂再一次听到了那三句话。
“杀了斯科特。”
“别告诉伊斯。”
“别相信尼亚。”
用古奥的语言，梦呓般柔和飘忽的调子说出来……诅咒般让人毛骨悚然。
那时费利西蒂已经隐约明白这几句话到底因何而来。在诸神离去之后，阻止任何过于强大的力量控制这个世界，是她们最重要的职责。而她们早已知道谁是自己的敌人。
一个古老的幽魂，一条被从这个世界驱逐的，心怀不甘的巨龙。
最幸运的或许是……他们彼此为敌。
费利西蒂能从往昔的史中找到无数他们相互阻挠的痕迹，并试图找到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诸神留下的力量迟早会消耗殆尽，不远的某一天，牧师们终究发现他们的祈祷再也没有回应，法师们则会意识到，如果他们想要继续使用魔法，就必须找到另一个源头……
在那之前，她们得保证这个世界如诸神所希望的那样……自由，直到存在于其中的生命，拥有决定自己的未来的力量。
那些用龙语隐藏着警告的卷轴早已被费利西蒂从白石岛“借”了出来白石岛的主人当然不会高兴，却也并不想因此而与她翻脸。
他只是这样警告她：
“有些法则，即使是神也不能随意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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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法则（下）
在山野中长大的费利西蒂不是个会恪守什么规则的人，但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如万物有生即有死，如时光之河永不会倒流。再强大的力量，也有必须遵从的法则。
试图破坏法则的安克兰也是最了解这一点的毕竟，他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也只是以失败告终。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阻止了炽翼，不是因为他有超越神灵的力量，而是因为他擅长利用诸神花了千万年的时间所创立的，和整个世界为了保护自身的存在而形成的法则。
“然而法则并不是无法被破坏的……那条固执地想要重回这个世界的龙已经扰乱了许多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混乱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谁也不知道安克兰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间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如果是有意……这样的敌人也未免太过可怕……”
平衡如此脆弱，近百年的时间里，费利西蒂束手无策。
“我甚至曾经想过回到这一切的开始，回到几千年前的安克兰或更早，阻止可能发生的灾难，但……有人用生命的代价警告过我，那或许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那几个卷轴在肖恩带着刻意掩饰的喜悦，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妹妹生了个男孩儿，他们给他取名斯科特”的时候就被她远远地送到了伯兰蒂图书馆。她希望它们永远不会被发现，又希望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能有人发现其中的秘密，用不被允许的方式，找到一线生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肖恩把失去了父母的斯科特带到她的面前；在听见已经成为圣骑士的斯科特不无得意地告诉她“尼亚，我的朋友，他什么都会……”的时候差点绊倒在自己的裙子上。她很清楚那个名叫伊斯的小男孩儿根本不像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的那样，是斯科特的私生子……她心惊胆战地看着一切发生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
“已经发生的事，不要试图去改变。”
她牢牢地记得这一句，却渐渐分辨不清，到底什么事，是“已经发生的”。
那些藏在卷轴上的龙语，又是谁不顾一切的挣扎……她在十几年前才彻底明白过来。
“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封信……一个小男孩儿写给‘伟大的圣者奶奶’，他的父亲为神殿献上了昂贵的礼物，希望仁慈的女神能护佑他的下一次远航……落款是埃德。”
伟大的圣者奶奶惊跳起来，一身冷汗地找回了她年轻得还不知忧愁为物时，那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能够穿越时间的人极其罕见，她所知的只有两个……而凯勒布瑞恩，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留下这样扰乱时间之线的警告。
“你大概没有察觉到，埃德，从那时起我便一直看着你……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即使我终于能把所有的碎片都拼凑起来，那却是一幅我无法涂抹和改变的图画……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我陷入了沮丧之中，怀疑自己根本什么也做不到。我找不到安克兰，仿佛他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我无法阻止炽翼，因为几千年来第一次，它规规矩矩地遵从了法则，像一个真正的、新生的神，保护它的信徒，引导他们自立，向善而非行恶……”
彷徨之中，当肖恩带着斯科特的建议来寻求她的指引，她同意了她允许她的骑士们参与斯顿布奇的王权之争，只因为她确实在其中察觉到死灵法师的异动。而将神权与王权交织在一起，短期之内，或许也有所帮助。
“那是我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我以为至少可以找到安克兰的踪迹……却害死了斯科特。如果他还愿意接受，请代我向他道歉……不，即使他不愿接受也是对的。我让他经了那样可怕的背叛与死亡，却因为顾虑重重而选择了沉默。我也该向你道歉，肖恩，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些，哪怕看着你按照自己的猜测竭尽全力地帮助我，让你承担着我本该承担的责难……”
“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你无法改变。”
拉贝雅这样告诉她，但她已经无法以此来说服自己。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重新开始研究斯顿布奇那些被废弃的祭坛，并试图加以利用。拉贝雅愤怒地声称那是邪恶的法术……但本质上，费利西蒂仍是个生于“规则”之外的私语者。她从来都认为力量本身并没有善良与邪恶之分，只看你如何使用。
她因此而付出了代价。
一个意外，她在几年的时间里被困于另一个世界。等她终于能脱身，伊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消失在寒冷的北方，她的骑士则在复仇的**中迷失了方向，赫莉娜在她永恒的、无人可解的孤独中死去，斯科特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于火焰中复生……
情况比她消失前更糟。埃德是她唯一的安慰他长成了她记忆中的样子，天真到有点傻，却从不会放弃希望。
她想方设法地引导毫无自觉的埃德，希望他能比“上一次”更快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在她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或许过于激烈的方式，让埃德接受他本该成为的样子。
她已经来不及改变什么……或许埃德还来得及。
“是的，我自以为是地死了，把原本属于我的责任扔给了你，埃德……然后我才发现，拉贝雅对我撒了谎。”
她一直以为拉贝雅能够听到尼娥的声音，正如她能听到拉贝雅的声音；她一直以为即使诸神都已离去，尼娥仍旧看护着这个世界，她的袖手旁观只是因为某种“法则”……法则的确存在，但事实是，拉贝雅背负的不过是一个古老的承诺，和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她会回来。”
她坚持，“这个世界有她的血脉……尼娥不会抛弃我们。”
怒火消退后的费利西蒂冷静而无奈地看清了事实。
“没什么可指望的。”她说，“我们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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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警告
埃德并没有指望过什么从天而降的奇迹除了他会飞的朋友之外，从天而降的多半只有灾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能接受这个。他也能接受费利西蒂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圣者，偶尔也会像他一样彷徨无措，沮丧不安。他甚至能接受拉贝雅的欺骗……那简直已经无足轻重。他不能接受的，是费利西蒂异想天开的“提议”。
那太过匪夷所思的主意如一声响雷炸开在他的脑子里，让他直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他不觉得那能够成功……那当然不可能成功！但此刻，瞪着卷轴上他依然并不认识的语言，心底却丝丝地冒着寒气。
他觉得他或许并没有什么选择。
他显然是做过了其他的尝试，而藏在卷轴上的秘密，已经告诉了他结果。
被抛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他，到底是经了怎样惨痛的失败，在多么绝望的情形之下，才会留下这样他明知自己绝不可能做到的警告？
“……所以，你想怎么办？”
伊斯的声音模模煳煳地在他耳边响起。
“我想……”埃德甩了甩头，吞吞吐吐，“我觉得……也许可以试试……”
“……试个屁！”伊斯如他所料地暴跳如雷，随手把刚刚捡起来的卷轴噼头盖脸地砸过来，“看看你自己，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侮辱……但埃德知道那是因为纯粹的忧虑与关切。
“不然呢？”他冷静地拉下挂在头上的卷轴，“我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依然愿意相信尼亚，我永远也不可能杀了斯科特……那是个有点疯狂的计划，可如果费利西蒂那么说，也许……”
“没有‘也许’！”伊斯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没门儿，我不同意，想也别想！那不是疯狂，那是找死！如果连她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让你去送死？！还有这玩意儿……”
他扯过卷轴远远扔到一边：“这东西很可能根本就是伪造的！”
被撕裂的卷轴发出叹息般的轻响。埃德不吭声了，他没办法在连自己都犹豫不决的时候说服他的朋友。
短暂的沉默之中，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娜里亚愤怒的呵斥，隐隐约约地从谁都没有顾得上关闭的门外传了进来。
“……他们在地下？”伊斯疑惑地侧头。
片刻的惊讶之后，埃德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想起了地下室里藏着什么。
芬维的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触，腾空而起的同时，指间寒光一闪，已经撂倒了另一个敌人。
泰丝毫无必要地一脚踢在那个并不会砸到她的男人腰间，让他死得更远，有点郁闷地承认，只看这几下的话，这个曾经追杀过他们的影舞者……的确还是挺厉害的。
至少，他下手真的毫不留情。
但她的精灵，即使变成了一只猫鼬，也依旧勇敢又敏捷！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忘了，作为一只猫鼬，他的武器不止尖锐的爪子……还有一口小尖牙。
小猫鼬英勇战斗的姿势看得她很想往它爪子里塞柄剑……但它大概是抓不住的。
忍俊不禁又满怀忧虑，心不在焉的泰丝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而且她似乎也用不着动手。
“至少留一个活的！”
娜里亚有些无奈地叫着。猫鼬则从空酒桶上奋力一跃，成功地跳到了芬维的手臂上。
精灵浑身一僵，右手停在了半空。从他锋利的短剑下死里逃生的敌人狼狈地向后退去，泰丝一声不响地甩出一柄小刀，准确地扎在了他的腿弯。
男人摔倒在地，在意识到自己没有一点逃生的可能时毫不犹豫地将他细长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咽喉。
匕首在触及皮肤的那一瞬被芬维一脚踢开，下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头上。男人翻了个白眼，无声地瘫在了地上。
“……没死的。”芬维对着依旧抱在他手臂上的猫鼬，十分认真地保证。
“你们来晚啦。”泰丝懒洋洋地向从楼梯上冲下来的埃德和伊斯挥手，“都解决了呢。”
埃德的视线扫过满地尸体，脸色发白。
“他们怎么进来的？”他喃喃低语。
地下室有两扇门，一扇已经被他彻底封闭，另一扇通往地面。不经过一楼的客厅根本无法进入。
“有个法师。”芬维轻声向他解释，“在那里开了一扇门。”
埃德的脸更白了精灵指的是那具棺材的方向。
他冲过去看了一眼，惨白的脸开始发青。
棺材里是空的。
他茫然抬头，泰丝在他直愣愣的目光里向他耸了耸肩。
“我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就已经是空的啦。”她说。
“……抱歉。”芬维的声音更低了，“她被带走了……我没能阻止。”
埃德摇了摇头。这当然不是精灵的错。但他明明已经设下了防御……或者也可以叫做陷阱，想要用法术传送到这栋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庭院的地下，都会被偏移一点小小的偏移，对于需要极度精确的传送术来说，甚至有可能致命。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的法术有多么强大的信心……这是尼亚的主意，但这个方法是布鲁克和斯科特都认可的……
“别相信尼亚。”
那句他即使亲眼看到也分辨不出的警告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会是肖恩干的吗？”娜里亚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布卢默被人抢走那件事，她至今仍耿耿于怀，而肖恩一直是他们怀疑的对象之一。
埃德摇着头，却并不是否认。他不知道……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肖恩有放弃他的计划吗？他根本没顾上确认这个。
伊斯说得对……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关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
他能找到她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只是因为一时的不安而随手设下的另一个保障。
他得尽快……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他不知道那会将他带向何处。他不害怕任何陷阱或战斗，他只是唯恐那些他竭力无视的警告，会在他眼前变成无法改变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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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言语
“抱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天稍晚的时候，埃德沮丧地向菲利道歉：“都是我的错。”
他没能找到赫莉娜……他留下的“记号”把他们带到了陨星谷附近一个小小的溪谷，却一无所获。带走赫莉娜的人显然识破了他并不十分高明的手段，甚至因此而更加小心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暗暗地松了口气……又因此而唾弃自己。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道歉？”菲利无奈地摸头，“算了。如果真有什么事突然变得很顺利，我大概反而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从洛克堡归来的圣骑士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气，混合着酒香，花香，和十分明显的脂粉香。泰丝有意无意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直到菲利的脸开始尴尬地发红。
“只是个意外！”他恼怒而含煳地解释
泰丝撑着下巴对他意外深长地笑。
“……我得离开斯顿布奇一两天。”圣骑士转向埃德，索性不再理她，“太后希望我能陪同她一起去城外迎接小国王。”
埃德有些茫然地点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伊斯不满地表示了质疑。
“在这种时候？”他问，“你又不是她的骑士！”
“我知道。”菲利再次挠头，“可是……她看起来实在很不安。”
“为什么？”娜里亚疑惑地问，“她的父亲兄弟和儿子都回来了，她难道不该高兴吗？”
“在斯顿布奇有可能轰一下变成一片废墟或者整个儿飞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泰丝耸肩，“我爱斯顿布奇，但它的的确确是个被诅咒的城市呢。说真的，我们要不要散布什么谣言让大家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她又不知道这些！”
“你怎么知道？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何况她还住在那个闹鬼的洛克堡。”
“斯科特说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闹鬼。”
“哎呀，这种时候你倒相信他了。”
“我一直相信他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他而已。”
……
女孩儿们习惯性地斗着嘴，神情却并不轻松没有人能在整个天空都有可能塌在他们头上的时候轻松得起来。
埃德一脸恍惚地发着呆。他累得连一根头发都不想动，钻进耳朵的声音雪花般在脑子里飘啊飘，然后迅速消融，只有一句话越来越清晰：
“要不要散布什么谣言……”
“语言拥有力量。”
亚伦?曼西尼在送出最后一个命令之后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突然想起这句许久之前，一位老法师告诉他的话。
那时他还年轻十分年轻，年轻到分辨不出那些称赞他“天赋过人”的法师们，称赞的其实是他的金币。
在他沉迷于法术，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师，在尼奥城的法师塔上拥有一座自己的塔楼的那段荒唐的岁月里，那个总爱念叨“语言拥有力量”的老法师，大概已经算是最用心的一位。
所以他至今仍记得，为什么法师的咒语，多半都源自古精灵语。
“他们的语言源自神的语言，而语言拥有力量……音节与旋律，语调和节奏，就像远古的精灵们唱出的歌，能让野兽侧耳倾听，能让野花在冬季开放……”
然而那些“拥有力量”的语言渐渐被遗忘，古老的咒语在不断的变化中失去了曾经的强大。一个咒语能毁灭一座城市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许久……如今的人们看着一个身披长袍的法师走过，眼里多半都是猜疑和嘲弄而不是尊敬和畏惧真正的法师日渐稀少，游走于大陆上的泰半都是骗子，所会的也不过几个借以煳口的戏法。
时至今日曼西尼仍不敢以法师自居。他很清楚，他的力量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恩赐……但他依旧拥有自己真正的武器。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曼西尼很想在老法师嘀咕着“语言拥有力量”的时候告诉他另一句话，那句话在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天赋”之后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无往不胜。
“言语拥有力量。”
人们常说，说出口的话就像风，抓不住，信不过……可谁能抵御风暴的侵袭？小到他在那个死去多年的、天真的孤女耳边的甜言蜜语，大到即将散布在整个城市的谣言……那是真正能杀人于无形的魔法，如今高高在上的卡洛斯一家，对此大概最清楚不过，却依然无法挣脱。
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人，谁也无法挣脱……或许连逝者也一样。
太过得意是不好的他警告自己，哼出口的调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看起来您心情不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那一定是因为我预感到您令人惊喜的来访。”
他回过头，层层堆砌的笑容隐藏了不安……但不妨有一些适当的惊讶。
“真的吗？”莉迪亚撩起面纱，似笑非笑地挑眉，“我还以为您是在期待即将开场的好戏。”
“我总是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充满期待。”曼西尼语气轻快地回答，“这样才能保持心情愉快。”
但他现在一点也愉快不起来他并没有告诉莉迪亚他的藏身之处。在被那个该死的盗贼发现过一次之后，他自认已经更加小心……他也无意告诉她他在做什么，这个女人却似乎总是什么都知道。
永远“什么都知道的”应该只有他才对！
“那么，希望这个消息能让您更加愉快。”莉迪亚轻笑着扔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曼西尼刚刚伸出手，卷轴便在半空中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轰一声烧了起来。
简短的文字在火焰中一闪而逝，却已经足够让曼西尼看清。
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伯爵大人有点笑不出来了。
“再见，大人。”莉迪亚理了理黑发，并无意掩饰她的幸灾乐祸，“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最好还是去问那一位……请恕我不能久留，我还得去拜访另一位老朋友呢。”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恼怒之余，曼西尼忍不住对那“另一位老朋友”，生出一丝微弱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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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三章 计算
他们最终还是告诉了娜里亚，就像他们承诺的一样，“不再有任何秘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当然也不可能避开泰丝。如果他们真敢这么干，红发的女孩儿依然有办法得知一切，并且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们的胆大包天。
埃德觉得伊斯的叙述实在过于简略而缺乏真实感，以至于女孩儿们脸上都没有露出多么惊讶的神情……也有可能在接二连三的“惊讶”之后，再离奇的事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我觉得这不是真的。”
娜里亚拉开卷轴，皱着眉辨认那些实在不像是文字的文字。
“可是……”埃德嘟哝，“那是我写的字嘛……”
“我认得出你的字。”娜里亚瞪他，“我是说这些龙语……如果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这是什么，你怎么能肯定那就一定是你写的？”
“这卷轴十分古老，上面的任何纹路和文字也同样古老，除了费利西蒂的印章，没有什么是后加的。”埃德认真地分辩，“诺威确认过这个……费利西蒂当然也确认过。”
蹲坐在桌上的猫鼬严肃地点了点头。
“好吧，是我表达有误。”娜里亚承认，“我是说，就算这是真的……至少这些‘警告；也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你写的。瞧，埃德，就像你自己说的，‘杀了斯科特’什么的，无论如何你也做不到，那么你给自己留下这些东西干嘛？除了让你更加混乱，简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不信你在经了一场‘可怕的失败’，不知为什么跑到几百年前，也不知道又活了多久之后……还是那么蠢。”
泰丝捧着茶杯嗤嗤地笑出声来。
“我说过那是伪造的！”伊斯不无得意地表示。
“你这么说只是因为你不愿意接受。”泰丝戳穿他，“‘我不愿意相信的全都是假哒！’小孩子才会这样，‘小龙’。”
伊斯恼怒地瞪着她，把另一句更像小孩子赌气的话咽了下去。
“可是……为什么呢？”埃德有点懵，“伪造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他没有怀疑过这个……或许因为那出自费利西蒂之口，或许内心深处，他十分清楚他们并没有多少胜算。他能感觉到自己不愿承认的绝望与无力就像那些警告中透出的绝望与无力一样。
“有什么用？”娜里亚撇嘴，“大概就为了让你像现在这样一脸‘唉唉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让你在某些时刻觉得自己别无选择。我不是怀疑费利西蒂有什么恶意，老实说，我觉得她的主意说不定管用，只不过……”
她停了下来，咬住嘴唇。埃德恭恭敬敬地竖起耳朵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却不是什么有理有据的分析。
“我不喜欢。”女孩儿的声音又轻又快，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和幼稚而有些赧然，然后又恼怒地重复一次，任性地接受了她的任性：“我不喜欢！”
埃德茫然地看着她，哑口无言，却又忍不住想笑。
“我也不喜欢的。”他诚心诚意地说，“我也不喜欢呀。”
“所以，我们还是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娜里亚把卷轴扔到一边，“既然凯勒布瑞恩认为这种东西不该存在，我们就当它不存在，照旧用我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埃德轻轻吐了一口气。他觉得娜里亚大概也有某种魔法……她总是能让复杂的事变得十分简单。她不会试图在一团乱麻里理出什么头绪，她只会三两下斩断那团乱麻，然后重新拧成一条绳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简单”地获得成功……那条绳子可能根本就不够长。
“……我们还是得找到安克兰。”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你要接受莉迪亚的‘建议’吗？”娜里亚微微皱眉。
“不一定。”埃德说，“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愿意与我们接触的那一个……他是认为我们或许还有利用价值的那一个。我会找到他，至少跟他谈一谈……多一点了解总不是坏事。”
“如果他愿意跟你‘谈一谈’的话。”泰丝小声嘀咕。
“如果我真的能找到他。”埃德微笑，“如果我能做到连炽翼也做不到的事……我想我多少还是有能跟他‘谈一谈’的资格的。”
泰丝不吭声了。娜里亚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以红发女孩儿的脾气，大概更喜欢不顾一切地夺回诺威的身体，而不是可能没有任何结果的“谈一谈”。
猫鼬把它的小爪子搭在女孩儿的手背上，圆熘熘的眼睛黑得发亮，平静又温柔。
“……好吧。”泰丝勉勉强强地开口，“难得你这么有自信……但如果你们谈崩了的话……”
她没有把话说完，或许因为她自己也明白，即使真的“谈崩了”……安克兰也并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击败的敌人。
埃德的确有自信至少是在“找到安克兰”这件事上，否则在格里瓦尔的时候，他也不会向银叶王做出那样的保证。
他有一个已经被证明确实有用的方法，但他并没有炽翼那么强大的力量，便只能依靠大量的计算。从前他可不会想到，父亲教给他的东西也能用在魔法上……虽然伊卡伯德曾经冷着脸告诉他，魔法的确需要精确的计算，但这与商人的那种“计算”完全不同……
中年牧师那张没有一丝表情也能“精确”地表现出轻蔑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埃德摇摇头，把他赶了出去。
反正伊卡伯德又不在这里，没人来挑剔他该怎么做又不该怎么做，用没有起伏的音调来告诉他各种耸人听闻的，“妄用法术导致的惨剧”……再说，他可是拥有神的血脉的人！
“神的后人”满怀热忱地投入了不眠不休的计算，铺满地面的纸上画着无数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数字，让给他送餐的娜里亚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时间过得太快。窗外传来喧闹声的那一天他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必要的计算，终于有心情把头探出窗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能看见人潮向北门的方向涌过去，过于耀眼的阳光和闹哄哄的声音让他头晕脑胀，什么也听不清。
“小国王回来了。”
娜里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想去看看热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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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无用之人
埃德并不想看什么热闹，热闹却不肯放过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天黑之前他收到了意料之外的邀请茉伊拉派人来邀请他和娜里亚参加洛克堡的晚宴，以庆祝弗里德里克的归来。
太后甚至体贴地给娜里亚送上了精致的礼服。娜里亚只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穿礼服也可以的。”年轻的使者是个脸圆圆的侍女，笑起来右颊有个酒窝，眉目间还显出几分稚气，却一眼看穿了娜里亚的抗拒。
娜里亚有点犹豫。再次拒绝似乎太过无礼，但她实在受不了那种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晚宴”……有卢埃林的那一次经就够了。
她看了埃德一眼，埃德却似乎更加犹豫。
他知道他不该拒绝。可他毕竟是差点杀死了安特的人……就算茉伊拉能够原谅他，小国王真的会欢迎他这样的“客人”吗？
最后，让他做出决定的是菲利离开前的那句话。
“她看起来实在很不安。”
如果茉伊拉需要帮助……他绝不会拒绝。
最终娜里亚还是勉为其难地套上了那条长裙她简朴方便的衣服没一件适合那种场合。蓝色的长裙用料讲究，式样却十分简洁，最重要的是，它宽松地在腰间散开，一点也不像她曾经穿过的那一条那样，勒得她稍微松口气都会崩裂。
但它有点太过轻薄……轻薄得娜里亚总觉得自己像是什么也没穿一样，不自觉地浑身紧张。
埃德能从挽住他的那只手臂上感觉到她紧绷的肌肉，心中五味杂陈。一切恍惚就发生在昨日……像上一次一样，她依旧像是准备去战斗，而不是喝个酒跳跳舞。
他没敢问她还记不记得该怎么跳舞……问这种问题简直是自找罪受。
人很多，那反而省去了许多麻烦。埃德不确定当他的名字被响亮地念出来，在小国王面前向他行礼时，会从那张越来越老成的脸上看到什么表情。
是的，弗里德里克看起来沉稳而有礼，和他记忆中那个有些自大的男孩儿简直像是两个人。但他仍然像菲利之前所抱怨的那样不爱说话，一成不变的微笑之下，眼里总是沉沉地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在这种场合通常能看出许多东西……如果埃德不是一直走神，想着他还没有完成的计算的话。
看到尼克?斯托贝尔的时候他甚至有跑上去跟他探讨一番的冲动。法师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人群之中，笑容不卑不亢。他的力量和学识都不容置疑……但埃德怀疑他是否会愿意与他交流。
在赫里福伯爵的宣扬之下，那一次被成功破坏的仪式之后，这位来自尼奥的法师，克尔曼?桑托的弟子，在贵族之中大受尊敬，声名远播。但他自己大概也很清楚，他被斯科特利用了……而埃德显然是帮凶。
他最好还是别去自讨没趣。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家伙偷走了赫莉娜？”
娜里亚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他们看着同一个人，却在考虑完全不同的问题。
但娜里亚的猜测不无道理至少那些被留下的战士，很像“蜘蛛”……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到现在为止，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埃德呆呆地想着，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视线。
那是个一头白发的老人，站在那里并不十分显眼，清瘦端正的脸上满是皱纹，神情淡漠，带着一点隐隐的傲慢和不耐烦一个小国王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清高自大的老学者……大概谁都会这么觉得。
埃德一瞬间浑身发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又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啦？”
娜里亚迅速地察觉了他的异样。
“呃……有点头晕？”埃德说。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晕得厉害。
“……你得吃点东西。”娜里亚不由分说地夺走了他的酒杯，快步走向大厅另一边的长桌，蓝色长裙在身后如水波荡漾。
晚宴还没有开始，但长桌上放着点心和水果。埃德想起来他的确连午餐都忘了吃……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头晕。
他缩在窗帘的阴影里，看着那位老学者漫不经心地走过来，脑子里是空的，心跳却沉重而剧烈，撞得他的胸腔隐隐生疼。
老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矜持地向他点头。他更加谦恭地回礼，说出口的话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敢……”他低低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我需要进入洛克堡，而这是最简单的方式。”杰?奥伊兰泰然自若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聊的话题。
“这里可不是黑堡。”血往上冲，埃德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来威胁奥伊兰，“你没那么容易来去自如……也没那么容易控制任何人。”
“别这么紧张。”奥伊兰依旧神情淡然，“我并不打算对付任何人……只要没人阻碍我。”
他再次向他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他跟你说什么呢？”
晃晃悠悠地转到埃德身边的菲利随口问道。
埃德只是耸了耸肩。他无法回答……他也听得出菲利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小国王可带回了不少人。”菲利有些不满地抱怨，“虽然有几个看起来还不错……大半除了像今天这样撑撑场面之外，大概都没什么用处。”
他显然把奥伊兰也归入了“无用之人”……埃德倒是衷心如此期望。
“小心点儿。”菲利凑近他耳边，“事情有点不对劲……虽然我还没弄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拍拍埃德的肩膀，继续去履行他的职责。
“不对劲”吗……埃德心情复杂地想着，忍不住对自己苦笑。
如今要是有什么是“对劲”的，那才是真正的不对劲吧……
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处……端正在王座上的茉伊拉笑容有些疲惫，但也仅此而已也许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抬眼看向人群之上的茉伊拉。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茉伊拉回望了他一眼，神情恳切地微微点头。
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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