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三节 德川幕府灭亡
“下雨了啊”
看着外面的大雨。庞宁有些发呆,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铺天盖地的大雨笼在了关东平原的南面,把不远处的民居和水田全部蒙在了雨幕里。雨水从瓦片上漏了下来,渐渐把屋檐下面的木墙全部打湿。
院子里有一个大池子,池子中间有个小岛,用一个拱桥和池子外面的陆地相连。硕大密集的雨点在园池里打出了无数涟漪,在木桥上打出了无数的水花,水沫。那些水沫溅进了屋檐下,沾湿了庞宁的厚底丝绸鞋子。
院子外面,江户湾的码头上满眼的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那淅淅沥沥的大雨,在整个天地间静静地下着。
庞宁盘腿坐在屋檐下面,庭院旁边,高出地面的木头走廊上。
这里是江户码头,这个院子是码头最高处的一座小城堡里面的。如今已经是九月初,庞宁的舰队已经开到了江户湾。在几百门火炮的轰炸下,庞宁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这个小码头。这个码头边的日式小城堡,现在是庞宁的前线指挥部。
德川幕府为了石见银山一战倾尽了全力,留守江户城的,只有一万兵力。庞宁这边,随船队到达江户码头的。有四千水兵和两千先锋军。在大量火炮的支援下,这些武器精良的兵力显然可以直接攻打一万兵力的江户城。但庞宁并没有那么做,庞宁留在了码头上,等待从陆路过来的秦明韬。
看着茫茫雨幕,庞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点失神。
木门突然被推开了,赵如出现在木门外面。南海国的“大公子”显然很不喜欢被大雨淋湿的感觉,愤愤把身上的蓑笠扔给了门外的侍卫,一把将湿漉漉的鞋子拖了下来。
“师父,东王已经走过名古屋了。那个津藩藤堂家不但表示臣服,还派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随东王过来,说要一起进攻江户。加上这两千人的话,现在往江户这边赶过来向我们效忠的日本地方军,已经有一万人了。”看了看自己在木地板上的湿漉漉脚印,赵如咧嘴骂道,
“这些不要脸的倭寇,翻脸比翻书还快。”
庞宁听到赵如的报告,并没有回头。看着外面的雨幕,他只是
点了点头。
赵如看了看庞宁,凑了过来,盘腿坐在庞宁的旁边。
“师父,东王这一路过来,沿路上一大堆诸侯都使劲向东王表示效忠,但听说他都没答复啊。刚才有船从名古屋过来,说东王派人用快马把那些效忠信全部送到我这里来了,明天就能送到。”
庞宁愣了愣,转头看着赵如。那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眼睛里。此时带着浓浓的失望。
赵如看着师父的表情,没有说话。
庞宁想了好久,脸上突然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近乎发呆的看着那一院子的雨点。那种脸色,是一种极度失望,失望得以至于毫无办法的表情。庞宁那种神色,让赵如有些诧异。
原先在五源谷时候,师父每天琢磨的都是怎么沾花惹草,怎么和昌化城里的公子们吟诗作对,有时候遇上麻烦,师父时不时会lou出这种失望和无奈的神色。但自从在南海杀进杀出做海盗,在嵌山港,在澎湖和郑芝龙血战,一次次从血泊里撞出来后,赵如已经很久没看到师父脸上有这种表情了。
赵如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说什么好。
“辽东有那么好么?”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庞宁转头看了看赵如,说道,“日本有一千多万人,以秦明韬的兵力和谋略,我们再配合他。可以逼迫那些地方领主向他交税。不需要多,一个人若能收半两的人头税上来,一年就是五百万两。秦明韬若是留在日本,可以用这么多银子练很多兵。”
见赵如没有说话,失望的庞宁似乎很不高兴,大声说道,“不对吗?他喜欢搞水利,我们帮他!”
见师父的样子,赵如赶紧点了点头。
庞宁看着赵如的表情,渐渐有些恼怒,压迫性地大声说道,“日本的水很多,关东平原到处都是小河。把水利修起来,我们有船!可以从两广移民强运一千万汉人过来,到时候都是他的子民!石见银山,还有全日本的关税,这些财富,到时候都是他的。比辽东多多了,对不对?”
赵如有些受不了庞宁的威压,把身子一缩,讨好地点了点头。
庞宁看着赵如的表情,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这些话,和赵如说有什么用?转头看向庭院里,庞宁停住了话。
好久,庞宁才转口说道,
“若是东王愿意留在这里打理日本,南海国的日本贸易会更顺利。那些日本领主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kao一时的威势统治他们,终究不可kao。东王若是能留在日本。对我们,对改水军,都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见师父把那种恐怖的威压撤掉了,赵如才舒了口气。
把缩起来的脑袋伸了出来,赵如静静地坐在旁边,和庞宁一起看着庭院里的雨。
好久,赵如才说道,
“师父和四王一起白手起家,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南海国现在蒸蒸日上,但是对比敌人来说越强,大家就走得越散。师父,你这么想把东王留在孤悬海外的日本,是不想看到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吧?”
穿越者虽然开明,但有些话,却是禁区。整个南海国,也就赵如敢在庞宁面前说。赵如看了看庞宁的脸色,鼓起勇气大胆说道,
“师父所图不多,有几个海岛有一生富贵,师父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师父,他们和你不一样啊。”
※※※
天守阁里,德川家光盘腿坐在地板上,正在和増上寺的僧侣说着什么。一幅极其豪华雄壮。面积巨大的金色屏风安放在房间的中间。那屏风上用夸张的手法,绘制了日本京都的繁华景象。巍峨壮阔的大小建筑,成百上千的各色人物,被金笔画就的无数金云衬得光彩夺目。
这样一幅屏风摆在屋子正中间,把整个天守阁映得璀璨生光。
在此时的江户城中,这样的屏风着实有些刺眼。
一声火炮巨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德川将军面前的僧侣愣了一下,停住了话语。显然,在码头驻扎了几天的南海人开了进来,开始攻城了。那个僧侣非常不习惯这种战争氛围,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外面。
看了好久。僧侣才转过头来,惊慌地看向德川家光。但安坐他面前的德川将军,却一动也没有动。看到德川将军那平静如水的面庞,僧侣愣了愣,慢慢回过神来。想了想,他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勉强拾起了话题。
“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但和尚刚说了一句,又被炮火声打断。城堡外面,越来越多的炮声响起,在城堡的附近炸响。紧闭的纸门后面,匆匆忙忙的武士脚步声响起,往城下跑去。很快,城堡外围的防御阵地“三丸”里,德川家的火炮也开始勉强还击。巨大的轰隆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增上寺的和尚吞了口口水,再也说不下去了
德川家光依旧是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面前的和尚,他默念着刚才的那一句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看了看身边那华丽非凡的金色屏风,德川家光淡然说道,“当年谦信公皈依佛门,不偏不倚不畏生死,以宁静之心屹立血腥的战国,以至于天下无敌。即便是横扫天下的织田信长,也不得不把这世间独有的屏风,送给谦信公以示讨好。”
“谦信公之心境,实乃我辈楷模。其辞世前所说的,‘四十九年一杯酒,一期荣华一场梦’,大概和你所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一个意思吧?”
在这最后的时刻,德川家光似乎有了很多领悟。
但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和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了身,他把身子转向了那紧闭着木门。
看到将军转身。和尚如蒙大赦,急急跑了下去。
几个小姓走了上来,把屏风撤了下去。他们从下面抬了一个刀架上来,在刀架上摆上了长短两把武士刀。然后他们推动对面那些纸门。纸门推开,一个巨大的议事厅出现在木门的后面。议事厅的地板上,此时已经跪满了德川家的家臣。显然,这些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几十个俯伏在地上的黑色脑袋壳,让议事厅里的气氛无比压抑。
看着这些跟随德川家直到最后的人们,德川家光吸了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自恃定力非凡,但走到今天这最后一刻,他依旧无法淡然处之。
好久,他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
“现在的情况,各家想来也知道了。加贺藩前田家倒向了南海人,派出了三千兵力正向江户赶来,要参加江户的围攻。佐竹家和上杉家联手攻击酒井家的领地。昨天快马来报,酒井大人的庄内城已经被攻陷了。伊达家那边,据说已经写信向南海人表示臣服,愿意出兵包围江户。所谓死守住江户城的念头,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几十年前,各家跟随我德川家,转战日本,立下功勋无数。正是因为各家的跟随,德川家的幕府才能建立。但一朝之间,天下尽失。”
“德川家走到今日之困境,所有错误决定,都是我一人造成。与跟随德川的各家无关。”
“今日,我让诸君过来,是要诸君的见证下,结束我的生命。愿以剖腹这种方式,使得诸位能够原谅,我之失策对各家所造成的灾难。”
议事厅里,几十个黑乎乎的脑袋俯伏在地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德川家的天下,将和我的生命一起,结束在江户的天守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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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节 臭都的新机器
琼州府,昌化州。
原先的小县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工业区。三横三竖的主干道两侧,纺纱厂、织布厂、丝绸厂、水泥厂、铅笔厂、玻璃厂,家具厂、铁器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上百家大小工厂挤满了城墙内的每一个角落。其中有私营的小厂,也有国营的大厂,一路开到了城墙之外的北面。
按穿越者从后世带过来的眼光,那些“工厂”不算大,只有几十人,几百人的规模,顶多是后世的地区性小型工厂的规模。不过在这个时代不能那么比,在这个手工匠人的时代,这已经算是社会化大生产了。
正是这些源源不绝,批量吐出工业品的工厂,为南海国赚来了无数的原材料、人力和银子。这一片一片的工厂,支撑着南海国越来越繁荣的经济。
这个时代的工厂区,环境不太好。
没有蒸汽机,没有内燃机,目前南海国可以利用的动力只有水车和牛马。对于不kao河的地方,几十几百匹购自辽东的蒙古马,便是一家小工厂唯一的动力了。整个州城里弥漫着一股马粪的臭味。是驱动机器的马群散发出来的。如果是第一次来昌化州的缙绅,恐怕要被那股味道熏得不敢进城。
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声,马车的吆喝声,和那股腥味混在一起,让整个州城的环境糟透了。如果说十九世纪的伦敦因为工业污染被称为雾都,那十七世纪的昌化绝对配得上臭都这个名字。
不过其实这不要紧,臭的只是工业区。
昌化州州城的住宅区已经移到了城东的小山上,和厂区隔着大概两里路。那边有规划完善的城墙,道路和排水设施。这一年来,整个州城的百姓都渐渐挪了过去。
小山上的新城里修了很多别墅,那都是昌化百姓雇佣“建筑公司”建的。
所谓建筑公司,其实就是几个南海国泥瓦匠,带着几十个广西流民成立一个工程队,然后到政府工商局去注册一下。人都说“衣食住行”,南海国的衣食两方面早已经发展了,富裕起来的百姓自然对住宅也提出了更高层次的要求。在这种需求的吸引下,不少南海国泥瓦匠成立了建筑公司,按雇主要求设计,建设房屋。
这个行业发展很快,吸收了大量的广西流民。
吕策占领广西后,名为大明广西总兵,实际上还是南海国的西王。广西的官吏依旧是大明朝的任免,但惹恼了广西总兵大人,先锋军那是说枪毙就枪毙了。所以整个广西,基本上没人敢反对吕策强运流民的事情。这一年下来,南海国陆续从广西得到了五、六十万人丁。
新来南海国的广西移民不识字,也没有操作过机器。工厂主不愿意承担对他们的培训成本。广西移民最容易干起来的是建筑业,如果说雇用一个识字的南海人需要二两一个月,雇用一个不识字的广西流民,只需要八钱银子一个月。大量的劳动力,把建筑行业的工程价格变得相当便宜。
南海国买地的手续很简单,知州赵布在小山这边建了一个新城的基础后,以基础设施的成本价把土地卖给了百姓。便宜的工程费用,便宜的工业建材费用,让这种小别墅的造价很低,总造价被控制在六、七十两左右。对于平均年收入早就超过二十两的老一代南海国百姓来说,这六、七十两真的不算什么。
小山上那一片新区里,现在全是一幢幢崭新的水泥楼房。前院后屋楼上楼下,有园子有仓库。因为都是根据居住者的要求修建,所以占地都挺大,而且没有一幢完全相同。站在路边一眼看过去,分外像是后世的别墅区。
昌化发展很快,变化的不止是这个新城。新城区的下面,太平王最近又开了一个奇怪的工厂,一个不需要牛马,也不需要水车的工厂。
这个工厂引起了昌化居民最大的好奇。今天还没到下午下班时间,几百个事情不多。从厂里溜出来的工人就挤在太平王新开的变电厂前面,爬在院墙上面,探头探脑打量着里面的神奇新机器。那转动不已的电动机,让他们瞪直了眼睛,趴在厂墙上议论纷纷。
“乖乖,真的是自己动啊!”
“是连着水车的吧!”
“扯!这厂子附近哪有水车,自己动的。是从那几根粗铜线上传过来的怪力!太平王的新发明”
那些议论声和专注的看热闹表情,吸引了更多的百姓过来。见厂门外看热闹的汉子越聚越多,车间里面的史班把目光从电动机上面挪开了。看了看外面的人群,史班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不上班的么?”
用毛巾上用力地擦着手上的鲸油,赵谷看了看外面的人群。
史班的大徒弟赵谷,如今已经是一个高大的青年了,担任的职位是南海国的工业部部长。名头虽然吓人,但实际上,他依旧是个奋战在科技前沿的发明家,史班的首席助手。
赵谷手上的鲸油,是昌化捕鲸队炼出来的鲸鱼脂肪。这些鲸油之所以会跑到赵谷的手上,是因为这些鲸油被史班用作了机器润滑油。听上去这种做法相当奢侈,也不环保,但实际上,十七世纪的鲸鱼没有被欧洲人大量捕杀,供应量很大。而鲸油作为机器润滑油,效果也是极好。
南海国捕鲸队是庞宁偶然创立的,当初是水兵的训练基地。但随着穿越者摊子的扩大,管好这么微观的产业已经近乎不可能。去年史班把捕鲸队分拆,连带各种捕鲸技术、器材一起卖给了十几家私人公司。那些极富冒险精神的商人们,很快就把捕鲸发展成为了一个专业化的行业。
如今,鲸油已经成为南海国工厂通用的润滑油,成为广泛交易的一个大宗商品。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但绝不要小看这些鲸油。正是这许许多多的小东西,构成了南海国的工业体系。这些高质量的润滑油,就让南海国的制造业机械拥有了更高的精度和抗疲劳性。
比较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手工作坊,南海国在工业上的领先是全方位的。在史班的不断推动下,南海国生产出来的廉价工业品,正在凶猛地冲击着东亚的传统手工业。
看了看外面,赵谷把毛巾扔到了桌上。
“师父,这都是刘家布厂的工人,刘家布厂这几个月一直没怎么开工。跑海的海商都在日本呢,海布运不出去啊。总之啊,师父,你管他们呢,他们除了去戏楼看戏,茶楼吹牛,就喜欢看热闹。”
“师父,你管他们呢!”
史班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显然有些不高兴。不过他的不高兴并不源自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而是源自眼前的电力发动机。
在那些百姓的眼里,这机器没牛没马没水车能自己转动起来,就是顶了不起的事情了。但在史班眼里,他对这机器的现状很不满意。实验性质的电力机器,他在小南关附近的制铝厂里早已经成功制造了。现在史班需要的。是能投入工业生产,成为南海国工业腾飞动力的发电机,电动机。
如果是看个新鲜,这个不停转动的发动机,足够让十七世纪的人们大呼过瘾了。但如果要成为工业动力,史班的机器似乎还差了一小步。
史班看了看那个转速偏慢的齿轮,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卡在机器裸lou在外面的“输出转力”的齿轮上。
铁制的齿轮压在了木棍上,渐渐在那木棍棍身上压出了一个印子,似乎要把木棍压断。但那种挤压只推进了半厘米,没能继续。那个齿轮最终还是没能打败这根木棍。停了下来。齿轮卡住,整个发动机都停了下来。
按设计能带动大型纺织机的发动机,居然被一根木棍卡住了。
摇了摇头,史班无奈说道,“赵谷,把变压器电闸断掉。”
赵谷答应了一声,往后面的机房跑了进去。没多久,卡在木棍上的齿轮松了下来,显然从线圈那边传来的磁力已经消失了。史班皱着眉头,往后面的机房走了进去。
机房里,赵谷已经关掉了电闸,把变压器拆开了。见史班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的赵谷把脑袋从机器箱子里伸了出来,指了指里面的线圈。史班挪过去伸头看了看,见那巨大的线圈外面,白棉布已经变得焦黄一片,泛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那厚厚棉布包裹的线圈绝缘层,显然已经被电压击穿了。
“昌化这边海边海风大,不比水库那边的山里。海边空气特别潮,棉布经不住。师父,要我看,要么就降低输电电压。”
史班摇了摇头,“电压越低,输电线路上的损耗就越大。水库到昌化州城有几十里,电压再低下去,这费人费力修水库搞电力机械就有些不划算了。”
赵谷笑了笑,蹲在地上抬头说道,“师父,那水库光灌溉水田就收回成本了,这一套发电机也不占多少地方,怎么会不划算。”
史班看了看赵谷,没有说话。
赵谷蹲得脚痛,站了起来,在机房里跳了跳说道,“师父,这机器真麻烦。南王上次说干脆搞蒸汽机,那又是什么意思?”
“不麻烦。我们没搞过罢了。”
史班想了一会,和徒弟说道,“蒸汽机是用热能烧锅炉,在锅炉里产生蒸汽,然后用蒸汽推动机械部件,把蒸汽推力转化成动能的一种机器。烧煤,可以在船上用。有了蒸汽机,船舶可以不用帆。要是弄得好,南王的船能跑上二十节。”
“哇塞!二十节!那真比跑马还快。”
赵谷跟着史班这么久了,对各类机械都很精通。史班随口一说,赵谷就了解了蒸汽机的原理,笑了笑说道,
“难怪南王整天念着那玩意。”
摇了摇头,史班从桌子下面拉出个小凳子,坐了下去。
“给他们搞了点枪炮,就一个个都不回南海国了。要是蒸汽机再搞出来,估计就不认识我史班了,我还是搞不能挪走的发电机吧。”
赵谷笑了笑,坐到了桌子上面。
“不过我听师父你说的,又是锅炉又是蒸汽,然后又转化成动能的,这玩意还真复杂。那怎么弄?会漏气吧,怕不好弄。这发电机结构倒是简单,搞几次就明白了。就是绝缘体有点难搞,实在不行,就让发电站那边降低电压吧,我看损耗不了多少。”
史班看了看那些发黄的线圈绝缘层,沉吟说道,“不降电压,我们换别的布,一个一个试,总有什么布的绝缘性比棉布好。”
赵谷咧了咧嘴,无奈地看着史班。
“师父,那可麻烦了。”
史班摇了摇头,“这是关键机器,不能凑合。这个弄出来了,我们的牛马可以全部撤掉,变成运输用的。光是动力一项,就能让工业的利润翻番。”
赵谷见师父这么坚持,跳下了桌子。
不再多说,赵谷跑到了外面去,把变电厂里几十个待命的工人全叫了出来。
“老王!老刘!买布去!买布去!老赵,干活了!世面上所有的布,各种产地的,所有的种类的,都给我买二十匹回来。不光是布,什么能包电线的东西都买点了试试,殿下有重要试验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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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节 可怕的工业
工人们全出去购买实验材料了。史班正站在变压器前面发呆,门口突然开过来一辆四轮马车。
那敞篷的四轮马车挺大,两匹马拉着。车后装着大大小小的几个陶罐,沉甸甸地压在马车上,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一个穿着青色锦衣的漂亮女孩背身坐在车子最后面,把两只脚吊在车外,一路摇了过来。到了变电站门口,马车停下,女孩有些雀跃地从马车后面跳了下来。
看清楚来人,史班笑着迎了出去。
马车上的女孩是薛平,他叔叔为了和史班做生意,讨好性地把没了爹的薛平“交付”给了史班。当然,史班不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他把薛平安排在桑厂做技术员。比起原先在身为小商人的叔叔处打杂,这技术员的工作要安逸多了。
史班这边的技术员、科研员都是论资历的,工钱按年份涨。一开始不高,但很快就比外面的水平高很多。到了今年,史班找了些理由把薛平的薪水涨到了四两一个月。
史班虽然喜欢搞技术,但有时候也是会以权谋私的。
女孩有了些零花钱,总是喜欢把花在打扮上。在南海国待了两年多,这个成都女孩愈发显得亭亭玉立。此时她身上穿着一套贴身的短袖青色蜀锦短袍。头上挽了个漂亮的“紧步摇”发髻,lou出了雪白的耳朵。那ha在鬓角上面的雪白银质花钗,让女孩除了那一身天然的清秀,又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南海国素产健儿,却少有美女。薛平藏在都是妇女的桑蚕厂里倒还罢了,这往昌化城下的变电站门口一站,立即让那些汉子们的眼睛看直了。
变电站门口的厂卫倒是都认识薛平,见她来了,赶紧把铁栅门打开了。薛平正好奇地打量着厂房,却看见铁门后面太平王走了过来。
薛平要蹲下行万福礼,被史班一把抓住了小手。
“从哪里过来的?坐这马车累了吧?进去喝点水!”
不等薛平反应,史班已经拉着她往厂里走。一边走,科学家一边朝厂房里面的妇女喊着,
“刘阿姨,快把会议室打扫一下,上些茶点瓜果来!”
虽说明末江南社会风气开放,男女之间的约束较少。但无论如何,男女之间终究是授受不亲,岂能轻易抓着女子手臂?琼州府这边毕竟是帝国边陲,开放程度更比不得富裕的江南。见太平王大咧咧地抓着女孩的手,围观的人都是眼睛大瞪。
好久,众人才恍然大悟,只道难怪会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原来是太平王的女人。
“原来是王妃。”
“没听说太平王娶王妃啊!”
“也有可能是‘才人’,南王那边就好多‘才人’。”
听到身后百姓的议论,薛平脸上一红,不自觉紧张起来。被史班一路拉着。她好不情愿地进了厂里。
“这些日子忙着修水库,建电厂,都没有去桑园那边看你。”
史班是个直性子,哪怕在和女人打交道时候也一样。把薛平带到会议室,他拉出一张凳子,让女孩坐了下来。打量了薛平一番,史班点头赞道,
“越来越漂亮了。”
女孩脸上更红,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来。她已经害羞得抬不起头了,来这里之前她怕和太平王说话时候冷场,想了很多闲聊的话、但现在,她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史班在会议桌边上站了一会,见那打扫卫生的大嫂还没把茶点拿过来,便自己走了出去,往厨房里走过去了。史班是个不不拘小节的人,做起事来只看结果,素来不管旁人误解不误解自己的过程。他这一走出去,倒把客人薛平一个人扔在了会议室里。
薛平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史班怎么走了,看了看会议室的外面。
会议室对面就是车间,一个巨大的电动机摆在车间中间。比起南海国其他的机器。那电动机要大得多。史班不知道在后面忙什么,好久都没有出来,薛平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不知道史班会不会回来。对车间里德机器越发好奇,她正想到门口仔细看看,却看到史班提着一壶茶,几个茶杯,一大盘甜品和瓜果,从车间后面的厨房那边走了进来。
手上东西太多了保持平衡比较艰难,史班走得很别扭,那样子不太像是南海国的太平王。
薛平见状脸上一白,像个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从会议室里跑了出去。
“我,我来!”
从史班手上抢过那盘甜品瓜果,薛平抱着盘子,脸上红扑扑地跟在史班身后。史班笑了笑,拎着茶壶重新走进了会议室。站在会议桌旁边,他倒了些茶水到杯子里润了润,又走出去把润茶杯的茶水倒到了水沟里。小小一壶茶,史工弄起来着实辛苦。忙了一大圈他才走了回来,倒了一杯绿茶送到了薛平面前,笑道,
“冰绿茶,甜的,你尝尝?”
薛平愣了愣,不知道史班什么意思。这是十七世纪的琼州府,热带,九月,薛平不明白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称为冰。也许是糖厂练出来的白蔗糖糖晶很白。被殿下唤作冰吧。薛平点了点头,伸出两只小手去端前面的青花瓷茶杯。
但碰到那冰凉的茶杯,薛平脸上一怔,才明白这确实是“冰”绿茶。
女孩眼睛弯弯的,似乎是在笑,好奇地看着史班。
见薛平的好奇样子,史班笑着说道,“呵呵,去年冬天我让南王从辽东运了两船大冰来,小南关里面不好运冰,我就在这厂房地下挖了个大冰窖保存。有些东西需要低温保存,有个冰窖总归方便。刚才想到要泡茶,就拣了几块上来镇茶。”
“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不过有时候太热了,倒是可以拣几块上来去暑。天气热,喝点凉茶好。”
薛平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点了点头,
双手捧茶喝了一口,女孩似乎因为史班的殷勤招待而觉得很幸福,头一低又不说话了。
史班平时话不多,这一时对着薛平,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他毕竟是太平王,没话说就干脆不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史班只觉得一股冰凉沁入咽喉,分外凉爽。一口把茶吞了下去,他把茶杯放在桌上,静坐着看着薛平。
一个不喜欢说话,一个害羞不敢说话,两人竟是“相对无言”。
好久,薛平才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看史班。见太平王脸上心平气和,她抿嘴想了想,指着门外那巨大的机器问道,“殿下。那个是什么?”
史班看了看外面的电动机,打开了话闸子。
“那是电动机,在水坝那边用水力发电,把电传到这边后,就可以用电动机驱动机器了。”怕薛平听不懂,史班又换了种方法解释了下,“就是代替驴马的机器,以后有了这个,工厂里就不需要养那么多驴马了。”
看了看一脸好奇的薛平,史班想了想,走出了会议室。
“来,我把电动机打开给你看。”
走到机房里,史班把变压器的电闸重新打开了。在薛平兴奋的脸庞前,那巨大的齿轮慢慢动了起来,越来越快,电动机开始快速转圈。等史班走出机房,立即迎上了薛平那满是崇拜的目光。
笑了笑,史班在旁边的汗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油。
“有了这个东西,昌化城里工厂的产量可以上去,成本可以下去。”
看着转动的电动机,史班不自觉渐渐又进了工作状态,侃侃说道,
“工厂里现在都配齐了纺织机械,一个织工半个纺工算一个工作单位,一个月可以产布两百匹。两钱一匹的价格卖出去的话,折银是四十两。棉花六十厘一斤,这两百匹布大概需要三十两左右的棉花成本。算下来,这每一个工作单位身上,纺织业每月结余大概十两。”
明末度量衡和后世不同,布匹的单位“匹”就有所不同。
明末的一“匹”布,幅宽多在一尺左右,而长度则十六尺至三十尺不等。所谓“布有三等:一以三丈为匹‘长头’,一以二丈为匹曰‘短头’,以二丈四尺为匹曰‘放长’”。商品交易中,布匹大多以二十尺为标准。南海国这边,一般说一匹就是二丈长,一尺宽的一卷布。
明代的一匹只有二十尺。和后世的一匹几十米几百尺是两个概念。
史班生产的织机使用畜力水力等外部动力打梭,所以不存在“人力比较小”这个限制织机宽度的因素。南海国的织机宽度,普遍有一米多,也就是三尺多宽。若裁成明国百姓习惯的宽度,一匹就变成了三匹。一台织机一天十个小时能出布五十尺“宽布”,裁成一尺宽的“窄布”,就变成了六、七匹布。
大规模生产的南海国的纺织工业把海布的价格压得很低,盈利水平并不高。
“除去半个纺工一个织工的三两工钱,还剩七两银子。再刨去驴马动力开销二两,南海国税金和管理人员开支一两,运输费用一两,纺织工厂的利润并不多啊,只有三两左右。这一个工作单位需要的机器,机械厂的出厂价是七百两。这么算下来,纺织业的理论年化收益率是百分之四。”
“一遇上战争,市场波动,纺织工业甚至要全行业亏本。其他工业,也是差不多。”
“所以,我要帮工业想办法。”
“这个电动机就是办法之一。都用这个换下驴马后,纺织机的转速可以更稳定,这效率就上去了,产量还能提高一、两成。另一方面,电动机把驴马钱省了,这就是二两。我估摸着,这电动机一投入工业运营后,纺织工业的理论利润率可以从百分之四提高到百分之七。”
“有百分之七这个数字,再加上银庄、银行的支持,纺织工业的资金流就能抵抗各种突发事件了。”
史班说得认真,脸上有些凝重,渐渐忘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是薛平。
站在电动机前面的薛平,已经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薛平的爹爹生前虽然教她识了字,但也只是识字而已。史班说的那些数字,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
想努力跟上史班的节奏,薛平吸了口气,提出了一个问题。
“有这么厉害的机器,南王为什么还要打日本?”
史班看这电动机,想着什么。
好久,他才答道,“若能打下日本这个市场,也是大有好处的。”
“机器再厉害,禁不住那些封建势力闭关锁国啊。”
看了看北面,史班越发凝重起来,缓声说道,“明国松江府,号称织工百万,布销天下,是明国布匹的生产基地。但实际上,我和南王研究过,松江府一年只产土布两千多万匹。”
“我和南王一起估算过,整个明国,算上小农经济自产自用的,商品流通的,所有的土布生产消费量,一年不超过两亿匹。”
摇了摇头,史班皱眉说道,
“南海国这四年发展了一下纺织工业,如今有一万多纺织工人,一年的海布产量就是两千万匹,差不多和整个松江府产布量一样多。”
“两千万匹的海布走私贸易,明国沿海一带已经快承受不了了。但南海国的工业,只是刚刚开始。每一天,机械厂那边都有批量的纺织机出厂。”
“要继续发展纺织业,松江府、广州府、温州府的织工,就全部要破产啊。就说松江府这一百万织工,纺织业收入占家庭收入的七成以上,海布会让他们揭不开锅。他们揭不开锅,南方沿海就可能会乱起来,这样下去,整个明国不光是西北乱,东南也要乱。”
“纺织业比较严重。但实际上,不止是纺织业。铁器,家具,各种制造业都是一样啊。”
转头看了看薛平,史班沉吟说道,“如果能拿下日本市场,情况会好很多。有日本岛一千万人缓冲一下,明国沿海一带手工业的压力会好很多。”
薛平睁着眼睛看着史班,诧异地说不出话来。她平日里只是到南海国在太平王的带领下发展工业奔小康,但今天才知道,工业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东西。南海国的工厂,已经成为这么可怕的一个巨大力量。
看着史班,薛平用力点了点头。
史班突然想起来,眼前的薛平只是一个小女孩,自己居然和他说这些,笑了笑。
试图把气氛拉得轻松一些,史班随口问道,“你车上那些罐罐,装的是什么?”。”薛平总算找到一个自己能ha上话的话题,舒了口气说道,“殿下,那是从安南买来的紫胶,张局长说要在桑蚕厂里办一个染坊,用紫胶给丝绸染色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紫胶和丝绸几个字,史班突然楞住了。刚才想缓和严肃气氛的想法,立即又被抛到九霄云外,史班又开始琢磨紫胶和丝绸这两样东西,配合起来似乎是极好的绝缘体。
史班正在努力回忆穿越前一些零星了解过的知识
片段,赵谷却突然从远处骑马冲进了厂区,
“师父!师父!”
史班愣了愣,回头一看,去买实验材料的赵谷突然回来了。
年轻人脸上红扑扑一片,一头的细汗来不及擦,他眼睛里兴奋地似乎要冒出光来。快步跑进了车间,赵谷大声吼道,
“师父!码头那边来人了!南王打下江户了!”
“整个日本都和南王签协议了!承认日本是南海国的殖民地!以后日本所有的关税,都由南王掌握。我们南海国所有的工业品,可以在日本畅通无阻了!”
[倾情奉献]
二七六节 庞宁的日本统治
九州岛筑后国,一大片沼泽
的尽头。岛津忠恒带着四千火绳枪兵躲在灌木丛中。九月正午的灼热阳光下,四千人忍受着沼泽上那熏人的臭气,把枪口对准了穿越沼泽的小路。
他们一言不发地匍匐在灌木丛下挖的坑道里,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有人吭一声。
过了好久,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一队溃兵,或者说看上去像极了溃兵的部队。五千名仓皇撤退的岛津家足轻,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旗都举不起来,他们中很多人受伤了,样子狼狈急了。这支溃兵匆匆穿过了灌木丛,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旁边的萨摩藩伏兵。
没多久,追兵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支三千人的部队,是从柳河城里追出来的。当先的是一个老年的将军,正是柳河藩的藩主立花宗茂。
眼看敌人就要穿过沼泽,进入岛津家的伏击圈了。但走到这片灌木的一里外,老人突然挥手停住了队伍。
几十匹侦查骑兵被放了出来,呼啸着朝灌木丛冲了过来。
岛津忠恒无奈地看着那些侦查骑兵,知道自己又白演了这一场。果然,刚刚进入灌木丛的外围,就有两个骑兵被绊马索绊倒了。其他的侦察骑兵立即掉转了马头,大声朝大部队喊着,跑了回去。
那个老人冷笑着看了看这边的灌木丛。掉转了队伍,快步往柳河城撤了回去。
岛津家的武士们面面相觑,无奈地坐在了地上。
岛津忠恒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叹了口气。
“立花宗茂真是狡猾啊。”
桦山久高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摇头说道,“我岛津家每次都使用钓野伏战术,想来天下人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岛津忠恒无奈说道,“但是不使用钓野伏,敌人只会躲在坚固的城堡里,根本不会和我家强大的火绳枪队对射啊。如果狡猾无比立花宗茂死守,只有南海人的大筒能够打破城池。”
九月份,日本的德川幕府已经结束,日本又一次开始了战争时代。
岛津家得到了庞宁“九州岛全境”的分封,气势大涨。从石见银山回到领地后,岛津家立即率领一万兵力从九州岛最南面开始北伐。
很快,他们就击败了不擅作战的熊本藩细川家。细川家是德川幕府安排在九州牵制岛津家的,但实际上,这个家族只会阴谋和外交,战争上完全不在行。只用了半个月,岛津家就占领了熊本城,收服了细川家下属的领主。
但岛津家继续北上,攻击柳河城的立花家时候,却遇上了麻烦。
拦在他们前面的,是战国时代就叱咤在战场上的立花宗茂。岛津家的种种战术,在老将面前如孩子的把戏一样。立花宗茂只带着三千人,却几次利用防御优势打败了岛津家的一万人。岛津忠恒虽然骁勇,但并没有他父亲那一代岛津人的狡猾。重复着父辈的战术。这一次的伏击计划又失败了。
桦山久高看着退回到柳河城里的立花军,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去江户祈求南海人的援助了。”
“当初南海人并没说支援兵力,如今我们去求他帮忙…也不知道,庞…庞王会提出怎样的苛刻条件。”
※※※
那一片殷红色,让庞宁有一种很简单的成就感。
江户城的天守阁上,在那些华丽的壁纸、屏风和西洋珍品中间,庞宁揉了揉腰,离开了不堪风雨而瘫在床上的少女。
那女孩是北条家的女儿北条樱,当初秦明韬不想ha手日本的事情,没有回复北条家进献女儿的暗示。但北条家赶到江户后,庞宁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女人,二话不说地要了过来。作为臣服者的进献,女人永远是个合适的东西。北条樱的艳名闻名京畿,确实是个美人。
在少女身上运动了一番之后,庞宁的心情很愉快。
站在天守阁外围的平台上,庞宁俯瞰着完全在自己掌控下的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自杀后,德川家的家臣们很快就投降了,所以江户的破坏不算太严重。
天守阁附近是一个复杂的城堡,处在整个城市的地势最高处,主体建筑不多。但地势很陡峭。“本丸”层、“二丸”层、“三丸”层,那一层一层的防御结构之间落差足有十几米。二丸中散布着各种功能性建筑,三丸则是幕府重臣的武家宅。各丸之间的石崖上包着暗黄色的砖石。城墙的拐角处,还修建着十几座小型天守阁。
从高处望过去,一片片的黑色重檐屋顶形成了一种漂亮的景观。
那些一层一层的防御工事上,驻扎着南海国的水兵。但站岗的人数并不多,更多的人在操纵马车,搬运箱子。那一箱一箱的白银正从德川将军的银库里运出来,穿过那些木桥、石阶,橹门,往码头上搬卸过去。
德川家几十年的积蓄,搜刮,一朝之间已经成为了庞宁的战利品。整整三百万两的银子,二十万两金子,确实不容易搬运。赵如在队伍前后吆喝着监督着,忙得不可开交。
三丸外面,一条护城河连着小河,流向远处的江户湾。护城河外面就是江户城的城下町。整个城下町足有十里长宽,规模不小。kao近城堡的地方人工河密布,被水道割成了一片一片利于防御的地形,上面那些院子是各个藩镇的联络处。而更远处,除了人工河边上有些酒家妓院,就是黑压压的棚户式木制民居了。
百姓大多在战争之前就逃亡了,此时民宅里大多是空的。
至于那些百姓会不会再回来谋生,要看庞宁如何处理日本的统治结构了。这决定了江户的地位,当然,更是个决定日本未来走向的问题。对于各地的大名来说,这比交出贸易权更重要百倍。到底有多少地方将成为庞宁直属地,到底在石见银山中反戈的藩镇会得到怎样的奖励。到底日本的势力划分究竟是如何的?
护城河外面,那些焦急的藩镇大名们正在日夜等待,等待着庞宁的决定。
站在那个平台上,庞宁想了很久。
太阳从头顶上渐渐落了下去,跑到了西边,庞宁依旧kao在栏杆上。九月的日本江户,海风里已经有些凉意了,庞宁正在琢磨,却突然感觉到一件外套被披在了自己背上。
这里是日本,到处都是另外一个民族的忍者和武士,庞宁并没有绝对的安全感。感觉到背后的异样,他警觉地往前一闪。
诧异地转头看去,庞宁才发现,给自己披衣服的是刚成为自己女人的北条樱。
庞宁的反应把北条樱吓得手一抖,惶恐地跪在了地板上。刚刚成为少*妇的女孩披着一件宽大的和服,双手合拢放在脑袋前面,匍匐在地上。
看清楚了来人,庞宁笑了笑。
他蹲了下来,用手把北条樱的下巴抬了起来。
女人永远是女人,在女人的心里,爱慕的只是强者。而岛国的女人,更是如此。
刚刚被庞宁鞭挞一番,北条樱那殷红的脸上。有一种初为女人的满足感。漂亮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男人,似乎愿意听从眼前男人的一切命令。
庞宁认真地看着女人,盘腿坐了下来。
“听说你们北条家精通汉诗?”
“我考考你,‘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下一句是什么?”
北条樱转了转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庞宁。想了想,女人任脸庞被庞宁抓在手里,用汉语回答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女孩的声音婉婉转转,虽然发音不是标准,但庞宁觉得很好听。听女孩把那首词念得很好听,他点了点头,夸奖性地说道,“北条家的女孩,真聪明。”
女孩开心地笑了笑,放松了一些。她似乎想钻进庞宁的怀里,但见庞宁的严肃样子,她又不敢。
庞宁指了指外面,似乎有所指地说道,“这里,以前都是北条家的领土吧。”
转身看了看外面,看了看那沃野千里的关东平原。那成片成片地水田里,到处都是黄色的稻子。
“战国时代,北条家是整个关东平原的主人啊。那时候,领地最广阔的就是北条家吧?世世代代抢了不少漂亮女人做老婆吧,否则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但现在,衰落得不成样子啊,以至于只有送漂亮女儿来讨好我。”
“狭山藩北条家只有小小的一万石领地,刚刚温饱。唯一能显示过去的辉煌的,大概就是对和歌,汉诗的高雅品位了。这几十年,北条家都是在这些风月中自我麻醉,才能勉强活下来的吗?。”
庞宁的话很刻薄,说得前面的女孩有些茫然。
庞宁数落了北条家一顿,认真地看着女孩,笑了笑。
“关东平原的亲藩大名,那些流着德川家康鲜血的家伙,全部被我剥夺了领地,变成囚犯了。如今整个关东平原正等着我为他决定新主人。”
“我把这些,都给北条家,怎么样?”
女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庞宁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
“除了关东平原,到处都是山。岛国上这些藩镇躲在山川里。一个个悍不畏死,真的是有点麻烦。真是很麻烦呢,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日本和他们打仗的。”
“北条家不大不小,刚刚好,就坐在关东平原,帮我管理日本山沟里那些大大小小的藩镇吧。”
用指头在女孩那樱红的嘴唇上抚摸着,庞宁看着女孩的脸上越来越红,笑着说道,“先让你爸爸代理一下日本的将军,要是以后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就让我儿子做。”
把娇羞的女孩拦腰抱了起来,庞宁大步往屋里走去。
“所以,你要加油啊。”
[倾情奉献]
二七七节 分封日本
天皇的使者,官职为“権大纳言”的中院通纯在江户城等了好多天。终于等到了庞宁的召见。城下御所里,他坐了一个下午,看到了瘪着嘴走进来的庞宁。
听说庞宁打败了德川幕府,这天皇立即就派出了和原先德川家没有干系的中院通纯,屁颠屁颠跑到了江户城下,要代表天皇和庞宁交涉。庞宁这会刚刚拿下江户,各种事情千头万绪。要不是为了北条家开设傀儡幕府的事情,他真不愿意会见这日本天皇的人。
日本的社会结构很复杂,历代的幕府都是武士家族,也就是日本人所说的“武家”开设的,对日本进行分封制的管理。幕府是实际的统治机关,但是在幕府之上,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天皇。有一群人世代跟着天皇,在天皇体系的机构内担任一些空有虚名的官职,拖离于世俗权力之外,被称为“公家”。
公家是日本国家政权的精神象征,武家是实际统治者。公家占据法礼上的制高点,武家占据经济和武力的实力。近千年来,天皇和将军,公家和武家的斗争,在各个领域不停地进行着。为了获得合法统治身份。日本的实际统治者总是需要卑躬屈膝,把天皇和公家们高高供着。
不过到了庞宁这里,日本天皇的架子完全抖不出来。
看到庞宁走进来,年轻的中院通纯想了想,还是决定讨好一下日本的实际统治者,鞠躬行了公家人对武家大将军的礼节。在他的理解里,庞宁现在并不是大将军,他已经是很尊敬庞宁了。
但他的礼节,却被庞宁厉声喝断了。
“小日本国文吏,跪下!”
庞宁上下打量着发愣的中院通纯,大声说道,“大南海国南王在此!你一个文吏还要端架子么?”
习惯了和武士在礼法上做斗争的中院通纯诧异地看着庞宁,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公家人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维护等级制度和礼法,对于合乎礼法的规矩,从来都是一力遵守。中院通纯想了好久,发现庞宁说得确实有道理,在一众日本侍女惊诧的目光中,他跪了下去。
庞宁大咧咧坐在中院通纯面前的椅子上,笑了笑,点头说道,“倭国天皇曾向我中国臣服,我南海国如今又是中国的正塑。便是天皇碰到大南海国的本王,也该下跪。”
中院通纯愣了愣,摇头争辩道,“中国正塑是明国,不是南海国。”
“废话!很快就是了!”
庞宁不耐烦瞥了中院通纯一眼,不耐烦问道。“你来做什么?如今日本我占了,天皇有什么要说的?”
跪在地上的権大纳言没想到庞宁会说这么让人难堪的话,想了想答道,
“原先德川家给予天皇和公家十万石领地,实在太少。诸公家生活艰辛,难以度日。如今德川幕府已经灭亡,不知道对公家的领地有没有增加。”
庞宁上下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年轻人。
这公家既要维持体面,又没有武装力量争夺领土。所有的开支,都是kao幕府赏赐的领地,像孔雀一样被高高供起来。几百年下来,除了kao那点制度礼法刁难一下武家,要一些好处,哪里还有什么气节?实际统治日本的具体是谁,和天皇能有多大关系?这中院通纯,就是来伸手要饭的。
乱世里,天皇的影响力实在太小。
战国时代,天皇和公家因为无人供奉,甚至一度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开支。一直到战国结束后,实际统治日本的武士们因为名义上的需要,才开始了制度化的供奉。
对于这帮闲人,庞宁不像日本人一样有敬畏感。不准备讨好。
想了想,庞宁点头说道,“十万石就十万石吧,石见之战你们也没帮德川幕府,我也不抢你们的了。但是增加也没道理了,你们从头沉默到最后,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的,也没帮过我。”
“对了,正有事要找天皇。回去和你们天皇说,最快速度给我封北条家家主北条氏宗为征夷大将军。”
“让天皇快些,如果手脚慢了惹火了我,惹火了大南海国的南王,大南海国就派人把京都的皇宫拆了,就像长崎那样。我们中国人,不把你们这帮闲人当神仙。据说丰臣秀吉给你们修了很漂亮的皇宫?恩,我一不高兴就会去拆掉。”
“这就是征服日本的南海国南王的答复。快点回去告诉你们天皇吧。”
※※※
和有些飘渺拖尘的公家人比起来,日本的武士们就务实多了。
石见银山一战后,庞宁支持的岛津家、毛利家等五家强藩有恃无恐,回到领地后立即发动了领主战争,试图按照庞宁在地图上的势力划分扩张领土。
但实际上,庞宁支持的这几家诸侯都是和德川幕府关系不好,没有血亲的“外样大名”,几十年来一直被压制削弱。
原先的德川幕府中,德川家康的子侄们分封到各处担任藩主,被称为亲藩大名。而战国时代起就世代跟随德川家的武士被分封各地担任藩主,被称为谱代大名。其他的,因为德川家威势而臣服于德川家,原本就是大名的藩主,被称为外样大名。外样大名中大多数。都是被德川幕府打压的。
和战国时代的辉煌比起来,这五家人现在的状况远不如当初。
即便是素来骁勇的岛津家,如今也没有实力独立征服九州岛,停在立花家前面无法再进一步。岛津家如此,就更别提积贫积弱的毛利家,偃兵息武的前田家,以及被德川幕府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上杉、佐竹家了。
比如说,佐竹家虽然有庞宁对于整个本州岛东北部的许诺,但实际上,两个佐竹家也打不过雄踞在仙台的伊达家。石见一战后,佐竹和上杉家联手攻击幕府老臣酒井家的领地,围城围了半个月都没有丝毫成果。
很快,这些家族就放弃了独自征服领地的想法,赶到江户城讨好庞宁。领地和实力固然重要,但在这个时刻,庞宁的支持更加关键。
九月底,等这五家人相继赶到江户城的时候,才发现一大半的日本大名都已经聚在江户城,对南海人展开了无孔不入的外交攻势了。
亲藩大名在石见之战中大力响应将军的号召,战斗到最后,兵力几乎被全歼,如今领地被庞宁毫无阻力地没收了。现在,除了少数深受德川家恩惠。自认为不可能被南海人原谅的谱代大名还在据守抵抗,其他的“外样大名”已经全部来到江户,向日本的新政权臣服。
赵如常驻在城堡三丸的御殿里,接待各地的诸侯,已经被上门求见的大名磨平了门槛。每天天一亮,希望能说上句话,混个脸熟的大名带着各色的宝物在殿外排队,等待着跪在南海国大公子面前的机会。
除了被庞宁明确标记为“敌人”的德川家血亲,除了受了德川家大恩的少数藩主,其余的日本大名全部来到了江户,以种种方式向殖民统治者示好。在石见银山一战中反戈帮助南海军的。自然是反复强调当时的行为。石见银山一战中没有反戈的,则纷纷献上了金银,表示认错和俯伏。
这些富裕的贵族带着大量的随行武士和侍从,吃喝用度不少,一时间,让江户城的物资流通紧张起来。码头上挑夫的脚力钱直线上涨,刚因为战火而逃亡一空的江户城百姓,又渐渐回到了城中。酒馆、妓院和旅馆都开始营业了,到处都热闹起来。每一天,无数的信使都在把消息向整个日本散布出去,传递着江户城中最新的动向。
石见一战后萧条了一段时间的江户,又恢复了岛国的中心地位,不过这一次,统治岛国的变成了穿越者。
焦急的等待中,日本终于等到了庞宁的决定——由狭山藩北条家家主北条氏宗担任日本武家最高职位,“征夷大将军”。北条氏宗开创新幕府,以“征夷大将军”身份管理日本。
※※※
诺大的江户城议事厅里,挤满了几百名来自各地的大小诸侯。
长长的议事厅里,从前面看过去,后面的小大名甚至都看不清面庞。那几百个领主的脑袋上梳着各种奇怪的发型,让人觉得有点浩浩荡荡。
虽然是个礼仪场合,但诸侯们全部穿戴厚重的盔甲捧着头盔跪在地板上,以示他们甘为征夷大将军军前驱使。在石见之战中立下反戈功勋的岛津、毛利等家族的家主,跪在了人群的最前面。但在那长长的队列后面,也不乏有“石见之战”中没有倒戈,但在战败后立即表示臣服的伊达家,真田家的身影。
一个礼仪官在大声朗诵着什么,无非是说“北条家”是如何如何尊重礼法,如何如何受到庞宁喜爱,所以顺应天势人心,建立幕府。不过显然,下面的大名们都没有仔细听这繁杂冗长的官样文章。大名们虽然跪在地上,但都是抬起身子,惊奇地打量着前面坐着的北条氏宗。
在这些雄藩藩主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北条氏宗穿着华丽的礼服,手持小扇,有些紧张地坐在议事厅最上面的矮平台上。
等那个礼仪官读完文书退下去。一个写满了小字的卷轴被递上来。
那个卷轴上,写的是庞宁定下来的,日本各藩的奖励和惩罚。祖上虽然阔过,但毕竟是祖上了。北条氏宗出生的时候,北条家已经只剩下一万石领地了。看着那个写着日本所有大名命运的锦书卷轴,中年将军用力吸了口气,好久才把自己的紧张情绪压制下去。
看了看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北条氏宗大声说道,
“幕府之建立,自然是天意决定,是南海国庞王之英明神武所助。但建立过程中,各地藩镇各种功劳过错,也要一一明示,以示公平。”
“福冈藩黑田家,在石见一战中数番违抗庞王大军,其所领筑前国五十六万石领地,全数没收。九州岛筑前一国,加封给萨摩藩岛津家。”
“下月,南海国将派遣大军,率领九州各藩联军讨伐福冈藩,斩黑田一族于筑前国。”
福冈藩的黑田家家主并不在议事厅里,在石见之战中拦住了庞宁整整一天,差点影响战局发展,福冈藩自度南海人不会原谅他们,死守在九州北部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但在石见一战中,黑田家出兵不少,被庞宁全歼。现在黑田家的领地里,能动员起来的兵力已经很少了,再被庞宁带着萨摩藩讨伐,已经没有活路了。
“北条将军”的话说完,所有人都吸了口气。
显然,北条家是庞宁的傀儡,这个家族虽然现在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了,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实力管理日本。不需要想,大名也知道,北条幕府的种种利益,最后都是要上交给庞宁的。北条家的北条幕府是被庞宁架空的,就和几百年前北条家架空镰仓幕府一样。
但毕竟,在这个北条家的空架子身后是庞宁,是南海人强大的海军陆军。
听到北条氏宗一开口就没收了黑田家所有的领地,在场的大名脸上都收起了刚才的放肆。刚才有些混乱的议事厅里,跪坐在地上的大名们都跪直了身子,打起了精神仔细聆听。
“柳河藩立花家,其所领筑后国十万九千石领地,本是没收一半。但立花家固守德川家的恩德,至今未向江户表示臣服。故本将军和庞王商议之后,决定将其十万九千石领地全部没收,加封给平户藩松浦家。”
“讨伐黑田家之后,南海国大军,幕府军将率领九州各藩联军讨伐柳河藩,斩立花一族于筑后国。”
“松浦家在石见一战中虽有出兵,但始终没有进入战斗,故受此嘉奖。”
平户的松浦家离长崎很近,上次目睹庞宁的海军一把炸平了长崎,被那一片废墟的惨状吓坏了。松浦家心有余悸,所以在石见一战中,对伊达政宗的命令阴奉阳违,始终不敢和南海军正面对敌。他家本是个六万石的小藩,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消极怠工而获得这样的偌大加封,引得几百家大名纷纷侧目。
其他的大名,慢慢也听到了自己的处置结果。
在石见之战中倒戈得越早的,加封就越多。受赏最多的自然是岛津、毛利二家。虽然没有按照原先的地图上那样得到整个九州岛和本州岛最西部,但在原先的约定中,那些地盘要两家人依kao自己的武力取得。但现在,庞宁答应用南海军帮助他们获得领地,大不一样。
两家人的领地都加封了一百多万石。一跃成为了日本最大的两个诸侯,超过了战国时代两家最辉煌时候的领土。
岛津忠恒和毛利秀就坐在日本大名的最前面,虽然努力保持着强藩大名的风度,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两人顾盼间的骄傲神色,让议事厅里的几百大名羡慕无比。尤其是那些被惩罚,减封了领地的大名,更是恨不得穿越回到石见之战的战场上去,在开战之前就举旗反戈。
[倾情奉献]
二七八节 中国威仪
紧随着岛津毛利二家之后退出战场的前田家、上杉家和佐竹家。也获得了加封。这三家,曾经也被庞宁在日本地图上划出了大片势力范围,同样属于庞宁日本统治的外围中坚力量。
围攻江户一战,虽然庞宁在各地藩镇的援军到达江户之前就取得了胜利。但各地大名投kao庞宁,派兵支援庞宁围城,却也是德川将军自杀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江户城的快速攻落,德川幕府的重臣才能一锅端,德川家的金库才没有被转移藏匿。对于大名们是否派兵参加江户围攻,也是庞宁衡量各藩镇功过的标杆之一。
前田家因为派兵参加了江户的围攻,加封了京畿平原北部的四十万石。上杉和佐竹二家急着扩大自家领地,没有派兵参加,则只在日本东北部各加封了十五万石。
得到加封的奖励,这三家人同样欣喜无比。跪坐在岛津忠恒和毛利秀就旁边,这三家的大名昂然俯视着后排的嫉妒者们,俨然已经成为了新幕府的拱卫者。
其他的大名,同样依据石见银山一战中的表现,战后的臣服态度而决定赏罚。
伊达家、真田家等坐在中排的诸侯,是在战败后迅速派兵参加了江户城围攻的“外样大名”。虽然他们曾经向德川家效忠,但那时为主君效力,也是忠诚信义的表现,庞宁并没有因此把他们全部逼到对立面。
实际上。伊达家、真田家等之所以在石见之战惨败后能够迅速整顿兵力参加江户城围攻,也说明了这些外样大名并没有在石见之战中动用全力。
这些外样大名,原先在德川家就被怀疑着,压制着。他们的领地,全是在难以行军的山区中,实际上庞宁也看不上。
他们用实际行动拥护了新政权,庞宁对他们的惩罚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对这些诸侯的处置,基本上是剥夺小部分领地所有权,并在接下来的“剿匪”战争中,或者说对德川家“谱代大名”的剿灭战中,给予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得到庞宁的宽大处理,这几家人也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庞宁挂在前面那根“戴罪立功”的萝卜,更让他们开始琢磨怎样最大程度动员自家兵力,配合庞王攻打那些德川家的残余势力。
庞宁的政策,逼得这些诸侯一门子心思为庞宁卖力。
后排的诸侯是石见之战后书面臣服,但没有向江户派兵协助攻城的。书面臣服却不派兵参加江户围攻,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准备首鼠两端,又或者,是在石见之战中全力以赴,以至于惨败后发不出兵了。对于或没诚意或没实力的大名,庞宁做了较重惩罚。
他们基本上都是被没收一半领地,甚至大半、全部领地。即便能留存下来一些领地,也大多不是原先的地方。庞宁把这些人的领地转到了最偏远的山区,并要求他们立即搬家。
凭借石见之战的威势,再加上前面两帮诸侯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庞宁的门下走狗,这些剥夺领地动及根本的命令。也没有任何人敢开口反抗。
所谓时也势也,庞宁的力量虽然只有几千水兵,不足以横扫日本,但只要团结了一些诸侯,消灭另一些诸侯还是办得到的。有这样的力量,加上有理有据的奖励和惩罚,足以让人心生畏惧,让整个统治架构坚若磐石。庞宁背kao南海军的统治,比单纯依kao关东平原武士的德川家更为强势。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统治实力的来源决定上层建筑的结构。实际上,庞宁在日本的势力,也超过了原先的德川家。
原先德川将军家,德川家亲藩大名领地主要分布在关东平原和京畿平原,但因为德川家起家时候本身实力不济,需要依赖外部协助,所以日本各平原中也有不少富裕地区,是被谱代大名占据的。
比如藤堂家,原来就占据名古屋西南部的沿海平原。
但如今,经过庞宁的战争洗礼,德川时代的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的领地大都被没收,取消。变成了庞宁的直属地。整个关东平原和日本京畿一带最肥沃的地方,都已经是庞宁的地盘。江户、名古屋、大阪,日本最繁华的地带已经全部被庞宁收罗入网,一口鲸吞。
如果用领地中粮食产量来衡量的话,日本两千多万石的土地,德川幕府时代有七百多万石是在将军手上。但在大量诸侯被剥夺领地,转封后,庞宁控制的北条幕府帐下,直属领地已经达到一千一百万石。
这些领地全部是在易于管理,易于南海军后勤补给的平原地带。南海国的四磅炮炮车,可以在这些平原地带横行无阻。在缺乏障碍的平原中,线膛枪的射程优势也会得到极大发挥。
庞宁现在的军事力量,能够维持这些平原地形中的领地。而在未来,在对这些领地进行充分消化后,这些土地上的人力和财富会逐渐转化成新的武装力量,庞宁的实力将会进一步扩大。
日本的大名们,除了俯首听命,没有第二个选择。
相比起前排五家人对北条将军答复时候的欣喜和自然,比起中间几十家人答复将军时候的坦然,后面被严厉惩罚的几百家大小诸侯反而是惶恐恭敬地大声应答,生怕任何失礼,不恭敬,会引来更严厉的惩罚。
日本大小诸侯无数,北条氏宗手上的卷轴很长。
加封减封是大事,一个字都不能马虎,有时候还要拿出土地账册出来分割,详细说明。
北条氏宗一条一条地念了下去,念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念完,方觉得这傀儡幕府大将军也是个苦差事。等到全部的赏罚宣读完毕。日头已经接近中午了。
“从今天起,长崎、石见、高知、大阪、名古屋、春日山、江户、仙台八座港口,方圆十里之内收为贸易口岸,为南海国南王所属。”
“石见,佐渡等金银山,收为南海国南王王室财产。”
说完了全部事项,北条氏宗放下了卷轴,没有继续说话。他也不说礼仪结束,只是合手坐在上首,看着众人身后的议事厅大门一言不发。
一众诸侯莫名其妙地看着北条氏宗,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几百人有些茫然,静静地傻坐着。
等了一刻钟,议事厅尽头的木门终于打
开了。
木门后面,是日本的实际控制者。
庞宁穿着一身宽大的唐代中国服饰,站在了木门的后面。那一身衣服,让本来还有些骄傲的日本武士们,仿佛被人用重锤在脑袋上锤了一下。
日本人最崇拜的,就是大唐。
蒙元之后,中国日弱一日,不再有往日气象,日本人甚至自诩唐文化继承人自居。但今天,被中国人打败了,他们才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大唐继承人。他们从大唐偷学来的一点文化皮毛。突然间失去了立足之地。
征服者身上那一身唐装,是从心理最深处对日本人的棒喝。
刚才还仅仅是因为军力不足而被迫向中国人臣服的大名们,突然间慌了手脚,只剩下满腹的敬畏感。紧张无比的北条氏宗条件反射般地跪在了将军主位上,匍匐在地。在他的带领下,整个议事厅跪坐的几百大名没一个敢坐直身子。几百人全部趴在了地上,双手扶头,紧紧把前额贴着地板。
不光是大名们,侍立在议事厅旁边的日本侍卫们也全部都是心虚无比,把身子贴在地面上行跪礼。一时间,偌大一个议事厅里。除了庞宁,没有一个人敢让自己的身体高度超过半米。
庞宁笑了笑。
他一个护卫也没有带,从那些武士让出来的道路中间,朝最上方走了过去。他没有看两边的大名们,那种表情,似乎是在说这些小人物,并不值得南海国的南王去仔细看。
大名们跪着面对着中间的道路,看着这个微微发胖的中国人慢悠悠走过去,不敢抬头。
随意地坐在了北条氏宗的身后,庞宁向新科幕府将军问道,“都念完了吗?”
北条氏宗赶紧答道,“都念完了,殿下。”
庞宁点了点头,夸奖说道,“不愧是北条家的当主,事情果然办得井井有条。”
北条氏宗伏在地上,不敢回答。
庞宁笑了笑,这才看了看前面那些黑压压跪伏的脑袋。
想了想,这个胖胖的南海国南王扬着眉毛说道,
“大唐之强,在于开明。”
“世界之大,非不求自强只求削弱别人的德川幕府所能理解,非你们这些闭关锁国下的岛国领主所能知晓。”
“这竞争之世中,因为我永远会比你们强,所以我不怕你们强起来。”
“从今以后,北条幕府以后就代表我庞宁,你们都是北条幕府治下平等之藩国。你们如何折腾自己的领地,我不管。出征讨伐、事务调遣中但有功过,无论亲疏,有功即赏有过就罚。”
“顺我者虽远必赏,犯我者虽远必诛。”
“你们可明白了?”
听到中国人那从内向外散发着自信的言语,大名们背流冷汗。
突然间,他们似乎回到了几百年前,回到了大唐横扫四合,日本屁颠屁颠过去求封号的时代。他们对西边的那个国家,那个在历史上曾经雄霸亚洲,现在被鞑子和流贼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国家重新衡量了。那个国家现在这么窝囊。大概只是因为明国的原因吧。
[倾情奉献]
二七九节 复社,太湖,陈子龙
江户的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的城下町里。挤满了日本各地赶来的商贾。
这些人,都是来抢购便宜的南海国货物的。
日本盛产白银,小小一个日本,在十七世纪的白银产量几乎是全世界的三分之一,十分骇人。货物以白银计价,这样的白银货币供应量下,“物价”很高。即便是明国的手工业商品贩卖到日本,价差都十分可观。南海国的廉价工业品卖到这里,价格差就更厉害了。
庞宁这次远征日本没有补给线,为了保证长时间作战的补给,他一次带来了几百艘商船。这些商船里装着大量的粮食和布匹,本来都停在朝鲜济州岛,每三天往战场发一船物资。等庞宁占领了江湖后,商船们就停止了补给命令,全部聚集到了江户港口,把船上的物资进行就地销售。
闭关锁国下的日本商人,突然间看到这么便宜的商品货源,激动不已。两地之间的货物价差,商人们当真是闭着眼睛进货都不会亏。江户码头上有便宜货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整个关东,闻风而来的商贾们越来越多。
那原本有些荒凉的小码头,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临时市场。
黄作涛坐在一家酒屋里。看着码头上那些抢购海布的日本人,tian了tian嘴唇。
日本人要么盘腿坐要么跪坐,那居酒屋里原先是没有椅子的。但南海国如今在日本的地位不一样,南海国的商人来了,老板娘特意在屋子里放了两把椅子和高脚桌子,更让南海人穿鞋坐在了榻榻米上。虽然是在日本,但黄作涛的吃酒样子,倒和在南海国一般。
黄作涛身边的华哥看着窗外,大声说道,
“掌柜,咱这一船冬衣的利润,不如海布啊!”
“购买冬衣所花费的成本,也有一半用在成衣的人工上。但人工这一项上,南海国的人工倒还比日本贵了,最有赚头的,还是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海布啊。”
黄作涛点了点头,不过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似乎并不因为冬衣利润薄了而有丝毫不满。
华哥看了看掌柜,好奇问道,“掌柜,这次南王的分级关税,我家商号拿到第几等关税优惠?”
黄作涛看了看华哥,没有说话。
“聒噪!随我去越后新潟收染料!”
黄作涛心情很好,留了三钱银子放在桌子上,他一甩袖子,哈哈大笑地离席而去。
华哥愣了愣,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银子。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华哥跳出门外,快步追了上去。
“掌柜,掌柜等等我!我知道,是第三等不是?”
见两个贵客走了,几个衣服破旧的杂役从后屋走了出来,走到了屋里。他们把桌子和椅子收了起来,用抹布仔细擦拭着榻榻米上的鞋印,忙个不停。
酒屋的日本老板娘跪在酒屋门口,见两人走远了,这才碎步走了过来,收起了桌上的银子。
※※※
十月的苏州,太湖里一片烟波,雾霭百里。
一支平底船从那白雾茫茫中划了过来,破开那细细的湖浪,在那发黄的芦苇中愈行愈近。船头上,挂着一个红纸灯笼,上面写着复社两个大字。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公子一身淡色青衫,站在船头看着那满湖秋色,默然不语。
一片秋风扫过湖面,吹得那个公子青衫飞洒。都说读书人体弱。但那青年只是扬了扬眉头,并没有退回到船舱里。
不过这年头兵荒马乱,打秋风的并不只是天气。
青年正在看着那湖光水色,前面的芦苇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炮仗喧哗声。
突然间,三条长船从水草中亮出身影。那每艘船上,都站了十几个手执刀兵的水贼。船头上高挂着几个灯笼,上面墨笔大书“复社”二字。三队明火执仗的水贼从芦苇里冲了出来,直扑这公子所在的小船。
一看到那些水贼,这边的船家噗通通跪在了船板上,不敢抬头。
这太湖上的水贼,剿也剿不尽。过往的商旅若是落了单,少有不被水贼抓住,要些银两的。陈举人陈老爷这次急冲冲赶到虎丘去参加千人会,这不,就遭了道。
不过那些水贼倒是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客船把身上银两交给出去,倒也不会害人性命。船上人虽然惶恐,但并没有张皇逃命的。
船家们只想着,这次陈老爷怕是要散财了。好在陈老爷在苏州朋友极多,便是身上细软被抢尽了,也不碍事。
船头上的陈子龙看着对面盗贼的船上,那大书“复社”两字的灯笼,皱眉不语。摇了摇头,他把目光转到那水贼船头,看了看船头一个身着银色锦衣,身材高大的男人。显然,那个衣着富贵的男人,是这群水贼的头目。
不过扎眼的是。那水贼头目的头上,赫然顶着一片方巾。
方巾虽是个小物,却也是有功名的才能戴的。这水贼头目想来也是湖边的富户出身,弄了个功名。既然有了功名,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又下水做这没本钱的买卖。
那边桨多,船走得快。没一会,那三船水贼就把陈子龙的小船围住了。这一群水贼倒是些有眼力的,见船头的陈子龙气度不凡,船头高挂复社灯笼,没有冲上船来。虚虚围在一丈之外,水贼里面一个中年人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头目,转头朝陈子龙大声喝问。
“船上何人?为何挂这复社灯笼?”
这边几十把快刀之中,陈子龙面lou怒色,厉声反问,
“尔等何人?敢挂复社灯笼?”
船头那人的一身胆色,让面目狰狞的水贼们怔了怔。一身锦衣的水贼头目打量了陈子龙一番,拦住了想跳上去动粗的副头目,大声问道,
“公子莫非是复社中人?许都借了复社的灯笼,倒是多有得罪!我在太湖中带着兄弟们做次营生,为兄弟们讨碗饭吃,自然也要动些脑筋。公子莫怪!”
“有这复社灯笼挂着,水上的巡捕都不敢kao近。许都也是顺势而为寻个方便,公子莫怪!”
复社是明末江南的士人团体,影响力极大。
明代官员,都是科举制度产生的。学而优则仕,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是候补官员,实为一体。官员为官几十年,必然会积累大量的财富,回乡置办田地,培养子侄又读书做官,像滚雪球一样。把那书香门第的规模越滚越大。大明朝几百年下来,缙绅阶级成为社会上一股极为强大的社会性力量。
天下虽是朱明,却也是读书人和天子共治之。
在明末,缙绅不甘于通过科举,以家庭力量谋求政治权利。更通过结社,形成了一种民间的团体力量。天下文社,以江南最多。而江南文社,又以复社为首。
复社最初由吴江知县熊开元组建,网络当地文人讲解儒学。
崇祯二年,复社合并了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
这一次整合,复社几乎统合了整个南方的士人社团。
这几天,复社领袖张溥在苏州办“复社”虎丘大会,江南名士云集,道路衣冠成群。应会的诸公子,都高挂着这复社灯笼,以明身份。张溥早和各处官员打过招呼。各州县广发文告,让衙役差办们照顾赶路的士子。一路上的关卡巡捕,但见到这复社二字的灯笼,那都是秋毫不犯立即放行。
许都笑了笑,左手摸着大刀刀脊,朗声说道,
“倒也不是许都一人借了这复社的灯笼,公子不知道,苏州城内外,如今已经是家家户户都挂起这复社灯笼了。”
听到那盗贼头子的话,陈子龙愣
了愣,喟然说道,
“荒唐!”
“我复社招牌,竟被鼠辈高挂。”
水贼们见那船虽然不大,但颇为富贵,想来油水不少。刚才一众人正想上去讹诈,却被头目按捺着不能上前,心里本来就有气。
这会,陈子龙一句泛着书生气的话说出来,更是引得那些水贼哈哈大笑,一时讥讽声四起。
那水贼头目也有些好笑地看了陈子龙一眼。拱手说道,“我看公子气度,不似俗人,敢问高姓大名?”
太湖中的水贼,古以有之。太湖茫茫,这些水民亦贼亦民,有时撒网打渔,有时扛刀做贼,剿也剿不尽。所图的,倒也不是伤人害命,无非是几两过路钱。陈子龙见这头目语气客气,倒对他没有恶感,想了想坦然答道,
“在下几社陈子龙,这便是应张乾公的要请,来苏州参加虎丘大会的。”
听到来人是陈子龙,那自称许都的水贼眼睛一亮。
“竟让许都撞上了陈子龙!”
惊喜地看了看周围的水贼一眼,那许都似乎看到了偶像一般有些兴奋,大笑说道,“在下东阳人许都,幼时也曾游学钱塘苏州,深知陈公诗名!不料今日竟在此遇见。”
许都拱手朝船上陈子龙说道,“许都今日得知陈公在此,不敢取公分文,但求陈公赐诗一首!也算应了许都的机缘!”
陈子龙看了看这个水贼头目,皱了皱眉头。
“荒唐!你当我是街头卖艺的杂耍么?”
“陈子龙倒不会为了几两银子,玷了自己的诗名!”
那些盗贼本来就不爽,听到这话,更是齐声大喝。不等许都说话,那帮人全跳进了水里爬上了陈子龙的木船。摇摇晃晃地木船上,七八个水贼亮出南海精钢大刀,对准了傲然挺立的陈子龙。
许都摇了摇头,喟然说道,“大樽公好胆色,不过今日不作一诗,怕是过不了我兄弟这关!”
陈子龙怒视着那些满脸胡须的水贼,摁着藏在腰间的短剑大声喝道,
“我陈家随宋高宗南渡以来,祖上只有散尽家财勇击倭寇的勇名,倒不曾有为贼人赋诗的笑话。先祖敢和金人浴血厮杀,陈某虽不才,也不怕尔等几个水贼”
一句话说出来,慷慨无比,倒是说得那些水贼一怔。
这许都虽是个水贼,却是个书香世家出生,只因看不惯官府作为才化尽家财投身为贼。他这样的人,最佩服的也就是那勇赴国难的英雄。如今鞑子自号大金,自诩金国后人,横行辽东蹂躏京畿。陈家既是随高宗南渡的名门,如何不让许都敬佩?
他以前只听说过陈子龙的诗名,但今天用刀逼着陈子龙,他才知道这人更是个慷慨激烈的勇士。
许都看着船头上,那刀剑包围中的陈子龙,摇了摇头。
“是许都唐突了!”
圆瞪着眼睛朝船头上的水贼们怒声暴喝了一声,许都突然间仿佛要吃人一样。
“给我下来!谁伤了陈公一根毫毛,许某人剁了他喂鱼!”
[倾情奉献]
二八零节 虎丘大会
听到许都这一句暴喝。那一众水贼不敢再横,全部退了下去。许都朝陈子龙抱拳一礼,原路返回。陈子龙一船人虚惊一场,暗自惊奇。
船家急急爬起来撑起篙桨,飞快地往东面划去,渐渐近了苏州。
码头上,早已经站着迎接陈子龙的复社社友。
一个青楼丫鬟画着浓浓的妆扮,站在那几个社友的后面,探头张望。一见着陈子龙,她立即越过众士子,抢到陈子龙面前。众人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便让这丫鬟欺到身前,送了个名帖上去。
那名贴上面工笔写着“女弟柳隐”几个字,倒是引得周围周人眼睛一亮。
所谓柳隐,正是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
这柳如是本是前朝故相周登道的小妾,因为被正妻逐出家门,所以流落青楼之间。此女生得娇艳,又能广交名士,此时已经是艳名远扬,号称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也仰慕陈子龙的诗名,听说陈子龙要来苏州应虎丘大会。便让人来送贴求见。这等风雅之事,一时引得几个朋友议论纷纷。
陈子龙笑了笑,知道这些青楼女子打得是沽名钓誉的主意,把名帖随手交给了随身的小侍,并没有看。他脚下生风,只拉着迎接自己的众人,快步往虎丘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复社的招牌。道路上士人成群,南腔北调,个个都是高颂社主“张溥张如天”的大名,引以为豪。但其实那些人中,真的是复社弟子的,却又不多。大多是些想挤进复社的士子,自我标榜。等陈子龙到了虎丘千人石,各地的正牌社友大多到齐了。
各地社友按地域、支社名号分列,占满了整个会场。那人多的,已经难以挤进去了。
陈子龙只远远看到张溥站在最高处,对着千百有功名的士人,大声地说着什么。
“此海布一节,实乃南海盗贼伤我国本,士本,民本之计。江南织工千万,这海布一入,便把布价打落了三成,以至于织工不得生计,纺工不得口食。”
“天子只知爱财不知爱民,屡加征派。前年把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民不聊生。如今张某座主周延儒周公又受jian人所害,弃官下野,朝廷中阉党余孽独大于内阁,竟提出和南海贼人交好之卖国之策。此贼却不知道,我江南民膏民脂,已经被历年加派搜刮殆尽,如今民本未复,又受海布冲击。如此下来,岂能不乱?”
张溥这说的是温体仁干掉周延儒,成为大明内阁首辅的事情。
因为日本一战之威,崇祯对穿越者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当年万历和日本战于朝鲜,日本人渡海而来也能和明军打个三七开,最后因为海上补给不足才退败。而南海国从琼州远赴千里,竟能在日本列岛登陆,击败德川幕府组织的十万联军。
崇祯算不上明君,但也不傻,知道自己手上的大明皇朝是个什么样的架子。他当然清楚,如今的大明皇朝,没有硬拼南海国的底气。如今之形势,大明必须重整朝纲。才能安边定国。
但崇祯想重整朝纲,这朝纲却不是他说得算的。
老滑头周延儒身为首辅,虽然不和东林党同声同气,但终究是个滑头,凡事不以国事为重。温体仁所言向南海人购买枪炮,训练新军的建议,让崇祯下决心支持温体仁。凭借崇祯的全力支持,温体仁翻出了周延儒贪污的罪证,把周延儒赶出了内阁。温体仁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首辅。
但周延儒的势力,却也不简单。这江南的复社,和周延儒的关系就极不寻常。
历年会试按照惯例,内阁首辅政务繁忙,主试一事应该交由次辅担任。前年崇祯四年春举行会试之时,次辅是温体仁,理应由温体仁主持会试。但周延儒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就越俎代庖抢了温体仁的主试资格,主持会试,录取了张溥等一大帮复社领袖人物为进士。
温体仁素来和东林不和,以至于被骂成是阉党余孽。此时温体仁干掉周延儒成为内阁首辅,日子也并不好过,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南复社对他的攻讦。
温体仁说要交好南海国,集中大明力量扫平西北流贼,再用兵缓辽东局势,最后才解决孤悬海外的南海国之事。这个政策很合理,是真正了解大明朝力量和实际的政策。但这个政策要推行,第一个难过的就是江南缙绅的反对。而江南缙绅反对温体仁的政治表现,便是复社。便是东林。
复社中人,大多是江南富家子弟。通过复社买通学官获取功名,所花不菲。“童生府录一名,值银一百二十两”,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出得起的。江南纺织业最盛,这些人家中不是在江南有田地,佃户中有很多是kao纺织为生,就是经营布庄染坊的,完全kao土布生存。这些人,都是最恨海布的。
张溥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底里,让他们忍不住齐声叫好。一时间,士人们群情愤慨,都说要治那些款通南海贼的贪官,拿那些走私南海布的商人。
见这虎丘大会不讲道德文章,最后又变成了时政议论,陈子龙摇了摇头。
几社虽然是复社的支社,但是颇有不同。复社人多势大,筛选弟子只求是官宦子弟,只求不向投降阉党皇权,出卖士绅利益。领袖张溥更以干预时政为己任,团结天下士人,处处为江南缙绅之利益奔走。
而几社只有六个人。个个都是闻名江南的才子。陈子龙几个总说“结茅之人,何言时政?”只求通晓技艺掌握才能,为天子尽力。至于张溥那套干预时政,于千里之外操纵朝廷的手段,几社六子并不感冒。
陈子龙是江南诗词领袖,诗名极大。前几年几社并入复社后,诗歌一事上总以陈子龙为首,他本来也算是复社名人,本该坐到张溥那边去。但此时,见那些士子们群情愤慨,纷纷表示要为“严禁海布”“清除阉党肃清朝廷”一事出钱出力的情景。陈子龙总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
千人石上,张溥还在大声议论。
张溥当年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交结官宦议论朝政,正是被温体仁奏了一本,这才弃官回到江南,一心办社。所谓有人在朝好办事,这会他的座师周延儒又被温体仁干掉,他哪里肯放过温体仁?
“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句歌谣,讽刺温体仁把持朝政,操纵小皇帝。他这么一念,下面的千余人都是哄堂大笑。
站在千人石外围,陈子龙看着最里面的张溥,有点不舒服。
这边陈子龙正在腹诽这种干预政事的方法,那边却已经是群情激奋。这千余士人都是缙绅家族出身的读书人,很多利益都是相通的,此时一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热火朝天景象。张溥已经说完了,换了个人上去讲,他自己走了下来。
张溥看到陈子龙站在外围,赶紧让人去叫他,让他到云岩禅寺里议论“机要”。
陈子龙听到有人传话,抖了抖袖子,还是往禅寺那边走了过去。等他进了云岩禅寺,才发现里面已经是名士云集。复社领袖张采、吴昌时、户部尚书侯恂、前阁老冯铨、前光禄卿阮大铖都列坐其上,喝茶论事。陈子龙进去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坐在下席没有说话,只听着众人议论。
复社领袖之一的张采坐了下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
“如今江南各州县牧守,多是我复社弟子。便是没有入社的,也有子弟入社,无人敢不听令。江南一地限制海布,只需我支会官僚便可,倒是好办。但两广之地。鞭长莫及。海布经湖广,沿江南下之布,阻无可阻。此番事情,尤为难办,非经朝廷不可。”
“温体仁如今初用,其势正张。一时之间想动他极难,事能不能成,在于东林领袖钱益谦能否相助。”
“若是东林一派能从中斡旋,此事便能行得。就是不知道钱蒙叟要价几何,做不做得。”
复社里面的人物,和东林党也不是完全合拍的。这次攻击温体仁,要钱谦益配合,众人一时都是面lou难色。正在为难之间,张溥推门走了进来。
“说得钱谦益有何难,我去做这事。”
扫视众人一番,张溥笑着说道,“此次若能成,便是大成,岂能拘泥于一事?拘泥一事,则应者不广。做事便要做大事,把看不惯温体仁的都拉进来。”
“诸位莫要愁眉苦脸,此事包在我身上。除了禁海布,还要上书减我苏松常嘉湖诸府的两税,复活有错的举人之籍,蠲免民间滞纳的税银。以此行事,才能聚齐力量,压住那温体仁。”
听到张溥的话,众人云雾顿开,点头不已。
众人开始凑银子,每一万两为一股,没多久就凑了二十股,合计二十万两。张溥算了算,只说不够。但他又说可以再去太仓松江一带筹集,让大家不要担心,此事定成。
坐在下首的陈子龙听到这里,见一众人又要以行贿遥控朝廷,实在是忍不住了。放下了茶杯,他和坐在他旁边的应天巡抚张国维问道,
“如今西北流贼无数,倘若江南减税,朝廷如何平贼?”
张国维看了看这个诗名满天下的年轻人,抚须笑道,
“卧子稍候,此番论事完毕,便是诗会。届时卧子兄定不要藏艺,负了今年盛会的盛况。”
[倾情奉献]
二八一节 变局
二八一节变局
太仓州北面靠近长江的地方。(顶点小说手打小说)是一个富裕的小村子。这会已经是二更时分,整个村子都已经睡下了。漆黑黑的夜里,那零星散落在小河两边的院子很安静。
但很快,一线长长的火把出现在那极远处的夜幕中,打破了那一份安静。那一条长长的火把队伍像是一条可怕的火龙,一头扎进了那一片院子,顿时把整个天地都烧了起来。院子里烧起来的冲天火焰,把方圆几里都照得通明。那大火中,手持水火棒的衙役追逐着从大火里抢夺海布的男人们,棒打不止。
驴马的嘶鸣声,孩子的啼叫声,女人的哭泣声汇成了一片。
大火之间的晒谷场上,那个头发花白的族长跪在地上,带着村里最说得上话的几个人,泣不成声地在太仓州同知面前不停磕头。老人额头上的沙砾越来越多,渐渐磕出了血。
但那跳动的火光中,中年文官坐在一个敞天的竹轿上,脸上却是一片铁青。
满村的火光越烧越旺,把这个村子所有的财富烧了个精光。男人们渐渐绝望了,放弃了抢夺海布的无谓行为,跪在了衙役的水火棒下。长泣不起。
但突然间,一个女人抱着孩子从火光里冲了出来。趁那些衙役们不注意,她一头撞在了知州同知的胳臂上,把那坐在轿上的中年文官撞到了地上。
“我咬死你个狗官!”
这个村子的海布被烧,下半年的生计眼看无望。大人吃饭都成问题,怀里的孩子显然是养不活了。那农村妇女气急攻心,居然一口朝那知州的耳朵咬过去。
但她的嘴巴还没咬到,就被同知后面的师爷一脚踹了过去,踢在了地上。旁边的衙役们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们又冒出一脑袋的火出来,冲上去一顿乱棒,把那女人打了个半死。那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棍棒,不知道被那个打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见村里的孩子被打死,几个男人眼睛血红,突然大叫着冲了上来。但走到半路,就被族中的中年人们死死拉住,扑倒在地上。这些中年人活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衙门里的老爹,都没见过县太爷。这些村民小商贩,平日里是断然惹不起官爷的。衙门里的衙役头目,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
衙役头目尚如此,县太爷就更厉害了。而如今,比县令更大的知州同知亲自带队来禁海布,年纪稍大的村民。自然知道其中轻重。他们不愿让村里后生上去送死,赶紧拉住了。
只有一个最强壮的男人冲了出去,扑倒了一个殴打那半死妇女的水火棒。但他正和那衙役厮打,旁边的棒子便招呼了过来。一个捕头拔出了大刀,一刀砍在了男人的背上。
血光四溅,溅了旁边从六品的同知一身。
见官府的人动了刀子,这边的村民们再不敢动。趴在地上颤抖着,抽泣着,匍匐在地上,看着那个村里的女人被活活打死。那烧得噼噼啪啪的大火中,突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血红的眼睛,盯着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们。
那同知被那女人扑倒在地,受了惊。此时又被溅了一身的血,脸上也有些狰狞起来。
从地上爬了起来,中年文官呸了一口,吐出了嘴中的血沫。
“官府明令禁止海布,本官带队烧布,尔等刁民想造反么?”
地上磕头的老年族长身边,一个年轻人抬起了头。
“海禁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真的严禁。我们村给衙门里该孝敬的都孝敬了。为何此番突然来烧布?”
那同知闻言眯了眯眼睛,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那是个斯文的脸庞,脸上很白净,但头上并没有方巾,显然是个没拿到功名的读书人。这小村子的读书人,大概是族人供养,想让族里出一个有功名,能为族人说话的人。但这年头,没有门路还真未必能拿到功名。那个同知是缙绅大家族出身,自然和这些乡土书生不是一类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
冷哼一声,同知铁青着脸,没有答他。
那个绍兴师爷倒是平寒出身,有些同情这读书人,皱眉说道,
“前番苏州虎丘大会,江南名士云集。大会上‘如天’公下令各府县严禁海布,拳拳之告音犹在耳。你一个读书人,却不知道这等大事,不能早日知会族人,倒是个蠢的,难怪你至今拿不到功名。我看,你这书不读也罢!”
※※※
广东道肇庆府,三省总督衙门。
闻讯赶来的商人们早已经聚满了衙门内外,被熊文灿的师爷拦了下来。昔日里时常携带礼物出入于总督衙门的客人们,此时有些焦急。熊文灿的师爷似乎有些失态,一副失魂落魄,却又勉强堆笑的样子,对着那些一脸慌张。使劲张望的商人们团团作揖。
“诸位,诸位,诸位莫急!”
商人们脸上同样难看,朝那师爷作揖说道,
“王师爷,总督此番高升,以后两广、福建的事情究竟如何?还望给个明示。”
那师爷听了这话,脸上更是要哭一样,苦笑说道,“高升?周掌柜说笑,说笑。总督昨天听到圣旨一口痰咽上来,差点噎过去,如何明示?一直到现在,总督还说不出话呢。实在是…唉,诸位莫要着急,先到二堂就坐,容熊公定一定神再出来说话。”
又和商人们交代了几句,那师爷把商人们全部拉到了二堂里看茶。招呼了好一会,他才退了回去,进了三堂给熊文灿报告。
总督衙门的三堂里,熊文灿面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案上的圣旨。
那圣旨上,写得是:“擢熊文灿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直隶、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六省军务,剿平流贼,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之所以把熊文灿从“讨伐南海贼”的“三省总督”擢升为“平灭流贼”的“六省总理”,圣旨上写得清楚,是因为诸年来熊文灿招抚吕策有功,守边两广无错,劳苦功高。所以这高迎祥诸贼势大难平之际,用人之际,自然要调熊文灿北上平贼。
这当然,都是书面文章。
熊文灿当然知道。之所以动他的位置。都是因为复社的活动,让朝廷百官交相攻击温体仁提出“抚南海,灭流贼,缓辽祸”政策。
据说这一个月,弹劾新相温体仁的奏折向雪花一样袭击乾清宫。辽东各镇,西北各镇仿佛是约好了,兵变的兵变,闹饷的闹饷,不可开交,矛头都是直指温体仁的新政。周延儒首辅时代得官的大小官员这会还没换下来,干脆联手架空内阁,让温体仁令不出紫禁城。
天子不得已,只能把政策改为,“严禁海货,平灭贼虏。”
所谓严禁海货,就是要严厉海禁一切南海国的商品,维护大明的现有经济格局。所谓平灭贼虏,就是要在扫平流贼的同时,加强辽东防御。换句话说,就是要继续在辽东各镇上洒银子,继续用几百万几百万的银子修筑那可怕的辽东防线。当然,这些银子最后不会全变成城防和军队,转个弯,就要拐进朝廷大员的口袋。
既然是这样,熊文灿这个三省总督就不要做了。
熊文灿坐镇肇庆,配合军事镇压广西的吕策,弹压两广和福建的大小官员,对南海国的走私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福建还不说,两广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南海国的自由贸易区。这些情况,天子假装不知道,朝中大员却都知道。
原先天子集中精力对付流贼和鞑子,但求南海国不闹事,熊文灿稳住南方形势自然深得天子之心。如今南海国的工业让缙绅们受不了了,复社要严禁海货。那么,第一个要撤掉的,就是款通南海贼人的三省总督熊文灿。钱谦益上了个折子,说扫平流贼非用熊文灿不可。
东林党和周延儒的党人。本来针锋相对的两帮人团结在了一起,纷纷表示附议。如此声势浩大,温体仁也只有批了。
大明朝的“六省总理”不好做,杨鹤当年带着天子的内库银去甘陕平贼,下场是死了。如今闯王高迎祥的声势,又比杨鹤去招抚那会更壮,那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一个比一个厉害。熊文灿看着那张薄薄的圣旨,只觉得看到了一张索命符。
师爷从堂外走了进来,走路间发出的动静惊到了失神的熊文灿,竟吓得他猛一抬头,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军门,前番庞宁那边说打下了日本,送了五万两来让我们‘同喜同喜’。这一年下来,庞宁送来的银子都超过十万了。以后去做六省总理,这些进项怕全都没了。军门,往京师诸公那边送进去的银子,怕也要压一压了。”
熊文灿哑然地看着他的师爷,哪里答得出话来。
那诺大的总督衙门三堂里,一主一仆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压抑无比。
好久,熊文灿才呛然说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给南海…给琼山那边带个口信去,就说熊文灿管不了闽粤二地了。以后这边如何如何,让他们也早做准备吧。”
煤山上的歪脖老槐树――大明帝国的覆灭(一
公元一五八五年,是为明万历十三年,大明帝国走到了他的第二百一十八个年头。这一年,执掌帝国权柄的张居正已经不在,名义上统治这个帝国的人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朱翊钧被后世人鼓吹为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实际上,对他的评价可以从他的谥号看出来。他被称为“明神宗”,以“神”为谥号,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一五八五年是万历皇帝亲政了三年,前一年,年轻的皇帝在谒陵的时候大张旗鼓地督视御林军。这种行为,引起了当朝大臣的高度警惕。这支御林军由帝国的天子直接掌控,是在前“首辅”张居正的同意下组建的。御林军的最高统帅是御马监太监,换句话说,这支军队是掌握在皇帝的随从手上的。
御林军这几年不断扩充规模,已经超过了朝廷官员的容忍程度。
在一五八五年,帝国的最高官员,首辅申时行是一个信奉中庸的人。在前任首辅张居正的时代,申时行曾被认为是张居正的心腹。但实际上,申时行被选为张居正的接班人,并非因为他能够忠实贯彻张居正的政策,而是因为他在天子和文官之间的沟通能力。申时行实际上做的事情并不是协助皇帝执政,而是向文官妥协。在张居正死去后立即被清算的政治环境下,申时行没有张居正那样力挽狂澜的勇气和能力。
面对朝廷官员们集体的压力,申时行不想得罪天子,也不敢让御林军继续发展下去。申时行找到了执掌御林军的将军们,他说了一句,“尔等不见江彬之覆么?”
这看似轻飘飘一句话,让一众“负剑挟弓”的太监不寒而栗。
在帝国的后期,身体上残疾的宦官,或者说太监,是皇帝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人员。缺乏生育能力的宦官没有一代一代积累权势的能力,他们一切的权力来源于天子的任免。这种制度让天子对他们的控制更加有效。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宦官们是无知的。实际上,作为帝国的高级行政人员,宦官同样知晓帝国的过去和现在。所以,他们能够理解申时行这句话的含义。
江彬的故事是帝国所有人都熟知的一件事情,这段历史让宦官们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全。申时行作为文官集团的最高代表,他所说的这句话,无疑是对宦官兵权的一种警告。依靠理智的判断,宦官们更改了自己的立场。他们作为万历皇帝选择的带兵将领,转而向万历皇帝劝说。帝国天子如果想掌握兵权,唯一可以依赖的宦官。但是现在这些宦官不但不愿意完成任务,更反复向天子建议放弃兵权。
很快,帝国的御林军就失去了系统的指挥和行动能力。天子名义上至高无上,实际上却寸步难行,皇权失去了可以依赖的武装力量。
御林军的这一次失败,使得帝国的天子大为失望。帝国辽阔疆域几千里,各方面的力量是巨大的,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天子的权威只是一个虚无的牌位,没有任何实际威力。万历皇帝失望地放弃了一切的锐意进取,躲进了紫禁城,甚至懒得出城。他开始仇视文官,最大程度采取了消极抵抗的策略。在帝国的政治和军事上,他拒绝和文官合作,一度在各地没有长官的情况下不任命地方官员。
而在帝国的财政上,天子做了挽救帝国的最后努力。他决定为朱家的“后世子孙”积累一些国运,放弃了轻徭薄赋的传统税收政策,使用宦官向帝国正在兴起的工商业征收商税。由宦官担任的税监奔向全国,向那些富得流油的工商和矿业豪强征税。
实际上,从南方的市镇到北方的关口,帝国的工商业早已经被世代传袭的缙绅控制。不止是工商业,江南书香门第,晋商官宦世家,甚至选拔帝国官员的科举制度也已经被这个集团控制。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损害缙绅-文官集团的工商业税收自然受到文官的极大阻挠。
“税监之害”,很快就被被掌握了舆论的文官们描述成了灾难性的。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抗税的民众,被政府的文官颂扬为英雄。尤其是满清入关后,向满清投降大批文官修《明史》,在官方史册中添油加醋地把这个税收制度描绘成了洪水猛兽。但那些史家刻意掩藏的是,这一笔“内库”银子,却实实在在的延续了明代的性命。
几十年后,当大明朝烽火四起即将倒塌的时候,富得流油的帝国却发不出军饷。无论是西南彝人叛乱还是辽东鞑子叩关,帝国国库――太仓库的存银都是远不敷用的。后代的皇帝能做的就是动用内库银。帝国的继续延续很大程度上依靠内库银四处救火。万历皇帝的这笔银子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几乎是这笔银子花光的同时,帝国苟延残喘的寿命也结束了。
当然,这是后话,我们还是转到万历皇帝练兵失败这件事情。
在帝国的历史上,练兵失败这件事情并不显著。在大多数的史书中,这件事情不但不受关注,而且根本不予记录。但其对帝国政局的实际的影响力,却大得难以想象。这一次的失败的影响,远不止让万历皇帝走进皇宫,不再和文官合作那么简单。实际上,这是帝国最后一次中兴的努力。它的失败注定了帝国在之后六十年中,面临的一切。在当时的政局上,这一次的事件直接反转了各方面的势力布局。
练兵的失败,直接导致了皇权失去了军队的拱护。帝国的内部,再也没有一个强大的皇权了。换句话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日益畸形的社会扭转过来了。此后,万历皇帝在选择接班人一事上力不从心,甚至不能以自己的愿望,而必须以文官集团的偏好选择接班人。
总之,在一五八五年申时行的一句话后,宦官们妥协了,天子放弃了军权。文官集团在这次事件中的胜利,解除了有明一代几百年来皇权对文官集团的威胁,成为了帝国真正的主人。当万历皇帝驾崩,年轻没有经验的太子登基后,这种情况愈发严重。
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尚处于中青年的太子并没有经验,并不是老谋深算且人多势众之文官的对手。太子本身往往由文官集团扶植上台,或者说是文官集团和皇权斗争的“棋子”,显然无法和文官集团交锋。从此,下一任皇帝的选择,甚至本任皇帝的寿命,都完全由文官集团掌握。
万历皇帝的儿子,泰昌皇帝朱光洛,登基三十天,因服用文官“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红丸”暴亡。文官接下来扶植朱光洛十五岁的儿子朱由校登基,是为天启皇帝。年轻的天启皇帝登基七年,坠舟染疾,服用文官“尚书”霍维华进献的“仙药”暴亡。
一定程度上,帝国六十年后的灭亡,更是这件个事件所带来的结果。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揭竿而起,还是满清叩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在这一次事件之后,都变成了必然。既然皇权没有任何武力保护自己,既然中央御林军都由文官轻易瓦解,地方军镇如何会听命于皇帝?
文官越来越放肆,他们把所有反对他们的人都打为“阉党”,他们动不动就写着几十页几十页的奏折“弹劾天子”,他们在朝廷上撒泼耍赖,他们甚至敢在龙椅前指着皇帝的脸厉声大骂。
这样的局面,在帝国的末期屡见不鲜。而对皇帝发难的个人,则被文官集团捧为英雄,最终将被文官集团重用,位居高位。
天启皇帝服用仙药而亡之后,接下来被文官扶上台的是未成年的朱由检,是为崇祯皇帝。不知道是否是被自幼受到的文官教育蛊惑,朱由检选择了和文官合作。
和天启皇帝苦苦和文官对抗比起来,崇祯皇帝朱由检决定顺势而为,他上台就肃清天启帝遗留的宦官,再不倚重提拔宦官,转而重用被天启打压的文官集团。这种和文官合作的政策,受到文官集团的一片唱颂。文官们大唱赞歌,把朱由检赞为英明神武的中兴之主。
自幼受文官教育长大,尚未成年的朱由检也颇为自得,数次在朝堂上自比三皇五帝。他在一片称颂声中决定做一个开疆拓土的中兴之君,先后任命文官集团“东林党”袁崇焕、孙承宗为督师处理满洲边患,以全国税收和全部内库银为依托,开出了有明一代最高的军饷和最大的督师自主权。
他得到的结果,是破天荒地被满洲女真攻入京畿。一次,又一次。
崇祯初年,帝国东北的形势本来并不危急。人丁不过几十万的满洲女真是在万历末年,在大明都督李成梁扶植下发展起来的。李成梁在很多史学家的研究中,被认为是满洲人。他死去后,女真人失去了友好的外部环境,在天启末年几乎快山穷水尽。大片大片地饿死,是女真人在天启年不得不面临的威胁。
但帝国的局势总是不断改变,女真人很快就等到了机会。崇祯初年,在东林党那些“爱国”文官督师的手上,女真人不但摆脱了饥饿和贫穷,而且不断做大。两任督师号称花费几百万两银子的防御像是摆设,本应重兵防御长城不堪一击,女真人长驱直入。
一次次的京畿掠夺,几万轻骑不结队列放蹄奔驰于大明国京师附近千里,抢夺人口财物粮食,如入无人之境。一次次轻而易举的胜利不仅让他们恢复了元气,更激发了他们席卷汉人天下的雄心。崇祯十七年,兵强马壮的满洲贝勒多尔衮入京,然后席卷而下。扬州,嘉定,四川,广州,一次次的屠刀被举起,然后就是留发不留头。
人丁几十万的女真人,在汉人的土地上,把一万万的汉人变成了奴才。这样以少胜多的征服,足以让人类历史上其他自诩伟大的征服者汗颜。
要知道,仅仅在几十年前,建州女真还停留在渔猎穴居的时代,近乎是原始社会的部落。这样的飞速崛起,诚实要让世界上其他自诩幸运的征服者羞愧。
清军兵临南京之日,大明朝文官魁首,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在城内富丽的院子里张皇失措,进退两难。艳名满江南的小妾柳如是对自己夫君这种女儿姿态,颇有不屑之意,她劝钱谦益投井殉国,以不负钱谦益平日里那满口仁义道德,忠君事国之理。
柳如是虽然貌美闻名,终究是个浸淫于道德文章中长大的虚荣女人,所以才会这么说。她以前为了钱谦益的名声和权势抛弃过一个耿直不得遇的晚明才子陈子龙,她大概以为天下文官领袖钱谦益在国难面前,会和战斗至死的陈子龙一样铿锵激昂。
但她等到的回答,是“水太冷”。
明亡之时,钱谦益四处联络,带领东林党投降满清。
实际上,投降的并不止东林党,文官集团要员几乎是全体投降。建州女真首领多尔衮轻骑开进北京城的前一天,还怀疑自己能否进入北京城。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可以进入京师的女真人并不多,毕竟北京城人口是百万计的,比所有女真人加起来还多。那一天,多尔衮本做好了遇到困难就返回关外去的打算。
但等女真人开到北京城下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呆滞了好久。他们看到的,是大开的城门,是大明朝的文官,那些口口声声高唱“道德”,自称“忠臣”,动不动号称要“死谏”辱骂大明天子的文官,正打开城门,跪在过道上欢迎女真人的王爷入城,入北京紫禁城。
最后时刻想到殉国的,只有天子而已。
充满抱负,辛劳终日的年轻天子,汉人最后一个皇帝,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京师城陷那一天,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天子没有选择逃走。他走上了煤山,把一根绳子挂在了一颗歪脖老槐树上,自缢而死。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文官,陪他殉国的,只有一个日夜侍奉天子的太监。
刚刚在北边击败蒙古人,西边击败彝族人,南边击败荷兰人,东边击败日本人,大明朝强大繁荣得令西方敬畏,此时却突然如纸糊一般脆弱。
欧亚大陆的东方,汉人那璀璨的文明,如一颗耀眼的烟花,轰然倒塌。
自缢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时,天子朱由检说了一句“愧对祖宗”,他把散发披在了额前。那一刻,他是恨自己没能以匹夫之力挽狂澜于欲倒,阻拦鞑子铁蹄延续大明残骸?还是恨自己不能像正德皇帝,万历皇帝,泰昌皇帝,天启皇帝那样勇敢地和文官开战,直到身败名裂至死不退。
也许他是过于自责了,他只是一个文官培养出来的刚烈青年,自负,刚烈,惶恐,多疑,处处掣肘,局势远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帝国的结局,在万历十三年,申时行的那一句话说出口时已经注定。
“尔等不见江彬之覆么?”
从万历十三年往前推六十五年,是为正德十六年。那一年,依靠军权百般削弱文官职权,数次亲征蒙古,身强体壮自封大将军的大明朝正德皇帝因偶然“坠舟”入水染疾,驾崩,年仅三十岁。正德皇帝逝去不过几天,正德皇帝赖以练兵,赖以威慑百官屡建战功的大将军江彬就被文官五花大绑押送入京,磔于市。
这一次示众,震撼了整个大明,改变了这个帝国的前进方向,最终结束了那个时代。在那些满纸荒唐言的发黄史书中,你甚至看不清这个过程的全貌。现在,让我们近距离,一点一点地剥开历史的谎言,看清楚大明朝,我汉文明这最后的一个帝国,是如何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