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上品寒士TXT下载上品寒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五、一夜咏叹

    刘尚值邀陈操之、徐邈去桃林小筑用午餐,徐邈去请示父亲,所以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听刘尚值说了经过,徐邈道:“这就是褚文彬留在学堂的居心了,他想给子重再树一个强敌,想把6禽牵扯进来,真正卑鄙可恶!”

    刘尚值想起一事道:“子重,葛仙翁不是为你写了两封荐信吗,一封给徐博士,一封给6太守的,你何不持葛仙翁的信去拜见6太守?只要6太守赏识看重你,褚俭、褚文彬能奈你何,6禽自然也不会向你难。”

    陈操之道:“我是想找个机会去拜见6使君,先兄当年也是蒙6使君赏识才擢入品秩的,只是无由得进,冒冒失失地去似乎不妥。”

    徐邈道:“有了,后日休学,请我父亲将葛仙翁的信带去太守府交给6使君,子重以为如何?”

    陈操之道:“如此甚好。”

    三人来到桃林小筑,顾恺之还在草堂高卧,卫协扶杖在溪边散步,见到陈操之,含笑道:“操之来得正好,昨夜老朽听刘郎君说起桓伊赠笛之事,甚感兴味,思欲以此为题来作一幅画。”

    陈操之微笑道:“小子能入卫师画卷,幸何如之。”

    刘尚值道:“卫师今日气色转佳,莫非那筒子干漆丸尚有效用?”

    卫协这才一捂心口,惊喜道:“你不说老朽还忘了,往日临近午时就心痛如绞,今日还不觉得痛——”

    一语未毕,那潜伏在卫协心膈的病痛仿佛被提醒了似的立即作起来,卫协脸色就变了。

    陈操之三人急忙扶卫协入草屋坐定,顾恺之这时醒了,听得动静,赶紧过来问安。

    卫协喘息了一阵,渐渐平息,消瘦的癯容露出笑意道:“说不得,一说就作了,不过较往日似乎短促了一些,痛得也不是那么厉害。”

    顾恺之喜道:“卫师才服了五丸便见效用,以后每日服五十丸,心疾定能早愈。”

    众人皆笑。

    顾恺之见众人笑他,搔赧颜道:“不能多服是吧,我还以为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呢。”

    说起绘画,陈操之对卫协道:“操之想向卫师学画,不知卫师肯不肯再收一名弟子?”

    卫协微笑着打量陈操之道:“老朽至今只有一徒,那就是恺之——”

    顾恺之接口道:“卫师曾言,交友不可不慎,授徒更不可不慎,画法相传不比经传儒术,人人都可以学,学画需要天赋之才,子重兄有没有画才呢?”

    陈操之问:“长康兄当初又是如何被卫师现天赋画才的?”

    顾恺之洋洋得意道:“我七岁能吟诗、八岁能作赋,九岁时我父请了不少画师来教我,却被我一一赶跑,不是我不尊师重道,而是那些画师不配教我,直到十一岁那年的四月初八,我初次见到卫师为晋陵佛寺所画的‘七佛图’,惊呼吾师原来在此,卫师见了我的画稿当即答应收我为弟子——卫师,弟子所言没有夸大吧?”

    卫协含笑点头,对陈操之道:“吾师曹不兴,只有我这一个弟子,而今老朽年事已高,也无精力再授徒了,望操之小友莫要扫兴才好。”

    陈操之道:“小子只是爱好书画,但求卫师作画时允许小子旁观足矣。”

    顾恺之笑道:“许你旁观,那也等于是登堂入室收你为徒了,卫师,就让子重略画几笔试一度,看看他有没有画才,可否?”

    卫协允了,顾恺之即命小僮搬笔墨纸砚来,陈操之看了看画笔,是特制的,不知用的什么毫,尖而细,便道:“请卫师出题。”

    卫协指着正对草堂的那株桃树道:“且勾描这株桃树,看你有没有学画之才。”

    陈操之画桃树时,除了卫协安坐不动外,顾恺之、徐邈、刘宗值都立在陈操之身后,看陈操之怎么画。

    顾恺之起先笑嘻嘻,眼睛斗得很天真,心想陈操之笔法生疏,落笔轻重都把握不好,线条模糊,而且似乎还是故意的,真是太可笑了。

    但画着画着,顾恺之瞧出异处来,陈操之画的这株桃树很象,简直就象是缩小了移到画纸上,树瘤残枝都有精细表现——

    顾恺之回头唤道:“卫师,你请来看。”过去搀着卫协走过来。

    卫协眯起眼睛,细看陈操之如何落笔,颇为惊讶,问:“操之以前向谁学过画?”

    陈操之道:“没有学过,只是喜爱山水花木,自己画着玩。”

    卫协便不再作声,静候陈操之将桃树画完,然后接过画稿,摊在膝前,却问顾恺之:“你看操之画才如何?”

    顾恺之道:“笔法很怪,前所未见,可谓是怪才。”

    卫协点头道:“的确很怪,笔法似飞白而非飞白,很有独到之处,不过,操之,你既要拜老朽为师,那么老朽就要说一句,无师自通能画到这一步,你是奇才,但你照这样画下去,就不是画师,而是画匠了,画师讲求风骨气神,画匠只求形似,操之谨记之。”

    近代中国画家看不起西洋画真是由来已久啊,陈操之不敢分辩,但卫协言语里已经表示愿意收他为徒了,当即跪下向卫协行拜师礼。

    顾恺之大乐,连称陈操之为师弟,其实论年龄,顾恺之才十四岁,顾氏是与6氏并列的江东顶级门阀,但顾恺之除了痴态和狂态外,丝毫没有6禽那样的骄态,只是一派天真,浑不解世务,不论尊卑,最喜谑笑。

    徐邈忽然道:“糟糕,现在未时过了吧,爹爹要开讲《孝经》了。”

    三个人也就无暇坐着细嚼慢咽了,拿了面饼匆匆吃了几块,赶回徐氏学堂时,刚坐定,徐藻博士就踱到廊亭上来了。

    6禽、褚文彬都没有来听下午的《孝经》,夜里的《庄子》他二人也没有来。

    夜里散了课已经是亥时初刻,住在城里的学子纷纷回城,这时天微微下着寒雨,那些养尊处优的士族子弟不免口出怨言徐博士不近人情,何不把《庄子》放在下午一并讲了,倒让他们一日奔波三趟,简直是故意刁难!

    刘尚值和陈操之道别,准备回桃林小筑,却见顾恺之从一辆牛车跳下来,叫道:“操之师弟,卫师要看你的柯亭笛,准备画桓伊赠笛与你的故事,快随我去吧,夜里就在我那边歇息。”

    陈操之便去告知了徐博士,带着冉盛与顾恺之、刘尚值一起来到桃林小筑,卫协在灯下等着他们。

    几人坐定,顾家的僮仆献上香茶,卫协便细问桓伊当日赠笛的详情以及周遭的风景,然后瞑目思索,口里喃喃道:“枫林渡口——柯亭笛——乌篷船——桓参军——吹笛少年——钱唐江——斜阳——乌菱——”

    卫协就这样念叨着,竟打起瞌睡来。

    顾恺之看陈操之惊讶的样子,眨眼一笑,低声道:“卫师便是如此,每欲作画,就睡意极浓,看来不到明日午时是不会醒了。”让僮仆搀扶卫师去歇息。

    陈操之道:“既然卫师睡了,现在还不过子时,我回学堂去吧。”

    顾恺之忙拦住道:“外面下着冷雨呢,你我同门师兄弟,且秉烛夜谈。”

    刘尚值一看不妙,赶紧溜了,顾恺之也没理他,自顾与陈操之谈书论画,夜愈深,顾恺之谈兴愈浓,又开始吟咏起他七岁至今的几百四言诗、五言诗,用晋陵方言咏叹个没完没了。

    陈操之问:“长康,你为何不学洛生咏?”

    顾恺之不屑道:“什么洛生咏,老婢声尔,难听至极。”

    顾恺之是有这样狂傲的资格的,陈操之击掌赞叹,顾恺之就更起劲了,高声吟诵,夜深不倦。

    陈操之想着明日还要去学堂听讲,要去歇息,顾恺之却拉住不放他正诗兴大,操之师弟不能扫他雅兴。

    陈操之道:“初冬夜冷,我入寝室拥被而坐,长康自在此吟咏,我隔室倾听,时时赞叹,如何?”

    顾恺之允了,继续兴致勃勃吟咏诗作,陈操之来到邻室,摊开被褥,对冉盛道:“小盛,你明早再睡,现在熬着,不时代我喝一声彩。”

    陈操之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竟还听到冉盛在赞:“妙哉!”

    隔室的顾恺之声音略哑道:“子重,你真乃我知己,这一夜太尽兴了,我且睡去,改日再吟。”

四十六、真正好色

    刘尚值迷迷糊糊听顾恺之吟了一夜的诗,对怀里白羊也似的阿娇道:“顾恺之昼夜颠倒,子重苦哉,明日怕是要起不来了没想到早起一看,陈操之神采奕奕,邀他去登狮子山,不禁惊佩至极,连称“子重非常人也!”

    这日上午的声韵学和洛生咏,6禽来听讲了,6禽重视的就是这洛生咏,至于《孝经》和《庄子》,6禽自认为他们6氏家学比徐藻只高不低。

    褚文彬却依然没有来,刘尚值对陈操之悄声道:“子重,褚文彬怕是不会来了,他怕了6禽,嘿嘿,这等小人真是——真是——”

    刘尚值一时想不起什么贴切的话来形容,陈操之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尚值笑了起来:“对,此喻绝妙。”

    陈操之道:“我料那褚文彬还会来的,害人者有恒心,不会轻易罢休的。”

    果然,下午的《孝经》褚文彬就来听讲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午散学后,陈操之赶去桃林小筑,他要看卫师是如何作画的,看卫师作画就是他学画的过程,如何用笔和用墨、如何布局和取舍……若不是亲近的弟子,画师是不肯让他人全程观看他作画的。

    卫师用墨真是出神入化,简单的笔和墨,在卫师手下变化多端,表现力极其丰富,更让陈操之惊喜的是,卫师作画颇似后世的素描,先用细笔在绢本上勾勒枫树、大江、渡口的乌篷船、船头的人物和岸上倚柳吹箫者的轮廓,线条密如蛛网,笔痕富于变化,可以说是满纸线条飞舞。

    中国画与西洋画最重要的区别就是中国画重线条,而西洋画重透视光影,看卫师作画,陈操之对中西画的异同领会更深了。

    顾恺之对陈操之道:“卫师没有见过桓伊,我去年曾见过一次,等下桓伊就由我代笔,子重,那日桓伊是头戴缣巾、身披白绢单襦对吧?”

    因为夜里还要学《庄子》,陈操之不能全程看卫师作画,甚觉遗憾。

    卫协知他心思,说道:“操之,你去吧,等你来了我才继续画,你不在我就歇着。”

    陈操之大喜,长揖而去。

    夜里再来时,卫协又画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整幅画卷布局已成,画卷横八尺六寸、纵一尺四寸,依赠笛故事分为三段:一为闻笛、二为赠笛、三为笛声送别,三幅画三个场景,依次比邻,此谓连环画。

    卫协言道:“绘成此画大约需要半个多月,每日一个半时辰,老朽年老体衰,不堪长久凝神作画了,若是恺之来画,七日可成,不过恺之长于画山水、禽兽,而人物尚未精熟。”

    顾恺之又想起毛氏女郎,决定明日就去寻访,说道:“谨遵吾师教导,恺之近来专攻人物。”

    陈操之今夜还是在桃林小筑歇息,顾恺之因为昨日一夜吟诗,声音有些哑了,毕竟彻夜咏叹是很费神的,不可能夜夜如此,所以陈操之和刘尚值睡了个好觉。

    次日是十月初八,又逢休学日,陈操之赶回徐氏学堂,徐邈告知其父徐藻已携葛洪之信去拜访6纳6使君了,两个人便又回桃林小筑,观看卫协作画。

    顾恺之约了刘尚值,二人悄悄离开草堂,让老芒头之子领路,去邻村寻那毛氏美女,一个时辰后刘尚值独自回来了,摇着头笑。

    卫协问顾恺之哪里去了?刘尚值答道:“去邻村画人物去了,让我回来代禀卫师,他今夜可能不回来了,他要连夜作画。”

    私下里刘尚值对陈操之道:“山萝村的那个毛氏女郎果然清丽不俗,顾恺之一见就了痴,毛氏女郎捣衣他就蹲在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女郎撩水泼他也不躲,现在正恳求那女郎让他画,说什么姓毛姓焦都不要紧,只要人美——”

    陈操之微笑,顾恺之若不痴美女,如何画得出《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和《列女仁智图》那些神态各异、风姿卓绝的诸多女子画像?若顾恺之者,可谓真正的好色者也。

    陈操之在桃林小筑用罢午餐,卫师午后要小睡一下,陈操之便取了纸笔试着学画几笔,中国画以笔为骨、墨为肉,墨分五彩,有黑淡、干、湿六种效果,又根据用水的多少,墨又分为焦淡、精五种变化,个中精妙,绝非一年半载就能掌握和领会的,且喜陈操之有西洋画的基础,而且中国画的运笔与书法有相通之处,所以他领悟得很快,每有所得,则独自微笑。

    刘尚值见陈操之时不时地笑,便道陈操之与顾恺之为友,沾染了顾的痴气。

    徐邈也笑道:“江东二痴是极有名的,难道子重要凑成三痴?”

    刘尚值便问江东除了顾恺之还有谁痴?徐邈道:“6氏花痴啊,难道你没听说过?”

    刘尚值恍然道:“明白了,6禽想请子重去救治菊花,那菊花肯定是6花痴的,那日在华亭道上我曾见过6花痴的一个侧影,不过没看得真切,不知到底有多美?既称得上吴郡第一名媛,想必是极有容色的,那日子重瞧得一清二楚,子重你说——”

    徐邈打断道:“尚值兄,莫要议论当世女子的容貌,这样显得轻薄。”

    徐邈为人端谨,很有乃父儒师的风范,表里如一,让人敬重。

    刘尚值赶紧道:“是是,不说了,不过我想问的是那6花痴如何痴得过顾恺之?说说这个无妨吧。”

    徐邈道:“6氏女郎痴于花木,她在城里有一园子叫惜园,园中花木之盛、芳华之美,冠于江左,她每年春秋两季都要出外寻访奇花异卉,足迹遍及吴郡的山山水水,若知人家有名花异种,必殷殷往求,人家因为她是6氏家族的女郎,又爱花情真,往往愿意割爱,但也有不肯的,这个6葳蕤恋恋不舍,便一年两次前去探望,曾有一次,上虞县某户人家有一株琼花,花大如盘,洁白如雪,那人家不肯转让,6葳蕤在花树下爱恋徘徊不忍离去,第二年四月再去,那琼花树却枯了,6葳蕤大哭,求得枯树载归吴郡,移栽到惜园,没想到竟活过来了,传为一件奇事,都说6氏女郎爱花感动花神,花痴之名由此传扬开来。”

    徐邈说6葳蕤之事时,陈操之也停下画笔,微笑着倾听,心想:“这样的女子简直是聊斋里的人物啊!”

    阿娇一直在边上侍候,这时附耳刘尚值咕哝了几句,刘尚值大笑,徐邈问他笑什么,刘尚值想忍没忍住,笑道:“我这侍婢说若有那爱慕6花痴的男子,多种些名花异草,引那6花痴前来,却又不肯转让,让那6花痴一年几次来探访,久而久之,岂不是对花对人都有情了。”

    徐邈虽然端谨得有些古板,这时也不禁莞尔,说道:“那是以前6葳蕤年幼,现已及笄,6使君是不肯她到处乱走了。”

    刘尚值心直嘴快,脱口道:“依我看,子重与那6葳蕤倒是般配——呃,不说了,不说了。”赶紧闭嘴,他知道陈操之兄嫂之事,丁氏只是末等士族,与陈氏联姻就已经闹得风风雨雨,6氏更是江东顶级豪门,哪个寒门士子敢要高攀,只怕笑也要被别人笑死、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虽然在刘尚值看来,这世上应该没有陈操之配不上的女郎,但门第的鸿沟是冰冷而坚硬的,刘尚值自悔失言。

    陈操之笑了笑,并不在意,自顾绘画。

    这时学堂的仆役气喘吁吁地跑来,说6太守派人来请陈郎君去郡城相见,牛车停在桃林外。

    ——————————————

    补更,晚七点和十二点还有二更,请求推荐票支持。

四十七、金风亭北

    九月中旬,散骑常侍全礼离开钱唐返回建康,途经吴郡,全礼是吴郡的中正官,但只受司徒府辖制,本郡太守无权干预他访察人才的职能,但吴郡十二县选拔了什么人才上来,总要向太守通报一声,而且全礼与6纳私交也不错,所以全礼在太守府盘桓了两日,饮酒叙话,说吴中山水之美和人物之俊,他此次擢拔出来的六品寒士陈操之自然是重要的话题

    6纳起先听说全礼把一个十五岁的寒门少年擢为六品,颇不以为然,寒门六品就相当于士族子弟被评为最上品二品,应该是慎之又慎的,但看到全礼出示当日陈操之与褚文谦比试书写的那卷《停云》诗时,不禁对陈操之那别具一格的行楷大为赞叹。

    6纳是公认的承袭了先祖6机书风的大书家,浸**道三十余年,对篆行四种书体无不精擅,被列为书法第二品,仅次于第一品的王羲之和谢安,但在大多数江左人士看来,6纳的书法不在王、谢之下,之所以不能列为第一品完全是因为北方门阀把持了朝政和风评的缘故。

    吴郡人皆知6纳之女6葳蕤是花痴,却不知6纳对于书法之痴不输于其女,他四处重金收罗碑简和书贴,有些碑记因为是庙堂之宝,无法搬取回来,他就坐卧碑下,用手一笔一划地扪摩一遍,然后亲手拓取贴本,6纳是以二品官人的资格步入仕途的,为官十五载,聘用属官先看其书法,字劣的一概遣退,书法入品的就能得到重用,所以6纳任吴郡太守五年以来,吴郡书风大盛,无论士庶,无不以练习书法为学习的第一要务,时人比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有饿死者,6纳好书法,则举郡习书以为仕进之梯。

    所以,当6纳看到陈操之那清峻洒脱、俊拔飘逸的行书时,就好比武士看到宝刀、驴友望见胜景,其惊喜可想而知了,当即就要全礼割爱,想把这幅字留下。

    全礼呵呵笑道:“祖言兄,陈操之是你治下的小民,要索取他的字还不容易吗!明年三月他要来郡上接受州中正考评,到时你命他多写几幅便是,而这一幅,我要带去郯县给王逸少一览。”

    王逸少便是王羲之,现已辞官隐居郯县金庭。

    6纳听全礼如此说,只好作罢,送别全礼之后,6纳一直惦念着陈操之那有别于王顾的独特书风,虽然陈操之明年三月要来郡上,但还是觉得时日太久,思谋是不是遣使赴钱唐取陈操之的几幅字来,或者干脆把陈操之接到郡城,亲眼看他书写,所以这日见徐藻呈上葛洪的信,听说陈操之现在徐氏学堂学习,6纳是喜出望外,即命府役驾牛车接陈操之来。

    陈操之带着冉盛,乘牛车到达6府时已经是申时初刻,下车时正遇6禽,6禽瞪大眼睛问:“咦,你来此作甚!”还以为陈操之是特来救冶菊花的,不悦道:“早两日不来,现在那菊花‘玉版’已经枯萎殆死了,你还来作甚!”

    陈操之澹然不语,府役答道:“是使君请这位陈郎君来的。”

    “哦!”6禽很是惊诧,看着府役领着陈操之进去,不明白叔父请陈操之来有何事?

    6纳见到陈操之,觉得有些眼熟,这样俊美的少年是让人一见难忘的,略一思忆,便惊呼道:“原来是你,快随我来。”携了陈操之的手便往后堂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徐藻,心想使君怎么会认得陈操之,真是怪哉!

    陈操之记不得哪里见过这位长须威严的6太守,从容问:“6使君,传小子来有何吩咐?”

    6纳依旧携着陈操之的手,边走边说:“原来你便是陈操之,在华亭我见过你,你为蕤儿救治黑菊,蕤儿这些日子正寻你,她的玉版眼见是不活了,急得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好些。”

    陈操之前世并非园艺大师,只是旅途中对各种花木见得多,懂得一些栽种花卉的常识而已,枯死了的菊花如何救得活,他又没有观音菩萨的杨柳瓶净水,说道:“好教使君得知,小子只是略懂园圃之艺,并无让花木起死回生之术。”

    6纳道:“聊尽心意,不想让蕤儿太伤心而已。”

    6纳有一子一女,儿子6长生,女儿6葳蕤,6纳对这一双儿女宠爱无比,五年前爱子6长生有疾,6纳焦虑得辞官不做,夙夜忧叹,直到长生病愈,才重新回任摄职,其宠溺儿女在江东士族当中是出了名的,也为北方门阀所笑,说6氏缺乏家教。

    6府后院极大,占地两百余亩,曲院回廊,楼台亭阁,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太湖石叠成的园门外,这就是6纳专为爱女6葳蕤建的惜园了,但见满园花树,团团簇簇,高低错落,让人目不暇接。

    6纳问园门边的一个使女:“葳蕤何在?”

    使女施礼道:“小娘子在金风亭守着那株玉版垂泪呢,唉——”

    6纳摇了摇头,放开陈操之的手,大步向前,叹道:“真是痴儿,左右不过是一株花嘛,值得如此伤心吗!”

    陈操之道:“使君,菊花玉版或许是救不活了,但小子可以劝劝葳蕤娘子。”

    6纳回头看了陈操之一眼,苦笑道:“蕤儿盼你如救星呢,你也救不活她的玉版,只怕更难过了。”

    陈操之跟着6纳来到金风亭外,只见姹紫嫣红,清香沁鼻,时值初冬天气,各色菊花开得正盛,金风亭里,一个梳堕马髻的素衣女郎坐在蒲团上,肘支短案,一手托腮,望着不远处那株花叶尽萎的名贵菊花玉版痴痴出神,颊边犹有泪痕。

    一个侍婢望见6纳,忙道:“葳蕤娘子,家主来了。”

    6葳蕤便扶着侍儿起身来迎接,刚叫了一声:“爹爹——”,一眼看到那温雅含笑的葛袍少年,一双哭肿的妙目立即睁得老大,惊喜交集的样子:“啊,你来了,快救救我的玉版吧。”

    陈操之施礼致意:“在下陈操之,玉版在哪里?”

    6葳蕤一扫憔悴之态,碎步向前,来到那株菊花前,满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道:“就是这株,你,陈操之,能救吗?”

    陈操之近前一看,菊花玉版的花叶全萎了,枝梢都已枯脆,只有主干还有些水绿,总之十停已经死了七停。

    陈操之摇了摇头,说道:“葳蕤娘子,我想拔出玉版的花根看一看,如果根烂了,那就彻底没救了,人都有寿夭,又何况树木呢,你不必太难过。”

    6葳蕤迟疑了一会,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你拔。”

    便有健壮仆妇上前,都是侍弄花木惯了的,手脚麻利地将菊花玉版刨出。

    陈操之上前,抖落根茎上的泥土一看,根茎已经腐烂了一大半,6葳蕤看到了,泫然欲涕。

    陈操之想起一个秘法,心道:“葛师的《抱朴子》里提到过硫酸铜溶液——曾青,却没有关于类似高锰酸钾的记载,不然的话用高锰酸钾溶液将根茎洗洗泡泡再种,也不见得就救不活。”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个法子,权且试试,或许有万一的机会。”

    6葳蕤泪光朦朦眸子陡然一亮,忙问什么法子?

    陈操之让人去准备一盆秫酒,命仆妇将玉版根茎腐烂的部分抠去,在秫酒中洗净烂根,浸泡一会,换一处干燥之地重新栽种,说道:“莫要浇水,三日后若花干未枯,或有成活之望。”

    ——————————

    更晚了一些,为了下一更,小道继续努力,烦请书友们登录一下,投票给我,今天票有点少。

四十八、燕歌行

    徐藻不知陈操之被6纳唤进后堂何事,便一直在厅中等着,等了大半个时辰、夕阳西下才见陈操之跟在6纳后面出来

    6纳笑容可掬,对徐藻道:“子鉴兄,抱歉抱歉,劳你久等了,真没想到陈操之还懂园圃花木之道,小女现在转忧为喜,我亦心怀一畅,天色不早,操之与子鉴兄留下,一起用了晚餐再回去。”

    6府家宴,菜肴丰盛,用餐毕,6纳又邀二人去书房叙谈,先问陈操之在徐氏学堂学业如何?

    陈操之含笑道:“徐师在此,小子何敢自陈。”

    徐藻捻须而笑,说道:“我尚未考校过操之,但其颖悟勤励乃我授业十年以来仅见,犬子徐藻亦以勤励知名,但与操之比,有墨守成规之憾。”

    6纳嘉许道:“天资聪颖者多有,勤学励行的少见,操之二者得兼,实在是难得,全常侍擢你为六品,果然是有知人之明。”又笑道:“我今日唤你来,原是想一睹你左右开弓的书法,一见你才现你原是华亭道上护花少年,便急着拉你去惜园护花,倒把正事给忘了,现在就请操之为我写一贴。”

    陈操之道:“使君是当世大书家,小子要班门弄斧,好生惶恐。”

    6纳朗声大笑:“操之,莫要太谦,我看过你的《停云》诗贴,你的左右手书体都是入品的好字,虽然尚嫌稚涩,但假以时日,我亦当避让三舍。”

    徐藻把陈操之当作自己的子侄,说道:“6使君夸奖过甚,莫让操之养成骄气,还得时时警励他才好。”

    6纳饶有兴致地瞧着陈操之,对徐藻道:“子鉴兄多虑了,你看看陈操之,可有半点得意骄色?依我看陈操之不是自矜,而是过于内敛,少年意气扬,太过内敛反而不佳。”

    徐藻借机道:“使君有所不知,佻脱飞扬乃是少年常性,操之又何尝不是如此,但其内敛也是有缘由的。”当即将陈操之与钱唐褚氏结怨之事说了,那日褚俭要他拒操之入学之事也说了,只是徐藻太过敦厚,褚俭的一些威胁言语他没有说出来。

    6纳点点头,不予置评,只是道:“这事我知道了,操之安心在吴郡学习便是,不会有人打扰你。”

    陈操之便走到书案前,注水磨墨,一边问6纳:“使君要小子书写什么诗文?”

    6纳略一思忖,问:“操之可曾读过我先祖士衡公的诗文?”

    6机6士衡在两晋南朝名气很大,钟嵘《诗品》把6机的诗列为上品,认为6机的诗可以与陈思王曹植比肩,但陈操之前世今生都没读过6机的诗,只在葛洪藏书中见到有6机的《文赋》一卷,当即答道:“小子愚钝,只读过6平原的文赋一篇。”

    6纳便道:“那我来问你,文赋中有何创见?略举一二便可。”

    陈操之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此两句便是前人所未道。”

    6纳拊掌大笑,指着陈操之对徐藻道:“此子妙悟,深合我心。”起身去书架上取出一卷绢书来,展开寻看了一会,走过来将绢本置在书案上,对陈操之道:“文赋太长,你且书写这一燕歌行。”

    陈操之磨好墨,并未立即书写6机的这《燕歌行》,而是将这诗吟诵了三遍,熟记于心,体会诗中意境——

    “四时代序逝不追,寒风习习落叶飞。

    蟋蟀在堂露盈阶,念君远游常苦悲。

    君何缅然久不归,贱妾悠悠心无违。

    白日既没明镫辉,寒禽赴林匹鸟栖。

    双鸠关关宿河湄,忧来感物涕不晞。

    非君之念思为谁。别日何早会何迟。”

    6纳微笑着注视陈操之,知他在酝酿情绪和书意,单此一项,就知此子于书道已颇有领悟。

    陈操之落笔了,他没有双手执笔,双手执笔总会影响书写的,那日在丁氏别墅是为了出奇出新,才在全礼、丁异面前左右手一齐书写,现在不必那样故作惊人之举,他先用左手《宣示表》体的楷书写了一遍《燕歌行》,再用右手的《张翰贴》式的行书又写了一遍,搁下笔,退后一步,说道:“请使君指教。”

    6纳自始至终在看陈操之书写的全过程,这时与徐藻一齐近前细赏,半晌,6纳问:“操之,全常侍手里的《停云》诗贴是你何时书写的?”

    陈操之答道:“是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书写的。”

    6纳点头道:“时隔半载,操之左右手两种书体俱有长进,可见平时练习的刻苦,但要成为大书家,尚须遍临名家法贴,我这里碑贴甚多,你尽可借去临摹,小心在意,莫要污损便是。”

    陈操之大喜,当即借了两种书贴去,竟都是真迹,一是卫恒的《四体书势》,卫恒是西晋大书法家,他有个女儿更出名,便是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王羲之书风亦深受卫恒影响;二是谢安的《赠王胡之诗》,谢安在东晋与王羲之的书法齐名,但其书法未能流传到后世,连摹本也极罕见,而陈操之现在看到的竟是谢安亲笔书写的真迹!

    6纳送徐藻、陈操之出书房,看到素白窈窕的6葳蕤静静地等在穿廊上,却是特意在此等候陈操之,为的是道一声谢,先前忙于救治菊花玉版,忘了道谢。

    陈操之道:“既然葳蕤娘子谢我,那我有个请求——”

    “哦,请讲,我无有不允。”6葳蕤毫无机心。

    徐藻暗暗担心,怕陈操之说出什么不得体、失礼的话,毕竟陈操之还只是个少年人,却听陈操之道:“菊花玉版活之不易,只请葳蕤小娘子念我护花之劳,三日后莫要太过伤心才好。”

    6葳蕤睫毛一垂,看着自己的足尖,问道:“玉版还是救不活对吗?”

    陈操之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树木枯荣,花开花谢,亦是自然之理,惜园中花木甚多,葳蕤小娘子若为一株玉版而冷落了满园花卉,又或自伤身体,花卉若有知,岂不伤心?”

    6葳蕤惊奇地抬起眼眸看着陈操之,纯美的笑容绽放,在初冬夜色里使劲点头。

    ————————————————

    求推荐票!

四十九、迷蒙的喜悦

    吴郡士族虽然看不惯南下的北地门阀,但对徐藻博士开讲的孙炎《尔雅音义》和李登的《声类》、以及洛生咏却极感兴趣,督促子弟要勤学洛阳正音,而聚居在建康、会稽附近的北方门阀却从没有要求子弟拜江东人为师学习吴语的,南北士族地位的高下由此可见一斑

    所以,休学一日后的十月初九上午又是徐氏学堂听讲人数最多的时候,6禽、褚文彬都来了,6禽现在对褚文彬是毫不理睬,他听说了一些褚氏与陈操之的私怨,心知那日褚文彬是想挑拨利用他来打击陈操之,打击陈操之无所谓,但被褚文彬利用着那就太让他不舒坦了,6禽对陈操之的无礼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这个寒门小子在他面前应该毕恭毕敬才是。

    昨日6禽见叔父6纳召见陈操之,很是奇怪,后来向管事打听,得知陈操之去惜园救治玉版了,6禽就以为陈操之是专为菊花玉版而来,不禁大为恼火,又心生鄙夷:“这个陈操之,前日还拿腔作势,说什么‘我不会为你医治菊花,除非你再次请求我’,我还以为他有多么清高呢,却原来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直接攀到我叔父那里去了,我叔父为了七妹,那是言听计从的,陈操之就是利用这一点为自己制造声望,实在是太卑鄙了。”

    褚文彬并没有把他与6禽交恶之事告诉父亲褚俭,不然少不了受父亲一通责骂,他相信机会总有,陈操之又不是圣人,总会犯错的,他褚文彬就是要等陈操之犯错,然后宣扬之,为此,他让手下收买了学堂的一个仆役,让那仆役多盯着陈操之,一有异动就向他的那个手下报告,他褚文彬当然是不会直接出面的。

    这日褚文彬便得到一个重要消息,昨日6太守派牛车接陈操之去郡城,很晚才与徐博士一道回来,褚文彬惊疑不定,中午回去便对父亲褚俭说了此事。

    褚俭阴沉着个脸,说了声:“知道了。”挥手让他出去,没走两步又把他叫住,吩咐道:“那个陈操之,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了,让人盯着就行,有事再告知我。”

    原来早间太守府堂会时,太守6纳出示陈操之的书贴,在吴郡属官面前称赞陈操之书品和人品,褚俭总觉得6纳似乎在有意无意提醒他什么,让他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陈操之依旧读书、听讲、勤记笔记、习练书法,傍晚去桃林小筑观摩卫协绘作《桓伊赠笛图》,也画些简单的山石树木,卫协会指点他如何用笔和用墨。

    顾恺之这几日往来于桃林小筑与山萝村之间,很是忙碌,那毛氏女郎得知他是顾家子弟,又经不住他痴磨,就答应让他画了,顾恺之画的是《月夜捣衣图》,让毛氏女郎蹲在溪岸边,一篮衣衫捣洗个不休,也很辛苦,又担心衣衫捣烂,顾恺之说:“尽管捣,我赔你十件衣衫,不,一百件。”

    十月十一日午后散学不久,又有一位学子慕名来到徐氏草堂向徐藻博士求学,自陈姓丁,名春秋,钱唐士族。

    依旧是徐邈代父出题,徐邈听说是钱唐来的,便问:“丁兄识得钱唐陈操之否?”心想:“若是不识,或者有隙,那就有繁难的玄学问题等着你。”

    若是以前,丁春秋肯定会一口否认识得陈操之,生怕钱唐丁氏的名声会被陈氏所污,不过自从那次齐云山雅集之后,丁春秋趾高气扬的骄态收敛了许多,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对陈操之颇有些佩服的,而且这次来,堂姐丁幼微还托他给陈操之带了一些物事,当即答道:“认识,陈操之在此间吗,请他出来一见。”

    初入徐氏学堂,一个人都不认识,而且听说是要答辩问难的,丁春秋有点心里虚,所以找个认识的出来壮一下胆也好。

    徐邈道:“先进行入学答题,然后我带丁兄去找陈操之。”

    丁春秋“哦”了一声,挺腰跪坐,强自镇定道:“请徐兄出题。”

    徐邈道:“《礼记.儒行》‘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何解?”

    丁春秋顿觉身心轻松,手中麈尾一摆,琅琅道:“不因势位自矜庄,不以己小胜而自矜大也。”

    徐邈微笑道:“善,丁兄通过了,明日是休学之日,丁兄后日可来草堂听讲。”

    轻松过关让丁春秋心情大好,以为是因为自己才华横溢的缘故,什么难题到他这里都迎刃而解了,爽朗地笑道:“陈操之何在,我还有些东西要交给他。”

    徐邈以为丁春秋与陈操之交情甚好,当即带他去狮子山北的桃林小筑,丁春秋本来是想派仆人把堂姐丁幼微交代的东西带给陈操之就可以了,但见徐邈真诚热情,而他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需要向陈操之了解一下情况,便让两个仆人跟着,来到桃林小筑。

    陈操之正在向师兄顾恺之请教小中见大、远映透视之理,见到丁春秋,稍感讶异,起身相迎。

    丁春秋不习惯与陈操之寒暄,略施一礼,便道:“幼微堂姐让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回身吩咐仆人:“丁柱,把木箱给陈郎君搬过来。”

    冉盛看到丁春秋,记起食盒被踢翻之事,恨意未消,瞪着丁春秋,这时听说陈操子的嫂子丁幼微给陈操之带了东西来,高兴了,一挽袖口道:“我来搬。”轻巧巧将一只大木箱搬进草堂。

    丁春秋与陈操之相见还是觉得尴尬,便道:“东西已带到,不负堂姐所托,那我就告辞了。”

    陈操之知道丁春秋自矜身份,不肯与自己为伍,也不挽留,步出草堂送他几步。

    顾恺之走出来道:“子重,这位是谁,给你送东西来,很好啊,怎么不请里面坐?”

    陈操之便给丁春秋和顾恺之相互引见了一下,丁春秋惊问:“是晋陵顾氏家族的顾恺之?”

    顾恺之也惊问:“难道别处也有与我同名同姓的顾恺之?”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丁春秋听过江东二痴顾恺之的痴名,更惊讶的是这与6氏、朱氏、张氏并称吴郡四姓的顾氏公子竟与陈操之这般熟络,还师兄师弟相称,这让丁春秋本来就不强大的骄气彻底没有了,进到草堂坐定,还没说几句话,就听草堂外有人问道:“陈郎君在这里吗?陈操之小郎君——”

    陈操之出去一看,是三日前来接他去6府的那个府役,便拱手问何事?

    府役道:“请陈郎君借一步说话,敝府牛车就停在林外。”

    陈操之走回草堂,请顾恺之、徐邈、刘尚值陪丁春秋叙话,他跟随6府差役来到桃林外,见一辆装饰精美的牛车停在林边溪畔,几个婢仆在牛车边侍立。

    车稍的锦幔一掀,先下来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婢,随后是一位粉底青花襦裙的女郎,堕马髻活泼俏丽,明眸顾盼秋水盈盈,这女郎见到陈操之,一双美丽的眸子笑眯成两弯月牙儿,清脆的嗓音里透着欢悦:“陈操之,那株玉版好象活过来了,我特来告诉你一声。”

    陈操之见是6葳蕤,心中也是一喜,问了玉版的情况,说道:“既已有了生机,那就再用稻草灰若干,埋于根焉,不要浇水,这冬季冷雨够多的,再浇水又要烂根了。”

    陈操之说话时,那6葳蕤睁大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陈操之,纵然陈操之神定气闲,也被这双明净得没有半点渣滓的眸子看得有些脸热。

    “是呀,”6葳蕤点头道:“这株玉版我太喜欢了,上个月怕它旱着,浇多了水。”

    陈操之道:“葳蕤小娘子请看,这片桃林并无人照料,可是生长得很好,现在树叶落尽,来春则抽枝叶,桃花缀满枝头,所以说种植花木不应该太精心,根要舒展、培土要均匀、筑土要紧密,栽种时要非常细心,种好之后后就尽量少管它,顺应花木的天性,任其自然——”

    这是陈操之前世读过的柳宗元写的《种树郭橐驼传》里的种植之道,现在说出来赢得6葳蕤连连点头。

    斜阳映水,炊烟袅袅,一个年长的仆妇催促葳蕤女郎娘子回城。

    6葳蕤便道:“陈操之,那我回去了,你休学之日到我惜园里看看我的花可好?我要多多向你请教。”见陈操之稍一踌躇,便道:“我会让爹爹派人请你去的。”

    6葳蕤上了牛车,又撩开车幔问:“陈操之,你怎么得罪我六兄了,我让他给你带句话都不肯,还把你说的很不堪,不过我一句都不信。”也没让陈操之回答,嫣然一笑,挥了挥手,放下车幔,牛车缓缓驶动。

    陈操之目送牛车远去,独自往回走,心里感着淡淡的、迷蒙的喜悦。

    ——————————————

    今天只有一更,小道要好好构思一下,争取明日三更,写得精彩一些。

五十、黛玉和婴宁

    丁幼微委托从弟丁春秋给陈操之带来冬衣一套、案头护手暖炉一只、建康白马坊精制紫兔毫笔五支、左伯纸十卷,另有鹿脯、柿饼若干,还有一封短信,无非是叮嘱陈操之冬夜莫要读书太晚,若是偶感风寒,切记立即求医问药,决不能拖延,小郎游学在外,没有阿姑照顾,一定要自己珍重——有些话丁幼微没有写出来,当初陈庆之就是风寒邪感没有太在意,以为咳嗽几声无所谓,却最终肺疾不治,每一思及,丁幼微就痛悔不已

    陈操之看着嫂子那娟秀清丽的《曹全碑》体小隶,心里暖烘烘的,将信收起,问丁春秋现在住哪里?建议丁春秋就近找一农户闲房居住,免得一日三趟城里城外的奔波。

    顾恺之便让老芒头去寻访,要那洁净宽敞的才好。

    大凡自矜身份的人,对于地位比他还高等的人就难免有自卑之感,丁春秋慑于顾氏家族的名声,在草堂颇有些拘谨,手里的麈尾也挥洒不起来了,想当年他父亲丁异意欲结交顾恺之父亲顾悦之却遭冷遇,而这个顾恺之却毫无门第之见,虽说有点痴,但顾氏的郡望和顾恺之本身的才名摆在那里,谁敢有半点轻视?江东人是拿顾恺之与琅琊王氏的王献之、陈郡谢氏的谢玄相提并论的。

    又得知那个病怏怏的老者是名闻天下的大画师卫协,丁春秋更是不敢流露半点骄气,与寒门的陈操之、徐邈、刘尚值渐渐融洽起来,抛开了门第之见,丁春秋这才现眼前三人都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刘尚值直白坦率、言谈风趣,徐邈人品端谨、家学丰赡,陈操之更是咳珠吐玉、妙语不断,与徐邈辨析义难,让旁听的丁春秋赞叹不已。

    次日是休学日,丁春秋从城中赶来桃林小筑已是辰时,顾恺之还在高卧,刘尚值在独自看书,问陈操之去了哪里?答曰6太守请去了。

    丁春秋又了一阵呆,直到老芒头来请他去看房子才回过神来,心想父亲丁异叮嘱他到吴郡求学要结交高门士族子弟,要展现才华引起6太守的注意,没想到这些都让陈操之做到了,陈操之只不过是个寒门子弟啊,而且来吴郡不过半月,对此,丁春秋难免有些嫉妒。

    丁春秋到达桃林小筑的同时,陈操之也到了太守府,6纳与他谈了一会当年他亡兄陈庆之的旧事,便让管事领陈操之去惜园。

    魏晋之际,礼教松弛,而且在6纳看来,爱女6葳蕤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陈操之也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如果这时有人提醒他应注意男女之防,只怕6纳会勃然大怒,斥责那人自己内心龌鹾——

    陈操之在金风亭畔见到6葳蕤,6葳蕤穿着小菱纹的襦裙,方领大袖,衣襟下达腋部,旋绕于后,衬显窈窕身段,梳着分髫百花髻,眉毛微微扬着,笑容分外甜美,说道:“陈操之你来看,玉版出新叶了。”

    陈操之过去看了看,菊花玉版原本几乎枯死的枝干出了几片新叶,看来真是活过来了,没想到秫酒真能代替高锰酸钾溶液起到去腐杀菌的作用,真可谓是歪打正着。

    6葳蕤又引着陈操之去看那株从明圣湖畔移栽过来的金钗石斛,一一向陈操之说这株腊梅是从哪里寻来的、那株连翘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如数家珍,忽然问:“陈操之,你府上就在明圣湖畔对吧,是不是也植有很多花树?”

    听陈操之说没有,6葳蕤就奇怪了:“那你怎么知晓这么多园艺之道?”

    陈操之道:“明圣湖畔的山林间多有各种奇花异草,我喜欢登山涉水去探望它们,观察它们的习性,有些花喜荫凉、有些花喜日晒、有的耐旱、有的要植于湿地,看那些花在哪些地方生长得最好、花开得最盛,就知道花们的喜好了,顺应花性就能栽养好它们,不过我不喜欢把花移植回自家庭院,土质有别,花木生长不易。”

    6葳蕤蹙眉道:“你是在说我吗?可是你想,花也是要人照顾的,风雨雷电、禽兽啄噬,你今年见花开得好好的,明年去看,那株花枯萎了、被禽兽践踏了,你不会难过吗?世上多有赏花人,可是真正爱花、惜花的有几个呢?往往奇花异种,脆弱易凋,我没看到便罢,看到了总想由我来照看它,感觉很安心——”

    陈操之有些惊讶,望着6葳蕤纯美的容颜,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吴郡人都笑我痴,说我是花痴,谁又知道我见花开花谢的领悟呢,我娘亲去世得早、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早夭,我兄长生亦是多病,人之死也如这花木一样,凋谢了、枯萎了,也许如佛典说的有转世轮回再世为人,但我已经不认识他们了,就象同一株花树,每年开的花也不会是一样的——”

    魏晋人浓烈的生命感伤在眼前这个名门女郎身上体现尤为明显,陈操之原以为6葳蕤只是一个生活优裕、爱美纯真的简单少女,没想到她这么多愁善感,6葳蕤象《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吗?有点象,又不大象,6葳蕤应该更纯粹一些,还有,6葳蕤爱笑,仿佛聊斋里的婴宁。

    6葳蕤见陈操之目不转睛望着她,“格”的一笑,说道:“怎么了,你也要笑我是不是?”

    陈操之微笑道:“怎么会,我觉得你说得很好,让人心怀窈缈、俗虑全消,觉得活着很美好。”

    6葳蕤笑道:“我又不会玄学清谈,哪能说得这么高妙让你俗虑全消呢。”

    6禽这时走了过来,他在一边冷眼观察陈操之好一会了,这时眼里仿佛没有陈操之,对6葳蕤道:“七妹,菊花玉版活了吗?”

    6葳蕤眉开眼笑道:“活转了,新叶了,六兄,你来看。”

    陈操之见便道:“葳蕤小娘子,那我告辞了。”

    6葳蕤看着从兄6禽那悻悻然的样子,偷偷朝陈操之眯眼一笑,说道:“那好,谢谢你活救了我的菊花——短锄,代我送陈郎君出园。”

    短锄是6葳蕤贴身侍女的名字,俏生生的一个女孩子,却让6葳蕤叫作短锄,短锄栽花啊。

    6禽看着陈操之的背影,对6葳蕤道:“七妹,以后莫让这个陈操之再入园了,这人小小年纪,心计很深。”

    6葳蕤道:“六兄,陈操之心计深不深,关我的花什么事呢,我请他来是救菊花玉版而已。”

    6禽道:“七妹你不知道,这寒门学子一入我6府就声望大增啊,我不想给他这种沽名钓誉的机会。”

    6葳蕤道:“可我听爹爹说陈操之甚是有才,书法极好,既然是真有才,那么我6氏借一帆风、助他扬名又何妨呢,君子**之美啊。”

    6禽语塞,却道:“也没什么才,论书法,不如我远甚。”

    6葳蕤道:“哪天六兄和陈操之比试一下书法,让爹爹作评判。”

    6禽一屑道:“我和他比,笑话,他没那资格。”

    6葳蕤含笑道:“六兄,你既说他书法不如你远甚,又不肯和他比,那人家怎么知道你书法比他高明?”

    6禽道:“我们和他不是一样的人,没什么好比的,比如说你要我和农夫比挑粪,那我敬谢不敏。”说罢,自以为譬喻精妙,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6葳蕤噘嘴道:“可这明明是比书法嘛,扯到挑粪去做什么!书法之道,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6禽强词夺理道:“怎么没有,这满园花树都有高低贵贱之分呢,七妹你怎么专挑名贵稀有的品种移栽,那些寻常花种怎么不种?”

    6葳蕤六兄不讲理的,我不和你说了。”

    6禽忙道:“好好,不说了——七妹,真庆道院的茶花开了,哪天我陪你去赏看。”

    6葳蕤道:“我不要你陪,我自去。”

    ——————————

    今日还有二更,请继续支持小道,支持寒士!

五十一、两个爱花人

    立冬过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早起登狮子山,山岩地表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后凋的松柏象是被冻着一般青得黑,口里呼出的是白气,这吴郡的冬季到来了。

    陈操之、来德都穿上了冬衣,冉盛却不肯穿,只是两件单衫,说热,摸摸他的手,果然热乎乎的,冉盛的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强健啊。

    不过十月的天气冷得不彻底,接连几日冬阳高照,又暖洋洋得象是春天跨过冰雪提前到来。

    十月十六日休学,陈操之、刘尚值跟着顾恺之去山萝村,在那毛姓佃户家中用午餐,那毛氏女郎每日随父兄劳作,肤色虽不甚白皙,但莹润有光泽,眉目颇有灵气,走起路来轻快矫健,想必溪边捣衣姿势也是很美的。

    午后归途,顾恺之道:“子重,今日晴好,待夜里一轮朗月出来,我的《月夜捣衣图》就可以画好了,比卫师的赠笛图可快得多。”

    陈操之以前只会画风景,没学过画人物,便道:“长康,我要向你学画人物,卫师精力不济,没时间教我。”

    顾恺之笑道:“好,我这算是代师授艺了吧,不过你还是先画你的山水树木,我感觉你对画那些很有灵气,先熟悉了用笔用墨的技巧,明年我再教你画人物——你也要画美人吗?”

    陈操之笑道:“自然少不了要画美人。”

    顾恺之问:“那你准备要娶几房妻妾?”

    陈操之奇怪道:“娶妻与画美人何干?”

    顾恺之道:“那毛佃户说要把女儿送与我做妾,我婉拒了,许诺免他一年田租,我才十四岁嘛,我虽好色,但不好淫,若是每画一个美人就要娶回家去,那我如何受得了!”

    陈操之、刘尚值都是大笑。

    顾恺之又道:“娶回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每日看着那韶颜被岁月侵蚀逐渐老去,实在很无趣啊,所以我只画她们最美的时刻,然后绝不再见她们。”

    陈操之赞道:“长康深情妙语,可传扬后世了。”

    刘尚值道:“那6花痴是吴郡第一美人,长康何不画之?”

    顾恺之道:“顾、6两家交恶,三十年不相往来,我何敢去画6氏的女郎!待子重学会了画人物,让子重去画,庶几无憾。”

    三人回到桃林小筑,卫协对陈操之道:“午前有6氏家仆来寻你,未说何事,见你不在,便去了。”

    此时日已西下,明日又是徐博士开讲日,无暇去6府,只有等三日后休学日再去,把上回借的卫恒《四体书势》和谢安的《赠王胡之诗》一并还了另借两本字贴来临摹。

    因为要看顾恺之画完《月夜捣衣图》,陈操之便在桃林小筑留宿,夜里,一轮皎月升起,卫协、顾恺之、陈操之、刘尚值沿小溪往南漫步,却遇徐邈与丁春秋踏月而来,便一起赏那泠泠月色。

    小溪两岸,桃树叶子落尽,只剩棱棱枝丫,溪水潺潺,跳跃着波光,偶尔会听到鱼儿“泼刺”一响,日间一切颜色被这月色笼罩,只剩下黑白两色,但正如墨分五彩,有黑淡、干、湿多种变化一样,这月下之景层次亦极丰富,云翳、远山、隔岸农舍人家、疏疏桃林、同行者亮亮的眸子——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霎时打破了这月下朦胧的黑白之境。

    顾恺之击掌叫道:“有了!”飞一般往回跑,一个顾氏家仆赶紧跟下去。

    丁春秋惊问:“这是为何?长康兄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卫协笑道:“想必是忽有所悟,急着去作画了。”又道:“冬夜寒重,老朽也要回去了。”

    众人一起回到草堂,见顾恺之已经在伏案作画,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幅四尺长卷《月夜捣衣图》脱稿:

    一轮圆月升起在东山上,云翳如轻纱使得月色朦胧,溪流曲折,一个垂髫女郎蹲在溪岸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女郎手里的木杵举得高高,朝砧板上新织的布帛捣去,似乎能听到“啪啪”的寒砧声沿溪传出很远,一片疏林后,有几间茅舍,茅舍门半开,一盏灯笼探了出来,还有一个花白的头颅,想必是女郎的老父见女儿夜深捣衣未归,要去迎接,那灯笼光在月色下也是淡淡一点晕黄——

    众人在欣赏这幅《月夜捣衣图》时,顾恺之两眼只盯着卫师,见卫师嘴唇微动,说出了八个字:“气韵生动,画若有魂。”

    顾恺之大喜,对着卫协深施一礼:“多谢卫师夸奖,我且睡觉去。”

    顾恺之有这习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喜欢独自躺到床上,拥衾辗转反侧,赏心乐事,浮想联翩,不时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

    次日上午,徐藻讲完《尔雅音义》,诸学子散学,这时是巳时三刻,陈操之收了纸笔回到他的草房卧室,准备凭记忆把徐博士所讲的声韵学识整理一下,重新抄录在他装订成书籍模样的卷本上,嫂子丁幼微知他用纸量大,这回让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纸来,应该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那边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树后,是一辆牛车,等了好久了。”

    那辆牛车孤零零隐在一排柏树后,一个小婢在树后探头探脑,却是6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时了。”

    明眸皓齿的6葳蕤撩开车帘笑眯眯道:“陈操之,我昨日遣人约你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学堂开课,你总在的,就来等着了,刚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车过去了。”

    陈操之问:“真庆道院离这里远吗?”

    6葳蕤道:“不远,就在西门外。”一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稍一踌躇,6葳蕤便睁大妙目问:“有什么不妥吗?”

    陈操之一笑:“没什么不妥,这就去。”心道:“有什么好顾忌的,两个爱花人而已。”

    陈操之返身命来德驾车,跟在6府牛车后面向郡城方向驶去。

    一向关注陈操之一举一动的褚文彬现了6府的牛车,暗暗奇怪,便让自家牛车远远的缀在陈操之的牛车后面,要看看6府车上坐的是谁?

    ————————

    继续为下一更努力,请求票票支持!

五十二、臭味相投

    真庆道院在郡城西门的一座小山下,比葛洪的初阳台道院略大,陈操之与6葳蕤在道院前下车,陈操之先到三清殿上拜了拜,遵照母亲的叮嘱,无论佛堂道院,进去了就要布施,便让来德取一百文五铢钱作为香火钱,然后与6葳蕤一道在院僮引导下从后院穿过,来到后面小山下,但见半山腰上姹紫嫣红开遍,粉红、深红、玫瑰红、淡紫、深紫、鹅黄,约有数百株各色山茶,在临近午时的阳光直照下,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有道院出资修建的石阶通到半山,还有一个可供暂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锄与6葳蕤走在前面,陈操之与冉盛在后面跟着,陈操之抬头看着6葳蕤两手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粉色夹袜也看到了,6葳蕤走得很轻捷,想必是经常外出寻访花卉练出来的,颇有点脚力。

    来到松木亭畔,看着那一丛丛的山茶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地开着,6葳蕤道:“这里的茶花也有几株异种,我觉得离家近,随时可来看,道院看护这些茶花也很细心,不然——”

    陈操之笑着接口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园去。”

    6葳蕤赧然一笑,说道:“那日我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理,花木还是任其自然生长为好,都搬到惜园去,别人就没得看了,岂不是自私?”

    陈操之微笑道:“强似空山幽谷,寂寞开放。”

    6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这半山茶花,只要喜欢看的都可以来欣赏——”见陈操之向一个小坡地上一丛紫色的茶花走去,便也从后跟上。

    这是一株颇为名贵的“大紫袍”山茶,但有两处空蒂,摘痕宛然,陈操之摇头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风景之辈,生生的摘了花去!”

    6葳蕤贴上去看,不防陈操之摇着头直起身来退后了一步,右肘在她胸脯上顶了一下,不禁“啊”的叫一声,急退两步,脚下不稳,若不是身后的短锄扶着,差点就摔倒了。

    陈操之回过身来,见6葳蕤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样子,而且肘后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心知不慎碰到了6葳蕤胸部,他虽然不完全是十五岁青涩少年,但也胀红了脸,尴尬至极,这事还不大好解释,容易越描越黑,双方都不提,悄悄让它过去就最好。

    不料6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来安慰陈操之道:“不要紧,你又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们继续看花去,那边有一株瑞雪,不知会不会被人摘去?”

    陈操之本来心里无愧,但6葳蕤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倒让他生出一丝愧意,在这个纯真清丽的女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点亵渎。

    这时短锄突然说道:“小婢知道是谁摘了那两朵紫茶花去?”

    6葳蕤瞪大眼睛问:“是谁,短锄你怎么知道?”

    短锄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着两朵紫茶花到惜园来,说要找七妹去真庆道院赏花,说真庆道院的茶花全开了,小婢一看,赶紧提醒他说,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会生气的,六郎君说这又不是惜园里的花,小婢便说不管哪里的花,小娘子看见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气,六郎君觉得扫兴,将手里的花一丢,就走了。”

    6葳蕤气得无语,半晌方道:“倒没想到煞风景的也是姓6的——短锄,吩咐园丁,以后莫让六兄进我惜园。”

    陈操之道:“茶花花期很长的,比梅花早开,比桃花晚谢,摘掉了很可惜,对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狮子山那边的桃花开时,你要不要去看?”

    6葳蕤道:“那边因为是顾氏庄园的地界,以前我没去过——你明年还来吴郡吗?”

    陈操之道:“要来,要参加明年三月的官人定品,我过了正月就会动身,大约二月中旬会到,到时我来府上拜访吧,请你去看桃花,我还要画一幅《碧溪桃花图》。”

    “啊!”6葳蕤惊喜道:“你会画画吗,画得好不好?”

    陈操之道:“我是初学,不过我有名师,卫协先生教我,还有顾恺之。”

    6葳蕤道:“我也学画,师从张墨先生,张先生与卫先生齐名的,不过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去拜见卫先生——陈操之,休学日到我惜园里与我一道作画吧,我专画花木的。”

    陈操之有点踌躇,6葳蕤固然是天真无邪,不会因为他是寒门学子而轻视他,但6氏家族其他人却不都是这样,尤其是6禽,遇到了冷言冷语嘲弄,心里总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学画只是有暇时学,还是以徐博士的讲学为重。”

    6葳蕤“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提着裙裾跟在陈操之后面欣赏茶花,临别时突然问:“陈操之,为什么我很愿意看到你?”

    陈操之脸微红,看着6葳蕤明净的眼神,回答不上来。

    小婢短锄十三岁,答道:“这不稀奇啊,小婢也很愿意看到陈郎君,陈郎君俊美,又有风仪,谁都愿意看到。”

    好比后世男人喜论女人容貌,魏晋习气,女子说起美男子也是津津乐道,当面赞美,没什么遮掩羞缩的。

    6葳蕤点头表示赞同:“嗯,陈郎君是俊美啊,好比芝兰玉树,不过陈郎君更吸引人的是妙想谈吐,好几天后想起都会让我会心微笑。”

    陈操之被这主婢二人当面赞美着,纵然两世为人,也觉得很受考验,说道:“是这花吧,因为花才觉得趣味相投。”

    6葳蕤道:“嗯,臭味相投。”又道:“以后每逢休学日,我在真庆道院等你,我们一起看茶花,就是这个时辰吧,我带我画的茶花给你看,你也抽空画一幅让我看看。”

    陈操之点头答应,挥手道别,招呼来德驾车,他与冉盛步行回徐氏草堂,心想:“臭味相投,这词很别扭,在晋时这词都还是不带贬义的吧,单指志趣相同,后来怎么就成坏人坏事一拍即合了呢?”

    ……

    吴郡人皆知花痴之名,6葳蕤也喜游玩,惯于抛头露面的,褚文彬自然识得6葳蕤,见到陈操之是和6葳蕤一起赏花,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急急回去禀报父亲褚俭。

    褚俭听罢,瞑目不语,半晌方道:“继续让人盯着,看这二人还会不会见面?”

    褚俭小心翼翼问:“爹爹,那陈操之到底想干什么?”

    褚俭阴恻恻一笑:“想干什么?陈庆之娶了钱唐士族丁氏女郎为妻,这陈操之自然是想再接再厉,把江东一等士族6氏女郎娶回家。”

    褚文彬两眼狂凸,叫道:“爹爹,这怎么可能,是陈操之痴心妄想吧!”

    褚俭道:“当然是痴心妄想,陈操之年少轻狂,竟打主意到6纳女儿身上,这回身败名裂是逃不了啦,到时6氏声望也要大受影响吧,我倒要看6纳还会不会逢人就夸陈操之?”

    ————————————————

    码到现在,累哇,请给推荐票安慰吧。

五十三、逆流破冰

    十月十九,小雪节气,《淮南鸿烈》有云:“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在黄河流域的司冀诸州,这时已开始下雪了,但在江东,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天气晴好时还如春天一般,然而只要天气一阴,就让人感到寒冬的肃杀了。

    吴郡小雪这日的天气便是阴阴的,陈操之主仆三人绕湖跑了一圈之后,再与徐邈一道登狮子山,徐邈绕湖跑步没坚持下来,他跟不上陈操之三人,担心跑得大汗淋漓易感风寒,还是登山好,登高望远可以养浩然之气。

    站在山顶上,冉盛指着山下草堂前一个小小的身影问徐邈:“徐郎君,看到那个人没有?这人怎么回事,老是背后盯着我家小郎君,刚才我们上山时他也在后面瞄啊瞄,鬼鬼祟祟的,前两天还问我陈郎君去了哪里?就是去山萝村那次。”

    徐邈读书不注意护眼,已经相当近视了,哪里看得清那么远的人,问:“是哪个?”

    陈操之道:“是那个名叫叶柱的仆役。”

    徐邈道:“叶柱是本地人,不是我父从京口带来的,这人平时还算勤快啊,他打探子重的事想干什么?”

    冉盛很有决断,说道:“肯定是褚氏安排的人嘛,总之不怀好意。”

    陈操之想起自己的隐忧,眉头微皱。

    冉盛问来德:“来德哥,这个叶柱向你打听过小郎君的事没有?”

    来德说没有,冉盛就怒了:“这狗才,不问来德哥,专问我,欺我年幼无知是吧,以为我个大人傻是吧,等下我去打断他的腿!”

    徐邈道:“他罪状未彰,打就不必了,待我禀明父亲,辞了他便是。”

    陈操之道:“不用辞,先留着,来德、小盛,你们两个也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冉盛愣了愣,忽然明白了,高兴地答应,觉得很有趣。

    来德不大明白,不过他愚忠,操之小郎君说的总不会错。

    下山时徐邈悄悄问陈操之:“子重,6使君赏识你,那褚俭还敢怎么样?”

    对徐邈没什么不可说的,陈操之道:“6氏葳蕤娘子因我救活了她的菊花玉版,便约我常去她的惜园,前日我还与她去真庆道院看了茶花,褚俭父子应该是知道这事了,想在这上面打击我吧。”

    徐邈虽是只顾读书不知情事的少年人,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觉得这事很严重,不可不慎,提醒好友道:“子重,要不你还是少与6氏女郎来往为好,莫让褚俭抓到把柄,你虽然品行高洁,奈何小人流言蜚语可畏,曾母投杼、三人成虎,现今又值定品之前的非常时期,子重千万小心。”

    陈操之正待点头称是,6葳蕤那纯真无邪的眼眸蓦然印上心头,霎时间有一种孤傲、放旷、蔑视的情绪充塞于胸臆,心道:“姓褚的欺人太甚,我与6葳蕤因爱花而交往,清淡纯洁,莫说我二人现在并无情愫,即便生了爱慕,也是我与6府之间的事,他现在就想借这事造谣中伤,我若退避,定被他笑为无能,我欲振兴家族,如果连这个难关都不能破去,只怕日后行事更要缩手缩脚了。”说道:“仙民提醒得是,不过我与6氏娘子是花艺之交,没什么把柄让人抓,我会想到好办法的。”

    午后,陈操之向徐博士告假,带了卫恒与谢安的真迹贴去太守府拜见6纳,同时带去的还有两幅画轴。

    东晋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是相当悠闲的,他们辟有属官,很多琐碎公务都由属官办理,太守6纳每日只上午辰时至午时到署衙坐堂,其余时间都是悠游自在的,整日忙于公牍那岂是士族名士所为!

    府役来报陈操之求见时,6纳正在惜园的“百花阁”看女儿6葳蕤画茶花,笑道:“陈操之来了,蕤儿与我一道去见他吧。”命府役让陈操之到书房小厅暂候,他随后就到。

    6葳蕤跟着爹爹来到前院书房小厅,见戴着漆纱冠、穿着轻薄棉袍、外罩月白单襦的陈操之从苇席上立起身,长揖到地,朗声道:“拜见使君——葳蕤小娘子,在下有礼了。”又是一揖。

    6葳蕤还礼道:“陈郎君安好。”

    6纳笑呵呵道:“操之,方才葳蕤都说起你,听说你还会作画,还是卫协的弟子?——坐着说话。”

    陈操之重新跪坐在苇席的龙须草垫子上,看着6纳坐好,6葳蕤坐在6纳下,眼睛亮晶晶望着他,蕴着笑意,陈操之道:“好教使君得知,小子未遇卫师前,只是喜爱涂抹几笔,遇卫师后才真正开始学画,今日来见使君,除归还字贴外,不揣浅陋,还有一幅涂雅画作聊博使君一笑。”说着将两卷字贴奉上。

    6纳让书房侍候的小僮接了,收好,说道:“等下再考校你临摹此二贴的进境,先让我看看你的画,有没有我家葳蕤画得好?”

    6葳蕤道:“爹爹,我可是向张墨先生学了三年的花鸟画了,陈郎君才学半个月。”

    6纳笑道:“先别自矜,陈操之既敢拿画来见我,定然不会差的。”接过小僮递上的画卷,缓缓展开。

    6葳蕤移膝探头去看,见是一幅茶花图,一枝斜出,大花二、小蕾三,叶绿花白,宛然真庆道院那株名贵的瑞雪茶花,设色或有粗疏不到之处,但描摹细致,淡黄色的花蕊绒绒欲颤,当真是栩栩如生。

    陈操之道:“小子尚未学构图,只画一枝茶花试笔。”

    6纳侧头笑吟吟问女儿:“葳蕤,这比你画的茶花如何?”

    6葳蕤贝齿轻咬红唇,瞟了陈操之一眼,说道:“真是不服气啊,陈郎君才学半个月,就能画得这么好,爹爹,是不是因为女儿不甚用功的缘故?”

    6纳笑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蕤儿的茶花也画得很好,命人取来让操之一观吧。”

    6葳蕤忙道:“不要,我不献丑了。”看着陈操之膝边还有一卷画轴,便问:“陈郎君还有一幅画吗?”

    陈操之道:“这幅画是顾恺之所画,我向他讨来观摩,觉得真是绝妙,想呈给使君一览,又恐使君不悦——”

    6纳揽须笑道:“我6祖言是这么没雅量的人吗,家族怨隙与欣赏书画何干!取来我看,顾家痴郎君画了些什么?”

    陈操之带来的这幅便是《月夜捣衣图》,6、顾两家虽然交恶三十年,但6纳对此画依然是极口称赞,说顾恺之已有青出于蓝之势,见画上无题诗,问何故?

    陈操之道:“顾长康将此画赠于我,要我题诗其上,我尚未及题。”

    6纳道:“那好,就现在题,我也正好要考校你的书法。”便与陈操之来到书房。

    6葳蕤道:“我来磨墨。”

    陈操之这回没有阻拦,看着6葳蕤白白的手指捏着黑黑的墨条一下一下地磨着,皓腕如玉,感觉很美,待墨浓后,便右手提笔在《月夜捣衣图》的左上空白处写道:

    “风流响和韵,哀怨声凄断。新声绕夜风,娇转满空中。”

    6纳吟诵一遍,赞道:“妙极!观此画、诵此诗,仿佛能听到月夜溪边那忽远忽近的砧板杵声啊。”又道:“这谢安石的行体也摹得颇妙,操之颖悟,临摹碑贴而不会受其拘束,常有奔放的笔意逸出,此乃大书家的气质。”

    陈操之道:“使君过奖了,小子今日来,是想请使君出面举行一次吴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一月为期,到时由使君邀名家品评,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6纳喜道:“甚好,我吴郡乃江东风流荟萃之地,正宜举行此等雅集——操之,你是想让顾恺之也参加是不是?这等事我岂会不允。”

    陈操之眼望6葳蕤,说道:“也请葳蕤小娘子参加。”

    “我?”6葳蕤探究地看着陈操之,见陈操之郑重点头,便也点头道:“好,我也参加。”

    ————————————————

    凌晨又要冲新书榜,新书期只有最后三天了,请书友们凌晨用猛烈的票票支持小道,感谢!

五十四、不虞之誉

    巳末时分,午时将近,天微微下着冷雨,雨丝斜织,暗云低垂,天色晦暗得如同薄暮,真庆道院的茶花在寒雨里灼灼鲜艳,世人都赞梅花的傲雪的风骨,却不知山茶也有凌霜之姿

    6葳蕤披着一件黑羔裘,在三清殿廊上静静等候,雪白的脸衬着黑色的羔裘,嘴唇淡淡的红,别有一种明丽颜色。

    小婢短锄跺着脚道:“今天冷脚了,这下着雨,陈郎君怕不会来了吧,而且他昨天到了咱们府上——要不,让人去唤他来。”

    6葳蕤道:“不用去唤,再等一会,不来的话我们自去看花,寒雨茶花图是不是很美?”

    一个6府仆役快步进来道:“陈郎君到了。”

    不一会,就见陈操之足踏高齿木屐,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履从容地来了,长袍下摆有些雨痕,微笑道:“葳蕤娘子来早了。”

    6葳蕤笑道:“不说自己晚到,却说我来早了,是不是强词夺理?”

    陈操之就在廊下收了油纸伞,说道:“你看,现在雨停了,我来得岂不是正好?”

    小婢短锄“格格”笑道:“陈郎君,老天爷都帮你吗,若是雨还下着,你又怎么说呢?”

    陈操之微笑不答,却问6葳蕤:“葳蕤娘子画的茶花带来了吗,先让我拜赏。”

    6葳蕤脸微微一红,道:“想看我画得有多丑是吧,那好吧,我就献丑。”

    短锄从牛车上取出一卷画稿下来,陈操之与6葳蕤来到三清殿左厢房,隔案跪坐,陈操之展开6葳蕤的画稿看,却见也是画的那株“瑞雪”,不禁抬眼看着6葳蕤含笑道:“这还真是臭味相投,不谋而合啊。”

    6葳蕤笑容甜美,说道:“本来是要画那株‘大紫袍’的,可惜最好的两朵花被煞风景的六兄摘去了,我就画‘瑞雪’了,我也知道你会画瑞雪——”

    陈操之笑道:“明白了,你是那日看到我绕着瑞雪看了好久对吧?想与我比试——”又低头看6葳蕤画的瑞雪茶花,叹道:“原来昨日葳蕤娘子不肯取画出来,是为了在使君面前给我留颜面,我那幅拙作单独看看也就罢了,若与娘子这幅放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6葳蕤笑道:“怎么会,陈郎君的画作谁也不敢轻视的,我学画三年,也只比你娴熟一点而已,你很快能过我。”

    陈操之一笑,问:“下个月的十九日要交画稿,葳蕤娘子应该会再画一幅吧,有构思否?”

    6葳蕤却道:“我正要请教你呢。”

    陈操之道:“寒雨茶花图不错,雨寒花艳,这回应画‘大紫袍’。”

    小婢短锄拍手道:“啊,寒雨茶花图,我家小娘子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小娘子,你昨日就和陈郎君说好的是不是?”

    6葳蕤应道:“是。”眼睛望着陈操之,娇颜微红。

    两个人趁着雨歇,上半山去再访那些茶花,探讨应该怎么画那幅寒雨茶花图,午时方散,凑趣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陈操之和冉盛往徐氏草堂走去,冉盛道:“小郎君,刚才道院外就有一个探头探脑的人,被我瞪了一眼,才离开。”

    陈操之“嗯”了一声,心道:“那探子想必就去报告褚丞郎了,褚丞郎会怎么样散布这个流言呢?以6氏的声望,褚俭是不敢空口散布谣言的,他应该会有意让很多人看到我和6葳蕤在一起,这样的谣言才会显得事出有因、确凿无比,我想,三日后的真庆道院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这日巳时三刻,陈操之就先到了真庆道院,与白苍苍的道院院主黎道人闲谈,黎院主得知陈操之是葛稚川的弟子,不禁肃然起敬,请教些炼丹之事,陈操之也能作答。

    不一会,6葳蕤与小婢短锄到了,一起坐着说后山花事,就听院门外嘈杂声起,好些辆牛车6续来到,不移时,走起来一群峨冠博带的士绅,为的便是六品丞郎褚俭,其余的不是吴郡官吏,就是本城士族名流,有人叫道:“黎道人,听闻真庆道院开出了一朵脸盆大的五彩茶花,祥瑞啊,快领我等前去一观。”

    黎道人愕然,还未答话,那褚俭好不眼尖,就看到陈操之了,大声道:“这不是全常侍极为赏识、6使君也交口称赞的钱唐陈操之吗?”朝左右拱手道:“诸位——诸位,往日你们问褚某钱唐陈操之是何等人物?现在看到了吧,这是我钱唐寒门第一等人物,风姿俊美,人称江左卫玠的陈操之,书法、音乐俱有可观,江左音律第一的桓参军将柯亭笛赠与了他。”

    陈操之微笑着施礼道:“褚丞郎过奖了,江左卫玠,在下何敢当此称誉。”

    同乡前辈褚俭对后进陈操之简直是推崇备至啊,吴郡官吏、士族名流十几双眼睛一齐向陈操之看来,见殿前这美少年眉如墨画、眼如点漆、澹然而立、风仪极佳,真不负江左卫玠的美名啊,既然6太守、褚丞郎都有如此雅量,不因为陈操之出身寒门而轻视之,他们自然也欣赏起陈操之来——

    褚俭眼尖,又看到了6葳蕤,惊呼:“这不是6使君的爱女葳蕤小娘子吗,你,你怎么与陈操之在一起?”

    6葳蕤并不如褚俭所想的那样惊慌或者羞缩,还朝他施了一礼,说道:“我爹爹要举行吴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我来此赏茶花,准备画之,这位陈郎君也是如此。”

    这时,殿外一人叫道:“子重,子重——”

    陈操之快步迎上去,口里道:“长康兄,卫师到了吗?”

    来者正是顾恺之,身边杖策而行的是卫协,顾恺之道:“子重,你倒走得快,把我和卫师抛在后面。”

    吴郡官吏、士族名流多有识得顾恺之、卫协者,纷纷上前施礼寒暄,得知卫、顾二人也是来赏茶花、准备参加6使君的花木绘画雅集的,无不欢喜,都说此乃风流雅事,诚宜举办,又得知陈操之是卫协弟子,又对陈操之高看了几分,相邀一起上山赏花,笑骂谣言者说这里有盆大的五彩茶花实在是无稽之谈,有人便问褚丞郎又是听谁谣传的?

    褚俭也骂了几句谣言者,支吾过去,心里好生郁闷,他并不知6太守要举行花木绘画雅集之事,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卫协和顾恺之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子没有人会把陈操之和6葳蕤放在一起想事了,看那些吴郡官吏、士族名流,个个与陈操之亲切交谈,陈操之也是妙语不断,为这些人所叹赏。

    今日之事,非但没有让陈操之身败名裂,反倒成就了陈操之的名声,这实在是褚俭万万没有想到的。

    ——————————

    恳求推荐票支持!

五十五、母氏劬劳

    去真庆道院观赏茶花后的第三日,卫协的《桓伊赠笛图》完成了,前后用了二十天,陈操之观摩了卫师绘作此画的全部过程,从立意、构图、用笔、用墨、设色,直至最终的收拾全画,观摩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学习过程,顾恺之说他向卫师学画四年来,象这样完整的观摩也没过十次,因为卫师作画时间跨度极长,比如那幅《楞严七佛图》前后画了三个多月。

    观摩此画,陈操之受益匪浅,他以前的西洋风景画角度偏狭,这是第一次对全景构图作画有了完整细致的了解,现设色比用墨更难,卫师用色只有朱红、藤黄、花青三色,但呈现在画面上颜色却极其丰富,这绝不是一年半载能体会和掌握的啊。

    这半月来陈操之也画了三幅花卉图,待卫协画完《桓伊赠笛图》后呈上这三幅习作请卫师指教,卫协看了之后略略指点了一些不足和疵点,说道:“画分六门,人物、屋宇、山水、鞍马、花鸟、鬼神,操之可先从花鸟入手,渐至屋宇、山水,而要画人物则先由鬼神入手——”

    一边的顾恺之笑道:“画鬼容易画人难。”

    卫协大笑,将《桓伊赠笛图》交到陈操之手上,说道:“操之,你携此画去呈献给6使君,就说老朽病体未愈,不便亲去,由你转呈。”又问:“操之,你可知为师绘作此画的用意?”

    陈操之深深施礼道:“是卫师提携操之,卫师恩德——”

    卫协摆手笑道:“你我师徒,不说那些——6纳交游广阔,往来者俱是高官豪门,我让你将此图呈送给6纳,即是为你制造声望,你出身寒门,想要立身扬名,可要比士族子弟加倍努力才是。”

    与葛洪一样,卫协对陈操之有深切的惜才之念,不愿看到这样一个好学聪颖的少年因为门第而屈居下潦,总想扶持他一把。

    ……

    次日又是休学日,陈操之携《桓伊赠笛图》去见6纳,6纳叹赏不已,把侄儿6禽、儿子6长生,还有6葳蕤都唤来欣赏,6禽依然一副不屑的样子,碍于叔父在这里,没有直接出言讥讽而已。

    陈操之是第一次看到6葳蕤的兄长6长生,6长生二十多岁,容若槁木,魂不守舍,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得陈操之都暗暗吃惊,心道:“6使君知我曾从学于葛师,若让我医治他这儿子6长生,那我可难措手,我只知几个偏方而已。”

    所幸6纳只说书画,未及其他,那6长生也只小坐了一会,便与6禽一道离开了。

    6纳道:“操之,我已遍请郡城附近五县的知名画师,于下月十九日携其冬月花木画作赴郡,齐聚我6府惜园,诗画佐酒,畅叙幽情——我还特意派人去会稽请张墨先生来此,与卫协先生一起作为本次冬月花木绘画雅集的评判——”

    6葳蕤道:“可是爹爹,张墨先生与卫协先生不和啊。”

    6纳是名士派头,不顾忌这些,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二人在一起会怎么不和,最多到时让他二人各据高座、评判画作就是,这样他二人都会打点起精神,更用心思才是。”

    陈操之告辞时,6纳道:“操之,我还未欣赏过你的竖笛妙音,下次休学日请携柯亭笛来为我一奏。”

    6葳蕤道:“就到我惜园百花阁吧,那里有临水的石舫,适宜吹笛。”

    陈操之答应了,从6府出来,乘牛车驶过郡城的街巷,出西门时,跟在车边的冉盛突然道:“小郎君,好奇怪,6氏小娘子的牛车跟在后面!”

    陈操之微微一笑,对来德说道:“到真庆道院去。”

    来的果然是6葳蕤,刚在府中与陈操之道别,却总感觉今日似乎有些什么事没做,再想一想,原来是没去真庆道院看茶花啊,不是隔三日就要去一次的吗?于是命驾前往。

    陈操之微笑着在道院前的柏树下等着,6葳蕤下车,看到陈操之挺拔如玉树一般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一阵心慌,说道:“噢,你也在这里吗?”

    这句话仿佛跨越千年而来,让陈操之不由得心神恍惚,好比心底有一重丝幕被缓缓拉开。

    ……

    冬日的清晨,被底温暖,听着北风掠过草房子的屋顶出的呼啸,暗暗担心这茅草屋顶会被寒冷的风掀掉,似乎赖在被窝里是最安全最舒适的,这时候起床就需要一定的毅力了。

    陈操之起床,伸手取那件薄棉袍,却不在枕边,有另一件稍厚的棉袍搁在那里,便唤道:“来德,我的那件棉袍呢,怎么换这件了?”

    来福已先起床,跑进来道:“老主母吩咐的,从今日起小郎君要穿这件稍厚的袍子。”

    陈操之一笑,知道无法违拗来德,来德死心眼,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他的,即便今日气候反常一点也不冷,他也得把这件棉袍给穿上,就象那日在钱唐县城他命来德去买围棋,买不到,他就不罢休。

    陈操之穿好棉袍,来德跪在榻边,递上一双崭新的麻布履,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要穿这双新履。”见陈操之穿上了崭新的麻布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珮,说道:“老主母吩咐的,今日是小郎君诞辰,要戴上这块玉璋。”

    陈操之心头一震,今日是十一月初一,是他的生日啊,母亲早早就惦记着呢!

    陈操之眼里泪光朦朦,起床梳洗,没有绕湖跑步,与徐邈、冉盛、来德一起登上狮子山,翘南望,思念母亲。

    徐邈得知今日是陈操之生日,便说等下安排厨娘做韭叶水引饼,请卫协、顾恺之、刘尚值一起来食用。

    所谓韭叶水引饼,就类似后世的长寿面。

    本来陈操之今日要携柯亭笛去6府的,便命冉盛去6府报知说今日不去了,改日再向6使君告罪。

    陈操之今日没有读书、学画,独自在房里凭案抄写《诗经.邶风.凯风篇》: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

    抄了一遍又一遍,准备抄整整一日,以此来渲泻自己思念母亲之情。

    徐邈、刘尚值起先来看了一会陈操之抄诗经凯风,体会得出陈操之纯孝之心,悄悄走出去没再来打扰。

    巳时末,冉盛回来了,跪坐在书案前,说道:“小郎君,我回来了。”

    陈操之头也不抬,继续书写“母氏劬劳”,口里道:“好,辛苦了,你出去吧。”

    冉盛却没出去,坐在边上一动不动看小郎君写字,陈操之也没说什么,自顾抄写《凯风篇》,直到正午时来德在草房外叫道:“小郎君,水引饼熟了。”才收笔起身,这时才现高高大大的冉盛身后,还跪坐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梳分髫百花髻,穿长乐明光锦襦裙,明眸皓齿,恬静纯美,却是6葳蕤。

    这6氏女郎静坐一边看着陈操之抄写《诗经.凯风篇》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

    再求推荐票,新书榜最后两天了,请支持寒士!

五十六、苦酒

    陈操之朝6葳蕤一躬身,含笑道:“抱歉,葳蕤小娘子,今日不能吹竖笛给你听

    6葳蕤说道:“没事啊,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今天是你生日寿辰嘛,你写了这么久的《凯风》,很想念母亲对不对?你一遍遍写时,我也想起我的娘亲,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罢,腆然一笑,起身道:“那我回去了,初五你来我惜园吧。”

    陈操之道:“你——吃一碗韭叶水引饼再回去吧?”话一出口,稍稍觉得有些不妥。

    没想到6葳蕤睁大眼睛问:“准备了那么多水引饼吗?短锄也来了,还有一个车夫,两名府役呢。”

    冉盛道:“让厨娘再做,面多得是,生日水引饼吃的人越多越福气。”大步去了。

    卫协、顾恺之也来了,在草堂正厅与徐藻叙话。

    6葳蕤问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可以向卫先生请教画技吗?我出来时对爹爹说是来向卫先生请教的。”

    陈操之道:“卫师是很随和的人,应该可以,你随我来。”

    6葳蕤便让小婢短锄去牛车取了画稿,跟着陈操之来到草堂正厅,向徐藻、卫协见礼。

    那日在真庆道院,卫协见过这个清纯美丽的女郎,得知是大名鼎鼎的6氏花痴,不禁莞尔,看着身边的顾恺之,心道:“这江东二痴倒是绝好的姻缘,顾、6二族已三代不相往来,若能结成姻亲,那岂不是好!”

    顾恺之倒是谨遵家训,遇到6氏子弟坚决不与之交谈,正眼也不瞧,因为顾恺之的从伯祖、当年与6机、6云并称江东三俊的顾荣,曾被6机的从弟6玩羞辱过,6玩说顾荣引北方士族过江损害了吴人的利益,顾氏乃江东罪人,从此顾、6两家交恶,而这个6玩,就是6纳之父、6葳蕤之祖。

    卫协展开6葳蕤的画稿看了一眼,即问:“6氏小娘子师从张墨张安道?”

    6葳蕤有些担心,应道:“是,张墨先生每半年来这里指导我半个月。”

    卫协含笑道:“老朽倒不是对张安道有什么成见,我与他画风大异,张墨之画,但取精灵,遗其骨法,画人物则难免怪诞,画花鸟树木正合其宜,6氏小娘子画得很不错,有灵气,老朽没什么好指点你的。”

    被卫协拒绝了,6葳蕤有些尴尬,求助似的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低声道:“卫师已看过你的画,改日我再问他意见,然后告诉你,可好?”

    6葳蕤嘴角一弯,微笑起来,觉得这样迂回求教很有意思。

    6氏女郎要在徐氏学堂吃韭叶水引饼,这倒是件大事,徐藻并无女眷在此,无人相陪,只好让刘尚值的侍婢阿娇陪着6葳蕤和短锄主婢二人食用韭叶水引饼,6府的车夫、仆役也各吃了两大碗。

    6葳蕤不能在外面呆得太久,吃了水引饼便由陈操之送她上牛车准备回去。

    陈操之跟着牛车绕湖送了一程,然后停下脚步,挥手作别,却见小婢短锄跑了过来,到跟前说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请你明日午时初刻在道院等她,她想见你。”说罢,返身小跑着回去了。

    “尚未离别就想着下次相见,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陈操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应该想这些,他决不自卑,但也知道这个困难有多大,完全不是他现在所能承受的,他必须慎重,否则不需要褚俭来害他,他自己就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叶柱那个狗才又在看啊看的,要留这家伙到什么时候?不利用一下就放他走又觉得不甘心。”

    陈操之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十二年少年,问:“小盛,你说该怎么利用他?”

    冉盛年幼,还不懂得往陈操之和6葳蕤身上想事,说道:“这狗才不就是想打探小郎君的事嘛,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去禀报姓褚的,我们为何不让他报个假消息去,戏弄戏弄那姓褚的,小郎君留着这个叶柱,不就是要这样吗?”

    陈操之笑道:“小盛,你很聪明啊,为什么润儿会说你笨?”

    冉盛结巴道:“那是,那是因为,润儿小娘子比我还聪明。”

    陈操之大笑,说道:“待我思谋思谋,既不能激得褚俭怒以免引火烧身,也要给褚氏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陈操之从湖畔慢慢踱回草堂,忽然展颜一笑,交待了冉盛一番,冉盛笑着连连点头。

    于是,当日傍晚,敬业的奸细叶柱便探得一重要消息,那6氏郎君6禽,不知何故极为恼恨褚文彬,说褚文彬羞辱了他,却迟迟未向他致歉,叔父6纳太宽厚,不想追究,但6禽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年底回建康时向其父6始诉说——

    褚文彬很快得知了这一重要的坏消息,第二天就没敢来徐氏草堂听讲,自上次他想利用6禽对付陈操之、反被陈操之说破之后,6禽就一直对他横眉冷对,弄得其他几个士族子弟也不怎么理睬褚文彬了,同县的丁春秋因为丁、褚二氏的隔阂也不搭理他,褚文彬很受孤立,还没敢把这事告诉他爹爹,以为过一段时间6禽淡忘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但现在听叶柱这么说,褚文彬不免慌了神,没错,6禽就是这样心高气傲、睚眦必报的人,陈操之常常往来6府,听说昨日6花痴还到了徐氏学堂向卫协请教画技并吃了水引饼,这消息应该是6葳蕤说出来的,不会有错。

    褚文彬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苦无对策,这事不是他解决得了的,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向爹爹褚俭坦白,褚俭当时就恨不得给这个劣子一记耳光,但好歹是士族,要讲究风度、要喜怒不形于色,瞑目调息了好一会才把暴打儿子的冲动压制下去,缓缓道:“我告诫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可你做了什么事?做错了事,当时就应该想方设法挽回,你以为拖着就能解决问题?”

    褚文彬垂头丧气,声音也不敢出。

    褚俭道:“6纳也就罢了,但6禽之父6始官居五兵尚书,位高权重,又且护短,你不求得6禽的原谅只怕你以后仕途是无望了。”

    说这话时褚俭觉得很耳熟,恍然记起先前他就是这样设谋想让6禽与陈操之起冲突的,没想到最终却落到自己儿子头上。

    褚文彬讷讷道:“儿子是想向6禽道歉的,可他根本不理我。”

    褚俭道:“此事我不能出面,我一出面事情反而大了,你们小辈自己解决,会稽贺公子不是与你交情尚可吗,他也是一等士族,请他出面邀6禽到芳园酒肆,6禽年轻,只要你好言致歉,应该能化解嫌隙的,你可以把过错推到陈操之身上,该怎么说不需要我教你吧?”

    午后,褚文彬又出现在徐氏学堂,待散学后邀那位同样喜欢敷粉薰香的会稽贺公子去芳园酒肆饮酒听曲,贺公子甚喜,芳园酒肆当胪的酒女是吴郡诸酒肆亭舍当中最有艳名的,当即去转请6禽,6禽起先欣然愿往,后来一听是褚文彬置的赔礼酒,勃然大怒,他以为褚文彬把那些事对贺铸说起了,他6禽差点被褚文彬蒙蔽利用,这是很没面子的事,雅不愿他人知道,也没打算对父亲6始说,只想以后自己找机会羞辱褚文彬一次便罢。

    6禽铁青着脸上牛车走了,贺铸却不管那么多,6禽不去,他要去,褚文彬没办法,贺铸也不好得罪啊,只好与贺铸去了芳园酒肆,贺铸与妖艳的侑酒女放浪戏谑,褚文彬心里愁,面上还要强颜欢笑,他饮的不是酒水,是苦水啊。

    ——————————

    求推荐票,让寒士在周推榜上站住,今晚还有二更,小道继续努力。

五十七、十八缸

    夜里戌时,吴郡丞郎褚俭看到儿子褚文彬喷着酒气回来了,自然以为6禽已经赴约,误会消除,宾主尽欢了,为表示自己洒脱淡然,问都没问褚文彬一声,挥手让儿子洗漱睡觉去

    褚文彬一肚子的苦水要向爹爹倾诉,见倾诉不得,酒意上涌,胡乱洗了一把倒头昏昏沉沉睡去,次日一早醒来越想心下越不安,6禽临去时那恼恨的眼神让他胆战心惊,先找从兄褚文谦商议,褚文谦听了这么一说,目瞪口呆,赶紧让他去见叔父褚俭。

    褚俭正准备赴郡衙坐堂理事,一听儿子结结巴巴那么一说,只差当场没气吐血,用手里的麈尾玉柄狠狠给了这个劣子当头一击,叱道:“闭门思过,不许出门半步。”

    褚俭稳了稳心神,照常去郡衙处理公务,却是心乱如麻,太守6纳见到他,似乎比往日冷淡了许多,这让褚俭更是不安。

    巳时末官吏退堂各归府第之际,褚俭强自镇定,跟在6纳身后说道:“使君,犬子在徐氏学堂——”

    6纳摆手道:“那事何必再提,同郡同乡,要和睦相处才是。”拱拱手,上牛车而去。

    褚俭更加不安,回到府中思来想去,靠儿子褚文彬已经无法与6禽和解了,这事还得他出面向6纳郑重解释、致歉。

    褚俭特意派人重金收罗了一盆的寒兰、一盆墨兰,都是稀有的名种,还有一卷王羲之儿子王献之书写的司马相如《上林赋》贴,《上林赋》贴是为了投6纳所好,两盆名贵兰花是给6葳蕤的,6纳宠爱女儿,送6葳蕤兰花更容易讨好6纳。

    十一月初五午后未时,褚俭乘牛车来到太守府,在门厅等了好久才见6纳出来,赶紧起身深深施礼:“使君,褚俭特来告罪。”

    6纳奇道:“广德兄何出此言?”

    褚俭含羞忍辱,把儿子褚文彬与陈操之之间的嫌隙以及涉及6禽之事说了,代子请罪。

    6纳惊讶道:“不过是小儿辈意气之争,广德兄何至于此!”

    褚俭再三告罪,命随从将两盆兰花和一卷书贴献上,6纳听说是王献之的书贴,忙展开阅览,喜道:“很好,这书贴我喜欢,等下让陈操之看看。”又对褚俭道:“广德兄太多虑了,6禽我会教训他的——”

    褚俭赶紧道:“使君万万不要责怪6禽,这全是犬子的错。”

    6纳道:“好好,不提那些事,广德兄来得正好,陈操之正在惜园吹笛,你随我去见他,你是同乡前辈,以后要多提携他才是。”

    褚俭唯唯称是,心里羞愤难平,跟着6纳去惜园,那两盆兰花一并搬去。

    惜园百花阁石舫,那石舫前临小池,陈操之正跪坐在舫头红毡上吹竖笛,6长生、6葳蕤兄妹,还有太守府的几名属官,坐在石舫两侧静听竖笛。

    6纳在舫尾止步,待陈操之吹完一曲才走进石舫,赞道:“真是妙音,无怪乎恒伊要赠笛,广德兄,等会我让你看卫协画的赠笛图——操之,来见过你的同乡前辈褚丞郎。”

    陈操之起身一揖:“见过褚前辈。”

    褚俭还礼,勉强夸赞了几声,全无那日在真庆道院的热情,心里郁闷到了极点,6纳这是完全把他降到与寒门陈操之等到的地位了,不过现在也只有忍耐。

    6葳蕤见到寒兰和墨兰,大为惊喜,真诚谢过褚侍郎,便招呼陈操之道:“陈郎君来看,这盆寒兰是什么品种?”

    陈操之对花卉品种的了解其实不及6葳蕤,仔细看了看,摇头说不知,只知是寒兰。

    6葳蕤得意了,说道:“寒兰有四种,青寒兰、紫寒兰、红寒兰和青紫寒兰,其中以青寒兰最为珍贵,而这株青寒兰尤为难得,名叫‘广香素心’,叶姿优雅,香味悠久——”又指着墨兰问陈操之。

    陈操之道:“这个我识得,叫金边墨兰。”

    6葳蕤笑道:“是了,就是金边墨兰,这两盆兰花真香,广香素心畏冷,这大冷天的要置于室内才行。”

    6纳笑吟吟看着爱女欢天喜地的样子,待她与短锄一人一盆搬兰花走后,方道:“操之,你来看看,这是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的书法,王献之今年也是十五岁,与你同龄,你以为他的书法比你如何?”

    陈操之接过《上林赋》麻笺贴,展卷细看,这是王献之的楷体书法,虽不如王献之流传后世的楷体《洛神赋》十三行那般秀逸洒脱、圆润自如,但精密渊巧、体势清丽,已足可跻身大书家之列,说道:“愧为同龄,操之不如远甚啊。”

    6纳笑道:“操之莫要气馁,王献之是书法奇才,有书品第一的父亲指导,自身练习又极其刻苦,据传王献之十二岁时向其父王羲之请教书法秘诀,王羲之就领着他来到后院,指着后院那十八口大缸说书法秘诀全在这十八口大缸里,你用这十八缸水磨墨,水用完了,自然领悟了书法的秘诀——其勤奋如此,江左年轻一辈以他为第一,不过操之,我对你也寄予厚望,待你遍摹诸家名贴,苦心妙悟,三年后未必不可以与王献之一较短长。”

    陈操之不卑不亢道:“多谢使君赏识,操之敢不努力,虽不能及,心向往之。”

    褚俭勉强坐了一会,便告辞回府,痛责褚文彬,说生儿不孝,致使他这个父亲低声下气去求人,真是有辱家声。

    褚文彬跪伏于地,听着父亲长吁短叹,不敢作声。

    一边的褚文谦小声道:“叔父息怒,这都是侄儿的错,侄儿不该与陈操之赛书法——”

    “现在莫说这些!”褚俭打断侄子褚文谦的话,冷笑道:“你们是没听到,6纳把那个陈操之夸到天上去了,说陈操之可以和王逸少的儿子王献之相比,王献之是北来士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6纳把陈操之与其相提并,意思是说陈操之是吴人年轻一辈的翘楚了,把我江东的士族子弟置于何地?真是笑话!”

    褚文谦问:“叔父,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做?”

    褚俭缓缓道:“且先隐忍,让那陈操之得意一时,觅机再给他致命一击,我不信我褚氏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寒门贱种——文彬,徐氏学堂你不必再去了,那个什么叶柱也莫要再搭理,这些小手段没什么用,要就要用狠的。”

    褚文彬问:“爹爹是想找人杀了陈操之吗?”

    褚俭气极反笑:“蠢货蠢货,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那是北伧流民才干的事,我褚氏堂堂士族岂会如此野蛮,再说了,杀了陈操之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打压他,要让他寒门陈氏永无出头之日,这样才痛快!”

五十八、惜园雅集

    昨夜突然停电,现在补更,继续求推荐票!

    ——————————————————

    徐氏学堂的仆役叶柱,每次向褚文彬安排的那个随从报告陈操之的言行之后,都能得到多则几十文、少则十几文不等的奖赏,然而自十一月初三之后,叶柱再找不到那个慷慨的人了,但他习惯成自然,依旧每日观察陈操之,蓄了一肚子关于陈操之的事,准备某日那慷慨者再次出现时一一说出,领个大奖,然而左等右等,慷慨者一直未出现,徐博士却把他给辞退了。

    依冉盛的性子,是要给这个叶柱两拳的,陈操之不许,要他不必计较,冉盛只好作罢,说道:“算了算了,念他传话有功,姑且饶他。”

    自本月初一陈操之生日后,6葳蕤每日都要来见陈操之,有时在真庆道院,有时到徐氏草堂,二人谈论的不离花木和绘画,有时则不说什么,在花树下徜徉,相视一笑而已,偶逢风雨如晦之日,不能相见,就觉得忽忽若有所失。

    十一月十六日午时,二人从真庆道院后山慢慢一级级走下来,6葳蕤问:“陈郎君大约何日归钱唐呢?”

    陈操之道:“下月初吧,希望能赶在下雪前回到陈家坞。”

    “为什么要在下雪前,怕道路难行是吗?”

    “不是,因为答应过我的侄女润儿,说会在下雪的时候回去。”

    跟在后边的小婢短锄嘻嘻笑道:“这下雪可说不准,说不定明天就下雪,陈郎君还能变成禽鸟飞回去不成!”

    陈操之笑道:“禽鸟是变不了,不过我会立即命驾还乡,一天都不会耽搁。”

    6葳蕤道:“陈郎君,你家润儿芳龄几何啊?”

    说起润儿,陈操之微笑起来,侧头看了6葳蕤被寒风吹得瓷白的脸,说道:“润儿六岁,她说长大后要做吴郡第一名媛呢,那岂不是要抢葳蕤小娘子的宝座了?”

    6葳蕤脸一红,眸子斜睨,说道:“什么吴郡第一名媛啊,那是郡人笑我痴,我哪里当得第一?”

    陈操之道:“我看当得。”

    小婢短锄笑道:“陈郎君听过‘咏絮谢道蕴、花痴6葳蕤’这句话吗?我家小娘子当然是吴郡第一名媛,是和陈郡谢氏的谢道蕴齐名的,我短锄是没见过那谢家娘子,估计应该比我家葳蕤小娘子稍微逊色一些——”

    6葳蕤忙道:“短锄不要乱说话,谢氏娘子高才,我哪比得上。”

    陈操之微笑道:“男子论才华,女子则不是,女子论才华就好比鲜花论斤两,是不是很无趣?”

    6葳蕤睁大一双妙目问:“那女子论什么呢?”

    短锄有点嘴快,说道:“自然是论美貌了,我家葳蕤娘子是够美的了,陈郎君是不是?”

    陈操之看着6葳蕤微微红了脸,说道:“葳蕤娘子是很美,宛若名花倾城——”

    6葳蕤的脸愈红了,望着别处,却未开口,显然非常愿意听陈操之说下去。

    陈操之道:“男子论才气,女子论灵气,才气可以苦学熏陶而成,但灵气是天生就有的,有的女子幼时有灵气,但越长大越流失了。”

    6葳蕤不说话,短锄就是她的代言人,短锄问:“那陈郎君说说,我家葳蕤小娘子灵气多不多,有没有流失?”

    陈操之微笑道:“很多,非但没有流失,反而更加清澈淳厚了。”

    短锄高兴了,她虽然不大明白什男子才气、女子灵气,但知道陈操之是在夸她家葳蕤小娘子呢,喜滋滋道:“小娘子,陈郎君说你灵气很多很多呢。”

    6葳蕤绯红着脸,说了一句:“有那么多灵气那我可要成仙了。”便即岔开话题道:“陈郎君,说说你家润儿吧,我想听听她的事,对了,还有宗之。”

    陈操之便说了宗之和润儿种种可爱趣事,6葳蕤听得入迷,叹息道:“四月到钱唐怎么没想到去陈家坞——哦,那时还不识得陈郎君,不对,那时见过了,可是不认识。”

    6葳蕤说这话时,娇痴之态显露。

    小婢短锄这两年跟着6葳蕤到处游山玩水,以为葳蕤小娘子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呢,年幼不知深浅,说道:“钱唐又不远,反正现在与陈郎君是认识了,小娘子可以再去,短锄也想看看润儿呢。”

    6葳蕤当然不会象短锄那么懵懂,脸红得烫,象吹了霜风一般,听陈操之不说话,偷眼去瞧,这俊美清峻的少年郎眉头微蹙,昂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吴郡附近几个县的知名画师十八日便赶到了郡城,准备参加明日的花木绘画雅集,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若能得到卫协或者张墨的片言嘉许,那画品、身价就大增。

    十九日午时,陈操之向徐博士请了半日假,与卫师一道前往6府惜园,顾恺之不去,刘尚值喜欢热闹,也向徐博士告假跟去。

    6纳派了人专门来请卫协,卫协也知张墨会来,若推辞不去,那是怯场,自然要去。

    卫协是北方士族,而张墨张安道则是江东名门,是吴郡四姓顾张的张氏,张墨比卫协年少一些,约五十来岁,朗目疏眉,与卫协的随和散淡相比,张墨显得有些兀傲。

    卫协与张墨这当世两位最知名的画师齐聚吴郡6府惜园,当真是一大盛事,两个人当然不会言谈甚欢,略施一礼,各自走开。

    张墨由其女弟子6葳蕤及其从兄6禽相陪,张墨远远看着卫协身边的那个俊雅少年,奇道:“那是顾虎头吗,怎么与幼时容貌大异啊,出落得如此俊秀!”

    顾恺之小名虎头,八年前张墨在晋陵顾府见过六岁的顾恺之,其后得知顾恺之拜卫协为师,现在看到卫协身边的这俊雅少年,自然就以为是顾恺之。

    6禽道:“顾恺之怎么敢上这里来,这是卫协新收的弟子钱唐寒门的陈操之。”

    张墨听6禽语气颇不友善,惊讶地看了6禽一眼,问6葳蕤:“这个陈操之画得如何?顾恺之的画我见过一幅,果然奇才,卫协有这样的弟子是其幸也。”

    6葳蕤道:“陈操之随卫先生学画尚不足两月。”

    张墨“哦”了一声,便没再问陈操之画得如何了,学画不足两月的又能画成什么样呢!

    来参加此次惜园花木绘画雅集的共有二十七名画师,卫协、陈操之、张墨、6葳蕤不计在内,还有郡城本地的士族名流,约有四、五十人,众人流连于惜园的假山曲水、亭台楼阁,更对园中的奇花异卉赞不绝口,三吴园林之胜在吴郡,吴郡园林则以6府惜园为第一。

    太守6纳兴致甚高,特置下奖品若干,画作入选前八的都有奖,奖品无非是名家画作、以及笔墨纸砚之类,众画师来此,原不为利,是求名尔。

    画作早早就收上来了,以六十甲子编号,共计四十三幅画作,因为有些画师交了两幅,这四十三幅画作由卫协先阅,卫协在百花阁西厢房,一边在纸上按画作编号写品评状语,一边对侍立一边的陈操之讲述吴郡各派画风,以及眼前这些画作的优劣得失,让陈操之大受裨益。

五十九、身在曹营心在汉

    卫协将四十三幅花木画作一一品评之后,6纳亲自来取了画稿送去南厢房再让张墨品评,陈操之心想:“不知张墨会不会对6葳蕤也这么细心一幅幅讲解,单看品评状语是看不出什么来的,等下问问6葳蕤,我把卫师所讲的也告诉她。”

    张墨箕坐着看画,口里点评,由6葳蕤在一边按画作编号笔录下来,6纳、6长生父子,还有6禽都在一边看着。

    看到编号为“丙子”的那幅《寒雨茶花图》时,张墨呵呵而笑,拈出画稿来对6葳蕤道:“葳蕤,这是你画的吧?”

    6葳蕤甜甜一笑,应道:“是。”

    张墨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淡淡问:“你向卫协请教过?”抬眼望着6葳蕤。

    6葳蕤脸色一白,随即涨得通红,眼睛不停地眨动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张墨颇为喜爱这个纯真聪慧的女弟子,不忍心责备她,笑了笑道:“无妨,转益多师也很好。”口气还是带着点揶揄味道。

    6纳平日很宠女儿,这时却不替女儿解围,在一边捻须而笑。

    6葳蕤涨红着脸道:“张师,卫先生没有当面指教过我,是我看过他和他弟子的几幅画作,尝试着学了一些。”

    “哦!”张墨长眉一挑,喜道:“这就对了,观摩他人画作,就要学习其长处,你这茶花大紫袍枝叶的勾勒用上了卫协的白描技法,我觉得很不错,花瓣沐雨,愈冷愈艳,很好。”

    6葳蕤暗暗奇怪,张师听说她并没有向卫先生当面请教而是观摩自学的,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可这白描画技依然是卫先生的风格啊,当面请教和背后偷学有什么区别呢?而且她也不是偷学的,是陈操之转述卫先生对她的指点。

    张墨道:“这半年来葳蕤作画长进不少,这幅画作可以名列前茅了吧——葳蕤,写上‘蕙质兰心,巧密情思——中上品’。”这是把6葳蕤此画列为本次绘画雅集的第二品。

    6葳蕤羞涩道:“张师过奖了,我,我就不参加品评了吧。”

    张墨笑道:“如何不参加,你不是吴郡人氏吗?祖言兄倡导此次雅集,你是他爱女要参加,我又没有刻意拔高你,等下看看卫协如何评价这幅《寒雨茶花图》的,哈哈,很有趣啊。”

    6葳蕤便提笔写上:“丙子——蕙质兰心,巧密深思——上中品。”

    张墨继续看画,一边看一边摇头,对6纳道:“祖言兄,你为太守,郡人习书成风,连这些画师的书法都很有可观,奈何绘画不长进!”

    6纳笑道:“安道兄,那我明年卸职,由你来做这吴郡太守,郡下诸县必然画风大炽。”

    张墨大笑道:“很好很好,那么此次雅集评为九品以上的画师一律辟为郡署属官,祖言兄的那些书法精妙的属官一律辞退,哈哈。”

    6纳也是大笑:“自古书画不分家,安道兄还要把前任属官留几个才是。”

    张墨早年被王导辟为司徒掾,辞而不就,半生闲云野鹤,浑不以仕途为念,高傲有风骨,是江东第一流的人物。

    张墨品评得很快,对那些不入眼的画作品评也比较苛刻,待看到编号为“庚寅”的那幅《墨兰图了一声,将画卷放在案上细看。

    6葳蕤一瞧,心里暗笑,这是陈操之的《墨兰图》,就是前几日在她的百花阁画的,那墨兰便是褚俭送来的“金边墨兰”,但陈操之画时,并未画起金边,纯用水墨,不设彩,当时她问为什么不设彩?陈操之答道:“藏拙。”

    6葳蕤盯着张墨,观察他细微的表情,比先前张墨品评她的《寒雨茶花图》时还紧张、还期待——

    好一会,张墨放下那幅《墨兰图》,问6葳蕤:“这是哪个画师画的?”

    6葳蕤不想说出是陈操之,这样才能听到张墨对此画更公允的评价,她摇头说:“不知。”

    6葳蕤可没有撒谎的本事,张墨笑问:“葳蕤知道是谁画的吧,告诉我,我倒想结识此人。”

    6葳蕤吃吃道:“是,是陈操之画的,卫先生新收的弟子。”

    “啊!”张墨坐直身子,眼睛眯了起来,再看《墨兰图》道:“奇哉,这与卫协画风完全不同啊,这个陈操之不是向卫协学画尚不足两月吗,他以前是不是向别人学过画,再转投卫协的?”

    6葳蕤道:“陈操之说他以前未学过画,只是自己喜欢画着玩,卫先生是他的第一个老师。”

    张墨摇着头道:“太奇怪了,这样画墨兰的我前所未见。”

    6葳蕤问:“那么张师,这墨兰画得好还是不好呢?”

    张墨沉吟道:“此画在用笔、用墨上还是显得生疏,这倒象是新手,但整体的布局气象,空灵淡远,寥寥几笔,意境全出,此子胸中大有丘壑啊。”

    6纳听张墨夸赞陈操之,也颇欢喜道:“这个陈操之,书法亦别具一格——”命小僮去取陈操之写的那幅《燕歌行》来,再把《桓伊赠笛图》也一并取来。

    6纳的书房离这里颇远僮取书画需要一些时间,张墨览画踌躇道:“此画意象境界甚妙,只是技法远未称精到,如何定品?”他望着6葳蕤,6葳蕤睁大妙目望着他。

    张墨一笑道:“意象新奇,笔力未逮——上下品”。就是把陈操之此画列为第三品。

    随后张墨又把剩下的画稿飞快地品评一过,又抽出编号“甲辰”的《道院山茶图》,笑道:“又一个卫协弟子的画,这是顾恺之所作吧?”

    6禽听叔父与张墨都夸陈操之,正闷气呢,这时气冲冲道:“定是陈操之携带来的,这陈操之明知6、顾二氏不相往来,却带顾恺之的画来此,着实无礼!”

    6纳脸一沉,叱道:“6禽,这就是你名门的气度!”

    6禽身子一缩,不吭声了。

    张墨笑道:“为显我张安道之气度,那就只有把顾恺之这幅《道院山茶》定为上上品了,哈哈。”

    6纳笑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可也,安道兄秉公而断吧。”

    张墨道:“顾恺之画作在此,慢说年轻一辈,即便是我与卫协,又何敢说一定强过他,我料不出五年,顾恺之声望必将过其师、睥睨天下。”

    小僮取来陈操之左右手书写的《燕歌行》和卫协的《桓伊赠笛图》,张墨观看良久了一句:“惜哉,陈操之!”

    6纳这时取出卫协对这四十三幅画作的品评,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当世这两大画师对这四十三幅画作的品评惊人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张墨把顾恺之的《道院山茶》定为第一品,而卫协定其为第二品,这是卫协为自己弟子谦让了。

    6纳大喜,请卫协、张墨,还有诸位画师,以及本郡名流共赴花厅,他要宣布本次花木绘画雅集的九品画作了。

    6葳蕤让小婢短锄把陈操之唤到暖阁了方才张墨品画之事,笑道:“张师真是奇怪,听说我并没有向卫先生当面请教而是观摩自学的,就不责怪我了,似乎还很高兴,为什么?”

    陈操之忍不住笑道:“自然是为他的女弟子偷师得手而窃喜了,当面请教那就领了卫师的情了,这是安道先生不喜的,偷学则不用领情,所以安道先生心安理得。”

    6葳蕤也笑道:“卫先生的笔法都是你教我的,那你算不算身在曹营心在汉?”

    陈操之一愕,望着6葳蕤明媚纯真的娇颜——

    6葳蕤也有些醒悟,脸上红潮泛起,直延伸到耳根和脖颈,嫩白娇红,楚楚动人。

    ————————

    寒士上传已满一个月,从新书榜上撤下了,现在只有呆在周推榜上才能页露脸,希望喜欢寒士的书友把推荐票投给寒士,把寒士顶上去道拜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711/ 第一时间欣赏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作者:贼道三痴所写的《上品寒士》为转载作品,上品寒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上品寒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上品寒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上品寒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上品寒士介绍:
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
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
上品寒士VIp书友群:5o211323
上品寒士1群:88859832
上品寒士2群:91639392
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