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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六、解语花

    一晋承袭西晋的士地赋税制度。实行占田制和课田制小心十七岁算成丁,开始承担官府的缓役赋税,丁男占田七十亩,这七十亩是私田,向官府交部分租税即可,另有课田五十亩,这五十亩是官田,耕种所得全部上交官府,等于是给官府服役,当然,实际执行中不可能督检你课田所得有多少,而是统一规定每亩课田赋税标准,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因为地有贫蒋、年有丰歉,遇到灾崔之年,官府若没有减免租税的政策,那么自耕农就会因无力缴纳赋税而破产,很多自耕农就此背井离乡,抛弃户籍,进入士族大庄园为士族地主雇佣耕种,成为了逃避摇役赋税的隐户,有的自耕农没有占足七十亩私田,却依然要缴纳那么多的租税,履田而税变狂成了按丁课税,这也加剧了自耕农的破产,流入士族庄园的隐户就越来越多,国家执役无人、赋税流失

    6俶听罢贺氏典计所言钱唐陈氏扩张田产、兼并农户之事,说道:“课田乃是官田,陈氏如何能据为己有!”

    贺铸冷笑道:“单此一项就可让陈操之身败名裂。”

    那典计比志大才疏的6、贺二人精明而且更知时务,说道:“6郡承,钱唐陈氏虽将那些农户的课田并入陈氏大庄园,但照样承担了官府的赋税,而且这些课田并未涉及买卖,是那些农户带入陈氏庄园的,若要以此来状告陈氏侵吞官田似乎难以定陈氏之罪

    6俶点头道:“此言有理。”抬眼看望着那欲言又止的典计,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此次若能成事,我定重重赏你。你那耸兄也可到我手下为职吏。

    那典计赶紧施市:“多谢郡承恩典小人想,那陈氏已经交纳过赋税的课田就不好与其计较了。但必然有最近新兼并的农户私田和课田,那些课田尚未到纳租之时。要状告陈氏,就可从这里入手小人这次收买了两户原褚氏的佃户。到时可作人证,还有一户自耕农,有一百六十亩上品田,因土地肥汰,不愁缴不起赋税,不肯依附陈氏小愿自耕自足,陈氏觉得那百余亩田地横亘在中间,使得陈氏大庄园不能连成一片,就派人软硬兼施,终于本年七月初将那块地买下,那农户很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陈氏势大,只有腹诽而已这农户我未曾惊动,到时侵占课田案时再说服他控告陈氏豪夺其田产,两案并举,陈氏必败。”

    6俶大喜:“很好,你做得很好。”即命从事。赏绢五十匹,事成之后,另有厚赏。

    那典计着三名庄客退下后,已是夜里戌时,贺铸道:“子善兄,此事缓不得。应将此事报知令尊,务必在本月二十三日前有回复,罢免陈操之土断使一职。”

    6俶道:“距离复核期限还有十九日,我明日以四百里加急文书将此事报知土断司,不出半月,定有回复,不管陈氏侵占课田、豪夺乡邻田产之事确否,皆可援例暂免陈操之土断使之职,听候审查。”

    贺铸恨恨道:“待罢免了陈操之,我倒要看看虞氏、魏氏、孔氏、谢氏又是一副什么嘴脸。想必会为交出那么多隐户而痛心疾吧,交出来的自然不能退还,哈哈。”

    6俶道:“道方,你贺氏也得再交出两百隐户才行,土断结束后,另行招募也是一样。”

    贺铸想想6俶说得有理,会稽其他大族都交出了大量隐户小独他贺氏一毛不拔,这的确不妥,说道:“也罢,我回去与我叔父商议,就交出两百隐户吧,我要待陈操之罢官后再交。”

    6俶一笑。

    次日午后,会稽内史戴述急召陈操之入郡衙议事,说6郡承以四百里加急送密信进京,究竟何事不得而知,但想必是针对陈操之的,要陈操之小心提防。

    陈操之谢过戴内史。回到驿馆,请谢道韫商议,谢道韫道:“子重本身无可指摘,我料6、贺要寻你之隙,必从你族人入手,子重应立即回钱唐一趟,查看族人有无犯禁之处,预先处置。”

    陈操之点头,说了陈氏荫户之事,谢道韫赞许道:“子重心细有远虑,但难保陈氏族人没有其他违禁之事,本来就族人有违法之事也连坐不到子重头上,但现在是土断的非常时期,而且土断司长吏大6尚书对子重不满,所以极易借此生事。”

    陈操之道:“英台兄。我要求你一件事谢道韫含笑问:“子重是要请我代你去陈家坞处置此事吗?”

    陈操之道:“英台兄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谢道韫道:“也好。我去更能掩人耳目,我也愿意多看看润儿

    陈操之心圆汪垦薪童节就洗涧书口四凹以以凹3卜田酬)”隙客全。瑕激。情不自禁伸年覆蔷在谢道韫搁在书案的右年背卜烈刃刀般微冷,谢道韫受悄地抽回手,脸通地红起来,赶紧起身道:“子重,给令叔写一封信,我即刻妄行说罢,回房收拾行李去。

    陈操之也有点愣,不知怎么竟想要执谢道韫之手。是真把英台兄当作顾恺之、刘尚值了,还是另有所感?

    陈操之不愿多想,这些完全在他掌握之外,他不能控制,对6葳蕤,他可以有明确的信念,但对谢道韫,他不能一

    陈操之匆匆给四伯父陈咸写了一信,命荆奴和来震随谢道韫一起回陈家坞。

    冬月初六午前,谢道韫一行十余人来到钱唐,并未过江去陈家坞,谢道韫只让来德和荆奴持陈操之之信回去见陈氏族长,她要先去拜访钱唐县令冯梦熊。这事必须要有冯梦熊相助,才能在短短数日冉查明有无外县人来查问钱唐陈氏的根底

    冯梦熊见到谢道韫,听了谢道韫所言有人欲构陷陈操之之事,岂会怠慢,即命两名亲信属吏率十名差役听候谢道韫差遣。谢道韫带着侍婢柳絮、还有自家八名私兵,与县吏、差役一十三人赶去枫林渡口过江,刚至南岸,就见陈氏族长陈咸、还有北楼陈满、陈昌父子正准备赶往县城

    陈咸知道侄儿陈操之复核土断是很得罪人的事。接陈操之来信,颇为惊惧,急与陈满父子赶往县城来见祝郎君,且喜在枫林渡口就遇上了。

    谢道韫向两位陈氏长辈说了陈操之在会稽土断之事,陈咸、陈满听说会稽郡承6俶与会稽大族贺氏一意阻挠土断、妄图构陷陈操之,二人都是忧心仲忡。吴郡6氏小会稽贺氏是江左豪门。势力强横,远远不是他钱唐陈氏所能抗衡的,操之得不到家族强有力的支持,完全是靠他一个人独支支撑啊!

    谢道韫宽慰二位老人道:“两位伯父莫要忧心。子重既料到6、贺有此阴谋,派我来此助两位伯父彻查此事,就一定有应对之策。”

    谢道韫办事极是麻利,就在枫林渡口吩咐两名钱唐小吏带着十名县役去走访陈氏荫户。好言相问,莫要恫吓,傍晚到陈家坞会合。

    那两名小吏领着差役分头去了,谢道韫与陈咸等人来到陈家坞,匆匆拜见了丁幼微。无暇多说话,便去陈氏祖堂听陈满父子向她说明三年来陈氏庄园扩展的大小诸事,陈操之在信里请伯父陈咸莫要对祝郎君隐瞒家族庄园展方面的任何事,越有理亏犯禁之事更要说出来,这样才有办法弥补

    陈昌捧着一大叠薄册,将升平四只钱唐陈氏列籍士族来的诸多事宜一一道来,谢道韫轻轻摩挲手里一枝玉如意,静静听之。听到陈氏招纳农户、为农户代缴课税之事,问道:“陈氏如此担待,岂不是负担重重?”

    边的陈咸解释道:“这是操之提议的,操之认为大庄园齐心协力更能抵御天灾**,丁男占田课田百余亩,如何能精耕细作,占田虽不少,出产却低。不如从提高亩产入手,我陈家坞对有经验、有长技的老农、老圃都予以重用,去年来,陈氏庄园的亩产就明显高于本县其他士庶庄园,所以不用担心课田赋税谢道韫问:“课田另列籍否?。

    陈昌道:“并未另列籍,但在田籍中有注明。”

    谢道韫道:“请勿嫌劳烦,立即连夜将课田单独列籍,注明这是佃户带来的官田,佃户姓名俱要理清。”

    陈昌虽然觉的这位祝郎君有点小题大作,这些官田他们陈氏都是承担了赋税的,并非侵占官田,是因为陈氏精耕细作、注重选取优质种苗,才能在交了租税外还能略有盈余,但既然祝郎君这么说,陈昌也就答应连夜亲自督促管事、典计完成此事。

    谢道韫问:“陈氏三年间田产由四十顷扩展到两百顷,那些农户前来依附都是自愿的吗?。

    陈满颇有些的意地道:“祝郎君,我陈氏一向乐善好施,陈氏佃户有歉收或贫病的。都会酌情减免其田租,那些自耕农依附我陈氏,那就无后顾之忧,不知有多少农户想要落籍陈家坞,是我那十六侄操之建言莫要扩张太甚,是以拒绝了很多农户依附。”

    谢道韫微微一笑。看看天色都已昏暗下来,说道:“且待县吏、差役来看看有何现。再议此事吧。”

三十七、润儿的好奇心

    名钱唐县吏和十名差役老访了二十户为陈氏耕种的仙;,比系夜里戌时才来到陈家坞,也不及用餐,先向族长陈咸和会稽土断副使祝英台禀报走访结果,据那些佃户言道,上月底有几个山阴人也来访察,问陈氏有否欺凌乡里、侵占田产云云,那些佃户都是极力夸赞陈氏宽厚仁义、造福乡樟

    陈咸听到果然有人来搜集陈氏的过失,眉头紧皱,说道:“人孰无过,我钱唐陈氏总有考虑不周之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道韫道:“陈伯父莫要焦虑,土断是桓大司马推行的,子重也是桓大司马赏识并重用之人,6氏、贺氏妄图构陷子重,只会自食恶果我方才细细查阅了陈氏田籍簿册,并无违禁犯律之处,课田这两日应单独列籍,尽量做到让人无隙可乘。”

    陈满道:“我儿陈昌已经督促典计重新造册了又搔着白叹气道:“操之还想着娶6氏女郎,这都成仇家了,还如何联姻啊”。

    丁幼微关心小郎前程,这时也在有序堂,闻言道:“会稽6郡承是6小娘子的从兄,并非嫡亲,6使君和6夫人都是极赏识操之的。”

    陈满道:“操之侄儿人品才学实在是无可挑剔,只是心气实在太高,要娶6氏女郎,眼看过完年都二十岁了,却还未能成婚,操之不急,我这个做伯父的都急

    丁幼微看了谢道韫一眼,对陈满道:“六伯父,先不说这些吧,目下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陈咸问谢道韫:“祝公子,我陈氏还应采取哪些对策?”

    谢道韫道:“那几个山阴人应该就是贺氏派来的,而且还对钱唐颇为熟悉,明日让衙役胥吏寻访本县大小客栈酒肆,看那几个山阴人除了访察陈氏佃户外,还与谁来往密切。小。又对陈咸、陈满道:“陈氏仁义乐善,但难保手下的管事、典计、荫户没有狐假虎威作出欺上凌下之事,明日上午请两位伯父召集他们来问话,若有,还可尽早弥补。

    陈咸郑垂点头。

    因为西楼现在只有丁幼微孤儿寡母在,谢道韫自不便住在西楼,虽然丁幼微知道这个祝郎君其实是个,女子,还是让来福将祝郎君主仆十人安排在方形坞堡居住,那方形坞堡被族长陈咸命名为“来仪楼”一

    陈家坞的人都知道,方形坞堡“来仪楼”其实是为操之小郎君迎娶6氏女郎而建的,6氏嫁女,婢仆不会少于百人,原先的圆形坞堡肯定不能住,这新建的“来仪楼。有房屋三百余间,足可容纳,而现在,6葳蕤没住进来,谢道韫住进来了。

    次日上午,县吏和差役奉命回县城打探那几个山阴人的来历,陈咸在有序堂前召集陈氏男丁、管事、执役、荫户近百人,严厉责问可有胡作非为、欺凌乡里之事?众人皆道没有,陈咸道:“事无大小,据实禀来,现在招供,处罚从轻,若等到被人状告,再揪查出来,先鞭苔五十,再移交官府。小。

    陈咸与陈满进到有序堂,把族中子弟、管事、执役、荫户。一个个单独召到祖堂问话

    此时的谢道韫立在西楼二楼廊道上,俯看无语,不管此次能不能查出违禁犯律之事,这样的警励都是有益无害的,一个大家族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不严明族规,日后难免枉法犯科。

    “祝郎君可知我家丑叔何时能回来?”

    一个甜稚娇美的声音响起,谢道韫侧头一看,垂慧披、眉目如画的润儿微仰着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谢道韫不自禁地想触一下润儿那吹弹得破的脸蛋一

    润儿轻捷地后退两步小脸微红,脆生生道:“祝郎君。润儿不是小孩子了。”

    谢道韫有些尴尬,即笑道:“吓唬你一下而家丑叔啊,总要下了大雪才回来吧。小。

    润儿道:“祝郎君,润儿是诚心来问你的,你莫要敷衍我,难道不下大雪,丑叔就不回来了!”

    谢道韫笑着摇头,心道:“子重这个侄女很厉害,我真不能当她是小孩儿,得打起精神和她说话。小。说道:“抱歉,是我失言了一会稽土断要到本月底结束,结束了也不见得即能回来,大约腊月中旬总能到的。”

    润儿得了确切消息,又“格格”笑起来,说道:“谢谢祝郎君,我家丑叔有祝郎君这样的佳友真是有幸,我娘亲就是这么说的说着压低声音道:“润儿听小婵姐姐说,祝郎君要娶谢道韫对不对?下入”导了”

    谢道韫看着润儿那纯美无瑕的小脸蛋,笑问:“为什么我娶谢道韫就太好了?”

    润儿道:“花痴6葳蕤要做润儿的丑叔母了,咏絮谢道韫呢,是祝郎君之妻,以后润儿都可以看到对不对?”

    谢道韫只好一点头,润儿又道:“谢家娘子才学高,男子也不如她,听闻只要谁在玄辩上赢了谢家娘子,谢家娘子就嫁给谁是吗?那祝郎君赢了谢家娘子吗?小。

    谢道韫道:“尚未曾辩过

    润儿很好问,又问:“那祝郎君与我家丑叔辩过没有?”

    谢道韫道:“辩过,不相伯仲。”

    润儿道:“那么我家丑叔若与谢家娘子辩难,胜负如何呢?”

    谢道韫反问:“润儿此言何意?”

    润儿赶紧道:“祝郎君,润儿绝没有想让我家丑叔与你争谢家娘子,我家丑叔有6小娘子了,不会和你争的,润儿只是好奇那个谢家娘子的才学究竟如何的高啊,怎么建康那么多世家子弟都赢不了她呢,祝郎君你一定要赢他哦。

    谢道韫岔开话题道:“润儿,你和你娘亲上月去华亭见到6小娘子了吧?”

    润儿喜滋滋道:“见到了。润儿有三年多没看到6小娘子了,6小、娘子还是那么美,嗯,更美了,润儿很喜欢6小娘子,6小娘子做我丑叔母真好。”

    谢道韫听润儿称6葳蕤丑叔母,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我现存无所事事,想看看你和宗之读书写字,可好?”

    润儿应道:“好,丑叔盛赞祝郎君之才,润儿正要向祝郎君请教呢。小。

    谢道韫跟着润儿到三楼书房,丁幼微正给宗之讲解《左氏春秋》,见谢道韫来,便施礼道:“祝郎君,我正感吃力呢,请祝郎君代解这一段吧。小。说着把一卷这个祝郎君其实是女子,所以未避男女之嫌。

    谢道韫接过书卷一看,是子重的笔迹,这《左氏春秋》是子重抄录的,丁幼微正在讲解的是倍公二十四只,富辰谏曰:“女德无极,妇怨无终。

    丁幼微觉得“女德无极,妇怨无终”这两句话很难解释,杜预的注解明显歧视女子,认为这两句是说女子近之则不知止足,远之则忿怨无已。

    谢道韫用她那洛阳正音说道:“杜预注释,谬也,《庄子在宵篇》言道“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无极即罔极也,俗语谓不到头也、无终则俗语谓没完没了也此二语意谓女子虽怀德而不能长久,抱怨则无尽期,盖恩德易忘,怨毒难消,人情皆然,无论男女。”

    丁幼微叹服,这个祝郎君辨析得真是精到,言简意垓。

    润儿道:“这话听起来不舒服,以偏概全,把天下女子都说得这般不堪。”

    谢道韫笑了起来,润儿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这十岁的女孩儿真是聪慧耳爱至极。

    谢道韫这一笑有些忘形,眼眸细细、梨涡深深,清雅妩媚,笑容很美,这怎么会是男子的笑容!

    谢道韫见丁幼微、宗之、润儿都盯着她看,微窘,起身道:“我先下楼去,陈族长或有事相商。”匆匆去了。

    宗之、润儿小兄妹面面相觑,又一齐看着母亲丁幼微,宗之不说话,润儿道:“娘亲,这个祝郎君象是个女子。”

    丁幼微代谢道韫掩饰道:“有些男子就是生得象女子嘛,祝郎君若是女子,怎能与你丑叔为友,又怎能为官!”

    宗之、润儿想想有理,一齐点头,毕竟是小孩子,并未多想,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丁幼微则想:“这个祝郎君到底是谁家女郎?真是上虞祝氏的?小郎应该是清楚的,等小郎回来问问他,我得提醒小郎,莫要与这祝氏女子闹出有损声誉的事。”又想:“这祝氏女子诚然大才,处事亦极干练,小郎请她来处置陈家坞的这次危机,自然是极其信任她的,观其体态,高挑绰约,面部虽然敷粉遮掩,但显然也很美,与葳蕤比亦不逊色一这祝氏女子怎么想的,喜欢小郎吗?小郎又是怎么想的呢?”

    丁幼微感到迷惑不解,心里隐隐担忧。

三十八、为他人作嫁衣裳

    浅唐陈氏以仁爱宽厚、乐善好施自居。但今日在陈氏祖壬”刁话。还是查出不少恃强凌弱之事,士族大地主想要和贫穷佃户平等那是不可能的。不为已甚就可以了。

    傍晚时,陈咸将收集得的“家丑”一一告知谢道韫,谢道韫听罢说道:“其余不足虑,唯涉及田产买卖需要留心,有那仗势强买的田产定要曲意安抚原户主,若其要求退还,那就退还。”

    陈咸点头称是,即命陈昌、陈溯兄弟带领庄园管事、典计连夜去走访那些曾把田地卖给陈氏的佃户。

    陈昌、陈溯兄弟刚刚离开坞堡,县令冯梦熊就派人快马前来报信,说已查明那几个山阴人的行踪,与本县的一名姓倪的小吏有瓜葛,据邻人言道,倪姓小夹有一从弟在山阴贺氏庄园为典计,上月底曾来此小小住了几日,冯梦熊问祝橡如何处置此事?县上尚未惊动那倪姓小吏

    谢道韫道:“倪姓小吏既未诬告陈氏,现在当然不能治他的罪,目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查清贺氏将以何据状告陈氏,并以此来构陷子重?”略一沉吟,对陈咸道:“陈伯父可安排一忠诚可靠又机敏的佃户,最好是前些日贺氏典计曾走访过的,让其去县上找那倪姓小吏,就”说到这里,忽然眉头微皱,说道:“不妥,直接去找那倪姓小吏反而易被其识破,因为倪姓小姓应该是隐蔽着未随其堂兄走访陈氏佃户的,这样吧,让人安排好,装作是偶遇,在茶楼酒肆故意非议陈氏,扬言要控告陈氏云云。”

    陈咸深服谢道韫机智心细,即命来福去安排,佃户雇农大多朴实本分,要行此计还得精明能言之人。来福让其亲家黄佃户的长子黄大统担当此任,黄佃户的两个儿子都颇机灵,幼子黄小统跟随陈操之去建康,长子黄大统已娶妻成家,现管理陈氏的果园。

    冬月初八一早,黄大统带着一个雇农便起身去县城了,傍晚时回来,向谢道韫、陈咸等人禀道:“族长、祝郎君小人到得县城后,冯县令派人让小人径去折柳酒楼饮酒等候,午后,那个名叫倪泰斌的小小吏来了。就在邻桌与友人饮酒,小人故意与雇农老董唉声叹气,说陈氏仗势欺人,强买田产云云,可惜陈氏势大,无力控告,只有饮恨吞声了喝了一回酒小人便与老董出了酒楼,缓缓出县城往械林渡口而来,那倪泰斌果然悄悄跟来,问小人姓名,说愿助小小人取回田产小人装作不敢,说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而且小人不过五十亩地,既已卖了就算了小佃户如何敢与士族斗!那倪泰斌百般劝说,让小人归家不露声色。静候消息,待听到县上有状告陈氏的消息即挺身而出参予诉讪,必可夺回被侵占的田产,还当即赠了小人五百钱小人还是不敢,倪泰斌急了,就说陈氏侵占课田,又强占唐佃户一百六十亩良田,到时要一起告,小人听他这么说,这才允了。”

    陈咸与陈满面面相觑,心道果真是课田和买田上出的事,陈咸即命人唤陈昌、陈溯二人来,问唐佃户买田之事,陈昌据实道:“当初向唐佃户买田时他的确不大愿意,于管事和祁荫户几次三番登门劝说,总算买下,没想到此人这般可恨,竟要控告我陈氏,当初他若执意不肯卖,难道我陈氏会殴打他不成!而且昨夜我就登门问了他,若实在要退还就请便,他却又说既已出卖,哪有收回的道理。”

    谢道韫道:“先将唐佃户一百六十亩地退还与他,切莫恶言相向,这应是贺氏典计的挑拨,不要怪罪到唐佃户头上。”

    陈咸怕侄子陈昌年轻气盛,当夜便亲自去见唐佃户,送还田契和簿册,又好言抚慰。

    陈家坞的危机基本化解,陈氏已立于不败之地,次日上午,谢道韫向陈氏族长陈咸等人辞行,要回山阴,陈咸备厚礼相赠,谢道韫一毫不取。

    润儿悄悄对谢道韫道:“祝郎君,润儿和阿兄想去山阴探望丑叔,祝郎君带我二人去,好不好?”

    这粉嫩娇美的女孩儿软语相求,真让人无法拒绝,谢道韫问:“你娘亲肯让你二人去?”

    润儿甜甜道:“祝郎君若为润儿和阿兄说情,娘亲自然就肯了。”

    谢道韫道:“那我试一下。”

    润儿大喜,连声道谢,宗之也从一边转出,向谢道韫深深作揖。

    谢道韫便去见丁幼微,宗之和润儿跟在她后面,既忐忑又期待。

    丁幼微一见两个孩儿那样子,就笑了,对谢道韫道:“祝郎君,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请你当说客来了?”

    谢道韫应道:“是。”

    丁幼微道:“操之在山阴公务颇繁,而且,渊又是颇遭人忌恨!事,宗户、润儿尖山阴,合适吗

    谢道韫扭头看了小兄妹一眼,润儿幽黑水灵的大眼睛象是会说话,长长的捷毛翘着,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谢道韫回头对丁幼微道:“会稽土断大局已定,该拜访的世家大族也拜访过了,不似先前忙碌,子重若看到宗之和润儿去,必惊喜不已。”

    丁幼微便允了,命雨燕和阿秀跟去服侍,宗之道:“娘集,让阿秀留下陪娘亲吧,有雨燕姐姐陪我和润儿去就可以了

    润儿道:“娘亲何不随我们一道去看望丑叔?”

    丁幼微微嗔道:“少罗嗦,赶快去收拾行装随祝郎君去。”心道:“小郎又未成亲,我这个做嫂子的如何好去,而且又不是三两日便回的。祝郎君虽是女子,但别人却是不知,我与祝郎君同行岂不是要遭人非议!”

    初十日傍晚,四辆牛车、十余仆从进入山阴县郡驿馆,黄小统先看到润儿,大为惊喜,高声叫着小婵姐姐快来看,润儿小娘子来了”小婵急急从房中奔出,见到宗之和润儿,惊喜交集,说道:“操之小郎君受邀去少府监医署了,说是有人得一种怪病,小郎君要去看看,很快就要回来了吧。”

    润儿问:“小盛也跟着去了吧。”对宗之道:“阿兄,等下丑叔回来。我们两个让丑叔惊喜一下吧。”

    宗之应了一声。

    天色金黑时,陈操之与冉盛骑着马,四名军士步行跟随,回到驿舍,驿丁禀道:“陈左监,祝副使回来了。”

    陈操之大喜,高声唤道:“英台兄一”

    就见来了两盏灯笼,两只白白的手执着长柄,灯光晕红一边来迎陈操之。

    陈操之一心想问谢道韫陈家坞之事,并未留意驿馆何时有了这么两个小仆役,冉盛眼尖,大叫道:“润儿,润儿小娘子,宗之陈操之这才现执灯笼的是他可爱的侄儿、蒋女,大惊喜,连声问:“你二人怎么来了?祝郎君带你们来的?”

    宗之应道:“是。”

    润儿噘着小嘴道:“让小盛先说破了,不好玩了。”

    冉盛挠头而笑。

    小婵和雨燕这才出来接过宗之、润儿手里的灯笼。陈操之一手牵一个朝驿会晤走去,抬头看,高挑瘦削的谢道韫立在廊下,微微而笑,问道:“子重悬壶济世乎?”

    陈操之道:“山阴县功曹史之子被侧犬所咬,毒全身,恐水畏声,我亦束手无策。”即叮嘱小婵和雨燕,带宗之,润儿出去游玩时小心侍候,莫让病犬靠近。

    冉盛道:“阿兄放心,我会命人好生护跟着宗之和润儿的。”

    陈操之和侄儿侄女说了一会话,陪二人用罢晚餐,让小兄妹二人早些歇息,过几日带他们去刻县游玩

    雨燕将老族长陈咸的信交给操之小郎君,陈咸在信里写了陈家坞的事。盛赞祝英台,信末写着若祝英台不弃,陈咸愿将幼女奉巾栉,让陈操之试探祝英台意下如何?

    陈操之袖着信去见谢道韫,笑意不加掩饰,谢道韫睁大眼睛问他有何可笑之事?陈操之便将四伯父的信给谢道韫看,谢道韫摇着头笑。

    陈操之道:“我十九妹亦温婉娴淑,真是可惜。”便即岔开话题。

    谢道韫知道陈操之可惜的是什么,若她真是祝氏子弟,那与陈氏女郎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与陈操之为友,又是姻亲,岂不美哉,可惜她却是女子!

    陈操之间了谢道韫在陈家坞的经历,很是宽慰,如此无后顾之忧矣,便向谢道韫说了这几日土断进展,自虞氏交出七百隐户之后,魏氏也即交出了四百隐户,此事三日间传遍会稽十县,会稽士庶心知再无力抵制土断,纷纷到各自属县上交隐户,今日申时上报统计,会稽十县士庶地主新交出的隐户已逾七千户,并且还在不断增加,而此前,扬州十郡总共才交出一万二千隐户。

    谢道韫问:“贺氏交出隐户否?”

    陈操之摇头道:“贺氏还在等着我丢官革职吧。”

    谢道韫道:“恭喜子重。”

    陈操之间:“但求无过,何喜之有?”

    谢道韫道:“此次6俶和贺铸构陷你不成,必遭郗嘉宾弹劾,6始身为土断司长吏,也必受牵连,6始势弱,6纳势强,子重迎娶6氏女郎有望。”

    陈操之目视谢道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谢道韫道:“6始父子咎由自取,子重何必歉疚。”

    寒夜无声,晕黄灯光将二人身影映在板壁上,庞然大物,微微摇晃。

三十九、何夜无月?

    十一月初十,五兵尚书兼领十断司长吏6始接到儿子阮蚓以四百里加急文书报知钱唐陈氏违禁犯律之事,而同时,以贺氏为的会稽士族控告陈操之借土断扰民,会稽诸县数万农户因人心惶惶而耽误了冬麦播种,而对上访献言者,陈操之则蛮横镇压,拘捕无辜职吏和良善乡民,风评极恶一

    6始近来倍感压力,桓温表奏朝廷,将彭城王司马玄下廷尉,原本沉闷的最难推行的扬州土断霎时风起云涌,不少顽固士族被迫再次交出隐户,与6氏同盟的吴郡朱氏似也顶不住压力,频频遣使询问6始,是不是再交出部分隐户聊以塞责?6始密令朱氏及吴郡三十六姓次等士族坚决抵制,距复核土断尚有一段时日,切莫被桓氏威吓住

    会稽民风强悍,自永嘉南渡以来,王导、庚亮、庚翼主持的三次土断,会稽都是反对最激烈的郡县,三次土断都收效不大,6始原以为以虞氏、贺氏为的会稽大误会让土断使陈操之碰壁,万万没想到陈操之竟能说服虞氏交出了七百隐户小加上先并交出的三百隐户,虞氏前后上交隐户千户,会稽士庶闻风而动,不敢再行抵制,纷纷交出隐户,现在只有贺氏还有其他几姓次等士族还在等待观望,若不能及时遏制陈操之的势头,那么吴郡、吴兴、东阳、义兴这些江左士族聚居区都会被迫再次交出隐户,6始连结三吴士族抵制土断的联盟就瓦解了,桓氏借土断削弱江东士族的人力,下一部就将是限制江东士族的财力。南人就更难进入朝廷的权力中枢了一

    接长子6俶密报,6始即与次子6禽商议,6禽道:“父亲莫要犹豫,此次定要将陈操之免职,陈操之去职,会稽土断自然中断,其他州郡的士庶大族也能舒缓轻松一些。”

    6始踌躇道:“陈操之颇得会稽王赏识,而且他是西府的人,中书省还有郗庇护他,要免他的职不易。”

    6禽道:“父亲,皇帝陛下因桓温问罪彭城王,极为恼怒,大感失了皇室体面,对桓温可谓既能恨且畏,待儿入宫向陛下报知陈操之枉法之事,陛下对桓温无可奈何,但区区一个陈操之还能处置不了吗!”

    6始点头道:“为父也去拜见会稽王,陈说利害,必要严惩陈操之。

    6禽入宫后,6始也到了司徒府拜会司马昱,呈上会稽郡的文书以及贺氏等士族控告陈操之借土断扰民之事,要求罢免陈操之土断司左监之职,并就地拘押审查

    会稽王司马昱轻拂座尾,说道:“这都是一面之词,岂能据此就罢免陈操之!”

    6始道:“会稽民愤极大,若不严惩陈操之,恐酿民变。”

    司马昱仍是摇头,6始道:“大王明鉴,桓温借土断立威,恐非国家之福。”

    这话触及了司马晏的隐忧,他原先支持土断,是觉得土断可增加朝廷赋税,有可役之民、可用之财,但上月桓温表奏朝廷将彰城王司马玄下廷尉,让皇家司马氏大失颜面,现在听6始这么说,司马昱不禁踌躇不语,但陈操之是他赏识之人,严惩陈操之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

    司马昱道:“此事明日台城再议。”

    十一月初十,台城太极殿东堂,司马昱召集侍中小散骑常侍、御史中承、各部尚书小侍郎,共议陈操之之事,6始将钱唐陈氏侵占官府课田、横行乡里、巧取豪夺、强买自耕农田产之事说了,要求将陈操之撤职查办。

    中:“钱唐陈氏冉田案尚未查证,是否有此不法之事尚不可知,即便属实,又岂能降罪于在会稽复核土断的陈操之!”

    6始道:“土断时期,钱唐陈氏却借陈操之之势侵占官府、农户的田产,不严惩似难服众。”

    御史中承谢安道:“同姓族人,良莠不齐,违法犯禁者难免,晋律没有此连坐法,陈氏族人违法不能降罪到陈操之头上,而应命吴郡派官吏督促钱唐县审理陈氏占田案。”

    这时,一名内侍来到会稽王司马昱座前,将皇帝司马奕手谕交给会稽王司马昱,却是皇帝司马奕要求会稽王严惩陈操之,司马昱暗暗摇头,皇帝还是年轻气盛,不知隐忍,严惩陈操之向桓温示威吗?这有何益!

    6始见朝臣中为陈操之美言的人还不少,心知要撤职查办陈操之很难,便道:“陈操之在会稽民愤极大,继续由他复核土断恐激民变,我以为应暂免陈操之会稽土断使一职,而同时,佛一,派人彻杳陈氏占田案,决不宽贷。”

    6始是土断司长吏,免除陈操之会稽土断使这一权力还是有的,陈操之的土断司左监之职还在,只是不再负责复核会稽土断而已,郗亦无法反对,心想:“以陈操之之睿智和谨慎,又有谢安侄女谢道韫相助。是不会这么轻易被6氏抓住把柄的,不然的话,陈操之又如何称得上王佐之才。”

    6始为了尽快将陈操之免职,当日就以四百里快马加急赶往会稽。

    十一日,郗从台城回到寓所,却见陈操之派来的信使到了,陈操之向郗说了6俶与贺氏欲构陷他之事,又向郗细说了会稽土断的详情

    郗览信微笑,即提笔分别给陈操之和会稽内史戴述写信,也以四百里加急星夜前往会稽见戴述

    十一月十五日午后,土断司文书送到会稽山阴郡治,向会稽内史戴述和郡承6俶通报免除陈操之土断使之事,戴述大惊,6俶则面露得色,6俶是负责本郡土断的,即命人召陈操之来,当面宣读土断司制令,想看到陈操之沮丧这样子,不料陈操之神色如常,反而微笑着向戴述拱手道:“在下终于有闲暇去刺县拜访戴安道先生了。”

    戴述道:“陈左监在会稽复核土断成绩斐然,不知土断司何以解除陈左监之职!”

    陈操之道:“我既不再负责复核贵郡土断,土断司又未另遣土断使,那么自当由副使祝英台负全责。”

    6俶回到漓溪畔寓所,贺铸等候多时了,他已知道陈操之解职的消息,还觉得不甚满意,未能把陈操之拘禁查办,6俶大度地笑道:“不为已甚嘛,待钱唐陈氏占田案水落石出后,陈操之声誉大跌,他的仕途应该走到此为止了,就算桓温依旧会任用他,他也只能呆在西府做僚属,不能为官一方,如何得升迁!”

    贺铸道:“那我贺氏还需交出隐户否?”

    6俶道:“随便交出一百户应付一下嘛。”

    贺铸笑道:“虞氏、魏氏、谢氏、孔氏这下子后悔莫及了吧,哈哈,畏惧桓温,有辱家声对了,子善兄,我庄上那些被拘的家户可以释放了吧?”

    6俶道:“待明日我知会戴内史一声,便放人。”

    郡驿的陈操之、谢道韫此时也在拥炉而谈,陈操之道:“今日是十五日。距土断复核期限还有八日。英台兄要辛苦了。”

    谢道韫问:“子重何时去刻县访安道先生?”

    陈操之道:“待郗嘉宾信使到来之后便去,我去了刺县,贺氏以为我等无能为也。我会在二十四日之前悄然返回山阴。二十四日一早即开始搜检贺氏庄园,请戴内史以马步弓手百人相助即可,贺氏若敢聚众对抗,英台兄即撤回郡上,表奏会稽贺氏武力对抗土断不敢。”

    十六日傍晚,郗的信使赶到山阴,径去投书会稽内使戴述,戴述览信罢,即亲赴郡驿来见陈操之和谢道韫,密议良久方回内史府。

    陈操之与谢道韫送戴内史出郡驿,然后慢慢往回走,一轮寒月如新磨铜镜,澄澈光耀,清辉如霜,踏上去真有一步一个脚印的感觉。

    二人不急着回驿舍,就在庭院中散步,院中有数株高大的连香树,冬月中旬,连香树叶子已落尽,如水的月光将枝丫映在泥地上,参差横斜,仿若纵笔草书。

    谢道韫问:“子重明日便去刺县?”

    陈操之道:“是,明日一早便去,带宗之、润儿一起去。”

    谢道韫踱了一会,抬头望月,畏冷地拢了拢双肩,忽然轻笑道:“搜检贺氏庄园在即,我二人倒还有闲情赏月。”

    陈操之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拍?但少知己如我二人耳。”

    谢道韫转头看向陈操之,陈操之眼睛深邃幽亮,眉骨与鼻梁的轮廓秀挺刚劲,嗯,与这样的男子终生为友,夫复何求!

    有雪花零星飘落,今夜,会稽郡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谢道韫摊开一只手掌,感着雪花落到掌心的一丝冰凉,微笑道:“子重明日要冒雪访戴了,此一则冰雪文由我代写如何?”

四十、隐逸和骚动

    联母不大。如细碎梨花飘洒洒下了夜。晨起开门知出薄一层积雪,空气中有雪的冷冽和清寒。

    宗之、润儿两个孩子快活极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陈家坞以外的雪,好象是有点不一样啊。山阴的雪更白吗?而且今日他们还要跟着丑叔坐船去制县拜访戴安道先生,要走很长一段水路一

    郡驿的仆役正用笤帚扫雪,气温尚未降至冰点,积雪易融,扫着扫着,薄薄的雪就化成了水渗入久旱干燥的地表,润儿大叫:“可惜可惜!”要求仆役莫再扫雪,她要在雪地上踩再印,走出一串脚印,回头看,“格格”直笑一

    冉盛立在一边,看着娇小的润儿和她的那串玲珑如珠串一般的脚印,心里有些羡慕,润儿还是孩子,而他不走了,陈家坞的田园风光温馨如旧,严厉的小老师、坞堡的吼书声、聒噪的蝉鸣、远处明圣湖氤氲的水气,,这是冉盛最珍贵的记忆

    在郡驿用罢早餐,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还有小婵、雨燕、黄小小统,以及荆奴和两名陈氏私兵,一共九人,从山阴城南的漓溪上了一艘三丈八长的大乌篷船,这是郡署的官船,一名稍公、三名篱手,将从漓溪顺流至上虞境内的曹娥江,再逆流前往刺县,曹娥江上游在刺县就名刻溪。

    会稽内史戴述带着一干属吏送陈操之上船,谢道韫与冉盛也来相送,冉盛本想跟去刺县,但陈操之命他留下协助祝副使土断。

    郡承6俶得知陈操之还真的去制溪访戟逸了,摇着头对贺铸道:“陈操之好似谢万石沽名钓誉,都是只顾名士风度而不知处境险恶的。他土断使之职已免,不回陈家坞却还到处游山玩水,嘿嘿,吴郡派来钱唐审理陈氏占田案的官员快要到了吧,陈操之这回要乘兴而去,丧气而返了。”

    贺铸道:“我看着陈操之那副淡然然的模样就生气,当初与我在吴郡徐氏草堂同学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庶族子弟,就自命不凡,仗着令叔6使君的赏识,附庸风雅”

    “不必说这些。”6俶不想让贺铸提起陈操之与6葳蕤的事,陈操之经此打击,娶他6氏女郎之事自然想都不必想了,想到从妹6葳蕤痴心的样子,6俶又感怜悯和无奈,与其弟6禽不同,6俶对陈操之其实无甚恶感,因为此前从未接触过,只怨陈操之不自量力,妄想娶他6氏女郎,最终导败名裂也就怨不得他人了

    6俶道:“道方,你庄上的那个典计应该再赴钱唐了。一定要彻查陈氏占田案,不然的话,陈操之在会稽土断还算是很有成效的,我父撤他之职恐受人非议。”

    贺铸道:“这个何须吩咐,今日一早倪典计四人就已动身去钱唐了,单等主审的官吏到来。还有,我庄上的一百名隐户已经送到县上,都是老弱病残,让那祝英台焦头烂额去安置吧。”

    6俶记起一事,说道:“州署有文书下达本郡,严禁围湖造田,道方回去对你叔父说一声。莫向鉴湖争田了。”

    贺铸恨恨道:“陈操之虽已解职,遗害无穷啊,此番事了,我贺氏定要谋那钱唐县令一职。要让那钱唐陈氏寸步难行、动辄得咎。”

    陈操之带着一对侄儿侄女由上虞逆曹娥江而上前往刺县,沿途看两岸风景,说些文章典故和风趣故事

    小兄妹二人很喜欢乘船,以前每次过枫林渡口去看望母亲丁幼微,摆渡过江时恨不得江宽一些、船驶得慢一些,而现在,可以一整日呆在船上,看着那两个篱公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下篱撑船,船底水声油油,船舷两侧清碧的水流不息流淌,两岸山林连绵青翠,经冬不凋,还有丑叔就在身边,说着风趣隽永的话,宗之和润儿真是快活无比。

    昨夜下了场小雪,今日已放晴,两岸犹见晨霜一般薄薄积雪,风悄波静,船行悠缓。

    润儿忽然道:“丑叔。知道吗,上月润儿和娘亲去探望6小娘子,回来时,6小娘子与我们一起坐船过了松江,送了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分别,润儿心里酸酸的好难过,娘亲答应明年会再去华亭看望6小娘子,丑叔,何时把6小娘子娶回来呢?润儿好喜欢她做丑叔母。”

    陈操之墨眉微皱,本次土断,6姑父子与他的矛盾已经尖锐化,打击他也不遗余力,他必须反击,6俶、贺铸此次构陷成不成。肯定会受到惩处的,他与6氏的关系就更紧张了,与6姑父子和好是不可能了,他唯有扳倒6始才有可能迎娶葳蕤,然而这其中关系微妙,他不能明着与6始为敌,伤害6氏太深也对不起葳蕤,虽然他知道史载6始是被桓温免官的,但应该不会是这次,6始作为土断司长吏。私下却阻挠土断,但土断却依然在桓温主导下进行着,6始不会因此罢官,最多也就是执行土断不力而已。6始作为江左士族的领,若非有大过失,桓温轻易是不能贬黜他的,对付6始也不是倔一个人的事,这是南北士族矛盾演化的必然,6始这种僵化固执、不知大势的性格和识见,被排挤出朝廷权力中枢也是必然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间题一

    冬月将尽,与葳蕤的三年之约又过去一年了,陈操之因为是两世灵魂的融合,本着后世的观念。总觉得他和葳蕤才十九岁,三年之后也不过是二十二岁,来日方长,而今他身边的友人,刘尚值已有子、徐邈很快就要做父亲、顾恺之四月已完婚、孔汪与会稽谢氏的女郎订亲,明年开春亲迎,丁春秋将于腊月完婚,妻子是本县全礼全常侍的侄女,而谢玄与河上羊氏女的婚期为明年三月

    朋辈或为人父、或已婚娶,这让陈操之也有了压力,晋人早婚是因为寿命不长啊,他陈操之又岂能按后世六、七十岁的平均寿命来对待自己的婚姻!

    这样一想,陈操之就对已经苦等自己近四只的6葳蕤有着深深的怜惜和歉疚,当初在吴郡真庆道院后山的瑞雪山茶下,葳蕤含羞言道:刀,接年十六了。若嫁作他人妇,那就不能陪你看茶花了乃旧常旺低眉间。髻上金步摇滑落,他为葳蕤插上金步摇,低声道:“不要嫁,等我娶你。”言犹在耳,千日已过。他会误了葳蕤的终身吗?

    陈操之摇了摇头,心道:“即便时光到流,往事可以重来,我也会对葳蕤说那句话,这是浸入骨髓的爱恋。理智岂能束缚,葳蕤也是与我一样的感受,我们要努力争取在一起,我也一定能迎娶葳蕤入我陈门。”

    宗之和润儿一左一右坐在陈操之身边。这时见丑叔痴痴出神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润儿便拽了拽陈操之的衣袖,说道:“丑叔,丑叔。要是娘亲也在这里就好了,我们一家人坐船。最快活、最安,。”

    陈操之回过神来,微笑道:“明年,丑叔接你们、还有你们娘亲一起去建康,路上要行一个月,一路游玩。可好?”

    宗之、润儿喜道:“好。”

    一边的雨燕道:“宗之小郎君明年要去吴郡求学的再。”

    宗之过了年十三岁,丁幼微准备明耸二月间让宗之随陈馍、陈谭两位堂叔一起拜在徐藻博士门下。求学、交友,等年满十五岁时再参加定品雅集,宗之是钱唐陈氏继陈操之之后最有希望定为上品的子弟,好学深思、品行端谨,有父叔之风,他平日沉默寡言,但要辩其义理来也是头头是道,在陈家坞无他人可辩,宗之都是和母亲丁幼微还有润儿相互问难。问难清谈对于求学求知来说是一种很好的提高途径,这与当政者专务清谈是不一样的。

    陈操之道:“宗之明年照常击吴郡徐氏草堂求学,我要接你们入都也是明年年底前的事。”

    润儿道:“丑叔,那润儿怎么办呢。阿兄去了吴郡,没人陪润儿一起读书习字了,一个。人很无趣的。”

    陈操之道:“润儿在家陪你娘亲。明年年底就到建康了,丑叔会指导你。”

    润儿看了看阿兄宗之,又看着篷窗外的刺溪水,幽幽道:“要是润儿也能和阿兄一样出外求学就好了。”

    陈操之心中一动,立时想起谢道韫,千古祝英台,仅此一人而已。

    未想少有言语的宗之这时说道:“润儿可以扮作男子出外求学嘛。”

    陈操之失笑,心道:“此风不可长。这是东晋,不是千年后。”笑问:“润儿,你能扮耸子吗?”

    一边的小婵和雨燕抿着嘴笑小婵道:“待我来看看,润儿小娘子能不能扮作润儿小郎君?”把润儿抱坐到膝上,仔细打量润儿

    润儿有些难为情小脸羞红,又长又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婴儿肥,的双颊白如凝脂,唇色嫩红,嘴唇的轮廓极美

    小婵忍着笑道:“哎呀,这么美的小郎君,岂不是把你家丑叔的若头抢去了,又一个江左卫阶吗?”说这话时,眼睛瞄着陈操之。

    润儿扭着身子撒娇:“润儿不依小婵姐姐取笑润儿”

    陈操之含笑看着这今年方十岁聪慧可爱的小侄女,心里想的却是谢道韫十岁时是什么样子,应该不似润儿这般娇美吧,谢道韫脸形狭长,鼻粱似男子一般挺拔,不笑出梨涡的话小敷粉掩饰扮一个文弱美男子也勉强可以,润儿不行,润儿和其母丁幼微一般,脸形轮廓柔美,实在是扮不了男子的。

    陈操之便讲了《吕氏春秋》里“盗钟掩耳”的寓言,满船皆笑。

    乌篷船行至上虞与刺县交界处,溪水清浅,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沙石。

    船头的稍公嘀咕道:“这刺溪水比往年是浅了许多,近来三个月就只下了两场小雪,只盼明春雨水足些,不然的话都无法行船了。”

    陈操之便问稍公刻溪最近二十年可曾断流过?稍公道;“断流到是罕见。听乡阁者老言,东吴黄龙年间削溪曾经断流,会稽郡连续七个月无雨,大旱。颗粒无收,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陈操之眼望刻溪水,心道:“刺溪断流,那真是百年不遇的大早。人力也难以补救啊。”

    这日傍晚,乌篷船溯流来至刺溪支流长善溪,泊于左岸,戴逸的草庐就在不远处的片云岩下,五年前王徽之就是在这里兴尽而返的。

    向纯朴的乡民借问戴安道先生居所,乡民遥指前方那几株十丈高的大树道:“戴氏草庐就在那大树边,安道先生正在鼓琴,走近一些,就能听到安道先生的琴声了。”

    陈操之一行朝大树方向走了百余步,就见草庐七、八间,呈品字型排列。铮铮综综的琴声从草堂里传出

    陈操之止步静听,宗之、润儿诸人也都停下脚步,抬眼四望,疏疏落落几十户人家,倚山傍水,古瑰参天。暮色中炊烟袅袅,远处的片云岩有隐隐的水流飞溅声。

    陈操之叔侄三人还有几个婢仆在戴氏草庐住了五日,登片云岩,垂钓长善溪,寻幽访胜,观画听琴一

    戴遥极是高兴,他虽喜隐居,但并不是离群索居,戴逸品性高洁,醉心琴画,不慕权贵,淡薄名利,陈操之算是他的晚辈,虽是仕途中人,但无俗骨,谈佛论道,妙语时吐,音律、书画俱有独到之处,其侄儿侄女虽幼,姿容秀丽、谈吐不凡,俱能作画,在戴氏草庐五日,宗之作了一幅行舟图、润儿作钓鱼图,稚趣横生小意境不俗,颇有乃叔陈操之的笔法和意趣,钱唐陈氏已有自己独特的家学了。

    陈操之在戴氏草堂与戴逸合作画了一幅《东山行乐图》,以谢安在东山携妓游玩为题,用重墨浅色,画意新奇。

    二十三日午后,陈操之向戴述辞行。解舟回山阴,戴述于溪岸鼓琴作别。相约明年建康再见。

    琴声顺着溪流传出很远,溪流曲折。戴逸已不见,琴声却还伴舟而行。

    从山阴幕制县是逆水行舟,归程则顺风顺水,篱手轻松得多,只察看水势。莫让船近浅滩搁浅就行了,船行度也比来时快了许多,暮色里。陈操之一行人在山阴县城南登岸,引泯派来的四名军十凡等候多时,当即悄然入城,径赴郡懈心训内吏府。戴内史遣府役去郡驿请祝英台来,谢道韫与冉盛很快来到,戴内史置酒共议明日搜检贺氏庄园之事。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三,是复核土断期限的最后一日,会稽十县共上报检出隐户九千七百二十户,而在陈操之、谢道韫复核土断前会稽郡只交出两千四百五十户,整个扬刚才检出一万两千余户,成绩卓著,虞氏交出七百隐户对会稽士庶震动很大。据郡县负责户籍的功曹估计,经此次土断,会稽一郡的隐户四居其三已交出小胜过以往三次土断交出隐户的总和一

    谢道韫道:“贺氏前日交出了一百隐户,老弱病残、拖家带口都送到郡上来了,说房屋财产俱是贺氏的,这些隐户一无所有,要由郡上安置戴使君致函贺氏家主贺隋,命其将人带回去,只交出这部分隐户的家籍即可,贺氏至今未有回复,那些一百隐户。三百多人现在南郊养济院搭棚暂住,被褥、食物俱由郡署提供。

    戴述恼道:“贺氏实在猖狂,是该惩治番了。”

    谢道韫道:“我命陈子盛悄悄抓了两个贺氏隐户来问,却是贺氏扣押了他们的衣帛财物,说郡上会供应他们伞宿。”

    陈操之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大家族,这么点眼力没有,贺氏不衰更待何时!”

    陈操之叔侄三人及婢仆就在戴述的内史府歇夜,谢道韫、冉盛等人自回驿舍。

    十一月二十四日,天色尚未大明。会稽郡、山阴县两级的功曹、法曹、廷橡、贼捕橡紧急待命,一百名马、步弓手以冉盛的二十名西府精锐军士为前驱,未带刀枪,人手一根五尺橡木棍,朝山阴县城西南方十里处的贺氏庄园而去。

    陈操之对谢道韫道:“英台兄留在郡衙便是。我去贺氏庄园。”

    谢道韫却不领情,说道:“子重,现在由我全权负责会稽土断,我岂能不去。”

    陈操之一笑,说道:“那就一起去。”

    贺氏家主贺隋是贺铸的叔父,曾任吴国内史,因与的扬州刺史王述不睦,又且服散多病,便辞职归会稽,管理家族田产,教弃族中子弟。

    这日卯时末,贺隋还在暖榻上与姬妾缠绵,服散之人**亢奋,一旦不服则瘿矣,所以贺隋虽深受病痛之苦,但妻妾成群,这五石散还得继续服一

    庄园管事跌跌撞撞来报,贺隋听说郡上土断使率人来搜检隐户,又惊又怒,披衣而起,怒冲冲出门,乘肩舆赶往庄园大门,却见百余名的军士和马步弓手手执橡木棍,已经进入庄园,贺隋拍着肩舆怒叫道:“叫戴述来见老夫!”

    冉盛一马当先,手里也有一根粗大的橡木棍,跳下马大吼一声:“老匹夫,快叫贺隋、贺铸来见,将家籍簿册呈上,听候检籍

    贺隋气得晕,怒道:“老夫便是贺隋小你这下贱兵户敢在我贺氏庄园无礼,老夫绝不饶你。喝道:“左右,将此人拿下,先杖责五十再说话。”

    贺氏部曲百余人这时赶到了,执刀持矛,气势汹汹,而且越聚越多。郡县的功曹、贼捕橡都有些畏惧,眼望陈操之和谢道韫。

    陈操之迈步向前,向贺隋施了一礼:“在下陈操之,土断司左监,前来贵庄检籍,贺内史聚私兵可是要抗法?”

    贺隋虽然服散暴躁,但毕竟多年为官,知道其中利害,聚私兵抗法。那可是大罪

    江左士族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文化士族,顾6朱张、虞魏孔贺是也。另一类是武力强宗,吴兴沈氏、义兴周氏是也,前者易笼络,而后者难驯服,沈氏、周氏具有武力和经济实力,最易与南渡的北人生冲突。所以沈氏、周氏数度起兵反叛。但无一不被镇压下去,沈氏更是沦为庶族一

    会稽贺氏作为儒学世家,并不以武力著称,即便武力强横如周、沈。如何敌得晋室大军,所以贺隋听的陈操之说他贺氏要聚私兵抗法,不禁背脊冷汗,说道:“我贺氏乃诗礼传家的大族,岂容军户擅闯,贺氏前后交出四百隐户,为何还要来检籍!”声音一厉:“陈操之,谅你一无根基小儿,竟敢辱我贺氏,我明日便进京,向皇帝控告你滥用职权、扰乱乡里!”

    陈操之语气平淡,说道:“贺内史要进京告状,请便,但今日莫要抗法。我等要执行庚戌土断制令。”又扫视那些执刀持技的贺氏私兵。冷冷道:“汝等若敢对抗官府,按晋律,死罪三、徙罪六,一律录夺户籍充兵户戌边。”

    两百余名贺氏私兵面面相觑,庄园养着他们是防盗防匪,从没说过要对抗官府啊,不由得退后数步。

    贺隋万万没想到陈操之敢这样来拨检贺氏庄园,这是他贺氏死敌了,一般土断官吏不敢做得这般决绝的,总要为自己留退路,而陈操之是摆明了不把他贺氏放在眼里了,但贺隋也知道,此时起武力冲突将会给贺氏带来灭顶之灾,喝道:“陈操之,莫要张狂,老夫亲自与你去郡署见戴述,再去建康见大司徒、大司马小我贺氏也是三公世家,岂能受你之辱

    陈操之道:“贺内史要去见戴内史。要去见会稽王,恕在下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高声道:“传贺氏庄园管事、典计”

    贺铸匆匆赶到,怒喝:“陈操之。你已被解职,何敢硬闯我贺氏庄园!”

    陈操之淡淡道:“我是土断司左监。施行土断的四州三十二郡我俱有权参与搜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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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家传寒石散

    祝英台被贺氏拖儿挈女的隐户弄得焦头烂额之事,当时6锨还说:“陈操之倒是悠闲,去访戴安道至今未回。”没想到陈操之今日一早就出现在咎氏庄园,并且不顾士族体面要拨检贺氏隐户。

    贺铸怒极,大声道:“陈操之,谅汝区区九品掾,竟敢欺上我贺氏之门,我祖彦先公,官至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有大功于社稷,满朝谁不钦敬!而汝祖彼时还在钱唐躬耕吧,汝攀附桓氏,妄注士籍,搅乱士庶等级,还痴心妄想娶6氏女,汝还知世间还有羞耻,二牢吗!”

    贺铸自问言辞犀利至极,他虽对陈操之既鄙夷又痛恨,但二人从未当面辩论过,以前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二人几乎未交言,贺铸自谓名门子弟,不屑与陈操之为伍,所以虽听闻陈操之善于辩难,却也不惧,自问理足气盛,要羞辱陈操之,要让陈操之无言以对。

    陈操之神色沉静,从容问:“你说的彦先公是何人?莫非是人称功在一代、泽被千秋的贺司空?”

    贺隋、贺铸叔侄听陈操之语气颇恭敬,贺隋韩1笑一声,不屑作答,山阴贺循,元帝重臣,格人不知!

    贺铸冷“哼”道:“自然是我祖彦先公,乃是江东百年来第一等人物,这岂是你陈氏三代所能梦见的!”

    贺循四十年前就已逝世,但在场的会稽郡、山阴县的法曹、贼捕掾都知道贺司空的贤名,此时见贺铸盛气凌人地说起其先祖贺循,都觉得随陈操之来搜检贺氏庄园实在有些莽撞,这样的世家大族岂是能得罪的!

    谢道韫见陈操之装作不知,却是已猜知陈操之的想法,暗赞一声:“子重这等先抑后杨、欲擒故纵之法绝妙。”当即兴味盎然地注视着陈操之,看他如何在言辞上先折辱贺隋、贺铸叔侄?

    陈操之意态自若,并不为贺铸那侮辱性的言语动怒,却对贺铸道:“旧望清重、忠勤显著的贺司空竟是汝祖,在下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真让人不敢置信!”

    贺铸大怒,脸涨成酱赤色,怒问:“陈操之,你这话何意!”

    年过五十的贺隋也怒道:“陈操之,你辱及先父,我贺氏与你不共戴天,我要向州大中正、大司徒控告你!”

    陈操之声音陡然拔高,朗声道:“在下久仰贺司空贤名,会稽贺氏自后汉便以精于礼传闻名,贺司空更是博览郡籍,号称儒宗,其言行行止,必以礼让一一若贺司空在世,闻朝廷土断制令,必令族人率先执行,岂会做出扣押隐户衣帛、乱郡县之治的枉法违禁之事!在下又岂会来此搜检隐户,闹得斯文扫地!”

    贺隋、贺铸闻言都是一愕,一时间竞无言以答。

    陈操之言辞如飞瀑直下:“永嘉南渡,晋窒偏安,贺司空居功至伟这些且不说,在下单就贺司空造福会稽乡梓之功绩试说一二,贺司空曾任会稽内史,在任期间,考察地形,动民众,开凿西起西陵,经萧山、钱清、柯桥到郡城的河渠,后又组织民众修治与此相连接的其他河道,形成了纵横交织的水网,使原来各河道能互相流通,可调节水位,不惧旱涝,保证了农田灌溉之需要,提高了鉴湖的水利功能,给会稽六十万民众以灌溉、舟楫、养殖、渔业之利,百姓至今感念贺司空恩德一说到这里,陈操之声音更转激越:“但贺司空逝世后,汝贺氏族人又做了些什么克绍箕裘之事!一意以扩大贺氏田产为务,围湖造田,致鉴湖大为缩小,鉴湖抵御洪涝灾害之功效大减,粗略统计,近二十年来,贺氏共围湖造田四百余顷,会稽郡其他士庶大族,见贺氏与湖争田,纷纷效仿,泱泱鉴湖于五十年前相比,三减其一,一旦逢干旱灾年,鉴湖因蓄水不足,灌田自然就少,其损失又岂是千顷田能比的!”

    会稽敏月不雨,民众已有旱灾的忧虑,这时听陈操之这么说,无论是郡县的马步弓手还是贺氏的庄客,都觉得陈操之说得在理,贺司空的子孙与贺司空相比,真是天差地远。

    陈操之又道“生为晋国子民,纳税服役是应尽之责,汝贺氏有朝廷赐予的荫户数百,却还要私藏。民户,与国争利,此等作为,』大戴礼记》能为之解释否?』小戴礼记》能为之解释否?而且尚书台已有诏令,此次土断,检出的隐户先用于本郡县兴修水利,就是为抵御天灾做准备,而汝贺氏,对土断百般阻挠,贺氏的田产,魏氏、孔氏俱交出七百隐户,而贺氏仅交出四百隐户,而且还故意唆使隐户去郡上闹事,又把隐户净身赶出庄园,让其去郡上找戴内史、祝副使求衣食,这天寒地冻之时,那些隐户拖儿挈仝,号哭声不绝于耳,贺氏此等作为,还敢自称是诗礼传家吗!”

    贺氏庄园开阔地上数百人凝立不动,鸦雀无声。

    贺隋、贺铸额头冷汗涔涔,这个陈操之言辞太犀利了,抓住了贺氏先祖贺循仁爱惠民,与今对比,让贺氏叔侄张口结舌,无言对答,叔侄二人面面相觑,贺铸年轻,先缓过神来,强辩道:“说我贺氏向鉴湖争田,这是诬蔑,鉴湖水退却,荒陂草莽,我贺氏组织民户开垦成良田有何不对?若要说览湖昔日的水区,王逸少的兰亭雅集也在潮中了。

    陈操之道:“你贺氏近年有没有围湖造田可以访问县上主簿、里闾父老,就在本月,贺氏还在筑堤围潮,贺道方,你这样可谓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道韫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子重突然冒出一句俚语,实在有些好笑,但在场诸人都是肃然,无人敢笑。

    贺氏叔侄原本觉得贺氏理足气盛,陈操之带人擅闯贺氏庄园,贺氏闹到司徒府也要严惩陈操之,但现在听了陈操之这极具感染力的雄辩,不由得丧气,贺隋拱手道:“陈左监,请到厅中说话。”

    贺隋似有求和屈服之意,但陈操之现在已不打算善罢甘休,会稽土断,有必要惩处一个家族来立威,而且此时i断期限已过,贺氏就算补交隐户也为时已晚,更何况贺氏处心积虑要构陷他陈氏占田,要让他陈操之不得翻身,此时不严惩更待何时!

    陈操之淡淡道:“请贺内史将贵庄的管事、典计唤来,在下有几句话说。”

    贺铸见叔父主动请陈操之入厅相谈,陈操之却冷淡不睬,又怒了:“陈操之,莫要不识抬举,我叔父好言对你说话,你敢无礼!”

    陈操之道:“岂敢,有些事不须劳烦戴内史,请贵庄管户籍溥册的管事和典计来说话即可。”说这话时,眼光从贺氏叔侄身后那群高等执事脸上掠过,心里有了计较。

    贺铸怒道:“陈操之,你想查我贺氏家籍?休想!”

    陈操之知道靠己方百来个人要在方圆十余里的贺氏庄园搜检隐户是很困难的,而d元户籍对照,也很难查清,便扭头对冉盛道:“小盛,把那三个人请到郡上问话。”手朝贺隋身后三人点了点。

    冉盛炸雷似的应了一声,一挥手,手下六名军士冲上去,就将陈操之指点的那三个贺氏高等执事揪了出来。

    贺隋、贺铸一看,大惊,这三人正是庄上管理田册家籍的管事和典计,陈操之如何会认得他三人!

    陈操之一拱手:“贺内史,在下告辞。”转身便是,冉盛一手牵马,一手握着橡木棍,蔑视地瞅着一众贺氏私兵i1缓缓后退。

    贺隋口干舌燥,此时若下令庄园部曲将陈操之等人戬下,势必殴斗起来,更加无法收拾,这一迟疑,陈操之百余人已经退出贺氏庄园,面前只剩一片空地。

    贺铸急道:“叔父,那三名典计知悉我庄园底细啊,如何能被陈操之带走!”

    贺隋也觉心乱如麻,他没想到事情会展到这一地步,揪着胡子原地转了两个囹,喝道:“备车,我要亲去郡上见戴述和6锨,道方,你也去。”

    贺铸这时也没了主意,也急要找6锨作主,叔侄二人急急上了牛车,带了十余名私兵和仆从,尾随陈操之往郡上而来。

    谢道粗策马靠近陈操之,微笑道:“清谈辩难岂会误事,子重方才雄词滔滔,让贺氏叔侄哑口无言,听来真是痛快。”

    陈操之笑道:“多谢英台兄昨夜与我说贺司空之事。”

    谢道韫道:“还有一事,子重想必不知,会稽贺氏是南人,为何也学北人服散?”因道:“广6国相陈敏作乱,诈称有皇帝诏书,让贺循担任丹阳内史,贺循以脚有疡为由推辞,又服寒食散,披散头袒露身子,表示不能再任用,陈敏最终不敢相通一一贺氏服散风气自此d{:陈操之大笑。

四十二、自取其辱

    “稽郡承6俶是在郡县功曹、贼捕橡率马、步弓年出,“小后才得到消息的,又惊又怒,他没有想到陈操之竟敢去拨检贺氏庄园,也没想到戴述竟会这般鼎力支持,贺氏乃山阴第一大族,戴述得罪了贺氏那这会稽内史也做不久了!

    6俶盛气去见戴述,质问戴述,如此大事为何不与他商议就独断专行?戴述回答说是陈操之要求的,他只是秉承尚书台诏令协助土断而已。

    6俶知道现在与戴述争执这些无益,冷冷道:“若因此激起民变,戴内史莫要推却责任!”说罢,拂袖而去,驱车赶往贺氏庄园,出城六、七里,正遇陈操之、谢道韫、冉盛诸人列队而回

    6俶停车观望,见冉盛手下的军士推搡着几个贺氏庄客。心道:“陈操之气势汹汹去贺氏庄园搜检隐户,为何又匆匆而回,只抓了这几个人,走向贺氏示威吧,谅陈操之有何能力全面搜检贺氏庄园!”

    6俶放下车帘,待陈操之一行过去后才继续向贺氏庄园前进,事情究竟如何到了庄园一问便知,没想到还没出半里,就遇到贺隋、贺铸叔侄,二人都是面色如土、气急败坏的样子,一问才知道陈操之把贺氏庄园管理户籍簿册的三个管事、典计抓走了。

    贺隋焦急道:“6郡承定要设法代我贺氏挽回啊,那陈操之莫非得了桓温之密令,要拿我贺再立威!”

    6俶暗恼贺氏叔侄临事百无一用,竟被陈操之把关键的管事和典计抓走了,恨恨道:“这都是我江东士族不能同心协力之故,虞氏、魏氏向陈操之屈服,所以陈操之才敢如此严厉地对件贺氏。”

    这时,忽见一名贺氏管事带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庄客匆匆赶到。贺铸一看,这两名庄客是他派去钱唐打探审理陈氏占田案消息的,忙问有何消息?一名庄客道:“治中从事温济已从扬州出,将会同吴郡主薄、法曹来钱唐审理陈氏占田案,估计本月底、下月初会到达钱唐。

    贺铸挥手让那三人退下,对6俶道:“子善兄,陈氏占田案尚未开审,我贺氏藏匿隐户案却要先了,这可如何是好?陈操之要拖我贺氏一起遭殃啊。”

    6俶在道旁垂杨下踱步,思谋对策,此事太仓促,已等不及向父亲6始通报后再作决定了,必须要立即决断,6俶不能看着贺氏在这次土断中被治罪,因为贺氏在土断中的所作所为都与他6氏有关,走出自6氏父子唆使的,必须力保贺氏不获罪,否则6氏难辞其咎。

    6俶来回踱步半晌,又与贺隋、贺铸叔侄密议了一会,三人便一道往郡城而来,得知那三名贺氏管事和典计并未关押在待罪监牢,而是被带往郡驿,现在的会稽郡驿成了陈操之和祝英台的官衙了。

    贺铸皱眉道:“那陈操之定已提审我贺氏典计,要取口供。”

    6俶道:“取不取口供都无关紧要,这回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陈操之竟敢下此狠手,他是认为贺氏在会稽孤立无援了啊,道方。你去吧

    6俶与贺隋去见戴述,戴述按原先与陈操之、祝英台议定的,把事情都推到陈、祝两位土断使头上,请6俶、贺隋去向陈操之分说。

    那贺铸带了几个仆从径来郡驿见陈操之,郡驿执役去通报,很快就出来说请贺舍人去相见。

    贺铸原还有些担心陈操之拒而不见,这平子心定了一些,整了整衣冠,昂挺胸入内。

    陈操之与谢道韫立在厅廊下朝贺铸拱手,礼数不缺,从容冷淡,请贺铸到厅中坐定,侍者献茶。

    贺铸也没心情说废话,道:“陈左监,在下有一些要紧事想单独与陈左监说说着,看了谢道韫一眼。

    陈操之道:“贺舍人若说的是公事,祝副使正该与闻,若说的是私事,英台兄与你我都是同学,但说无妨

    贺铸轻“哼”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是为了与陈左监言和,若陈左监释放我贺氏三名管事,我贺氏会再交出四百隐户”说到这里,目视陈操之,见陈操之不动声色,又道:“我贺氏还可以帮助钱唐陈氏渡过一个难关

    谢道韫心里冷笑:“贺氏果然以陈氏占田案来要挟子重,还说要帮钱唐陈氏渡过难关,真是好笑

    陈操之墨眉一挑,“哦”了一声道:“不知我陈氏有何难关?”

    贺铸见陈操之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实在气恼,心想:“你陈氏大祸临头却不自知,还要我提点你,这本来应该是你陈操之来求我的,现:,“据我所知,扬州治中从事温济与吴郡辛缘、法曹诸八静系钱唐,温治中此来与汝陈氏有关,当然,也许是有益于汝陈氏的好事。”

    贺铸还想吊吊陈操之的胃口,想让陈操之出口相询,不料陈操之点,头道:“我陈氏宽厚仁义,颇多造福乡挥之举,温治中来钱唐莫非是考察我陈氏善举,将予表彰乎?”

    贺铸气极反笑,冷笑声不绝,终于道:“钱唐陈氏枉法犯禁,民愤极大,温治中下钱唐就是来查此事的,你若不信,可派人去钱唐问县令冯梦熊,有否接到文书?”

    陈操之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会遣人回去询问的。”

    贺铸见陈操之又默然无言,实在气恼,陈操之不知好歹,偏偏他又不能拂袖而去,只好又道:“陈左监,我贺氏可为汝陈氏化解此事,江左士族,相安无事才好。

    陈操之脸现讥讽之色,贺氏意欲构陷他,现在又以此来要挟,着实卑鄙,冷冷道:“是非自有公断,若我陈氏果然违法犯律,那就任温治中处置。”

    贺铸愕然,随即愤怒至极,负气而起,大声道:“好,我到要看看你陈操之能奈我何,钱唐陈氏与我山阴贺氏哪家先垮!”大步而出。

    谢道韫道:“子重今日似乎有些冒躁,何必与此等人斗气!”

    陈操之一笑,点头道:“英台兄说得是,不过贺氏典计既不能释放,我与贺氏就是势成水火,我也不想与贺铸多费口舌。”

    那贺铸出了郡驿,怒冲冲来到漓溪畔6俶寓所,6俶和贺隋都在等他消息,听他说了与陈操之会谈之事,6俶、贺隋都面色阴沉起来。

    贺隋道:“陈操之似乎有恃无恐,何故?”

    6俶微一沉吟,说道:“立即派人快马去钱唐,让人立即向县上状告陈氏非法占田,莫让陈操之有了准备,治中温济也差不多要到了。”

    当夜,负责审讯的冉盛与会稽郡廷橡从那三名贺氏管事和典计口里得知贺氏庄园里的隐户达一千五百户,签字画押后,陈操之向土断司、司徒府、尚书台分别写了文书,副使祝英台同署名,并附上贺氏典计的供状,表奏贺氏藏匿隐户数目惊人,且在土断中肆意阻挠,不严惩无以服众

    次日一早,会稽内史戴述命人将陈操之的三封奏章快马加急送往建康,现在就等朝廷处置贺氏的回复了。

    冬月二十七日,钱唐小吏倪泰斌控告陈氏侵占官田、强买自耕农田产、逼迫自耕农沦为陈氏佃户和雇农,县令冯梦熊当即取证,把三户陈氏佃户暂拘押在县署,也不开审,单等扬州治中从事温济一行到来。

    二十九日,温济与吴郡负责田产钱粮的主簿、法曹一行三十余人到达钱唐,即开始审理陈氏占田案,温济是太原温氏子弟,与郗关系颇密,来钱唐之前温济已得郗书帖,郗要求温济秉公而断,温济提审证人后,又清查钱唐陈氏簿籍田册,全无倪泰斌等人指控的所谓违禁犯律之事,反而不断有佃户乡民来为陈氏请命,称道陈氏仁义惠民;葛洪的弟子、初阳台道院的道人李守一求见温济,言及陈氏出资制药,为民众治病之事,温济又亲自去访问了几家陈氏佃户,都道陈氏宽厚一

    温济当即审讯倪泰斌与另两位状告陈氏的农户,那倪泰斌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惊慌失措,另两位原褚氏佃户也慌了手脚,很快招供,说是受倪泰斌和山阴贺氏一名管事的调唆才构陷陈氏的

    这期间,6俶与贺铸曾赶来钱唐拜会温济,温济知他二人来意,也不多言,将证人供词、陈氏簿册和记录下来的乡民赞誉让6、贺二人看,6俶知道温济之意不可挽回,卑言求情的话他也说不出,更怕自取其辱,与贺铸黯然告辞。

    腊月初三,已完成吴兴郡土断复核的谢玄来到山阴见陈操之和阿姊谢道韫,说起吴兴土断,谢玄道:“此次复核,共检出隐户五千一百五十户,与会稽的九千余户没法比,子重和阿兄这次功劳不朝廷定有封赏。”

    腊月初七,尚书台诏令送抵会稽郡署,将解送贺氏家主贺隋入建康下廷尉问罪,严命贺氏十日内交出一千五百隐户,其余案情,由扬州治中从事温济会同会稽内史戴述一道审理。

    温济在钱唐审完了陈氏占田案,将倪泰斌等人收监,即便赶来会稽审理贺氏藏匿隐户案。

四十三、今夕何夕又见操之

    东起上虞蒿口,西至山阴斗门,长一百余里,总纳会稽三十六源之水,灌田万顷「民享其利,近二十年来,会稽风调雨顺,未生大的旱涝灾害,鉴湖的功用也被人忽视,沿湖围筑堤堰造田之风愈演愈烈一一

    陈操之、谢道韫二人自腊月初等待尚书台诏令期间,与郡县的主簿、功曹诸吏,还有魏氏、谢氏、孔氏等大族的家主或管事,七日内行三百余里,绕鉴湖一周,察看水文地形,有些原属湖区通道的田园必须退田还湖,而有些地方水土变迁,比如兰渚山那一带,退潮还田已无必要一一,

    陈操之是来会稽复核土断的,并没有勒令会稽士庶退田还湖的权力,州令也只是严禁自此以后的围湖造田,在退田还湖上陈操之不能过于强硬,会稽士族对陈操之以严厉击贺氏,是颇有兔死狐悲之感的「魏氏、虞氏甚至孔氏、谢氏,表面支持陈操之土断,但私下里都对陈操之抱有戒心,因为不管怎么说,因陈操之到来,会稽士庶地主被迫交出了大量隐户,家族利益已然受损,若陈操之再严令他们退出湖田,那就把会稽士族全得罪了,有山遐、马臻的前车之鉴,陈操之万万不能激进行事,所以他只是陈说利害,向戴内史和会稽士绅建议,把部分阻碍灌溉的田地恢复成湖区,疏浚从西陵至郡城的贺公渠,让原先纵横交织的水网重新畅通无阻一一

    从余姚传来消息,虞预已经命佃户、部曲利用冬季水浅之机「修筑水渠,引余姚江、甬江之水入庄园田亩,为抵御可能到来妁旱灾做准备。

    虞预在会稽德高望重,精于经学、史学和天文历数,会稽士庶对虞氏家传的星占历算之学颇为迷信,知虞氏为抗旱作准备,方信陈操之说围湖造田的危害并非危言耸听,所以陈操之退田还湖、疏浚水道的建议得到了他们的采纳,会稽士庶大族共捐两千万钱助郡上兴修水利,会稽内史戴述是功名心重颇想有一番作为的,此前被郡丞6锨及贺氏等大族牵制,政令难行,自陈操之来山阴后,一切大为改观,戴述对兴修水利之事自然要大力支持,郡县共出一千五百万钱,又从本次土断检出的隐户中抽调身强力壮的民夫两万人,在会稽十县修建水库、河渠,增强抗旱能力一一

    与会稽士族年长的一辈对陈操之既敬畏又持有戒心相比,会稽士庶年轻子弟大都对陈操之推崇备至,陈操之的内圣外王、人人皆可成圣贤之说深得他们之心,应会稽学子之请,陈操之又去卧龙山讲学三场,会稽学风为之一变,马融郑玄之儒学、王弼、何晏之玄风,至此有新思潮汇入「既迂执又奢靡的士风亦呈现蓬勃向上之生气。

    腊月初十,贺氏被迫交出一千五百隐户,贺氏在本次土断中总共交出了一千九百隐户,庄园中的隐户基本被搜刮一空,贺氏家主贺隋依然要解赴入京下廷尉问罪,可谓倒霉透顶,贺铸跟随前去,要为谋救叔父奔波。

    会稽郡丞6锨知道贺氏遭殃他6氏必受牵连,便向戴述告假,进京与父亲6始、叔父6纳商议对策去了。

    自八月始庚戌土断搜检出9!i十万三千六百二十户隐户、五万余口已重新编入郡县黄籍,成为向官府纳税服役的在籍民户,会稽王司马昱获知会稽土断成效显著,又知会稽正兴修水利,便会同中书省、约书台,下诏减免新入籍的这一万余民户两年内赋税减半,这样可化解会稽士庶大族因土断而产生的怨气,因为这些原先的隐户依然在各士庶庄园耕种执役,其赋税就要由士庶地主来承担一一

    腊月十四,会稽十县水利兴修已经大规模展开,土断后续事宜也已结束「陈操之准备明日一早带着宗之。、润儿启程回钱唐,谢道韫、谢玄姊弟将回东山。

    这日傍晚,戴述在内史宴请陈操之、谢玄、谢道韫、冉盛四人,本来象冉盛这种武职是难与文官分庭抗礼的,因冉盛是陈操之族弟,故而受到礼遇,除郡县两级有品秩的官吏外,会稽世家大族除贺氏外都有人列席这次夜宴,虞啸父、魏博、谢沈、孔怀和孔汪叔侄都未了,孔汪是前日才从东海国回来的,他与谢沈之女的婚期是明年正月初八,是以先期回来筹备。

    宾主言谈甚欢,戌时末,酒阑席散,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冉盛回郡驿,虞啸父、孔汪也跟随前去,要与陈操之、谢玄细论长谈,夜里也在郡驿歇息。

    郡驿小厅,下垫莞席,上铺精致蒲席,陈操之、孔汪、虞啸父、谢氏姊弟围炉而坐,以茶代酒,引经据典、纵论儒玄,这五人都是博学多才之人,谈锋甚健,不觉夜已三更,孔汪依依不舍道:“子重、英台、幼度三位明日便要各自回乡,良朋聚会亦难得。”

    陈操之道:“明年春正月初八便是德泽兄的佳期,我等自要来讨一杯喜酒喝,到时又可聚会。”

    孔汪笑道:“幼度兄是明年三月的婚期吧,是在东山还是建康举办婚礼?”谢玄看了其姊谢道韫一眼,答道:“是在建康

    孔汪、虞啸父皆道明年去乌衣巷一醉方休,二人皆避而不谈陈操之的婚事,都想陈操之此番与6氏交恶,娶6氏女只怕更是难上加难了,至于祝英台要娶谢道韫,谢道韫至今不嫁,莫非也象6氏女郎苦等子重一般等待这个祝英台?而且虞啸父、孔汪经此夜长谈,都觉得这个祝英台才华横溢,让人敬佩,论才学尽配得上谢家女郎,而且看谢玄对这个远房表兄也是相当敬重的样子一一

    十五日辰时,虞啸父、孔汪还有会稽郡、山阴县自内史、县令以下的官吏近百人为陈操之送行,卧龙山的敏十名学子也来相送陈操之,有十余个学子向陈操之表示意欲拜陈操之为师,随侍左右,陈操之赶紧拒绝,说他年后就要入西府,方今家国未宁,尚不是开堂讲学之时。

    谢玄、谢道韫今日要回东山,东山近而钱唐远,所以姊弟二人也来送陈操之叔侄一程,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山阴城西门,陈操之心细,见谢玄似有欲言又止之意,便近前执手问:“幼度,有何事要说?”谢玄却又摇头:“无事。”谢道韫问:“子重,明年参加了孔德泽婚礼,一道进京否?”

    陈操之微笑道:“那是当然。”又问:“我与安道先生合作的《东山行乐图》现在就由两格带去吗?”

    谢玄道:“明年入京,子重亲自给我三叔父吧。”补充道:“此画莫让我三叔母见到,子重那几个女伎画得实在妖冶。

    谢道韫没忍住,破颜一笑,赶紧以袖掩面,清咳几声,拱手道:“子重,就此别过,我二人也要赶路呢。”

    宗之、润儿都来向谢道韫道别,小兄妹二人这些日子与这位祝郎君相处日久,觉得祝郎君虽然有时比较冷淡,但小兄妹都可以感觉得出来祝郎君对他二人很好,有时丑叔不在,他二人有学习上的疑难向祝郎君请教,祝郎君总能解答得极好,这让小兄妹二人很佩服一一

    润儿道:“祝郎君,明年入京顺道也来陈家坞小驻哦,可以登九曜山、游明圣湖,上回祝郎君太忙碌了。”谢道韫很备爱陈操之逸十侄女,俯身道:“好,一言为定。”

    陈操之向众人别过,他与宗之同车、润儿和小蝉、雨燕同车,冉盛领着二十名军士跟随牛车而行,还有一辆牛车是会稽郡署赠送的,车上有钱五万、绢五十匹,这是晋朝官场的惯例,官员上任、离任,皆征“迎送旧典”税,俗谓“迎送钱”,陈操之、谢道韫来会稽复核土断,也算是上任、离任了,本来不止这些钱帛,还是陈操之要求“迎送钱”减半,这种官场惯例是不能打破的。

    腊月十五的天气,气温在冰点以下,沿途见鉴湖水都结了冰,呵出的气白蒙蒙一片,陈操之、陈宗之叔侄二人盘腿坐在车厢里,说些经史故事、家常琐事,宗之不是不善言辞,他只是在有些人面前不愿意多说而已。

    午时陈操之一行在山阴西郊小镇青甸用餐,青甸是鉴湖最西端,过此便出了山阴地界,稍事歇息便又启程,小婵忽然过来说道:“小郎君,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陈操之间:“何夸?”

    小婵道:“昨夜小郎君与祝郎君他们夜谈时,祝郎君的侍婢柳絮悄悄对我说,祝郎君是本月十六生日,二十岁大生日,祝郎君不让地声张,但柳絮说应该让操之小郎君知道,今日一早我本想对小郎君说的,迟一日吃了祝郎君的韭叶水引饼再回陈家坞也没什么,可是一忙乱起来就给忘了o”小婵有些愧疚地问:“小郎君,怎么办呢;!”

    陈操之心道:“英台兄是明天生日啊,应该和我说一声的嘛,晚一日回钱唐又无妨,嗯,早间谢幼度也是想对我说的,却又迟疑未言。”想想那日谢道韫为他准备的韭叶水引饼,这样真挚的情感能不珍惜吗?便道:“小婵、雨蔬陪着宗之、润儿在这青甸小镇歇一夜,小盛也留下,我带两名军士赶上去为祝郎君庆祝寿诞,明日午前赶回。冉盛道:“阿兄,让我陪你去,军士无马,行不快。”润儿道:“丑叔,代润儿和阿兄祝福祝郎君哦。”

    陈操之叮嘱荆奴、来震等人照顾好宗之和润儿,与冉盛跨马回山阴城,路上北风凛冽,比那次从东关小镇赶去谢氏庄园寒冷得多,冉盛口里不说,心里想道:“阿兄总是赶着去给人庆贺生日,上回是6小娘子,这回是谢家娘子,阿瓦不会辜负6小娘子吧?不过这谢家娘子对阿兄真的极好,这次若不是她,阿兄真不好分身应付钱唐、会稽两头,嗯,谢咏絮道韫,这样有才学又能干的女子真是罕见,阿兄要是把花痴6、咏絮谢都娶了那就太好了。”二人快马赶回山阴城已是午后申时初,戴内史见陈操之去而复回,惊问何事?陈操之说有一重要事忘了对祝副使说。戴内史道:“谢幼度和祝副使今夜大约会赶到蒿口歇夜。”陈操之辞了戴内史,与冉威纵马出城,沿鉴湖南岸奔驰,蒿口距山阴四十余里,二人赶到蒿口时天已全黑,蒿口小镇的稀稀疏***在寒夜里让人格外感到温暖。

    小镇有两家客栈,分立小街两侧,陈操之间知谢氏姊弟一行就住在开源客栈,他与冉盛便进了对面的翰音客栈,进到客房急命店役备炉酒和纸笔,磨墨时才觉手都快冻僵了,一砚墨磨浓,身手才暖和过来,提笔写了一张小书柬,给了店伙计二十文钸,让伙计送到对面客栈的祝英台郎君手上。

    翰音客栈的伙计持了:“祝郎君,哪位是祝郎君,小人有一书信要交给祝郎君。”

    谢道韫正与弟弟谢玄在客舍闲话,谢玄问:“阿姊,便让子重知道你明日生日又如何?”

    谢道韫道:“若子重是打算十六日回钱唐,那我会对他说,吃了我的韭叶水引饼再走,现在呢,我不愿意他为我的生日特意耽搁一日。

    谢玄对阿姊的脾气真是无可奈何,阿姊处处不甘人后,孤标傲世,唯独在陈操之面前就缩手缩脚,说道:“若子重知道他在阿姊二十岁大生日前离开,以子重的为人,他会感到歉疚的,阿姊难道就是要子重歉疚吗?”

    谢道韫“哼”了一声,嗔道:“阿通,你可真I嗦一一”舒展腰肢作困倦状,说道:“我倦欲眠,你回房去吧。”

    谢玄摇了摇头,心想:“这个阿姊,明明喜欢子重,硬要装作是春情,现在乎重与6氏交恶,娶6氏女更无可能,阿姊比6氏女更适合子重一一”

    这时,侍婢柳絮持了一封:“对面客栈的小厮送来的,说要交给祝郎君。”

    谢玄接过来展开一看,剑眉一挑,眼有异彩,笑意从唇边迅蔓延谢道韫看着弟弟谢玄,问:“阿通,笑什么?谁的书帖?”

    谢玄敛住笑意,将:“无落款,阿姊自己看,我回房去了。”

    谢道韫见弟弟谢玄走得匆忙,狐疑地取书帖看,映入眼帘的是两行熟悉的独树一帜的行草,清峻峭拔,洒脱从容,这种字体当世只有一个人能写一一“绿蚁新酪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道韫修长的手指微微颢抖起来:“子重!子重从哪里写这帖子来?”

    谢道韫问柳絮,送贴的小厮何在?柳絮便去唤那客栈伙计来问话,伙计回答说是翰音客栈的一位姓陈的公子命他送来的。谢道韫压抑着内心的喜悦,问那陈公子何时到的?

    伙计答道:“刚到,两个人,一个英俊无比,另一个魁梧得吓人,骑马来的,手脚狙快冻僵了。”

    谢道韫命人赏这伙计五十谶,伙计欢天喜地回去复命了。

    谢道韫看了柳絮一眼,问:“柳絮,你对小婵说起我的生日了?”

    柳絮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了阿元娘子,应道:“昨夜闲话时对小婵说起的。”

    谢道韫明白了,定是小婵路上记起对子重说这事,子重才冒寒赶过来的,内心跃跃如沸,表面上依然冷静,让柳絮给她束戴冠,然后来到客栈院中,想想独自赴约竟有些羞缩,似乎与陈操之是久别重逢一般,纶巾襦衫难掩女儿心”

    谢道韫在院中踱了几步,让柳絮去请遏郎君,就说陈郎君有要事与他相商。

    对面翰音客栈的陈操之命店家取来一瓮佳酿,室内炭火黑红,酒壶里的酒气热腾腾散醉人香味,冉盛连喝了三盏,冒暖身热,这才到店门前迎候谢道韫,就见对面开源客栈的大灯笼照映下,谢道韫姊弟联袂而来。

    陈操之正伏案韫、谢玄进来,抬眼微笑道:“英台兄、幼度,请稍坐。”语气平静,好似还在会稽郡驿中一舫。

    谢道韫、谢玄陌案坐下,谢玄见无人侍酒,便自斟自饮,要斟给阿姊,谢道韫示意一盏足矣,谢玄却是知道阿姊的酒量,阿姊受爹爹影响,酒量颇豪,自入西府,却很少看到阿姊饮酒,但今夜何妨醉一回。

    谢道韫不知道陈操之在写什么,应该是与她有关,为她写一则冰雪文吗?又想《今夕何夕,既见操之,喜何如之,更有何求!

    寒风从屋顶呼啸着掠过,客舍火炉温暖,酒香氤氲,有一种唯美、温馨的情调渗入骨髓,让人觉得这一刻弥足珍贵一一

四十四、流水

    音客栈送来的是普俑的麻纸。和华亭6氏庄园出产的呕四贝麻纸没法比,较为粗糙,笔倒是不错,是小管狼毫,狼毫聚锋强、弹性足,毫锋与粗疏的麻纸接触。撇捺勾勒之际,时有滞涩之感,但书写起来却也别有奇趣

    史载欧阳询不择纸笔。可以任意书写,各尽其妙,但以陈操之的体验,质地坚韧的纸张可用软毫、质地柔和的纸张宜狼毫、短锋不宜写细笔小字、长锋不宜厚重肥圆字体、枯笔作章草飞白为佳、软毫则行楷皆宜,而现在,他是以小管狼毫在粗麻纸上记曲谱,燕乐半字谱的弦索谱,***摇摇中,残缺的汉字、抖料状的音符连绵而出”

    谢道韫与谢玄围炉对坐,谢玄只顾饮酒,心里暗笑,阿姊与子重单独相处非止工日,今夜却硬要拉他一起来,嘿嘿,阿姊为官半载,还没忘了她自己是女子啊。

    谢道韫轻抿盏中新酿山阴酒,感着酒的温热和甘甜,眼望陈操之,陈操之笔不停书,忽而又眉头微锁,抬眼望着她,定定的看一会,又低头韫看到陈操之是在写字,还会以为陈操之是在为她画像呢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不管怎么样,只是在这简陋的客舍坐着,听北风低啸,感酒香炉暖,谢道韫就已非常欣慰,红泥小炉中的炭火不时有轻微的裂响。这样的气氛真是让人沉醉

    一刻时后,陈操之将笔搁在砚台上,双手执着长长的麻纸,倒览一遍,待墨稍干,笑着对谢道韫道:“这是给英台兄的生日礼物,是现在献上,还是明早?”

    谢道韫道:“当然是现在,若待到明日,今夜则难眠

    陈操之便起甚至谢道韫身前,将那卷麻纸双手递上,谢道韫接过,细长的眸子一闪,喜道:“是琴曲!”

    陈操之道:“这曲子英台兄定然似曾相识。”

    谢玄也雅好音律。善吹三十六管芋,便过来与阿姊连肩并坐,看那

    谱。

    谢道韫将麻纸曲谱摊在膝前,修长十指在膝头按捺拨揉作鼓琴状,忽抬头道:“这似乎是《高山流水》的后手段。”

    陈操之微笑道:“是也,曲名高山流水》后手段有何不同?”

    古琴曲《高山流水》自汉代便已流传,并非伯牙弹给钟子期听的原曲,乃是后人托名而作。

    谢道韫复低头弹奏无形琴,她的蕉叶琴从乌衣巷带来了的。但上月底回东山就留在了庄园里,谢道韫今日未以黄连染手,双手在灯光炭火映照下莹白如玉。右手抹、挑、勾、剔,左手吟、绰、进、退,认真的样子真象是蕉叶琴就横在膝上

    半晌,谢道韫舒展十指贴在膝盖上,说道:“这后手段更显结构精巧、繁复优美,第六、第八节的七十二滚指法更有洋洋乎若江河的风概。”忽然长眉一挑,问:“子重不会操琴,何以能改此《高山流水》曲?”

    陈操之道:“常闻英台兄鼓琴,耳熟能详,古琴、竖笛。音律一

    谢道韫点头道:“我弹《高山流水》曲,卓觉前手段比后手段逊色,子重将《流水》单独成曲,甚妙拱手道:“多谢子重惠。

    谢玄却有些不喜,陈操之冒寒赶来可谓甚有情义,但书赠《流水》曲又是何意呢?知音高山流水、磊落两袖清风,子重与阿姊真的只有友情吗?

    夜深,谢氏姊弟辞归开源客栈歇息,出门时才现雪花飘落,无声无息中屋顶地上已经朦朦薄白,天冷,雪随落随积。

    陈操之踩着薄薄一层积雪送谢道韫、谢玄出输音客栈,谢道韫忽然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明日就二十岁生日了,总以为自己还小啊,世事真是神奇,总有让人猜不透的结局

    陈操之想到自己两世为人,也很有感触,说道:“这些间总有不可知的神秘,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生有涯而知无涯,我们是如此渺而且无知,悲伤否?不。我们有良知,我们关注并珍惜世间之美,无论亲情友情、怜惜或者悲悯。这些美好的情感,乃至琴棋书画、花鸟虫鱼,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之可贵,我们希望并争取让这些间减少苦难,生命不满百又如何。我们来此世上一遭,我们努力过、相识相知过一

    谢氏姊弟立定脚步望着陈操之,谢道韫眸光璨璨,心里涌起的是难以言说的感动,怕眼泪流下来,仰起头,细雪漫天而下,沾在脸上流凉的温柔,雪之上、弄层外,十五的圆月和诸天星辰宛在

    十六日一早,天色微明,陈操之与冉盛洗漱毕,侍婢柳絮就笑嘻嘻过来道:“两位陈郎君。我家榭郎君请两位去食韭吐水引饼,我家榭郎君知陈郎君要赶着回去。特给店家赏钱,命店家早早准备韭叶水引饼又道:“我家谢郎君看到雪积了厚厚一层,很高兴,说会稽旱情可得缓解了,而且据我家三主母说,阿元,不不,我家榭郎君出生那日就是大雪天,今日虽在旅途庆生日,且喜有陈郎君这样的好友赶来,我家榭郎君很快活,一早起来笑眯眯的陈操之、冉盛踏着积雪来到开源客栈,与谢道韫、谢玄还有谢氏部曲仆役一道食用谢道韫的寿面,食毕,歇了一刻时,大约卯时末,陈操之便即告辞,上马欲行。却见东边一骑急奔而来,马蹄溅雪,行色匆匆,却是一名谢氏家仆。宽檐斗笠上一层的雪,喜道:“总算赶上陈郎君了,蕉叶琴取到下马,将包裹严实的蕉叶琴呈给谢道韫,却原来是谢道韫连夜命家仆赶去东山墅舍取琴来。

    谢玄笑笑的道:“总能这么巧,子重与我阿兄可谓心有契契焉。”

    谢道韫就在开源客栈檐下弹琴,陈操之立马听之,明朗轻快的前奏,仿佛远处溪流细细而来,曲折回旋,遇磊石则顿挫,逢开阔而潺缓,碎珠跳玉,渐汇渐大。大江九曲,奔流洲,智者动,智者乐水。对生活的感悟和对生命的体验。流水声,而现在,知音在前,满庭积雪,《流水》曲岂空劳!

    午时已过,宗之、润儿在青甸小镇客栈用罢午餐又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丑叔和小盛回来,等待的时光好难捱。润儿对小婵、雨燕说道:小婵姐姐、雨燕姐姐,我和阿兄想到镇东头等丑叔,顺便踏雪玩耍,好不好?”

    宗之补充了一句:“昨日来,看到东头有一片梅林,开花了。”

    小婵道:“操之郎君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雨燕看了小婵一眼,低声道:小婵姐带他们去吧,我这两日身子不方便。”

    小婵“嗯。了一声,拉起宗之、润儿的手,说道:“不许乱跑,听到没有?”

    小兄妹二人答应着,跟着小婵出了客栈,荆奴带了两名陈氏私兵、四名西府军士跟随保护。

    天冷。积雪被践踏成冰,很滑,小婵便让来震驾牛车,她和宗之、润儿坐到车上,轧冰辗雪,来到小镇东头,但见平畴旷野,俱被皑皑白雪覆盖。空气清新冷冽,呼吸可清涤肺腑。

    润儿攀着车窗吟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靠靠一丑叔曾赞这是毛诗佳句,润儿今日也是深有体会。”

    宗之说道:“这走出征士兵思乡诗。”

    润儿知道阿兄言下之意,脆声道:“情因物感,文以情生,遵四时已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虽不同,感人则一。阿兄你看小盛手下的那些军士,他们也思乡、也杨柳依依的,只是咱们不了解而已

    宗之诧异道:“润儿这是哪里看来的,说得这般高妙通脱,我却未读过?”

    润儿有点小得意,笑眯眯道:“丑叔教授的,阿兄难道没听到?”

    宗之挠头道:“我没听丑叔讲过啊问:“丑叔可时对你讲的?。

    润儿忍着笑,说道:“就是去刺县访安道先生时啊。”

    宗之追想道:“走了,有一次我随安道先生去片云岩了,是不是那次?”见润儿忍俊不禁的样子,宗之醒悟道:“润儿又哄我!”

    润儿见阿兄有些不快活的样子,忙道:“润儿和阿兄玩笑的嘛,这不是丑叔教的,是6小娘子教的,润儿上回不是和娘亲去华亭见6小娘子吗。6小娘子带我游平湖时,在舟中口授了这篇《文赋》,这是6娘子的叔祖、大名鼎鼎的6士稗所作一阿兄,待回到陈家坞,润儿就抄录给阿兄看,好不好?”

    宗之“嗯”了一声,并不因为润儿作弄他而埋怨润儿,宗之非常迁就爱护润儿。

    一边的小婵叹道:小婵姐姐真是老了。润儿说得这么深奥,我都听得晕。”

    润儿笑道:“小婵姐姐、青枝姐姐都是胜过郑康成婢的小婵姐姐跟随丑叔这么久,现在自然更厉害了。”

    小婵有些难为情道:“操之小郎君的学问我哪学得会呢,我只是粗通诗、论而已。”

    牛车驶至镇东口梅林边婵与宗之、润儿下车,遥望来路,积雪盈野。与昨日来时大异。

    润儿担心道:“这么大的雪。丑叔和小盛能赶回来吗?”

    荆奴呵呵笑道:“润儿小娘子不的担心,这种雪算不得什么,雪地跑马更快。小郎君他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道路两侧,数千株梅树参差立雪,沉甸甸的枝丫上一半白一半黑,白的是雪,黑的是枝干。

    润儿踩着积雪走到一株梅树下,仰头道:“不知这梅树开花未,是白梅还是红梅?”

    陈氏的私兵和冉盛手下的军士无人不喜爱美丽聪明的润儿小娘子,听润儿这么说,便有两个军士上前道:小娘子请让开些。”

    润儿便让到一边,就见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军士抱住那株老梅树使劲摇晃。扑簌簌方圆数丈内下了一场大雪,雪末飞扬,润儿“格格”直笑,再看时。冰雪摇落,点点红梅显现,梅花香气隐隐。

    两个军士大呼叫着跑出梅林,这二人一头一脸都是雪,衣领里也有雪。手忙脚乱在清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润儿靠近那株梅树,细赏满枝红梅,蕊芯还有积雪,朱瓣冰心,冷香沁人心脾一

    离梅树不远有条小沟小沟那侧是一片低矮灌木。积雪零乱,这时树丛摇动。突然蹿出一条灰白色的野狗,这狗两耳竖起,肮脏的狗尾拖在地上。吐着猩红的舌头,涎水直流,模样极是恶心,蹿得甚快,朝润儿扑来一

    宗之先看到那条凶恶奇怪的狗,大叫:“润儿,小心恶犬!”一面朝润儿奔去,要保护幼妹。

    润儿听到阿兄喊,吓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嘶哑沉闷的犬吠,急扭头看,那只流涎吐舌的野狗已经蹿到她身前,狗眼直愣愣瞪着润儿

    润儿年幼,这狗又实在吓人,害怕得锐声尖叫起来,转身便跑,那狗贴地一蹿。前爪朝润儿抓至,呲着涎水直流的狗牙就要咬噬

    离润儿最近的是小婵,她也是听到宗之喊叫才现这恶犬的,顿时全身寒毛一炸,她也很怕狗,但眼见润儿吓得脸煞白小婵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一脚踹在狗脖子上,那狗“嗷”的一声,退开几步小婵立足不稳。摔在雪地上,急急爬起,见那恶犬又朝润儿扑去,而宗之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揽住润儿,那狗就朝小兄妹呲牙便咬

    小婵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使劲抽打那野狗,野狗嘶吼着,僵硬地转过身,猛然一口,咬在小婵小腿上,锋利的狗牙透过数层布帛咬破小婵的小腿,小婵这时也不觉得痛,手里的树枝猛抽,“嚓”的一声,树枝折断,那狗趁机又在小婵左手背上咬了一口一

    荆奴大叫着和几名军士赶来,“霍。的一声,荆奴手里的橡木棍飞掷而出。正中狗身,那狗受痛,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嗷嗷”痛叫,

    小婵忍着伤痛,急问宗之、润儿有没有被咬到?宗之摇头说:“没有。”再看润儿。脸色煞白。吓坏了。

    小婵蹲下身子。紧张地摸捏润儿的手足,迭声问:“润儿,咬到了吗,咬到了哪里?”

    润儿哭出声来,抱着小婵哭道:“没有咬到。可小婵姐姐被咬到了小婵这时才觉碍手足两处咬伤一阵阵抽痛,强笑道:“没事没事,小婵姐姐是大人。润儿不怕”轻拍润儿柔软的脊背。

    荆奴、来震等人都跑了过来,见两位小主人未被咬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宗之和润儿搀着小婵坐到牛车上,荆奴看了看小婵的伤口小腿牙痕浅,只是一丝血印,左手背牙痕深,鲜血直流,荆奴有伤药,为婵敷上,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白苍苍的荆奴懊恼道:“都怪老奴粗心,离的远了保护不周,没想到林中突然蹿出恶犬,致使两位小主人受惊小婵被咬伤,待小郎君回来,老奴甘领责罚。

    小婵强笑道:“这怎么能怪荆叔,哪会想到竟蹿出恶犬来!”心里有深深的隐忧。想起前些日子山阴县功曹史之子也是被狗咬伤,怪病,怕水悄声音怕见光,请操之小郎君去救治小郎君说毒已,无药可救,不到十日,那人就死了!

    刚才那条恶狗拖尾流涎的样子很象是小郎君所说的犯病的荆犬啊小婵手脚冰凉,心里很害怕。

    荆奴道:“回去回去,回客舍去,莫在这里等。天寒地冻莫让两位小主人受凉。”

    润儿道:“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吧,莫让那恶犬咬到丑叔,还有

    荆奴夸赞润儿卜娘子心细,留下两名军士,其他人回客栈去。

    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响,车厢里的润儿见小婵脸色苍白,小声问:小婵姐姐,痛吗?”

    小婵伸右手摸了摸润儿粉嫩的脸颊,说道:“有一点点痛,不怕,就怕咬到润儿和宗之。”

    润儿道:“若不是小婵姐姐拦住那恶犬,润儿肯定被咬了”

    这时,听得马蹄声急促,由远而近,润儿喜道:“是丑叔和小盛回来了。”

    小兄妹二人下了牛车,朝来路一看,两骑一先一后,正是骑“紫电”丑叔和“白驹”的小盛小兄妹都欢叫起来:“丑叔”

    陈操之勒马下鞍,大步过来问:小婵被狗咬了?是只什么样的狗?”

    陈操之私下里才会象幼时那般称呼小婵姐姐,他方才在镇东头梅林边遇到那两名军士。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问那两名军士是行么样的狗?两名军士却说没瞧清。

    润儿道:“丑叔,小婵姐姐是为救润儿才被恶犬咬伤的,那恶犬朝润儿扑过来,润儿吓死了!”

    荆奴上前请罪。陈操之摆摆手,再问那狗何等模样?

    宗之观察的最仔细,说道:“是只灰白色的犬。也许就是白犬,皮毛脏乱,吐着舌头、涎水直流,尾巴拖在地上,背上还有一块皮毛象是烫伤的。”

    客栈主人听到了,说道:“那是镇上姓方人家的狗,是疯狗,已咬伤了好几次个人。一人病,已被关起来,看来是没救了。”

    润儿和宗之一听,脸色白小兄妹二人也听过山阴功曹史之子被狗咬伤毒身亡之事。

    陈操之墨眉深锁,看了看小婵手足上的伤口,便道:小盛、荆叔,把人全召集起来,带上刀枪棍棒,今日一定要击毙那条狗。”

    六名陈氏私兵、二十名西府军士在客栈门前列队候命,陈操之让荆奴和六名陈氏私兵留在客栈里,他和冉盛带着二十名西府兵来到镇东梅林,三人一队,分成七组,一齐搜索。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这事交给我就行了,阿兄就在客栈等着便是。”

    陈操之手执一根橡木棍,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一定要找到那条狗,被这种病犬咬伤,虽然不是一定就会中毒病。可一旦病就无药可救,一定要在病毒未之先找到那病大,以其脑浆敷咬伤处,才有可能祜毒。”

    这种狂犬病在后世都是只能预防而不能救冶的,陈操之现在只能依照葛洪在《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杀所咬大,取脑敷之”这种奇方为小婵医冶,据说这方子有奇验。

    积雪抹平了丘餐,众人分散搜索,在皑皑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往梅林深处行去。刀枪棍棒在前,一边呼呼乍乍,想把那条恶犬吓出来。

    这片梅林连同灌木林有数百亩宽广,林后还连着一座小山,那止。也是灌木丛生。拙寻很是辛苦。

    陈操之、冉盛一行二十二人从午后未时直到申末时分,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还没搜寻到那条恶犬,就连陈操之这耐性极好的人都开始焦急起来一

    忽听左前方有军士喊道:“在这边,在这边!”随即听到一声犬吠,明显是被打得痛叫。

    军士喊道:“往东北方逃了,快截偻,快截住。”

    冉盛瞧准方位象豹子一般疾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取下背上的甥纹强弓,弯弓搭箭。弦响犬吠,又嗷嗷叫了几声,随即寂然。

    军士拖了死犬过来,陈操之一看,正是条白毛犬。背都有一处铜钱大小的烫伤。

    回到青甸小镇客栈,陈操之亲自动手,先用茬叶汁为小婵清洗手足伤口,再将犬脑敷上一

    小婵见一向好洁的操之小郎君不顾污秽为她疗治。感动得要哭。

    陈操之安慰道:“小婵姐姐,没事的,有葛仙师这奇方,定能祜病大之毒。”心道:“《肘后备急方》载,凡犬咬人,七日一,过七日不,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

四十五、绝情寡3171

    东操之一行三十余人因小婵被恶犬咬伤而在青甸小镇多歇,十七日一早重新上路。道路积雪难行,午后行至余暨县北时遇到族兄陈昌,陈昌是昨日从陈家坞动身的,奉族长陈咸之命前来山阴探望陈操之,月初陈氏占田案结束后,陈咸曾派人向陈操之报信,让陈操之放心,当时陈操之回信说本月十五会回陈家坞,陈咸见腊月十六了,陈操之还未回来,是以命陈昌前往让。阴问讯,随月陈昌前来的还有丁氏的一名管事,因为丁春秋月初从扬州回到钱唐,丁春秋与散骑常侍全礼之女的婚期就在本月二十,若陈操之不能参加,那就太遗憾了,在吴兴郡土断复核结束后刘尚值也已回到钱唐,而且据说徐邈、顾恺之会在二十日前赶到一

    陈昌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并不以为意,只与陈操之说占田案之事,钱唐县小吏倪泰斌流放淮南充作兵户、检举陈氏的三户农户罚作苦役三年,但扬州治中从事温济对幕后主使的贺氏和6氏却未深究,因多贺氏派来与倪泰斌联络的那个典计已不知所终,温济不可能彻查到6俶头上。因为这必将牵扯出五兵尚书6始

    贺氏家主贺隋被解赴建康下廷尉问罪之事已传至钱唐。陈氏族人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陈昌道:“十六弟,这次也多亏祝公子相助,不然的话也处置不了这般干净一对了,四伯父有意把十九妹许配祝公子之事十六弟问了没有。祝公子意下如何?”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有意中人的,不能做咱们陈氏的佳婿。

    陈昌摇头笑道:“惜哉,四伯父对嫁女给祝公子热心至极,这下子要失望了。”

    这日夜里,陈操之、陈昌一行在余暨城北的一个小镇歇夜,客栈每间客房都有两张床。自宗之、润儿来到山阴,夜里都是小婵和雨燕陪侍小兄妹二人,但昨日扛婵为痔犬咬伤后,陈操之便让小婵与他同室,夜深人静,陈操之间捣瘫叶汁为小婵清理手足伤口,又煎紫竹根汤让小婵服下

    小婵看着陈操之为她包扎小腿上的伤口,惭愧道:“要小郎君服侍,我怎么敢当!”

    陈操之道:小婵姐姐服侍我好几东了,我服侍小婵姐姐几日又如何,现在我是医生。”又仔细询问小婵伤处可有异常感觉?

    小婵道:“就是有点痛,没有别的异常感觉。”

    陈操之见婵服下紫竹根汤。并承有畏水痉李的症状,略略放心,自去歇息。

    小镇的冬夜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屋檐下“嚓”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小婵心想;这应该是屋檐冻结的冰条坠落雪地的声音吧?远远的小镇路口传来几声犬吠,是有夜行的人走过吗,这样的寒夜赶路,应该是有急事吧,又或者家乡不远,想早一刻回到家乡呢,今日都已经是正月十七了一

    小案上一盏油灯晕黄地燃着,这是操之小郎君的习惯。操之小郎君夜里睡觉喜欢点着灯,小婵记得小郎君幼时没有这种习惯,难不成长大了反而更怕黑?

    小婵睡不着。又不敢辗转反侧,这客栈的床榻稍微一转侧就“嘎吱”直响,她怕吵了操之小郎君,小郎君的床只与她隔着一架竹屏风,可以清晰地听到小郎君轻微而悠长的斯声

    小婵心里是既欢喜又忧虑小郎君真好,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小郎君待她太好了。真心把她当作亲人呢,但若是她真的得了刷犬狂疾那就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岁啊,就这样死也太惨了,前些年她与青枝等四婢陪着幼微娘子在丁氏别墅的那所小院中,清静而冷寂,仿佛一条没有曲折的河流,河上孤舟,就那么随水流去,就那么寂宾终老,自重回陈家坞,一切都有了生气,觉得这样才是有滋有味的日子啊,虽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感觉是完全两样的,她很想看到小郎君娶6小娘子进门,她要一直服侍小郎君

    小婵翻来覆去的想,余底总也晤不暖,身子缩成一团,头昏昏沉沉,案上油灯的灯焰摇晃着,忽然灭了,但客房内并不显昏暗小婵迷糊迷糊想,有月光吧。映着雪,象白昼一般一

    一只手突然抚上她的额头,小婵吓了一跳,随即听得小郎君那熟悉动听的声音:小婵姐姐怎么了,睡不着吗?”

    小婵坐起身道:“我白日在马车里睡足了一吵到小郎君了吗?”

    陈操之道:“没有,我也睡不着,这月光雪色太明亮了,既然小婵姐姐也睡不着,那干脆陪我到户外走走可好?”

    小婵应了一声。赶紧系裙穿袄,跟着陈操之来到客栈庭院,十七的月亮犹圆,寒辉映着雪色,四望皎然,忽听有人叩门,店伙计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来圭,陈操之惊问来圭为何深夜至此?来圭施礼道:小郎君,6小娘子到陈家坞了,少主母命我连夜赶来报知小郎君。”

    小婵惊喜道:“6小娘子怎么来了,太好了!”

    来主道:“6小娘子是和顾郎君夫妇一起来的,还是男装打扮,6小娘子不能在陈家坞呆得太久,请小郎君去相见。”

    陈操之即命来主去把其他人都唤醒,要连夜赶路小婵急回客房收拾东西,都是小郎君的书册画卷、衣履用具等,比较凌乱,耳听得门外人喧车闹,其他人都已经准备上路了,她还没收拾好,心里很着急,手忙脚乱收拾好,提着个大包袱出门,飞快地下楼,庭院里空空荡荡,小郎君和冉盛他们已经赶路先行了,急得小婵小跑着追出去,忽听身后有个柔婉的声音道:“小婵,小郎没说要带你去吴郡啊。”

    小婵回过身。见幼微娘子立在坞堡廊下,赶紧走过去道:“娘子,小婵服侍小郎君惯了的,小郎君怎会不带我去!”

    丁幼微道:小郎是去吴郡迎亲啊,6小娘子身边婢仆有多少”郎会愁无人服侍吗?”

    小婵一愣,半晌说不出话,再转过头时,却又不是在陈家坞,但见草深林密,幽暗中传出低沉的犬吠,小婵大惊失色,再看身边,既不是丁幼微,也不是润儿,却是娇美娘午小婵急忙拉缸6小娘子就跑。跑着跑着。却办熙姐拖着尾巴的恶犬从皿面八方逼迫过来,无路可走,中有一株大树小婵让6小娘子赶紧上树,刚把6小娘子托上去,她也待上树,恶大已经呲着毒牙扑上来,吓的她尖叫起来

    “怎么了小婵姐姐,做恶梦了?”一只手抚上了小婵的额头,又道:“出冷汗小婵姐姐梦到什么了?”

    小婵被梦吓醒。现自己还好好躺在客舍榻上,操之小郎君手里举着青瓷油灯,姿在她床边,一手按在她额上。

    小婵定了定神。披衣坐起,抚着胸口道:“万幸万幸,只是一个。

    陈操之将青瓷灯放下,来给小婵搭脉觉得脉虽浮而有力,脉浮无力是危症,有力则表明身体应无大碍,但卜婵现在这种惊惧不安的现象与狂大病早期症状颇为相似,这让陈操之很担心一

    小婵仰脸看着陈操之,见陈操之宛若墨画的双眉蹙起。有深深的忧色,不禁脱口问:小郎君,我会死吗?”

    陈操之心道:小婵的不安也许只是因为前些日在山阴听说了剜犬病的可怕,生怕自己也罹此恶疾,是以恶梦不宁。”便轻轻拍着小婵手背道:小婵姐姐不信我吗,我可是葛仙翁的弟子,不要胡思乱想,过几日伤口就会好的。”

    小婵“嗯”了一声,头一低,额头抵在陈操之胸口上。见陈操之未退避,便伸手环抱住陈操之的腰,轻唤道:小郎君”

    陈操之感觉的到小婵丰盈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便抚慰道:“没事的,别怕。”

    小婵双手搂着陈操之的腰,越抱趟紧,脸贴在陈操之胸膛上挨挨擦擦,原先出了一身冷汗的凉凉的身子渐渐滚烫起来,呢喃道:小郎君,让小婵服侍你吧”

    陈操之并无隐疾。时男女大欲虽不是很强烈,但也不是绝情寡欲之人,被这样成熟女体厮磨,又是平日里就很亲近的人,亦是心动,双臂用力,紧紧抱了小婵一下,说道:小婵,你伤还没好,快躺下休息。

    小婵支起脑袋。双颊潮红,问道:“那等我伤好了再服侍小郎君?”不等陈操之回答,飞快地躲起被窝里,脑袋也钻进去,瓮声瓮气道:小郎君也去睡着吧,莫要着凉。

    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小婵都会服侍小郎君一辈子的,”

    陈操之原担心小婵会热,那就极有可能是狂犬病毒作了,所幸小婵并未热,可十八日一早雨燕来报告说润儿烧了,这让陈操之大吃一惊,急忙检查润儿身子手足,并无伤口,除了热外也没有其他症状,应该是那日受了惊吓,又感了风寒所致,便将小柴胡汤去了其中一味人参、添了一味桂枝,煎了让润儿服用,以被褥裹之,出了一身薄汗,润儿便说舒服多了,众人这才上路,向钱唐而去,因为积雪难行,又怕牛车行驶得太快润儿受不得颠簸,所以直至百时末天已经全黑了才赶回陈家坞。

    陈操之派了两名陈氏私兵先一步赶回报信,陈咸、陈满、丁幼微等人迎出三里外,相见甚喜,一道热热闹闹回陈家坞。丁幼微见润儿感了风寒、小婵被犬咬伤。不免忧心,又对陈操之道:“青枝分娩在即,来德还未从西府归来。”

    刘尚值派了一个仆人在此专候陈操之回来,连夜赶回十里外的刘家堡向刘尚值报信去了,次日上午,刘尚值就赶过来了,一见面就笑嘻嘻道:“子重现在是威震三吴了,会稽在本次土断诸郡中绩效最为显著,子重劳苦功高。”

    正言谈甚欢。忽报丁异、丁春秋父子、徐藻、徐邈父子、顾恺之与张彤云夫妇来到。陈操之、刘尚值赶紧出迎,却见来德带着两名陈氏私兵也回来了,相见大喜,问知徐邈是本月初到达吴郡与老父相见,然后一起来钱唐,三日前赶到的;顾恺之夫妇与张墨本月初回到吴郡张家,十日前由吴郡启程来钱唐,在嘉兴遇到来德;人冒雪赶路,便同道而来,是昨日傍晚才到的。

    来德向陈操之呈上一封桓大司马的亲笔信,桓温写此书信时,已得知会稽土断结果。对陈操之说服虞氏、魏氏、结交孔氏、谢氏,惩处贺氏之举大为赞赏,对江左士族或拉拢或排挤是桓温惯用的策略,陈操之将这一策略在会稽运用得妙极,这可是半步也错不得的,若非陈操之有过人的才识和决断,孰能至此!

    桓温在信中言道慕卓山铁矿已采得第一批铁矿石,矿质极佳,目下正加紧以新式风箱锻冶兵器,与氐秦以兵器换战马将要成行,让陈操之明年二月上旬定要赶至姑孰西府,有大事相商。至于此次土断功绩,明年正月朝会将予以行赏

    陈操之向丁异、丁春秋道喜,丁异喜形于色,丁氏能与钱唐第一大族全氏联姻,这表明丁氏家族地位有了提升,与三年前丁氏在钱唐八姓排名居末相比,真是有很大差别,丁春秋之丁异明白家族地位提高兴不是因为丁氏有出色子弟晋升到了高位,而是因为与钱唐陈氏是姻亲的缘故,现在的丁异是很庆幸当年丁幼微与陈庆之这门婚事了。当然,这次陈氏占田案也很让丁异焦虑了好几天,丁异心知贺氏和6氏的强大,唯恐陈氏一蹶不振。不料陈操之早有准备,占田案对陈氏丝毫未损。钱唐陈氏仁厚惠民的名声倒传扬出去了,陈氏未利用此次修改荫衣食客制而扩充陈氏荫户也深受温济的赞赏,认为陈氏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一

    丁异这次不仅仅是陪徐藻父子和顾恺之来见陈操之,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与陈咸商议。要把幼女丁慈兰许配给陈咸幼子陈谭,这样,丁氏与陈氏的姻亲关系就更加紧密了。

    抱歉,小道这两天写作上遇到一些困扰,尝试着闯过去。,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肌忙,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四十六、梅花香自苦寒来

    幼女丁蕙兰过了年是十五岁,年岁般配,门第亦相当,陈咸与丁异在北楼厅堂商议婚事时,陈咸之妻方氏急急去西楼见丁幼激,询问丁蕙兰品貌如何?因为近年哉唐陈氏声誉雀起,附近诸县士族都盼能与钱唐陈氏联姻,而早些年与陈氏有婚姻关系的寒门或庶族都隐隐然地位提升,以与陈氏联姻为荣,所以,务然是丁异亲自登门议亲,方氏也要先问个清楚,若貌丑的、不甚贤淑的,那照样要拒绝一一丁幼徼含笑道:“好教四伯母得知,我那七妹容貌与我当年有几分相似,性情亦娴雅。”

    方氏打量着挺腰端坐的丁幼微,丁幼微年已三十,容色不减,与十三年前初嫁庆之几乎没什么改变,依然这般美丽,性情就更不必说,清娴贞静,妇德极佳一一丁幼微被方氏看得有些难为情起来,说道:“四伯母怎么这般看着侄媳啊,侄媳并不是为我七妹美言,我七妹诚然美且贤,应是阿谭的良配。”

    方氏笑道:“若有幼微一半好,老妇就心满意足。”起身道:“好,老妇信幼橄硌话,这门亲事就定下了,陈氏与丁氏可以亲上加亲。”说罢,带着一个仆妇回北楼去了。

    丁幼微走到楼廊上,看着四伯母兴冲冲回去的样子,心想:“前些日子叔父还曾试探过我,叔父想把七妹许配给小郎操之呢,因为叔父觉得小郎现在迎娶6小娘子已无可能,为宗族计,小郎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小郎前程不可限量,叔父很想把惠兰妹子嫁给小郎呢,被我婉拒了,七妹虽好,但还是配不上小郎的,只有6小娘子那样纯美的女孩儿才是小郦的佳偶,小郎也一定能与6小娘子喜结良缘的。”又想:“小郎与那祝英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回我定要向小郎问个清楚?”

    这时陈操之陪着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上到三楼来拜见丁幼微,顾恺之向丁幼微见过礼后,便与陈操之到隔壁书房与宗之、润儿说话,张彤云则留下与丁幼微相谈。

    丁幼激已从小郎那里得知张躬与与6葳蕤是表亲,更是闻中密友,这时见了张彤云,不禁心里暗赞:“这张氏女郎容貌不在蒇蕤之下,清心玉映,比葳蕤还羞涩三分。

    张彤云本来很怕见生人,但初次与丁幼微相见,油然觉得可亲,心道:“葳蕤说得没错,陈子重的嫂子真是美且贤啊。”声音娇柔道:“嫂嫂,我这次回吴郡去见了葳蕤的,蒇蕤说十月底嫂嫂去探访过她,一说起来就喜不自胜,听说我要来陈家坞,葳蕤很羡慕呢。”

    丁幼淑便细问6蒇蕤近况,又因为是张彤云是从建康来,又问韩府诸事?张彤云对6锨与陈操之在会稽的争端不甚清楚,只是道:“葳蕤之父对陈郎君是很好的,我姑母亦感激陈郎君,我姑母明年三月将分娩,到时葳蕤就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陈操之当然不会对嫂子丁幼激说他曾为6夫人治不孕之事,但小婵可是一五一十都说了,丁幼微听得摇着头笑,小郎竟会治不孕,小郎自己都还是个少年郎呢了,想想都让人忍俊不禁!用罢午餐,丁异、丁春秋父子赶回江北丁氏别墅,陈谭与丁蕙兰的婚姻已初步议定,明年春将行纳采、问名之礼一一徐藻父子和顾恺之夫妇则留在陈家坞,刘尚值自然也不会回刘家堡,好友相聚,若不是明日一早就要赶去参加丁春秋与全氏女郎的婚礼,顾惟之定是要彻夜吟诗的,他这半年来已吟得若f妙哉好诗,但今夜只好作罢,只与陈操之论书画,观赏《东山行乐图》和宗之的《行舟图》、润儿的《垂钓图》,张彤云早从6葳蕤那里得知润儿如何的聪明可爱,今日一见,真真是见面犹胜闻名,这冰雕玉琢的女孩儿太讨人喜欢了,而且十岁髫龄画出的画就很有韵味、风致楚楚一一腊月二十,天蒙蒙亮,陈家坞十余辆牛车就出了,陈咸、陈满、陈操之,还有丁幼徽母子三人,以及徐藻父子、顾恺之夫妇、刘尚值,连同婢仆三十余人前往钱唐县东郊的丁氏庄园,润儿服了两剂小柴胡汤,烧已退,自然不肯呆在陈家坞,要跟去,因为她还在服药,有些食物忌食,不宜参加婚宴,所以陈操之让她留在陈家坞休息,自十六日被病犬咬伤后,至今已四日,小婵并未出现呕吐恶心、恐水狂躁这些症状,陈操之稍稍放心,毕竟被狂犬咬到的不见得都会病,而且他又及时为小婵救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的嫡亲兄长丁立诚这次从益州回来,丁立诚是益州犍为郡武阳县县令,因为交通不便,往返需半年之久,所以有四年多未归故乡了,这次回来主要是探望妹子丁幼微,并不知从弟丁春秋成婚之事,适逢其会而已,丁立诚与叔父丁异不甚和睦,但这次回来,现叔父丁异态度大不相同,对他甚是热情,益州路远山遥,武阳更是荒僻小县,丁立诚竟未听说陈操之的事,没想到陈氏已然是士族,丁幼微也重新回到了陈家坞,五日前丁立诚携妻小到陈家坞看望丁幼微,见丁幼微虽是寡居,但县然日子过得颇为舒心,这让丁立诚很宽慰,问起宗之和润儿,说是在山阴与其叔父陈操之在一起,近日便会归来一一小婵这次未跟去丁氏别墅,过江时,在对岸渡口迎接的正是丁春秋与全氏女郎的婚礼甚是豪奢,钱唐六大士族俱送厚礼,散骑常侍全礼为爱女置办的嫁妆是良田十顷、婢仆二十人,其余日用器物数不胜数。

    婚礼后的次日,顾恺之、张彤云夫妇便告辞回吴郡,已经是腊月二十一,必须在除夕之前赶回吴郡张府,所以不能多耽搁,至于孔汪明年正月初八成婚,顾恺之是不能参加了,到时会派管事前往山阴送上贺礼。

    陈操之、丁春秋、徐邈、刘尚值送顾恺之回吴郡,送了一程又一程,丁幼微也坐在张彤云的马车里与张彤云依依惜别,张彤云记起一事,问丁幼微道:“嫂嫂,陈郎疼明年何时进京?”

    丁幼微道:“桓大司马有书信来,要操之明年二备上旬赶至妯孰西府,所以说小郎最晚正月十六要起程。”

    张彤云道:“那好,我回去告诉葳蕤,让她二月二十日左右在吴郡等候陈郎君一道进京。”

    丁幼傲惊喜道:“葳蕤明年也要进京吗?”

    张彤云道:“是啊,我姑母明年三月间不是要分娩吗,所以要接蒇蕤入都,原本是让6锨明年正月末陪葳蕤去的,但不知何故6锨无暇入建康「我与顾郎出京时,姑母和小6尚书托我和顾郎明年与葳蕤同道进京,有个照应,这样,陈郎君与葳蕤就可一路同行、能有一段相聚的日子了口”

    丁幼徽甚是高兴,送别张褡云之后即对陈操之说起此事,陈操之喜出望外,说道:“6锨本月初就已赴京,当然不会特意回华亭接蒇蕤。

    这日钱唐县令冯梦熊宴请徐藻父子和陈氏诸人,冯凌波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正月末就将分娩,徐蒗、徐邈父子会在冯凌波生育后才会离开钱唐,徐邈是荆州武陵郡文学掾,本是清闲之职,而且东晋吏制宽松,所以徐邈告假三个月也不足为奇。

    二十二日傍晚,陈氏诸人回到陈家坞,十进坞堡大门,就听得有婴儿的啼哭声,众人起先都是一愣,阿秀惊喜道:“是青枝,青枝姐姐生了!”

    胖胖的曾玉环笑容可掬赶上来,说道:“是,青枝生了,托主家洪福,添一男?_,母子平安。”

    这来福一家人丁真是旺,来福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孙子,孙女却没有。

    来德走了出来,叫了一声:“小郎君一一”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笑得合不拢嘴,憨厚无比。

    丁幼微与青枝主仆情重,闻言甚是欢喜,便去探望青枝母子,然后备礼物相送。

    自葛洪去了罗浮山后,陈家坞这边逢年过节便会送钱帛、食物和香烛用具去初阳台道院,葛洪仙逝后,李守一主持道院,李守一在陈氏占田案中仗义执言,陈氏族人都甚感激,所以这次过年前送去的钱物就加倍,初阳台道院等于是陈氏家族的道院了。

    葛洪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是旧交,如今葛洪虽已仙逝,徐藻还是想去宝石山初阳台凭吊,二十五日徐藻、徐邈父子来到陈家坞,次日在陈操之、刘尚值陪同下,与陈氏送成物用具的三辆牛车一!。幸拜二十里外的宝石山初阳台道院,但见三清殿前葛洪手植的那数株枪耳支寒绽放,或白瓣黄蕊、或红瓣黄蕊,梅树树干呈灰黑色,而花色千朵万朵,暗香浮动一一陈操之清楚地记得须如雪、腰板挺直的葛师在道院门前古松下向他问难的情景,不禁然神伤,在心里问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一一葛师,此言何解?”

    两大女主要同路进京,真是难为操之了,更难为小道,辛苦哉!

四十七、嫂子的教诲

    “加月二十八日午后。陈操之从县上归来,这几日拜访本二右丽,应付各种宴请,团团如走马灯,在陈家堡呆的时间反而少,今日终于清闲下来,可以静下心来细读前日从初阳台道院带回来的一批书籍,这近千卷藏人李守一让陈操之带回陈家坞收藏,这批书是葛洪三十岁前抄录的,都是经史子集一类,正是陈操之所需要的,葛洪中年以后醉心金丹大道,抄录并收集了大量道经,诸如《玄元经》、《九阴经》、《三尸集》之类,这些道经大都留在了罗浮山,葛洪仙逝后,李守一带了其中一小部分回初阳台,竟也有数百卷之多一

    前日带回的这近千卷书籍中的三分之一陈操之曾借回来抄录保存。比如《淮南鸿烈》、《吕氏春秋》等,这一年来,宗之、润儿把这些书都读遍了,这时见又多了这么多书,都是喜形于色小兄妹二人看看这本、摩挲那本,坐拥书城,虽宝山不易也

    两晋之际,纸本书籍尚未盛行,世家大族藏书中很大一部分还是竹简或者是帛书,书籍之珍贵可想而知,书籍传播全靠手抄,寒门庶族难以拥有大量书籍,这也是九品中正制存在的社会基础,因为与有着良好家学传承、可博览群书的世家子弟相比,寒门学子若非有惊人毅力和猜出的才智,是学识修养总是要逊色一些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在很大程度上是合理的,当然,越到后期弊病愈明显,陈操之能脱颖而出是因为有两世灵魂的洞见。又有葛洪藏书的滋养,再加上勤砺苦学。这才以庶族学子身份一鸣惊人一

    陈操之并非没有想过雕版印书、活字印书之类的普及书籍、开启民智的事,但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只知所谓雕版、活字的粗略概念,具体细节并不清楚,这要试验起来耗费巨大,一部十万字的书估计没有数十万钱印不出来,而且雕版极易损耗,制版艰难,印不到几部书就废了,很难盈利,当然,若仅仅是钱物方面的困难,还可以设法克服,主要另一个原因让陈操之彻底放弃了印书的念头,因为他钱唐陈氏若这样做,等于录夺了其他士族诗礼传家的特权,书籍普及先损害的是士族的利益,动摇了九品中正制的根基,这比桓温篡位更让世家大族无法容忍,钱唐陈氏的下场可想而知

    历史上雕版印刷技术的出现是用来印制佛经的,而且那已经是四百多年以后的唐朝,在东晋,普及书籍的社会基础尚未形成,贸然行事无益国家,适足以惹杀身之祸,陈操之是不会这般不明智的,所以他依然是持之以恒地抄书,为陈氏后辈子弟积累藏书,到了他子侄这一辈,钱唐陈氏也会有了家学传承,那时才是真正的有底蕴的世家大族。

    陈家坞陈氏族人这几日是忙忙碌碌,既为过年忙碌,更是为乔迁新居忙碌,圆形坞堡北侧的方形坞堡“来仪楼”已建成并装饰完毕,族中长辈商议就在新年正月初一搬过去,这旧坞堡就留给陈氏荫户居住。

    陈咸、陈满等族中长辈议定,“来仪楼”依旧分东西南北四大区,西区最大,有三个独立的庭院、房屋近百间,可容百余人居住,对此。东、南、北三楼都无异议,陈氏族人都明白钱唐陈氏能有今日的兴旺,主要归功于陈操之,经过上月的占田案,陈氏族人更明白了这一点,也更懂得家族必须团结一致,而且他们在“来仪楼”的新居都比原来的宽敞了数倍,哪里还会有不满呢!

    陈操之并不管迁居之事,他自在三楼书房,铁塔一般的冉盛也安安静静地看《左氏春秋》,这是陈操之让他看的,《左氏春秋》里有很多经典的战争范例,对冉盛肯定有帮助

    陈馍、陈谭兄弟二人来西楼向十六兄陈操之请教疑难,见冉盛专注地看书,见他二人来,只是点头致意,便又埋苦读,陈谭坐到润儿身边,低声笑道:“润儿真是教导有方小盛现在简直称得上是温良恭谦让了。”

    润儿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笑意盈盈,说道:“这可不是润儿教的,是丑叔教导有方小盛跟了丑叔去建康,一年不到,变了个人似的,真让润儿奇怪呢。”

    冉盛听润儿说到他,抬眼看着润儿,诚恳地笑了一下,那意思是表示他没变,他还是冉盛,却听陈谭说道:小盛现在是润儿的叔父辈了,润儿还叫他小盛吗?”

    润儿噘起嘴,有些恼恼的看着冉盛,显然是对要称呼冉盛为叔父很不情愿。

    冉盛赶紧道:“我这是陈氏远房,很远的房,润儿还是叫我小盛,好吧?”

    润儿对冉盛道:“小盛,这可是你要求的,可不要怪润儿无礼哦说着,偷眼瞄着陈操之,看丑叔是何脸色,会不会责备她?

    陈操之笑了笑,自顾为陈馍解惑释难。

    小婵过来道:“操之小郎君,娘子在鹤鸣堂请小郎君去商议事情

    陈操之便起身跟着小婵去鹤鸣堂,鹤鸣堂就在三楼最西端,堂内供奉天师道教祖老耽和天、地、水“三官”陈母李氏在世时,每日早晚都要去鹤鸣堂念诵《老子五千文》,如今丁幼微也常到鹤鸣堂静坐诵经

    小婵被恶犬咬伤已过去了十多日小腿上的伤口已经疾愈,左手背虽然咬得深,但也已结疤,伤处也并无其他异样感觉,这最凶险的前七日已经安然渡过,按葛洪的说法,要过了百日,才算大免,所以陈操之命小婵坚持煎服紫竹根汤,素食、不沾腥荤食物一

    丁幼微端坐在蒲团上,清丽如莲,虽是冬装,丝毫不见臃肿,眼神从容而亲切,示意陈操之在她身前蒲团上坐下,对身边的小婵和阿秀说道:“你二人先出去一下,我与小郎说些要紧事。”

    小婵、阿秀退出鹤鸣堂,临近黄昏,鹤鸣堂有些再暗了。

    陈操之不知道嫂子丁幼微要和他说什么要紧事,恭恭敬敬等了一会,丁幼微却不开口,似乎有些犹豫,便道:“姓子,何事?”

    丁幼微轻轻吐了口气,说了一句:“阿谭都要纳采定亲了。

    陈操之微笑道:“很好啊,有两个丁氏女郎嫁入我们陈家了。”

    丁幼微莞尔一笑,说道:“我叔父可是很想把七妹许配给你呢,我七妹亦是品貌俱佳的好女子,当然,与葳蕤比是逊色的,这些间有了葳蕤小郎眼界就高了,其他女子哪里会入你之眼啊。”

    丁幼微似乎是在为她从妹抱不平,但陈操之知道嫂子绝不是这个意思,嫂子喜爱葳蕤应该是更胜过她从妹的,嫂子是在为他与葳蕤的婚事着急啊。

    丁幼微继续说道:“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阿姑谢世都已三年多了,阿姑临终最挂心的就是小郎的婚事啊小郎,现在嫂子都为你着急了,新年你就是二十岁了

    陈操之不免有些惭愧,看来迎娶葳蕤比他原先估计的还要困难得多啊,说道:“妓子不要过于牵挂此事,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丁幼微曾为小郎设想过迎娶葳蕤的可能,总是觉得很难,几乎看不到希望,当下便问:“和妓子说说小郎信心何在?”

    嫂子是最贴心的人,陈操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想了想,说道:“嫂子,反对我娶葳蕤的主要是葳蕤的伯父6始,还有6始之子6俶、6禽这两个人,6姑父子愚暗不明,与桓大司马不睦,我料6始必败,那样我就有娶葳蕤的机会

    丁幼微问:“小郎是想借桓大司马之势打击6始吗?”

    陈操之被妓子这么一问,突然觉得自己居心颇有些不正,说道:“嫂子,我不会煽风点火刻意对付6始的,但有些事必然会生,6始认为桓大司马损害了江东士族的利益,常怀不忿,6始对此次土断更是不满,百般阻挠,桓大司马哪里又会不知此事?而且我料6始与桓大司马的对抗会更激烈,6始遭排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丁幼微抿唇蹙眉半晌,说道:小郎,若有可能你还是应该帮助6氏,仁德宽厚更能让人心服,不然的话,你明知6始必败,却缄口不言,日后面对葳蕤也难免心有芥蒂

    陈操之额角汗出,恭恭敬敬道:“嫂子教诲得是,操之铭记。”

    丁幼微见陈操之赧然汗出的样子,微笑道:“当然了,嫂子不是让你做那善恶不分一味要行仁义却自己吃亏的迂腐之人,葳蕤咱们是一定要娶进门的

    陈操之展颜笑道:“是。”却听嫂子丁幼微接下来一句话却是:“好了,现在说说祝英台祝郎君吧,她究竟是谁?。

    嫂子真好,美且贤,月底了,有月票的支持一下小道吧,这样的嫂子形象起点只此一个吧。

四十八、唯有真心酬知己

    ※,桌之听姓子突然问起祝英台。不免诧异。望着她子刁二六巩露疑问之色一

    丁幼微含笑不蒋,小郎应该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

    陈操之两道墨眉皱起又舒展开来,笑了笑,说道:“姓子怎么突然问起祝英台呢,英台兄与我既是同僚又是好友,如此而已。”

    丁幼微见小郎还想掩饰,轻“哼”了一声,径直问:“祝英台其实是女子,对不对?”

    陈操之略显尴尬,终于点头道:“是。”

    丁幼微又问:“祝英台本月十六日二十岁诞辰,小郎得知后冒雪赶去为她祝寿对不对?”

    陈操之说了一句:“恭在知交,理应如此。”

    丁幼微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小郎,不是妓子多嘴,这是你终身大事,嫂子总是要关心的,古来多少英才雄主,在朝堂上、两军阵上纵横搏阖、取舍果断,但一涉及儿女情事就往往困惑痴迷,小郎虽稳重多智,但毕竟年才及冠,难免有虑不到之处,嫂子或许能为你参谋参谋,兼听则明是不是?”

    陈操之脸颊热,嫂子言语里有疑心他与谢道韫有甚私情,不过这也难怪,任谁都会有这样的猜想,而且他与谢道韫之间的关系他自己都有些迷惑,真的是高山流水那样的知己情义吗?友情让人轻松爽朗、友情能让人摆脱灵魂的孤独、无论岁月流逝、容颜老去,有友情就有青春常驻的感觉,而他与谢道韫之间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惺惺相惜,依依不舍,有温暖灵魂之感,然而,男女之间真有可触及灵魂的纯洁友情吗?就算有,那么也必须双方都是终生不娶不嫁的吧,雪夜《流水》曲,是掩饰什么吗?妓子还在看着他呢,虽然他自问没做错什么,但既然嫂子这么问,那就和嫂子说说吧,当即从升平二年冬祝英台六百里闻笛说起,直至祝英台姊弟来吴郡求学一

    丁幼微美眸徒然瞪大,问:“祝英亭不刻,是谢家宝树谢玄谢幼度吗?祝英台是其姊?表姊?”心里隐隐猜测。

    陈操之点头道:“祝英台不姓祝,她姓谢,就是谢幼度的同胞姊姊谢道韫。”

    丁幼微已经猜到,听小郎亲口说出来,依然感到震惊,咏絮谢道韫,果然是世间奇女子,男装游学、纶巾出仕,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事

    丁幼微平静了一下心情,点头道:小郎继续说吧。”

    陈操之尽量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叙述谢道韫与他之间的交往,围棋、音律、清谈、书信往返、乌衣巷相见、终生为友之约、出仕的

    说着说着,陈操之抿唇无声,陷入沉思一

    丁幼微亦不再问,后面的事她都知道,谢道韫入西府,又千里随郎来会稽复核土断,谢道韫并非只能主闺中之事、只会吟诗清谈,观其排解陈氏占田案的决断和缜密的谋略,即便是男子又有几个及得上?而且丁幼微也听说过谢道韫清谈拒婚之事,以前只觉得此女风雅绝俗,现在恍然大悟,原来谢道韫拒婚是为了小郎操之啊,可对小郎却说是终生为友,这哪里是为友,分明是情网深陷,不能自拔,故而以极大的决心和才智出仕,以求能与小郎多相处小郎是极聪明的人,他怎会不知晓谢道韫的心思?

    丁幼微心想:“小郎与葳蕤情投意合,虽未行纳采、纳吉之理,但二人恋情天下知闻小郎若有负葳蕤,必致骂名,谢道韫也是早知小郎要娶葳蕤的,为何这般孜放不舍?更离奇的是,谢安石、谢万石竟肯让侄女谢道韫出仕,真是匪夷所思!”

    腊月将尽,昼短夜长,才是百时初刻,天就已经黑下来,“三官”帝君神像前的油灯就显得晕黄明亮,叔嫂二人在鹤鸣堂对坐良久,期间润儿在门边探了一下脑袋,见丑叔和娘亲肃然的样子,没敢进来打扰,悄悄退出去。

    陈操之开口道:“嫂子,我与谢道韫目前诚然是君子之交,我只爱葳蕤,对于谢氏娘子我是敬重,对于她的情意我无力承受,我觉得

    说到这?,陈操之踌躇了一下,说道:“谢道韫,我配不上她。

    丁幼微心一颤,看着晕黄灯光里陈操之怅然的神情,心道:“我可从未见小郎流露这样的神情小郎当年与我在丁氏别墅谈家族复兴、说要把我接回陈家坞、说要使钱唐陈氏列籍士族,那时小郎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起这些艰难的事情都是一派从容,认为凭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即便是娶6葳蕤这样阻挠重重的事,汴…仇丧失信心,而现在。很明显。谢道韫的情意让小郎比做”郎能处理复杂繁难的土断,但对感情之事,他为难了,若是”

    丁幼微心想:“若是花痴6葳蕤和咏絮谢道韫小郎能一起娶,小郎就不会这么烦恼吗?但这是不可能的,陈郡谢氏是仅次于琅琊王氏、太原王氏的顶级门阀,吴郡6氏更是江东士族的翘楚,哪有可能双双嫁女给小郎,谁为妻谁为妾?所以小郎对谢氏女郎是乎情止乎礼,才会有这样的烦恼。”

    丁幼微轻声道:“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而是象葳蕤和谢家娘子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子,你只能拥有一个,不然上苍都要嫉妒一既如此。小郎何不早作决断?”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要我如何决断,谢道韫是我同僚,公事外只论要我对她说出接其自尊的言语?而且,谢的才学让我受益匪浅,良朋佳友,能不珍惜?”

    陈操之是两世的灵魂,有后世的识见,丁幼微虽是兰心慧质的女子,碍于时代的局限,对小郎与谢道韫这种离奇的情感不是很能理解,当下道:“这事嫂子亦不能给你建议了小郎自己谨慎相处吧。”幽幽一叹:“终生为友,谢氏女郎用情可谓深矣,想想也着实令人怜惜。”

    除夕夜,陈家坞一片喧腾,灯火透明,热闹无比,陈氏的四十荫户、百余佃户齐聚圆形坞堡,待三更后陈氏族人祭祖毕,正式迁入新居“来仪楼”大摆筵席,庆祝乔迁之喜。

    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大司马桓温从姑熟入都参加新年朝会,表奏周楚领益州刺史,周楚便是原益州刺史周抚之子,周抚在益州三十年,甚有威惠,而周楚是桓温心腹,所以周楚名正言顺代父为益州刺史,这也是桓温为防粱州刺史司马勋而作的布置,司马勋有勇力,自恃北伐有功,而朝廷不赏,所以司马勋对把持朝政的桓温甚为不满

    皇帝司马奕下诏改元太和,会稽王司马昱政封琅琊王,司马昱之子司马昌明封会稽王,司马昱固让之,诏不许一

    琅琊王一向是储君的王爵,此次桓温力主司马昱为琅琊王乃走出于郗之谋,是为了威慑皇帝司马奕,司马奕无子,而司马昱有贤德之名,与桓温私交颇洽,桓温有意废司马奕而立司马昱为帝的心思自此始

    桓温坐镇太极殿东堂,与尚书台、中书省诸吏共议庚戌土断奖惩,庚戌土断在复核前,总共才搜检出隐户一万九千七百二十户,其中扬州一万二千三百户,而冬月底土断复核结束后。搜刮出的隐户徒增至五万八千三百户、二十三万余人口,其中扬州就占四万五千五百户、近二十万人口,成效远以往三次土断,再加上取消侨郡桥县、白籍入黄籍的侨民四万余户、二十万人口,历时百二十日的庚戌土断总共为朝廷增加了十万户、四十万人的服役纳税之民,虽然诏令新增户民两年内赋税减半,但对朝廷而言,这样的土断成果实在喜人

    桓温的庚戌土断,当然不是为了壮大司马皇室的实力而开展的,他不仅要借此恩威并施、或拉拢或排挤一批江东士族,而且对土断产生的实际利益一赋税和继役之利,他也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为此,桓温遥领扬州牧,更欲从姑孰移镇广陵一

    陈操之、谢玄诸人因土断论功行赏,谢玄迁为征西将军桓豁的司马、兼领南郡相,陈操之、祝英台为西府参军,从九品橡提升为八品参军,陈操之更赐绢八百匹,其余贾弼之、刘尚值诸人皆有封赏,而在土断中有一批阻挠检籍的官吏,则分别予以处罚,为安定考虑,这些处罚都比较轻,最重的也不过是降职,其中会稽郡承6俶处罚金十万钱

    秦汉以来,对官员就有考课制度,对不称职的官吏分别处以罚金、降轶、降职、罢官、判刑、抄家、处死、诛连家族,其中罚金是最轻的,桓温就是顾及江东大族的势力,对暗中阻挠土断的6始不予申诫,只对其子6俶处以罚金以示警告,但在6始看来,这已经是奇耻大辱,6氏在朝中声望大损,6姑父子对陈操之更为痛恨了,思欲以报之,打击陈操之,或可从葳蕤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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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分道扬镳

    ※让钱唐讨新年的陈操!并不知朝中生的众此事,他除闹四七刚应酬外,每日与宗之、润儿等人登九耀山、练五禽戏,读书习字,指点侄儿、侄女绘画,日子温馨且悠闲

    正月初六,徐邈来到陈家坞,与陈操之、刘尚值一道赴山阴参加孔汪的婚礼,初七日傍晚到达山阴孔氏庄园时,谢玄也是才到不久,相见甚喜,却不见谢道韫,陈操之间谢玄,谢玄道:“家姊不喜热闹应酬,又担心见到支悠度大师或者戴安道先生这样的故人,所以只以祝英台的名义送了一份贺礼来,不过家姊明日一早就从东山出,赶来山阴与我等汇合

    谢玄姊弟也接到了西府文书,要求二月上旬到达姑孰议事,所以二人都已收拾好行装,带上仆人、部曲二十余人,准备参加了孔汪婚礼之后就启程赴西府。

    陈操之从会稽内史戴述那里得知解送京中廷尉问罪的贺隋的消息,贺隋虽已致仕。依然享有官府俸禄,按五品官计,月米解料、绢刃匹、绵力斤,此次予以录夺,并且贺隋直系这一支子弟十年内不能参加定品,贺铸因为在陈氏占田案中负有纵奴诬陷之责,其七品彰城王舍人一职被免,山阴贺氏遭沉重打击

    而虞氏、魏氏、孔氏、以及会稽谢氏子弟分别有征诏令下,或为王友、或为舍人、或为军府幕僚,俱是清贵闲职,其中孔汪由东海王舍人转琅琊王舍人,虽然品秩未变,但琅琊王司马昱的舍人比之东海王舍人那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显然是桓温和司马昱议定的安抚会稽士族的举措

    初九日上午,陈操之、徐邈、刘尚值、谢玄向孔怀、孔汪叔侄辞行,孔汪送至城西。相约都中再见,三月初八是谢玄与羊氏女的婚期,到时众人又可齐聚畅饮。

    陈操之诸人离了山阴向钱唐而去,午时到达小镇青甸,却见谢道韫已等候多时,众人便在小镇酒肆再餐,徐邈问英台兄为何不参加孔汪婚礼?

    谢道韫也不多解释。只是道:“素来不喜婚宴,莫说孔德泽,就是谢幼度婚礼我也不会参加,礼物倒是有。”

    谢玄眼望陈操之,苦笑。

    刘尚值笑道:“祝兄这般落落寡合,以后娶妻时岂不是冷清?我等俱只是礼到人不到。又或者只有子重一人前往恭贺就可以了

    谢道韫不喜善谴的刘尚值,岔开话题问陈操之道:“子重。我先前在梅林赏花,听乡人言及你年前回钱唐,有婢女在梅林中被恶犬所伤,是谁?。

    陈操之道:“是小婵是为护着润儿才被犬咬伤,那病犬有毒,让我很是担心,且喜葛师留下的解毒方甚有效验,但也要平安过了百日方为大免。

    初十日傍晚,众人来到陈家坞,却见少年沈赤黔迎了出来。沈石黔领着二十名部曲家奴正月初三从吴兴赶来钱唐向陈操之恭贺新年,礼物足足三大车,吴兴沈氏豪富,近年虽然衰减,主要是因为沈氏子弟不能仕进,若论田产。吴兴沈氏虽比不得吴郡顾氏、6氏和会稽虞氏,但与张氏、朱氏、贺氏、孔氏相比应是不遑多让,而在去年土断中,吴兴沈氏交出一千三百隐户,受朝廷嘉奖,赐荫户六十,吴兴沈氏有望恢复士籍

    十一日这天陈操之与谢道韫、谢玄、徐邈、刘尚值诸人游览陈氏庄园。见陈氏的近两百顷良田沟渠纵横,接引明圣湖水灌溉,地势高低悬隔时则以水车引水,这种水车分两种,单人踩踏或双人踩踏,利用轮轴和槽板,可将水级升到一丈高地,甚是便利,这种水车始见于东汉,相传诸葛亮对水车加以改进,因蜀中多山,这种水车得以推行,但三吴难得一见,这是陈操之画出图形,说明原理,让来德率工匠制造出来的,钱唐县令冯梦熊已命工匠赶制水车两百架,以备抗早之需,钱唐与会稽一样,自去年八月以来只下了两场小雨和一场大雪,旱情正逐步蔓延

    谢道韫心细,见有些田地上还搭有暖棚,有农人忙忙绿碌,便问陈操之何故?陈操之道:“那是试验田,在培植优良稻种,估计今年陈氏庄园的水稻可一年种两季,第二季水稻收割上来后,还来得及种上麦。”

    谢道韫细长的眸子瞪大,惊叹道:“陈家坞这样下去,富可敌国。

    陈操之道:“若试验成功,亩收不低,到时谢氏庄园若要稻种,我陈氏将拱手虽上。并派庄上老农指导播种

    谢道韫一笑,眼望明圣湖畔的田野,说道:“子重真让人惊奇不缀见徐邈、刘尚值等人离得远,忽然压们声音问:“子重,令嫂晓得我是女子了?”

    陈操之不答”反问!,英台兄何时不慎露了真相谢道韫想起四只前第一次与陈操之从吴郡同路回上虞。去丁氏别墅拜见了丁幼微,那次丁幼微神情就有异,似乎就已经察觉她是女子,其后又见了丁幼微几次。丁幼微对她的态度明显不象是对待其他年轻男子那般避忌一

    陈操之见谢道韫蹙着眉头,便宽慰道:“我嫂子知道也无妨,她不会对别人说起的。

    谢道韫迟疑了一会,问道:“令嫂与你说了一些什么?”

    陈操之当然不能把那日与嫂子的对话告诉谢道韫,摇头道:“我嫂子只是有些奇怪,并未多问。”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扭头望着远处明圣湖的晚霞,谢道韫心知陈操之言有不尽。稍稍一想,敷粉的脸颊有些起烫来,转身朝徐邈等人行去

    正月十二,陈操之辞别族中长辈和嫂子丁幼微,踏上去西府的路途,宗之、润儿都是眼泪汪汪的,丁幼微虽然面上含笑,心里难舍,小郎也是她内心的依靠啊。乎情止乎礼,嗯,就是如此。

    年前来德向因西府考工兵曹辞职时,考工兵曹报请军司马,命来德在西府服役三年。三年后可解职还乡,到时军府会有赏赐,所以这次来德要随陈操之一起赴姑孰,其子来虎头尚未满月,青枝抱子相送,真是恋恋不舍。

    陈操之叮嘱陈馍、陈谭,月底赴吴郡时把宗之也带去,宗之十三岁,也应游学交友了,徐藻博士和徐邈尚在冯府等待冯凌波分娩,到时陈读、陈谭、陈宗之正好随徐藻博士返回吴郡学堂。

    陈操之拜别妓子丁幼微道:“嫂子,我这就去了,嫂子多保重,年底我会回来接嫂子和宗之、润儿去建康。”

    丁幼微点头,拉着小婵的手对陈操之道:“操之,好好待。

    小婵俯含羞道:“娘子知道的小郎君对小婵很好。”

    刘尚值从刘家堡赶来与陈操之、谢道韫、谢玄汇合。刘尚值这次从建康赴吴兴复核土断。把阿娇留在了京中,而这次赴京。带上了他妻子钟氏还有三岁的儿子

    小婵想起那次阿娇对她说的话,刘尚值妻子入京,她阿娇的好日子不长了。

    午时过江,先至丁氏别墅拜见丁异和丁立诚,与丁春秋话别,丁春秋要月底才去扬州。丁立诚准备明日去陈家坞与妹子丁幼微道别,然后等天官帝君诞辰后便回遥远的益州,一辆单辕马车,五个随从,早行夜宿,要两个多月才能回利益州武阳县。

    丁异送陈操之等人出庄园时,对陈操之说道:“操之,汝嫂幼微只有立诚这一个嫡亲兄长。但远在蜀地为官,难得回来一次,只怕日后宗之娶妻、润儿出嫁。立诚都不能赶回来,若立诚能在扬州、江州某县谋职,岂不是好?操之若逢机缘,可代立诚留心一卉。

    陈操之点头道:“丁叔父说得是,操之会留心的

    陈操之等人又去县城向冯梦熊、徐藻、徐邈告辞,在县上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启程赴都。

    这次车马随从众多。陈操之这边有冉盛及其军士二十一人、来德和陈氏私兵七人,还有小婵和黄小统,沈赤黔及二十名部曲也随陈操之入都,谢氏姊弟及其婢仆随从约三十人,刘尚值个余人,总共近百人,颇为浩荡。

    在余杭歇夜时。刘尚值笑问陈操之:“子重,我们这次还绕道华亭?”

    陈操之道:,“经嘉兴径赴吴郡。”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微显诧异,自顾品茶。

    少年沈赤黔不知其师的心思,建议道:“去姑孰不必经吴郡,走太湖南岸的吴兴郡可省数百里路程

    陈操之道:“长康在吴郡等我邀他同路进京。”顿了顿,又道:“结氏女郎也要同道进京。”

    刘尚值稍牌大笑。说道:“我正奇怪子重怎会不去华亭,原来如此,哈哈

    陈操之对谢道韫、谢玄说道:“英台兄、幼度,你二人意下如

    谢玄明白陈操之这样问的意思,若他姊弟不愿与6氏女郎同行,可走吴兴这一路一

    谢玄凤目微眯。心道:“子重有了顾忌,为何顾忌。不正是因为阿姊的缘故吗?子重还是不能把阿姊只当作朋友的一。正耍开口,身侧的阿姊谢道韫淡淡道:“我与幼度走吴兴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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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何独无义?

    谢玄听阿姊谢道韫要避开6氏女郎而改走吴兴郡这条路道:“阿姊不肯承认是爱慕子重,只说是惜才、交友,可她这样对6氏女郎退避三舍分明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阿姊是喜欢子重的,但因为性情高傲矜持,既知子重倾心于6氏女郎,家姊便不肯表露心迹,只想与子重朋友论交,不某长相厮守,只求终生为友一一唉,世间痴情人,还有胜过家姊的没有?”

    刘尚值见祝英台要与子重分道扬镳,暗暗诧异,心道:“此人怪癖又杞了,我与他也算是同学故友了,但一向不冷不热,若不是因为子重,我们是很难说得上话的,不知他与子重有何龃龉,竟不肯同行?当下也不说话,以免被祝英台辞锋所伤。

    陈操之看着谢玄,谢玄一点头,对阿姊谢道韫说道:“阿兄,我有话单独与体说。”

    谢道韫跟着谢玄来到骋舍廊下,看着厅中的灯光照映在冷冷的地面上,低声道:“阿通,你要说服我走吴郡?”谢玄微笑道:“自来都是被阿姊说服,何曾说服过阿姊。谢道韫“嗤”的一笑,说道:“怎么,听你口气似有离-言?谢玄笑道:“岂敢,那是阿姊的教诲,弟心悦诚服。”谢道龈敛着笑意,问:“既不是说服我,那还有何话说?”谢玄却问;“阿姊认为子重能迎娶6氏女郎否?”谢道韫横了弟弟一眼,淡淡道:“当然。”

    谢玄道:“既如此,阿姊何以避6氏女如虎?阿姊要与子重终生为友,以后少不得要与陈夫人6氏多有交往的。”“陈夫人6氏?”谢道韫稍一错愕,便悼碉白,哼了一声道:“阿

    谢玄道:“不是说服,只是提醒一下阿姊,智者千虑,或有一失嘛,阿姊这样刻意分道而行,似更惹人猜想,看那刘尚值,就很不以为然,阿姊光风霁月,又何必拘泥于此!而且三叔父叮嘱我要拜访隐居吴县的范汪,范汪在原北府兵中甚有威望一一”谢道韫俯默然,半晌抬眼道:“阿通果然长进了。谢玄一喜,躬身道:“多谢佴姊。”谢道韫奇道:“好端端的谢我做好什么?”

    谢玄道:“记忆里与阿姊相辩,无论什么事,最终都是弟哑口无言,今日一一嘿嘿,但觉天下虽大,事无不可为。”谢道韫失笑:“何至于此,我向来对汝这般严厉吗?谢玄赶紧道:“那是阿姊对弟的磨砺,弟终生感激。

    谢道韫笑了笑,说道:“阿遏,你现在善滑稽之词了,是和刘尚值学的吗?”转身回厅。

    谢玄并未跟进去,独自步下庭中,仰望夜空,心道:“我父我母,育儿七人,今只有我和阿姊,阿姊的终身大事我不帮她谁帮她,难道我忍看她孤苦终生!阿姊可惜的是没能早与子重相识,不然的话,以阿姊的惊才绝艳,哪里还会有6氏女郎什么事!虽然花痴6蒇蕤、咏絮谢道粗并称南北士族两大名媛,但6蒇蕤只是容貌美丽而已,如何比得我阿姊?子重与我阿姊相处之时日更是远远多于6氏女,子重之所以坚定不移地要娶6氏女,应是顾及声誉,子重曾说若负6葳蕤,则是无德无行之人,这是子重的顾虑吧,观其冒雪赶来为阿姊祝寿,岂是无情之人?阿姊矜持,我必顼促成阿姊与子重的良缘,子重娶6氏女已无可能,这样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地拖着更是耽误人一一”

    正月十九日午前,陈操之、谢道韫、谢玄、刘尚值一行来到吴郡,径去顾氏庄园见顾恺之,顾恺之大喜,便命庄园管事持他书帖骑马赶去海虞县见6谌,6谌是6始、6纳之幼弟,为海虞县令,6氏在海虞也有一处大庄园,年前6谌亲自来华亭将侄女6蒇蕤掊去海虞过年,顾恺之与妻子张彤云正月初八曾去海虞拜会6谌,顾氏与6氏这江东两大巨族自去年和解后交往日渐增多,已有议亲之举,6谌长子6道煜今年十五岁,顾悯之之女顾谧十三岁,年岁合适,准备于今年定亲一

    海虞县距吴县有六十里,6葳蕤最快也要明日傍晚才能赶到,所以众人可在顾氏庄园好生休息一日。

    当夜,顾氏庄园大摆筵席,酒酣耳热之际,顾恺之笑道:“子重、英台、幼庋,我不复闲云野鹤之身矣,将有案腰劳形一一三日前,桓大司马辟我击西府掾,我内兄张玄之亦将入荆州征西军府为掾,我本欲推拒,因想子重、英台、幼度在西府,可时时相聚,乃答表征召。”

    谢玄与陈操之相视而笑,桓温这次对会稽贺氏的处罚颇为严厉,对6氏则薄惩,而对顾氏、张氏、孔氏、虞氏、魏氏则予以安抚拉拢,顾恺之与张玄之分别被桓温和桓豁征召,就是拉拢顾氏和张氏,在军府历练数载就可外放为一方之长吏,江东士族最看重的是族中子弟能在仕途中畅通无阻,这与交出上千隐户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一一-陈操之间:“长康何时应征?”顾恺之道:“就这次与你三人一起去便是。”

    谢玄道:“我已不在西府,四月将赴荆州,为桓征西行军司马,兼领南郡相。”

    顾恺之赶紧问陈操之、祝英台二人还在不在西府任职,得知尚在,这才放心,又道:“幼度去荆州正好与我内兄张玄之同行,南北二玄入荆州,也是盛事。”

    陈操之间:“张玄之之妻孔氏是孔怀之女、孔汪从妹,不知张玄之为何未去参加孔德泽的婚礼?”

    顾恺之道:“年前,张祖希本欲与我一道出京的,偶感风寒,就留在建康调养了。”这夜,顾恺之吟诗过了三更,其妻张彤云遣婢小语,乃止。刘\&约值笑道:“长康岂是入西府才不复闲云野鹤之身,早已身有羁绊矣。”次日上午,谢玄、陈操之、冉盛去拜会范汪,谢道韫、刘尚值未去。

    在泾河畔竹篁里,范汪、范宁父子见到谢玄、陈操之,甚喜,四人坐谈,纵论时局,范汪见谢玄才学识见与陈操之实为一时瑜亮,叹道:“谢无奕可谓有子矣。”

    谢道韫、谢玄之父谢奕,字无奕,早年与范汪颇有交情,谢奕为豫州刺史时,范汪主政徐州,但范汪又有些瞧不起谢氏,认为谢氏趋炎附势,过于依附桓温,但现在听谢玄言谈,显然与陈操之持论一致,不会助桓温篡位,而且对重建北府兵之意颇切,范汪频频点头,他知道以陈操之的声誉和根基难以独立重组北府兵,而有了谢氏鼎力相助,则大事可成”正谈论间,门-(叟来报,原体虏将军刘建之子刘牢之求见。范汪喜道:“牢之来得正好,且为两位引荐。”

    刘牢之十六岁,身高七尺八寸,只比八尺巨汉冉盛略矮,面紫赤色,年龄比冉盛小_岁,但胡须比冉盛的虬髯还茂密惊人,手大臂长,行步迅捷,向范汪见礼之后,便问:“范伯父,这大汉是谁?”刘牢之间的是冉盛。

    范汪哈哈大笑,当即为刘牢之向谢玄、陈操之、冉盛三人引见,笑道:“陈裕、刘牢之,皆大将之材也,日后重建北府兵,此二人当可大用。”

    刘牢之难得见到比他还雄壮的大汉,便对冉盛道:“汝个子比我大,力气亦能-胜过我否?”

    刘牢之武将世家,礼仪粗疏,又且少年心性,见冉盛高大,便出言挑战,要比力气。

    若是以前,冉威当即就跳起来应战了,现在呢,很有几分陈操之的自信和从容,说道:“在范公府上,如何比蛮力。

    范汪对陈操之笑道:“汝弟不凡。”便问冉盛道:“陈裕,老夫问你,何谓将之五材?”刘牢之抢答道:“禀范伯父,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范汪哂道:“牢之,急而心,岂非为将十过之一,汝冒然抢答,既失礼,又心急,乃为将之忌。”刘牢之父亲刘建是范汪部将,所以刘牢之对范汪甚是敬畏,心虽不服,面上唯唯称是。

    范汪又问冉威:“将之五材,勇、智、仁、信、忠也,何独无义?”

    冉盛看了陈操之一眼,他读《太公六韬》时就曾问过阿兄这个问题,因为自来忠义并称,将之五材,智勇仁忠信皆有,何独无义?当时陈操之思忖良久,答道:“义,公正、合理、规范行事也,而兵者,诡道也,自不能以道德公正来行事。”

    现在,冉盛便这样回答范汪,范汪大赞,说冉盛不拘泥于兵书,通变化,是难得的将才。

    刘牢之在一边听了更是不服,待范汪与陈操之对弈时,便约冉盛到后园竹林比试武艺,范宁怕二人斗得太狠受伤,便跟了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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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介绍:
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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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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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