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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聂九     终末之龙txt下载     终末之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父子

    跟着乔金走过习武场的时候,博雷纳一眼看见了他的“弟弟”。

    小王子正认真地跟一位身材高大的骑士比试着,但对方显得太过小心翼翼,不像是在跟他打斗,倒更像是随时留意别让他一不小心扭伤了自己手腕。

    赛尔西奥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二岁了。许多年轻的骑士十二岁已经开始参加比武,但赛尔西奥……

    博雷纳歪着头看了看那金发的少年,觉得他还是更适合捧着书而不是拿着剑或长枪。

    乔金哼了一声,看见小儿子勤奋习武,似乎也不怎么高兴。

    “这一定又是他母亲的主意。”

    国王的语气里带着焦躁。

    “她总想证明赛尔西奥跟我年轻时一样强壮,可惜那孩子更像她,而不像我,玛卡德琳说不定都还更强壮一点。”

    乔金年轻时的确十分强壮。博雷纳记得他总是能轻易地一手一个,把他和妹妹举得老高……即便是现在,乔金魁梧的身材也还没有松弛或发胖。

    博雷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已经能跟年龄是他一倍的骑士打个势均力敌,相比之下,赛尔西奥……当然也不能说他虚弱,但就是……

    不够强壮。

    博雷纳再次看向场中。发现国王经过——并且应该已经看见小王子如何努力的骑士停了手,取下头盔恭敬地单膝跪地。

    博雷纳认出了那张脸。那是小王子的侍卫长。贝林?格瑞安,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赛尔西奥。

    赛尔西奥转过身,有点气喘吁吁叫了一声:“父亲。”

    博雷纳以为他会跑过来让乔金看看他满脸的汗。讨一句赞赏,或者要求父亲来指点一番什么的……但赛尔西奥只是拄着圆头长剑拘谨地站在那里,甚至微微低下了头,倒像是在等待一顿责骂。

    这样的性格也完全不像乔金——乔金年轻时还算简单直爽,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如今却严肃而刻板,但从来不会这么文雅怯弱。战战兢兢的,简直像个女孩子。

    乔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不是对赛尔西奥说话。

    “别老让着他,贝林!”他对那个年轻的骑士吼道,“你又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赛尔西奥的头似乎垂得更低了,让博雷纳都觉得有点可怜。但国王陛下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便转身继续大步向前,博雷纳只好跟上。

    他感觉到有谁的目光钉在他的后脑勺上——不那么友好的目光。也不知是赛尔西奥还是那个更像他哥哥的侍卫长。

    但他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有什么打算?”乔金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欠你的……但王位不能给你,你也坐不稳。”

    “我只是想知道到底谁想要我的命而已。”博雷纳向他保证,“这事儿一完我会立刻消失。”

    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语气里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苦涩。他是真的不想要什么王位……但听乔金如此直接地说出来,还是难免有点受伤。

    “我可以给你找个贵族的女孩儿,再给你一片领地……”乔金皱着眉想着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补偿这个明明是他长子。却一无所有的男人,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还没结婚吧?”他怀疑地问。

    特林妮节上父子俩根本没说上几句话。他只知道博雷纳在库兹河口混出了一点名声……但那种破败的小地方怎么能配上他的儿子?

    博雷纳抓抓胡子,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结了。”最后他决定还是说实话。“克里琴斯……是个商人的女儿。”

    一出事他就派人把她送得远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有孩子了吗?”沉默了一会儿,国王又问道。

    “还在她肚子里。”博雷纳说。

    诸神保佑,至少让他能看见孩子出世。

    国王皱起了眉头,大概是因为“贵族的女儿”没指望了。但当他望向博雷纳时,眼中却又有一丝欣慰。

    “把他们……把她接来。我要看着我的孙子出生。”

    还真是国王的语气——博雷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带他们来看你的。”他保证,“但我们最好还是离黑堡远一点。”

    “我派了人去找你。”国王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们却说你失踪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又跑了吗?”博雷纳说,“那时候我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洞里……老实说。我还以为那些士兵是来看我死透了没有,需不需要补上一刀的。他们可杀了我不少人!”

    说到这个他就没法不生气。那些士兵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人”的,跟别提他们还跟死灵法师扯上了关系。

    “我不知道这些。”国王陛下硬邦邦地说。

    博雷纳叹了口气。这个他也猜到了。乔金只关心有没有找到人,不会有闲心去问是用的什么方法,也不知道那些人执行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命令。

    “耐瑟斯的牧师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抓我的人用的都是这个借口,你没告诉他们这是在找儿子,不是找罪犯吗?”

    话出口他才觉得这语气有点冲,但也吞不回来了。

    “那是伪神的牧师!恶魔的仆从!”乔金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全都该下地狱!”

    博雷纳愕然看着他的父亲,乔金?德朱里从来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他会如此激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你知道这不是能随便判断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问过那些其他神的牧师了吧?安都赫的牧师或者……”

    乔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茫然,让博雷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父亲?”他疑惑地问,“您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乔金像是猛地清醒了过来,不耐烦地回答。

    “耐瑟斯……”博雷纳试图把话题转回去,被乔金粗鲁地打断了。

    “那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要查是谁想杀你吗?攻击你的是个野蛮人,说不定是你自己惹上的敌人!”国王陛下似乎变得暴躁起来。

    “……有可能。”博雷纳决定今天还是到此为止,“等你派去的人撤回来可以问问,他们抓了那么多人,总能查出点什么来。”

    乔金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离开时博雷纳在走廊上遇见了凯兹亚王后,他不知道这算是正巧还是不巧。

    他微笑着恭敬地行礼,但王后陛下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博雷纳不以为意地退在一边,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提到耐瑟斯时乔金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也许他该打听一下父亲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家伙。

    那个被他丢到脑后的怀疑再次冒了出来——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控制乔金的灵魂……至少是一部分,让他去做他原本不不想做的事?

    “怎么,你的好儿子让你不高兴了吗?”凯兹亚一进门就语带讽刺地问。

    乔金一脸厌倦地看着她:“你又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凯兹亚冷笑着,“我想让他滚出黑堡,滚出卢埃林,滚回他的泥坑里去!”

    “凯兹亚!”乔金沉着脸吼道,“他是我的儿子!”

    “娶我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儿子!!!”凯兹亚毫无惧色地吼回去。

    乔金顿时头痛无比,他们已经为这个吵过无数次了。但即便是现在,他也依然需要隆弗家的支持。克罗夫勒家跟他算是闹翻了,格瑞安家不冷不热……那意味着,他得继续忍耐这个女人。

    “他会离开的。”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告诉凯兹亚,“查清有谁想要杀他,他就会离开。”

    “那我可真得祈祷诸神保佑他了。”凯兹亚冷冷地说,转身就要离开。

    “凯兹亚……”国王叫住了她,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瞪着她,“告诉我那不是你干的。”

    “如果是我,他几年前就死了。”凯兹亚回答得傲慢又不屑,反而让乔金无话可说。

    他盯着王后远去的背影,突然间疲惫不已。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失去了那么多才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却还不如从前,还是贫穷而无名的骑士,只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对活泼的儿女时快乐。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儿子——他对自己发誓。

    无论哪一个。

    凯兹亚怒气冲冲地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才想起来她原本是去看赛尔西奥的。那孩子不够强悍,远远不够,她得告诉他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哥哥”。

    那个杂种才不是他的哥哥!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回去,斯特林夫人,她最亲密的侍女已经迎了上来。

    “克罗夫勒大人正在等您。”梅格?斯特林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凯兹亚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盯着她,蓝绿色的双眼被某种光芒所点亮。

    她提起碍事的长裙,飞奔进房间,扑向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她哽咽着,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还是那个年轻的,在窗前忐忑地等待着她的情人的少女。

    一只手抚上她依旧美丽的金色长发,男人轻声回答:“我从未忘记你。”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暗影与流言

    艾伦?卡沃转过街角没多久就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

    不算蹩脚,但也不是特别聪明的跟踪者。想要摆脱不会很难,但艾伦心中一动,继续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走着,转进一个偏僻的小巷,然后干脆停在了那里。

    跟踪者很快失去了耐心。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时,艾伦却有些失望。

    “转过身来!”

    被无视的跟踪者恼怒地提高了声音。

    艾伦缓缓地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身材不高,但挺结实,黑发黑眼,肤色很深,鼻子有点扁……是个南方人,或者西南是从西南自由城邦来的。腰上挂着两柄细剑,是个战士,很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

    “你离家挺远啊,朋友。”艾伦温和地开口。

    男人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有料到这么快便被看出了来自何方。

    他警惕地向后退一步,手放在了腰边。

    ——不是个傻瓜,但也不难对付。

    艾伦不动声色地判断着,脸上却挂着几乎可以用慈祥来形容的微笑。

    “我能帮你什么吗?”他问道。

    男人犹豫着,似乎想要转头去看什么,又忍住了。

    ——还有同伴,有点麻烦。

    艾伦腿痛似的调整着姿势,握紧了拐杖。

    “因格里斯?奈夫。”男人吐出了一个他没怎么想到的名字,“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啊。那个老法师。”艾伦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给他送过东西。”

    “什么东西?”男人谨慎地问着。

    “我也不知道。”艾伦摇头叹气,“另一个法师托我带给他的。你也知道。法师们那些东西,我可不敢乱碰,谁知道那会让你变成什么?”

    “另一个法师?”男人眯起了眼睛,“什么名字?”

    “潘西?托因比。”艾伦眼也不眨地说出一个行踪诡异,小有名气的老法师的名字。

    男人踌躇了一下,似乎无法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很快又开口问道:“那个跟你一起进远志谷的年轻人呢?”

    “我侄子。一个见习法师。”艾伦随口道。这些人大概看见了他们进谷……但他出谷时是一个人,这些人当时在哪里。到底看到了多少?

    “老法师挺喜欢他的,说不定会收他当学徒呢。”他笑眯眯地补充。

    男人又开始犹豫起来,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

    艾伦微微有一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男人突然恼怒起来。

    “你在撒谎!”他吼道。

    ——他的同伴里可能有一个牧师或者法师。能侦测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艾伦见识过这种法术,其中有很多靠的依然是人本身的判断。

    “我为什么要撒谎?”他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我侄子是还挺年轻,但他可厉害呢!”

    ——这句可没撒谎!

    “你们是想要找那个老法师帮什么忙吗?”他热情地问着,“说不定我侄子能帮上你们呢。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男人犹豫不决了好一阵儿,干脆地转过了头,望着身后的某个方向。

    阴影中传出另一个声音:“让他带我们进远志谷,其他不用管。”

    艾伦很想摇头。如果连山谷都进不去,就算被带进去了也是白搭。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因格里斯?奈夫是什么人?

    “没问题,没问题。”他微笑着向面前的男人靠近,那人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警惕。

    一步……再两步……

    艾伦暗暗计算着距离。却听见一声惨叫。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阴影中跌了出来,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上,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艾伦当机立断地抡起拐杖,在面前的男人拔出细剑时准确地敲在了对方的头上,并在几个小的光球从另一个角落里冒出来,曳着长长的白光冲向他的胸口时。一把扯住那个正往地上瘫的家伙,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倒霉的男人惨叫着醒来。又晕了过去,魔法飞弹的滋味大概不怎么好受。

    不过一个躲在暗处的法师也有点麻烦……艾伦一边拖着他的“盾牌”挪向角落,一边想着脱身的办法。这种时候,他的断腿就格外地碍事。

    但他怀疑他并不需要独自对敌。

    从那个莫名其妙地受伤的男人跌出来的地方,另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闪了出来,迈着艾伦所熟悉的那种毫无畏惧,坚定而有力的步子,走向魔法飞弹发出的方向。

    艾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胸口突然有点堵得慌。

    斯科特……那的确是斯科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留了胡子也没能成熟多少……

    斯科特看也没看他一眼。接下来的两个法术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在他身下,却只是让他晃了两晃。他一把揪住那个隐藏在角落里的法师,两三拳就让对方失去了反抗之力,然后拖出来,沉默地扔到了艾伦面前。

    他还是没看他一眼。

    “斯科特。”艾伦在法师头上补上一记,无奈地开口,“你是觉得如果你不看我,我就看不见你吗?”

    斯科特终于抬起了头,闷闷地回了一声:“艾伦……”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艾伦平静地说。诸神在上,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的声音没像个没用的老头子一样抖起来。

    “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有什么事都想自己扛过去。我告诉过你,加入了我的队伍,你就不能再这么干……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队伍了。”艾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和悲哀,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斯科特一声不吭地听着,头又已经垂了下去。

    “你不能再这么干。”艾伦坚定地重复,“我还没死呢。还有伊斯,你该知道他有多担心你。我们可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回来,现在又不得不没头苍蝇一样跟着你到处跑……娜里亚如今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你了,亏我从前还一直在她面前夸你。”

    ——好像太啰嗦了……他果然就是个老头子了。

    斯科特好像半死不活地苦笑了一声,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就是这么把伊斯给气走的?”艾伦很想叹气,“这招对我可没用,你知道的吧?”

    斯科特再次抬起了头,这次终于敢直视艾伦的双眼。

    他的眼睛还是那种太过通透的浅蓝,有着孩子般的纯净……也有着孩子般的固执。

    “带他回家,艾伦,随便哪个家……”他恳求着,让艾伦几乎没办法拒绝,但也不可能答应。

    “他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男孩,可以被我一牵就走了。他是一条龙,斯科特,而且已经恢复了他的力量……他想干什么,我可拦不住他。”艾伦实话实说,“而且他跟你一样固执——说不定更固执,你想让他别再跟着你跑,自己去告诉他。”

    最后一句话显出了几分严厉,斯科特又低头不说话了。

    ——固执得像头蠢驴。

    艾伦想起了凯勒布瑞恩的形容,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斯科特……”他放缓了语气,想要再试着说服这头驴,但斯科特开始向后退。

    他又要逃了。

    艾伦无奈地意识到。而他根本追不上。

    “对不起。你说得没错,你总是对的……可这次不行。”斯科特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次我只能自己来。”

    他注视着艾伦,嘴唇无声地动着,然后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艾伦呆站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这让他怎么告诉伊斯?……

    还是不说算了。

    等艾伦处理完那几个家伙回到城西那个暂时的“家”,娜里亚都已经做好了晚餐。

    这是城里的朋友给他找的地方,是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不算偏僻却十分安静,对于只是暂住……不知多久的他们来说,舒适得有点过分。

    “干嘛这么晚才回来?”娜里亚嗔怪着,把他的晚餐端到他面前,“伊斯和诺威今天回不来……下次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好了!”

    诺威最近一直在城外的山谷和森林里寻找着任何有可能是死灵法师留下的踪迹。上次在那个精灵要塞的废墟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之后他就一直不怎么放心。但他无意间发现的另一个地方,里面藏身的却似乎是普通人。

    他怀疑那是躲避追捕的耐瑟斯的信徒,但没敢惊动他们。伊斯听到这个便固执地要求精灵带他去看看,泰丝当然也跟着。

    而除了看家的阿坎,埃德和娜里亚也另有任务。

    “你跟去只会给他们添乱。”艾伦毫不客气地告诉女儿,“还不如跟着埃德学学。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里的牧师说乔金国王根本不敬神灵。”埃德坐在他对面把面包往汤里掰,“‘他把神的仆人当成自己的仆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他是这么抱怨的。”

    艾伦点点头,这个他也听说过,所以那个针对耐瑟斯的命令就显得越发奇怪。

    但他在黑堡没什么耳目……他也不想利用贝林那个孩子。年轻人太老实,而且自己也麻烦缠身,他更不能再对不起赛琳。

    “还有。”娜里亚用双手撑起了下巴,“有人说凯兹亚王后有个情人,而且赛尔西奥根本不是乔金的孩子……这个算不算?”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 唯一的永恒

    黑河向西流去。这条只在安克坦恩境内奔腾的河流不及维因兹河宽阔悠长,却比维因兹河还要深,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无数危险,甚至有人声称河底沉睡着远古的巨兽。它流过过卢埃林所处的卡曼平原之后,便钻入了战鹰森林,森林两边是高耸的群山,一边延伸至卡尔纳克,一边绵延向北部冰原。

    诺威所发现的地方是个隐蔽的小山谷,就藏在战鹰森林与卡尔纳克山脉的交界处。那时他原本是在寻找死灵法师或亡灵的踪迹,却无意中听见了孩童的笑闹声,当他好奇地循声而去时,正看见两个女人慌乱地制止着孩子们的嬉戏,把他们带向山谷之中,还不时回头仓皇四顾,像是唯恐被人发现。

    战争已经结束,人们早已不需要像从前那样在森林中躲避战火。诺威想来想去,觉得那很有可能是躲避追逼和屠杀的耐瑟斯的信徒。

    “就在前面。”他回头告诉伊斯,“但我建议还是先找个地方扎营,明早再去找他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线阳光正穿透枝叶落在他的头上。

    “我能看得清。”伊斯脱口道,随即意识到精灵也像他一样能在黑夜中视物。

    “但他们不能。”诺威解释,“黑夜会带来恐惧,恐惧会导致误会,而误会很可能会造成伤害。他们已经过着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没必要再吓他们。”

    伊斯只好点了点头。

    泰丝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讨厌森林!”她大声宣布。腐烂的落叶在地面上铺起厚厚的一层,完全看不出哪里是坚实的地面,哪里是软软的淤泥。伊斯很听话地跟着精灵的脚步走。但泰丝却总是忍不住往两边乱窜,弄得靴子上满是发臭的黑泥。

    但她在小莫的帮助下抓住了一只倒霉的野鸡,那在伊斯手中变成了他们美味的晚餐。

    “看不出你也这么会做吃的。”泰丝舔着滴到她手心的肉汁啧啧称赞。伊斯瞪了她一眼,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有人夸你的时候,你就坦率地表示高兴嘛。”泰丝大度地指点着年轻的冰龙为人之道,娜里亚说过她也算是这条龙的姐姐。那她当然要有点姐姐的样子。

    伊斯的表情反而更加纠结了。

    诺威在一边欣赏着泰丝挤眉弄眼地教伊斯“如何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冷冰冰的“见习法师”。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但阴影随之而来——安克兰,它隐藏的秘密在他心中成为越来越沉重的负担,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寻找安克兰的决定。几千年前的精灵们选择遗忘有关它的一切不会毫无理由,有好几次他想要开口询问伊斯对那被诅咒的城市到底知道多少。话到嘴边却又还是吞了回去。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或是不是真的该知道。

    第二天一早,他们找到了那个山谷的入口,却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哎呀,有陷阱。”泰丝说,“这可不怎么友好,我们明明是一起敲过骷髅的交情!”

    “两边都有人。”伊斯皱眉,“大概还拿箭指着我们。”

    诺威考虑片刻,干脆向前一步。高声叫道:“别紧张!我们并没有恶意!”

    片刻之后,左边的灌木丛里传出了一个声音:“那你们来这儿干嘛?”

    “我们来寻找一位牧师,他叫斯科特?克利瑟斯。”诺威回答。

    又一阵沉默。另一个声音否认道:“我们不认识什么牧师!”

    “他是我哥哥!”伊斯在诺威开口之前叫道:“我只想打听一些他的消息!”

    “没听说过牧师大人有弟弟!”第一个声音脱口道。

    泰丝吃吃地笑了起来:“刚才谁说‘我们不认识什么牧师’来着?”

    灌木丛里传出一声低低的惨叫,很有可能是某人挨了打。

    “等着!”

    另一个声音恼怒地命令。

    他们等了没多久,一个猎人打扮,手持长弓的男人出现在谷口。

    “跟我来。”他说,“小心……”

    他看着泰丝轻快地跳过陷阱,闭上了嘴。

    山谷入口狭窄。里面却十分宽阔,巨大的岩石向内倾斜。成为天然的屋顶,藏身于此的不到一百人,沉默地对他们投以惊疑而疲惫的目光,几个小孩子在帐篷间叽叽喳喳地窜来窜去,在看见陌生人时立刻安静下来缩向角落。

    一个满头灰发,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向他们迎来。

    “抱歉,我们的精灵朋友。”他立刻认出了诺威,“这些人最近处境危险,难免太过警惕。”

    “牧师。”诺威躬身行礼。精灵对任何神祗的牧师都会表示敬意。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当时与斯科特一起出现在米亚兹-维斯的另一位牧师,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科帕斯?芬顿。”牧师微微一笑,脸上严厉的线条顿时柔和了许多,“恐怕我太过习惯人们对我的称呼而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所以上次忘了向你介绍。”

    “……斯科特提起过你。”伊斯想起了这个名字,“他说你……见多识广。”

    “我只是比他年长一些。”牧师谦逊地回答,不带任何情绪地打量着他:“所以,你就是他的弟弟?你们的确有一样的眼睛。”

    “他有……提起过我吗?”伊斯有些迟疑地问。

    “有一两次,但没有多说什么。”牧师回答。抬手向他们示意,“请跟我来。”

    “我们有神所交付的责任,所以有时不得不把家人抛在身后。”他边走边委婉地向伊斯解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你是来找他,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他在卢埃林。”伊斯说,“我知道,我会找到他的。”

    牧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么你是来?……”

    “你说你们有自己的责任……我想要知道更多。”伊斯回答,“斯科特是我唯一的哥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他。但他却不肯告诉我。”

    “我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牧师显然十分谨慎。

    “拜托,牧师。”诺威微笑着,“你总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比如你们信奉的到底是怎样一位神祗,或者任何至少能让一个为家人担忧的年轻人放心一些的消息。”

    牧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科帕斯所说的一切,埃德早已告诉过伊斯,但他依旧听得十分认真。

    龙对诸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比其他所有种族都更加了解。毕竟,当诸神还会以各种不同的形象行走于这个世界时,它们就已经存在。

    伊斯的记忆中有一头白色的巨象,创造之神欧默的化身。有段时间它很喜欢在冰原上游荡,一本正经却也善于倾听,第一只驯鹿在它高昂的叫声中开始奔跑……

    那时他们还不是敌人。诸神与巨龙,一起注视着这个世界,看着无数生命诞生又消亡。

    即使是诸神也并非永生不灭。

    “我们诞生于虚无。也将归于虚无。一切都终有一日会回到最初。”

    欧默曾经如此说过。

    没有什么会永恒存在。

    “耐瑟斯是永恒的。”牧师这样告诉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偶然,而他是必然,他就是存在本身。”

    这样看似玄妙的阐述大概能迷惑许多人,甚至连精灵也似乎有些入迷,但一条龙只会把那些故弄玄虚的文字扔到一边。抓住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尽管那让他的心越来越沉。

    经历了漫长的传教之后。走出山谷的三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精灵若有所思,伊斯满怀心事,泰丝只是纯粹地想睡。

    “你觉得如何?”诺威忍不住问道,“他所说的那些,听起来……”

    “听起来就犯困。”泰丝懒懒地打着哈欠。

    精灵不悦地皱了皱眉。

    “我不想对你们的信仰说三道四。”伊斯毫不客气地开口,“但那其中多半都是谎言,或者你们自己编织出来安慰自己的东西。照那位牧师的说法,耐瑟斯就是一切——那么其他神算什么?耐瑟斯的分身吗?据我所知,惟一永恒的东西只有虚无之海,诸神诞生于其中……一切都诞生于其中,也终将被它吞噬。没有一个神会如此自大,除非……”

    他看了诺威一眼。

    “你不会想听这个的。”

    “我的确不想。”精灵苦笑着,他就不该跟一条龙谈论诸神。

    “……我可以想吗?”泰丝好奇地问,又在精灵无奈的眼神中耸耸肩,“好吧,我也不想。”

    伊斯觉得有些气闷,他没办法跟任何人谈论这些……他简直都有点想念黑镰了,也不知道那条傻乎乎的影龙的灵魂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消失……

    “所以,我们在森林里钻上这两天,到底能得到什么?”泰丝不高兴地看着自己靴子上没擦干净的泥巴。

    “不多也不少。”伊斯回答,“你们觉得……斯科特知道这些人在这里吗?”

    “……你想干什么?”诺威有不好的预感。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用这些人把斯科特引出来?”伊斯又问。

    “斯科特恐怕不会高兴。”诺威只能这么说。

    伊斯的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他都没管我高不高兴,我又为什么要管他高不高兴?!”

    他气势汹汹地反问了一句,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泰丝同情地拍了拍发呆的诺威的手臂:“别跟一条龙计较——不过我觉得他也没说错嘛。”

    除了叹气,精灵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

    凯兹亚站在窗前,焦躁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微弱的光芒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肌肤上——它依然白皙,但却渐渐失去了光泽。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却几乎想不起时间到底是怎么倏忽而去,什么也没留下……

    不,至少,它给她留下了她的宝贝们。

    在发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时她恼怒地放下手,一把将原本就只拉开一条缝的窗帘扯上,转身走向梳妆台。

    在她用力拉扯着越来越紧绷的长裙的时候,身后的床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这就要走?想你的丈夫了吗?”

    “想我的孩子!”凯兹亚怒气冲冲地回道,“赛尔西奥……那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讨他该死的父亲的欢心!乔金眼里只有那个杂种……”

    “啊,博雷纳。”床上的男人了然地点头:“我听说他回来了。”

    “还会有人没听说吗?”凯兹亚讽刺地反问,“乔金直接把他带到了所有人面前,就在特林妮节那天。他甚至都没有问过我一句!但不管怎样,那个杂种永远不可能坐上王位……”

    她停下了猛梳头发的手,有些不安地问道:“那永远不可能的,是不是?”

    “嗯……”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是以前,的确不可能。他的母亲……有人知道他母亲叫什么吗?”

    “黛博拉!”凯兹亚不耐烦地说。“黛博拉?兰利。”

    那个卑微的、死掉的女人……她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却没办法忘掉她的名字。她像个巨大的影子,无法摆脱的耻辱。永远笼罩在她的头上。

    “总之,他无钱无势,也没有名声,没有任何人会蠢到支持他。但现在……”男人叹了一口气,“凯兹亚,你丈夫实在不该惹怒我家的老头子的。”

    “那跟我可没关系。”凯兹亚恼怒地说,“谁知道那些什么神的信徒怎么惹恼了乔金。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我家老头子是个虔诚的信徒——虽然看不出来。”男人的语气中带着嘲讽,“如今对他来说乔金就是个渎神者。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而他又一直很喜欢博雷纳,待他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好得多。”

    “你在嫉妒。”凯兹亚冷笑着丢给他一句。

    “这个话题不新鲜。”男人冷淡地回应,“如果博雷纳真想夺走本该属于你儿子位置,费什?克罗夫勒很可能会是第一个站到他那边的人。还有格瑞安家……”

    “贝林?格瑞安是赛尔西奥的侍卫长!他喜欢我儿子!”

    即便对格瑞安家——尤其是那个高傲的赛琳?格瑞恩没有什么好感。凯兹亚必须承认,贝林是真心实意地保护着塞尔西奥。

    “或许。”男人承认,“但他还没娶你的侄女或者女儿不是吗?你以为把那个年轻人栓在身边就能控制住格瑞安家,但你忘了他们家的大儿子还没死,而赛琳?格瑞安因为你把她的小儿子困在了黑堡而恨你入骨,格瑞安家的势力现在可还在她手里。”

    “但我是隆弗家的人!”凯兹亚的声音尖锐却无力,“我哥哥……”

    “恕我直言。”男人冷笑,“你哥哥是个废物,连你父亲的一半都不如。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事情当然会不一样,可他死了,凯兹亚。他旧日的封臣能有一半看在他的面子上帮你对抗克罗夫勒家和格瑞安家,你就该感谢诸神了。”

    凯兹亚扔下了梳子,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觉得一阵阵地发冷。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她是隆弗家高贵又美丽的女儿,是父亲捧在手心的玫瑰……但那么宠爱她的父亲却无视她的反对把她塞给了一个大她二十多岁。连笑都不会笑的男人,并告诉她这是为了她的幸福。

    然后他死了。把她独自扔在她的“幸福”里,一日比一日更加绝望。

    她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他们像她,每一个都更像她而不是乔金……她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不会让任何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被人夺走。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她坚定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单这么说说可没用。”男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又要睡过去,“不过谁知道呢,你从来都是诸神的宠儿,也许他们会帮你也说不定。”

    诸神……诸神夺走了她的父亲,夺走了她肌肤上的光泽。

    “何必用这种事打扰诸神的安宁。”她冷冷地说,“……而且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乞求。

    房间里很暗,她从镜子里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她坚持着没有回头。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温柔地回应:“你知道我永远不愿让你伤心。”

    博雷纳从黑堡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伊森?克罗夫勒站在门廊下发呆。

    伊森很少发呆,比他笑的时候还要少,那让博雷纳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声:“有什么消息吗?”

    “你应该问‘有什么坏消息吗?’,因为跟你有关的从来都没有好事。”伊森瞪了他一眼,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那么,有什么坏消息吗?”博雷纳从善如流地改问。

    “我确信它们都在路上。”伊森干巴巴地回答,掉头走开了。

    博雷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始反省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伊森不高兴的事,但他明明听话地每天都往黑堡跑,虽然目的与伊森计划的不太一样……

    他总不可能连这个也知道了吧?

    博雷纳忐忑不安地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壁炉前的男人,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头不可避免地撞在了门上。

    “能别再这么干了吗?”他揉着头苦笑,“自从差点死掉之后我的胆子一直挺小。”

    “你希望我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来,顺便跟你的朋友打声招呼?”男人不耐烦地问。

    “……不,不用了,这样就挺好。”博雷纳说。

    “有什么消息?”男人立刻切入了正题。

    “我觉得这不是我父亲的主意,但现在还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

    博雷纳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男人暴躁地拔剑架在他脖子上之前开始耐心地解释。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

    他第一次这样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一天,博雷纳真的以为他是那条年轻的冰龙——人类不该会有那种金色的眼睛。

    然而他不是。他简直比那条龙还要危险。

    博雷纳脱口而出的那声“伊斯”很可能救了他的命。男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或者说吓了一跳。

    “你怎么认识伊斯?”他向前逼近,厉声问道,眼睛却在博雷纳的注视中一点点变回了浅蓝。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博雷纳不得不努力回忆有关那条龙的传说。

    “……你是他哥哥?”他迟疑地问。但那条龙的哥哥不是个圣骑士吗?……看来传说多少都会有点问题。

    “回答我!”男人低吼着拔出了剑。

    博雷纳本能地把挂在床边的剑拔了出来。他好歹也是个……曾经是个骑士。他的确是吃了一惊,但如果要用剑来解决,他可不一定会输。

    男人冷冷地瞪着他,金色的光芒再一次闪现,博雷纳手中的长剑却莫名其妙地被火烧着一般迅速发红,烫得他不得不扔到了地上,

    ——拔了剑就不该再用法术,这不公平,而且有违骑士之道。

    博雷纳很想这么说,但却只是乖乖地举起了双手:“我是你弟弟的朋友,真的,我救过他。”

    他仔仔细细地告诉男人他如何从巴拉赫的大街上捡回……救回那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一脸是血的年轻人,好心地带回旅馆,幸运地遇上了他的父亲和姐姐,半点没提库兹河口那次不怎么愉快的见面。

    他在男人的脸上辨认出愤怒与愧疚,然后是冰冷的质疑:“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哥哥?”

    “……你们的眼睛一模一样。”博雷纳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只是猜测……”

    “怎么个一样?”男人的眼里有了一丝嘲弄,长剑直逼向他的脖子,“比如,都是金色?”

    博雷纳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好糊弄。

    他只得把隐藏的另一半故事也说了出来,男人这次终于沉默着收回了长剑。

    他们彼此打量着对峙了一会儿,男人再次开口道:“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查一件事,我不杀你。”

    “我听说圣骑士不会杀无辜之人。”博雷纳试探着。

    “我不是圣骑士。”男人的冷笑里带着伤痛,“死在你父亲手里的无辜之人可不止一个!”

    他的眼睛又开始变色——这倒是个十分明显的警告。

    博雷纳再次认命地举起了双手:“你想查什么?”

    他不得不接受的任务倒也不是与他全无关系——耐瑟斯,他的不少手下被以这个他只听过一两次,全未在意的神的名字为由关进了监狱,甚至死无全尸……

    那让他答应时尤为爽快,但这件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游戏

    “你说他可能是被人控制?”斯科特皱着眉问。

    “或者误导。”博雷纳谨慎地说,“我父亲不怎么信神……无意冒犯,他只是觉得人类的事还是让人类自己处理比较合适。所以一个神是真是假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而耐瑟斯的信徒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会威胁到国家或触怒他的事。他不是什么宽容仁慈的人,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发出这种命令,甚至不惜与巴拉赫的城主交恶。”

    巴拉赫的领主费什?克罗夫勒相当干脆地拒绝了国王的命令,这让乔金暴跳如雷,一连给费什发去了几封措辞严厉的信。费什毫不动摇,回信骂乔金是个渎神的野蛮人,死后只会堕入地狱。乔金在首相吉尔伯特,一个稳重的老人的劝说下,总算没有立刻发兵去攻打巴拉赫,而是直接从卢埃林派出了军队,寻找和追捕耐瑟斯的信徒。

    “他没疯,也没傻——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毫无理智,这不是很奇怪吗?”博雷纳说,“我猜你也知道这个,所以才没有直接去杀了他。”

    “差一点。”斯科特冷冷地回答。

    博雷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不是‘差一点’也杀了我吧?”

    “不。”斯科特坦率地说,“我只是想先拿他儿子威胁他把军队收回来。而你比另一个好抓。”

    这方面他倒是很实际。

    博雷纳摸了摸脖子——他原来还有这种用处。

    “如果你不能尽快查清楚。或说服乔金收回命令……我说不定还会这么做。”斯科特的目光像剑一样从他的脖子上滑过。

    “我正在努力。”博雷纳叹气,“不过……”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跳起来翻出一枚戒指递给斯科特:“你认不认识这个?”

    那是枚纹章戒指。索诺恩从无首鬼之冢那个属于死灵法师的地穴里带出来的。原本还有一本书和一叠信,以及一个怪物的头……他都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在逃命的时候弄丢了,只剩下这枚他带在身边的戒指。

    但他不认识上面的纹章,甚至连伊森也不认识。

    “大概是某个做梦都想成为贵族的家伙给自己做的吧。”伊森这么说。

    博雷纳看得出他自己也不相信,只是不愿承认有自己不认识的家族纹章。那枚戒指看起来古老而精致,像是世代相传而且保存良好的东西,一个死灵法师不会毫无理由地收藏它。

    如果这一切确实有死灵法师在暗中操纵。这枚戒指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线索。

    斯科特盯着戒指上的纹章看了很久。双分的盾形里一边是一串葡萄,一边是一根长箭。盾边缠绕着火焰。

    “我好像见过这个。”他说。

    “博雷纳!”

    门外传来伊森的声音:“开门!你的坏消息到了!”

    眨眼之间,斯科特失去了踪影。

    博雷纳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库兹河口那些士兵回不来了。”伊森把一封信摔进博雷纳怀里,好像这全是他的错。“他们被野蛮人攻击,死得一个都不剩!”

    收到信的当天伊森阻止了博雷纳拿着信冲进黑堡。

    “我猜国王陛下也已经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说,“我们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看看它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再说。”

    博雷纳听了他的。伊森总是更加冷静和谨慎的那一个,他从来不会把事情弄砸——虽然对他总是缺乏耐心。

    但第二天博雷纳就开始后悔,因为他似乎再也无法进入黑堡,见到他的父亲。

    “国王陛下正在处理要事。”——他得到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

    博雷纳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伊森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天伊森终于告诉他:“有人说那些野蛮人是你军队。”

    “我的……什么?!”博雷纳目瞪口呆。

    “你的军队。”伊森淡淡地重复,“服从你的命令,进攻库兹河口。杀掉所有的安克坦恩士兵……因为他们掌握了你太多的秘密。”

    博雷纳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实在太过荒谬。先不提野蛮人怎么会服从一个人类的命令……那些“有人”,他们知道他是差点死在一个野蛮人手里吗?

    “他们说你跟野蛮人的部落做了交易,他们的军队会服从你的指挥。条件是将库兹河口直到巴拉赫的领土全部交给野蛮人。因为冰原上现在游荡着无数亡灵,野蛮人需要有城墙的保护。”

    这个“他们说”倒是真假掺半……而且在一些野蛮人为逃避亡灵躲进库兹河口的城墙后时,他的确提供了保护,甚至食物和住所。

    “还有人说,你也跟死灵法师打交道。”伊森讽刺地一笑,“你哄骗野蛮人离开自己的故乡。侵占人类的领地,事实上是为了帮助死灵法师占领冰原。”

    博雷纳脸都青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厉害?

    “而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你怨恨你的父亲。”伊森看了他一眼,“你怨恨他抛弃自己的妻子,为了权势和财富娶了隆弗家族的女儿,让你的母亲在绝望中死去;你怨恨他剥夺你的继承权,任由凯兹亚王后逼着你离开而不闻不问。你待在库兹河口,赶走当地的官员,收买人心,讨好克罗夫勒家族,甚至雇佣冒险者四处宣扬你的名字,处心居虑,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回来复仇,夺走你父亲的王位,让凯兹亚王后和她的孩子们默默地烂死在黑牢里。”

    博雷纳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开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完全停不下来。

    伊森叹了口气。

    “也许你真的该这么做。”他平静地说。

    博雷纳不停地摇着头。他想起了母亲——她死时的确刚刚得知她久无音讯的丈夫娶了另一个女人,但她并没有怨恨他。

    “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死了。”她微笑着告诉博雷纳,眼角却带着泪光,“就像我们以为他死了。这不是谁的错。别去找他,孩子,不是现在……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博雷纳听了她的话。他没去找乔金,没让任何人知道他父亲还活着,而且一日比一日声名显赫……直到一次无心的失言让伊森起了疑心,默默地查出了一切还告诉了他的父亲,刚毅而耿直的费什?克罗夫勒直接把他拖到了乔金的面前。

    那场异常尴尬的父子相认,博雷纳一点都不想记得。他只知道,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根本就不应该还活着。

    但乔金认出他的那一刻眼中有短暂的惊喜——极短的一瞬。而且他毕竟没有否认他是他的儿子,即使他原本可以那么做。

    为了这个,即便没有凯兹亚,博雷纳也没打算留下给所有人添堵。他,就像伊森所形容的那样,灰溜溜地逃走了,还没什么骨气地带走了乔金送给他的不少财物。

    他是个实际的人,生存比骄傲重要,而且那是他父亲给他的东西,他凭什么不要?

    他逃到了库兹河口,一个偏僻而混乱的小镇。没有被战乱波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保护。那些在野蛮人和一群又一群自以为是的冒险者的侵扰中艰难生存,却固执而骄傲地不肯离开自己故乡的人,最终成了他的亲人。

    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让那个小镇重新成为人们的骄傲。他靠以前认识的朋友花钱请来可靠的雇佣兵守卫小镇,一点一点让习惯了肆无忌惮的冒险者们学会照他的规矩办事,然后训练镇上的年轻人逐渐取代雇佣兵;他重修了城墙抵御野蛮人的攻击,对离开部落无处可去的野蛮人和混血儿小心地敞开大门,让合适的人成为冒险者的向导,带人们无惊无险去游览冰原……没钱的时候他甚至厚着脸皮偷偷去找伊森借过,后来居然靠着介绍向导的生意又赚了回来。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但他觉得有理由为自己骄傲,更何况他还有了克里琴斯,他那笑起来豪爽得像个男人,却意外地细心又体贴的妻子……

    然后一切就那么突然崩塌,让他完全措手不及。

    他至今不知道灰须切姆为什么会对他下手。切姆算是最早在库兹河口定居的野蛮人之一,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不满,甚至曾在野蛮人来袭击时站在墙头用艾萨语骂过他自己的同胞,他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再不可能从切姆那里得到任何答案。在他倒下之后,他的手下们几乎将切姆砍成了碎片,而据说,那个野蛮人几乎没有反抗。

    他无法接受这些……当安克坦恩的士兵冲进库兹河口时,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黑暗都来自卢埃林——来自他的继母,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的错。

    连伊森都如此以为不是吗?

    所以他来到了卢埃林,发誓为那些因为保护他而无辜死去的人们讨回一个公道。

    而如今……如今他才看清脚下巨大的漩涡。

    他一头撞进了一个他根本不熟悉的游戏,却妄想能赢到最后。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死雾

    再一次被拦在主堡的台阶下时,博雷纳依旧没有失去风度。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介意我站在这里,等国王陛下处理完他的‘急事’?”

    他问道,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

    套在全身铠甲里的卫兵尴尬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也没说。这毕竟是国王的儿子,而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阻止他进入,不是赶走他。

    于是他们只能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干脆对博雷纳视而不见。

    此时还是清晨,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雾霭弥漫在空气里,在微风中如轻纱般抖动。但那完全无法遮蔽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奇的目光。很快,国王陛下野心勃勃的大儿子就站在主堡门前的消息就会传遍黑堡的每个角落,这正是博雷纳想要的。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这一次他不会再转身离开,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像从前一样灰溜溜地逃走,

    他的确不懂得这里的游戏规则,但他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懂得血脉相连的羁绊。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再一次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那之前,他一定得再见父亲一面,把一切都说个清楚。他相信乔金不会被那些谣言所蒙蔽……至少不会完全相信他的大儿子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夺走他的一切。

    他以为他可以无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但当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的目光——哪怕是同情的目光,都仿佛变成了武器,一个接一个地刺在他身上。让他从内到外鲜血淋漓。

    博雷纳觉得他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也许拔出剑冲进去也是个好办法,他应该会被直接扭送到国王的面前——但今天他压根儿就没有带剑。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高高的台阶上,终于有一个清冷的声音飘了下来。

    “让他上来。”

    凯兹亚王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博雷纳,缭绕的雾气让他无法看清那个女人的眼神,这绝对是件好事。

    “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你们觉得最近黑堡还不够热闹吗?”

    凯兹亚冷笑着。

    在博雷纳举步走上台阶时。两边的守卫只是不安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再阻止。

    “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博雷纳对着王后陛下恭敬地行礼。他的恭维半是真心半是讽刺。

    凯兹亚今天穿了一条式样简单的白裙,细细的金质腰带是首尾相扣的忍冬花,在腰间松松地绕过一圈之后优雅地下垂,末端几个小小的金铃想必会随着她的每一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带了一顶小王冠。中间是一颗与她的眼睛同色的蓝绿色宝石,金色长发只是随意垂下,那让她显得分外年轻。

    王后陛下的心情显然比前几天要好得多,博雷纳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情况,有多少是这位美丽的王后做的手脚……但那似乎又不像是凯兹亚?隆弗的风格,这个从小在权势、财富和宠爱中长大的女人,做起事来要简单粗暴得多。某种意义上,她其实也不擅长这样的游戏。她只是生来就握了一手好牌。

    “我会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凯兹亚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她的轻蔑,“以免你又被拦在哪里。”

    “您真是好心。”博雷纳没办法收敛语气中的讽刺。

    凯兹亚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废话,径自走在了他前面。

    她腰带上的金铃的确清脆悦耳——但这段有铃声相伴的路,大概是博雷纳这辈子走过的最艰难最漫长的路。

    没有经过任何通报,凯兹亚挥开迎上来的卫兵和侍者,带着博雷纳直接闯进了南厅。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全都落在了博雷纳的身上。

    微笑。继续微笑。这种时候除了微笑还能怎样?

    “我把你的儿子给你带来了。”即使面对国王,王后陛下也依然傲慢地抬着下巴。“你们最好还是好好谈谈。我受够了你每天对着我和赛尔西奥,对着我们女儿摆出那张阴沉的脸,好像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她扔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像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房间里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尴尬——除了乔金。

    国王陛下,如王后所说,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沉默地瞪着博雷纳。

    博雷纳担心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这里所有人都会窒息而亡。他几乎没听见任何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来向您辞行,父亲。”他开口道。

    “出去,所有人。”乔金低吼着,依旧瞪着博雷纳。

    只有白发苍苍的老首相吉尔伯特在出门时温和地对博雷纳点了点头,而博雷纳甚至失去了回礼的心情。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俩时,空气变得更为压抑。

    “你就不该来这里。”长久的对视之后,乔金突兀地开口。

    这话没说错——但博雷纳的怒气却油然而生。

    “没错,我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像母亲和艾丝特一样,让你只需要在没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的时候偶尔想起来,稍稍悲伤那么一小会儿是吗?”

    带着真正的怨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想起母亲和年幼就逝去的妹妹让他一阵心痛。艾丝特比他小两岁,病死时还不到十岁,一只小手被母亲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她的小马——一个木头雕的,憨态可掬的小矮马,是乔金买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玩具。

    但愿她能在安都赫的圣山之上骑着她的小马四处奔跑。无忧无虑。

    乔金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

    博雷纳等着他勃然大怒,咆哮着让他滚出去,或者叫来卫兵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但乔金却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博雷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您不会真的相信那些见鬼的传言吧?”

    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平和而恳切。

    乔金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厌倦:“你不懂,孩子。有些时候,重要的不是我相信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什么。或者大多数人愿意相信什么。”

    “而他们愿意相信我是个满怀怨恨的混蛋,甚至会跟死灵法师和野蛮人做交易。只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和弟妹们全部下地狱?”博雷纳苦笑着,“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们?”

    “因为这样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加简单。博雷纳,这个国家的人受够了战争和动乱,他们中的一些人只想让一切都安定下来。并且永远安定下去,另一些人……”乔金没有把话说完。

    “而我就是那颗该死的,自己跳进了湖里的石头,既不讨人喜欢,结局也只有一沉到底,永不翻身。”博雷纳无力地摊开双手,“我明白了。那么您想要我怎么办?死着离开,还是活着离开?”

    乔金皱了皱眉:“谁跟你说了什么?我从来没想让你死。”

    这大概算是个安慰。

    博雷纳放下手,随意地拖了一张椅子。没什么形象地坐倒。

    “那么,这就算是真的辞行了。”他说,“我会尽快离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如释重负的脸。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不会永远欠他们一个理由,该付出代价的人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就算伊森不肯再理他,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朋友,一些冒险者应该会帮他,他总能查出真相的。

    “别被人发现。”乔金揉着额头提醒他,“有些人的确想要你的命。他们觉得你活着就是一种威胁……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能带走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

    趁着黑夜卷上钱财偷偷溜走——跟上一次还真是相似到讽刺的地步。

    博雷纳差点就笑出来。但跟上一次一样,他才不会拒绝送到他手上的金币,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就要出生了,他会让他的孩子快快乐乐地长大。

    眼角飘过一缕灰白色的雾气时,他还以为是窗外的雾飘了进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那一片灰雾像是拥有生命般扭动着,扫过他脚面时,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甚至直透到灵魂深处的寒意。

    “……那是什么鬼东西?”乔金显然也发现了那缕雾气。

    “快躲开!”眼睁睁地看着灰雾扑向乔金时,博雷纳本能地跳起来大吼,“离开那儿!”

    乔金的动作并不慢。但他的一个反应不是避开,而是站起身拔出了长剑。

    剑对一片雾能有什么用处!

    博雷纳几乎想要对着他怒吼。

    灰雾被从中间干净地一分为二,像是一张被划破的灰色的毯子。

    但这破裂的毯子并没有落向地面,而是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缠上了乔金的身体。国王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僵硬地,像一座被雾气环绕的雕像般呆立了片刻,才缓缓地倒向地面。

    那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博雷纳冲到父亲面前时,已只能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发呆。

    死去的国王脸色青白,还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

    他的身体异常地冷。

    博雷纳不知道自己呆呆地抱着他跪了多久,脑子里一片冰冷的迷茫,像是那缕灰雾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代替了他的灵魂。

    然后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漫过了一切。

    门再一次被打开时,他只是茫然地扫了一眼,视线中是他的“弟弟”——那位金发的小王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惨白着脸说不出一个字。

    在他身后,贝林?格瑞安拔出长剑,向他冲来。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丧钟

    埃德?辛格尔心怀愧疚地偷着懒。

    他觉得自己最近悠闲得过分。照理说他们要做的事儿还是挺多的,找到斯科特,解决他的麻烦,小心别被拜厄他们找到……娜里亚满心希望能让格瑞安家的母子重归于好,他也有点担心博雷纳……

    但所有人都在这里——而且艾伦会安排好一切。埃德觉得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比他能干得多,艾伦每天都让他和娜里亚出来装着游览城市的样子打听各种消息,但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更像是在装着打听消息的样子游览城市。这说不定就是艾伦的本意,让他们一边儿玩着去别碍他的事就行。

    埃德有点沮丧,又有点随遇而安。像现在,娜里亚跟几个附近村子里来的女孩儿搭上了话,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叽叽喳喳聊得开心还嫌他碍眼,让他自己去遛两圈儿,他就溜溜达达地跑到了特林妮广场的雕像下面,可以远远地看见娜里亚,又可以背靠雕像的底座打个盹儿——他其实不想像个老头子一样在这种地方打盹儿的,但太阳那么刚刚好地照着他,让他浑身暖洋洋又懒洋洋的,没过多久眼皮就自己合到了一块儿。

    他是被一阵恶臭给薰醒的。睁开眼,周围原本跟他一起晒太阳的人正一脸厌恶地躲开——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正蹒跚地走向他们,右手上的绷带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阵恶臭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埃德也不得不躲开。看着那个男人旁若无人地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一个人靠在那里晒太阳,不由得问了一句:“这是谁啊?”

    “谁知道他是谁?”

    旁边一个跟他一样被臭气赶开的年轻人没好气地说:“他这几天都在广场附近晃悠。谁见了他都得躲开。”

    “他好像受了伤。”埃德看着男人包得乱七八糟的手,“不能找个牧师给他治一下嘛?”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你出钱吗?”

    埃德这才想起来,除非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请神殿的牧师来治病或治伤也是要钱的……照牧师的话来说,“我们虽然是神的仆人,但毕竟还活在凡世”。意思就是,牧师也是要吃饭的……

    埃德觉得这倒也无可厚非。至少他所知的大部分神殿收钱都算公道。虽然有时会对贫穷的人和有钱人开出不同的价格——作为有钱人,里弗?辛格尔觉得这也是一种歧视和不公。但他应该也没对着牧师抱怨过。

    “别理那家伙。”一个中年人大概是看出了埃德脸上的同情,“他完全是自作自受。他跟人打架时被砍伤了手,逞强放着没管,直到发臭才开始着急。他老婆给了他钱让他上卢埃林找牧师。这人半路上听说特林妮节时大地女神的牧师会免费为人们治疗,就拿钱全换了酒,结果醉倒在酒馆里,马被人偷走,还错过了特林妮节。这种人,就算拿着钱牧师也不愿意为他治疗吧。”

    “你怎么知道?”埃德好奇地问。

    “因为那家伙成天见人就说这个,好像还挺得意的。”男人轻蔑地扫了“那家伙”一眼,“现在他的手越来越臭,大家见了他都会躲开。也没人愿意听他说了。”

    “那他干嘛不干脆回家?”

    “大概怕被他老婆骂。再过几天是婓文节,安都赫的牧师会免费治疗,他应该是在等那个。”

    安克坦恩的节日还真够多的——埃德心不在焉地想着。

    “如果他还能拖到那天的话。”他身边的年轻人随口说了一句。晃到别处去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也咕哝着什么走开了。

    埃德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自作自受的,受伤的男人。阳光之下,他的脸上有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透出隐隐的死灰。

    他的确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埃德犹豫片刻,还是憋着气走了过去。在男人身边蹲下。

    男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他。

    “给点吃的……”他说。声音粗哑而虚弱。

    埃德愣了一下,他身上可没带吃的。

    但他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

    努力让自己无视钻进鼻孔直冲脑门的恶臭,埃德把右手放到了男人的右手之上,默默地祈祷着——如今他做起这个来已经比以前要熟练了许多。他也越来越喜欢那温柔如水的力量缓缓流过身体时的感觉。

    睁开双眼时,那男人正用惊讶而敬畏的眼神瞪着他。

    “牧师!”抓开自己的绷带确认伤口完全恢复之后,他激动地大叫着,扑过来似乎想要趴到地上去亲吻埃德的脚,埃德头皮一麻,忙不迭地跳起来逃开了一点。

    “牧师!”男人伏向地面又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我该向哪位伟大的神灵献上我的感激呢?”

    “尼娥。”埃德脱口而出,学着牧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水之女神看护着你。”

    “尼娥!温柔又伟大的女神!我会永远是她虔诚的信徒!”男人向埃德爬过来,埃德只能狼狈地继续后退。

    然后男人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问了一句:“伟大的女神能不能赐他虔诚的信徒一点食物呢?”

    埃德有些无语地掏出两枚金币递给了男人。男人再次千恩万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买吃的——埃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衷心希望他不会又拿所有钱都去买酒。

    “尼娥女神的牧师可很少出现在卢埃林。”

    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埃德转过头,看见一个似乎有点眼熟的、贵族打扮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有着漂亮的金发和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却透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冷漠,又像是傲慢的感觉。

    贵族多半都是这样,埃德倒是见怪不怪。

    他正用蓝色的眼睛绕有兴致地看着埃德,问道:“你从哪儿来?卡姆?”

    埃德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本能地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也许该去找娜里亚了——他告诉自己,匆匆地向男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但还没走出几步,他听见了钟声。

    从黑堡的方向传来的钟声。那声音仿佛也是黑色的,巨大却沉闷,一下又一下,像是重重地敲在人们的心上。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带着惊讶与不安的神情倾听着突然响起的钟声。

    在它停止时,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惊慌的低语声如潮水般涌来,人们开始向不同的方向奔跑着,很快,广场上便几乎空无一人。

    除了完全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埃德,以及那个悠闲地踱到他身边的贵族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埃德愕然问道——他身边只有这个男人可以问了。

    “你不知道吗?不是安克坦恩人?”男人看着他,眼中隐隐有一丝笑意:“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十年里卢埃林人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声音。每一次都意味着一场动乱……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他慢悠悠地走开,让埃德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娜里亚跑过来找他。

    “埃德!”女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听说了吗?……”

    “黑钟九鸣,国王驾崩。”埃德茫然地重复,他恍惚的神情大概有点吓到了娜里亚。

    “埃德?”女孩摇晃着他,“你怎么啦!”

    埃德终于看向她,勉强一笑。

    他只是在突然间感觉到生命的无常。一个生命在他的手下得以延续,他平凡的一生可能到了都碌碌无为。沉浸在酒杯之中,另一个生命却很有可能同一个时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踏上归途。一个国家的命运随之风雨飘摇。

    ——生命如水流转不息,微如雾霭,宏如江海,永在你手心……

    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埃德的第一个念头是,博雷纳怎么样了?

    他听说过那些传言,但他相信博雷纳不会是那样的人。如今他的父亲又突然去世……

    “恐怕不会很好。”艾伦告诉他,“从黑堡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博雷纳杀了乔金,赛尔西奥……和贝林亲眼看见的。”

    “如果亲眼看见,他们为什么没能阻止?”诺威皱起眉头,“还有国王的卫兵呢?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博雷纳一个人?”

    “他们说他使用了法术……死灵法师的法术。”艾伦说。

    屋子里安静了好久,似乎所有人都得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消化这个消息。

    “那不可能!”埃德第一个跳起来。

    “你对博雷纳又知道多少?”艾伦冷静地问道。

    ——非常少。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是死灵法师!”埃德固执地坚持。

    “不管怎样,这事儿我们最好不要插手……也插不上手。”艾伦看着埃德,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救过他……也知道他帮过伊斯,但这件事我们是真的插不上手,勉强掺和进去,只会引火烧身。”

    “可是!……”埃德还想说些什么,娜里亚猛拉了他一把,伊斯抬头对他眨了眨眼,他便闭上了嘴。

    艾伦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至少会有审判吧?”诺威问道。

    “当然,但那不过是一个形式……”艾伦心情沉重地摸着自己的断腿,“照现在这种情况,博雷纳必死无疑。”

    ——而他得想办法让那几个年轻人不至于胡闹到把自己也赔进去。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无名之人

    艾伦并不是故意独自转进偏僻的小巷,但当斯科特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时,他倒也不怎么吃惊。

    这里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他怀疑斯科特经常在附近徘徊,只是不敢靠近。

    “所以……我们是要继续上次的话题吗?”他压下一声叹息,平静地问道,打定主意这次要更加耐心一点。

    斯科特摇了摇头,把一枚戒指递到他面前:“你跟我一起去克利瑟斯地底的迷宫找过尼亚和伊斯……也看到过那面墙上的纹章,其中是不是有这个?”

    艾伦诧异地接过戒指,借着开始西斜的阳光,眯起眼仔细辨认着戒指上的图案。

    克里瑟斯城堡地底的迷宫是克利瑟斯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他只进去过那一次,而且已经是十几年前,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惊异与敬畏依旧鲜明,许多细节却已渐渐模糊。

    但他的确记得戒指上的图案——近二十个纹章并排刻在那面墙壁上,有一些属于极其古老,甚至已经灭亡的家族,有一些他却从未听说。戒指上的纹章便是其中之一。

    “的确是有……但我已经记不清纹章下刻的名衔了。”他把戒指还给斯科特,并没有追问什么。

    “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斯科特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从来没听过。”艾伦说。很显然,斯科特记得比他清楚得多。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来问他什么的。

    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艾伦并不打算说破。他倒想看看斯科特能拿这个借口敷衍到几时。

    “伊斯……他还好吗?”

    很快,没什么耐心的斯科特吞吞吐吐地打破了沉默。

    “现在还好,之后可难说。”艾伦直截了当地回答。“你听说了乔金被他自己的儿子,博雷纳?德朱里杀死的消息了吧?我担心娜里亚和埃德……还有伊斯会跑去救他。”

    斯科特一愣:“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可这关他们什么事?埃德他们不是只见过博雷纳一面吗?”

    “一言难尽。”艾伦只能这么回答,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斯科特……告诉我乔金的死不是你干的!”

    “……不是。”斯科特的神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沮丧,“你觉得我已经变成了那种会随便杀人的人了吗?”

    艾伦几乎想要继续追问奈杰尔?洛维,那位安都赫的牧师的失踪是否与他有关,但看着斯科特脸上的神情,还是忍了下去——逼急了他恐怕会立刻逃走。那可没什么好处。

    “你得阻止他们,艾伦。”斯科特皱着眉头。“这不是他们可以胡乱插手的事。”

    “我会尽力。”艾伦并不介意让斯科特听出他的苍老与疲惫,“可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你离开伊斯的时候他才十岁,什么都会听你的,现在呢?我要面对的可是三个自以为是的半大孩子!埃德不知怎么学会了治疗。伊斯已经恢复了他的力量,他们现在大概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阻止’他们?”

    他不是想发牢骚……但出口的话似乎不由自主就变成了老头子的牢骚。

    斯科特的目光惭愧地飘向一边。伊斯是他的弟弟,埃德说起来也是他的外甥……但他却把作为长辈的责任全部扔给了艾伦。

    “……我会去找伊斯。”

    长久的静默之后,艾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在合适的时候。”

    艾伦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或者,至少等我想好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斯科特看懂了艾伦的表情,苦笑着补充,“我保证会尽快。”

    对艾伦来说,这依然不够……但他懂得见好就收。

    “还有……如果伊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别骂他。”斯科特尴尬地向艾伦传授着他为数不多的经验:“你只需要盯着他,保持沉默……比起责骂他更怕这个,他会自己去想到底做错了什么。然后向你认错……”

    艾伦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决定还是有来有往:“我的确没听说过什么‘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但我听说前不久卢埃林来了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名叫‘贝洛?希安’,甚至连王后凯兹亚都曾请他去黑堡为国王一家画过像。”

    斯科特眼睛一亮,随即有些怀疑地问:“你之前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这个?”

    “不。”艾伦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

    但他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斯科特,贝洛?希安早已离开卢埃林。

    斯科特并不是不知道艾伦在撒谎——他很确信艾伦也知道他知道。

    这大概算是某种小小的报复。一起冒险时斯科特就已经习惯了看似成熟可靠的艾伦这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幼稚?

    他可不敢当着艾伦的面这么说。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查出贝洛?希安落脚的地方——曾经落脚的地方。那位受人尊敬的老画家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卢埃林。

    “那真是位气度非凡的老人家。”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

    贝洛?希安已经满头白发。清瘦而沉默,总是微微地弯着腰,遇人时会温和却疏离地笑一笑,无论对方是街头的小贩还是出入黑堡的骑士贵族都一样。斯科特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每个见过他的人似乎都很肯定,他已经在安克坦恩甚至鲁特格尔成名许多年,只是总喜欢游荡在乡间,而很少出现在城市之中。

    “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像他这样真正的好画师了。”一个老人甚至如此对他感慨。

    斯科特却觉得事情或许并非仅仅如此——因为每个人都能告诉他贝洛?希安如何气质高贵才华出众,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描述出老人的相貌。

    贝洛?希安所住的并非旅馆,而是一家安静偏僻的裁缝家的阁楼。据裁缝店的老板威伯说,是他的父亲在街上一眼认出了曾为他画过肖像的老画家,十分热情地硬把贝洛请回家中的。

    贝洛在裁缝家的阁楼上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前来求画的人越来越多,顺带连裁缝家的生意都兴旺了起来,那让威伯对老人更加推崇备至,即使在老人离去之后,他也让阁楼保持了原样,仿佛那里已经成为了某种圣地。

    所以他也热情地迎接了前来“拜访”这圣地的斯科特。

    阁楼上显得干净而空旷,灰尘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中飞舞,靠窗的墙边立着一个空白的画架。斯科特有点怀疑这是裁缝店老板自己摆在那儿的——为了让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个出名的画家曾住过的。

    “他甚至为国王陛下画过一幅巨大的全身像,就挂在列王厅里!”

    这已经是殷勤地跟在他身后的威伯第五还是第六次重复同样的话题,他大概不知道列王厅里除了黑色的王旗和死去的君王们的雕像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那么他也曾经住在黑堡里吗?”斯科特漫不经心地问。画一幅全身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通常会为画师在宫中安排住处。

    “哦,不,他每天都会回来。”威伯不无得意地说,“国王陛下的确邀请他留在黑堡,甚至让他担任宫廷画师,但他还是更喜欢自由,更喜欢这里的安静。”

    即便如此,贝洛也有足够的时间与乔金?德朱里单独相处。

    斯科特的瞳孔微微收缩,再次感觉到心底压抑不住的怒火。如果计算时间,乔金发出追捕耐瑟斯的信徒与牧师的命令时,贝洛已经离开,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个寡言少语的老画师与此有关……而他现在除了这个有着微妙联系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贝洛是个能操纵人心的死灵法师,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老人离去时把阁楼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一个字,一张纸片……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印记。

    ——但他是个画师。

    “他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礼物吗?或者忘记带走的草稿,一张随手画的小东西之类……我愿意出钱买。”斯科特问道。

    威伯为难地搓了搓手:“的确有……他给我儿子画了一张小像,那个我可不能卖给您,我想您一定能明白的。”

    “我可以看看吗?”斯科特没有强求。

    那的确是一张“小像”,比斯科特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画中一个十来岁的金发少年正托着下巴发呆,笔触不算精细,却十分生动——至少,贝洛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画师。

    “……这是你儿子?”斯科特不由得问到,画中的少年跟威伯长得可不怎么像。

    “当然!”威伯得意地回答,大叫了一声:“西奥多!”

    一个少年应声而来,不怎么耐烦地问:“干嘛?”

    斯科特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画像,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种懒散迷糊的神情……

    但从画像中那个少年的眉眼之间,斯科特分明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真可惜……但你说得对,我不能要求你把如此珍贵的礼物卖给我。”他微笑着敷衍了威伯几句,匆匆离开。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漠无表情的双眼里有着天真的颜色和黑暗的阴影。

    他只见过他两次,但他相信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那是霍安?肖。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死囚

    博雷纳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头顶破了一个大口子,留出的血把头发都凝结在一起,摸上去硬硬的一片,现在倒也感觉不出有多痛。

    那个格瑞安家的小子下手够重的……在他眼里,博雷纳大概只是个弑亲的混蛋,而且还是他所保护的小王子各种意义上的威胁,没有当场一剑穿胸,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博雷纳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他的父亲被一片灰雾杀死在他面前,所有人都以为——或者都希望他是凶手。他不可能逃出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唯一能再见天日的那天,大概就是人头落地的那天。

    他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也很有可能,像传言里他原本想对王后和她的儿女们做的那样,“烂死在黑牢里”。

    但此刻他却只有一种极度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醒过来他说不定还能拿这场梦编个故事让那些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演一出……

    那些年轻人,现在还有多少活着?但愿伊森能保护贡纳和法尔博,他们根本不该跟来,他们在这里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还有克里琴斯……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他告诉过乔金他结了婚……乔金会不会告诉别人?那些人会不会连克里琴斯也不肯放过?毕竟她有了他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会变成另一个“威胁”。

    对妻子的担忧终于让他摆脱了那种浑浑噩噩等死的状态。

    可他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完全的黑暗里很难判断时间。醒过来时眼前就是这一片黑,没人给他送过任何食物或者水,但他还没死……那么至少还没超过三天。

    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嗓子里像是被人灌下了灼热的细砂,干痛难耐,与之相比,啃噬着内脏的饥饿似乎都算不了什么了。

    他大概真的会烂死在这里。

    周围虽然暗得没有一丝光线,但却并不是没有一点声音,他听得见老鼠爬来爬去,发出叽叽的声音。有时还能听见隐约的滴水声,以及各种偶尔会突然响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幻想出来的奇怪的声音。

    比如——像是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博雷纳……博雷纳!”埃德轻声叫着,拼命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你确定他在里面?”他回头问道。

    “我能看见他,但不确定他还活着。”伊斯说。“他一直都没动。”

    “那能来点光嘛?”埃德期待地问。

    “……那不是你该会的吗?”

    “我只会治疗!你不是龙嘛!”

    “别吵!”娜里亚阻止了那两个像小孩子一样开始争执起来的家伙,“你们是想被人发现吗?”

    “应该不会。”伊斯说,“除非有人跟我们一样,缩在这样的密道里。

    他得再一次感谢因格里斯?奈夫丰富的藏书。他在几张羊皮纸上发现了黑堡地下错综复杂的密道。黑堡的地上建筑被摧毁过好几次,但深埋地下的秘密却似乎完好无损,而且已经被人们所遗忘。

    他们是从卢埃林城墙下的某个废弃的排水管里爬进来的,靠着伊斯惊人的记忆力,居然成功地摸进了黑牢。唯一的问题是,这条密道显然不是为了救出黑牢里的人而修建的。它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方便偷听黑牢里的人的谈话。

    与博雷纳的牢房相通的只有墙上手指大小的一个小洞,就算是只老鼠也钻不出来。石壁似乎也不算太厚,如果带上阿坎的铁锤。说不定能砸穿,但那声音肯定会惊动外面的人。

    埃德开始喃喃自语,听起来像是在问他脖子上的水晶球能不能给他发点光出来,伊斯忍住笑把他挤到一边,他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音……

    透过那个小小的黑洞,他看见博雷纳动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环顾着四周。伸手摸索向周围的黑暗摸索着。

    “他动了!”他小声告诉埃德,多少有点兴奋。

    埃德立刻又把他挤到了一边,努力摸到那个小洞凑上去。

    “你又看不见!”伊斯恼怒地说。

    娜里亚在他们身后叹了口气,伸手把他们往两边拨:“都给我让开!”

    两个人都乖乖地让开了。

    “博雷纳?”娜里亚对着小洞轻声呼唤,“你能听见吗?我是娜里亚?卡沃。”

    很久之后,他们才听见了一声回应。

    “娜里亚?”博雷纳疑惑地叫着,“你在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抓了吗?”

    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惊恐,担忧,和愤怒:“他们发现你们帮过我,连你们也抓了吗?!”

    “哦,不是那么回事儿。”娜里亚解释着,“这里有个密道……我们……我们是来救你的!”

    博雷纳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次你们大概救不了我了。”他居然像是在笑,“我可是杀了国王……杀了自己父亲的人。”

    “你才没有!”埃德的声音稍大了一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们相信我?”博雷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当然!”埃德坚定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在担心我们!我不觉得这样人的会杀自己的父亲。”埃德说。

    “……你们来这里之前可不知道这个。”这次博雷纳是真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听起来却更像是呜咽。

    “博雷纳?”埃德不安地叫了一声。

    伊斯猛拉他一把,在黑暗里准确地捂住了他的嘴。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小洞里透了过来,似乎有人来探望这地底的死囚。尽管明知不可能被看见。三个年轻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缩在了小洞的下方,侧耳倾听。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伊森阴沉着脸,“我跟你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才能进来一趟吗?!”

    博雷纳埋着头狼吞虎咽,根本没工夫理他。

    “贡纳和法尔博怎么样?”多少让肚子里没那么难受之后,博雷纳抬头问道。

    “怎么样?每天都在吼着要救你出来,我倒想知道他们要怎么救。”伊森冷笑着。

    博雷纳叹了口气:“别让他们跑出来。年轻人不懂事……”

    他差点就没忍住往黑暗中看上一眼。

    “没错,年轻人不懂事。你可不年轻了!”伊森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吼。“你三十六岁,脑子却还是跟十六岁时没两样!”

    “那么你呢,你跟十六岁时又有多少不一样?”博雷纳平静地反问。

    伊森沉默了很久。

    “你怀疑我?”他问道,语气异常冷静。

    “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博雷纳没有否认。“你知道我的一切……也知道怎样才能给我致命一击。”

    “我还知道你得到了一场审判,时间就是明天。”伊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有什么意义?”博雷纳冷笑,“让我死得更名正言顺一点吗?”

    “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话。”伊森说,“但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活下去的*……或者勇气,那么还有一个办法。当然……你也用不着相信我。”

    目睹伊森的背影消失在远远的门外,最后一点光芒随之消失,博雷纳努力克制住想要扑过去留住那点光芒的冲动。

    他没想到这个黑牢居然会有这么大……在黑暗之中,它显得无限大却也无限狭窄。

    他试着站了起来,摸索着移向之前声音传来的方向。

    “埃德?”他迟疑地问。“你在还在吗?”

    他很快得到了回答。

    “还在呢!我觉得……我觉得那个办法好像能行。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他……”埃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博雷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一时失去了希望,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得可怕。

    “看来用不着我们救他了,还不走吗?”

    博雷纳听见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那条冰龙……他没想到他也会来救他。

    也许他不该轻易就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

    “也许还用得着呢。”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你会变成一条龙来救我吗?”

    片刻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等你变成一位美貌的公主或者镶满宝石的金像再说吧!!”

    “伊斯……伊斯!别爬那么快,我看不见!”

    黑暗中那几个年轻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博雷纳唇边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和他微弱的希望。

    裹着满头灰尘和蛛网的埃德一爬出排水管就看见了黑着脸的艾伦,本能地想要掉头往回爬,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爬了出去,垂着头站到娜里亚和伊斯身边。

    “这是我的主意。”伊斯说。

    艾伦瞪着他没说话。

    “这很安全。而且我能保护他们。”——理直气壮的口气

    艾伦还是不说话。

    “而且他帮过我,龙从不欠人情!”……稍稍有点心虚。

    艾伦掉头走了。

    没过多久,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攮地跟了上来。

    “对不起……”伊斯在他背后沮丧地道着歉,“下次我会先告诉你一声的……”

    艾伦绷着脸不回头。不能让伊斯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斯科特的方法似乎还是挺有用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列王厅

    在卫兵的簇拥——押送下走进列王厅时,博雷纳不自觉地抓了一下头发。

    他尽力清理掉了头上的血迹,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糟。伊森说显得凄惨一点也没什么,那可以说明他遭到了虐待,但博雷纳觉得自己还没有“凄惨”到那个份上。

    长方形的大厅宏伟而肃穆,阳光从高高的天窗射下,白色大理石柱间是历代国王的雕像,有着不同的面貌和同样的姿势。

    他们站立在那里,双手交叠于胸前,漠然注视着博雷纳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而在他们身后的走廊上,拥挤着许多不到十天前还在特林妮节上与博雷纳言笑甚欢的贵族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

    ——但愿他们会对今天的表演感到满意。

    博雷纳讽刺地想着。

    安克坦恩几百年来一直动荡不安,历代国王多半不得善终。死于战场已经是一种幸运,更多人就死在这里,死在黑堡,死于刀剑,毒药,或魔法,死于朋友,兄弟,甚至妻儿之手。短命的佛列恩一世坐上王座的第二天就被刺杀于此,鲜血染红白色大理石地面的地方,据说至今仍会在雨天泛出惨淡的红色水珠。

    而凶手就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尸体前继位,成为诺南一世。

    如今,那对兄弟的雕像并列而立,中间只隔着一根雪白的石柱。

    整个黑堡之中唯有列王厅内部是一片纯白。除了大厅尽头黑色王旗下黑色的王座。

    德朱里王朝的旗帜结合了隆弗家族和德朱里家族的纹章,黑底上一匹直立前跃的白马,头顶上并排着三颗白色的星星。

    而如今。奔马已逝。

    冰冷的黑色大理石王座上空荡荡的。博雷纳突然想起他甚至没能看到过父亲坐在这里的样子。黑色很适合他,那象征着威严……却也同时象征着死亡。

    稍矮的平台上是两个更小一些的王座,左边坐着一身黑裙的凯兹亚王后,没有用黑纱笼罩她依旧美丽的面孔,似乎也不介意让所有人看到,她并不曾因为国王的逝去而憔悴悲恸。

    相比之下,坐在右边的赛尔西奥苍白得犹如鬼魂。他神色迷茫,不停地屈伸着手指。甚至没有看博雷纳一眼。

    首相吉尔伯特?巴尼特站在王座之前,台阶之下,平静地注视着博雷纳,显得疲惫。悲伤,谦恭又威严,每一种情绪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博雷纳却只想叫人给这连站着都有点颤巍巍的老人一把椅子。

    “博雷纳?德朱里。”老首相扬声叫出他的名字,大厅里窃窃的私语声渐渐安静下来。

    “乔金?德朱里一世的长子,黛博拉?兰利的儿子,你被控谋杀自己的父亲,安克坦恩的国王……你是否认罪?”

    ——这还用说吗?

    “诸神在上,我不曾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博雷纳朗声回答。

    吉尔伯特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那么你是否有任何证据或证人,能够证明你的无辜?”

    “我唯一的证人只有神灵,愿我的父亲此刻与他们同在。”

    他倒是很想问问门外的守卫当时是死了还是聋了。在他大叫“快躲开!”的时候他们就该冲进来的;他也很想问问赛尔西奥为什么会如此“及时”地推门而入,照他的性格,不是该先在门外恭敬地请示他的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但那显然没什么意义。

    “你父亲会说,人类能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去打扰诸神。”凯兹亚冷笑着,“你没有证据。可我有。”

    她轻轻击掌,博雷纳听见身后盔甲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两个卫兵在他身边半跪于地。

    “告诉所有人你们那天听到了什么。”凯兹亚命令。

    不出博雷纳所料,卫兵们听见了他与父亲的争执,听见了国王那句“你不该来这里,”,听见了“活着离开还是死着离开”……唯独没有听见他在叫“快躲开!”

    “我是否能问一声,为什么你们听见了对国王陛下的威胁却没有及时来保护他?”他忍不住插口道。

    两个卫兵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国王陛下的儿子,大人……没有陛下的召唤我们不敢擅自进入。”

    ——绝妙的理由。

    博雷纳不由得看向“擅自进入”的赛尔西奥。

    金发的小王子也正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凯兹亚似乎也注意到赛尔西奥的紧张与不安,显得有些恼怒。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你的弟弟看见了什么?赛尔西奥,告诉他!告诉他你如何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死在他手中。”

    “我……”赛尔西奥犹犹豫豫地开口,“我看见……我看见父亲躺在地上,我哥哥……博雷纳抱着他……”

    博雷纳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这可不像什么悲痛而义愤填膺的指控。

    “塞尔西奥王子……您看见博雷纳动手了吗?”吉尔伯特温和地问道。

    博雷纳的心忽地猛跳起来——他不该心存希望,但是……

    赛尔西奥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凯兹亚挺直了身体,扭头严厉地瞪着他。

    博雷纳几乎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没有。”他轻声回答。

    大厅里轰然响起一阵低呼,细细的说话声在每个角落响起。

    “赛尔西奥!”凯兹亚怒吼着。

    “肃静!肃静!”吉尔伯特不得不高声叫了起来。

    博雷纳愕然望着那个他其实一直不怎么瞧得起的“弟弟”。听着他用颤抖的声音再次坚定地重复:“我没有看见他对父亲动手,我只看见父亲躺在他怀里,而他……他看起来惊恐又茫然。就像……就像我一样……”

    “肃静!!”吉尔伯特无奈地大叫着,好不容易才压下大厅中的喧闹。

    “我可怜的、好心的孩子。”凯兹亚紧抓着扶手,冷冷地开口,“即便此时也想要维护他的哥哥,但目睹一切的并不只是他,贝林?格瑞安——”

    她看向那沉默的侍卫长:“你无需像塞尔西奥那样为他的亲人隐瞒什么,告诉我们真相。”

    贝林盯着赛尔西奥的头顶发呆。

    “贝林!”凯兹亚不耐烦地催促。神情焦躁而愤怒。

    “我所见的与王子殿下相同。”贝林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攻击博雷纳——如果你认为他并非凶手。”吉尔伯特问道。

    “我看见国王陛下倒在地上,而房间里除了博雷纳再无他人……我承认我太过冲动。但我并不能确定博雷纳就是凶手。”贝林的语气越来越平静。

    “还需要什么证明!”凯兹亚怒吼着站了起来,“国王死了,而当时唯一在他身边就是这个杂种!!”

    “杂种”几乎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样,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王子殿下和他的侍卫长……是谁开的门?”

    “……我们没有。”赛尔西奥抬头看了看贝林。“我准备敲门的时候……它自己开了。”

    “那是他的法术!”凯兹亚怒不可遏地指向博雷纳,“他用法术杀了乔金,然后……”

    她猛地地停了下来。

    ——愚蠢的女人。

    “请问如果我真有什么厉害的法术……为什么非得选择只有我跟父亲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杀他,还特地打开门让赛尔西奥王子和贝林看见这一切?”博雷纳平静地问道。

    “也许就为了此时此刻,以此证明你的无辜。”

    人群之中,一个男人不疾不徐地开口。

    所有人都望向那个角落,博雷纳却不用——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所以这就是伊森?克罗夫勒瞒着他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凯兹亚似乎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她的王座。

    “也许。”伊森冷淡的声音在另一个角落响起。“只是也许。我怀疑人们是否能把‘也许’作为一个被指控弑君——以及弑亲的男人的罪名,尤其在这个男人最近还险些死于非命的情况之下。”

    在再次响起的喧闹声中,吉尔伯特为难地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

    博雷纳解脱般吐出一口气。就是现在——

    他摊开双手高声道:“我父亲的确常说‘人类能解决的问题还是别去打扰诸神’,但现在或许是求助于诸神的智慧和公正的时候——我请求神前比武。”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是否知道神前比武至死方休?”吉尔伯特问道,“而且作为一个被指控者……一个健康的被指控者,你只能为自己出战?”

    “当然。”博雷纳回答。

    吉尔伯特回头看了凯兹亚一眼。

    “……同意。”王后陛下的目光带着炽热的怨恨,“贝林?格瑞安!相信你会愿意为你的国王出战。”

    赛尔西奥脸色苍白,祈求般望向他的侍卫长。年轻的骑士没怎么犹豫便开口:

    “我愿意。”

    “那么你愿意接受哪位神祗的审判?”吉尔伯特有些疲惫地问博雷纳。“你有权选择自己信奉的神祗。”

    “水神尼娥。”博雷纳脱口道。

    “……你只是想拖延时间!”凯兹亚再次怒吼,“卢埃林根本没有水神的牧师!”

    “那我真该祈求千眼之神。”博雷纳不无讽刺地说。“据说只有在南方的小岛上才能找到他的牧师,等他来到这里时我大概已经平安地老死。”

    “事实上,正有一位水神的牧师在卢埃林……埃德?辛格尔,他的母亲来自古老而高贵的克利瑟斯家族——他几天前才在特林妮广场上治愈了一个受伤待死的可怜人。我想你也认识他。”

    人群中那个男人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同样的讽刺。

    博雷纳愣了一下,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早该问问埃德信奉的是哪位神祗的。

    也许真有神祗正俯视着这场闹剧,看所有人如何挣扎求生,而明知结局早已注定。

    “你是否……”吉尔伯特几乎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诸神在上。”博雷纳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我将把生命与荣誉交于尼娥女神的手中。”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以神之名

    卫兵敲开大门时艾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得到的却是他最意想不到的理由。

    “……什么?”

    埃德呆呆地问。他完全没听懂眼前的老人在说什么。

    “博雷纳?德朱里要求神前比武,他选择了水神尼娥作为审判他的神祗,而您……埃德?辛格尔,水神尼娥的牧师——卢埃林城里唯一的水神的牧师,将作为见证者,代您所侍奉的女神见证这一切。”吉尔伯特耐心地解释。

    “……我拒绝!!”

    终于反应过来的埃德跳起来大叫,“我根本就不是……”

    诺威用力将他向后拉去,用眼神制止了他还没出口的否认。

    “……什么时间?”艾伦冷静地问道。

    “明天。我知道这有些突然,如果牧师有任何需要,我们会尽力满足。明天一早会有人来这里接他。”吉尔伯特回答。

    “他会准备好的。”艾伦说。

    吉尔伯特好奇地看了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诺威牢牢抓住,不断施以警告的眼神的埃德,礼貌地告辞而去。

    “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老人离开之后,埃德终于被允许放声大叫。

    “如果你否认自己是尼娥的牧师,会被人怀疑你到底是哪位神的牧师——追捕耐瑟斯的牧师和信徒的命令可还没有撤回。”诺威叹气,“我想现在你也不能随便编造说自己侍奉的是另一个神。毕竟是尼娥赐予了你力量。”

    “……就算承认我是尼娥的牧师,难道我就不能拒绝做这什么见鬼的‘见证者’吗?!”埃德泄气地吼道。

    “如果你拒绝,就表示尼娥认为博雷纳是有罪的。”艾伦疲惫地坐了下来。“那等于直接宣判了博雷纳的死刑。”

    埃德呆了半天,无力地蹲到了地上。

    “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你是……你会……总之,怎么会有人知道你跟尼娥有关的!”娜里亚疑惑地说,“我们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个,就算是博雷纳也不知道!”

    埃德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我……”他期期艾艾地说,“我在特林妮广场上给一个男人治了伤,还告诉他应该感谢尼娥……”

    “这就叫做自作自受。自己找死。”泰丝说,不等诺威叫出她的名字就自己捂上了嘴。

    “……往好处想。至少,如果博雷纳受了伤,你还可以帮他治嘛。”娜里亚只好如此安慰埃德。

    “神前比武至死方休。”艾伦一句话粉碎了埃德刚刚燃起的希望。

    “意思是……我得看着博雷纳死在我面前吗?”他绝望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同情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对手是谁?”伊斯问。“他也不一定会输嘛。”

    “……在所有人面前,在神灵面前做手脚让博雷纳获胜吗?”诺威立刻猜出他想做什么,不断地摇着头,“这行不通。”

    “如果他的对手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呢?”伊斯气恼地问,“这原本就是以神的名义杀人而已!真有人相信这是什么神的审判吗?!”

    “也许我们该相信尼娥……”

    “我确信水神不管这个。”

    伊斯和诺威互瞪一会儿,各退一步,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

    埃德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后悔得想要钻进地里。

    艾伦没多久就得到了博雷纳的对手的名字,而那让所有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贝林?格瑞安。”艾伦脸色阴沉地看了伊斯一眼。“你不能伤害他。”

    “……但总有一个人要死的。”伊斯无奈地说。

    “那么就只能把一切都交给神了。”诺威说。

    而这一次,伊斯也无法反驳。

    “我们干嘛不直接让博雷纳消失?”泰丝问,“这样谁都不用死了。”

    博雷纳拒绝消失。

    “我不能背负着这样的罪名消失。”

    他的回答其实在埃德的预料之中。没有人愿意背着杀死一个国王。杀死自己父亲的罪名,永远躲躲藏藏地度过一生。

    他只是更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博雷纳死在他面前……或者贝林?格瑞安。伯爵夫人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无法想象失去儿子对她会是怎样的打击。

    “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了尼娥?”伊斯不满地问,“大堆的神可以给你选!”

    “我猜这大概是神的旨意。”博雷纳平静地说。

    伊斯无话可说。

    人类总是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把神搬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当神不存在,这样的反复无常。予取予求,难怪诸神越来越懒得理会这个世界的一切。

    埃德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反而得让博雷纳安慰他:“也许会有什么奇迹,你是个牧师,你的朋友是条龙……你应该比我更相信奇迹,不是吗?”

    埃德没再分辩他并不是牧师,也没有告诉博雷纳,里弗?辛格尔那句关于奇迹的名言——“奇迹不会毫无理由地发生。”

    ——但这并不是毫无理由。

    他呆呆地握着胸前那颗小小的水晶球。

    这与两个无辜的生命有关……而奇迹曾经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为什么就不可能再发生一次?

    “你不会死的!”他坚定地开口,“贝林也不会死……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几个年轻人从密道离开之后,博雷纳又有了新的访客。

    伊森?克罗夫勒失去了往日的气势,默默地盘腿坐在博雷纳面前。

    “你什么时候知道伊莱在卢埃林的?”

    博雷纳开口问道。他明天还得跟长锤格瑞安的后人打上一架。他得休息,而伊森看起来似乎打算在这里坐上一整晚。

    “你在门廊上发呆的那天?”

    在伊森的沉默中,博雷纳只好继续说话。

    伊森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也没什么。”博雷纳苦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要来安慰其他人,“他毕竟是你哥哥。”

    ——他也曾经是他的朋友。

    博雷纳曾经是伊莱?克罗夫勒的侍从,跟克罗夫勒家的两兄弟一起长大,他的母亲是克罗夫勒夫人的侍女。起初他甚至与伊莱更加亲密,毕竟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得待在一起,而那时的伊莱虽然有些自负,却也不至于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甚至在伊莱去爬凯兹亚?隆弗的窗台时帮他望过风……后来他一直怀疑凯兹亚对他的厌恶多少有一部分是因为伊莱。

    当博雷纳受封为骑士。开始与伊莱并肩参加战斗,有一段时间几乎比伊森更像是伊莱的兄弟……直到伊莱在一场战役中受伤。再也无法挥剑。

    战斗结束后博雷纳才找到伊莱,年轻的骑士侥幸未死,却从此将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该在伊莱身边,他该保护他。他不该让他落入包围之中……博雷纳承认他在混战中远离了伊莱,也对此愧疚不已。他向伊莱道歉,向克罗夫勒夫妇道歉,向伊森道歉……

    但当伊莱开始怀疑是他对他砍出的那一剑,博雷纳再也无话可说。

    也许他们之间的友情,从来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博雷纳不是什么圣人。他没有再祈求原谅,而是尽量避开了伊莱……没错,他擅长逃避。即使当伊莱越来越偏执和暴虐,甚至开始想要他的命。他也只是打算趁着夜晚偷偷溜走而已。

    但他还没能离开,费什?克罗夫勒便知道了一切。

    他没想到费什会暴跳如雷地赶走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侮辱了骑士的荣誉。

    博雷纳知道费什是个刚毅。果断,坚守正义与荣誉的领主……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

    在尴尬和另一种愧疚中,博雷纳再次决定偷偷溜走,却被伊森抓个正着。

    “你这样只会让我父亲的决定变得可笑,让克罗夫勒家沦为所有人的笑柄。”比他年轻也比他瘦弱,已经放弃成为骑士的伊森冷冷地告诉他。“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父亲,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博雷纳留了下来。直到几年后费什把他带到乔金的面前。

    伊莱?克罗夫勒离开后没两年就失去了消息。博雷纳偶尔会想起他——更多地是想起他们并肩战斗的时候,带着无法排遣的遗憾。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见到昔日的朋友……而伊莱似乎依然想要他的命。

    这其中或许有博雷纳自己的责任——如果当初他多一些耐心和宽容,或许总有一天能与伊莱重归于好。

    但他怀疑即使一切能重新来过,他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擅长逃走并不意味着擅长忍耐,真能忍他就不会逃……也不会跑到卢埃林来了。

    人的天性恐怕很难改变。

    所以现在,他倒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既然是无可改变的选择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也只能接受。

    “如果你明天能活下来,我会查清真相。如果你死了……真相对你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伊森离开时终于给了他一句话,大概算是伊森?克罗夫勒式的激励。

    但那可是长锤格瑞安的后人——而博雷纳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跟人动过手。

    至于奇迹……那只是用来安慰埃德的。博雷纳觉得自己还没重要到让神祗垂青的地步。

    黑暗之中,他呆坐半天,决定还是用睡觉代替祈祷或练习。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每个人的战斗

    吉尔伯特不愧是担任过三朝首相的人。虽然时间仓促,他还是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甚至给埃德弄了一件像模像样的、崭新的白袍,用了上好的柔软厚实的毛料,胸前还用蓝色丝线绣出了水神尼娥的标志。

    只可惜套在白袍里的牧师大人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倒更像是需要牧师来拯救的病鬼。

    “埃德,你得打起精神来。”

    娜里亚一边给埃德整理头发,一边叹着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点太过亲昵。

    “我知道这很难……但也许就像精灵说的那样,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尼娥了。而你代表了她,埃德,如果连你都这么没精打采的,又怎么会有奇迹降临呢?”

    她用一条蓝色的缎带把埃德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埃德给了她一个愁眉苦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一整晚都努力想要睡着——他总是在梦里,在失去意识时才能见到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女孩。

    但他一整晚都清醒得几乎要发疯。

    那颗水晶球一直被他握在手心,握到几乎发烫。他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有奇迹发生。

    也许他该把它挂到博雷纳的脖子上去……但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而且贝林又该怎么办?

    他没办法做到……他没办法看着任何一个人死在他面前。却又不能逃走。只能紧抓住那微弱的希望,勉强坚持下去。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听见艾伦正在反复告诫伊斯:“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不能变身!一条龙出现在那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那里除了埃德还会有其他牧师甚至宫廷里的法师,如果被他们发现……”

    伊斯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了埃德一眼。艾伦也几乎立刻停下了他的唠唠叨叨,看了过来。

    诺威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他在为他担忧——他们都在为他担忧。连泰丝都没再用任何方式取笑他,或者开什么没轻没重的玩笑。

    意识到这一点。埃德竭力挤出了一丝傻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话出口时好像也真的给他带来了一点点信心。

    泰丝居然叹了一口气。跳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我的运气也给你吧……虽然不怎么多。只限今天哟!”

    然后每个人都过来拥抱了他,倒像他才是那个要持剑上阵,与人生死相搏的人。

    “你可以闭上眼睛……祈祷吧,如果你觉得那会有用的话。”伊斯说。语气依然有些别扭,好像“祈祷”这个词会让他浑身发痒一样。

    但埃德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想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那就别看”。

    他鼻子发酸,突然像是又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一切都会没事的。

    坐在马车中向着目的地出发时,埃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一切都会没事的。

    还有……不,他不会闭上眼睛。哪怕是祈祷,他也会看着眼前的一切,犹如真有神祗会借他的双眼看清一切。给出最公正的审判。

    就算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

    博雷纳如此决定。

    他觉得没人可以责备他缺乏信心。他根本不信什么神,包括尼娥,这一点倒是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单凭剑术赢过贝林?格瑞安。年轻的骑士肌肉结实,行动敏捷,显然勤于练习——他给他留在头顶的伤口都还痛着呢。而博雷纳最近几年唯一需要拔剑的场合,是在库兹河口他一时无聊搭起的舞台上,扮演什么滑稽的坏蛋或者倒霉的骑士……

    而现在,他不过是要扮演一个从容赴死的……杀人犯。

    他唯一的遗憾是再也没有扮演父亲的机会。但克里琴斯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会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伊森?克罗夫勒会尽他一切努力保证这一点。

    他以为伊森至少会来为他送个行。但为他带来盔甲和长剑的却是贡纳和法尔博两兄弟。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还无法理解最近发生的一切。他们显得如此茫然,忧心忡忡,愤愤不平,却又不知所措。

    博雷纳提起长剑挥了挥,努力想要找回一点感觉来,随口问道:“伊森去哪儿了?”

    “他说他‘有比看人送死更重要的事’。”贡纳有些愤愤地说,“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想他应该在想办法救你。”法尔博比他哥哥要乐观许多,“伊森大人很厉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再说博雷纳大人也很厉害……你能赢的是不是?”

    少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能发出光来。

    博雷纳只好违心地点点头,扯出一点自信的笑容。

    “我想他已经告诉过你们‘别乱来’?”他不放心地问。

    “嗯……”贡纳不高兴地承认,“他说如果我们乱来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但如果他真的死在贝林手上……谁来阻止这两个家伙找贝林拼命?

    博雷纳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头上的伤口,意识到伊森很可能是故意给他送来了这两个麻烦。

    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得用尽全力,拼死一搏。

    法尔博提起锁甲给他套上,又提起胸甲和半边肩甲,左左右右地看着,对着博雷纳比划了一下,有点为难地歪着头,似乎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给他装上。

    “那个不用了。”博雷纳说,自己装上了护腕。

    贝林大概会像平常一样套上全身的铠甲,博雷纳很清楚那一身能有多重,如今的他绝对习惯不了那种重量,轻装上阵说不定还能让他在速度上稍稍占一点优势。贝林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因为骄傲而轻敌的人,但却很有可能因为荣誉感而放弃某些机会……

    ——他是真的在想要怎么才能赢吗?

    人生真是艰难,连放弃都不被允许。

    博雷纳?德朱里无奈地感慨着,振作了起来。

    贝林?格瑞安习惯性地提起一面长长的泪滴形的盾牌,掂了掂之后又放回原处,换了一面更小也更轻的圆盾。

    他觉得他甚至可能用不上盾牌,但既然凯兹亚王后为他提供了这么一整间屋子的各种装备,他还是每种都用上比较好。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轻声叫道:“贝林……”

    年轻的骑士转过身,看见赛尔西奥一个人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与愧疚。

    “……您的侍卫呢?殿下,他们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到处跑?”贝林大步走向门口,想要叫人来保护赛尔西奥,却被金发的小王子轻轻拉住。

    “贝林……我是不是做错了?”

    赛尔西奥轻声问道。

    “我是不是……该像母亲说的那样,告诉大家我看见博雷纳杀了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谁跟您说了什么吗?”贝林微微皱眉。

    赛尔西奥摇了摇头。

    “没人跟我说什么。母亲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但如果我那么说了,至少你不用在这里,不用跟博雷纳在神前比武。每个人都说你会赢,我也希望能赢……可我知道博雷纳很可能是无辜的,而你说过骑士不能杀无辜的人!你说过骑士的荣誉不容玷污……而且我也不希望博雷纳死,他是我哥哥,父亲不会希望这样的……”

    他渐渐有些语无伦次,竭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但贝林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

    “您没有做错什么。”他坚定地回答,“您很勇敢……”

    比我更加勇敢。

    “您只是说了实话,没有任何人能因为这个而责备您。我会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的职责——身为骑士我必须服从命令,身为您的侍卫长我必须保护您……不受任何可能的伤害。诸神在上,赛尔西奥……如果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我的剑将不能伤他分毫。如果我因此而死去,也不会有损我的荣誉。”

    “……所以你不会杀他吗?”赛尔西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可我听说神前比武至死方休……”

    “我会尽力而战,殿下。”贝林平静地回答,“他的生死不由我决定。”

    他如此相信——他必须如此相信。

    埃德以为所谓的“神前比武”怎么也得是在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但当马车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头去,却发现他们正进入一个古老的斗兽场。

    他和娜里亚四处“打听消息”的时候来过这里。它还是从人们还会蓄养奴隶,让他们互相砍杀或者与野兽搏斗的几百年前,这座城市建立之初残留下来的宏伟建筑,如今只是偶尔会拿来举行一些庆典或比赛。

    事情不该是这样。

    埃德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单是这里会让他想起那些毫无意义的、纯粹为了取乐而进行的血腥的厮杀,更因为人们脸上的表情。

    他能看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大多数人兴高采烈地前来,像是准备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而不是两个无辜的人生死相搏。

    他们或许根本不在意谁生谁死,也根本不在意什么神的审判……

    那么所有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死斗

    作为“神的代言人”,埃德的位置是最好的。斗兽场是一个近乎浑圆的椭圆形,内侧有一个微微突出的平台,埃德就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那通常是属于国王的位置。

    所以,他等于被迫坐在了凯兹亚王后和赛尔西奥之间。王后矜持而冷漠地点了点头,目光压根儿就没落到他脸上,赛尔西奥姗姗来迟,虚弱地对他笑了笑,甚至说了两句话,但埃德瞬间就忘了他到底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是否说过什么。

    无论是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还是身边母子之间诡异的气氛,以及即将面临的一切,都让埃德浑身僵硬。他唯一的一个动作是回头寻找他的朋友们——艾伦和娜里亚坐在他身后隔一排的地方,只能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艾伦身边坐着赛琳?格瑞安,伯爵夫人用黑纱遮挡了面孔,但埃德怀疑她的脸色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其他人则与普通民众坐在一起,那一片挤挤挨挨的人头让埃德头晕目眩,如果不是阿坎超乎寻常的大个子,不是泰丝在阳光下如火焰般跳跃的红发和她高高挥起的双手,他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

    诺威再次依靠伊斯的法术让自己拥有了一双人类的耳朵,以及,这次终于是他自己的脸了。

    朋友们都在这里,埃德多少冷静了一点,但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整个人恍恍惚惚。初春的阳光带着温柔的暖意。他的手心却是冰冷的。

    吉尔伯特就坐在他身后,小声地提醒着他该做什么。按照惯例,该由埃德来宣布比武的开始。并祈求神祗予以公正的审判。但吉尔伯特显然意识到这位年轻牧师的紧张与不安,体贴地决定由他自己来代劳,埃德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站起来向所有人示意他在这里就行了。

    埃德对此心怀感激。以及,他希望自己到时能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

    钟声敲响时他的心随之起落,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腔,带来沉闷的痛楚和无尽的恐慌。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退去,耳边嗡嗡地响着。然后是一阵尖锐的鸣叫,仿佛本能地拒绝着传入他耳中的声音。

    但他依旧听见博雷纳的名字。听见那可怕的罪名,听见所有人的欢呼——或怒吼,他无法分辨。他也听见贝林的名字,然后是他自己的名字。以及水神之名……

    尼娥,温柔而伟大的女神啊,你是否也能听见这一切?你会为此而愤怒还是悲哀?

    埃德得不到回答。

    他强撑着站起来,在巨浪般拍打过来的欢呼声中感觉自己冰冷僵硬得犹如一具尸体,沉向幽深黑暗的水底。

    他根本不是什么神的代言人,不是什么该死的见证者,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目光茫然地落在场中。他看见了博雷纳,那个连盔甲都没有穿的男人举起长剑,向埃德的方向恭敬地行礼。带着歉意挑了挑嘴角,像是在为将他牵扯进这一场闹剧而道歉。

    然后他转了一个圈,略带夸张地向所有人摊开双手。笑得无所畏惧,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是站在曾被无数人的鲜血浸透的土地之上,而是站在属于他自己的舞台。

    埃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所有的内脏……以及他的灵魂,都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如果博雷纳都能够如此从容。他至少也该有勇气看到最后。

    ——至少有勇气仍怀抱希望。

    博雷纳为他自己赢得了真正的欢呼,但人们依旧把更大的欢呼声献给了贝林?格瑞安。年轻的骑士抬起面甲。紧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沉默着,用一丝不苟的礼节举剑向博雷纳致敬,一如在战场上面对值得尊敬的敌人。在博雷纳举剑回礼时,凯兹亚冷冷地哼了一声。

    “杂种。”她低声咒骂着。

    怒火直冲上来,埃德咬着牙以免自己无法控制地说出什么冒犯之语。

    他从未如此真正地厌恶一个人,哪怕她如此高贵而美丽。

    场中忽地安静下来,红色的葡萄酒如血般从吉尔伯特手中的金杯里洒下,长剑交击的第一声轻响,吸引了埃德全部的注意。

    博雷纳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看——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在不停地逃窜,偶尔的抵挡和反击都显得力不从心。人们开始为他喝倒彩,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所以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真正有影响的是贝林?格瑞安的每一击。年轻的骑士似乎真心想要置他于死地,而他的力量大得出乎意料,不愧是长锤格瑞安的后人。

    博雷纳本以为贝林的招式会更谨慎而古板,那是按照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做出的推测,但事实上,贝林打得相当凶猛,带着一种不顾一切般的蛮横与果断,连盾牌都几乎完全是拿来攻击,而不是防御的。

    倾斜盾牌卸开另一次沉重的砍击,手臂感觉到的酸麻让博雷纳咧了咧嘴。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在最后还是决定拿上盾牌。

    他已经用上了自己全部的经验与技巧,尽量不花太大的力气与贝林正面对抗,而是转来转去,巧妙地移动着脚步,等待着对手的焦躁与疲惫。但他担心在那之前,他就会失去反击的力量。

    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任何能借以周旋的屏障。贝林的长剑再一次从他的盾牌上滑开时突然微微地改变了角度,切向他的肩头。

    博雷纳毫无形象地滚向地面,避开了这一剑,顺便踢起地上的沙土,遮蔽年轻骑士的视线。这是相当无赖的招数,尤其是在在面对比自己还小的骑士时,但他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他所料,贝林没有后退躲避,而是连人带盾冲过那片飞扬的沙尘,再次迅猛地砍下一剑。

    博雷纳根本就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地面的支撑,他结结实实地挡下了这一剑,成功地一脚踢在贝林正迈出的右腿上。

    看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那无法造成什么伤害,但足够让穿着全身盔甲的骑士失去重心,沉重地倒向地面,而他想要迅速地翻身爬起来,可比博雷纳要困难得多。

    开打以来博雷纳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攻击的机会。长剑接二连三地砍向倒在地上的贝林,第一击成功地刺入骑士的膝盖后方,那里只有锁甲的遮蔽。伤口不深但足以影响贝林的行动。

    接下来的两剑都被贝林用盾牌挡开。在博雷纳稍微换口气的功夫,年轻骑士的盾牌脱手飞了过来,猛地砸向他的头。

    博雷纳不得不避开那呼啸着飞来的凶器,贝林趁机半跪起身,挥剑逼开他,站了起来。

    年轻人甚至没有费心去捡回自己的盾牌,而是闷声不响地把长剑当成了双手剑,凶猛地砍向博雷纳。

    然而人类把剑铸造成不同的种类毕竟是有理由的——以劈刺为主的单手长剑用于挥砍,在力量和范围上都会有所欠缺,贝林的强壮可以作为弥补,但他的急躁和腿上的伤则成为博雷纳的优势。

    没几个回合,博雷纳便找到机会以牙还牙。挥起的盾牌重重地砸在贝林的下巴上,年轻人踉跄着,再一次向后跌倒,头盔滚落在尘土中。当博雷纳挥剑下击时,贝林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双手紧握长剑,奋力挡开。

    这一击的力量大得惊人,博雷纳手臂一麻,长剑脱手而出,远远飞开。

    但他并没有后退,而是上前一步,用盾牌格挡着贝林的剑,随手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柄短剑——没错,他并不只带了一件武器。

    这并不违反规则。神前比武允许带上所有你觉得用得上的东西,只是不允许使用法术和毒药。

    博雷纳相信贝林会有一整个武器库供他挑选,没有带上足够的武器是年轻人自己的失误。经过“检查”之后送到博雷纳面前的可只有一副盔甲,圆盾,和一柄长剑,但负责检查的人漏掉了法尔博习惯性地插在靴子里的短剑,而博雷纳毫不客气地借用了。

    短剑朴实而锋利——法尔博没事就在打磨它。当它划破空气直刺向贝林裸露在外的脖子的时候,博雷纳第一次在那年轻人的眼睛里看见恐惧。

    博雷纳突然间犹豫了一下——这并不违反规则,但的确并不光彩。这毕竟是神前的比武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战场,而眼前的年轻人与他无冤无仇,也许他一开始就该让所有人知道他带了两把剑……

    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直到腹部一阵灼热的痛楚赶走了一切。

    他愕然低头,看见鲜血顺着长剑流向贝林的双手。

    他的血。

    长剑有一大半深深地没入他体内,几乎从腹部直插到胸口。

    他感觉到死神冰冷的双手……冰冷却也温柔。所有的温度随着血液一点点消失,生命转瞬即逝,博雷纳却想要放声大笑。

    他想过贝林会因为骑士的荣誉感而给他赢得胜利的机会……却从未想过那该死的荣誉感也一样还深藏在他心底。

    他该微笑着给那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一句称赞,他该祈祷诸神至少让他的灵魂能再一次回到克里琴斯的身边,他该对伊森说一声对不起,还有埃德,贡纳,法尔博,索诺恩,海耶丝……

    但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奇迹

    博雷纳倒下去的那一刻,埃德眼前一阵昏黑。

    他的手指痉挛般紧握住扶手,浑身发冷,听不清吉尔伯特在对他说些什么,听不见身边凯兹亚得意的笑声,听不出赛尔西奥那一声小小的惊呼是因为欣喜还是悲伤。周围的喧闹声忽远忽近,一浪又一浪地砸在他身上,让他几乎想要伏在栏杆上吐出来。

    他该冲下去看看博雷纳是不是还有一口气。他能救回他。他救过他一次就能再救第二次!……但内心深处他知道,博雷纳死了。

    感觉仿佛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天真的,单纯的……曾被他的精灵朋友称之为“美好”的那一部分。

    美好,却愚蠢。

    他总是只看得见眼前的光明,却从不敢回头面对真实的黑暗,仿佛不去看它,它便不会存在。

    那根本不是什么勇敢或乐观,只是怯懦的逃避,只是自欺欺人……

    这世界广阔而美丽,这世界冰冷而残忍,而诸神高高在上,漠然俯瞰众生。他们创造,然后毁灭,仅此而已。他们不会为人们指引道路,他们不会审判正义与邪恶,不会为弱者叹息也不会为强者微笑……

    惊骇之后是冰冷的绝望,悲哀与愤怒随之汹涌而来。埃德用颤抖而僵硬的手指抓住了胸前的链坠——他该把它扔掉,扔得远远的,扔到遥远的冰海,世界的尽头。如果诸神根本不关心这个世界……

    ——那么你到底想要诸神做些什么呢?

    他恍惚听见遥远的叹息。微弱又清晰。

    ——他们已经给了我们生命,然后又给了我们自由,即便是自由地走向灭亡之途。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而他们会永远在那里,等我们回家。

    这样还不够吗?埃德?辛格尔……

    “弑君者已死!……弑父者已亡!”吉尔伯特站在博雷纳的尸体边高声宣布,“神之判决已下,逝者终得安息!”

    这本该是埃德的任务——但那个年轻的牧师很显然是被吓呆了,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吉尔伯特只好再次代劳。

    周围传来的欢呼声让老人有些醺然,仿佛正义是在他手中得以声张。他不明白贝林?格瑞安。那个年轻的骑士为什么只是紧握着满是鲜血的长剑,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灰败,没有一点喜色或兴奋之情,仿佛死掉的是他自己,而站在那里的是他的灵魂……

    这个念头让吉尔伯特微微有些不安。

    但这一切总算是过去了——所有的麻烦。可能会导致的动乱,随着博雷纳?德朱里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当然还会有好一阵忙碌,新王要登基,克罗夫勒家的不满需要安抚,野蛮人的威胁需要应对……吉尔伯特自信能解决这些。

    在那巨大的欢呼声稍稍平息之后,老人再次开口:“感谢尼娥女神的审判……”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这不是尼娥的审判。”

    老人愕然转过头,看着水神那位年轻的牧师——他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牧师——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声音却无比清朗:“这不是尼娥的审判!”

    吉尔伯特几乎想要示意卫兵把这个年轻人拖下去……但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这么对一个神的仆人。而看台上的凯兹亚王后和赛尔西奥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埃德,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斗兽场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年轻牧师的身上。听着他异常响亮的声音在场中回响。

    “我知道是博雷纳要求了这场比武,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唯一能证明自己无辜的机会……但今天在这里的人,有多少人真的在意这个人是否无辜,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是神的审判?!如果有人想要博雷纳?德朱里的命,让他的血沾在你自己的手上!不要借他人之手……更不要妄借诸神的名义!”

    人们在不安中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水神的牧师到底因何而震怒。凯兹亚开始恼怒地招呼卫兵向前,却有两三个卫兵不知为何跌倒在地。剩下的在狭窄的看台上狼狈地挤成一团,还得小心不要误伤了那些尊贵的客人。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嘲弄的声音不知从看台的哪个位置传出,一样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不明白,你是想说这不是神的审判?伟大的水神尼娥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难道我们对神的公正与力量的信仰都错了吗?”

    人们转头寻找着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有人点头赞同,有人疑惑地沉思,有人兴致勃勃,有人只是茫然四顾……片刻之后,牧师年轻的声音再次划破如潮般的低语,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尼娥的审判……那就倾听她的回答!!”

    没人能说清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仿佛遥远的涛声,或夏夜的疾雨,抑或冰雪融化时山涧中的清响,它自天际,或自地平线而来,漫过所有人的心间,在牧师不知何时开始的咒语声中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悠远。接近正午时的阳光突然间变得如此清亮而恍惚,像是自水底仰望般飘忽不定,一片白色的光芒渐渐凝聚在博雷纳的尸体之上,边缘却摇晃着一丝温柔的浅蓝。

    吉尔伯特疑惑地连连后退,在一个少女的身影自光芒中浮现时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尘土之中。

    同样跪倒的还有贝林,那恍若失魂的年轻骑士。他并没有低头,反而呆呆地凝望着那个白发蓝眼的少女的影子,那身影明亮却也柔和,不会刺痛任何人的双眼,却也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他只能看见她温柔地俯下身去,在博雷纳冰冷的额头落下轻如细雨的一吻。

    而后所有的光芒与声音都突然间散去,人们像是从一场迷梦中醒来,愕然互望,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贝林紧盯着他面前的尸体,那个因为片刻的犹豫与不忍而死在他手中的男人……

    博雷纳猛地坐起身来,一瞬间的茫然之后脱口骂道:“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牧师大人需要休息!”娜里亚大声说着,一把将门摔在了吉尔伯特的脸上。

    她插上了门闩,相信此时此刻至少没人敢破门而入。

    不是在埃德当着几千人的面,让博雷纳?德朱里死而复生之后。

    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那真是埃德——那个傻乎乎的埃德?辛格尔,如今正在房间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埃德?辛格尔……

    艾伦站在埃德身边,担忧地皱着眉。

    那时斗兽场中爆发出的惊呼几乎能让整个建筑都震塌下来——然后一些人跪伏在地,一些人开始涌了过来,仿佛能接近那年轻而强大的牧师便如同接近了神祗。

    卫兵们开始保护着看台上的王族和贵族们离开,却似乎没人敢去碰触那个依然站立在栏前的牧师。混乱之中,艾伦挤到埃德身边时这个年轻人正在像块石头一样往后倒,脸色发青,眼神涣散。艾伦以为他失去了意识,或者更糟,但他才刚刚拉住埃德的手臂,年轻人就自己站稳了身体,本能似的对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完全没传到他一片空茫的双眼中去。

    在格瑞安夫人和随身保护她的骑士安塞姆?布玛的帮助下,艾伦用跟娜里亚同样的理由半拖半拽地把埃德拉进了之前供他休息的房间,娜里亚紧跟在后面,气势汹汹地赶走了所有敢追上来的人,管他是王后、王子还是首相,或者什么其他神祗的牧师……她现在根本不在乎。

    “埃德……”

    她蹲在埃德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撩开落在他额头上的黑发——她为他绑好的头发早在拥挤中乱成一团,那个连着几根头发扯走了缎带的家伙大概会把它当成某种神器收藏起来吧。

    门上传来几声叩击,有力却并不急促。娜里亚在艾伦的示意下打开门,闪身而入的是赛琳?格瑞安。

    “你们得尽快离开这地方,外面的人都快疯了,卫兵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

    即使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们也能感觉到人们的脚步声和叫声引起的震动,那声音似乎在撞击着每一块石砖。

    “我会让安塞姆为你们开路——早知道该多带几个随从的。”伯爵夫人看了看一直缩在墙角没动的埃德:“这孩子怎么了?”

    “被他自己吓到了……大概。”娜里亚回答。

    伯爵夫人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

    她走到埃德身边,温柔地将手放在了那个年轻人的头上。

    “你做了一件好事——埃德,一件正确的事,你救了一个无辜的人,你让我儿子手上无辜者的鲜血得以洗净,我该为此而感谢你……而你该为自己骄傲。”

    埃德终于动了。他抬起头,虚弱地一笑:“可那不是我做的……”

    “那么代我感谢你的神祗,孩子。”赛琳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相信你的声音能更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并不是这样……

    埃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奇迹的代价

    

    即使有安塞姆开路,一行人也还是没能走出多远就退回了房间——他们在半路就被吉尔伯特带着卫兵拦了回去。老首相告诉他们外面的人好不容易才稍微冷静了一些,现在再让他们看见埃德恐怕又会引起一场混乱,建议晚一点等人群散去,再让卫兵护送“牧师大人”离开。

    “我可不确定他们会把你‘护送’到哪里去。”

    伯瑞安夫人皱着眉说。吉尔伯特曾经表示她和她的骑士可以安全离开,但她毫不犹豫地跟着艾伦他们一起回到了房间。

    艾伦沉默着。这意料之外的奇迹的确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他们不但得尽快离开这里,最好也尽快离开卢埃林……

    “是否需要去召集我们的人?”安塞姆问道。

    安塞姆?布玛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骑士,但一点也谈不上稳重,依旧热情而急躁得像个年轻人。他并不是格瑞安夫人唯一带进城的骑士,但其他人都没有进入斗兽场。

    “不,请别这么做!”

    格瑞安夫人还没有开口,艾伦便赶紧阻止。此刻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赛琳和格瑞安家族也卷进来。他可以带着埃德他们逃得远远的,格瑞安家可还得在安克坦恩生存下去。

    他真希望斯科特在这里。虽然伊斯说他的传送术相当不靠谱,但他至今也还没把自己卡在哪堵墙里,在这种时候。说不定还是能指望得上的……

    他们身后的墙壁突然开始震动,尘土和小小的碎石簌簌而落,安塞姆警惕地拔出了长剑——这显然不是因为喧闹声而产生的震动。更像是有人在砸墙。

    “呃……我觉得我们用不着紧张。”娜里亚说。她约莫能猜出这是怎么回事。

    艾伦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塞姆在格瑞安夫人的示意下疑惑地收起了剑,瞪着那堵屹立了几百年的结实的石墙。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之下,几块石砖开始松动,娜里亚性急地开始动手把石砖往外堆,而外面显然有人接住了它们,没有让任何一块落地的声音惊动其他人。

    没过多久,墙上就出现了一个足以穿过去的大洞。一张大脸出现在外面,高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紧接着,泰丝火红的头发冒了出来。

    “甜心!!”她开心地大叫,“我来救你啦!”

    娜里亚吃吃地笑着,一边示意泰丝不要太大声。一边拉过埃德从洞里塞了出去。

    所有人都从洞里爬出房间,在伊斯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偏僻的通道,顺利离开了斗兽场。因格里斯的那本书上记载着卢埃林城里许多古老建筑中的秘密,伊斯寻找黑堡地底的密道时扫了两眼,没想到居然也能派上用场。

    爵夫人不容拒绝地把埃德塞进了格瑞安家的马车,带着所有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城,连夜驰向灰岩堡。

    “这种时候他们可不敢跟格瑞安家起冲突,就算知道我带走了你们又能怎样?”赛琳?格瑞安冷笑着说。

    艾伦摸着胡子,苦笑不语。

    而诺威和泰丝甚至迅速地溜回去拿走了他们的行李。

    “有卫兵守着门。”回来时诺威告诉艾伦。“但看起来还没来得及搜查。”

    “对不起……”埃德不停地道着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点儿也没有了看台上那强大又自信的气势。

    “……你当时是不是被什么附身啦?”泰丝掰过他的脸猛看。“就像阿坎在精灵老家的城里那样?”

    精灵不在马车里,没人阻止泰丝,埃德便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掰着玩儿。

    “不管怎样,我们得尽快离开安克坦恩。”艾伦说着,不安地想起伊斯,不由得又探头出去。确认伊斯还骑着马跟在后面。

    他还在——从斗兽场出来之后他一直一言不发,异常冷静。那反而让艾伦更加担心。

    “你们可以待在灰岩堡。”赛琳说,“我倒想看看谁敢来灰岩堡抓人。”

    “可惜我们的‘朋友’并不止来自黑堡的高墙内。”艾伦叹气,“消息会很快传开……”

    拜厄和他的雇佣兵们被他想办法引到了别处,但如果他们听说了这里的消息,可不会在意格瑞安家的势力。还有肖恩?佛雷切……如果他听说有一位“水神的牧师”在安克坦恩让人死而复生,而那个人根本不曾得到过任何一个水神神殿的承认,必定会派人来一探究竟,甚至很有可能自己出马——那是他绝对不想招惹的人物之一。更何况,如果让肖恩得知斯科特目前的情况,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斯科特,再加上伊斯……

    想到这一团乱,艾伦简直头痛欲裂。

    他望向埃德,年轻人也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吓得又往后缩了缩。

    ——这好像也不能怪他。

    “我们在灰岩堡待一天打听情况,第二天就离开。”

    艾伦做出了决定。如果不是考虑到赛琳不可能答应,他简直想现在就转向卡尔纳克山脉,他知道山林间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卡尔纳克村,只要回到克利瑟斯,就算是肖恩也没办法闯进城堡找瓦拉要她的儿子,而拜厄也不会敢靠近离柯林斯神殿那么近的地方。

    他还有些朋友……他甚至可以让菲利帮忙直接去找圣者费利西蒂……

    但在那之前,他还得说服伊斯跟他们一起离开,而不是执拗地独自留下,继续寻找斯科特。

    “不知道博雷纳怎么样了。”泰丝玩腻了埃德,突然想起那个死而复生的家伙,“他们总不会说这一场不算,换个神再来一场吧?”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我猜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伯爵夫人说,“听说他们让博雷纳回到了他之前住的地方,他那个姓克罗夫勒的朋友那里,但不允许他离开。”

    她看了埃德一眼。

    “恕我直言,虽然你救了他一命……但他能不能活下去,依然是未知之数。”

    “他们连神的判决也敢违抗吗?”娜里亚疑惑地问。

    “也许不敢明目张胆,但暗地里……他们说不定连神的仆人都敢杀。”伯爵夫人直言不讳。

    “让他们来试试嘛,我们的‘钱包’现在可厉害啦!”泰丝得意地捅了捅埃德,“你还会什么法术吗?传送之类的……哦,我们现在用得上传送术!”

    埃德对着她傻笑。

    他不敢告诉她——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现在恐怕连治疗一点擦伤的能力都没有,以后很可能也不会有……

    他紧握着胸前的链坠匣——盒子里还躺着那颗小小的水晶球。

    它碎裂时的轻响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却甚至没有打开盒子确认一眼的勇气。

    埃德并不后悔拿它换回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他只担心那并不是唯一的代价。

    “你活着!博雷纳大人!你活着!!”法尔博像个孩子一样跳到了博雷纳身上,无视他那成年男子的身高和体重——尽管从年龄上来说他还几乎就是个大孩子。

    博雷纳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接住他,满脸的笑容还恍恍惚惚。

    贡纳看起来笑得比他还要茫然,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这次真的死了……”

    博雷纳摸了摸自己被鲜血浸透的衣服,确信自己是真的死过了一次——然后又活了过来。

    不是像被死灵法师唤醒的亡灵那样,没有呼吸与心跳,没有自己的意志……他的心跳得强壮而有力,血液温暖地流淌着,像是从未喷涌而出,带走他所有的温度。

    他也记得一切。库兹河口的一切,卢埃林的一切,父亲如何在他眼前死去,自己又是如何站在了斗兽场中,如何在最后一刻因为迟疑而丧命……

    他只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他好像是这么跟埃德?辛格尔说过。

    但他无法相信奇迹竟会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但愿你的好运气还能持续下去。”伊森远远地站在一边,“因为你的麻烦不可能就此结束。”

    博雷纳咧着嘴张开双臂:“来嘛,伊森,来拥抱一下!我听说拥抱死而复生的人能带来好运!”

    “需要好运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伊森微微有些恼怒,反而后退了一步。

    “我的好运完全依赖你的好运。”博雷纳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说。他显然不可能离开这里,唯一能帮他的只有伊森。

    伊森瞪了他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回你的房间!”最后他低吼道,“但别把门关上。”

    他再次匆匆离开,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留给博雷纳。

    博雷纳乖乖地滚回了房间换衣服,对着腹部的血迹又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他忘了问埃德怎样了……但愿凯兹亚不会找他的麻烦。

    可他毕竟是水神的牧师,又有不少厉害的朋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把染血的衣服远远扔到角落,却突然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寒意。

    他缓缓转过身,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的角落里,一团灰色的迷雾正无声地蠕动着。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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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之龙介绍:
他是最后的巨龙,却生而为人。十五年属于人类的温暖记忆,在被迫直面真相的那一刻化为刻骨之痛。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 “小混蛋,跟我回家!” ——曾被他称呼为姐姐的女孩从来不懂放弃。 “你会成为传说,最伟大的那种!” ——他唯一的朋友眼中看不见阴影。。 他们跋涉千里来到他面前,只为让他明白,无论要面对什么,他不会独自一人。 但他最终带给这世界的,或许依旧是毁灭。终末之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末之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末之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