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恶意
博雷纳总算明白伊森为什么特别交代他“别把门关上”了……但即使门外有人守着,恐怕也帮不上忙。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向门边,反手关上了门。
“……博雷纳大人?”贡纳在门外迟疑地呼唤着,“你要干嘛?”
“没什么。”博雷纳冷静地回答,“我得向女神祈祷——你知道,救了我的那个。我一会儿就开门。”
贡纳似乎相信了他,没再说什么。
博雷纳暗暗在心中道歉——贡纳一定会因此而责怪自己,但也总比丢了小命要好。
那片无声无息地杀了他父亲的灰雾似乎并不急着要他的命,它安静地漂浮在那里,甚至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时而向他逼近,时而又退开一些。
它在戏弄他——博雷纳意识到,像一只猫戏弄着落入它利爪中的老鼠。
博雷纳轻轻地拔出了剑。他知道剑对这东西没什么用处,但他不会毫无反抗地死去。
虽然不知道火焰是否能对一团会杀人的雾气造成伤害,他还是本能地移向壁炉边,至少那温暖能给他一些力量。
像是终于厌倦了这样的游戏,灰色的迷雾猛地弥漫开来,像是膨胀成了一个高大的巨人,倏忽而至,像一团无声的风暴,向着博雷纳当头压了下去。
刺骨的寒冷比雾气更快浸入了身体,博雷纳哆嗦着。僵硬地挥起长剑。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滚,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麻木,这种时候心中却只觉得好笑——才刚刚在一位女神的祝福中死而复生。转眼又死于一团灰雾冰冷的怀抱,世上还会有比这更荒谬的人生的吗?无论他死后灵魂会去到哪里,如果有人问起“你怎么死的?”,他可是有个无比精彩的故事可讲……
死到临头时的胡思乱想中,博雷纳背心一紧,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从还没有来得及触及他身体的雾气中拖了出去。
——欢迎!我的好运!
博雷纳忍不住在心底欢呼着。咧着嘴聪明地退向一边,看着他的“好运气”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向那团几乎像是在恼怒地咆哮的雾气伸出手,念出音节铿锵的咒语。
壁炉中的火焰猛窜起来,变成金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上来不及躲开的雾气。博雷纳像是能听见那无声的惨叫,迷雾猛地一抖。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博雷纳呼出一口气,拖着剑向后靠在墙壁上,低低地笑出声来。
斯科特扭头扫了他一眼,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博雷纳笑了好一会儿才能停下,举手跟斯科特打了个招呼——他其实曾经怀疑过那团杀死他父亲的灰雾是不是眼前这个被追捕的牧师所为,但现在看来,那显然另有其人。
他隐约猜到那是谁……却又不愿承认。
“这真的是死灵法师的法术吗?”他问道。
斯科特点了点头:“可不是随便哪个死灵法师都能驱使这个……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博雷纳只能无辜地摊手:“也许是被我手下的人……和那个精灵杀掉了家养宠物的家伙?住在库兹河口附近兽人遗迹里那个……那枚戒指你查出些什么来没?”
“不是他。”斯科特扔给他一个简单的回答,不附加任何解释。
博雷纳一愣:“你找到他了?”
斯科特脸色一沉:“还没有,但我会找到的。”
“那么你是来……”博雷纳猜测着。“我现在可没办法帮你查什么了。”
“也已经没有必要。”斯科特摇着头,“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博雷纳再次愣在了那里。
“你的确帮过我……虽然是被迫的,而且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斯科特直言不讳地继续。“但我还是该感谢你。”
“……你知道,有时候话其实没必要说得这么明白的。”博雷纳忍不住叹气。
“我不能说为你父亲的死感到抱歉,但……我为你失去了父亲感到抱歉。”面前的男人一丝不苟地把话说完。
博雷纳瞪着他——他现在相信这家伙真的曾经是个圣骑士了。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斯科特的声音微微低了一些,眼中有一丝怅然:“你得到了一个真正值得敬畏的女神的护佑……别浪费了这条命。”
他如来时般突然消失。博雷纳拖着步子去给开始疑心地敲门大叫的贡纳开门,脑子里还盘旋着他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值得敬畏的女神……难道他现在所信奉的神是不值得敬畏的吗?
“他必须得死!”
凯兹亚瞪着眼前的镜子,阴冷地吐出每一个字。
她对吉尔伯特吼出过同样的话。那个狡猾的老家伙只会叹着气,在她面前摆出一个又一个的理由。告诉她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每一个理由她都无法反驳,每一个理由她都不想理会。
而赛尔西奥……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才是那个杀人凶手!——就算她是,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他永远也不该用那种眼神来看自己的母亲!
凯兹亚抓起桌面上一个银制的少女半身像,猛地转身砸向斜斜地靠在窗边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一开始就该杀了他!是他!而不是乔金!!”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男人会这么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阻止。
那毕竟是她的孩子们的父亲。
男人轻松地侧身躲开,看着半身像沉重地砸在墙壁上,又无力地落下,眼中掠过一丝寒意。
“然后呢?”他冷冷地问道。“你觉得乔金会对博雷纳的死不闻不问?你觉得他不会倾尽全力查清楚是谁害死了他亲爱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查出些什么?我可是听说美丽的凯兹亚王后有一个情人,而塞尔西奥根本不是国王的儿子……你以为他会没听说过?”
又一件无辜的琉璃摆设擦过他耳边,在他身边的墙壁上碎裂开来。
“谁敢这么说!”凯兹亚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塞尔西奥当然是乔金的儿子!!”
“可他长得像你……却一点也不像乔金。不像博雷纳,跟他年轻时几乎一摸一样。”男人擦掉脸颊上一点被擦伤的血迹,“你觉得人们会怎么想?谣言能毁掉博雷纳,也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你……凯兹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温柔的叹息。
年轻时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天真与任性——当然,还有那时凯兹亚?隆弗盛放的美丽。她的骄傲与蛮横,甚至不经意间的残忍。都让那一场游戏变得更加令人兴奋……即使曾经不只是游戏,如今也只剩了灰色的残影。如同他的前半个人生。
他比凯兹亚更热切地想要博雷纳的命,那个人却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逃脱,有时他怀疑这是不是某个神祗所开的玩笑……可有人曾经告诉过他:“诸神没这份闲心,他们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
但有近万人和他一起目睹了奇迹——几百年不曾发生过的奇迹。传说唯有诸神能让死者复生,而神祗选择了博雷纳?德朱里,那个夺走了他的左手……他的人生的家伙。
他的左肩至今仍会隐隐作痛,左手能做不少简单的动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却终究是死的——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金属与皮革,精巧得近乎美丽的,岩石与动物的尸体。
费什为他请来过无数牧师,那些无用的家伙只会一遍遍重复。他们无法让已经死去的东西复生,无论是全部,还是一部分。
只有一个灰发灰眼的半精灵牧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之后告诉费什:“他的手在哪儿?如果没有烂光。也许还有办法。”
他当时几乎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谁能有办法从维因兹河里捞出一只断掉的左手,如果它还没有被鱼吃光的话?如果向水神祈祷的话,她会让波涛给他送回来吗?
最可笑的是,他偏偏是个左撇子。
每个人都告诉他,他可以学习如何使用右手,像个正常人那样。仿佛那是种安慰——可缺了一只手,他根本就已经不可能再“正常”!
而博雷纳。那个本该在他身边保护他,却把他扔在敌人的包围中的人,他曾经的朋友……第一次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只是再也无法忍受他依旧能健康地在演武场上与人比试,并在胜利时发出他熟悉的大笑。
那笑声简直能让他发疯——在发现他时突然换上的,带着同情与愧疚的微笑,更让他只想把那虚假的笑容连同博雷纳的脸皮一起撕下来。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训……博雷纳走运地毫发无伤,却直接去告诉了费什,而费什?克罗夫勒,他亲生的父亲,巴拉赫可敬的领主大人,为了他妻子的侍女的儿子,将他赶出了家门。
他至今仍记得那时的绝望与茫然,但他赶走了追上来的伊森,他的弟弟,咬着牙离开了那里……至少,他永不会摇尾乞怜。
无论对人,还是对神。
“伊莱?克罗夫勒!”凯兹亚恼怒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你在听吗?!”
他并没有听见——但他猜得出那是什么。
“当然。”他懒懒地回答,“他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他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或者四次。
他的确想不到博雷纳会谨慎得在自己的房间里藏个牧师,但他总不可能永远把牧师带在身边。
而伊森,那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弟弟又能对他怎么样?
即使如今他也无法再挥剑——
至少,还有黑暗是他的朋友,恐惧是他的武器。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如水
埃德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像是维因兹河永不停息的流水声,又像是母亲殷切的呼唤。每次从枕上抬起头侧耳倾听,寂静中都只有他的心跳与呼吸,每次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那声音便再次萦绕在耳边。
折腾到半夜,昏昏沉沉地爬起来走出房间时,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梦是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但这感觉并不坏。
周围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灰岩堡在黑暗中越发像克利瑟斯……还是他已经回到了克利瑟斯?
埃德不自觉地伸出手,手指拂过冰冷的墙壁,古老的石块也仿佛在对他低语。墙上所有的画像都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有人对他微笑,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只是漠然看着他走过。
城堡也有自己的记忆——这是谁告诉他的?
埃德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他的整个身体都轻得不可思议。微寒的空气如水般将他托起,他像是变成了一尾鱼,悠然滑过长长的走廊,曲折的楼梯,茫然中带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他喜欢这种感觉,更胜过在斗兽场的看台上,创造奇迹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的确曾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仿佛站立在群山之巅,天空之上,无法形容的力量在他体内汹涌地奔腾着,他知道他举手便能在海上掀起滔天的巨浪。他知道他能让所有人臣服在他脚下,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可以创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那力量瞬间充满了他,让他在狂喜与恐惧中战栗,又瞬间掏空了他,留给他无尽的空虚。
他恍惚间知道有什么正在消逝,正如有什么正在归来,秩序与平衡,得到与失去。创造与毁灭,生命与死亡。永恒的真理……
到最后,眼看着博雷纳突然坐起身,欣喜之外,却有一种巨大的悲哀淹没了他。而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同样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光裸的双脚轻飘飘地踏上有些潮湿的泥土,埃德怀疑自己甚至像个精灵一样没留下丝毫脚印。月光也像是水,温柔而冰凉地流淌在他的皮肤之上。夜色中正在诞生和消亡一切都在低语着指引他的道路,他无需思索,只需跟随。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城堡,人类用岩石筑起的堡垒。他们本不需要那个,但所有的事物一经诞生便总拥有自己的意义……
埃德喜欢岩石。矮人的矿坑是他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但他还是更喜欢水。
无处不在,流动不息。变化莫测。
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河水漫过他的双膝时,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叹息,懒洋洋地向后仰去。静静沉入水中。
仿佛在漫长的旅程之后,终于回到那永恒的家园。所有的疲惫与彷徨如雪般消融,随着流水逝去。他听见温柔的低语,像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埃德!!!埃德?辛格尔!!”
眼前的一切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前一刻的静谧与安详瞬间无声地碎裂。一阵油然而生的狂怒让埃德咆哮起来,拼命地反抗着那双紧紧地箍住了他上半身的手臂。他不停地踢打着,甚至如野兽般撕咬着,疯狂地想要挣脱所有束缚,回到他原本该去的地方,回到那片宁静与自由之中。
“埃德!!你疯了吗?!是我!……你是要逼我变成龙吗?!”
恼怒的吼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埃德本能地停了下来,呆呆地望进那双通透的浅蓝色双眼。
“……伊斯?”他茫然地叫了一声,猛地打了个哆嗦,在突然袭来的寒冷中无法控制发起抖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抱住了双臂缩成一团,牙齿打着战,几乎没法说话。湿透了的衣服冰一样紧贴在皮肤上,感觉全身都又冷又硬,痛到麻木。
“我还想问你呢!”伊斯气恼地把半瘫在地上的朋友又往后拖了一段,猛搓着他的手臂,希望能让他恢复一点温度,“你想死吗?!这种天气往河里跳?!”
埃德用呆滞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旷野之中,灰岩堡如一头灰白色的巨鹰般盘踞在不远处的山崖边,而在他面前,镰河,一条汇入黑河的小河正在夜色下缓缓地流淌着。
——而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重复着,记忆像是和身体一样被冻结了,“我不知道……”
伊斯像是叹了一口气,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半拖半抱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开口时,语气却异常地温柔。
“没关系,我们先回去。”他说,“得先让你暖和起来,然后我们再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埃德没有再反抗。但拖着沉重而颤抖的身体走向灰岩堡时,他却忍不住好几次回头看向那条月光下的小河。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真的死在那里。
艾伦一早醒来时,难得地精神十足,浑身轻松。
他很久没能睡得如此香甜——香甜得有些诡异。这让他立刻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才刚刚穿好衣服,伊斯就跑过来敲他的门,一脸郁闷地告诉他,埃德生病了。
那位刚刚让一个男人死而复生的“伟大的牧师”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地窝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嘟嘟哝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现在显然没办法给自己治病。
“这是某种后遗症吗?”娜里亚疑惑地问。
艾伦看了看伊斯。
“就算有什么后遗症,那也是梦游,不是发烧。”伊斯实话实说,“他昨天半夜跑出城堡,跳进了附近的那条河里,是我把他拖出来的,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伊斯昨晚半夜时突然惊醒。并不是察觉到什么危险,而是……一种更微妙的,有些恼人的感觉。
他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趁着夜晚变成龙飞上一圈,在云层之上懒洋洋地乘着气流滑翔,打开窗准备跳出去的时候,却看见了埃德。
那家伙就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城门无声地为他打开,而两边和城墙上的卫兵却似乎毫无所觉。
伊斯惊讶地紧跟了上去。他原本不打算干涉,因为他所感觉的力量似乎并没有恶意,但当埃德走进了那条小河,而且似乎准备干脆躺进河水里的时候,他本能地冲过去把埃德拖了出来。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哦,这一点也不能怪你!”娜里亚安慰他,“换我也会这么做。不管这是什么考验或者启示之类的……未免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伊斯只好对她笑笑。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死灵法师的法术?”艾伦更担心这个,“让其他人昏睡不醒,让埃德自己跳进河里……”
伊斯肯定地摇头:“不同的力量有不同的气息。就算那不是什么神的力量,也绝对不是死灵法师的。”
而且无声不息地让整个城堡的人,连同精灵都陷入昏睡或恍惚之中,也不是死灵法师能做到的事,
艾伦微微松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他们是没办法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尽快离开安克坦恩了。
“他到底在念叨什么啊。”泰丝好奇地把耳朵凑近埃德的嘴边,试图听清他含含糊糊的呓语,“为什么听起来像是精灵语?”
“泰丝……”诺威叹着气把她拉开:“让他好好休息。”
其实并不只是精灵语——伊斯有些担忧地看着埃德。他听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语言,其中甚至包括龙语。眼下的情形让他想起上次埃德差点冻死的时候,似乎有谁正在竭力往埃德的脑子和身体里猛塞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他担心一个人类很可能无法顺利接受。、
上一次埃德可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天才恢复,而且醒过来之后还什么都忘了。
也许他该再去一趟远志谷,说不定因格里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他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记载,关于过去那些强大的牧师或圣者……
圣者?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然后无论怎么努力,都再也想不起来。
那一天傍晚时分,灰岩堡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找你的。”塞琳?格瑞安直接把客人带到了艾伦的面前,神色平静,离开时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客人身上打了个转。
“冒昧打扰。”伊森?克罗夫勒迎着艾伦诧异的目光,客气地开口:“恐怕我的来意会更加冒昧。”
——那就请回。
艾伦很想如此回应。他又老又瘸,人在异乡,身边带着几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外面还跑着一个更加自以为是的朋友……他实在不想再招惹任何的麻烦。
但那让他从一个铁匠的儿子成为骑士,又抛弃了骑士之名踏上冒险之途的天性,却驱使着他做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如果你想要我们帮忙……”他说,“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和你全部的计划。”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兄弟
乔金?德朱里的尸体停放在安都赫的神殿。
尽管国王陛下生前对诸神的态度人尽皆知,死后却身不由己地成为“虔诚的信徒”。牧师们言之凿凿,声称国王的灵魂必然会安居于圣山之上,在安都赫沉默的照拂之下得到永恒的平静,凯兹亚却对此深表怀疑。
逝者的灵魂到底能知道多少真相?是否会拒绝一个宁静的归宿,宁可徘徊在这世上日渐疯狂,也要为自己复仇?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也自认从来没有怕过什么鬼魂,却越来越频繁地从梦中惊醒,最后干脆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安都赫的神殿。
赛尔西奥自父亲去世之后,原本就每晚都守在这里。
按照安克坦恩的习俗,国王需要在神殿停灵九天才能下葬,而他头生的子女必须陪伴在旁。算起来博雷纳才是乔金的长子,但他既然也是弑父的凶手,自然被剥夺了一切权利。
安静肃穆的神殿通常会让凯兹亚因为无聊而厌烦,如今却的确让凯兹亚感觉平静了许多。无论是否会有鬼魂……至少它们不可能在神殿里出现。
但她仍然从不靠近乔金的尸体,原因当然是太过悲恸——即使天气依旧寒冷,尸体也经过处理,还是渐渐散发出腐臭的气息。那种可怕的味道甚至沾染在了赛尔西奥的身上,让她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靠近。
反正赛尔西奥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安慰。
想起这个凯兹亚便满腔怒火。那是她的儿子!她或许不是个温柔体贴的母亲。或许对赛尔西奥太过严厉,但她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吗?!
她烦躁地把项链扯下来扔向镜子。作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王后,她不能佩戴任何首饰……她总是忘了这个。
梅格?斯特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这个女人走路就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那有时让凯兹亚高兴,有时又让她厌恶。
“又有什么事?”她不耐烦地问道。她很熟悉梅格脸上那种略显刻意的不动声色,那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梅格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怒火瞬间将凯兹亚蓝绿色的双眼烧得异常明亮。她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冲出了房间。
冲进停灵的大厅时她还没有停下脚步就直直地指向那个站在国王的尸体前的男人,厉声对她随身的侍卫下令:
“抓住他!扔回黑牢!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博雷纳?德朱里……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她没想到第一个阻止她的会是赛尔西奥。
“放下你们的武器!这里是属于安都赫的领地!”
少年的声音或许因为疲惫而略显干涩,却令人意外地有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恭敬而尴尬地向后退去。
“水神已经宣判了他的无辜。母亲!”她那漂亮的、天真的儿子拦在博雷纳的身前,脸色苍白。却义正词严:“他有权来陪伴父亲。”
凯兹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有权”?
这幼稚的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博雷纳得回所有属于他的权力,他和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全都会一无所有?!
“您用不着担心,王后陛下。”博雷纳的脸上依然挂着凯兹亚最讨厌的笑容,看似恭敬,却显然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再陪父亲一会儿……后天他安葬之后我就会离开卢埃林,王子……国王陛下已经允许。”
凯兹亚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让你连我的儿子也杀掉吗?!”
博雷纳无奈地耸耸肩:“我想后面那位骑士已经证明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真有什么邪恶的企图的话。”
贝林?格瑞安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的阴影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身盔甲在满厅的因魔法而永不熄灭的火光中微微发亮。
凯兹亚当然清楚这年轻而忠诚的骑士不会让赛尔西奥独自一人,或遭遇任何危险。她只是无法忍受博雷纳的神情。
他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她对他无可奈何——他以为她对他无可奈何。
凯兹亚愤然转身离去。
她甚至根本就不该同意让博雷纳回到他原本的住处!……但事实上,也轮不到她同意或反对,在告知她之前。吉尔伯特就已经和赛尔西奥一起做出了决定,全然无视她的存在。
她愤怒的咆哮整个黑堡的人大概都能听见,但她无力改变这样的事实——她手中其实没有任何实权。在安克坦恩,服从父亲、丈夫与儿子是所有女人默默遵循的陈规,父亲的宠爱,乔金的容忍和赛尔西奥的温顺让她得以无视这样的桎梏。却也让她太过骄傲地把人们的服从和恭维都视作理所当然,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黑堡内外都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朋友。或者盟友的人。
在博雷纳死而复生之后,那些曾经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与她有着相同目的的人,要么立刻改变了立场,要么缩到一边默默观望。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家族……正如伊莱所说,她的哥哥雷哲是个废物,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卢埃林,而是称病待在自己的领地,只派出了他们半聋的叔叔代表隆弗家族,前来为国王的逝去而哀悼。
凯兹亚不得不忍受这些——至少,吉尔伯特依然在为塞尔西奥的加冕礼而忙碌,没有任何人质疑是否该由博雷纳继承王位。
而博雷纳一定会死。博雷纳必须得死。
伊莱答应过她。他会为她做到。
凯兹亚离去之后,大厅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却像是比之前更让人难以忍受。
做为安克坦恩最受崇敬的神明,安都赫的神殿位于卢埃林的中心,在许多人心目中或许比黑堡更为重要。像所有的安都赫神殿一样,这个方方正正的石头建筑高踞在从四面向上延伸的台阶之上,厚实的墙壁阻隔了闹市的喧嚣,隐隐传入的一切声响都像是祈祷——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乔金?德朱里的停灵之地。
“你只需要待在那里就行了。”
伊森是这么告诉博雷纳的。
但即便只是待在这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博雷纳微微吐出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望向父亲的尸体。
他总觉得那躺在石台上,被一身华丽的盔甲所遮盖的根本不是乔金——当灵魂离去时,那躯壳竟会显得如此陌生。
他并不喜欢这个计划,感觉像是在利用死去的父亲,但伊森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我想你父亲不会介意被如此利用。毕竟这也是为了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大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博雷纳并不是没有闻到过同样的……甚至更加强烈和可怕的味道,但这毕竟来自于他的父亲。
而他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死而复生的惊愕与欣喜都渐渐消退之后,越来越沉重地压在他肩上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运,不是他曾一心想要追寻的答案,而是这份无法摆脱的负罪感。
尽管明知毫无益处,他依旧不停地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来到卢埃林,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乔金会活着,活上十几二十年,将一个更加稳固的国家平安地交给赛尔西奥。
博雷纳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赛尔西奥。少年在凯兹亚离去之后便一直垂着头,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多少有些沮丧。
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得到母亲的承认。
但他依旧还是站在他面前,为了他而反抗自己的母亲。
博雷纳曾轻视过这个苍白纤细的金发小王子,但如今,他已经知道那并不强壮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勇敢的灵魂。
他在用一个简单的推诿,甚至情有可原的沉默就可以轻而易举置博雷纳——他最大的敌人于死地的时候,选择了最不受欢迎的诚实。
不够聪明……却令人敬佩。博雷纳觉得自己大概能够明白他是如何得到了贝林?格瑞安无比的忠诚。假以时日……
“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赛尔西奥。”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真心诚意,没有一点虚假。
赛尔西奥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即认真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博雷纳忽地心中一软,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就像他常对库兹河口那些孩子们做的那样。
但他不能,那会是一种冒犯,尽管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为即将发生的一切道歉。伊森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他全部的计划,仿佛他纯粹只是个诱饵——但他知道整件事多少与凯兹亚有关,而任何会伤害到凯兹亚的,也必然会伤害赛尔西奥。
他要怎么才能让赛尔西奥远离这一切……
博雷纳呆呆地想了好久,突然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伊森不肯告诉他所有计划的原因。
他知道他总会在紧要关头选择转身逃走——所以根本没有留给他任何逃走的余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送葬
梅格?斯特林为凯兹亚带回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个词——“等着。”
那再次点燃了凯兹亚才刚刚消退一点的怒火。镜子在烛台的敲击下发出一声脆响,裂纹中印出无数张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孔。梅格安静而敏捷地躲开飞溅出的玻璃碎片,知道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凯兹亚的安静总是比咆哮更难应付。当她一声不响地穿着单薄的长裙大步走出房间,喝退侍卫时,梅格不得不抓起一件斗篷紧跟了出去。
步下安都赫神殿外高高的台阶,凯兹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是又一个无星之夜,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夜色暗如传说中死神的黑袍,沉沉地覆盖在大地之上,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梅格趁机把斗篷披在凯兹亚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把马车叫过来。”
她才走出一步,凯兹亚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待在这儿!”王后近乎粗鲁地命令。她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即便身后就是高耸的神殿,身前却是这样无尽的黑暗。她突然觉得孤单得可怕,而梅格……这个几乎算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女人或许是她唯一的朋友。
“待在这儿……”她低声重复,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梅格沉默了一阵儿,大胆地挽着凯兹亚的手臂。拉着她又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爬上台阶。
“我敢说克罗夫勒大人这会儿也正等着您呢……为什么不让他就这么一直等着呢?”她在凯兹亚耳边轻声说着,带着一点十几年来少有的亲昵。
凯兹亚没有吭声。伊莱?克罗夫勒相当了解她的脾气。他的确很有可能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送上门,大发雷霆之后又任他予取予求。
毕竟……作为一个死灵法师,他显然不愿意靠近神殿这种地方。
知道伊莱很有可能已成为传说中那些与恶魔交易的法师时,凯兹亚无法否认心底隐隐的恐惧。她尽量显得毫不在意,却本能地减少了与伊莱见面的次数。
但她仍然需要他——她也需要相信他依旧爱着她。
她从不曾意识到,她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又那么少。
凯兹亚停下了脚步。也许她还是该去见伊莱一面。
“如果您有什么话要告诉克罗夫勒大人,干嘛不写封信呢。我可以为您送过去。”梅格察觉到她的犹豫,体贴地建议。
“信?”凯兹亚皱眉。“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写信。”
“我当然知道,克罗夫勒大人也知道,所以一封信就足够让他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梅格微笑着说。
“可是写什么?让他和他的‘等着’一起滚进地狱?”凯兹亚又开始暴躁起来。
“哦,您想些什么就写什么。您是王后不是吗?但有些时候,您其实只需要让他知道您有多么想念他就够了,他会心甘情愿为您做任何事的。”
“他会吗?”凯兹亚冷笑着反问,却并不像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强硬。
夜色之中,一双眼睛注视着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神殿从不关闭的大门,却隐隐透出一丝同情。
银制提炉随着牧师的脚步摇晃,淡蓝色的烟雾丝丝缕缕从镂空的花纹中飘散出来,渐渐弥漫在整个大厅里。浓郁的香味遮盖了腐烂的气息,但因为人太多。大厅里的空气依旧混浊得令人窒息,谁也说不准那些苍白的面孔和难过的表情有多少是真的因为悲伤。
博雷纳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牧师们缓缓绕行在乔金的尸体旁。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那是他的父亲——他却只能隔着数百个只想尽快离开这地方的人,遥遥相望。
凯兹亚和赛尔西奥并排立于石台前,各自站得笔直,不曾看彼此一眼。两位小公主在梅格?斯特林的陪同下站在他们身后,稍小的那个似乎还完全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赛尔西奥曾经邀请博雷纳和他一起送父亲最后一程……但看着那对本该互相扶持和安慰。如今却形同陌路的母子,博雷纳确信自己选择默默站在角落是正确的——他可不想在最后的葬礼上还与凯兹亚起什么冲突。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逃过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好奇,鄙夷,同情,畏惧,敬而远之……无论哪一种都让博雷纳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受。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伊森的面孔。知道他在这里并非独自一人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但本该代表自己的父亲,代表克罗夫勒家族站在大厅里的伊森却不见人影。
博雷纳隐隐有些担心。费什与乔金不合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伊森?克罗夫勒又明摆是他的朋友,如今连这样的场合都缺席,人们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这对克罗夫勒家族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能想到的伊森绝对不可能没想到——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视线边缘闪过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博雷纳讶然睁大了眼睛。
隔着整个大厅,伊莱?克罗夫勒在另一边的角落里对他冷笑着,嘲弄般举起僵硬的左手,轻轻一挥。
博雷纳苦涩地一笑,移开了目光。年少时一起嬉闹习武,并肩战斗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他还是更愿意记住那些,而不是伊莱离去时充满怨恨的眼神。那眼神曾经像一把匕首一样冰冷地刺在他心里许多年,直至时间渐渐带走伤痛和遗憾。
只可惜。时间不是万能的——它显然并没能带走仇恨。
他尽量不再去看伊莱,而是注视着四个穿着崭新盔甲的骑士抬起乔金的尸体,缓步走向门外。照理他本该埋葬在神殿后的墓地之中。但不信神的国王却早已指定了自己的安眠之处,那是他在一次狩猎中发现的,可以眺望整个卢埃林,以及周围和平原与河流的山崖。凯兹亚坚持既然灵魂已在安都赫的圣山之上,至少*可以按照国王生前的愿望安置,安都赫的大祭司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而那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再跟随国王的灵柩走上两天。
博雷纳有些茫然地步下台阶,贡纳和法尔博早已牵着他的马等候在神殿之外。照伊森的吩咐。他们加入了克罗夫勒家族的队伍,没过多久。伊森带着一位全身盔甲的骑士跟了上来。
骑士高举着克罗夫勒家的旗帜,深蓝底色上是伯兰蒂图书馆的水晶尖顶和交叉的长矛。但那双从面甲后看向他的眼睛却让博雷纳暗暗吃了一惊。
他差点脱口问伊森怎么会认识这个家伙,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看见他了。”
伊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知道。”
“这是好事,是不是?”
隔了一会儿。博雷纳忍不住再次开口:“他能进入安都赫的神殿,所以不管怎样,至少他不会是死灵法师……”
“死灵法师也不过是人类。不试图施法的话,他能任意进出所有的神殿。”
身边那位举旗的骑士平静地用一句话粉碎了他微弱的希望,让博雷纳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他的不满像是被光可鉴人的盔甲反弹了回来,对盔甲中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伊森沉默不语,博雷纳却没办法保持沉默,没过多久,他再次问道:“你父亲……克罗夫勒大人知道了吗?”
他对费什?克罗夫勒始终怀着敬畏。尊敬,甚至感激,尽管事实上那位巴拉赫的领主对他说过的话都寥寥可数。
“知道。”伊森惜字如金地回答。
“那么他……”博雷纳不死心地想要追问下去。被伊森一个暴躁又凌厉的眼神逼着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也许他不该再招惹伊森。他的压力比他还要大。博雷纳如今只想全身而退,回去找克里琴斯过他的小日子,伊森却得保住他的命,查清真相,保住家族,甚至最好还能保住那个失踪多年的兄弟……
博雷纳识趣地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保持了沉默。
黑夜降临时。人们沿着黑河搭起营帐,火光闪烁在解冻后缓缓流淌的河水之中。竟也是难得的美景。虽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营地中却不时传出隐隐的笑闹声——无论是死亡本身的阴影还是亡者的尊贵,都无法阻止还活着的人享受自己的生命。倒是那些紧跟在队伍最后的穷人,或许还会因为得到的丧宴而为国王祈祷一番。
博雷纳被严禁离开克罗夫勒家的营地。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在外面乱晃的心情,而贡纳和法尔博大概奉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也只能陪着他无聊地在帐篷里发呆。无所事事的法尔博拔出了靴子里的短剑,用磨剑来打发时间。
那单调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法尔博经常这么干,博雷纳也早已经习惯——贡纳应该比他更习惯这声音,却突然不耐烦地一把夺过了磨刀石,吼了一句:“吵死了!”
法尔博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夺回磨刀石继续磨,贡纳黑着脸又夺了回去,等博雷纳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兄弟已经莫名其妙地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博雷纳有点心惊肉跳地先夺下了那柄晃来晃去的短剑,哭笑不得地扯开两个人。
“怎么回事?你们平常可不这样。”他随口问着,却又因为这句话而稍稍愣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法尔博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气呼呼地一转身钻出了帐篷。
“法尔博!”
博雷纳本能地想要把少年叫回来,头刚钻出帐篷就被一只手不客气地往回按。
“在里面待着!”守在外面的骑士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博雷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高腿长的少年在夜色泄愤般猛踢着地面,一个人走向河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水怪
黑河的水清澈冷冽,但在月光下看起来几乎就是黑色的。河岸边银灰的沙地闪烁着点点细碎的微光,法尔博捡起一片几乎有他半个手掌大的蚌壳,远远扔进河水之中,心情突然就好了一点。
他也不知道贡纳是发了什么疯。平常他们也不是没有打过架,但贡纳揍在他肚子上的那一拳真是前所未有的痛,他差点就吐出来了……
法尔博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决定还是宽宏大量地原谅贡纳。最近大家的压力都有点大,他已经快十六岁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生气。更何况,他也结结实实地揍了贡纳几拳……他没有输!
少年轻松地跳到河边的岩石上,蹲下去撩起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就着月光,对着河里的倒影呲牙咧嘴,扭来扭去地看着自己破裂的唇角。
一片灰白色的东西静静地从河底向上浮起,法尔博好奇地低下头,如果是条鱼,也许可以抓回去烤一烤……
分辩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底直窜上头顶,让法尔博连惊叫声都死在了嗓子眼里。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惨白而肿胀,已经不知道在河水中泡了多久,腐烂的皮肉脱离了骨头,破布一样在水中漂浮,双眼只是两个黑乎乎的洞,失去了双唇的嘴边仿佛带着一丝怪异的微笑。
法尔博知道他该立刻跳起来逃走。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瞪着那张面孔,在一只骨肉分离的手伸出水面。一把将他拉进河水中时,他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那声音飘散在河面上,根本就没能传出多远。
黑河极深,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惊恐的少年,生存的本能让他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四肢,拼命地挣扎起来,拉住他的那只手却如此的有力。紧紧地锁在他的脚腕上,无论他如何踢打都无法挣脱。
窒息中喉咙开始痉挛。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无法阻止河水从嘴和鼻子里直灌进来。他绝望地仰起头,头顶只有被搅碎的月光……和一个猛扑下来的黑影。
有人跳进了河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紧抱住了他的上半身。拖向河面。法尔博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踢着腿,他仍能感觉到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固执想要将他拉向深深的河底。
有一瞬间他的头似乎露出了水面,但甚至都还没能来得及呼吸,便又迅速被扯了下去,隐约听见救他的人在跟他一起沉进水底之前拼命吼出了一声“救命!!”
——贡纳的声音。
那之后整个世界忽地安静下来,意识逐渐飘远,幽深的河水和即将到来的死亡似乎也变得没什么可怕。法尔博摊开了四肢。任它们懒洋洋地飘荡在水中。
河底有巨大的黑影游曳而过,猛地一甩长尾,向着兄弟俩直扑了过来。
四五只手拽住了贡纳的衣领、手臂甚至头发。终于将他和被他紧紧抱在胸前的法尔博一起拖上了岸。贡纳翻着白眼,猛咳着趴到一边呕吐,法尔博却始终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法尔博翻来翻去,试图让他把水吐出来,却有人突然惊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河面上忽地冒起一片如帆般的黑鳍。又在人们的惊呼中消失不见,河水卷起一个黑色的漩涡。好一阵儿才渐渐消失。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贡纳慌乱而粗鲁地猛拍着法尔博的后背,甚至把手指伸进了法尔博的嘴里,试图让他呕吐,却似乎毫无用处。
有人一把拉开了他的手,恼怒地说着:“你这是想让他死得更快吗?!”
全身盔甲的骑士半跪在地上,拉掉手上的锁甲,用力按压着法尔博的下巴下面,似乎低声念出了什么。法尔博的四肢猛地抽搐起来,呛咳着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围成一团的人群。
松了一口气的人们开始好奇地问起法尔博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他们似乎觉得那多半与河里那个突然出现有消失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么?水怪吗?你看清它长什么样子了吗?”
“你们没看见吗?刚刚在他脚下的那个是白色的啊!是水怪的幼崽?”
“那是条鱼吗?还是龙?那可真他妈大!!”
“你猜它的嘴有多大?……”
“嘿!都让开让他喘口气儿!!”贡纳不满地挥舞着手臂,把依旧神情恍惚的弟弟护在怀里,但效果远远抵不上人群外一声严厉的质问:“你们都在这儿干嘛?”
伊森?克罗夫勒的声音。
赶过来救人的几乎都是克罗夫勒家的人,很自然地为伊森让开了一条路。
伊森皱着眉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兄弟俩,又看了看蹲在一边,依然连头盔都没有摘下来的骑士。
“……博雷纳在哪儿?”他开口问道。
骑士一愣,四处张望着,不安与恼怒浮现在浅蓝色双眼中:“他跟着我过来的……他刚刚跳下了水!没人看见他吗?!”
刚刚跳下水的几个人茫然互望,混乱之中,似乎没人发现博雷纳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也许,被水怪……吃了?”有人犹犹豫豫地说。
伊森的脸顿时比夜色还要黑。他还未开口,黑色的河水再次激荡起来,河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停地翻腾着,掀起的浪花猛扑上河岸,人们惊呼着后退,以免被卷入河中。越来越多的人钻出帐篷,离开营地,聚集在河边,在惊疑与恐惧中,紧盯着沸腾般的河水。
伊斯一把扯住了鱼鳍,但那滑溜溜的玩意儿根本抓不住,反而惹得那条没脑子的鱼扑腾得更欢实。河底的泥沙都被搅了起来,视线里一片混浊,而他在水下的动作原本就不怎么敏捷,稍一分神,便被那巨大的鱼尾拍个结结实实。
呼吸一窒,伊斯不可避免地恼怒起来。他的任务是盯着水中的亡灵,可不是跟一条大到离谱的雷鱼在水里玩摔跤!
潜入水中没过久他就发现了那个悠闲地在河底晃悠的大家伙。法尔博被拖进水里拼命挣扎时也同样惊动了它,但它似乎也知道岸上比平常热闹,并没有立刻往水面游,只是徘徊在水下。伊斯看着另一个人跳下河,又看着他们一起被一个烂得差不多的亡灵往水底拖,似乎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得游出了藏身的地方,准备去帮他们一把。
几乎是同时,更多人跳下了河,其中也包括不知死活的博雷纳……而那条鱼也偏偏在这个时候按捺不住地向着水面猛冲了过去。
它的速度快得出乎伊斯的意料。如果不是他猛地抓住鱼尾硬拖了它片刻,水面上那几个人大概都会落进它那张可怕的大嘴里。
当他准备跟上被亡灵拖走的博雷纳时,那条失去了到嘴的美食的雷鱼却不肯放过他了。
避过那张布满尖牙的大嘴,伊斯真的很想怒吼一声……但龙威在水中对一条鱼可能没什么用处,再说他也没法在水里吼出来。
变成龙的话这条鱼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顿大餐而已,但他不能冒险被人发现,只能压下满腔怨气,想办法迅速解决掉它。他能在水里憋气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很多,但也是要呼吸的……早知道会碰上这种麻烦,他该先学一学水中呼吸的法术的。
他也没带武器。在意识到人类的双手对一条巨大,有力,而且见鬼的滑溜溜的鱼没什么用处的时候,他扯掉了胸前的护身符。那是因格里斯做给他的,能稍稍抑制他的力量,避免他情绪一激动就会失去控制——比如眼睛变色。
亮出自己尖锐的爪子,伊斯毫不犹豫地扯烂那刚刚从他手中滑脱过的鱼鳍,这才稍稍解气。受伤的鱼鳍让那条鱼开始疯狂地乱窜,伊斯几乎没法睁开眼,只能暂时向后退去,避开强大而混乱的水流。
眼角的余光中闪过一点金属的光泽,一柄不知是谁掉在河里的长剑正好被卷到了他附近,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了过来,在那条鱼猛冲向他时侧身滑到一边,拔出长剑在鱼身上拉出了好几条长长的伤口,又找到机会直刺向硕大的鱼头中间靠后的位置。
被一柄剑插进脑子里,那条鱼也还是扑腾了好几下才开始安静下来。
一根拖着绳子的长矛投进了水中,准确地扎中了雷鱼厚实的身体,伊斯不由得撇了撇嘴——现在才动手不嫌太晚了吗?
但同时他也忽地意识到……他搞砸了。
他的任务可不是杀鱼!
努力在渐渐清澈下来的河水中睁大双眼,被亡灵拖走的博雷纳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伊斯甚至都不知道他被带走时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更多长矛投向那已经一动不动的雷鱼,从河面穿来的喧闹声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他耳中。
伊斯猛地抬头——但他看不清,水波扰乱了他的视线。
大概是发现那条雷鱼已死,不少人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水,把那硕大的死鱼往河滩上推,伊斯只得向河底潜去,沮丧地游向他最后看见博雷纳的方向,希望盯着另一个人的精灵不会像他这么倒霉。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背叛与公平
博雷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是他让贡纳出去把法尔博找回来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让一个气冲冲的少年在外面乱晃似乎不太好……
然后他隐隐听见了那声呼救,冲出帐篷时又被门外的骑士拦住。
“……你知道他们有可能碰上什么!”博雷纳脱口而出,恳求道:“你得去帮帮他们!”
骑士叹了口气,没有反对。
“跟着我!”他说。
博雷纳乖乖地跟着。即使一身盔甲哐当作响,骑士跑得一点也不比他慢。看见水面上扑腾一下又沉下去的兄弟俩时,博雷纳毫不犹豫地跟其他几个赶到河边的人一起跳了下去,而全副武装的骑士只能喃喃地咒骂着在河边徘徊——他没能拉住博雷纳,而等他脱掉那身沉重的盔甲跳下去,想干什么都晚了。
博雷纳明明记得他抓住了法尔博飘在水中的一只手——然后背心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眼前一阵昏黑,感觉简直跟上次被野蛮人一锤子砸在背上时一样,胸口一窒,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剧痛之中,他大概就此失去了意识。醒来时背后的钝痛依然让他呲牙咧嘴,那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没死……但是显然又倒霉了。
他简直想向水神祈祷点什么——但他这辈子的运气大概都在死而复生的时候用光了,即便是伊森周密的安排。显然也没能保护得了他。
他只希望贡纳和法尔博兄弟俩没事……他们显然是被当做了诱饵。
湿透的衣服硬邦邦地裹在身上,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哆嗦。所处之地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些奇怪的浅绿色荧光,什么也无法照亮,感觉极其阴冷而潮湿。他能听见潺潺的水流和滴水声,这大概是个水边的洞穴……或水底。
想到奔腾的黑河很可能在他头顶,博雷纳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摸索着站了起来,还没能站直就撞到了头顶的石头。痛得大叫一声。
那声音似乎惊动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博雷纳警惕地向后缩去,耳边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沉闷。熟悉的腐臭气息飘了过来,博雷纳头皮发麻,无声地摸出了腰间的匕首。跳下水时他没来得及解开腰带。但长剑不知是掉在了水里还是被拿走了,他唯一的武器只有这柄切肉的匕首……
虽然他也不确定一把小匕首对“那东西”有多少用处。
拉住法尔博的手时,他曾经无意中向下瞥了一眼……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水中挂在法尔博脚下的惨白的东西,有着模糊的人形。
而他知道那可能是什么。
想到“那东西”也在这里,博雷纳连眼睛都不敢眨了,尽管他事实上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屏息倾听着不远处的声响。
但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又啪嗒啪嗒地移向一边。似乎离他更远了一点。
博雷纳一点没觉得放松,反而心中一紧。
苍白的冷光突然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一个又一个飘忽不定的白色光球从不远处一路亮起。像沿路开放的白色花朵一般直通到博雷纳面前,逼得博雷纳缩着身体紧贴在了背后湿滑的石壁上。
洞穴中犬牙交错的石笋居然也是白色,被水流侵蚀过的岩石如积雪般堆积在清透的绿色水池边,这景象不可谓不美……却美得让他起了一身鸡皮。
尤其是看清那个同样是白色的“东西”的时候……那个腐烂得像是随时会融化成一团的东西,他简直不想承认那曾经是个人类,只能竭力移开目光。注视着白色光芒亮起的地方,忐忑之中。却又有一丝奇怪的期待。
——至少那是个活人。
那是他曾经的朋友。
看着那个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一点点接近时,博雷纳深吸一口气,从他待的那个低矮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匕首插回腰间,站直了身体。
脸上的笑容里有真实的怀念和无尽的遗憾,博雷纳平静地开口:
“好久不见……伊莱。”
克罗夫勒家的两兄弟其实长得很像,有着同样纯正的金发和带一点灰的钢蓝色眼睛,继承了父亲坚毅的下颚和母亲偏薄的嘴唇。不同的是伊莱的嘴角总是向上挑起,带着各种意味的笑容,从小羸弱多病的伊森,嘴角却总是下沉着,显得阴沉而冷漠。
十几年前,伊莱甚至半开玩笑地跟博雷纳讨论过他的弟弟最终成为一个不近人情,脾气古怪的法师的可能性,如今……成为最令人恐惧和不齿的死灵法师的,却是他自己。
他在离博雷纳不远的地方站定,微微歪着头,唇边细细的笑纹让他无论何时都带着笑意,仿佛画在了面具上,再也不会消失,却让人看着心里发冷。
“你在发抖。”他的声音比博雷纳记忆中要轻柔了许多,听起来几乎是带着一丝关切,“抱歉,这地方是冷了一点……但它很美不是吗?”
他环顾四周。一片雪白,石柱林立的洞穴,甚至隐约有几分像黑堡中的列王厅。
博雷纳点头承认:“我从不知道黑河附近还有这么美的溶洞,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拖延时间不知道有没有用……
伊莱低声笑着:“当你换了一份不那么受欢迎的职业时,总得学会给自己寻找几个够隐秘的藏身之地。没人会知道你在这儿的,博雷纳,你的朋友们正在黑河里寻找你的尸体……他们会找到的,但不是现在。”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博雷纳还是不禁因为男人声音中无法忽视的怨毒而有些难受。他意识到自己这次大概在劫难逃……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伊莱也不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至少也得死个明白。
“你真的变成了……”他犹豫着,那个称呼意外地难以出口。
“死灵法师?”伊莱冷笑着代他说了出来,“你觉得一个被父亲赶出家门。再也无法用剑的骑士能有多少选择?”
有很多——博雷纳很想这么说,那当然不会是伊莱喜欢的答案,他也并不清楚伊莱离开巴拉赫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原谅伊莱所做的一切。
“那都是你干的吗?”他低声问道,“灰须切姆,那个野蛮人……”
“被朋友背叛的滋味如何?”伊莱毫不否认,眼中带着怨恨与嘲弄的光芒愈发炽热。“如果那个住在坟墓里的老家伙肯多教我几招,我会让那场戏更精彩热闹……也绝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脱!”
“我得告诉你多少次。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压在心中的愤懑与无奈太过沉重,即使明知无用……也已经没有意义,博雷纳依旧忍不住分辩,“你知道当时有多乱!我甚至根本看不清你在哪儿!……”
“那又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让你去告诉我父亲说我想杀了你!!”伊莱怒吼着打断了他。终于失去了风度。
博雷纳微微一愣。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伊莱趁他不备给了他重重的一击,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牢牢地锁在一架水车上,缓缓转动的水车带着他一次又一次沉入冰冷的河水,最后在他被压入水中时干脆停了下来,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浮出水面……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水车再次开始转动,伊森从黑暗中出现,把他从水车上解了下来。却始终一言未发。
想到伊莱居然想要用这种方式要他的命,博雷纳那时只觉得不寒而栗。他几乎立刻就决定偷偷离开,却从未想过要去告诉费什。
“那不是我……”他有些无力地分辨。“再说你难道不是想杀我吗?”
他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摆脱对河水的恐惧——或许他该保留着那份恐惧的。
“如果真想杀你,我不会看着伊森救你,就算只有一只手可用,阻止他也还绰绰有余。”伊莱目光阴冷,语气却再次平静下来。
博雷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想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但你不该杀了我父亲!”
“那只能怪你自己。”伊莱冷笑。“如果你乖乖地待在库兹河口等死,乔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你该感谢我至少放过了你的妻子——你真觉得自己把她藏得够好了吗?”
恐惧和愤怒袭过全身。博雷纳猛地向前冲出了一步:“别碰她!!”
那具呆呆站在一边的腐尸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来,挡在了他与伊莱之间,又被伊莱不耐烦地用一句短短的咒语遣回原处。
“放心,我不杀女人。”伊莱把缺乏温度的目光转回博雷纳身上,“虽然我的确想过让你死在她手里也不错……但那个女人倒是意外地难以控制。”
博雷纳瞬间冒出一身冷汗。他完全不知道伊莱居然曾经接近过克里琴斯。
“跟老朋友叙叙旧感觉真不错……但你外面的朋友们大概已经开始着急了。”伊莱似乎失去了耐心,“被水神的力量所救的人再次死于水中,苍白的尸体浮于黑色的河面……听说你喜欢编故事写剧本,这个结局听起来如何?”
博雷纳只能无言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匕首,看向那个惨白浮肿的亡灵。
“用不着看它。”伊莱冷笑着扔给他一柄长剑,“你的对手是我……‘如果想要杀他,用你自己的手’——那个救了你的小牧师不是这么说的吗?”
博雷纳愕然看着他,几乎没能接住长剑,
“但我只有一只手,所以……”伊莱咧开嘴,带着恶毒的微笑做了一个手势,“也许这样才算公平?”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传说中英雄
右臂突然间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博雷纳猝不及防地大叫出声,握在右手的长剑跌落地面,整个人差一点跪在了地上。
他抱住了自己的右臂,但那条手臂却像是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自己如蛇一般扭曲着向后翻转,骨节间一连串的脆响让人毛骨悚然。博雷纳咬紧了牙关,汗如雨下,努力在剧痛中保持着清醒。
扭曲的手腕上露出一串青黑色的咒语,一个个字符仿佛在他的皮肤下蠕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但早该知道伊莱不会真的给他什么逃生的机会。
“现在,”伊莱用右手挥了几下长剑,英俊的面孔在恨意中扭曲不堪,“让我们看看库兹河口的救世主用一只手又能干些什么!”
——这绝对不算公平。
博雷纳在心底苦笑着。他的背原本就痛得无法做任何幅度稍大的动作,被像一条破布一样扭得几乎能打结的右臂软软地垂在了身侧,一点晃动都让他痛彻心肺,却只能在伊莱挥剑袭来时就地一滚,咬牙用左手捡起长剑,奋力抵抗。
别浪费了这条命。
有人这么告诉过他……有人还在等待着他,而伊森?克罗夫勒也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计划。即使不相信自己,他也得相信自己的朋友。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他付出了太多……他没有放弃的权力。
仅存的意识几乎只够他盯着不断砍来的长剑。狼狈不堪地闪避和格挡。伊莱的右手已经用得不错,但仍然不像他失去的左手那么灵活,那似乎给了博雷纳一线生机。
湿滑的地面对他和伊莱都同样不利。闪躲间他的右臂撞在了石柱上。又一阵剧痛让博雷纳眼前发黑,脚下一滑,摔下去时正好卡在了两根石笋之中,仓促间完全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刺向他胸口。怒火在绝望中勃然而生,博雷纳咆哮着,几乎是盲目地猛力扔出了长剑。
伊莱不得不向后退去。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差一点也摔倒在地。博雷纳居然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挣脱出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神涣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青白的额头上。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却还是固执地坚持着,拔出那柄小小的匕首挡在身前。
伊莱发出一声挫败的怒吼,终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耐心——这实在太可笑了,他明明是一个死灵法师而不再是什么见鬼的骑士,为什么偏要放弃他最强大的武器?
他退开几步,再一次念出咒语。
博雷纳摇了摇头,竭力集中精神,把匕首转向了那个缓缓逼近。散发着恶臭的亡灵,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身后石柱的阴影里闪出的另一个身影。
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他的时候他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这里大概不止一个亡灵……
博雷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凶猛将匕首挥向身后。无力再去思考那到底有没有用。
他真的尽力了。就算是伊森也不能再挑剔。
意识就此飘远。他隐约听见伊莱的怒吼,心中最后升起的居然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奇怪的,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却偏偏被不断吵醒的烦乱——
“我他妈死都死了几次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咆哮着挥出拳头。感觉像是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什么,钝痛从指节传来。得到的回答在平静中隐隐透出几分杀气:
“……大概因为你总是死不透。”
伊森?克罗夫勒颧骨上的红肿相当醒目,神志清醒的话,博雷纳绝对不敢盯着他的脸看——但他才刚刚又一次死里逃生,他觉得自己有权再神志不清一会儿。
“……我是怎么回来的?”他茫然地问着,意识到他的右臂已经恢复了正常,就像从来没有被扭成一条破布。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只感觉到轻微的麻木,拉开衣袖,那些奇怪的咒语也完全消失不见。
“有人发现你半死不活地趴在下游的河滩上。不会游泳就别学人下水去救人。”伊森平淡的语气让博雷纳差点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但他还如此清晰地记得右臂那种疼痛,记得伊莱在仇恨中燃烧的双眼……那绝对不可能是梦!
他一脸不快地猛瞪着伊森:“我是差点又死一次,但我可没有失忆!”
“失忆对你有好处。”伊森挑起半边眉毛扫了他一眼,“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博雷纳布完全不想知道他准备用什么方式“帮忙”——他明智地闭上了嘴。如果伊森说他是溺水了,那他就当自己是溺水了吧……
“……法尔博!”他猛地想起那个真的溺水的少年,差点跳了起来,“他没事吧?”
如今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再有任何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正在外面看热闹。”伊森说,“他可比你精神多了。”
博雷纳这才察觉营帐外热闹异常,印在帐篷上的人影不断闪过,似乎有许多人举着火把来来往往,大声谈论着什么。
“水怪?”
他听清了这个词,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出来。
伊森的回答却让他更加好奇。
“如果不想被人围起来问你是如何大战水怪的话,建议你还是乖乖地待在这里装昏迷。”
“……大战……水怪?”博雷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重复:“我……我干的?”
伊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无法控制的笑意:“没错,你干的。你的剑还插在那怪物的头上,没有一个人能把它拔下来……死而复生又杀死了吞噬活人的水怪,博雷纳?德朱里,你现在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传说中的英雄’。”
“传说中的英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久久无法合上张大的嘴巴。
第二天一早,博雷纳才偷偷地趁着闹腾了一夜的人们散去时扣上头盔溜出去看了一眼那“被他杀死”的水怪。
当然,不是独自一人。博雷纳没敢问伊森他是不是已经抓到了自己的哥哥,但对他的保护——或者说看守,还是一样严密。
被称为“水怪”的其实不过是一条巨大的雷鱼,从头到尾约莫有两个成人的身高那么长,也不知在黑河里生活了多久,说不定还真的吃过人……或者溺死者的尸体。那大张的嘴里密密的尖牙看起来的确有些恐怖,满身裂开的伤痕露出泛白的鱼肉,一边鱼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又有些可怜的样子。鲜血浸透的沙滩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深色,浓烈的腥臭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
看完热闹跑回来的贡纳和法尔博两兄弟告诉过他,在被克罗夫勒家的士兵们阻止之前,很多人趁机割走了不少肉,也不知是架上了火堆还是扔进了炖锅。而他以为掉进了水里的长剑,的确深深地插在硕大的鱼头上。
博雷纳拿根树枝敲了敲鱼头,听着那沉闷厚重的声音,相当确信,以他的力气绝对不可能用一柄没有附加任何魔法的长剑刺得如此之深,更何况还是在水下。
能做到这个的人可不会很多。
“这是你干的?”他不得不问那个抱着双臂站在他身边,依旧全身盔甲套得严严实实的骑士。
骑士看了他一眼,浅蓝色双眼中神情复杂:“……不是。”
博雷纳几乎立刻就看懂了那带着骄傲与怅然的眼神,只能无语地转过头,继续瞪着那柄在初生的阳光中如“传说中的神剑”般熠熠生辉的长剑。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但又有谁会相信他呢?他根本没法拒绝这强加到他头上的荣耀。当连赛尔西奥都忍不住偷偷带着贝林跑来时,热切地询问着博雷纳他是怎么杀掉如此巨大的怪物时,他也只能苦笑着告诉那一脸兴奋的少年,他大概是在水里撞到了头,他什么也记不清了……
赛尔西奥满脸都是崇拜,似乎觉得那是某种谦逊,而贝林的眼神分明是在指责他撒谎……好吧,他的确是在撒谎。可他还能怎么办?
再次上路时,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改变了许多,那反而让博雷纳更加不自在。伊森倒是坦然自若地与几个特地拖慢了脚步来跟他们搭话的年轻贵族交谈着,言辞中其实没有多少实际的内容,透露出的某些东西却让博雷纳心中突然有了隐隐的恐慌与不安。
那是对隆弗家族……对凯兹亚王后,对一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少年即将成为他们的国王的不满。
博雷纳不是看不懂那些投向他的目光——无论是真是假,一个“传说中的英雄”似乎都是这些年轻人跟愿意跟随的对象。
他没有一点想要称王的意愿……却越来越不明白伊森到底想要做什么。
终于找到机会与伊森私下说上几句话时,博雷纳问出了那个他吞回去几次的问题:
“伊莱在哪儿?”
伊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没有给他直接的回答。
“安全的地方。”他说。
“……你还有什么计划?”
“你会知道的。”
博雷纳微微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突然很想就这么策马而去,再不回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梦中之光
接近黄昏时,天突然阴了下来,疾风在灰岩堡古老的塔楼间呜呜作响,气温下降之快让人猝不及防,仿佛春天的到来只是一种幻觉,寒冷的冬季从未离开北方的大地。
艾伦?卡沃在走廊上踱来踱去,天际厚重的铅云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断腿也开始隐隐作痛。
过了十几年,他依旧不习惯制定了一个计划,自己却无法参与其中,只能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如果你这么担心,也许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去。那个克罗夫勒家的年轻人的目的,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赛琳?格瑞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伯爵夫人显然并不赞同他接受伊森?克罗夫勒的求助,却也并没有阻止。
“我知道。”艾伦叹气,“但从埃德救活了博雷纳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被卷入其中。我们的确可以尽快回家,远离这一切……”
“但转身逃走从来不是你的风格。”赛琳微笑着替他把话说完。
“我只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解决后顾之忧。”艾伦略有些尴尬地说,“拖着越来越多的麻烦上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找上门来,总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但格瑞安家可不是你的负担,艾伦。”赛琳平静地看着他,“它是我的。”
艾伦愣了一下:“我并没有……”
“你有。”赛琳的语气不容反驳。眼神却是柔和的,“你担心格瑞安家因为帮助了你们,帮助了那个小牧师而招来王后……太后陛下的不满。你担心我们今后的处境。”
艾伦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他不能惹下了一堆乱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的麻烦都扔给赛琳。他甚至开始后悔,也许最初就不该来灰岩堡的。
“格瑞安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艾伦。无论是谁登上王位,我们都会像这座城堡一样屹立在这里,坚如磐石……但你确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我不喜欢那个金发的小王子,但我至少知道他是个诚实的孩子。我对博雷纳?德朱里也知之甚少……但他的那位朋友。伊森?克罗夫勒,所做的有些事可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赛琳直言不讳。
“那你就该在他找上门的时候直接把他赶出去。而不是让他进来。”艾伦苦笑着说,“你明知道那看起来会像是什么。”
“他已经来了。无论我是赶走他还是迎接他结果又会有多少不同?人们总会议论纷纷,胡乱猜测,还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赛琳冷笑着说。“费什?克罗夫勒虽然固执刻板得令人讨厌却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更糟。”
“但如果你不打算让你的儿子称王,总得选择一边。”艾伦坦言,“贝林当然会保护赛尔西奥,而你帮助了博雷纳……无论哪方获胜,格瑞安家都更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是刚说过你用不着担心这些吗?”赛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艾伦几乎可以猜得出她的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格瑞安家不需要什么回旋的余地!”
即使已经年过半百,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赛琳?格瑞安还是一如少女时代一般,骄傲而自信。
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格瑞安家的封臣的确大都勇武而忠诚。至少近几十年来,他们在连年的战乱中追随着格瑞安家,奇迹般地从未有过任何背叛。那份忠诚是源自赛琳的父亲。温德尔?格瑞安,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老人,勇敢,睿智而宽容……但如今,连赛琳都已经老去,大大小小的领地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继承了父亲的位置,他们的忠诚却未必能经得起多少考验。
艾伦不知道赛琳是否曾考虑过这些——但他不能不考虑。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娜里亚如一阵疾风般从楼梯上冲了下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叫:“艾伦!埃德醒了!”
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是真的清醒吗?”艾伦问道。这几天埃德总是时睡时醒,即使醒来时也总是浑浑噩噩,连话都说不清。
“我想是真的。”娜里亚皱着眉,“可他看起来……很害怕,他一直在问精灵去了哪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她当然知道诺威和伊斯去干什么了,虽然多少有点担心,但并不反对父亲的计划——她也同样讨厌拖泥带水甚至连累他人。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埃德不那么担心。那个曾经让她觉得脸皮厚到没心没肺的家伙,如今看起来几乎比伊斯刚到她家的时候还要脆弱和恐慌。
艾伦走进房间时,埃德还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坐在床上发呆。
“他连笑都不会笑了!”泰丝摊手叹气,“这是烧傻了吗?他原本就已经够傻了!”
她一听说埃德醒了就立刻跑了过来。诺威和小莫都不在,让她无聊得要死,但埃德居然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我会笑啊。”埃德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别笑了。”泰丝忧伤地拍拍他的头。
艾伦看了娜里亚一眼,娜里亚撇撇嘴,却还是会意地拉了拉泰丝:“来嘛,陪我去给他做点吃的,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没这么傻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偷吃吗?”泰丝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跟着娜里亚蹦了出去。
艾伦这才走到床边,轻声问道:“感觉如何?”
“……挺好的。”埃德愣愣地回答,又咧嘴挤出一个勉强的傻笑。
但艾伦看得出,娜里亚没有说错,埃德在害怕。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闪烁,不肯直视艾伦,但其中的恐惧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手指也紧掐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发抖,那绝对会留下痕迹,
“做了噩梦吗?”艾伦的语气让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埃德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诺威在哪儿?”
伊斯也不在这里——他却只追问着精灵的下落。艾伦目光一闪,反问道:“你梦见了精灵?梦见他出了什么事吗?”
埃德整个身体都猛地颤了一下,讶然抬头。
“我认识了凯勒布瑞恩几十年。”艾伦平静地看着他,“他总能知道些本不该知道的……预知能力并不常见,但对一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牧师来说,也不算太特别。”
“我不是牧师。”埃德本能地反驳,但显然稍稍放松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梦……不,也许那就只是梦……”他有些语无伦次。艾伦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他,只是耐心地听着。
“他在一片光里……”埃德的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非常、非常明亮的光……”
艾伦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只好试探着说:“他姓‘逐日者’,沐浴在光芒之中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可那光很热……比火还要热。”埃德哆嗦了一下,像是感觉到那烧灼着他的温度,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而且那光让我觉得……害怕。”
他轻声吐出了那个词,恳求般望着艾伦:“他到底在哪儿?”
“他和伊斯在一起,去帮博雷纳一个小忙。”艾伦尽量把事情说得更加简单,“我确信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最晚明天就能回来。”
埃德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吭声。但艾伦知道,除非诺威和伊斯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不安大概都不会消失。
娜里亚看着泰丝,张嘴想要说什么,泰丝却对她眨眨眼,在微微嘟起的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然后直起身转向楼梯的方向,用夸张的姿势做了一个蹩脚的小偷般“蹑手蹑脚”的姿势,又回头一脸严肃地示意娜里亚学着她的样子跟上。
娜里亚咬住嘴唇压下一声轻笑,跟着泰丝悄悄地走开了。
“艾伦没想瞒着你什么。”走下楼梯时她还是忍不住向泰丝解释,“他只是……”
“哦,别这么紧张,我知道。”泰丝漫不经心地说着,在楼梯上两级两级地往下跳,“他绝对能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压根儿没走远——他只是想让埃德觉得我离开了,可以放心告诉他,他觉得诺威可能有危险……”
“也许那就真的只是个梦。”娜里亚说,不禁再次为自己的笨嘴笨舌而沮丧。
“也许是,也许不是。”泰丝似乎毫不在意什么预言,“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如果那不是我想要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阻止它!”
她甚至一手叉腰,一手用力地挥了挥她小小的拳头以示强调。
娜里亚笑着从后面抱住了她,几乎把身材娇小的女孩压倒在地。
如果真有什么不幸会降临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和她的精灵身上——娜里亚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对抗任何力量!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答案
正如艾伦所说,第二天还没到中午,诺威和伊斯便回到了灰岩堡。
他们受到了比意料中更热烈的欢迎——尤其是精灵。泰丝毫不矜持地当众跳到了诺威的身上,无论精灵说什么,就是不肯下来。诺威只好背着她先回自己的房间,而把告知艾伦各种细节的任务交给了伊斯。
“博雷纳没事,我们抓到那个死灵法师交给他朋友了。”伊斯说。
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全部了。
艾伦盯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又补充了一句:“我杀了条鱼……挺大的。那好像变成博雷纳杀的了……也无所谓啦。”
想出这个似乎都已经费了他挺大的力气。娜里亚一低头,噗地笑了出来,伸手就把伊斯拉去了埃德面前。
声称自己已经完全康复的埃德因为“脸色难看得像鬼魂”而依旧不被允许下床,只能窝在床上发呆。伊斯的归来总算让他有了一点精神,他兴奋地追问着伊斯是去做了些什么,那条雷鱼到底有多大,伊森?克罗夫勒的哥哥怎么会变成死灵法师,为什么要杀博雷纳,他被关去了哪儿……默默跟进了房间的艾伦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不需要再问任何问题,就差不多已经能了解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艾伦向伊森要求了“所有的计划”,但他确信伊森并没有什么都告诉他,尤其是在“保护博雷纳。抓住那个死灵法师”之外的。
尽管他坦率地承认了那个死灵法师很有可能是他失踪多年的兄长。
艾伦无意涉入更深,但也不喜欢被当成傻瓜或只是某种工具。伊森原本希望身为“牧师”的埃德陪在博雷纳身边,以防遭到什么法术的攻击。艾伦以“年轻人受到了太大冲击所以精神不稳”这种完全正当的理由拒绝了他,换给他斯科特?克利瑟斯——一个同样强大的牧师。
斯科特或许有些冲动,却没有埃德那么好骗,也比艾伦更熟悉那些贵族间的尔虞我诈……如果有任何不对劲,他能轻易控制住伊森。
事情与他们原本预料的多少有些不同。伊森很肯定那个死灵法师会在送葬队伍在黑河边扎营的那一晚动手,最有可能的是想办法引诱博雷纳离开营地,然后驱使亡灵把他拖入水中——但可能不会立刻要了博雷纳的命。
所以被保护的博雷纳事实上也同时是个诱饵。斯科特的任务并不是阻止博雷纳靠近黑河。而是避免他死于其他——比如,杀死了乔金?德朱里的灰雾。
诺威在斯顿布奇遭遇过同样的袭击。这让他立刻就答应了帮忙跟踪伊莱?克罗夫勒。而事实证明,伊莱不仅的确是那个一心一意想要杀掉博雷纳的死灵法师,还恰好是在斯顿布奇跟踪过精灵的那一个。
“他说他能认出那个人的背影。”伊斯对着自己的左肩比划了一下,“走路的姿势什么的……”
埃德认真又高兴地点头。满脸崇拜:“他一直都那么厉害!”
烧了几天之后,他的声音有点哑哑的,却反而显得更加的孩子气了。
娜里亚翻了个白眼,伊斯一时无话可说。过了这么多年,埃德的精灵中毒症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好转。
因为那条雷鱼,伊斯弄丢了博雷纳,在岸边徘徊了好一阵儿才跟着小莫找到了那个隐藏在黑河边的溶洞。但据精灵所说,伊莱似乎花了大把时间对着博雷纳啰啰嗦嗦几乎交代出了自己全部的罪行,所以他到得也不算太晚——差不多正赶上诺威不得不出手救博雷纳。
那之后。有他们两个加小莫联手,收拾一个暴跳如雷的死灵法师和三个亡灵简直轻而易举。
知道诺威“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反而又让埃德的情绪低落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塌下了肩膀开始发呆,整个人都像变小了一圈,对伊斯疑惑的追问也只回以没精打采的嗯嗯啊啊。
“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伊斯只好问娜里亚。
“他好像预感到精灵会有危险,如果不是这一次……”娜里亚无奈地回答。
伊斯默然无语。他知道预知是一种多么见鬼的能力,那简直更像是某种诅咒——诸神从来不会明白地告诉人们到底会发生什么,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大多只能窥见一些模糊的片段。得到一点零零碎碎**不明的启示,却永远不可能知道那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
而且能被预知到的几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更见鬼的是,哪怕你每天忐忑不安,担惊受怕,甚至因绝望而崩溃,或者花掉了一生的时间,终于弄清那即将发生的灾难……也不可能改变它。有不少人因为误读了预言,反而给自己,或给更多无辜的人招来祸端。
他很怀疑诸神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赐予他们的追随者这种能力,一时也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埃德。
突然而来的寂静中,娜里亚担忧地看着埃德低垂的头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拽下了一根头发。
那居然是一根白发……而埃德才刚刚二十出头,可不是该长白头发的年纪。
娜里亚立刻按住了埃德的头,没几下又拔掉了另一根。
“我听说费利西蒂,现在那位水神的圣者,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白了头发……”娜里亚忧伤地盯着那两根白发,又看了看正茫然地摸着自己头顶的埃德,像是担心埃德的黑发也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一片雪白。
“费利西蒂是天生的白发。”伊斯只好纠正她,“她一出生就是那样了。”
“那位圣者……”埃德犹犹豫豫地问道:“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色。”伊斯回答,“就像斯塔内斯特尔的湖面。”
他厌恶湖面上那座白色的神殿,但无法否认那片湖泊的美丽,尤其是从半空望下去,它就像是一面嵌在花海中的镜子。
埃德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娜里亚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见过她?”
“我母亲见过。”伊斯不怎么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冒险者,那时她还只是个牧师……”
“是她……杀了你母亲吗?”埃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不安地问道。
伊斯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艾伦。
“不是她。”艾伦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费利西蒂年轻时在黑岩山脉和矮人们一起赶走过一条冰龙——但只是赶走。”
“圣者到底多少岁了?”娜里亚有些疑惑,“不是说龙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吗?”
“两百多?大概连她自己也未必记得清。”艾伦说。他见过那位圣者一两次,几十年前她就已经是个微胖的慈祥老人,倒是很难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
“听起来……有点寂寞。”娜里亚看了伊斯一眼。她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个——伊斯会活得比他们要长久太多。
伊斯不自觉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那也同样是他完全不愿去想的问题。
“关于预知,我知道得不多。”艾伦站起来,走到了埃德的床边,“但凯勒布瑞恩告诉过我,神灵赐予某个人这种能力,不会毫无理由。别太把它放在心上,也许时间到了,你总是会明白的。”
埃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似乎真的轻松了一些,甚至因为他居然拥有了与“那个”半精灵同样的经历而有一种微妙的自豪。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醒来之后,他能分明地感觉到流淌在身体中的力量……却连治疗自己高烧过后依然干痛的咽喉都做不到。
他偷偷打开盒子看过一次,那颗水晶球已经碎得相当彻底,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过一样,几乎就是一堆粉末。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惹下了够大的麻烦,实在不想再让任何人为他担心,只能在独自一人时拼命回想那些他曾经念过的咒语。它们原本已经熟悉得仿佛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如今却总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只在梦中一晃而过,一旦醒来就再也记不起。
他也再没有梦见过那个白发蓝眼的女孩,无论她到底是谁,他怀疑她再也不会出现。
高烧时的梦境中,起初有无数景象,无数声音,纷纷扰扰让他几乎要发疯。他能感觉到有人想要告诉他些什么,甚至努力去听去看,到最后却总是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漩涡,把他直拖向无底的深渊……
每一次挣扎着醒来,他都觉得自己死过了一次。
好不容易,他像是找到了水流的方向,能够辨别出些什么,梦中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然后消失不见。
他终于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醒来身体轻松了许多,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失落,仿佛弄丢了什么十分重要,十分珍贵,却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也许时间到了……
他怔怔地想着艾伦的那句话,却不知道时间是否能给出所有答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牢笼
许多人都知道,安都赫神殿下的高台,中间是空的,却很少有人知道那其中到底有什么。有人说里面收藏着各种强大的魔法物品甚至神器,有人说那里是牧师和最虔诚的信徒们的安息之地,也有人猜测那里关着许多古老而凶猛的怪兽,里面甚至有一条龙……
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去时,博雷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种种传言。但事实上,这里是牧师们的静修之地——似乎没人想过牧师也是需要学习和练习的。
不过现在,它也暂时被当做监狱来使用。
独属于一个人的监狱。
伊森会把伊莱交给安都赫的牧师们看守,博雷纳并不觉得奇怪。有什么地方比一个神殿更适合关押一个危险的死灵法师的呢?而且费什?克罗夫勒与安都赫的大祭司的关系一直很好,能够为他们保守秘密,而伊莱既无法逃离,也不至于会受到什么伤害。
尽管他也是杀害乔金的凶手……为了费什和伊森,博雷纳也只能保持沉默。
他问过伊森,费什是否已经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伊森却总是沉默以对。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变成了死灵法师,对那个虔诚刚毅的老人绝对是最沉重的打击,即使伊森想要隐瞒到底,博雷纳也能够理解。
只是,想到一直以来的猜测完全弄错了方向,甚至因此而害死了父亲……博雷纳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摆脱那种悲哀与自责。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需要回到自己的妻子身边。回到库兹河口……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园。
他并不想再见伊莱。毕竟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已发生的再也不可能挽回,但伊森却告诉他。伊莱想要再见他一面。
博雷纳很想拒绝,最终却还是来到了这里。
关押着伊莱的房间宽敞而明亮,更像是一个大厅。房间中央奇怪地立着一根石柱,伊莱就懒洋洋地靠着石柱坐在地上——那里甚至还铺了一块兽皮。
将博雷纳带来这里的牧师虽然年轻却寡言少语,只指着地上的符文告诉了他一声“别走进去。”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博雷纳盯着脚下了那些扭来扭去的符号,意识到真正困住伊莱的大概是这个,而不是他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
“欢迎!”伊莱对着他张开双臂。“这是神圣的牧师们用来学习召唤异界生物的地方,可从来不会对外人敞开大门。对一个死灵法师来说。这是真是一个奢侈的牢笼。”
“那是因为你姓克罗夫勒。”博雷纳干巴巴地说。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得感谢另外一个克罗夫勒。”伊莱冷笑着,“我承认我小看了伊森……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瘦巴巴的可怜虫,谁知道他算计起自己的哥哥来能这么滴水不漏。”
“是我找他帮忙的。”博雷纳下意识地为伊森辩解:“我们之前都根本不知道想杀我的会是你……”
伊莱放声大笑。笑了好一阵儿才带着嘲弄开口:“他这么告诉你的?”
博雷纳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在溶洞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说,当初并不是你把那件事告诉我父亲的?”伊莱平静下来,唇边却仍带着刺眼的讥笑。
博雷纳依旧一言不发。
“在这里我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认真地想了想——我猜那真的不是你,你没这个胆量。”
博雷纳觉得他到这里来完全是一个错误。
“那是伊森……他告诉了父亲却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你干的。你猜他是没胆子让我知道还是故意的呢?”
言语中的恶意有时甚至比最锋利的武器更能伤人……博雷纳铁青着脸掉头而去。
“逃吧,博雷纳?德朱里,毕竟这是你最擅长的。”伊莱的声音犹如追踪之箭,像是永远无法摆脱般紧跟在他身后,“但可要留心你脚下的陷阱。”
博雷纳没回头。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如逃命一般冲出了这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伊森在神殿前的门廊下与一位年长的牧师低声谈论着什么,看见他出来时挑了挑眉:“这么快?他想跟你说什么?”
博雷纳突然觉得无法直视他的脸。垂下目光随口道:“没什么……没什么重要的。我明天就离开卢埃林。”
“连加冕礼也不参加吗?”伊森问道。
“……我确信我不会受到邀请。”博雷纳说着,匆匆从伊森身边擦了过去。
他以为伊森会留下继续与那位牧师交谈,但伊森却几乎立刻就跟了上来。
“等等,博雷纳!”他的语气严厉又不耐烦,“你必须得参加加冕礼!”
博雷纳猛地停下了脚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得服从你的命令了?”
“从你来找我帮忙的时候开始!”
博雷纳顿时哑口无言,他好像的确说过会听从伊森的安排。
“可这事儿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要找到凶手!”
“所以你也不在乎以后拖着妻子和孩子继续被人追杀?”伊森冷冷地问:“你觉得凯兹亚?隆弗会放过你?”
她不会——博雷纳很清楚这一点。但如果他逃得足够远,去鲁特格尔甚至大陆西南那几个自由城邦……
“她是王后。就算只是出钱请雇佣兵,也足够让你这辈子都永无宁日,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伊森似乎对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清二楚。
“……那么你想怎样?”博雷纳无奈地问。
“留下参加加冕礼。其他不用你操心。”伊森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独断专行和不耐烦。
博雷纳看着他,沉默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你已经干了什么。我再决定是否要留下,否则我宁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死在我妻子的面前!”
想到那景象他的心就往下沉,但他不能再让步。
面对伊森时他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但这一次,他不能再任自己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伊森恼怒地瞪着他,过了好一阵儿才开口:“你不会喜欢的。”
“很多事我都不喜欢,但并不表示我不会去做。”博雷纳语气平缓。却隐隐带着一种威严的气势,“很多事我从不会说出口……但并不表示我不知道。”
伊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甚至惊慌,但转瞬间却又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尤其是像这样,轻松。坦然,又带着一丝嘲弄,那让他看起来像足了伊莱。
博雷纳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却紧张得犹胜面临另一场决定他生死的审判。
“博雷纳?德朱里。”伊森轻声说道:“你真是个该死的、好运的蠢货。”
“出去!全都滚出去!!”
梅格?斯特林隔着长长的走廊都能听见凯兹亚的咆哮,却依旧保持着她缓慢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在那几个被赶出房间的侍女向她行礼时温和地一笑。
王后陛下的卧室里像是刚经过一场暴风的摧残,连床上的帷帐都被扯了下来,各种衣裙扔得满地都是。镜子当然又被砸了个粉碎。
梅格用脚尖踢开几片某个水晶装饰的残骸,从容地走向凯兹亚。
“陛下,过几天就是加冕礼。您该早点休息,实在没必要跟那些愚笨的女人生气——去看看国王陛下如何?他一定也很紧张……等您回来的时候,我保证这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凯兹亚却只是呆呆地瘫在扶手椅上,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陛下?”梅格又靠近了一些,试探着轻触凯兹亚的手臂。
凯兹亚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有他的消息吗?”
她面容枯槁,漂亮的蓝绿色双眼下泛起青灰。眼角有着清晰的皱纹,看起来几乎像是老了十岁。
梅格轻轻摇头。
凯兹亚眼中的愤怒与绝望更深了。
她不知道伊莱是逃了。死了,还是被抓了……也许死了还更好一些。
——不,还是让他逃了吧。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吊在半空,茫然无措,没有半点依靠。她的儿子即将加冕,除了博雷纳还活着,而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博雷纳为“诸神赐予安克坦恩的英雄”……赛尔西奥却还异想天开地想要让“他的哥哥”参加加冕礼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正常,她却一天比一天更不安,像是黑暗中有无数野兽,正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的确太过骄傲,但她毕竟是隆弗家的女儿。她能分辨出那些贵族们看向她的眼神有什么不同,也能察觉到愿意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阵脚步声惊动了沉默中的两个女人,凯兹亚抬起头,赛尔西奥正踩着满地碎片向她走过来。
“你来干嘛?”她冲口问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恼怒。最近这孩子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
然后她才察觉赛尔西奥的脸苍白得可怕,跟在他身后的贝林也居然大胆地直视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愤怒。
“离开这儿,贝林?格瑞安。”凯兹亚高傲地抬起下巴,色厉内荏地命令,“我要跟我的儿子说几句话。”
但那年轻的骑士纹丝未动。
凯兹亚赫然起身,怒道:“赛尔西奥,是你教你的侍卫这样对你的母亲的吗?!”
赛尔西奥终于抬头直视着她,单薄的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问出一句:
“母亲……是你杀了父亲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选择
博雷纳冲进门,差点一拳砸到了伊森的脸上,却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改为抓住伊森的衣襟,挫败地怒吼:“我说过不许伤害赛尔西奥!而你的方式就是把那封信给他,让他去质问自己的母亲?!”
消息已经传开,整个黑堡甚至卢埃林城中都沸沸扬扬,说赛尔西奥把凯兹亚关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有人说是关进了黑牢,罪名是怀疑她参与了谋杀国王。
法尔博为他带回了无数种传言。那个原本还算颇受喜爱的小王子,眨眼间就被人们形容得冷酷无情。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父亲……关押自己的母亲依旧是不被原谅的。
伊森冷冷地瞪他一眼:“至少我给了他机会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凯兹亚的同谋。另外一种方法是让吉尔伯特直接宣布他根本不是乔金的儿子,逮捕凯兹亚和她所有的儿女,或者让安都赫的大祭司在加冕礼上声称乔金的灵魂向他控诉,自己死于凯兹亚和她的奸夫之手……你更喜欢哪一种?”
博雷纳怒视他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到面面俱到,让每个人都称心如意。”伊森随便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如果你这么想做一个完美的哥哥,还是死了的好。”
摊牌之后,他对博雷纳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说,更加恶劣。
“我猜我死了你也一样能找到另一个扶持的对象。”博雷纳没好气地说。
伊森斜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你有你需要保护的东西,我也一样。”
博雷纳再也无话可说。
——“我父亲死了。”
那天在安都赫的神殿外。这句话让博雷纳在震惊之中后退了一步,差点顺着台阶滚下去。
费什?克罗夫勒死了。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伊森是在撒谎。巴拉赫城主的死绝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他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而且上次他去巴拉赫时那位老人明明还那么健康……
但看着伊森犹如死水一般的双眼,他意识到那是真的。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在门廊上发呆的那一天。”伊森回答。
博雷纳曾一度猜测他发呆是因为知道了伊莱出现在卢埃林……实在错得太远。
费什的死是个意外,或者至少看起来是个意外。他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头磕在了坚硬的石砖上,当时就失去了呼吸。即使安都赫的大祭司亲自出现。也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
费什的妻子佩内洛普平常总是温和而稍显冷淡,似乎什么事都不管。也不会放在心上,在确定丈夫已经不可能醒来之后,她却果断地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费什摔了一跤。但在大祭司的治疗下已经完全恢复健康,需要为此而独自向尼娥祈祷一段时间,然后暗中让安都赫的牧师送信给伊森,告诉了他一切。
在那之前,伊森的确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博雷纳弄清楚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如果真是乔金想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倒是不介意顺便帮助博雷纳称王——毕竟费什已经跟乔金闹崩了。
在那之后,他却不得不认认真真地考虑整个家族的命运。
费什违抗了乔金的命令甚至谩骂国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碍于克罗夫勒家的势力和影响,才刚刚坐稳王位乔金不会拿他怎么样。但费什这样突然去世。甚至没有一个有力的继承人……克罗夫勒家族的领地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
费什的两个堂兄弟和他们的儿子必然会争夺领主之位。而克罗夫勒家固有的领地很可能会被乔金以各种理由收回或分封给其他领主……
那都是伊森不能接受的。
他原本打算先借着博雷纳缓和克罗夫勒家与乔金的关系,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乔金也死了。
如果赛尔西奥继位……原本就因为博雷纳而对费什恨之入骨的凯兹亚绝对不会放过克罗夫勒家。
伊莱的出现则是雪上加霜。
伊森至今不敢告诉母亲。伊莱已成为死灵法师。佩内洛普也希望他能尽快找到伊莱,目的却是让伊莱回来继承克罗夫勒家的领地。她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却很清楚从小就弱不禁风的伊森,一直以来都不是以“成为领主”为目的被教导的,也很难得到骑士们的拥护。费什一直在等着自己大儿子回来向他认错……伊莱却在“固执”这一点上,完全继承了他的父亲。
知道伊莱暗中与凯兹亚见面时。伊森便猜到他很可能与追杀和陷害博雷纳的事有关,却猜不到他居然会杀了乔金。然后嫁祸给博雷纳。
伊森那时几乎有些绝望——他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丢下博雷纳。费什的死不可能瞒得太久,凯兹亚很可能会在赛尔西奥加冕之后,让伊莱回巴拉赫继承领主之位,这样至少克罗夫勒家不会受到什么损害。
但他不能。
他从来不给博雷纳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求助。最初是因为心怀愧疚——是他告诉了费什,伊莱把博雷纳绑在水车上试图淹死他,那时的心情大概半是嫉妒半是愤慨。即使失去了一只手,整个人变得异常乖戾,费什依然更重视他的大儿子。但这个本该谨守骑士之道的人,却在暗中谋杀自己的朋友……他只是想让父亲看清伊莱并没有他所希望的那么优秀,并且给他一点教训,却没料到父亲会赶走伊莱。
而他,却既不敢告诉伊莱,也不敢告诉博雷纳,他才是那个告密者……那一时的懦弱成为他无法摆脱的阴影,让他每次看见博雷纳都十分恼怒,博雷纳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完全把他当成救命的恩人,然后自作主张地变成了他的朋友。
他大概也是伊森唯一的朋友。
如果他想救下这个朋友,查清真相,克罗夫勒家又将背上谋杀之名。
他总得抛弃些什么……
呆坐一晚之后,伊森做出了决定——
他要让博雷纳坐上王位。
那是唯一能同时保住博雷纳和克罗夫勒家的方法。博雷纳或许会恨伊莱甚至恨他,但他尊敬费什夫妇犹如尊敬自己的父母。
这算是孤注一掷,尤其是在博雷纳当众选择了水神尼娥,却被告知城中有尼娥的牧师之后,他根本不能确定博雷纳一定能活下来……
博雷纳死了,却又死而复生。那让事情变得更加容易。
对凯兹亚和隆弗家族的不满从未停息,而乔金生前也在悄悄地消弱隆弗家族的力量,显然无意一直受控于王后的家族。他的暴毙让形势越发不稳,许多人都在怀疑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能否治理这个并未真正安定下来的国家,稍有差错,安克坦恩便很有可能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贵族和骑士们大概不那么讨厌战争,毕竟在战场上他们更容易获得荣耀,但安克坦恩实在已经混乱得太久,久得令人生厌。很多骑士甚至刚刚有机会娶妻生子,并不希望这么快又得踏上战场。
所以伊森给了他们博雷纳?德朱里。
国王名正言顺的大儿子,正当壮年,成功地治理着库兹河口,抵御过野蛮人的进攻,能拥有克罗夫勒家的支持却并不是克罗夫勒家的人,意味着他会愿意接受任何在此时效忠于他的家族。以及,他还是个死而复生,被水神所眷顾的人……
堪称完美。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能让博雷纳知道。
“为什么不能?!”博雷纳问出这个问题时怒气冲天,他很感激伊森没有放弃他……但他这么利用他的时候难道就不能告诉他一声吗?!
“你想做国王吗?”
“当然不想!”
“所以你很有可能会逃走——你擅长逃走,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逃掉。”伊森坦率地说。
他总是能让博雷纳哑口无言。
既然一切都已经说穿,伊森给了博雷纳一天的时间做出决定。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阻拦,但你要明白,事到如今,赛尔西奥已经不可能坐稳他的王位。好处是,凯兹亚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再追杀你了。”
他扔下这一句,也把博雷纳扔在了神殿特意为他们安排,让他们不受打扰地彼此吼来吼去的房间里。
博雷纳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伊森没给他什么选择。
或者这就是他的选择。
“我同意。”
他告诉伊森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又筋疲力尽,而伊森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但你不能再有什么瞒着我,也绝对不能伤害赛尔西奥……和他的两个妹妹,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传言或者证据,但他绝对是乔金的儿子,是我的弟弟!”
“……你就这么确信?他们可长得一点都不像乔金。”伊森抬眉问他。
博雷纳阴沉地瞪回去,一言不发,而伊森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
但博雷纳也很明白,想要让那几个孩子完全不受伤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保护他们,而在这一方面……他还是别指望伊森?克罗夫勒比较好。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赛尔西奥
接近正午的阳光依旧缺乏温度,云层缓缓地翻滚着,没有雨,没有雪,却也不曾散开。
赛尔西奥盯着窗外发呆。
即便只是在发呆,他也坐得端端正正。在多年严格的教导之后,那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
他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那位严肃古板的妇人最在意的便是礼节与仪态,赛尔西奥稍有松懈便会得到一顿呵斥。凯兹亚那时还太过年轻,根本没耐心来照料自己的孩子,而乔金总是四处征战,很少出现在赛尔西奥的面前。
小时候最温暖的记忆大概是在外公的膝上听他讲那些古代英雄和骑士们的故事……但外公在他七岁时去世了,一根长矛从腋下盔甲的空隙处扎进了他的胸口。
知道外公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得到的却是外婆的训斥。
“有教养的人要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管是悲哀还是喜悦。”
他至今仍记得外婆那时一丝不苟的发髻,交叠在黑裙前苍白纤细的手指……却唯独记不清她的脸。
外公埋葬在安都赫的神殿之下,而外婆选择在神殿里度过余下的岁月,再也不会步下那高高的台阶。
赛尔西奥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那时玛卡德琳已经出生,精力充沛,哭声震天,却还是比赛尔西奥更讨母亲的欢心。
“她简直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凯兹亚总是这么说。
而她对赛尔西奥唯一的要求是“听话”。
他一直都很听话。乖巧又安静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那却不是父亲想要的。
难得回来的乔金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那么大时似乎很有些吃惊。他不擅言辞,与儿子沟通的方式便是把赛尔西奥带到了演武场,递给他一柄真正的长剑——在那之前赛尔西奥不是没学过剑术。但用的都只是木剑,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需要对此有多么认真努力……
乔金一剑就挑飞了他的武器。
他那时或许该跑过去捡起剑要求再来一次……但他却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对着乔金呐呐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父亲脸上的失望如此明显。
凯兹亚那时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儿子,是乔金?德朱里,她即将成为国王的丈夫的继承人,而乔金似乎对他相当不满意。
她开始试图以各种方法将赛尔西奥培养成一个强壮有力的骑士。但赛尔西奥大概天生不擅长持剑。他射箭倒还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赛尔西奥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像父母。像所有人希望的那么优秀——但他至少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乔金?德朱里和凯兹亚?隆弗的儿子,有一天他将接过父亲手中的权杖,成为安克坦恩之王。
即使是在惊讶地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之后,每个人也都告诉他。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甚至连博雷纳自己也对他说过,“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凯兹亚被吉尔伯特软禁在了她自己的房间。
“直到查清真相。”
那位依旧温和慈祥的老首相是这么说的,但赛尔西奥如今已经很清楚,无论他是王子还是国王……老首相服从的不是他的命令。
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赛尔西奥也同样无法离开自己的房间,甚至不能去探望自己的两个妹妹。
他听过这样的故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大足够成熟……如今才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
贝林?格瑞安依旧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他是赛尔西奥如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年轻的骑士虽足够勇猛,眼下却跟他一样一筹莫展。
他曾经低声提议带赛尔西奥逃出黑堡,去投奔隆弗家族——他的舅舅手握重兵。安全地待在自己静海边的城堡。
赛尔西奥想了又想,还是摇头拒绝。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舅舅长什么样……而且他也不能就这么把母亲和妹妹都丢在这里。
再说,所有人都知道隆弗家族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们对此不会没有防备……他不想因此连贝林也失去。
“我们再等等。”
他告诉贝林,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自信一点……但诸神在上。除了坐在这里发呆,他真的想不出任何办法。甚至连去“想”都做不到。
一旦开始思考,盘旋在他脑子里的就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是不是母亲杀了父亲?
而这个问题会让他浑身发寒,像是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那封信是吉尔伯特拿给他的。
母亲很少写信,但他认得出她的笔迹和语气,他也能分辨她脸上的神情……如果信是真的,凯兹亚不仅有个情人,还一早就知道乔金的死与博雷纳无关,而赛尔西奥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乔金的儿子。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权力让贝林为他去送死?
他不能思考。不能思考。不能思考……
门开的时候他以为是来送午餐的,却意外地听见拔剑的声音,回头正看见博雷纳一边后退一边回头叫道:“这里没什么事,都别进来!”
他身边那位全身铠甲的骑士既没有帮他阻止外面的卫兵,也没有帮他架开贝林的长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贝林的剑在空中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卫兵们犹犹豫豫地退出门外,有人迅速地跑开,脚步声在走廊上急促地远去。
博雷纳随手关上了门,对茫然地盯着他的赛尔西奥歉意地一笑。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贝林语气不善地质问,剑还握在手中。
博雷纳叹了口气:“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可已经杀了我一次了,还不够吗?”
他的语气并不认真,但贝林却瞬间脸色发青。
博雷纳无奈地举起了双手:“开个玩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别浪费时间。”他身后的骑士不耐烦地开口道,显然对他也没什么敬意。
“那我就长话短说。”博雷纳看了看一直一言不发的赛尔西奥,“你们最好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你想带他去哪儿?”贝林警惕地问。
“你们想去哪儿?”博雷纳反问。
贝林犹豫地看向赛尔西奥。
赛尔西奥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博雷纳为难地拿拇指刮了刮下唇,毫无必要地咳嗽了一声才开口。
“我知道你大概觉得我不怀好意,但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你留在这里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对你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停了下来,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赛尔西奥认真地摇头:“我没有觉得你不怀好意。”
他知道博雷纳现在算是他的敌人,但面对他时却生不出半点敌意。
博雷纳看起来更加不知所措了。
“但我的母亲和妹妹都在这里,我不能离开。”赛尔西奥轻声把话说完。
博雷纳的神情微微严肃了一些。
“我没办法放走凯兹亚……恕我直言,她是自作自受。”
赛尔西奥垂下了头:“可她还是我母亲……”
他或许不是乔金的儿子,却依旧是凯兹亚的儿子。
博雷纳带来的骑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踏步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赛尔西奥的手臂,贝林和博雷纳不约而同地冲过来,却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做任何事。
然后,他们在一片旷野之中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你不是说如果他不同意就不会带他去任何地方因为那算绑架吗?!”终于回过神的博雷纳对着那显然不只是骑士的骑士吼了出来,“还说得好像你从来没有打算绑架我一样!”
“只是换个地方让你们慢慢地、不受打扰地继续。”骑士说,“否则我们就会被一队卫兵堵在房间里,等着你的朋友来抓个正着。如果他真的不同意……”被面甲遮盖的脸转向了赛尔西奥,“我再送他回去。”
博雷纳嘴角抽搐,却无力反驳。
赛尔西奥有些慌乱地环顾着四周,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旷野里寂静无人,地面上微微有些零星的绿意,远远地能看见卢埃林的城墙,却小得像是个玩具……
少年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活力。他平常也不喜欢外出,但“不喜欢外出”跟“无法外出”完全是两回事。
前一刻他还坚持不肯离开,但现在……他又不想回去了。
贝林显然看出了他的犹豫,年轻的骑士沉默片刻,突然下定了决心。
“我们去灰岩堡。”他说,甚至没有征求赛尔西奥的同意。
博雷纳咧嘴一笑,像是有些喜出望外:“那正是我想送你们去的地方!”
贝林瞪着他,立刻又警惕起来。
“别误会,如果你们想去盐城,我也不会阻止。”博雷纳苦笑着,“但你们或许应该知道,隆弗家已经公开表示凯兹亚的所做作为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无意与……与我作对。”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很怀疑你的舅舅会不会善待你,赛尔西奥,你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个麻烦。”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结束与开始
赛尔西奥的头垂得更低了。
博雷纳太过直白的话换来贝林愤怒的目光,但这一次博雷纳没有再无视,也没有再解释,反而坦率地直视着贝林:“如果你一直都这么像护着小鸡仔一样护着他,他永远没办法长大。”
贝林愣了一下,本能地回了一句:“那关你什么什么事?”
博雷纳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是我弟弟,将来会成为安克坦恩的国王,这当然关我的事。”
赛尔西奥抬头愕然看着他。
就算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条龙也不会让他更惊讶了。
“这样听起来大概不过是我在为自己找借口……”博雷纳挠了挠头,转向赛尔西奥,“这不是我的本意,但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勉强让你登上王位,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还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身边也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贝林在战场上或许无人能敌,在黑堡里可帮不了你什么忙。”
就算再喜欢贝林,赛尔西奥也无法反驳这句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但你还年轻……”博雷纳抬起的手犹豫片刻,终于轻轻地放到了赛尔西奥的头上,“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我说过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而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
那像是某种承诺——赛尔西奥无从分辨是真是假,此刻却哽咽着无法开口。
“我真的……是你弟弟吗?”他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与是否能够成为国王相比。他更在意这个。
博雷纳像是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才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了句什么。
赛尔西奥的脸迅速地红透了。但还是尴尬地点点头。
“瞧,这是德朱里家独一无二的遗传。”博雷纳直起身苦笑,“居然没人告诉过你吗?连我妹妹都有……如果你没有,也不一定就不是乔金?德朱里的儿子,但如果你有,毫无疑问是我的弟弟。”
心上的重担瞬间减轻了大半,赛尔西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别担心你的妹妹们。她们现在对伊森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博雷纳提到那个暗中策划这一切的人时。脸上的神情总是分外复杂,“我保证她们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或者晚几天把她们也送到灰岩堡……”
“不要!”赛尔西奥和贝林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
“……我母亲……不太喜欢玛卡德琳公主……”贝林目光闪烁地解释道。
博雷纳突然想起某些传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会送你们一程。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伊斯平静地说。
这是艾伦意料中的回答,但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伊斯看了看一言不发却显然不怎么高兴的娜里亚,“放心,我不会再追着斯科特跑了。因格里斯帮了我不少忙,我答应会把继承的那些东西写给他……所以我会待在远志谷。我发誓我不会乱来,而且如果我真想乱来,那个老头子也绝对有办法对付我。”
伊斯的语气有些别扭,但这是实话。
这似乎也是最好的办法。没有多少人能进入远志谷,即使能够进入。艾伦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冒险者团队或者雇佣兵,都没办法应付传说中的*师因格里斯?奈夫和一条冰龙的联手——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自寻死路。
唯一的问题是,伊斯是不是真的会“不再追着斯科特跑”。
艾伦捻着自己的胡子。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埃德送回家。只要能让伊斯在远志谷安分一阵儿,等埃德的安全得到保证,他就可以再回来盯着伊斯……
做个父亲可真不容易——艾伦暗自感慨着。
“那个厉害的*师不能嗖一下就把我们全都送回埃德家的城堡吗?”娜里亚问道。
她并没有立刻反对“把伊斯一个人丢下”,艾伦觉得这个是个好兆头。
“哦,据我所知,‘厉害的*师’通常都不能这么用。”泰丝严肃地说。“这一定是一种神秘的诅咒。”
诺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我们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最好别太依靠魔法,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意思是,最好别随便就欠了那个老头子的情,他可没那么好打发。”伊斯对此表示同意。
娜里亚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她说,“我们走哪条路?”
伊斯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娜里亚不同意。
埃德抓了抓耳朵,像是刚回过神来,有点漫不经心地建议:“我们可以坐船?”
他最近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经常走神,而且远不如以前那么有精神,那让所有人都一致同意,要尽快把他弄回家。
艾伦还没有开口,安塞姆?布玛,那个曾在斗兽场帮助他们脱身的骑士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卡沃大人!”
“……出了什么事?”艾伦有些紧张,安塞姆虽然性急,却也很少如此无礼,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撞了进来。
安塞姆带来的却似乎是好消息。
“贝林回来了!”骑士的脸上有着按捺不住的笑容,他算是贝林的启蒙老师,从小看着他长大。
但他的笑容迅速变成了焦虑:“但他跟伯爵夫人吵起来了!那个小王子看起来吓得够呛……您得去劝劝他们!”
艾伦确信贝林不会跟自己的母亲吵起来——他根本不会跟人吵架。但赛琳嘛……她的不满和不安倒的确已经积累得太久。
赛尔西奥在黑堡中见过赛琳?格瑞安几次。他一直觉得贝林的母亲,这位伯爵夫人,虽然有些冷漠,却也总是优雅而淡定,与他认识的那些贵族夫人并没有多少不同——现在他得承认,他简直大错特错。
博雷纳和他那位神秘的骑士只把他们送到能看见灰岩堡的地方就离开了。走到这座古老的城堡附近时,赛尔西奥既不安又有点兴奋——这就是传说中“长锤格瑞安”的城堡……乔金和凯兹亚曾经来这里做客,但那时赛尔西奥生病了,没能一起跟来,一直觉得有些遗憾。
贝林倒是会给他讲述这座城堡和发生在其中的故事……但贝林真的相当不擅长讲故事,再精彩的故事都能被他讲得让人昏昏欲睡。
贝林也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自己的母亲。赛尔西奥隐约知道塞琳?格瑞安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的侍卫长,却也从来没敢问为什么。
他以为“母子不和”最多像他和凯兹亚那样……凯兹亚咆哮和摔东西的时候他就默默站在那里听着,说“对不起,母亲。”或者,“是的,母亲。”……
赛琳?格瑞安既没有咆哮也没有摔东西,但感觉却比那还要可怕。
她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连声音都不是太大,无可辩驳地说起家族与责任,誓言与荣誉,提起贝林当初的选择和他如今的处境……听起来都完全没错,十分在理,而且几乎没有一个词是责骂,却一句又一句地逼得贝林无话可说,脸色铁青地握紧了剑柄,让赛尔西奥心惊胆战。
也许来这里是个错误。他不该把自己的灾难带到格瑞安家……
“贝林!”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插了进来,阻止了那对母子越来越激烈的争执。
艾伦,那个“被恶魔吃掉了一条腿”的冒险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责怪地看着贝林:“既然带了客人回来,把他扔在一边可不是待客之道。”
贝林垂头不语,倒是赛琳微微有些懊恼地看了赛尔西奥一样,勉强笑了笑。
赛尔西奥尴尬地回以一笑。
事实上他一进门,伯爵夫人就客气地跟他打了招呼并且吩咐侍女带他去休息,是赛尔西奥自己执意留下来,想要更郑重地向她道谢,但伯爵夫人的注意力很快完全转到了她的儿子身上,大概都忘了他还在这里。
短暂的寂静之中,他的肚子里冒出了咕咕的几声怪响。
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红晕迅速从脸颊扩散到耳朵,赛尔西奥的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瞬间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忘了自己没吃早餐,没吃午餐,昨天的晚餐似乎也没吃……但这也未免太丢脸了!!
那个黑发的女孩从她父亲身后转了出来,似乎强忍着笑意,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的语气和动作都相当随意,半点也没有把他当什么尊贵的王子——或者什么落难的王子。
赛尔西奥垂着头跟她走了,不敢再去看任何人。半路上又一个他没见过的红发女孩跳了出来,嘻嘻哈哈地伸手像是要捏他的脸。
“这就是那个小王子吗?挺可爱的嘛!”她快活地叫着。
赛尔西奥觉得她也挺可爱——可她越来越近的手让他完全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男人轻松地从她背后一伸手将她抱到了一边,无奈地说着:“泰丝,别欺负小孩子。”
——他的耳朵是尖的。
赛尔西奥瞪大了眼睛,相当失礼地猛盯着那对尖耳,直到坐进温暖的厨房里也没回过神来。
那是个精灵吗?……传说中的精灵……
——来这里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八章 骑士
确定赛尔西奥已经安稳地沉入睡眠之中,贝林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乔金莫名地死去之后,即使是夜晚,他也会直接睡在赛尔西奥的床边以防意外。但博雷纳告诉他,那个施法杀死了国王陛下的死灵法师已经被抓,而这里是灰岩堡……赛尔西奥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在床前静静地站了好一阵儿,才吹熄了蜡烛,尽量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原本属于他的哥哥伯伦特,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年轻的骑士疲惫却无比清醒,宛如游魂般在走廊上茫无目的地徘徊着。几年里除了父亲去世时,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但这古老城堡中的每一个角落,却都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走廊拐角处那开始褪色的壁毯下歪歪扭扭的刀刻的小人儿,记得通往西面塔楼的阶梯上修补的痕迹……以及,前方那个似乎永远也追不上的身影。
身后独特的脚步声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正向他走过来。他也知道艾伦?卡沃会跟他说什么,那让他只想转身逃走,却终究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隐忍的姿态像是准备接受某种审判。
“你该跟你的母亲谈谈。”艾伦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说。
“我试过……”贝林苦涩地一笑,“她根本不肯听。”
艾伦沉默片刻,突然改变了话题:“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关心那个小王子。”
贝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我说的不是什么职责。”艾伦打断了他,举手轻轻敲了敲他心脏的位置。还没有脱下的盔甲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说的是这个。”
贝林低头对着自己的胸甲发呆。
“为了他你甚至能对无辜的人举剑,这可不是格瑞安家的骑士之道。”艾伦直言不讳,“你知道博雷纳是无辜的,不是吗?”
贝林的心脏猛地抽紧,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博雷纳没死……但那时顺着长剑流淌下来。渗透他盔甲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在灼痛他的双手。那会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看着他的神情,艾伦暗暗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来责备贝林的。只是想在离开之间解决格瑞安家这对固执的母子之间的僵局,但他似乎不由自主地过于严厉了些。
“去休息一会儿吧。”他温和地开口,“无论如何,你回家了……没必要再这么紧张。”
他握紧了拐杖准备离开。贝林却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他跟我一样。”
艾伦愕然回头。
“他跟我一样……”贝林有些恍惚地重复。“用尽一切努力想要让父母满意,却永远无法像他们所希望的那么优秀。”
一旦开口,许多年来累积在心中的苦闷仿佛瞬间决堤。
“我或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我知道国王陛下任命我为赛尔西奥的侍卫长并不只是因为我擅长用钝头的长矛把人挑下马。我接受任命,只是觉得不该当面拒绝国王,而且去黑堡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一下年幼的王储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我的父母,却只是责怪我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觉得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家族的利益……我那时都已经二十岁了……”
那是在灰岩堡为迎接国王和王后而举行的一场比武上,贝林击败了所有的骑士。赢得了众人的欢呼和国王的赞赏,却无法从父母那里得到一点认同。失望与愤怒之中,贝林生平第一次违抗了父母,跟着乔金去了黑堡。
第一次见到那个从病中初愈,苍白瘦弱的小王子时,他其实也有一些失望。但一天又一天,他很快发现赛尔西奥身上有许多比“强壮”更可贵的东西,乔金和凯兹亚却总是视而不见。
他可以离开——理由总是能找到的。但他选择了留下,发誓会永远守护赛尔西奥,向所有人证明那个得不到父母肯定的男孩,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即使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也只是回来参加了葬礼……他知道母亲为此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而突然出现的博雷纳,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不会把一切推给凯兹亚的命令。那时他是真的想要博雷纳的命,尽管他的确很有可能是无辜的。
但如果一个无辜者的死能换来一个国家的安定……贝林无数次地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内心深处,他却知道,他想要的只是让赛尔西奥登上王位,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证明贝林的选择并没有错。
但他终究还是错了。
那降临在他眼前的神迹,也同时宣判了他的罪行。而之后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由此而生。如果他拒绝了……如果他让博雷纳胜了,就不会让“死而复生”成为博雷纳无人可及的光环,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伯伦特永远不会犯这样的错……”贝林脸色苍白,声音几乎低到地底,“他总是知道什么是对的……”
“……或许。”艾伦说,“但他丢下了自己的家族,丢下父母和兄弟,去追求他自己的自由……我不能说他是错的,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果勉强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贝林看着他,惊讶又茫然。
“我抓住过那小子一次……我让他回家,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他说他能够放心离开是因为你远比他更适合成为格瑞安家族的领袖,因为你知道什么是责任,明白忠诚与荣誉的价值……如果连你的哥哥都这么说,你以为你的父母会不知道吗?”
“可是……”贝林呐呐地说。“他们总是提起伯伦特……”
伯伦特比他强壮,伯伦特比他热情,伯伦特比他聪明。伯伦特能轻易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跟随他……
他拥有一个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哥哥,而他的离去更让每一个人都只记得他的优点。
“他们当然会总是提起他,因为他不在他们面前。”艾伦叹息着,“他在他们无法知道,无法保护的地方,即使那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他们也会永远为他担心……就像他们会永远为你担心一样。你母亲大概以为我不知道,她正暗中计划派人去黑堡把你和赛尔西奥都救出来,尽管形势已经很显然偏向博雷纳……她很清楚你不会丢下那个小王子。你以为赛琳为什么生气?她生气是因为她每一天都在为你担心……而你却一点也不明白。”
年轻骑士的头一点一点垂了下去。艾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哽咽:
“对不起……”
“……这句话可不该对我说。”
一觉睡醒,整个世界都像是变了个样。
赛尔西奥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旁,准备吃午餐——他一觉睡到了中午,真是丢脸。但这里好像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好指责的。
他努力不去看精灵的耳朵。猛盯着别人看是十分无礼的。他也努力不去看虽然都有些不自在,但似乎已经恢复了融洽的格瑞安家的母子,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定他们一定讲和了……赛尔西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跟母亲和解的机会,那让他又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但他还能完美地保持着自己的礼仪,就算对面坐着个高大得几乎不像人类的大个子,正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消灭所有端到他面前的食物……他也能艰难地做到目不斜视。
一只肥嘟嘟的、像松鼠一样的动物咕噜噜窜到他面前,直立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欢快地推倒了他的鸡蛋,用两只小爪子沿着桌面咕噜噜地滚走了。
赛尔西奥手里银制的餐刀重重敲到了盘子上。目瞪口呆。
“小莫!别跑!!!”
昨天见过的那个红发女孩大叫着,整个身体都几乎扑到了桌子上,如果不是精灵抓住了她,她大概会直接跳上桌。
“伊斯!抓住它!它不能再吃了!!它胖得都快爬不动了!!”
赛尔西奥觉得那只有着黑眼圈和扁扁的小耳朵的松鼠胖虽胖,跑得还是挺快的……
长桌那头那个长得像精灵一样纤细漂亮,却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正从他面前窜过去的小莫,拎着后颈提起来瞪着它。
小东西立刻一副受惊的样子,软软地垂下四肢,抖着细细的小尾巴,可怜兮兮地叽叽叫了两声。
“哦,别吓它!”娜里亚嗔怪着,伸手救下了小莫,把那个掉在桌上的鸡蛋滚向赛尔西奥。
大概是蛋壳碎了,鸡蛋滚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坐在赛尔西奥身边的埃德心不在焉地抓过它,剥开蛋壳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歉意地一笑,把自己的鸡蛋推给了赛尔西奥。
“抱歉,赛琳。”艾伦叹着气,“我想他们永远也没办法安静地吃完一餐。”
“闭嘴,你明知道我就喜欢他们这么热闹。”赛琳?格瑞安微笑着,高贵的伯爵夫人如今看起来既不矜持也不冷淡,亲切随意得像……像昨天在厨房里捧给赛尔西奥一碗热汤的胖厨娘。
“你们真的不能多待几天吗?”她问道。
“埃德的母亲还在等他回家,所以……”
赛琳叹息着点了点头。
“你们……要离开了吗?”赛尔西奥小声地问埃德。
埃德点点头:“我们出来……出来旅行好几个月啦,也该回家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恍惚的笑容里带着怀念,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强大的牧师”,此刻看起来也只是个想家的孩子。
“别担心,你很快也能回家的。”他微笑着安慰赛尔西奥。
“当然!如果博雷纳敢欺负你……会有人去踢他的屁股的。”娜里亚用手肘撞了撞了她身边的伊斯,“听到了没?你会看着他的对吧?”
伊斯看了赛尔西奥一眼,他太过清透的眼睛总是让赛尔西奥觉得有点害怕。
然后他点了点头,似乎不怎么高兴,但十分认真。
赛尔西奥暗自叹了口气。他几乎都不怎么认识这些人……但他喜欢他们。
“我觉得我们还会见面的。”埃德咧嘴对他笑着,像是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赛尔西奥腼腆地回以一笑。
或许是因为从窗外透进的阳光……有一瞬间,他觉得埃德的头发像是变成了白色。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我们可以坐船?”——提出这个没脑子的建议时,埃德的确没用脑子。这个季节维因兹河正在解冻,奔腾的河水裹挟着大块大块的碎冰,咆哮着猛冲而下,上游这一段狭窄的河道更加凶险异常,再大的船只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即便是彪悍的安克坦恩水手,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险载他们顺流而下。
“我们可以骑龙?”泰丝充满期待的双眼像宝石一般在阳光下闪亮,让人无法拒绝,“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龙呢!”
她倒是被龙抓在爪子里飞上过天空……无论哪一次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第二次更是让她想起来就冷得发抖。
伊斯看了一眼围成一圈的伙伴们,冷着脸摇头。他不介意带上一两个人,但是六个人……加一只猫鼬在他身上骑成一排……
无论如何也不行!!
“别忘了我们还有其他的‘朋友’。”艾伦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最好还是别那么引人注目。”他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吸引更多冒险者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我们走山路。”白发的战士一锤定音,“有一条小路横穿卡尔纳克山脉,在拜厄那帮人发现之前,我们就能回到克利瑟斯。”
泰丝失望地撅起嘴,蔫蔫地把下巴搁在了桌子上。
她不讨厌爬山,但如果能冲上云端飞过万里,又有谁喜欢在地面喁喁前行?
唯一的安慰或许是空气中,和山野间春天的气息。当他们告别灰岩堡。从远志谷附近的山涧中蜿蜒进入幽深的山林,耐寒的的早春花朵已零星绽放,山间的流水声清越如精灵之歌。抬头远望,雪线之下,微微的新绿轻抹在沉寂的枯黄墨绿之上,若隐若现,仿佛一声呼之欲出的欢笑。
堆积着腐叶和碎石的小路并不易行走,偶尔还得爬过横倒的老树,滚落的巨石。但每个人的心情都颇为轻松。泰丝很快摆脱了那一点失望,嘻嘻哈哈地窜来窜去,一时要诺威去为她采下高高的岩壁上那一朵随风摇摆的野花。一时追着一只小松鼠钻进树林,宣称要为莫奇找一个可爱的小伙伴。伊斯半是炫耀地用魔法暂时冻结了一条淌水的小溪,让他们更容易通过,埃德却在那短短一截冰面上接连滑倒了两次。泰丝蹲在溪边大笑不止。等埃德第三次摔倒时,连伊斯都没能忍住笑。
艾伦微微有些心焦——他们走得太慢。但看着年轻人们并肩而行,交头接耳,或者笑闹追逐……他却又不忍心开口催促。
尽管不是所有的麻烦都已经解决——甚至可能有更大的麻烦在前方等待,但他们一路走到这里,已经颇为不易,旅途上这一刻难得的悠闲,或许会成为比那些惊险与痛苦更深刻而珍贵的回忆。
上一次走过这条山路时。艾伦的发间还没有一点灰白,尼亚也像泰丝这样总是忽然间就消失了踪影。然后带回各种奇怪的东西,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斯科特总是挂着一脸欠揍的蠢笑跟在女法师身后,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谁都知道他正偷偷地迷恋着莉迪亚,他却竭力想让所有人相信,那不过是出于贵族和圣骑士应有的礼节。老矮人劳根一路都在大声地抱怨没有带上足够的啤酒,凯勒布瑞恩的头发时常被树枝挂住,最后不得不辫了个辫子,让每个人都想笑又不敢笑……
那些毫无意义的琐碎的细节,却如此清晰地印在艾伦的脑海之中。他也宁可永远记得这些,而不是之后所有的伤痛与别离。
一根手指轻戳艾伦的手臂——伊斯察觉到了老人异常的沉默。
“有什么不对劲吗?”年轻人皱起眉头问道。
他的眉间居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只是有点累。”艾伦冲他笑着,不禁微微有些心痛。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生活对他来说或许平凡,却会更简单和幸福得多。
一阵疾风从山路上刮过,林间枯叶簌簌而落,却更显寂静,伊斯猛地转头望向风起处,眉间的纹路更深了。
“泰丝!”诺威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叫道,语气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正往山坡上爬的红发女孩立刻一声不响地窜了回来,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莫奇跳上她的肩头,伸长了脖子,叽叽胡乱叫了几声,逃到了更为安全的地方——精灵的怀里。
“呃……怎么回事?”埃德呆呆地问道。
“我们的有新的旅伴了。”精灵平静地回答。
斯科特有一些莫名的烦躁——或许不是莫名的。他跟艾伦保证过会去跟伊斯好好谈谈,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伊斯就已经跟着艾伦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谷中时,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一丝愠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艾伦没给他留下一点消息,他到底要把伊斯带去哪里?他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然后他自怒意中惊醒,却又陷入难以形容的恐慌。
他很想追上去……却明白自己只能独自前行。而艾伦,要比他自己值得信任得多。
心不在焉地走向耐瑟斯的信徒们藏身的小山谷时,斯科特差点径直踩到了陷阱上。从冲出来迎接他的人那紧张不安的神情判断,他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勉强自己露出一点笑容,哪怕他带来的其实是好消息。
科帕斯?芬顿匆匆迎了上来。灰发的牧师在暮色中显出几分疲惫,但仍冲他微微一笑,与他并肩而行时,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我以为一切都已在控制之中。”
“没什么不对。”斯科特的目光掠过两旁那些同样因疲惫和不可预知的未来而显得茫然无助的人们,他们眼中的期待和依赖让他只能尽力振作起来:“正式的命令还没有发出,那得等博雷纳正式坐上王座之后,但派出去的所有士兵都已经撤回……我们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
科帕斯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却也没有急着向所有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那么我猜你是在为你的弟弟担心?”他像是随口问道。
斯科特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他来过这里。”科帕斯坦然面对他带着疑虑与警惕的目光,“看得出,他也一样很担心你。我也有……曾有一对儿女,我明白那种牵挂,但是——圣者,你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平静的语气里有无形的压力,而那个陌生的称呼让斯科特眼中的阴影瞬间深如黑夜。
“我人在这里——你还想说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直接得近乎粗鲁,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只是想要告诉您……”科帕斯恭敬地低头,“我刚刚得到消息,有一群亡灵占据了凛风要塞唯一的出口,却迟迟并没有进攻,泽维尔已经向我们求助……而另一群亡灵,正向着碎音山谷移动。”
仿佛夜的寒气侵入了身体,斯科特僵立在那里,脑子里却有什么炙热的东西,想要咆哮而出。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将眼前冷静而无情得犹如岩石般的男人撕扯成碎片……他显然是故意丢给他这样的选择。
他当然该去凛风要塞,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但他很清楚艾伦会走哪一条路——他们必然会经过碎音山谷,那个幽深的山谷有一段地势险要而狭窄,伊斯甚至没有空间变回冰龙,如果莉迪亚也出现在那里……
但同样,莉迪亚也有可能出现在凛风要塞。她对耐瑟斯的兴趣一点也不比对伊斯的小,而凛风要塞里隐藏着不能被她发现的东西……她是已经知道了这个,还是不过想再一次逼他自投罗网?
他并不惧怕莉迪亚——他只怕再一次错误的选择,带给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惊喜!”泰丝开心地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扑上去给对面的朋友一个亲昵甜蜜的拥抱,“居然让你说中了一次——我真的以为我们要回斯顿布奇才能见面了呢!”
几步之外,罗莎带着歉意微微一笑,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艾伦与拜厄沉默地互瞪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向另一边那几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后悔没有把他们扔得更远。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那几个曾在卢埃林的小巷里堵住了他,想要进入远志谷,却被他和斯科特收拾掉的男人,居然跟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走到了一起。
拜厄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碰巧——这几个笑得阴沉的家伙绝对难逃关系。
“这是神的旨意。”拜厄的声音低沉而毫无起伏,但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恨意。
“你的神不是已经不要你了吗?”泰丝嘴快地顺口就说了出来。
那绝对是火上浇油。
怒火燃烧在前圣骑士深黑色的眼底,在他拔出长剑的那一刻,银白色的双翼骤然展开,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火球。
在隐隐的火光和嘹亮的龙鸣之声中,艾伦的心向下沉去。
对方至少有三个有备而来的法师……而埃德甚至连疗伤的能力都已经失去。
这会是艰难的一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