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东堂见鬼
正所渭朝廷禁省为台,故称禁城为台城,晋元帝在王导时(看不清,该**的水印)庙社稷于建康,以东府为台城,殊为俭陋,元、明二帝,亦未改制,至成帝咸康年间方始扩建,有宫墙内外三重,外重宫墙之内布置宫中一般机构和驻军;第二重宫墙内是中央官署,东侧为朝堂和尚书省,西侧有中书省、秘阁(皇家图书馆)和皇子所住的永福省等;第三重宫墙内才是真正的皇宫内苑,前为朝区,建主殿太极殿和与它并列的东堂西堂;后为寝区,前为帝寝式乾殿,又称中斋,后为后寝显阳殿,各为一组宫院,都在两侧建翼殿,形成和太极殿相似的三殿并列布局。太极、式乾、显阳三殿和太极殿南的殿门,宫正门共同形成全宫的中轴线,寝区之北是内苑华林园中书西省与尚书秘阁分居朝堂左右,陈操之跟随尚书仆射王彪之由西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第三重宫门,侍中张凭张长宗在宫门前相迎,张凭乃张墨之兄,陈操之曾与顾恺之一道到张府拜访,张凭很是赏识陈操之,向王彪之、陈操之二人拱手道:“王尚书陈公子,请到太极殿东堂稍候,皇上即将驾临。”
侍中原是丞相的属官,加此官者可出入宫廷,为皇帝侍从,自汉代以来,地位日趋贵重,常伴君侧而不任杂务,与散骑常侍同备顾问应对、拾遗补缺,位居三品遂成清贵要职。
陈操之第一次入台城,又不知皇帝司马丕究竟何事见召,纵然淡定,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只是东晋皇宫实在寒酸,还不如世家大族的府第豪华不能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眼前这太极殿是台城皇宫最宏伟的建筑,始建于晋元帝永昌元年,由时任尚书郎的郭璞主持建造,郭璞精于堪舆术,选址建造的太极殿据说暗合洛书九星之象,不料十年不到,苏峻作乱,带兵入建康焚台城,太极殿与东西楼阁化为灰烬叛乱平定后,重建新宫在原址建太极殿与东堂西省,沿用至今已历三十载,土木结构的宫殿已颇颓旧,东晋皇室衰微由此可见一斑。
值殿内侍引着张凭、王彪之、陈操之三人入太极殿东堂,堂上两人长身而起,与王彪之张凭见礼,其中一人对陈操之道:“操之,来,坐于本王下。”
说话之人疏眉朗目、清隽歧雅,正是会稽王司马昱,另一人乃是侍中高崧。
司马昱看着陈操之微笑着道:“本王昨日与皇上说起你皇上即便要召见,皇上如此爱才倒是少见。”
王彪之道:“皇上求贤若渴,社稷之福也。”
司马昱一笑,问:“操之听闻昨日支公请你去谈论佛法,颇受益否?”
陈操之欠身道:“支公神理绵绵操之得其教诲,大为受益操之在东安寺又幸遇王右军,得其指点书法,幸甚!”
司马昱疏眉一挑:“逸少回京了吗,操之果然幸运,一日之间得支公、逸少教导,’
值殿太监传言:“琅琊王到。”
尚书仆射王彪之侍中张凭高抬都赶紧起身,陈操之也立在座前,只有司马昱安坐不动。
琅琊王司马奕是当今皇帝司马丕的同母弟,初封东海王,司马丕由琅琊王即帝位之后,改封司马奕为琅琊王。
东晋一朝,琅琊王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王爵,晋元帝司马睿南渡前就是琅琊王,所以一旦哪位皇子受封琅琊王,那就隐然是储君之备,当今皇帝司马丕无子,太后褚蒜子便下诏改封东海王司马奕为琅琊王,并加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在皇室中地位仅次于会稽王司马昱。
琅琊王司马奕今年二十一岁,白暂瘦弱,敷粉薰香,人在殿前,香气已先袭至,向司马昱施礼道:“皇叔祖安好。”
司马昱点头道:“延龄,坐。”
司马昱辈份甚高,是晋明帝少子,司马丕与司马奕之父晋成帝还要称呼司马昱为皇叔。
王彪之、张凭、高崧、陈操之齐向琅琊王司马奕见礼,司马奕一一还礼,并无一丝骄气,对陈操之微笑道:“听闻陈子重在我皇叔祖府中清谈雅集上一鸣惊人“小王未曾参加,实在遗憾。”’
陈操之谦逊几句,瞥眼看到跟在司马奕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葛衫道冠、丰颊多髭,赫然是天师道大祭酒卢竦!
司马奕向众人引见卢竣,语气十分崇敬,这让陈操之暗暗警惧,这个卢竦与他有隙,现攀附上琅琊王,是个祸害啊。
卢坎含笑向众人一一稽行礼,对陈操之也好似初次相见,笑容可掬,连道久仰,似乎并不记得当日道上相逢的龃龉。这时,内侍传声,皇上驾到。
年纪轻轻精力充沛的皇帝司马丕端坐在御床上,待众人行礼毕,开口便道:“陈操之,朕听闻你是葛洪弟子?”
陈操之道:“是,臣曾蒙葛师教诲,感激不忘。”
皇帝司马丕道:“葛洪在罗浮山炼丹,朕两次派人去请他入京,他都拒绝,朕若不是敬他是丹道宗师,早已下旨广州刺史庾蕴强行将其解送进京了,既然你是葛洪的弟子,那就由你为朕炼制三仙丹。”
陈操之眉头微皱,皇帝司马丕这么着急召见他竟是为了要他炼丹,真是荒唐,当即道:“启禀陛下,臣不会炼丹,臣师从葛师只是学儒学玄,并未涉及金丹大道。”
皇帝司马丕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对陈操之也就没有兴趣了,摇头嗟叹,为自己贵为帝尊却不能长生不老深感无奈。
司马昱与王彪之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皇帝司马丕信方士之言,为求长生,近日已断谷饵药,也就是说饭都不吃了专门吃药,司马昱劝告过几次,皆不听。
侍中高崧谏道:“陛下断谷饵药,此非万乘之君所宜为,陛下兹事,实日月之蚀。”
皇帝司马丕哪里会听得进去,直打哈欠。
会稽王司马昱示意陈操之劝谏,陈操之善辩,又是葛洪弟子,或许皇帝会听从其良言也未可知。
陈操之便道:“陛下,臣曾听葛师言”*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求方术,皆不得长生”请陛下三思。”
皇帝司马昱对这个既为葛洪弟子却又不会炼丹的陈操之不甚为礼,摆手道:“汝既不会炼丹,仙道之事,非汝所知。”
琅琊王司马奕这时禀道:“皇上,臣弟举荐一得道仙师”
“哪位?”皇帝司马丕精神一振,眼望琅琊王司马昱身后侍坐的那个广额丰颊的道人。
卢竦起身稽道:“臣范阳卢竦,现为徐州天师道祭酒,仰陛下天威,愿效微劳。”
陈操之心里冷笑:“天师道祭酒,说得堂而皇之,好象朝廷册封的官爵一般。”但看堂上其他人,却无异色,显然天师道深入人心,这祭酒是很有威望的。
皇帝司马丕饶有兴致地问:“卢祭酒有何仙术?”
皇帝司马丕最喜的是神秘方术和仙丹,卢坎显然也早有准备,扫视东堂,森然道:“陛下,这东堂有游魂飘荡,贫道一进来就感觉有阴煞之气。”
皇帝司马丕吃了一惊,渴求长生的人不用说是极其敬畏鬼神的,就连会稽王司马昱和尚书仆射王彪之也出悚然之色。
卢竦神色凛然,如临大敌,郑重其事地问:“修建此殿时可有人**亡?”
皇帝司马丕摇头,却问会稽王司马昱:“皇叔祖想必知道”
司马昱皱眉道:“太极殿曾被叛贼苏峻焚毁,当时烧**了一个宫女”
卢辣拊掌道:“是了,便是一个女子阴魂,不过陛下乃万乘之尊,天神护佑,这女鬼也并不凶恶,无妨无妨。”
卢竣说无妨,但皇帝司马丕却还是心惊肉跳,这里是他经常召见臣下之所,有个看不见、**不着的女鬼经常飘来荡去,虽说他是皇帝,众神护佑,但还是害怕啊,说道:“请卢祭酒务必驱除此鬼,朕有重赏。”
卢坎道:“陛下,贫道担保,此女鬼绝不会危及陛下,鬼亦有善鬼、恶鬼之分,此宫女之魂滞留不散,只为留恋宫殿繁华而已,并无危害,不用驱除,世间鬼魂多有,只有厉鬼才会害人,其余的相安无事可也。”
卢竦越说女鬼无害,皇帝司马丕就越要恳请卢大祭酒施术驱鬼,不然他心不安哪。
陈操之冷眼旁观,看这卢竦*擒故纵一派江湖骗子嘴脸,极是厌恶,但上至皇帝司马丕、下至会稽王司马昱、琅琊王司马奕,以及王彪之、张凭诸人,都是信之不疑的样子,只有侍中高崧皱着眉头,显然对卢竣在大殿东堂这般言行颇为不满。
卢坎做作了一番,方始应允驱鬼,说他还有四个弟子在宫门外等候,持有相应的驱鬼器物,请陛下宣其入宫上殿。
皇帝司马丕即命内侍传卢祭酒四名弟子上太极殿。
二十四、鼎沸阴阳鱼
户辣的四个弟子各捧一个木盒来至太极殿东堂,拜见皇羔,‘四位弟子两男两女,都是个七、八岁年龄,戴逍遥巾,穿青布道袍,男的清秀、女的蛟丽,叩拜皇帝之后整齐的侍立在卢辣身后,顿显卢辣大祭酒的派头。
据传卢辣在徐州传道,从之者五百余家,这些信徒进献子女钱帛、倾家荡产侍奉卢祭酒,卢辣可谓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犹心不展足。现在入建康图谋更大的展,都下贵望颇有事之为弟子者卢辣出于北地世家范阳卢氏。汉魏以来鼻阳卢氏代有高官,与博陵崔氏、河东裴氏、弘农杨氏、荣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山东六姓,永嘉南渡前,范阳卢氏地位过琅哪王氏。陈郡谢氏小颖,庚氏更不能与卢氏相比,符氏、慕容氏入主中原,为拉拢汉人,对山东六姓颇为优待,任命六姓族人为高官,博陵崔氏、范阳卢氏成了与琅绑王氏、陈郡谢氏并称的南北朝四大家。
但卢辣却没有感受到门第的尊贵,八王之乱,卢辣祖父率范阳卢氏的分支南渡,因卢辣祖父不善钻营,追随的部曲少,未能跻身王导政权。卢氏在江左沦为寒门,这与钱唐陈氏经历极为相似,卢辣也和陈操之一样想重振家族声望,但卢辣与陈操之勤励苦学、步入仕途不同。卢辣借卢氏世奉天师道之势,又向方士学了不少左道秘术,十年来在徐州展信众。今日也与陈操之一样来到万乘之君面前陈操之因不会炼丹,被皇帝司马不冷遇,卢辣心里冷笑,当即以东堂女鬼来耸动帝听,果然收效显著。现在就要以驱鬼术来获得皇帝的崇信了,一旦得到皇帝的信任,那他卢辣就是平步青云,比陈操之奔走西府可快捷得多,这个陈操之曾藐视过他,若他得志,必有以报之。
陈操之自然也知道卢辣得志将会对他不利,这时冷眼看卢辣如何捉鬼?他对天师道秘术并不了解,先看看再想对策。
卢辣从一名女弟子捧着的木盒里取出一叠黄狭纸,熟练地扎好八个小纸人,命弟子将这八个纸人分别置于东堂八个方位,卢辣又取一柄桃木剑,向皇帝司马不躬身施礼,然后禹步仗刮,在东堂上绕困行走。
所谓禹步,有一个特点就是第一步右足行在前,左足不能过右足。拖着走,类似破子,西汉扬雄《法言》卷七《重黎》云:‘巫步多俗巫多效禹步。”禹步初为巫祝采用,后道教徒承袭此术,著《洞神经》曰:“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
卢眯人高马大、气宇轩昂,这下子走出禹步,右足在前、左足拖在后。样子其实相当滑稽,但东堂上众人肃然,皇帝司马不更是紧张得屏气凝神,盯着卢辣的一举一动。
卢靖禹步行至正东方,那个黄技纸人静静卧于砖地上,卢辣大喝一声:“疾!。
与此同时,东堂上突然铜铃声大作,堂人诸人都吃了一惊,看时,却是卢靖的两个男弟子各取一个铜铃奋力摇动再看卢辣,身形一旋,手中桃木剑一挥,那黄被纸人飘飘而起,被卢辣奋力一刺,穿于剑身上,卢辣看了看剑上穿着的纸人,摇头道:
‘阴魂不在正东方。又往东北方禹步而去。
卢辣接连在五个方位刺穿了五个黄被纸人,都说阴魂不在此方,在来到西南方时,一直凝神观察的陈操之看到卢辣用手指在桃木剑尖上抹了一下,然后刺到西南方那个纸人时,奇事出现了,那纸人竟流出殷红的血卢殊如释重负道:“阴魂已除,陛下请看。”命内侍将桃木剑上穿着的第六个纸人呈给皇帝司马忍看。司马不只看了一眼,见纸人被利穿处血痕宛然,赶集道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以陈操之前世姿深驴友的经历。现在已明白这个声辣完个江湖骗子,这一套伎俩是极简单的小戏法,无非是在桃木剑上抹碱水,而黄被纸由姜黄染成,碱水遇姜黄。就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陈操之心念电转,要不要此时拆穿卢辣的把戏?若此时指明卢辣斩鬼是假,卢悚定会强词狡辩,晋人对鬼神是深信不疑的,一旦争辩。很可能两败俱伤,卢辣很难得到皇室的信任,而他陈操户也会因此的罪江左的天师道祭酒和道,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这样明着对抚实为不智,但若不揭穿卢辣,任卢辣以邪术侍奉皇帝左右,于国于民于他陈操之皆不利这时,听得琅瑜王司马奕说道:“卢仙师,请更业心水不窒、蹈火不热之术。让我等大开眼界。”
陈操之微微一笑,知道机会还有。今日定要让卢琼吃个大亏。
皇帝司马圣最喜这些奇术。闻言道:“《庄子》达生篇有言‘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卢仙师也会此神术否?
敢请演示,让联一观。
卢眯今日就是打算以仙术彻底取信皇帝司马不的,说声:“遵命。”将那带血的纸人郑重地收回木箱。命内侍取鼎来,再取青油十个青瓷钵五个、炭火一盆。
陈操之听说卢靖叫取鼎来,就知卢隙要表演下油锅的骗技了。他前世曾结识一个江湖卖艺人,与其同行数百里,知道这下油锅的奥秘。所谓下油锅,并不真如《西游记》里孙悟空与羊力大仙那样要到油锅里游泳,而是把手浸到沸腾的油里。却不会烫伤,其实呢,那油锅里先放了醋,醋之上再注油。油比醋轻。油浮醋上,只要不搅拌,醋与油就不会相混,醋里放碱的,稍一加热就会冒泡,好似沸腾一般,这时伸手到油里根本就不烫,当然,有时还要多表演一会,油也会慢慢热起来,这时就需要在手上抹一层白腊,白腊不沾油,可以起到短暂的隔热作用“不移时,两个内侍抬着一只青铜鼎来到东堂,另有两个内侍一个抱着一油瓮,瓮里有十斤青油,另一个捧着五个叠起来的青瓷钵,又有两个内侍抬。
陈操之知道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对上前的司马昱道:“会稽王,离得远不便细观卢祭酒仙术,操之想近前观看,可否?”
会稽王司马昱也正想看这个卢辣如何蹈火不热呢,闻言道:“好,起身去看。”
堂上诸人见会稽王走近去看。也都从席上立起来看,皇帝司马不走到鼎前,要细看卢仙师神术。
只见卢辣将瓮内的青油分别注于那五个青瓷钵内,陈操之估摸了一下。这青瓷钵大约能装三、四斤油,瓮内只有十斤油,但却将五个青瓷钵都注满了,瓮内还略有种余其他人对此并未在意,陈操之却是心里有数,因为他噢到一丝酸酸的醋意,就知道这五个青瓷钵里有三个盛的是醋了,至于卢辣是何时将醋注入青瓷钵的,那是卢靖的本事。若这么点障眼法都没有,哪还敢到皇宫来献技!
炭火置于鼎下,五个青瓷钵依次排列,卢碎闭目诵祷,肃立不动,由其男弟子将左起第一个青瓷钵里的青油注入鼎中,这一钵的确是油,可以噢到油香,炭火熊熊,鼎热油沸,卢辣命弟子取净水来,一个身材窈窕、颇有媚态的女弟子将一个竹筒递上,卢辣噙了一口水,喷在油鼎上,顿时热油四溅、油烟大起。这走向众人表示这的确是油,围观众人受不了油烟气,避之不及”
陈操之闪避之际在那名捧水女弟子腰上一撞,那女弟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陈操之就趁众人注意那女弟子之时将那最后那个青瓷钵换到最前面,然后向那女弟子致歉。
那个颇有姿色的女弟子见陈操之俊美非凡,又是如此的彬彬有礼。更以为陈操之是皇亲贵戚,所以虽然被推得摔了一跤,竟无愠色,含笑道:“不要紧,不要紧。
这时,那负责注油的男弟子捧起一钵注入鼎中,这时没再多耽搁。连续将剩下的几钵全部倒空,鼎中有七分满。
卢眯双掌已涂上了白腊。躬身道:“请皇上观看贫道小技。”
此时油烟散去,皇帝司马否与琅都王司马奕、会稽王司马昱俱凑近青铜鼎来看,陈操之道:“油尚未沸。”
卢辣心里笃定,又有白腊护手。斜了陈操之一眼,说道:“就待其沸。”
今日鼎沸较缓,卢辣也不在意。只以为青铜鼎厚重,传热不易,过了一会,终于集沸如涌泉连珠,卢辣口里念念有词,走至鼎边,撩起袖子。双手猛地探入油鼎中,动作很震撼。因有白腊护手,起初刹那的确没感到有多烫手,卢辣为在皇帝面前展现法神奇,双掌还悠闲地在沸油中划了一个太极图阴阳鱼图案一“哇!”听得一声嚎叫,卢琼从油鼎中抽出两只手掌,拼命甩手。连蹦带跳,有几滴油都溅到皇帝司马不脸上,烫得司马不也惊叫起来。
司马昱等人不知卢辣为何突然狂地蹦跳甩手,赶紧退开,便有内侍飞奔去召禁军来。
二十五、拯救陆夫人
卢竦被沸油烫伤,双掌剧痛难忍,活蹦乱跳、甩手招风,十分痛苦,心里却是明白,这回出纰漏了,而且是在皇帝面前出了大纰漏,皇帝若是怪罪下来,他项上人头难保卢竦颇有急智,这时若向皇帝认罪请求宽恕,就算琅琊王会为他求情,能保住**命,那他从此再不有出头之日,当即扑通跪下,面朝南方,叩头如捣蒜,嘶声道:“地官帝君恕罪一地官帝君恕罪””
卢刻的四个弟子见变故骤起,吓得面无人色,也跪下叩头,跟着叫:“地官帝君恕罪。”
皇帝司马丕在琅琊王和内侍的搀扶下退坐到御床上,脸颊,火辣辣的痛,让弟弟司马奕帮他看看,有几点红斑,是油烫的,所幸只有三、四个小点,不算严重。
太极殿东堂大门外脚步铿锵,中领军桓秘带着一队卫兵疾步奔来,见皇帝司马丕安然无恙坐在御床上,放下心来,高声问:“陛下,出了何事?”
皇帝司马丕今日可谓饱受惊吓,先前卢竦说堂上有女鬼,这会又狂一般蹦跳甩手,又跪下大叩其头,莫非失心疯乎?这时见桓秘带兵上殿,心里才安稳一些,说道:“桓将军,这个卢祭酒疯了,拖他出去……”
这一拖出去就完了,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卢竣一边朝南叩头,一边解释道:“陛下,贫道并未失心疯,贫道早起给三官帝君诵《三元品戒经》时,心有杂念,不尽虔诚,方才施法时,地官帝君便降罪惩戒,致贫道双手烫伤,地官帝君恕罪一地官帝君恕罪”
陈操之看着卢竦那副狼狈的样子,撑在地上的双手红肿糜烂,十指表皮尽脱,心道:“这是对你装神弄鬼的惩戒!那斩鬼出血的骗术,过两日我命来震悄悄散布,说明其伪,也让那些愚夫愚妇少受一些骗,皇帝司马丕经此一事也会有所警醒吧。
卢竦是琅琊王司马奕引荐给皇帝的,现在卢竦出丑,把皇帝都给烫伤了,司马奕难辞其咎,自然要为卢竦开脱,跪禀道:“皇上,卢祭酒因侍奉地官帝君不虔诚,致有此厄,臣弟不察,贸然引荐,致皇上烫伤,请皇上降罪。”
司马歪与司马奕是同胞兄弟,关系亲密,司马丕自不会因这事怪罪司马奕,**了**脸颊上辣辣的红斑,说道:“阿龄,这与你何干,这是卢竦侍奉三官帝君不诚一卢竣,把手举起给朕看。”
先前皇帝称呼卢竦为卢祭酒、卢仙师,这时就直呼卢竦了,殊无敬意。
卢竦转过身,膝行而行,将一双脱皮红肿的手举起来给皇帝司马丕看,司马圣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出去,出去,快出去,看着让朕*呕。”
卢竦忍着疼痛和羞辱,草草收拾了一下器具,带着四名弟子在桓秘的押送下仓惶出宫。
皇帝司马丕见卢竦走了,看了看陈操之,摇头道:“陈操之不会炼丹,卢竦更是浪得虚名,实在让朕失望。”起身道:“朕神思昏倦,要回中斋歇息去。”
堂上众人赶紧起身恭送御驾,皇帝司马丕独向皇叔祖司马昱施了一礼,带了几个内侍便走了。
司马昱、司马奕面面相觑,卢竦施法真如一场闹剧,青铜鼎里的油醋还在着,满堂油烟,司马昱赶紧命人撤去炭火,将青铜鼎抬走。
琅琊王司马奕觉得失了颜面,匆匆告辞而去。
会稽王司马昱对皇帝司马丕不理朝政专求长生不老仙丹颇感无奈,摇了摇头,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对陈操之道:“操之随本王一道出宫吧?”
陈操之应道:“大王请。”与张凭,王彪之一道跟在司马昱身后出了东堂,却听身后有人唤道:“钱唐陈公子,请稍待。”
陈操之止步回,却见侍中高崧快步上前,拱手道:“高某有话要与陈公子细谈。”
司马昱笑问:“高侍中也要与操之辩难吗?”
高崧摇头道:“非也,崧有事要向陈公子请教,边走边谈吧。”高崧耿直孤僻,崇尚儒学,对正始玄风颇为不满,对清谈名流每多讥笑,三年前谢安应桓温之聘赴西府任职,建康名流在新亭为谢安送行,站高崧便嘲讽道:“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意思是说谢安现在出山了,对天下苍生也无甚牌益,无非虚名浮夸而已,谢安当时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对陈操之来说,他是知道谢安乃东晋一朝挽狂懈于既倒的第一等人物,而这个高崧对清谈名士一概排斥明显矫枉过正,真不知道高崧是怎么升迁到侍中高位的,他陈操也是以玄学扬名的,高抬莫非要嘲弄他一番?
司马昱便与王彪之、张凭先行,陈操之与高崧落在后面,陈操之拱手道:“高侍中有何见教?”
高崧侧头打量着这个号称王弼再世、卫玠复生的少年郎,微微一笑,问:“陈公子与那卢竦有旧怨?”
陈操之一听高崧此言,便猜知方才在太极殿东堂高崧可能看出他动了那个青瓷钵,因而起了疑虑,这还真应了那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时虽然有些混乱,但是有心人还是能现其中隐秘,便道:“操之今日是第二次见到卢祭酒,上次相见是五日前在桓郡公与新安郡主的婚礼上,寒暄数语而已,何来旧怨?”
高崧直言道:“卢竦法术失灵,是否与陈公子调换了他的青瓷钵有关?”
陈操之笑道:“高侍中真是目光如炬,操之佩服,既然高侍中看到了,操之也不相瞒,操之对卢祭酒并无仇怨,却对其以左道之术惑弄君主颇为愤慨,操之以为,儒术仁政方是治国正道,这等心怀叵测的方士应拒之宫门外。”
高崧听说陈操之主张仁政儒术,大为赞赏,却道:“如此说那卢竦油鼎烫伤,并非地官降罪,而是陈公子施以的惩罚,敢问陈公子是如何破其妖术的?”
陈操之不想与初次见面的高崧推心置腹,很多事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不必事事向人说明,不然徒惹麻烦,便道:“操之对卢竦所谓潜行不窒,蹈火不热是不大相信的,那是庄子所标榜的至人境界,卢竦至人乎?何营营芶芶如此!”
高崧叹道:“是也,陈公子识见不凡。”
陈操之又道:……我见那卢竦命内侍取十斤青油来,不直接注入青锅鼎却要先注入五个青瓷钵,岂不是多此一举,而那五个青瓷钵明显不止盛十斤油,定然另有物事,而且卢竣弟子对那五个青瓷钵摆放秩序似颇讲究,我一时少年心**,便故意调换其秩序,实未想到会出现后来的结果,究竟是何道理我亦不明,总之卢竦并非仙术,而是骗术。”
高崧不信陈操之此举是因为少年心**,目视陈操之,陈操之神清目澈,微笑相对,高崧道:“陈公子此举为皇上摒弃了一个妖人佞臣,可谓有功于社稷。”
陈操之道:“操之何敢居功,卢竦既去,此事还望高侍中秘而不言。”
高崧点头道:“陈公子放心,高某不会对他人说起此事,不然的话高某也就不会避回会稽王而单独与你说此事了。”
陈操之与高崧在宫门外乾河畔拱手作别,乘上牛车、带着冉盛回顾府。
高崧立在河边细柳下,望着远去的牛车,心道:“这个陈操之弱冠之年就有如此心计,不动声色让卢竦身败名裂,内敛深沉,难测其心,不过陈操之言儒术仁政,实为同道一,。
陈操之回到顾府,就见板栗已在顾府门房等候多时了,却是6夫人得知皇帝召见陈操之,未知吉凶,故遣板栗来问讯。
陈操之略略说了召见之事,板栗听说卢竦作法失灵被逐,吃惊道:
“有这等事!这么说这个卢道并无什么仙术,那六郎君,就是6禽6郎君还怂恿我家夫人拜那卢祭酒为师呢,说卢道祈福消灾问病求子,无不应验,我家夫人信以为真,正准备明日去直渎山道馆求子求福呢…一”
陈操之眉毛一挑,心道:“好险,若6夫人拜卢悚为师,那我与葳蕤就有更多波折了,而且这个卢竦宣讲的《老子想尔注》就是男女合气术,这种男女合气修炼往往造成群体乱,6夫人若陷入其中,被污了清白,那真是悲剧。”说道:“板栗,代我禀知6夫人,直渎道馆去不得,卢竦乃是妖人,被皇帝斥退,京中已无其立足之地,不日将蹿回徐州。”命小婵取两百钱赏给板栗。
板栗回6府向6夫人告陈操之所言,6夫人张文纨诧异道:
“还有这等事,卢道竟是妖人。”
正好6禽来问三叔母明日去直渎山道馆之事,6夫人便说了卢竦在宫中作法失灵被斥退之事,6禽不信,质问板栗哪里听来的谣言?板栗不说是陈操之所言,只说是在外边听到的传闻。
6禽指着板栗怒冲冲道:“你这奴才,听到一些谣言就来搬弄是非污蔑卢道,我即去直渎山问个究竟,待我回来奏明叔父打断你的腿!”
6禽这一去,此后几日没敢在叔父6纳府中面,因为他去直渎山看到的是卢竦双手包扎得严严实实,草药味刺鼻,卢竦从徐州带来的门徒正收拾行装,准备侍奉卢竦回徐州养伤。
二十六、尺牍和壁画
清明将近,细雨纷纷,陈操之在西厢房北窗下抄录《甲篇》,谢道桃昨日上午将这卷书送还,当时陈操之被召入宫,谢道枢将书卷交给陈尚便回去了,另有一篇她近日撰写的《逍遥论》,一并请陈尚转交陈操之。
昨日午时陈操之回到顾府,刚餐毕,范宁来访,于案头看到《弈理十三篇》,大喜,要借回去连夜抄写。他后日要回吴县,正好带回去呈给父亲范汪一览。
陈操之道:‘我这次不能随武子兄一道去拜见范世伯,这卷《弈理十三篇》就由我再抄录一份转呈范世伯,以示敬意。”
范宁知道已抄好的这卷《弈理十三篇》是陈操之答应要送给护军将军江思玄的,点头道:好,明日傍晚我来取”
窗外春雨绵绵,窗内静谥温馨”卜婵将一盏清茶轻轻搁在花梨木小案上。茶香袅袅升腾、消散一陈操之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向一边侍坐的小婵微微一笑,又专心落笔抄写,陈操之很喜欢这种书写的感觉,张芝笔小左值纸、韦诞墨,那细柔的笔端在洁润的纸张上点画撇捺,好似应节而舞,有一种美妙的韵律,这应该就是从劳动上升为艺术创造了吧。
写完最后一句‘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陈操之搁下笔。插了揉手指头,说道:“大功告成。”
小婵便放将手中的针线女红放回竹筐里,来帮助陈操之将这二十多页写满绳头小楷的左伯纸装订成册,又去清洗笔砚。
顾怕之过来道‘子重,明日与我去瓦官寺,长老甘法汰已派人来请商议何日开始作壁画?”
陈操之道:,好,那就明日去。长康下午陪我去见江护军,我将这册《弈理十三篇》送上。
午后,陈操之与顾忧之去护军将军江思玄府上拜访,江思玄不在府中。其子江凯代父应客,陈、顾二人小小坐片刻便告辞回顾府。
陈尚也刚好从司徒府回来,喜形于色道,十六弟,司徒府长史与左民尚书部、祠部官员已经议决。自隆和元年三月初一始钱唐明圣湖归我陈氏所有,会稽王赏赐的二十荫户由我陈氏自定,报籍备案便可。十六弟的二品官人免状尚未下达,那也是早晚的事”
已致仕的散骑常侍全礼派管事来告知陈操之,他将于三日后启程回钱唐陈尚、陈操之兄弟若有家书、物事要捎带,清早早备好。
陈操之与陈尚兄弟二人商议了一下,陈尚在司徒府任典书承,以后也难得回钱唐,按理说应该把妻儿接到建康团聚,只是陈氏在建康尚无安身之处,寄居顾府终非久长之计。陈尚决定暂不接妻儿来建康,待明年在建康置一处房产再接来团聚不迟。
陈尚又写了一封长信,建议父亲陈威将这二十荫户全都用于招募匠役百工,不必限于本县,只要手艺精湛。外县流民皆可入家籍成为陈氏荫户,陈尚在信中又请父亲陈咸与六叔父商议一下。派可靠之人携带金钱入京,年初他兄弟二人带来的两斤黄金兑换成二十万钱,仅会稽王嫁女的贺仪就花费了七万五千钱,眼看就要囊中羞涩东晋官吏,朝廷颁的俸禄微薄,全靠家族支持,大家族要有族人为官维护其家族利益不然的话田产钱帛再多也是供人敲录,所以说寒门贫户根本无力支持子弟为官,做做小吏尚可。
这日傍晚,陈操之带着小婵冒雨去秦淮河南岸集市为嫂子丁幼微和宗之小润儿购买礼物。丁幼微和润儿是同一天生日的,四月十一,而宗之是六月十八,全常侍二月底启程。三月底小四月初应能回到钱唐,正好可以为嫂子和润儿送上生日礼物,今年是嫂子三十岁小润儿十岁的大生日,可惜陈操之不能亲为嫂子和润儿祝寿。
昔日王凛入集市买帽,帽店当驴妇人悦其貌,赠以新帽,而不收其值。今日陈操之购物,虽是雨天。依然观者如堵,所购之物大都是半买半送回到顾府小婵清算,花了五千钱买到了价值万钱的各种礼物”I小婵眉花眼笑道:以后要购物就请小郎君陪我去。”
陈操之失笑道:‘可一不可再。多去几次,必遭大白眼和臭鸡子。”
冉盛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
当夜范宁来顾府取了《弈理十三篇》离开后,陈操之在灯下给嫂子、宗之小润儿写了三封信给宗之、润儿的信是介绍来京途中的经历和建康风物以及一些趣事,给嫂子丁幼微的信则写得很长,详细说了中正考核和6葳蕤之事。以及对故乡亲人的思念陈操之写信时,冉盛坐在一边看。说道:“卜郎君,我也想给唰叔写封航”
陈操之道:‘好,自取纸笔。坐在我边上写。”
冉盛力逾千钧地提着笔,好半天没敢落笔,额头汗都出来了。
小婵窃笑,说道:‘小盛,还是求小郎君代笔吧。”
陈操之头也不抬地道:自己写!猜叔让你跟着我,不就是想一们龚书习字吗,荆叔看到你能提笔写信给他,必喜笑颜开梨冉盛应了声‘是。”又想了好久,就在小婵以为他可能写不了的时候。冉盛突然就落笔写了起来,一笔一划,是汉隶《曹全碑》体,以前在钱唐,冉盛经常和宗之小润儿一起习字,冉盛不学宗之的《张迁碎》,却学润儿的《曹全碑》。《曹全碑》字体娟秀清丽,本是适宜女子学习的书体,冉盛写来自然全无嫣然风致,笔力霸样,常把润儿逗的格格直笑。
陈操之给嫂子丁幼微的长信尚未写好,冉盛给荆奴的信就写好了。只有寥寥三行,小婵探头过去念道:
‘荆叔安否?我在建康甚安。别无他事,惟念荆叔伤臂雨天还作痛否?荆叔不识字,且让润儿小小娘子念给你听。”
冉盛赧然道:‘写不出来了,就写这些了口”
陈操之侧头一看,笑道:“卜盛写得不错,很有晋人尺陕的简约淡远、情感内蕴的风致,而且没有错字。笔画也没丢,润儿看到了也必夸赞你。”
冉盛得了夸奖,大乐,时着自己生羊写的第一封书帖看来看去,越看越妙二月二十三日辰时,陈操之与顾横之同去瓦官寺拜见堑法汰。
瓦官寺在建康城清溪门外。沙门慧力启乞建寺,初只有一堂一塔而已。赚法汰渡江南来,住锡瓦官寺,开讲《放光般若经》,始得俗众信奉。拓建庙宇、修立众业,瓦官寺由此成为江左四大名刹之。
些法汰与支道林不司,支道林是披着袈裟的名士好法汰是自幼出家的佛教徒,少与‘漆道人。释道安一道师事西域高僧佛图澄,佛图澄圆寂后,些法汰以释道安为师,释道安在襄阳,遣些法汰往江东弘扬佛法,些法汰是般若学六家七宗‘本无异宗,的代表人物,主张“心会之学”颇近后世禅宗,些法汰精于论瓣,曾在荆州与些道祖瓣论一日一夜,折服些道桓,获袒温礼敬遂遣人送些法汰于建康。
村法汰见陈操之前来,大为欢喜,领着陈操之、顾忧之二人去新建的大雄宝殿参拜,指着东西两壁道:。此专候顾檀越、陈檀越画壁”
顾恰之道:我在东壁画维摩诘像,子重在西壁画八部天龙像。且看谁先画成,如何?。
陈操之道:我实未作过壁画,这次要向长康边学边画。”
顾愤之道:‘我亦是第一次在壁上作画,五年前卫师在晋陵佛寺画‘愣严七佛图”画了三个多月,我是始终观摩。颇有心得,待作画时我与子重知晓。”
陈操之间:‘依长康看,我这八部天龙像大约需要几日可画成?。
顾忧之想了想,说道:“子重作画颇,每日画两到三个时辰,大约三十日可成,定能赶上四月初八佛诞庆典口陈操之道:好,我就一边师法长康,一边作画。”
顾愤之兴致上来了,说道:“子重,我二人就今日开始作画吧口”
陈操之道:‘好,我先观摩”
长老些法汰当即召集阖寺僧众,在大殿齐诵《大孔雀王神咒经》、《放光般若经》、《光赞般若经》,然后顾怡之开始作画。
东壁高约两丈、宽五丈,要在这么大的位置作画难度可想而知,顾怕之早几日便请财法汰特别制作了两架木梯,在木梯上可坐可立,方便在壁上作画。
为画好这维摩诘壁画,顾忧之早先画了两幅纸本维摩诘像,两幅画大,好对比图像放大后画法的异同,这时一边传授经验给陈操之。一边用秃笔开始在壁上勾勒轮廓顾恢之作画。陈操之观摩直至傍晚二人才离开瓦官寺回城,次日一早二人再赴瓦官寺,陈操之也开始作画了,从八部众之帝释天开始画起亦是先勾勒轮廓,用卫协所授的蛛网白描法,这一画起来就日,堪堪勾勒出帝释天的头颅及上半身,画成后,这帝释天将有两丈高。
傍晚回城,陈操之对些法汰道:‘长老,操之明日有俗务在身,要隔日才能来作画。”
甘法汰合什道:“好说好说。两位檀越作画极是辛苦,以后逢双日来作画,单日歇息宅”
顾愤之道:‘这样也好,我当子重今日足足画了四个时辰,都已腰酸背痛,这样隔日作画,到三月底也能画成。”
壁画未成,些法汰不欲使外人见到,便张布幔遮掩,待全部画成,佛诞庆典时再向信众开示,必能起到警醒愚顽小弘扬佛法之功效口二月二十五日一早,陈操之与三兄陈尚赶至散骑常侍全礼寓所为全常侍送行,刘尚值也来了,范宁范武子原本昨日启程赴吴县的,听说全常侍今日离京,也就缓一日与全常侍同行,陈冉小陈操之还安排了仆人阿柱跟随全常侍回钱唐,既为报信,也会下次陈氏遣人赴京了路,刘尚值的家书和送给老父的一些礼品就由陈氏仆人带回去。
全氏是三吴大贼,为全礼送行的人很多,散骑常侍谢万、御史中承顾悯!旭了派凭与其弟张墨,还有6始小6纳兄弟、王毒之小王彪之、王坦之小桓秘、狂济叔侄小部小会稽王司马昱与司徒府长史袁耽一道来为全礼送行,各有礼物相增。
部对陈操之道:‘我昨日去东安寺拜访了支公,支公对你赞誉有加,我与支公交往十载,从未听到支公如此称赞过一个人,王逸少、谢安石都未得到支公如此青眼。”
陈操之谦恭道。那是我所知的一此佛典恰好能投支公所好罢了,我如何能比逸少公、安石公。”
鄱道‘操之所缺者,门第和资历尔,而门第则此一时小彼一时也。”又道:‘后日我将送桓仲道与新安郡主去姑孰见柜公小再赴荆州见南康公主。”
陈操之道:‘后日我来为嘉宾兄和桓县公送行。”
陈操之与部说话之际,看到6纳的随从板栗与来震耳语,将一个大包裹交与来震,来震将包裹递与冉盛,过来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来震有事禀报”
陈操之已经猜到是什备事,对来震道‘说吧,何事?”
来震低声道:“6小娘子得知丁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十年一**诞辰,特备礼物让板栗带来”
板栗每隔两三日便会来顾府传递消息,昨日傍晚来顾府听说陈尚的仆人阿柱明日将会跟随全常侍回钱唐。又知四月十一是丁幼微小陈润儿母女的生日,赶紧回去让短锄转告6小娘子,6葳蕤便与继母张文纨商量,备了两份礼物一早让板栗带过来,6葳蕤送的礼物可比陈操之送给姓子、侄女的礼物贵重得多。
陈操之道:,来震,把包裹交给阿柱,叮嘱他几句。”
都在一边微笑,心里想着陈操之会用什么办法娶到6氏女郎?那谢氏女郎又该怎么办呢?
陈操之朝都拱手道:嘉宾兄,我去交待几句话便来。”
陈操之走过去,对板栗道:‘代我谢过你家夫人和小娘子。”又问:“小6夫人未去直读山道场吧?”
板栗道:直渎山道场已经散了,那卢辣回徐州去了。”
陈操之点点头。心里想着6夫人因为不孕而到处乱投医总不是办法,6纳无子。6夫人在6氏家族的地个也会降低,6夫人疼爱葳蕤,愿意将葳蕤嫁给他,他是得想办法帮助6夫人只听板栗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还想与你相见,不知陈郎君可有办法?”
陈操之也很相念6葳蕤,自东安寺别后,又有五日未见面了,以前两年多没见面也这样过来了,现在几日不见就觉得相思难耐,爱恋之心苦不知足啊,说道‘此后一月。逢双日我都在瓦官寺画佛像壁画,6夫人和葳蕤小娘子有暇可来瓦官寺随喜。”
板栗一所。大喜,施礼而退。
谢万小王羲之见全礼与会稽王司马昱和袁长史叙话,二人便走到陈操之这边来,谢万问:‘操之为何多日不来我乌衣巷?那夜竖笛声,犹自绕梁不散啊”
王羲之微笑道:,操之去谢府。顺道也来敝府一顾。”
陈操之道:逸少公、万石公,操之这些日子与顾长康一道为瓦官寺画壁画,未曾登门拜访,勿怪,勿怪”
王羲之道:操之也画佛像吗。改日一定去瓦官寺观览,我儿献之也喜作画,只是不善画人物。”
谢万心道:“论画技,我家阿元不在顾怕之、陈操之之下,可惜是个女子。嗯,明日让三嫂与阿元去瓦官寺礼佛,让阿元见识一下陈、顾二人的画技比她如何?,那边全礼的车队即将启行,全礼与众人一一道别,陈操之、陈尚、刘尚值要多送一程,一路与全礼、范宁相谈,送出十里外,这才挥手作别。
陈操之小陈尚回到顾府。却见护军将军江思玄之子江凯已等候多时了,见到陈操之,江凯拱手道:“家尊得陈公子惠赠《弈理十三篇》,连夜细读,拍案叫绝。家尊觉得无端受此厚赠,于心难安,故以秦淮河南岸四十亩田产相增,虽无屋宇,但陈公子可以按自己喜好营建。此乃家尊一点心意,陈公子万勿推却。”即命管事捧过一个锦盒。内有田契文书,又命管事留下,领陈氏兄弟去秦淮河看地产。
江凯说罢,不容陈操之推辞。即拱手作别而去。
陈尚小陈操之随江府管事去秦淮河南岸识认地产,见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有一个两亩大小的池塘,此地离乌衣巷不远,东北方与从事中郎王坦之的府第相邻小西南面与太原温氏的庄园接壤,秦谁河曲折流过,实为居家的好去处。
月票虽未追上三戒和尚,小道依日五千,请书友们继续鼓励小道明日依日会更新五千字以上。(未完待续
二十七、不舍一人
时万送别全礼,入台城太极殿西堂与散骑常侍兼着作郎乐“侍中高巍、张凭等人闲话几句,也不见皇帝出来,谢万问别绰为何现在不在东堂议事,而改在西堂了?
别绰道:“谢常侍还不知道吗?四日前东堂闹鬼,皇帝再不去东堂了。”
谢万道:“卢悚斩鬼之事我也听闻,可是后来不是说卢悚是障眼法欺君,不足为信吗?”
孙绰道:‘虽如此说,但皇上却自那日以后再不去东堂了,奈何!”
张凭道:“坊间传闻,卢悚潜水不溺、蹈火不热是骗术,就连驱鬼术也是假的,所幸此人早早奸谋败露。不然这种妖人随侍皇上左右。必祸乱朝政。”
谢万问:“既是妖人,何不科以刑律,以做效尤?”
孙绰道:“很娜王力保卢棘。卢靖已离京回徐州。”
一直端坐不言的高歉这时说道:“那日皇上召见了两个人,钱唐陈操之与徐州卢辣,短短半个时辰。二人品行高下判然,陈操之虽是葛稚,弟子,却直言不曾学丹道,并不因皇上喜好长生术而投皇上所好,卓然高洁,让人敬佩,反观那卢谅,一开始便装神弄鬼,妄图悚动帝听。随即骗术败露,狼狈而蹿一虽如此。亦是国家之福,因贤人在朝。奸佞远蹿也。”
高歉一向好指责别人短处。这样夸人倒是少见,谢万笑道:“陈操之才华出众,却不恃才傲物,连高侍中都称赞有加,难得啊。”
高毙转而言他:“万石公,扛大司马迁都之议朝野反对,明日我将奉诏去姑孰劝止桓大司马,万石公有以教我否?”
谢万识见是有的,说道:“桓大司马欲以虚声威吓朝廷耳,非事实也。迁都岂易事哉,但从之,自无所至。”
高粒点头称是,便与谢万、剁绰同至西省,与尚书仆射王彪之共同拟诏,由别绰执笔,代皇帝诏桓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秋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
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身外佝国,孰能若此!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者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
框温表奏迁都洛阳,实欲树威。若朝廷被迫习意迁都,那么枢温可堂而皇之带兵入京,朝政大权尽入温手。而一旦迁至洛阳之后,无长江天险,要直接与秦王符坚、燕国慕容对抚,没有桓温的兵马又如何保得住洛阳,袒温就可以象当年曹操一样政皆己出,取代司马氏也就为期不远了加但南渡的世家大族都竭办反对迁都,框温势大,不敢明着反对,就商议出这一欲拒还迎之策,表面上答应框温迁都,但要求袒温必须先经营河、洛,要荡平区宇,才可以回归日京,这就把难题丢给祖温了,狂温要收复中原、经营河洛,没个十年八载是不行的拟好的诏书自有王彪之呈辅政大司徒司马昱答署,然后加盖国望。明日由高歉前往姑孰诏谕桓温。
谢万献策得到了众官的称许。心下颇为得意,他已很久没有参导朝政了,今日始有身在朝中的感觉。
回到乌衣巷谢宅,谢万让人把儿子谢/快韶、侄子谢朗、谢琰小以及另外几个年龄尚幼的子侄尽数召集到堂前。说了桓温迁都之事,考校子侄们有何应对之策?鼓励子侄不要怕说错话,畅所欲言这是谢安在东山隐居时教育幼弟和子侄辈的方法,常举时局难题让子弟代为出谋划策,预测各种对策和结果,然后与实际进展相印证,从中可知高下得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谢氏子弟足不出户知天下大事、以及对时局的敏锐判断力一谢安现为吴兴太守,教育子侄的重任就由谢万承担了。
谢朗小谢琰、谢韶三人都表示反对迁都。但对如何应对桓温则束手无策,七嘴八舌,俱不合谢万之意。说道:‘阿遏若在此,当不至于如此无谋。”想了想,让仆妇去把谢道愠唤来。
谢道握正在研读她手抄的《弈理十三篇》,心里想着何时再与陈操之手谈一局?听到四叔父见召,便带了柳絮、因风二婢来到前院,见谢朗诸人济济一堂,就知道四叔父又在考校他们了,上前向四叔父谢万施礼,也与谢朗站到了一起。等候问难。
以前谢安每次召集子侄考校问难,都要让谢道桃参加,谢道猛自幼就是与兄弟辈竞争中长大的,谢道愠好辩、好胜的性格就是这样逐步形成的,而且在谢氏年轻一辈中,她的才辩和识见无人能及,料事多中,即便弟弟谢玄也稍逊她一筹,所以谢道据的高傲、不肯居于人后的性子也就自然而然谢万又把桓温迁都之事说了一遍,问阿元有何应对之策?
框温迁都之议在建康城中已传得沸沸扬扬,谢道猛那日随四叔父去司徒府旁听陈操之辩难就已听说了此事,因为一向养成的习惯,谢道愠不待四叔父询问,已经仔细考虑了朝廷与桓温之间可能有的各种对策,这时应声答道:‘狂大司马虚张声势尔。实无力迁都。”
谢万麾尾一拂,徐徐问:“何以见得?”
谢道粗道:‘燕将吕护攻洛阳甚急,河南太守戴施退居宛城,框大司马方遣庆希、那遐舟师三千救洛阳,洛阳能不能保尚不可知,却议迁都,岂不是虚张声势!”
谢万目露嘉许之意,点点头,又问:“以阿元之见,朝廷当如何回复狂温?”
谢道桃道:“升平三年。框大司马从荆州移镇姑孰,姑孰距建康不足三百里,舟师顺江而下,一日可到,朝廷不无忧惧,所以虽明知迁都不妥,亦不便驳之,当此之际,莫若从之,但要声明务卜廓清河、洛,方可迁都。”
谢万赞道:“阿元此议与朝中诸臣不谋而合!再问一句,若桓温真能匡复中原小廓清河洛,则迁都否?”
谢道桃秀眉微蹙,思索片刻。说道:“框温无能为也,江左未宁,北伐无力,袒温亦不愿与待氏、慕容氏硬拼,迁都之议必寝。”
谢万默思良久,觉得侄女谢道愠对时局比他看得还清楚,识见高少有人能及,不禁叹道:“阿元。你若是男儿岂不是好;代时家芝兰玉树,必光耀天下。”
谢道掘莞尔微笑,心里却想:“四叔父重男轻女,总认为女孩儿是要嫁人的,是外姓人。”
谢万又道:“时下建康风议。把陈操之与我家阿遏并举,把王献之与顾慢之并举,此四人并称江左四秀,阿元以为那陈操之与阿遏相比,谁更拔一些?”
谢道蕴道:“品评人物是四叔父之长,侄女何敢妄议。”
谢万哈哈大笑,说道:‘陈操之风评之佳,似乎更胜阿遏,就连侍中高茂琰都夸赞陈操之,前几日陈操之去东安寺见支公,更得支公赞赏。此为逸少公所亲见,陈操之还与王献之在东安寺壁题字较量书法,据逸少公言,陈操之的左右手书法俱有新意颖悟更胜王献之,改日有暇。我要去东安寺看看那壁上的大家。”
谢道桃忙道:“叔父带侄女一块去吧。”
谢万道:“东安寺远,瓦官寺近,去瓦官寺吧。”
谢道愠愕然。
谢韶道:“父集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谢万大笑,说道:“瓦官寺长老些法汰请陈操之小顾愤之壁画佛像。阿元若是想去看,明日就和你三叔母一起去瓦官寺随喜,顺便看看陈、顾二人画技比你如何?”
谢道猛暗暗欢喜,应道:“好,明日侄女便陪三叔母一道去。
谢道猛当即去见三叔母刘谤,说了四叔父要她去瓦官寺观摩壁画之事。谢祟夫人刘诱微笑道:“元子你自去吧,扮你的祝英台去。”见谢道褪微露忸怩之态,又道:“要不就现在这模样去,美极了。”
谢道据道:“若我独自去。那还是男装,不然多有不便,叔母真的不去吗?”
谢夫人刘滋道:‘也罢,明日我陪你去,你不许扮男子。”
谢道握笑应道:“是。”心里想:“我还从未女装与子重相见呢,有些难为情啊。”
二月二十六日辰时初刻,横塘6府的三辆牛车驶出辕门,有七、八个婢彳H日随,牛车上坐的是6夫人张文纨和6小娘子6葳蕤,因为瓦官寺就在清溪门外,是以6夫人也是轻车简从。
6夫人听6禽说直读山道馆卢道求子祈福、无有不验,原本是抱了很大期望的,不料随即得知卢琼是骗子,并无道术,已狼狈回徐州,这让6夫人大失所望,6夫人现在对自己不育之事日夜忧心,暗悔早些年没太在意,现在都已经三十五岁了,只怕悔之晚矣。
魏晋之际,瘦病流行,人寿短促。所以6夫人三十五岁就觉得已苍老。深切体会到无后之悲哀。这几日她心绪不佳,本不想走动,但不忍怖葳蕤的心意,而且看到陈操之与葳蕤甜蜜的样子,她也觉得会快活一些。再说了,她与葳蕤都喜绘画。亲眼目睹陈操之小顾怕之壁画佛像,是很乐意的事。
来至瓦官寺前,6夫人与6葳蕤下了车,进到佛寺,见大雄宝殿尖门紧闭,心知陈操之就在里面作画。便让板栗去交涉。
板栗对些法汰的大弟子昙壹说明这是6府女眷,要上大雄宝殿礼拜佛祖。
昙壹合什道:“好教6府女善信得知。大雄宝殿正在壁画佛像。要等四月初八佛诞且才对信众开放。请女善信去其他佛殿随喜。”
板栗几次三番恳求,昙壹就是不允,板栗走回来气忿忿地对6夫人道:“夫人,这瓦官寺的和尚着实势利。定是看我们今日没有布施香火钱。就摆出这幅嘴脸!若是布施个五万小十万钱,包管殿门大开!”
6夫人责备道:“板栗。不的在佛门出此不敬户语!”侧头看着6葳蕤,笑道:‘今日是忘了带香火钱来,怎么办,不得其门而入了!”
6武蕤指着寺院东墙说道:“娘亲你看,冉盛在那边。”
6夫人转头看去,却见虎背熊腰的冉盛正双手较劲,把一个巨大的石向搬了起来,这长方形石向由褐色的麻石刻凿而成,至少三、四百斤重,冉盛搬起来走了两步,“砰”地放下,地面一震,石向底部微陷地表一冉盛大手一摊,对边上一今年青僧人道:“昙2师兄输了吧,赶紧洗牛车去,哈哈。”
原来冉盛与些法汰的二弟子昙2打赌,冉盛要是能搬动这个大石向。昙2就为冉盛清洗牛车。
短锄唤道:‘小小盛一”
冉盛朝这边一看,大步过来向6夫人和6葳蕤见礼。
短锄指着那紧闭的大殿高门道:“小盛,陈郎君是不是在殿内作画?那和尚不让我家夫人和小娘子进去一”
冉盛一看,昙壹已经走了。便对打赌输了准备洗牛车的昙2道:
‘昙2师兄,这个夫人是我家小郎君的长辈,要上殿观看我家小郎君作画。行个方便吧。”
昙袁还在震惊冉盛的神力,合什道:“就请女善信由侧门进殿吧。”
冉盛便道:“6夫人、6小娘子。请跟我来。”
6夫人张文纨和6葳蕤各带两个侍婢随冉盛由侧门入殿,其他人则留在殿外。
这时,谢夫人刘谤和谢道猛带着几个仆从来到了瓦官寺,见药师殿、孔雀明王殿都是殿门大开,唯独主殿大雄宝殿大门紧闭,便要求进大殿参拜。
昙戴洗牛车去了,昙壹依日以先前婉拒板栗的言语应对。
谢夫人刘谱摇头道:“岂有此理!”对谢道愠道:“阿元,你来说服这和尚开门。”
谢道握一抖衣袖,迈步向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她现在是高髻长裙谢道掘,不是纶巾儒衫祝英台,便又退后半步,立在三叔母身边。说道:“这位师兄此言差矣,佛门广大。不舍一人,如何将我等拒之门外?”
昙壹合什道:‘非是小僧不让女善信入殿,只是吾师怕打扰殿内作画的两位檀越,故暂闭大门,请女善信谅解。”
谢道猛问:“礼敬佛祖是打扰乎?”
昙壶无言以对。
请书友们看书时顺便投二张推荐票吧,推荐票好少。
二十八、各有风流两不知
瓦官寺大雄宝殿建成于升平四年,大殿高五丈,坐北朝南,面阔五楹,进深四间,重檐歇山顶,黄、绿色琉璃瓦剪边,殿身四周建有围廊,以抹角石柱承托殿顶屋架,显得前廊和内殿十分宽敞。
夫人张文纨和6葳蕤带着短锄头、簪花四婢跟着冉盛由侧廊小门进入大雄宝殿,今日天气晴好,虽然殿门紧闭,但殿内并不显得阴暗,阳光从镂空的长窗穿照过来,光束交织中,万千浮尘飞舞。
进入大殿,连粗犷的冉盛都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屏息凝神,这空旷的大殿让人感到一种宏大的庄严。
大殿中央供奉丈八高的释迦牟尼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屈指作环形结“说法印”,这是佛祖说法的姿势。
大殿东西两避有青色布幔隔开。东西布幔拉开一半,但并不见有人。只听得布幔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夫人张文纨示意冉盛不要惊动正在作画的陈操之,她与6葳蕤先要参拜佛祖,虔诚默祷。
忽听西壁有人说道:“长康。帝释天轮廓初成,你来帮我看看,可有哪些需要改动的?”
葳蕤芳心一颤,这清朗的声音在她听来好比纶音佛语一般,说的事和她并无关系,却是觉得无端的快活。
东壁的顾恺之应道:“稍等。待我把这片衣褶画完。”又道:“子重画得实在是太快了,一丈多高的帝释天就勾勒好轮廓了,我这维摩诘菩萨像才画了上半身。”
陈操之笑道:“我天龙八部众要画八个,你才一个,不快怎么行!”
顾恺之道:“不然,我还要画维摩诘菩萨身边的罗汉、侍者,总计十一人,比你还多。”
陈操之道:“我是边学边画。最后着色渲染时还得你助我。”
顾恺之笑道:“何妨请6小娘子来助你,她是张安道先生女弟子,自然精于用色。”
陈操之却道:“过几日张安道先生爱女也要进京,张氏女郎更是家学渊源,就请来相助长康,省得你画得太幸苦。”
顾恺之哈哈大笑,说道:“子重敢请6小娘子来助你壁画,我就敢请张彤云来。”
顾恺之本就是天真爽朗之人,在好友陈操之面前更是随意,直呼未婚妻张彤云之名。
夫人这时已从佛前站起身。听了顾恺之的话,便转头看着6葳蕤。唇边含笑,意带揶揄。
张彤云是张文纨的从侄女,6葳蕤也是认识的,而且还颇有交情,知道四月十五是顾恺之与张彤云的婚期,现在听顾恺之这般取笑,6葳蕤晕红双颊,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长康即问:“谁人在此?”
冉盛应道:“小郎君、顾郎君。娘子在此。”
“啊!”陈操之并未如何吃惊。顾恺之惊得差点从楼架上掉下来,原以为大殿上只有他和陈操之两个人。没想到6氏女郎会悄然到来,顾恺之窘甚。
竺法汰的徒昙壹从侧门走了进来,向6夫人合什施礼,便去开殿门。
短锄奇道:“咦,道人不是说不是不开殿门的吗?”
瓦官寺大雄宝殿建成于升平四年,大殿高五丈,坐北朝南,面阔五楹,进深四间,重檐歇山顶,黄、绿色琉璃瓦剪边,殿身四周建有围廊,以抹角石柱承托殿顶屋架,显得前廊和内殿十分宽敞。
夫人张文纨和6葳蕤带着短锄头、簪花四婢跟着冉盛由侧廊小门进入大雄宝殿,今日天气晴好,虽然殿门紧闭,但殿内并不显得阴暗,阳光从镂空的长窗穿照过来,光束交织中,万千浮尘飞舞。
进入大殿,连粗犷的冉盛都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屏息凝神,这空旷的大殿让人感到一种宏大的庄严。
大殿中央供奉丈八高的释迦牟尼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屈指作环形结“说法印”,这是佛祖说法的姿势。
大殿东西两避有青色布幔隔开。东西布幔拉开一半,但并不见有人。只听得布幔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夫人张文纨示意冉盛不要惊动正在作画的陈操之,她与6葳蕤先要参拜佛祖,虔诚默祷。
忽听西壁有人说道:“长康。帝释天轮廓初成,你来帮我看看,可有哪些需要改动的?”
葳蕤芳心一颤,这清朗的声音在她听来好比纶音佛语一般,说的事和她并无关系,却是觉得无端的快活。
东壁的顾恺之应道:“稍等。待我把这片衣褶画完。”又道:“子重画得实在是太快了,一丈多高的帝释天就勾勒好轮廓了,我这维摩诘菩萨像才画了上半身。”
陈操之笑道:“我天龙八部众要画八个,你才一个,不快怎么行!”
顾恺之道:“不然,我还要画维摩诘菩萨身边的罗汉、侍者,总计十一人,比你还多。”
陈操之道:“我是边学边画。最后着色渲染时还得你助我。”
顾恺之笑道:“何妨请6小娘子来助你,她是张安道先生女弟子,自然精于用色。”
陈操之却道:“过几日张安道先生爱女也要进京,张氏女郎更是家学渊源,就请来相助长康,省得你画得太幸苦。”
顾恺之哈哈大笑,说道:“子重敢请6小娘子来助你壁画,我就敢请张彤云来。”
顾恺之本就是天真爽朗之人,在好友陈操之面前更是随意,直呼未婚妻张彤云之名。
夫人这时已从佛前站起身。听了顾恺之的话,便转头看着6葳蕤。唇边含笑,意带揶揄。
张彤云是张文纨的从侄女,6葳蕤也是认识的,而且还颇有交情,知道四月十五是顾恺之与张彤云的婚期,现在听顾恺之这般取笑,6葳蕤晕红双颊,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长康即问:“谁人在此?”
冉盛应道:“小郎君、顾郎君。娘子在此。”
“啊!”陈操之并未如何吃惊。顾恺之惊得差点从楼架上掉下来,原以为大殿上只有他和陈操之两个人。没想到6氏女郎会悄然到来,顾恺之窘甚。
竺法汰的徒昙壹从侧门走了进来,向6夫人合什施礼,便去开殿门。
短锄奇道:“咦,道人不是说不是不开殿门的吗?”
卷三 妙赏 二十九、敢问琴瑟偕否?
举释天是佛教护法神之一,天神的领,乃三十三天忸凤,、、主。居须弥山顶善见城,帝释天爱慕阿修罗王之女妹丽。重金聘求。
扬言若不允婚将诉诸武力,阿修罗王大怒。两部由此争战不休,最后和解,阿修罗王以女归帝释,帝释以甘露为回报一6夫人张文纨听了陈操之的解释。笑道:“天神也如俗世一般争执吗。为求亲还要打仗,且喜最后和解成了亲家。”
谢夫人刘涯道:“是啊。天神也要争执的,若不争。帝释天如何能娶到阿修罗王之女!”
顾怕之哪里会留心6、谢两位夫人所言都是有感而,他仔细看了壁画后说道:“子重,这帝释天的衣饰笔迹不够周密。待着色晕染时要以浓色加以点缀。”
陈操之点头道:“长康说得是。”
顾怕之又端详了一会,说道:“别无瑕疵,子重画得极好。”问:
“接着画哪一部众?”
陈操之道:“画阿修罗王与其女。”
顾愤之“嗯”了一声,对着西壁帝释天像呆,忽然双掌一拍,象是记起了什么,快步回东壁继续作画去了,还说:“我画未成。不喜观。
将青布幔扯上。遮得东壁严严实实。
顾愤之痴名素著,6夫人张文纨与谢夫人刘涯鼻笑,不以为忤。
谢道粗道:“三叔母,我们回去吧。”
谢夫人刘涯道:“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多多随喜。药师殿、孔雀明王殿还未去参拜呢。”
6夫人便道:“那就一起去其他佛殿参拜吧,免得打扰陈郎君作画。”
陈操之微笑道:“不妨事的。”目光与谢道耙一触即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光转向6葳蕤一一谢道辊又感到那种锥心之痛了。她今日第一次以本来面目来见陈操之。淡扫蛾眉、长裙窈窕,然而离得越近。却反而隔得更远,不能说话、不能微笑、就连相互对视亦是不能。反不如纶巾儒衫祝英台时可以从容交谈,以前想念时天涯若比乖。现在面对面却如陌路人,世间之事,乖离若此!
谢道抛垂眸下视,看着纸本画卷上那个面如童子又英武不凡的帝释天。心里道:“子重,我再不会以女子身份来见你了,在你眼里,我只能是祝英台,也罢,就这样吧。我是祝英台。与你终生为友的初衷不改毗”
谢道耙跟着三叔母刘缮出了大雄宝殿,听得陈操之道:“6夫人请稍等,晚辈有话对你说。”6夫人和6葳蕤便留在殿内,昙壹又把殿门闭上。
谢夫人与谢道桃参拜了药师佛和孔雀明王之后离了瓦官寺,出山门恰级而下时,谢夫人刘瘩对身边睫毛颤动小眼神游离的谢道猛道:
“元子,你死了心吧。我原以为6氏不会同意6葳蕤嫁给陈操之。却未想那6夫人明显纵容,竟亲自带着6葳蕤来与陈操之相见,我看这姻缘早晚得成,你也莫要往里陷了。这个是争都争不来的。”
谢道抛低声道:“我又没打算和谁争。说什么死心不死心、陷不陷呢!”
谢夫人刘诱叹了口气,说道:“元子你真奇怪啊,别的事你都是不甘人后、非要争个赢不可,可在终身大事上却如你叔父隐居东山一般淡泊,上回你还瞒我说陈操之并不知你女子身份,原来是早已知道了。不然的话他不可能看到你而毫无惊诧的神色,就连那顾忧之都看了好你几眼,定是奇怪这谢氏女郎怎么似曾相识啊,而陈操之却是半点都不奇怪一一”
谢道桃薄嗔道:”三叔母。不说这些好吗!对了,既然三叔母说难的出来一趟,那我们干脆再去汤山东安寺游玩一番,可好?支公也是三叔父的故交”
谢夫人刘滚看着侄女略显苍白的脸色。微笑道:“好好好。就去东安寺散散心也好,现在就回乌衣巷的话,可要把我家元子郁闷死了。”遣一仆回去报信,以免府中悬望。
谢府三辆牛车,七、八个随从往东安寺行来,半路上乌云四合,大雨欲来。谢府管事请示谢夫人是否返城?谢夫人便问谢道辊,谢道愠道:“不过是一场雨而已。若现在回去。这些路可都白走了。”
谢夫人刘谚笑道:“说得好。走下去。你三叔父也不喜有始无终之人。”
谢府管事赶紧派人去前面小集镇买雨具,牛车刚驶进小镇,大雨就瓢泼而下了,清明前后总有一场这样的狂风暴雨。
待雨势稍弱,谢府一行便继续上路。午后申时初刻方至汤山脚下,雨直到这时才停,谢夫人和谢道桃来至半山腰东安寺,在佛前礼拜毕,谢道猛问执事僧王献之书写的大家何在?
‘i,叭卫膛便引着谢夫人和谢道愠绕至寺左,说支公已派人去牲”匠吴茂先,要把这壁上大家拓下刻碑。永久留存。
谢道抱在王献之书写的的“片片仙云”和陈操之的禅宗二偈下徘徊久之,谢夫人这才明白谢道猛来东安寺的用意,不禁摇头,心道:“这个痴心孩子,当初为听陈操之的竖笛曲,不惜舟行六百里,现在明知陈操之心不在她这里。却还要冒雨颠簸来看陈操之写的字。唉,都云6氏女痴,更有痴胜6氏女者。”
瓦官寺,大雄宝殿西壁下。一苇席、一松木小案、三菏团,陈操之与6夫人隔案对坐,6葳蕤侍坐一侧,6府四婢被支到大殿另一端。
陈操之道:“张姨,我现在是葛仙翁弟子,医者的身份,张姨莫要讳疾忌医,有事须直言。”
6夫人张文纨一听陈操之这么说,顿时就明白了,白哲的双颊浸染桃红。横了6葳蕤一眼,微有些嗔怪,觉得6葳蕤不该把她这私密对陈操之说,虽说陈操之通医术,但毕竟是年轻男子。而且将是她的女婿,不过此时陈操之既已说明,她也就低了头。轻声道:“嗯,操之请问吧。”心里怀着希望。不育无子可是她最大的心病啊。
陈操之踌躇着如何开口,见6葳蕤睁大一双妙目。期盼地望着他,便笑了笑,说道:“葳蕤,你先到佛前跪拜祈祷一回吧。”
6葳蕤立时知道陈郎君要问她继母的话她不方便听呢,盈盈起身道:“娘亲,我去为娘亲祈福。”自去佛前祷告去了。
陈操之缓缓问:“张姨与6使君琴瑟借否?”
6夫人张文纨低声答道:“俏。”
陈操之冷静问:“房事一月几度?”
6夫人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却还是答道:“三、四度吧。”
陈操之心道:“有三、四度,少了点吧。”问:“6使君饮食如何?”
6夫人终于缓了一口气,答道:“6郎疏企。食量尚可。”
疏食,即素食也,陈操之墨眉一桃。问:“6使君疏食几年了?”
6夫人道:“自我嫁入6府,6郎便一直疏食。听说是葳蕤生母病逝后。6郎伤心欲绝,从此不食荤腥,今已十五载矣。”
陈操之点点头。说道:“张姨。此事你不用着急,急也无益,我有一方,张姨回去要每日敦促6使君服用,此是食疗法,并集药剂一一6夫人奇道:“6郎服用。不是我?”
陈操之道:“张姨也要调养身体,最重要的是放宽心,努力加餐饭。身心愉悦,多与6使君琴瑟俏好一一我写方吧。”
陈操之提笔写下:
“羊腰子一对、肉技蓉、熟地、狗杞子、巴戟天各半钱,将羊腰子洗净,切丁,与肉技蓉、狗杞子、巴戟天同时入锅,加水适量炖半个。
时辰至腰子熟烂即可。吃肉,饮汤。每日次。”
6夫人看着陈操之写的方子。又羞又喜地问:“就是这些吗?”
陈操之点头道:“就是这些。张姨且先试试,总是有益无害的,就说是葛稚川先生秘方,一定要说服6使君每日服用。”
6夫人仔细将方子折好放入怀里。莞尔一笑,说道:“操之,这世间事还有你不懂的吗?”
陈操之微现赧然道:“张姨。我所知的都是书卷上的事,见识其实很浅薄,所谓纸上谈兵者是也。”
6夫人微笑道:“操之太谦了”
大殿突然昏暗下来,顾愤之在东壁唤道:“子重,子重,还在否?”
陈操之应道:“在这里。”
顾怕之道:“乌云蔽天。都看不清壁画了。”
陈操之道:“那先歇歇。先陪张姨闲话一回,待雨过云散后再画不迟。”
顾怕之奇问:“那个张坎?”
6夫人张文纨心情甚佳,笑道:“顾虎头,你要迎娶我家彤云小却不知我是谁吗?”
顾忧之“啊”的一声,心想:“6夫人怎么还没走啊。”过来再次向张文纨见礼。
6葳蕤知道陈郎君与她继母事情说完了,见继母神情欢娱,显然陈郎君有治不育的法子。6葳蕤也甚是欢喜。
张文纨与顾怕之闲话一会,主要是问顾怕之与张彤云的婚事。说道:“6、顾两家三十年不相来往。我都不便参加彤云的婚社,这可真是无奈。
三十、观雨
板栗从侧门进来问:“夫人。暴雨将至,我们要赶回去吗6夫人张文纨道:“糊涂,自然要等风雨过了再回去。”
“是是。”板栗退出大殿。
狂风掠过大殿的重檐歇山顶。出“呜呜”的呼啸,还有碎瓦落地的脆响。
昙壹和尚道:“好大的风!各位善信”卜僧少陪了,要去各处殿堂看看,莫要被大风掀了瓦片而漏雨。”说罢,匆匆去了。
乌云越压越低,大殿内昏瞑如暮,佛前的灯火就荧荧明亮起来,陈操之看着那一排七盏长命莲花灯。不由得想起故乡明圣湖畔的灵隐寺,灵隐寺里有母亲十四只前为他许下的长命灯。就是因为那盏灯,两个悬隔千年的灵魂融合成了现在的陈操之,今已四载矣一一陈操之走到佛前,跪在蒲团上默祷。
6葳蕤朝继母看了看。也走过去跪在陈操之身边,合什祈祷。
顾忧之和6夫人坐在西壁松木小案边叙话。6夫人说些从侄女张彤云幼年趣事,顾怕之听得津津有味。顾怕之七岁随父顾悦之去张府拜访。曾经见过张彤云,张彤云与他同龄,冰清玉映的一个小女孩,年纪就已能书善画,那时张彤云画的比顾忧之好,顾怕之很不服气,顾悦之本来是想让儿子拜张墨为师学习书画的。不知何故,顾愤之偏偏不肯,其后师从卫协,这些年来顾怕之一直想着与张彤云再比试画呢顾怕之间:“张姨,张彤云容貌没变吧,我还记得她的模样,睫毛很长。
6夫人笑道:“你是十年前见过她,怎么可能容貌不变呢!”
“变得什么样子了?”顾怕之间,痴态显露。
6夫人笑了笑,遥指跪在佛前的结葳蕤:“与葳蕤一般美丽。”
顾忧之朝6葳看了看,跪在那里的背影也很美,顾忧之笑得更欢了。
6夫人看着顾怕之,心想:“顾虎头与蕤儿年龄相当,若不是因为顾、6两家的旧怨,顾虎头极有可能娶的是蕤儿,而且会早早定亲。现在只能说是蕤儿与操之有缘、顾虎头与彤云有缘一一”
顾愤之对张彤云的事问个不休。6夫人笑道:“顾虎头,你们顾家人不是说绝不与6家人说话的吗?”
顾忧之道:“张姨姓张,不是6家人。”
这话6夫人不大爱听,说道:“我既嫁给6氏,便是6氏的人。”
顾忧之挠头道:“晚辈对6氏无任何恶感,只因父辈叮嘱莫与6氏人交往。”
6夫人道:“这陈年旧怨若是能解岂不是好?等下问问操之,可有让顾、6二氏和解的办法?”
顾怕之道:“和解自是美事,我与子重是好友,子重成了6府女婿,难道我也要与子重绝交不成!”
“6府女婿!”6夫人失笑,又叹道:“操之要娶我家葳蕤,可不比你娶彤云,我很担心呢。”
6夫人与顾怕之在这边说话时。佛前的陈操之与6葳蕤也在轻声细语。
陈操之道:母亲叮嘱我,四月初八佛诞日要去灵隐寺进香布施。为长命灯添加香油,今年远在千里外。是不能遵母亲所嘱了。”
6葳蕤道:“丁氏嫂子一定记的这事。她会代你去灵隐寺进奔的。”
正这时,听得殿顶“吼”的一声响。密集的雨点下来了,陈操之起身道:“葳蕤,我们去后殿看雨。”
6葳蕤眼睛一亮,应声:“好。”碎步跑到继母张文纨面前,说道:“娘亲,我去后殿看雨。”
6夫人“嗯”了一声,说道:“莫要淋到雨。”
6葳蕤应了一声,跟着陈操之去了。
顾愤之起身道:“我也去看雨。”也向后殿走去。
6夫人笑着摇头,心道:“顾虎头还真是痴。”取出怀里陈操之写的那张食疗方,看着看着,脸色红。
瓦官寺大雄宝殿四周建有围廊。殿后一片空地,对过去便是药师殿,白雨点泼洒在方砖地上。水雾浮起,风吹过来,带着细小的雨沫。
陈操之和6葳蕤并肩立在后殿围廊上。看天上涌动的灰黑色的云层、看密集的雨点万箭接射而下,地面上积水处处,水面上雨花盛开,水泡浮动,即生即灭一一很幽美的画面:佛寺、大雨、璧人一般的少年情侣在檐下携手相望““好雨!”
顾怕之走过来赞道:“雨景最是难画,细摹不得,表意难成。”
6葳蕤有些羞涩。想挣开手,陈操之没放。6葳蕤也就安安静静让陈操之握着。
陈操之道:“也不难画。可以画一个一身湿透的人,就知道天正下大雨。”
‘凶”
:示然,一身湿透也许是不慎落水所致。”
陈操之笑道:“可以再画一个人,撑伞。”
顾愤之也笑道:“撑伞之人可恶。忍看他人淋雨乎?”
6葳蕤“唔”的一声轻笑。
顾恰之看着陈操之与6葳蕤手牵着手,他没想到要回避,只觉得羡慕。说道:“子重,方才张姨对我说顾、6二氏应冰释前嫌,问你可有什么办法?”
陈操之便问:“长康,顾氏族中谁还对这四十年前的旧怨念念不顾愤之道:“倒没特别的怨气,只是数十年来不与6氏往来成习惯了。”
陈操之又问6葳蕤,6葳蕤也如顾忧之这般说。
陈操之心想:“6氏与顾氏乃江东顶级门阀,何以二姓交恶多年却无人调解?顾、6二姓失和恐怕也是朝廷和南渡士族所乐见的,不然的话。江东士族团结一致,势力更增,这对价居江左的北地士族不利。
这东晋朝廷真是危机四伏,北有秦、燕虎视眈晓,江左本地也是矛盾重重。世家门阀相互倾轧、南人北人相互仇视。更有底层遭受盘录的民众。若非生活困苦,天师道的孙泰、孙恩又何以能一呼百应!”
陈操之间:“长康可会诵那鼎鼎有名的《为彦先公增妇诗》?”
彦先公就是顾慢之的从伯祖顾荣顾彦先。当年与6机、6云兄弟并称江东三俊,在洛阳时顾彦先与6氏兄弟交情极好,顾彦先思念妻子。6氏兄弟都曾代笔为顾彦先写相思诗,可称是莫逆之交一顾忧之悠然道:“士衡公绝妙好诗,我岂能不会诵!”当即用他的晋陵方言顾生咏吟诵当年6机为其从伯祖顾荣拟的思妇诗:
“东南有思妇,长叹充幽阖。
借问叹何为,佳人渺天末。
游宦久不归,山川修且阔。
形影参商乖,音息旷不达。
离合非有常,譬彼弦与管。
愿保金石躯,慰妾长饥渴。”
顾愤之吟罢,又再三道:“好诗!好诗!士衡公代思妇作诗,体察入微”宛然思妇口吻,诚然妙哉!”
陈操之道:“士衡公还有章草《平复帖》,长康可曾临摹过?”
顾愤之道:“未曾临摹,但熟知此帖,我从伯祖彦先公有宿疾,士衡公在《平复帖》里对我从伯祖的疾病深表忧虑,友情可谓真架”
陈操之道:“顾、6二氏要和解,就在这思妇诗和《平复帖》上。
长康可画一幅《江东三俊图》,画卷大幅留白,我以《平复帖》式章章书写画跋,述当年顾、6世交之谊。由张安道先生转呈6使君,6使君感长康厚意,定会说服大6尚书与顾氏和解。
顾忧之驸掌道:“妙哉!此雅事也,料吾父吾叔也不会怪我擅作主张一一只是我不知士衡公、士龙公相貌,凭空造像,定然失真。”
6葳蕤道:“我府上藏有两位叔伯祖的画像,明日便借与顾郎君借鉴。”
顾愤之喜道:“甚好,我单日在家画《江东三俊图》,双日来此画佛像。”说罢。兴冲冲回大殿向6夫人张文纨禀报此事。
瓢泼大雨过去后,云层升高稀薄,天色明亮起来,小雨却是淅沥不断。风还是很劲急,吹得雨幕飘拂,微冷。
陈操之道:“葳蕤,回大殿去吧。”
6葳蕤“嗯”了一声,忽问:“陈郎君以前可曾见过那谢氏娘子?”
陈操之脚步一滞,反问:“妾蕤为什么这么问?”
6葳蕤道:“我觉得她很眼熟,以前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陈操之眉头微皱,谢道据女扮男装。这是谢道辆的**,他似乎不该对他人说起,只是这个他人乃是6葳蕤。他该怎么回答?说见过,谢道稻便是那个祝英台,这似乎不妥;说没见过,那就是欺骗6葳蕤,更不妥一“陈郎君,蹙眉何为?”6葳蕤关切地问。
陈操之展颜一笑,说道:“很熟悉的人有时会觉得很陌生。而有些第一次相见的人却又觉得似曾相识,对吧?”
6葳蕤点头称是,陈操之突然执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说道:“葳蕤,等我娶你?”
6葳蕤双颊晕红,应道:“一直等着呢。”满心甜蜜,也就忘了问谢道猛的事,随陈操之回到大殿上,脚步轻盈。
三十一、菊花台
骤雨初歇,6夫人张文纨带着6葳蕤离开瓦官寺回城,羊腰子,肉苁蓉也一并按陈操之所书的食疗方购置齐备,当晚便炖了请6纳食用。6纳食素十五载,闻到这羊羹药膳就*呕吐,6夫人张文纨含泪请求夫君努力食用,说这是葛仙翁秘方。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下,要坚持服用半年——
6纳也知妻子内心的忧愁,不过他认为不能生育是因为妻子身体娇弱,现在却让他食用这药膳,真是岂有此理,只是不忍拂妻子之意,勉强把一瓯羊羹药膳都吃了,食之过饱,便来书房写字散心,张文纨自然相陪,却见女儿6葳蕤带着几个婢女忙忙碌碌在翻找书画,问找什么?答曰再找两位叔伯祖的画像。
6纳奇怪的问:“蕤儿又不善人物画,找那画像作甚?”
张文纨代6葳蕤答道:“据说那两幅画像是曹不兴所绘,我也早想瞻仰呢。”
曹不兴是东吴时的著名画师。以善于画龙和人物肖像,后人将其与顾恺之、张僧繇、6探之并称六朝四大家,南朝谢赫在其《古画品录》里写道:“江左画人曹不兴。运五千尺绢画一像,心敏手疾,须臾立成,头面手足,胸臆肩背,无遗失尺度。此所难也,为不兴能。”
6纳道:“是曹不兴晚年所绘。时士衡公、士龙公当弱冠之年,已然才名远播。不过那两幅画像都不在这里,收藏在二兄府上。”即命人去大6尚书府取得画来,竟是素绢大轴,画、6云俊逸非凡,头面、手足、肩背皆不失尺度,与真人一般大小,这样的人物画像实在罕见。
6葳蕤说要取画去仔细赏鉴,6纳也不以为意,只叮嘱要小心爱护,莫要污损了画卷。
次日一早,板栗奉命将这两副素绢大轴画像送至顾府,正遇陈操之架牛车出门,陈操之让板栗将画卷交给顾恺之,他现在要去为郗将军、高侍中送行,随郗一道南行的还有临贺县公桓济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这对新婚夫妇。
建康文臣武吏自会稽王司马昱以下百余人齐聚新亭,为郗,高崧和桓济夫妇送行,新亭在建康城南十五里,,西邻大江,地势险要,风景壮丽,是送别、饯行、宴集之所。顾恺之所绘的《新亭对泣图》既是此处。
送行者太多,郗、桓济应接不暇,陈操之便没法去凑热闹,闲闲的立在一边,忽听身后有人唤道:“陈公子——”
陈操之转头看来,见是护军将军江思玄,当即感谢其厚赠,建康居不易,地价是他处的十倍,而且是有价无市——
江思玄摆手笑道:“四十亩的换的奇书一卷,是江某占了便宜啊,这几日我细读此书,颇多感悟,可惜京中无名手相印证,想与陈公子手谈一局,却又得知陈公子为瓦官寺画佛像!今日相逢,岂肯轻易放过,陈公子就在那半山亭中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陈操之朝郗那边一望,江思玄便道:送别在于会心,岂必摩肩接踵于前、折柳洒泪方可乎?”
晋人洒脱,不拘于世俗常礼,陈操之乃笑问:“江护军备有棋具否?”
江思玄道:“牛车中常备。”便命家仆捧着棋枰和棋闼上半山亭。
新亭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南山平豁,道路往来皆由此。半山亭不高,距山下不过数十丈,有一广大数亩的平台,地占形胜,可纵览山川之美,因新亭多菊,此台最宜赏菊。故名菊花台,秋冬之际,半山亭四周菊花开遍,浮金跃玉,花色极美,便有爱菊好酒之人终日在此流连。
江思玄与陈操之在半山亭上坐定,纹枰对弈,约下二十余着,上来一白袍男子,踞坐一侧,默默观棋。
陈操之一看,却是王献之。微一点头,不做寒暄语,继续下棋。
山下的郗、桓济、高崧与诸人一一道别后,将*起行,郗问左右见到陈操之未?便有人遥指半山亭,说陈操之与江思玄在亭上对弈。边上观棋的乃是王献之,又说江思玄以秦淮河畔四十亩地换陈操之一卷棋谱——
郗大笑,对会稽王司马昱道:“陈子重可谓生财有道。”
司马昱亦笑,却问:“郗将军,那陈操之此次为何不以你同赴姑孰?”
郗道:“大王不知道吗?陈操之与顾恺之为瓦官寺画佛像,此乃功德无量之举,自然要待他画成后再赴西府。”心里想的却是:“陈操之要交友扬名、要成为桓济公所需要的平衡各方势力的人物,就应该在建康多呆些时候,所以去西府倒是不急——”这时,已上了马车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突然大哭了起来。随侍左右的侍婢都惊慌失措。劝慰不住,赶紧来向会稽王司马昱禀报。司马昱顿觉头大如牛,不知道这个女儿又要闹些什么,与桓济新婚十日,夫妇二人竟然不交一言,新安郡主生母徐妃曾悄悄问郡主的贴身侍婢,那侍婢说桓县公与郡主只同过一次房,而且没到后半夜桓县公就怒冲冲摔门而去——
听到新安郡主的哭声,桓济冷着脸无动于衷,若不是叔父桓秘严厉警告和郗的劝阻,他早就独自回荆州去了。这种貌似尊贵、其实不贤之妇娶来作甚,无奈其父桓温有借重会稽王之处,两家联姻不是他桓济能抗拒的,不管怎样,这婚姻还得维持下去。
司马昱走到女儿新安郡主马车边,问:“道福,哭泣为何?”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抽咽道:“儿一想起此去路远山遥,在难见父王和母妃之面,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呜——”
司马昱松了一口气,劝慰道:“荆州亦不甚远,桓郡公现镇姑孰。你以后可随仲道来姑孰居住,姑孰里建康不过数日行程而已,归宁甚便。”
司马道福道:“儿实在不忍离建康,且准许儿登菊花台再看一眼建康城。”
对于女儿这个要求,司马昱怎能不允。便与桓济、郗说了一声,亲自随着女儿司马道福上菊花台,未让婢仆跟随。
昨日大雨,今日放晴,春光明媚。山川壮丽,新亭草木青翠*流,不远处的长江水不舍奔流。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梳着高髻,身穿纯白色的婚服,赛裙拾级而上,衣袂飘飘,颇有绰约之姿。
司马昱走不到女儿那么快,说道:“道福,这菊花台只在半山,哪里能望得到十余里外的建康城!”
司马道福停下脚步,侧身指着不远处的大江说道:“父王,这江水是要流经建康的是不是?荆州亦临大江,日后儿思念亲人,就于江畔寄意流水,祝福建康亲人安好。”
会稽王司马昱是一个重玄心妙赏的人,听到女儿这话,立时大为感动,上前轻轻拍了拍女儿手背,说道:“福儿,女孩儿长大**,总要有夫家的,父母不能伴随你一辈子,好好与仲道相处——”
司马道福“嗤”的一声冷笑:“父王,女孩儿总要有夫家是没有错。可是父王为什么把我许配给一个兵家子!”
“道福!”司马昱不悦道:“这‘兵家子’三字以后再莫要提,桓郡公深忌。”
司马道福不吭声了,司马昱又道:“龙亢桓氏家世显赫,桓郡公位高爵尊、问哦国家柱石,而且仲道之母又是汝姑南康公主,有何委屈你的!”
司马道福到:“据传太原王氏曾拒绝桓氏求婚,难道我司马皇族还不如太原王氏吗?”
司马昱心里叹道:“世家大族的位的确比皇族稳固,即便朝代更迭,也照样要世家大族的支持,北地的秦、燕不也竭力拉拢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吗?而司马氏一族除了南渡这一支,在北地的已被屠戮殆尽。”
司马昱当然不能与女儿说这些。只是道:“太原王氏拒婚另有原因。并非看不起桓氏门第,好了,菊花台到了。江护军和陈操之、王献之都在亭上,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了,我司马氏的体面你不能不顾,你已是桓家妇,你好自为之吧。”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撅嘴赢了一声:“是。”抬眼望着半山亭上那两个俊美男子,陈操之穿的是本色葛衫,漆冠端正,大袖轻笼,坐姿笔挺;另一个应该就是王献之了。身着白绢单襦,容止风仪与陈操之相比堪称一时瑜亮,二人端坐亭上,望之真如神仙中人——
至于须皆白的江思玄,新安郡主则视若无睹,她想:“我就是听说陈操之和王献之这两个美男子在半山亭才上菊花台的,这二人真美啊。看着就赏心悦目,唉,像这样的既英俊又多才的美男子我司马道福怎么就嫁不到呢,我可是皇家郡主啊!王献之已与其表姐成婚,陈操之似乎非要娶6氏女郎不可,6氏却又不肯允婚,嗯,这很好——”
陈操之看到了会稽王父女上来。心道:“没想到这新安郡主临行前还要上这菊花台,这回肯定要见到王献之了。难道是命中虐缘,无可避免?”
三十二、认错人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翘角飞檐的半山亭彷佛花木从中立起的孤舟。在和煦春风中行驶在满山青翠间。
山下送行人声悄不可闻,棋子敲在棋枰上的“叮叮”声清脆如山雀啾鸣。
身着白绢长裙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在菊花台上站了一会,见亭上对弈者、观棋者专注于棋局,无人向她顾盼,不禁羞恼,对会稽王司马昱道:“父王,我要到亭上观赏风景。”未等司马昱答应,双手提着雪白长裙就朝亭上而来。
司马昱阻拦不及,只好跟了上来。
陈操之看了一眼旁边观棋的王献之,王献之正朝新安郡主望去。只一眼,就回过头来,凝神棋局。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动,好似在操琴。
会稽王都到眼前了,总不能视而不见吧,江思玄、陈操之、王献之分别向会稽王司马昱躬身致意,却未说话,围棋乃是坐隐,俗礼可免。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并未大闹半山亭,悄立一边妙赏,看看陈操之又看看王献之,觉得二人的容貌好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陈操之俊朗,王献之秀美,心道:“若得此二人为夫婿,**亦无憾!”又想:“女子不能一身而嫁二婿,陈操之、王献之只能选其一,选谁?”贪看良久,意不能决。
就在这时,数匹快马自建康方向驰来,插进送行人群,顿时人情*动,片刻后,便有人疾奔上山,却是中领军桓秘,急唤道:“大王——大王——”
桓秘如此匆忙,定有大事生。会稽王司马昱迎下台去,问:“桓领军,何事?”
桓秘道:“台城急报,皇帝饵长生药过多,至中委,在宫中怒狂叫,宫人辟易,莫敢近前,请大王回台城省视。”
司马昱长叹一声,问:“报知崇德太后未?”
桓秘道:“就是崇德太后命人请会稽王回台城。”
司马昱便随桓秘下上,走了几步,记起女儿司马道福还在亭上,便回头道:“道福,快随我下山。”
司马道福又惊又喜的问:“父王,那我暂不去荆州了吧?”
司马昱道:“即刻启程。”
司马道福好生失望,应道:“好吧,女儿这就启程去荆州。”目光从陈操之、王献之脸上掠过,缓缓步下半山亭。
江思玄、陈操之这时已经推枰而起,这棋不能下了,江思玄是护军将军,皇帝此狂疾,他自然要去台城喉旨,万一皇帝驾崩,拥立新君更是不能落后。
江思玄向陈操之一点头,说了声:“改日再续此局。”大步下了半山亭。
陈操之并无官职,无须去台城候命,不必匆忙下山。皇帝司马丕饵药中毒是陈操之早就知道的,这缘于他前世的知识,记得司马丕是改元兴宁后才病的。病后还拖了一年时间方才驾崩,现在是隆和元年,历史已改变,司马丕提前病了!
陈操之一面收拾棋子入闼,一面想道:“难道是因为卢辢之事**到了皇帝司马丕,司马丕非但不知警醒,反而要加大剂量服食三仙丹,看来司马丕这皇帝是做不长了——”见王献之已然端坐一边,便问:“子敬兄亦喜围棋?”
王献之道:“我不会围棋。”
陈操之微感诧异,心道:“不会围棋那你在边上看什么呢!”
王献之转头四望,说道:“此地甚美,左太冲诗曰‘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在这亭上对弈,极风雅。我不会围棋,但听落子声亦感兴味盎然。”
陈操之微微一笑,说道:“子敬兄可谓胜亦欣然败亦喜,然棋外也。”
足音细碎轻快,陈操之转头看时。却见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去而复回。奔得急,有些气喘,胸脯起伏,在亭外立定,指着陈操之道:“你等着,我必嫁你!”说罢,似乎也知道害羞,满脸通红,转身快步下山去。
陈操之愕然,赶紧回头看王献之。王献之一副然淡然的样子,颊边微笑意,与先前观棋一样,对局者费尽心机,他只听落子声,不关胜负,体会幽趣——
陈操之站起身,朝山道上望。新安郡主已经不见,山下人群一分为二,郗、高崧并未回建康探望皇帝病情,依旧去姑孰,送行的百官则纷纷回城。
陈操之真是啼笑皆非,方才他在为王献之担心,同情王献之为抗拒新安郡主的婚事而自残双足、怜惜郗道茂被逼离开乌衣巷的凄惨和孤苦。万万没想到司马道福矛头一转冲着他来了,“你等着,我必嫁你!”这是什么话,这语气简直是寻仇啊,好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操之心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要代王献之遭罪?我虽不忍王献之被逼与郗道茂离婚,但也绝没有崇高到到舍身相代,这司马道福想干什么,以后逼我与葳蕤离婚娶她。绝无可能,我不是软弱的王献之。王献之与郗道茂离婚既是皇室的压力,也有家族内部的压力,郗道茂父母双亡,郗**后郗氏衰微,疼爱她的姑母郗璇也已去世,郗道茂只有被逼离开,但我与葳蕤不同。6氏乃江东氏族,在江东的势力非郗氏可比,我也绝不会有来自家族的压力,至于新安郡主想要成为新安公主,那也得等她父亲司马昱当上皇帝才行,还有,只要桓济不与长兄桓熙合谋妄图除掉其叔桓冲,桓济就不会被流放长沙,新安公主也就没有理由和桓济离婚,因为桓温去世后的二十多年,桓氏势力依然强大——”又想:“可我现在尚未与葳蕤成婚,三年之期,任重道远,莫不要桓济急不可耐要除掉他叔父桓冲。早早的就流放,然后新安郡主离婚。而我尚未婚,6始坚决不肯让葳蕤嫁我,会稽王司马昱反倒是说过‘本王若还有适龄女也想纳操之为婿’这样的话,若司马道福离婚后一意要嫁我,那真会成为我的大麻烦!”
王献之见陈操之蹙眉思索,便安慰道:“子重兄也莫烦心,新安郡主言语无忌建康知名,她已嫁了桓仲道,如何还能嫁你,说笑而已。”
陈操之真是有苦说不出,现在反倒要王献之来安慰他了,世事难料啊,熟读《世说新语》又如何。谁会想到新安郡主矛头会转向!
陈操之笑了笑,说道:“新安郡主可能是认错人了。”
王献之一愕,问:“错认谁了?”
陈操之不答,说道:“子敬兄,令尊逸少公兰亭诗云‘仰观碧天际。俯瞰渌水滨。廖阙无涯关,寓目理自陈。大哉造化工,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真佳句也,在下时时吟诵。”在心里对自己说:“陈操之,时不我待,你要更加努力啊。”
陈操之回到顾府,顾恺之已开始画《江东三俊图》,现在顾荣、6机、6云的画像都有了,顾恺之熟习揣摩,要画出人物的神韵。
傍晚时,顾悯之从台城回府。说皇帝司马丕昏愦不能视事,百官才、奏请崇德太后褚蒜子再次临朝摄政。
次日是清明节,陈操之与三兄陈尚一早带着小婵和冉盛等人出清溪门,向南遥祭钱塘陈氏先祖,小婵、冉盛等人都是恭恭敬敬祭拜。
小婵想起老祖母的慈爱,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说道:“操之小郎君。幼薇娘子和宗之、润儿此时也一定在祭奠老祖母,扫墓、踏青,也会想到我们吧?”
陈操之向南遥望,云山茫茫。思乡思亲之情浓郁,轻轻念诵道:“——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冉盛问:“小郎君,我们何时回钱塘?”
陈操之默然半晌,答道:“不知。”
冉盛道:“我骑快马,一日行三百里,五日就可到家。”
陈操之点头道:“对了,我也要学着骑马,琴棋书画、儒道释玄用功也够久了,学会起码也是实用的本事。”
冉盛喜道:“小郎君要学骑马,我可以教你,若小郎君日后实在相念丁少祖母还有宗之小郎君、润儿小娘子他们,我就陪小郎君骑马一道回去探望,来回也就十日——”
陈尚笑道:“十六弟就想家了吗?小盛说得轻松,建康、钱塘来回十日,你以为是急行军啊,人和马都吃不消的。”
冉盛道:“那最多半个月好吧。”
陈操之道:“小盛说得不错。若是在想念亲人了,我会不辞辛苦回乡探望的,张季鹰云‘人生贵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为家族计,我与三兄不能不在外奔波,其实与亲人团聚厮守,永不分离是我最盼望的。”
冉盛道:“可是小郎君若一直呆在陈家坞,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田地、不会有荫户,也得不到明圣湖,小郎君也很难娶6小娘子过门啊。”
陈尚哈哈大笑道:“小盛倒是看得很清楚。”对陈操之道:“十六弟为何语现萧索之意?那张翰思鲈,也是他四十岁之后的事,十六弟风华正茂,万不可有招隐之意。”
陈操之微笑道:“三兄放心。我只是想念亡母和家乡亲人,偶有所感而已,以隐为荣、以退为进,最终其志也在庙堂,当此之世,岂能独善其身!”
三十三、何不食肉糜?
三月三,上巳节,相传是轩辕黄帝的诞辰,汉代定为节日,《后汉书礼仪志》云“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
,曰洗濯柭(不会打这个字=。=!)除,去宿垢病,为大洁。”数百年来逐渐展为临水饮宴、踏青赏花、男女相会,
甚至乞子求福等等习俗也都在这一日。
昨日傍晚,张府执役来向顾恺之禀报,张氏女郎张彤云已至梅龙小镇,今日一早将入建康。
顾恺之大喜,请陈操之明日陪他去迎接张彤云,陈操之却急命黄小统唤那张府执役回转,问:“张小娘子入京之事
向6府通报未?”
张府执役道:“家主并未吩咐役事去6府通报。”
顾恺之以明白陈操之心意,笑道:“小6尚书夫人是彤云小娘子的姑母,岂能不早早通报,也让她出城迎接,顺便
踏青游玩——你现在就去。”命家仆赏张府执役五百钱。张府执役甚喜,兴冲冲的去了。
夜色迷蒙,顾恺之负着手在陈操之住的小院中踱步,笑嘻嘻道:“子重,你倒是千方百计会找机会,我接张彤云,
你见6葳蕤,皆大欢喜。”
陈操之笑道:“不如此如何的见一面,我可不比你啊,我是牵牛织女,银汉迢迢暗渡。”
没想到顾恺之却说:“子重与6小娘子偷偷相会很有意思啊,我甚是羡慕,所谓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也,而我与
张彤云,四平八稳,少些趣味。”
陈操之忍笑道:“长康此言,堪比何不食肉糜。”
顾恺之没听明白,眉眼远离问:“食甚肉糜?”
陈操之道:“晋惠帝时,天下慌乱。百姓饿**,帝曰‘何不食肉糜?’”
顾恺之大笑道:“子重欺人太甚,惠帝之痴,我和能及!”
陈操之道:“长康想要与张小娘子一波三折也不是不可以,明日我见到张安道先生,请他给你出些难题。诸如七步
成诗、三日画成维摩诘像,七日将蒋陵湖移至张府后院,否则就不让张小娘子嫁你——”
顾恺之狂笑不止,说道:“七步成诗,亏你想得出!三日画成维摩诘像。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行;将蒋陵湖移至张府
后院,你当我是神仙啊!这不是难题,这纯粹是坏我婚姻,可恶!”
一边的陈尚、冉盛、小婵皆笑。
忽听院外有人大声道:“好快活,听得满院笑声,羡煞我这寂寞游子。”
顾恺之大叫道:“尚值快来评理,子重取笑我。”
刘尚值带着小妾阿娇笑吟吟走进院来,问之究竟,也是大笑,说道:“子重是不平,恨不得天下人婚姻与他一般曲
折多磨,这样他才痛快。”
陈操之笑骂:“小人之心!小人之心!”
顾恺之道:“嗯,待我《江东三俊图》画成,顾、6二姓和好如初后,那时我必向小6尚书进言,子重要娶6小娘
子,也不要你移山填湖、也不要你呼风唤雨,但七步成催妆诗是少不了的,还有,抄写‘关关雎鸠’篇一万遍!一万遍!”
众人又是大笑。
阿娇与小婵在楼廊上携手细语。小婵对阿娇的说的那些话是既想听有不想听,当时听时觉得大胆荒唐,事后想想却
又不无道理,只是那些事她做不出来而已——
阿娇借着房内的灯光仔细看小婵脸色,笑道:“看来小婵还是独守空床啊。”
阿娇每次来这里都少不了要和小婵说些风话,小婵也听惯了,姑妄听之,反问道:“阿娇眼睛毒啊,我守不守空床
你也看得出来?”
阿娇眼睛暖(汗=。=!看不清)着暮色下小院中风姿卓绝的陈操之,轻笑道:“小婵若给你家小郎君侍寝了,神采
自然不同,只怕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至于嘛!”小婵笑着在阿娇腰上拧了一把。
阿娇身子乱扭,捂着嘴笑,好一会方道:“小婵脸皮薄,看来得等你家小郎君与6小娘子成婚后再说了。6小娘子
**子极温雅,绝不会亏待小婵的,陈郎君脾气也好,其实呢,小婵比我有福气,而我,好日子不长了!”
阿娇难得有黯然神伤的时候。小婵忙问她怎么回事?阿娇道:“我家郎君已升为左民尚书部的职吏,是九品官,所
以要在建康安家立业。我家少夫人明年将会入京,到那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婵安慰道:“日子还不是那样过,阿娇你也莫要心气太高,你若想和你家少夫人争宠那当然是自讨苦吃了。”
阿娇苦涩一笑:“我们作婢女的。天生低人几等,只靠别人赏赐,哪敢争呢!又争得到什么!”这时,6府管事领了一人进来,是王羲之府上的执役,那执役将一封书帖呈给陈操之,却是王羲之邀请陈操之参加
明日的天阙山雅集,曲水流觞,临风赋诗,再现当年兰亭集盛况——
陈操之请那执役稍等,他进书房写回帖,顾恺之、刘尚值都跟了进来。三人传看王羲之亲笔书写的函帖,那流丽飘
逸的书法让人赞叹不已。
想着后世奉为无价之宝的《快雪时晴帖》、《初月帖》、《十七帖》,陈操之不胜感慨。
顾恺之道:“子重,天阙山距清溪门十八里,春游天阙、秋赏栖霞。这是建康的两大名胜,风景极佳,只是你要去
参加天阙山雅集,就不能陪我去接张小娘子了,奈何!”
刘尚值道:“王右军起的雅集。建康名流应者如云,盛况定然过石崇的金谷园集和兰亭集,这将是扬名的好时
机,王右军眼界甚高,年轻后辈少有能入他法眼的,独赏识子重,子重莫要错过。”
陈操之道:“我已答应长康在先,。这天阙山雅集就不去了。”
顾恺之笑道:“子重信人也、深情人也,且看你如何给王右军写回帖。”
陈操之研墨思索,提笔写道:
“操之敬禀:世情未尽,俗事颇繁,天阙山辞不能往,想诸贤曲水流觞,盛会雅集,既事多欣,良辰入怀,不胜心
向往之,拟诗百言,聊博逸少公一哂。操之顿。”
又另取一张左伯纸,以行草书四言诗: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
山涤余霭,宇暖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洋洋平泽,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
人亦有言,称心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延目中流,悠想清析。童冠齐业,闲咏以归。
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竹林沈如。
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概独在余。
6夫人张文纨得张府执役来报张彤云将于明日入京,颇感诧异,心想:“难道要我这个做姑母的去迎她!”问知张
府执役是先去顾府报讯再来这里的,当即微笑起来,命人打赏那张府执役,说明日一早会出城迎接彤云小娘子。
张文纨带了两个伺婢去6葳蕤闺房,见6葳蕤在灯下刺绣,笑问:“蕤儿也学做女红吗?”
6葳蕤藏之不及,起身施礼道:“娘亲怎么悄然就到眼前了,吓我一条。”
张文纨眼见6葳蕤绣的是一个香囊,心知这是要送给陈操之的,也不点破,说道:“张府遣人来报,彤云明日进京
,你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我出城接她。”
6葳蕤的香囊已快要绣好,正想着怎么送给陈操之呢,这香囊当然不能拖板栗送去,总要亲手交给陈郎君才好,可
惜明日是单日,陈操之不去瓦官寺作画,应道请记住我们的全新域名好,明日上巳节,正好顺便踏青赏花。”又道:“娘亲,我们后日再
去瓦官寺礼佛吧?”
张文纨想起那日顾恺之说的话。不禁失笑,问道:“是不是要和彤云助人作画去?”
6葳蕤俏脸绯红,吃吃说不出话来。
张文纨道:“明日上巳节出游,后日就不能去瓦官寺了。”见6葳蕤失望的样子,不忍心戏弄她,说道:“明日顾
长康也要去迎接彤云的,明白吗?”眼见得6葳蕤就如一朵微焉的花陡然盛放,娇艳*滴,纯美不可方物——
“谢谢娘亲!”6葳蕤喜出望外道。
张文纨指尖从6葳蕤秀气的细眉上抚过,说道:“蕤儿真没,花儿一样,唯愿永不凋萎。”
自那日在瓦官寺与6葳蕤不期而遇。谢道韫就再未去见陈操之,前两日听四叔父谢万说陈操之以一册棋谱换得江思
玄四十亩地,心中暗笑,她也得到了那册《弈理十三篇》,看来是占了陈操之的大便宜了。
王羲之派人来请谢万携子侄来参加上巳节天阙山雅集,谢道韫以为陈操之定会去参加,便央求四叔父谢万也带她同
往,谢万答应了,谢道韫甚是欢喜。
三月三卯时未刻,谢道韫随四叔父谢万,还有从弟谢朗和谢韶分乘牛车出了乌衣巷,出清溪门时听得车畔仆役说道
:“前边是顾府的车队,也是去参加雅集的吧,竟然这般兴师动众,填途塞路,这吴人真是太奢华了!”
谢道韫撩开车掩帷幕望出去,一眼就看到那个雄壮无比的冉盛,微笑着想:“冉盛真是太醒目了,旗杆一般,冉盛
边上的那辆牛车坐着的就是陈子重吧。”
出清溪门不远就是个岔路口,一条路向东通往句容,另一条则是往天阙山的路,谢道韫坐在车里微笑着想心事,并
不知顾府车队已以谢府车队分道而行,她离陈操之越来越远了。
三十四、蕉叶舟
秦淮河古称清溪,东源句容、南源溧水,双源在埭交汇,自西向东绕过建康城,注入长江,吴郡大族张氏女郎彤云
小娘子的车队就是沿句容清溪南岸一路顺流而来。
陈操之和刘尚值陪伴顾恺之迎出清溪门外十里,在白鹅山与张府车队相遇,陪同张彤云进京的还有张墨的长子张玄
之,张玄之字祖希,年方二十,自幼聪慧过人,是三吴大族子弟的杰出俊彦,与孔汪齐名,又与谢玄并称南北二玄。
陈操之是看到张玄之才记起顾恺之的未婚妻也是史上知名的贤媛,《世说新语.贤媛篇》记载:“谢遏绝重其姊,张
玄常称其妹,*与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
清新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谢遏就是谢玄,王夫人就是谢道韫,关于谢道韫,《世说新语》里还有一则记载:“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
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以谢玄之才,还要被姊姊谢道韫如此严厉责难,谢道韫之高傲苛刻可想而知,当然,现在历史已悄然改变,谢道韫
并没有成为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夫人,而顾家妇依旧是顾家妇,能称得上清新玉映、闺房之秀,张彤云品貌可知。
其实民风清新质朴,尚无后世宋明那样的男女大防,顾恺之来迎接,张彤云亦下车相见,顾恺之喜不自胜,这个张
彤云果如6夫人张文纨所言,与6葳蕤一般美丽,6葳蕤娇美、张彤云清秀——
自七岁那年见过面之后,张彤云一直记得这个顾虎头,隔了十多年再见,那顾虎头长身玉立、神清气朗,已是个翩
翩美男子,只是那好奇的表情不变——
陈操之、刘尚值与张玄之相见,年岁相当,话亦投机,说起来才知道,张玄之去年成亲,其妻乃是会稽孔氏女郎,
与孔汪是从兄妹。
说话间,张墨带着随从数十人到了,看到顾恺之,笑道:“贤婿来得早啊。”
张玄之、张彤云兄妹拜见父亲,顾恺之、陈操之、刘尚值也分别向安道先生见礼。
张墨问陈操之道:“操之不去参加天阙山雅集吗?我因有事辞而未往。”
陈操之躬身道:“答应了长康,要陪他来接玄之兄和张小娘子。”
西边道上,又有一支车队辚辚而来,板栗大步向前,赶来向张墨施礼,张墨哈哈大笑,看着陈操之道:“原来如此。”又道:“玄之、阿彤,文纨姑母来迎接你们了,赶紧去见礼吧。”
6府车队以在道旁停下,6夫人和6葳蕤刚下车,张玄之、张彤云兄妹已快步赶到,拜见姑母,又与6葳蕤相见。
6葳蕤与张彤云已有三年未见面,这时见到了,执手细语,甚是亲热。
张彤云虽远在会稽,也知道陈操之与6葳蕤之事,见陈操之上前给她姑母张文纨见礼,姑母含笑相对,意甚亲切,
不禁暗暗诧异,心想:“不是听说6氏不肯让葳蕤嫁给这个陈操之吗?难道现在回心转意了,嗯,这个陈操之人物俊美
、风仪尤佳,真是葳蕤的良配。”
张墨道:“今日三月三,上巳节,我们不必急着进城,就沿着这清溪缓缓而行,踏青游玩,沐濯足,袯除不详,
乞求多幅。”
便有顾府仆役、张府仆役寻一处垂柳扶苏、野花烂漫、溪水轻缓、有浅滩的河岸,张白锦步幛一百丈,这样,就将
这一段河岸与大道隔开,张府、6府女眷就可尽情在水滨嬉戏。
张墨命仆人在青草如茵的河岸铺一方毡席,设三张小案,置干果熏脯、薄醴甜酭(这个字真的没见过,囧!),与
儿子张玄之、从妹张文纨饮宴水滨,感春阳朗照,看暮春风景,游目骋怀,心情舒畅。
张墨问张文纨:“纨妹,听说孔汪与陈操之成了莫逆之交了?”
张玄之知道妻兄孔汪求婚6氏之事,奇道:“孔德泽会与陈操之交好,不可思议!”
6夫人张文纨说道:“孔汪与陈操之究竟如何订交的我也不甚清楚,据说是二人相互惜才,不过孔汪向葳蕤二伯父
亲口说了他不会再向葳蕤求婚了。”
张墨笑道:“有陈操之在,无人敢向葳蕤求婚了,操之入建康一月,名声大振,会稽王、林法师、王右军都极赏识
他,在司徒府大中正考核上辩才无敌——纨妹你看,这两对是佳偶啊。”
6夫人侧头望去,河岸垂柳边,6葳蕤、张彤云、顾恺之、陈操之四人正临水相谈,男子如玉树临风、女子似风荷
照水,春风习习,衣袂飘飘,望之如神仙眷侣。
6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那边顾恺之想起一事,便对张彤云道:“阿彤,明**来瓦官寺看我作画吧。”
张彤云比6葳蕤还害羞,彤云者,红霞也,据说是幼时张彤云常常害羞脸红,其父张墨就给她取名彤云,张彤云虽
说自幼与顾恺之相识,但十年后再见,又是成婚在即,在顾恺之面前更是羞不可抑,紧紧抓着6葳蕤的手,这样壮胆一
些,嘤嘤道:“不去。”
顾恺之好生失望,对陈操之说道:“子重,那维摩诘像在佛诞日之前我怕是敢不出来了,到时你要助我。”
陈操之目视6葳蕤,说道:“苦哉,那我岂不要累趴下。”
6葳蕤抿唇微笑,对张彤云道:“阿彤,去嘛,明日我约你一道去。”
张彤云抬眼看了一下顾恺之,请记住我们的全新域名顾恺之目光炯炯,满脸殷切,便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好。”
顾恺之大喜,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
陈操之笑道:“长康,还须我助你否?”
顾恺之搔道:“似乎不必了。”
6葳蕤道:“阿彤,我们去水边濯足可好。”与张彤云手牵着手向浅滩走去,张府、6府的婢女赶紧跟上。
流水清潺,春光明媚,很悠闲的时光,陈操之看着水边那两个美丽女子,感觉生命的美好,便摘一片柳叶,噙在嘴
里一长三短地吹奏,声音清脆尖利,虽然节奏单调,但仿如天籁——
顾恺之奇道:“柳叶也能吹出这般动听的声音?”
陈操之道:“牧童儿皆会此。”又吹奏起来。
6葳蕤与张彤云坐在河畔青石上,除去鞋袜,雪白霜足浸在清澈溪水中,张彤云轻声惊呼:“冷!”
6葳蕤道:“水是有些冷,很快就习惯了的。”双足轻轻拨水,看波光荡漾。
张彤云看到6葳蕤左足大拇指的乌青,便问怎么伤到了?
这是陈操之的柳叶声传来,6葳蕤回过头去看,与陈操之目光相接,心里甜丝丝的,应道:“游东安寺,不小心踢
伤的。”腰间掖着的香囊,想着怎么送给陈操之。
陈操之与顾恺之走了过来,坐到二女下数丈处,一起濯足,顾恺之吟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
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张彤云颇见羞缩,好在有葳蕤在身边,还安心些。
6葳蕤看到临河生长着几株芭蕉,便赤足去摘了两片蕉叶,递给张彤云一片,然后取出那个香囊,俏脸绯红,纤手
微颤,小心翼翼将香囊置于芭蕉叶上,请记住我们的全新域名着蕉叶舟在这香囊随水浮下,一片芳心亦浮浮漾漾。
顾恺之伸手过去拉了那芭蕉叶近前,在6葳蕤和张彤云惊诧至极的目光中,顾恺之笑嘻嘻将蕉叶舟往陈操之那边轻
轻一推,蕉叶舟加流驶,陈操之拾香囊在手,宝珠玉兰的芬芳扑鼻,嗅之心——
顾恺之见陈操之得到了礼物,很是羡慕,目不转睛盯着张彤云,那企盼的样子很象个孩童。
张彤云大羞,低声问6葳蕤:“葳蕤怎么办呀,我可没有备香囊!”
6葳蕤道:“你把腰间的玉珮解下送给顾郎君啊。”
有6葳蕤做榜样,张彤云羞答答解下腰间那块小玉珮,也学着6葳蕤将玉珮放置在芭蕉叶上,羞怯慌乱,没放置稳
当,而且玉珮比香囊重,蕉叶舟还没流驶到顾恺之面前就倾斜了,玉珮滑落水中,悄然无声。
顾恺之“啊”的一声跳起来,涉水来寻,那是块白玉珮,偏偏这清溪河也多白石,顾恺之眼睛近视,找了好一会没
找到——
陈操之站在岸上道:“长康,站着别动,莫把水搅乱,玉和石头是不一样的,阳光照入水中,玉会隐现光泽,一定
能找到。”
6葳蕤和张彤云都赤足过来寻找,四只雪白的纤足踩在河滩鹅卵石上,裷(这个字怎么打?=。=!)裙、小腿赤*
,很美。
6葳蕤已经看到了水中的那块玉珮,她没声张,扭头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显然也看到了,嘴一奴,微微而笑。
这时,张彤云也看到了,快活地指点顾恺之,顾恺之拾起,大喜。
陈操之笑道:“这就是长康所要的一波三折啊。”
三十五、众人皆是我独非
天阙山雅集,极一时之盛,易钗而牟(不会打这个字!)的谢道韫厕身其间,可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天阙山山势奇特,状如牛双骑,俗称牛山,山多松、竹和桃树。暮春三月,漫山遍野葱葱郁郁,桃花盛开,烂
漫争艳,花团锦簇,云蒸霞蔚。
以王羲之、谢安为的建康名流游览山景、修禊事必,便在事先布置好的小溪流畔踞石危坐,漆杯盛酒。置于曲折
的流水上,岸石确(不会打,囧)磊,漂杯多阻,杯停在哪个人面前,那人便要饮酒并赋诗一。
天阙山多奇松,今日诗题便是《咏松》,谢道韫与两个堂弟谢朗和谢韶依次而坐,眼见漆杯将*停在谢韶面前,谢
韶尚未有佳句,足尖轻踢,一粒小石子入水,漆杯荡开,晃悠悠停在了谢道韫面前——
参加雅集无论长幼都是要赋诗的,永和九年的会稽兰亭雅集,王羲之的幼子王献之年方十岁,随夫兄参与了集会,
也赋诗一,所以谢道韫不能再像上次司徒府旁观陈操之辩难那样在叔父谢万身后韬光养晦了。
谢万向王羲之诸人介绍谢道韫时称这是谢氏远亲、上虞人士、姓祝名谢字英台,参加雅集的6禽识得这个祝英台,
6纳则听说过祝英台这个名字,知其曾在狮子山徐氏学堂求学,其余人根本没听说过祝英台之名。只见其身形单薄、敷
粉熏香,容止倒是不错,但想必才学有限,不然的话何以默默无闻!
谢道韫以祝英台身份出现,除了在吴郡与陈操之在一起是颇锋芒之外,其余都是不想惹人注意的,今日参加天阙
山雅集,本是为陈操之而来,早就想好若要赋诗就聊以塞责即可,但未见到陈操之,心中惆怅。而其他人毫不看重她,
谢道韫心中孤傲之气无法抑止,她不甘心做一个终老闺中的所谓才女,决心一展才华,让建康名流从此知道祝英台——
谢道韫举杯一饮而尽,用纯正的洛阳正音吟道: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矣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飖。”
谢道韫鼻音浓重的洛生咏一出口,。王羲之、王彪之、王坦之诸人便频频颌,心中叹妙,若论洛生咏。谢安石第
一,而这个祝英台音韵纯正,鼻音很有谢安石的雅致,再细赏其咏松诗,更是惊叹。这咏松诗看似模仿嵇康的《游仙
诗》,但风韵高迈、气象高华,有着壮阔的胸襟和非凡的才思,与求仙的嵇康相比更显儒家入世的积极姿态,单从这
诗的简约清韵、洗尽闺阁脂粉气的诗作来看,又有谁敢说此诗是出于女子之手!
王羲之击节赞叹,连称好诗。对谢万说道:“万石兄,你这表侄才华高妙,这洛生咏是安石兄亲自教导的吧?如此
少年俊彦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是我孤陋寡闻乎?”
谢万稍微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侄女谢道韫会在雅集上崭头角,事先不是说好只是聊为应付而已吗?不过王羲之如
此夸赞,谢万自然不会不悦,含糊道:“英台自幼由吾兄安石教导,以前一直未出东山,是本月才从会稽来建康的。”
王羲之笑道:“很好,看来英台世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问谢道韫:“精于何典?”
谢道韫也不谦虚,朗声道:“儒玄典籍,靡不通览。”
曲水畔诸人出一片惊叹声、哂笑声。
王羲之微笑道:“即儒玄双通,那就请世侄试释庄子逍遥游。”
谢道韫当即洋洋洒洒、辨析千言、善标综会、义理新奇——
众人皆惊,方才哂笑谢道韫大言不惭的,这是都对这个翩翩美少年刮目相看。
王羲之叹道:“不复支公之后更闻此逍遥论,万物各适其**并非逍遥。惟无*方能逍遥,妙哉此论!”又问:“世
侄善书否?”
只一杯酒,谢道韫就似乎已,颇显狂态道:“篆隶行楷皆精。”
王羲之哈哈大笑:“少年志气,正该如此。”命人取小案和纸墨笔砚来。
谢道韫更不推辞,先以《曹娥碑》体汉隶将方才咏松诗书写一遍。再以谢安体行书将书写嵇康《游仙诗:
“遥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葱。自遇一何高,独立迥无双。愿想游其下,蹊路绝不通。王乔弃我去,腾云驾六龙。飘
飖戏玄圃,黄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旷若童蒙。采药钟山隅,服食改姿容。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临觞奏九韶
,雅歌何邕邕。长以俗人别,谁能睹其踪。”
两张诗笺众人传看,都赞祝英台书法清隽脱俗,大有(这几字看不到,=。=!)
王羲之叹道:“我以为吴中山水。出一个陈操之已经是钟灵毓秀,未向更有英台世侄这样的逸才,实在可喜,安石
兄、万师兄教导有方啊。”命人把陈操之所书的诗笺《迈迈时运》与众人传看,皆赞叹,就有人说陈操之、祝英台堪称
一时瑜亮——司徒府府长史、大名士袁耽有意为会稽王招揽贤才,问:“英台世侄来京,对前程有何打算?”
谢道韫道:“小侄年已二十,至今未婚。先要考虑婚事,再论其他。”
谢万、谢朗、谢韶都是目瞪口呆,不明白谢道韫想要做什么!
王羲之笑问:“世侄可有意中人?”
谢道韫答:“有,便是我表姐谢道韫,我知表姐清谈选婿之事。我要辩难赢我表姐,然后迎娶她。”
众人哗然,无比惊讶,只听这个恃才放旷的祝英台又道:“自此以后,由我来代替表姐应对各方辩难。哪位年少俊彦能在辩难中折服我。我即回东山隐居,终生不娶。”
袁耽之子袁通袁子才与身边的温琳耳语道:“此人着实狂妄啊,改日我们与他辩难,把他赶回会稽去。”
温琳比较持重,说道:“这个祝英台敢这么说,定有大才,听其逍遥论,非你我所能敌。”
袁通对祝英台直言要娶谢道韫大为不满,上虞祝氏不过是此等氏族,没听说陈郡谢氏和上虞祝氏是姻亲啊,但这是谢万亲口所言,袁通不得不信,而且祝英台堂而皇之地说要娶谢道韫,谢万只是瞪了瞪眼睛并无半句斥责,难道谢家真会把谢道韫嫁给上虞祝氏,这可真是不可思议,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颍州庾氏、琅琊诸葛氏、太原温氏,还有他陈郡袁氏,这么多高门大族的杰出俊彦竟会比不过这么一个祝氏子弟?
“不行,一定要把这个祝英台赶回会稽,若让谢道韫嫁给了他,建康城这么多高门子弟岂不都要颜面尽失!”
袁通这样想着,对温琳道:“不如把陈操之请出来,让他与祝英台辩难——”
温琳笑道:“妙计!陈操之的辩才我们都见识过,赢祝英台应该不在话下,让这两个此等氏族子弟鹬蚌相争也好,他们名声太盛,倒显的我等无能了。”
袁通道:“陈操之倒还谦逊。这个祝英台实在太狂妄了,而且陈操之追求的是6氏女郎,与我等南渡氏族没有冲突。”
天阙山雅集,谢道韫一举扬名,王献之、袁耽诸贤对他的评价是:才华横溢,简傲任诞——从此无人不知上虞祝谢祝英台。
谢万带着子侄回到乌衣巷谢府,谢万踞坐胡床,脸色沉肃,严厉训斥谢道韫胡闹,说道:“上虞祝氏与我陈郡谢氏何干,你扬祝氏之名何为!荒唐!荒唐,祝英台要娶谢道韫,简直荒唐至极!如此一来,你还如此婚嫁,你是打算终老谢家了吗?”
谢道韫也不辩解,俯无语。
谢安夫人刘澹听说道韫被训。赶来劝解,领了谢道韫回了内院,问知今日天阙山雅集之事,谢夫人刘澹失笑,问:“元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谢道韫知道三叔母刘澹最疼爱她,便道:“三叔母,我要以祝英台的身份和阿遏一样步入仕途。”
此语可谓石破天惊,饶是谢夫人刘澹见识不俗且有英气,也是瞠目结舌半晌方道:“元子,你不打算嫁人了?”
谢道韫眼望西天晚霞,心道:“腾跃未能升,顿足矣王乔——王乔不我待——王乔不我待——”
王乔,仙人王子乔也,《古诗十九》有云“仙人王子乔,难有与等期。”《列仙传》载:“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与凤凰鸣”
谢道韫在咏松诗中对仙人王子乔表示了渴慕和向往,又感叹王子乔之缥缈不可追,却原来是在寄托对陈操之思慕啊。
面对叔母的追问,谢道韫道:“众人皆是我独非,就以此生特立独行一回!”
谢夫人刘澹听侄女此语甚是坚决,心下惕然,当下没说什么,夜里便写一信,次日派人送往吴兴,向谢安报知此事,又直言谢道韫喜欢陈操之。看谢安是何意见?道韫是最敬重三叔父谢安的。
三十六、夫子动心否?
三月初四,6葳蕤约张彤云去瓦官寺看陈操之、顾恺之绘制壁画,张彤云欣然而往。
昨日清溪河畔蕉叶舟送玉珮。失而复得,张彤云与顾恺之的感情便亲密了许多,从孩童时的迷蒙友情一下子跨越到男女爱恋之情,分别是四目相交,心中都是莫名的欢喜,期盼着明日再会——
当夜顾恺之兴奋难眠,就来找陈操之长谈,诉说内心微妙的、按捺不定的喜悦之情,大感慨道:“原来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千日读关雎,今日才明白这种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感受。”
陈操之笑道:“很好很好,长康悟了,赶紧去抄《关雎》一万遍吧。”
顾恺之不去抄诗,就在陈操之卧室里高声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遍又一遍,越来越起劲,看来今夜是打算不睡觉了。
冉盛已经去睡了,只有陈操之自己独自赞“妙哉”了,小婵的小塌就在陈操之卧室的晚间,也不能安歇。她烹茶侍候,然后坐在陈操之身侧。笑眯眯听顾恺之吟诵关雎,不时看一眼操之小郎君,心里很欢喜。
顾恺之围绕小案踱步,摇头晃脑地吟诗,满心想的是张彤云,心驰神往。魂不在此——
顾恺之忽然止步不吟了,说道:“子重,我回去歇息了,明日张小娘子还要去瓦官寺看我作画呢。”拔脚便走。
陈操之送顾恺之出小院,关上院门回来,却见小婵伏在小案上睡着了,睡得正香,陈操之不忍叫醒她。便去外间取了小塌上的被褥来,铺在苇席上,轻轻将小婵身子放倒——
小婵身量不高,约六尺三寸。合后世一米五五左右,身子圆润丰盈。好似一枚熟透多汁的果实,解散的髻披垂下来,那沉睡的样子颇有撩人风致——
陈操之扯布衾为小婵盖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解衣上塌安睡,起先好一会没睡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金圣叹的一篇应试奇“空上穷谷中,黄金万两;白葭沧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金圣叹连书三十九个“动”字。意思是说要四十岁后才能不动心。而现在则要大动而特动。
陈操之心想:“夫子年方几何?前世二十七,今生一十九,动心否乎?”在黑夜里笑了笑,渐渐睡去。
小婵一觉醒来,晨曦入户,大约是卯初时分,现自己睡在书案边苇席上,稍一回想,便记起自己昨夜伏在书案上睡着了,这垫褥、布衾自然都是操之小郎君为她铺好、盖上的,这样一想,就觉脸颊通红,即欢喜又感动,起身撩开帷帐看尚在熟睡的小郎君,小郎君向里侧卧,有轻微的鼾声,肩背出一大块未遮盖,小婵为小郎君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将苇席上的被褥搬我外间小塌。盘腿坐在榻上痴想了许久——
陈操之所绘制的阿修罗像白描部分已经完成,阿修罗一身两头,一个头极丑陋,是粗野男子的相貌,另一个头则是娇美姝丽的女子,瑶鼻樱唇。勾勒极为精致——
张墨、张玄之也一道来看陈操之、顾恺之作画,顾恺之虽曾声明“我画未成,不喜围观”,但张彤云要看,他自然答允,他的维摩诘菩萨像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主像完成后,还有身形较小的其他罗汉、侍者像,任务颇繁——
长老竺法汰得知与卫协齐名的张墨张安道先生来寺,赶紧来相见,请张安道指点这东西两壁的佛像,张墨道:“佛像非我所长,操之、恺之后生可畏,我不如也。”
顾恺之对竺法汰道:“长老,这壁画宏大,佛诞在即,我与子重都恐难以完成啊,若每日来画,则过于劳累,又恐画得不如意——”
竺法汰闻言眉头紧皱,若四月初八前不能完成大雄宝殿东西壁画,这对瓦官寺影响很大,佛寺也讲攀比,这瓦官寺就是要和龙宫四比、要和建康的天师道道馆比,其时江东佛教远不如天师道兴盛,所以吸引信众是务,而一年一度的佛诞是向民众宣示佛法的最好时机,浴佛、行像、放生,可吸引大批信众——
顾恺之又道:“长老不必忧虑。办法也不是没有,请两个助画者就好了。”
竺法汰赶紧道:“壁画之事全由顾檀越和陈檀越做主便是。顾檀越认为哪位助画合适,老僧便登门去请。”
顾恺之朝6葳蕤和张彤云二人示意,说道:“长老,(有几字看不清)就是这两位女善信。”
6葳蕤、张彤云方才向竺法汰行了礼,竺法汰知道6葳蕤是6纳之女、张彤云是张墨之女,又是顾恺之的未婚妻,张彤云来帮顾恺之作画无妨,但6葳蕤就有微妙了。据说6始是严厉反对6葳蕤下嫁陈操之的——
竺法汰稍一迟疑,眼望6夫人张文纨,合什道:“6夫人意下如何?”
张文纨微笑道:“也无不可。就怕画得不好。”
竺法汰也有这样的担心,虽然听说6葳蕤、张彤云都是张墨的传人。但一幅画不同的人合作来画,难免会出现不协调。
陈操之道:“竺法师放心,画像主要部分都是我和长康来画,6小娘子和张小娘子可以帮助画一些衣褶线条、法器、祥云,画这些不难。单颇费时间,有两位小娘子相助,佛诞前就一定能画成。”
竺法汰练练称善,合什而退。张墨望着从妹张文纨笑道:“这可算是千古佳话了。”
张文纨笑了笑,心里颇不安宁,葳蕤与陈操之一起作画之事若被二伯父6氏知晓,只怕很不妙,她现在底气不足,若有了身孕,她会胆壮许多,也不知那食疗方效果如何?不过这几日6郎似乎兴致颇高——
6夫人面色微红,赶紧岔开年头,问陈操之:“操之,识得上虞祝谢否?”
陈操之一愣:“祝谢是谁?”
6夫人补充道:“祝谢祝英台。听说与你在吴郡同学?”.
陈操之心跳加快,答道:“是。”
顾恺之道:“祝英台与子重是莫逆之交,此人极有才,却有隐逸之志。张姨为何说其他?”
6夫人道:“我听葳蕤父亲说。昨日天阙山雅集,祝英台一鸣惊人。深得王右军、袁长史诸位高贤的赏识。”
陈操之墨眉微蹙,心想:“英台兄怎么突然如此锋芒毕了!”
顾恺之由衷欢喜,说道:“祝英台之才不在子重之下,他要扬名是很容易的事,看来他是受子重影响,也有用世之志了。”
6夫人笑道:“据闻这位祝英台是陈郡谢氏的远亲,来建康是向谢氏女郎求婚的。”
“求婚!”陈操之大奇,“哪位谢氏女郎?”
6夫人道:“自然是咏絮谢道韫了。”
顾恺之不明究竟,大赞道:“绝配!绝配。谢氏女郎高傲,祝英台亦是高傲。”
陈操之沉思半晌,他明白谢道韫的心思了,谢道韫想是用祝英台的身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奋斗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谢安、谢万会答应吗?
次日午后,陈操之去乌衣巷拜访王羲之,告以因故未能赴天阙山雅集。向王羲之致歉,王羲之笑道:“操之为与会,实在可惜,不过此次雅集,大有收获,上虞祝英台,奇才也,操之可曾知道此人?”
陈操之道:“英台兄与我曾在吴郡同学,博学多识,我甚敬佩。”
王羲之喜道:“原来操之与英台是同学,他是近日来京的,可曾与你相见?”
陈操之道:“尚未及拜访,不知他寓居何处?”
王羲之道:“谢氏是其远亲,祝英台便住在谢府,我便陪操之去见那祝英台。”
王羲之与陈操之来到谢府,与谢万分宾主坐定,王羲之即道:“万石兄,请让英台世侄出来一见,我刚才得知,英台与操之乃是同学,都曾受教于京口大儒徐藻门下。”
谢道韫与谢玄在吴郡徐氏草堂求学时,谢万正在徐州厉兵秣马准备北伐,后来虽曾听说道韫曾男装与谢玄一道出外求学,但因事已过去。也未在意,并没有责备道韫,没想到几日道韫的同学陈操之来登门求见了,这实在让谢万尴尬,但王逸少在此,又推脱不得,只好名身边侍立的谢韶去请祝英台出来相见。
谢万知道那个表侄一时半刻出不来,要敷粉易装啊,便问陈操之与祝英台在吴郡同学时的情况。陈操之只谈与谢玄的友谊,对祝英台则轻描淡写,说祝英台深居简出,难得到草堂听课只辩难过几次,深服其才——
王羲之道:“听闻会稽王有意聘祝英台为舍人,袁彦道推荐的。”
谢万练练摇头道:“不妥不妥,此子体弱多病,虽然颇有才学,但不适合为官,只适合隐居修身。”
三十七、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纶巾襦衫的谢道韫缓步而出,先向叔父谢万施了一礼,再向王羲之行礼,最后来到陈操之身前,细长的眼眸在陈操之脸,微微而笑。作揖道:“子重,吴郡一别,忽忽三载,听闻子重声名雀起,忝为同学,英台亦有荣焉。”
陈操之自然也是道了一番契阔。对英台史天阙山雅集一举成名表示欣慰和敬佩,谢万在一边瞧不出二人半点破绽。
王羲之见这个祝英台身形纤细柔弱,与峻拔秀挺的陈操之相比的确单薄得多,看来谢万说此子体弱多病并非虚言,便好心道:“英台贤侄,老夫早年也是体弱多病,后得幽究山隐士许迈的养生方,常年服用,颇有功效,不过服此方必须与寒石散同服,贤侄可愿一试?”
陈操之眉头微皱,却见谢道韫向王羲之躬身道:“多谢逸少公,请逸少公赐方。”
王羲之命取笔墨来,书写隐士许迈的养生方赠与谢道韫,又提起会稽王招揽贤才之事,谢道韫看了叔父谢万一眼,谢万瞪着她,谢道韫便对王羲之道:“晚辈暂无仕进之念。”
王羲之笑道:“婚姻第一。”见谢万脸有不豫之色,想必陈郡谢氏是不愿与祝氏联姻的,就不再说此事。只与谢道韫、陈操之论诗谈玄。不觉日暮,便与陈操之一道告辞。
谢万送王羲之、陈操之出府。回到厅堂想训斥谢道韫几句,这都是她前日在天阙山惹来的麻烦,她一个女子现在竟有同学往来了,这成何体统。
谢道韫不在堂上,侍僮说道韫娘子已回内院,谢万只好作罢,心想以后再有人来访祝英台,就说已打回上虞了,然后严诫谢道韫不许男装外出,不出半载,祝英台之名就会被人忘却。
陈操之与王羲之别后,心殊怏怏,也不乘牛车,与冉盛跟在车边步行。过朱雀桥时听到后边有人唤道:“子重留步。”回头看,襦衫翩翩的谢道韫在夕阳下快步走来。
谢道韫命两个家仆在桥头等着,她与陈操之悠悠走过朱雀桥,又对冉盛道:“小盛莫跟着,我与你家小郎君单独说几句话。”
冉盛便立在朱雀桥西,看着小郎君与祝郎君在河畔缓缓而行。
“子重,你似有话对我说。”
“嗯,是,那寒石散切莫服用。”
谢道韫微微一笑,说道:“在吴郡时子重便对我说过寒石散的诸多危害,我岂会不记得,只是我不领逸少公的好意,这体弱多病如何得好!”
谢道韫现在说话并未装男子的嗓音,是她本来的宛转低沉的女声。
陈操之侧目看着谢道韫,谢道韫在男子当中也算得上中等身量,当然,与他相比还是矮了近四寸,不过因为身形纤瘦,显得高,颊边之粉未敷匀,出娇嫩本色。
“英台兄真要出山为官了吗?”
“正是,子重以为妥否?”
陈操之指了指谢道韫左颊,含笑道:“小有不妥;
谢道韫伸手在颊轻轻一抚,明白陈操之指的是什么,不禁红了脸,说道:“何必究此小节,今日是太匆忙的缘故。”
陈操之道:“我对女子为官倒不认为有什么离经叛道,英台兄之才更胜男子,没什么不能胜任的。只是为英台兄计,总是觉得不妥,因为英台兄毕竟还是女子啊。”
谢道韫望着斜阳下金波粼粼的秦淮河,道:“身为女子太拘束,生年不满百,何不尝试之?“
陈操之默然半晌,问:”令叔父安石公、万石公会答应吗?”
谢道韫道:“我昨日写了一长信,内有‘中兴三策’,派人赴姑孰呈递桓大司马,若无意外,桓大司马应该会遣人来建康辟我为掾吏,到时只要我一意坚持,我叔父是不会违逆桓大司马之意的,毕竟陈郡谢氏还要曲意交好桓大司马。
陈操之摇头微笑,这个谢道韫真是敢想敢做,她拟的“中兴三策”定是关乎治理江东和北伐中原的谋略,桓温重实用之才,而且祝英台之名已经传扬开来,姑孰的桓温对京中之事可谓了如指掌,定会征召祝英台入西府,前年谢安出山,为了与桓温修好,屈尊入西府为八品行军司。所以说桓温要辟祝英台为属吏,陈郡谢氏还真不好推托,谢道韫可谓是算无遗策啊——
陈操之道:“若被人现你是女子那岂不是糟糕!”
谢道韫嫣然一笑:“我去西府,除公务外,不与他人交往,别人如何知道我是女子?就算有些疑心,也无从验证——”
话一出口,觉得此言不妥,脸一红,转身背对着陈操之,继续道:“知道我身份的只有阿遏和你,在西府,你与阿遏可以帮我掩饰,这应该不是难事。”
陈操之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支持你。”
谢道韫回过头来,凝视陈操之的眼睛,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知我,那就是你。”
陈操之轻声诵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谢道韫也跟着念诵一遍,眸光盈盈,忽然一笑,说道:“子重,听说你以《弈理十三篇》换得秦淮河畔四十亩地,可有此事?”
陈操之道:“棋谱乃无价之宝,我换亏了。”
谢道韫大笑,双颊梨涡深陷,说道:“那我白得你的棋谱,你岂不是更亏。”
陈操之瞧着谢道韫的笑靥,微笑道:“得一知己,又何亏焉。”
谢道韫止笑,问:“子重佛像画得如何了?”
陈操之道:“十画其二。”
谢道韫道:“待画成后我再来欣赏。”停顿了一下,问道:“6小娘子还常去瓦官寺看你作画吗?”
陈操之点头道:“是。“
谢道韫微笑道:“看来子重好事将成了。”
陈操之道:“难。”
“子重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谢道韫朝对岸一望,说道:“我先回去了,等下四叔父寻不到我,必怒。”
陈操之陪谢道韫走回朱雀桥边,谢道韫道:“子重请回吧,我在桥会,目送你。”说这话时,不由得想起那年在吴郡的明月夜,两个人从不上镜湖畔漫步到真庆道院,又从真庆道院走回小镜湖畔——
这一刻,谢道韫感觉昨日重现,看着陈操之的牛车远去,心里异常的欢喜。
此后半月,陈操之一心绘制瓦官寺的佛像壁画,6葳蕤与张彤云每日必到,助陈操之和顾恺之作画,二女皆有不凡画技,所绘璎珞、宝幢、祥云、坐辇,绝不会有良莠不齐之虞。
竺法汰放心,来大雄宝殿看过几次,现这两对璧人配合作画,真是珠联璧合,壁画进展大为加快,而且画得极好,竺法汰大为宽慰。6夫人张文纨起先几次还陪著6葳蕤,自三月中旬便让6葳蕤独自前来,6葳蕤正中下怀,每逢双日午后就带上三、五仆从,去张府约了张彤云便来瓦官寺,作画一个多时辰,便歇下,双双到后殿叙话,张彤云起先都要和6葳蕤走在一起,渐渐的就各顾各了——
6葳蕤觉得长这大,在瓦官寺作画这一个月时间活的时光。欣然而来,甜蜜而返,夜里做梦都是和陈郎君在一起——
三月二十四日,陈操之的八部天龙壁画素描勾勒已全部完成,顾恺之的维摩诘菩萨像再有一日时间也可以完成,现在就要开始著色渲染了。佛像讲究色彩夸张、浓烈,为的是起到惊世骇俗的效果,陈操之觉得常用的朱红、籐黄、花青三色虽然相互调和之后色彩表现也颇丰富,但还是有些单调,他知道后世国画用色更为多样,有石青、石绿、赭石、铅粉、白垩、胭脂等,这几**与顾恺之在府上已经尝试过多次,顾恺之对色彩效果大为赞叹。
这日午后陈操之开始为帝释天装饰色彩,一边等著6葳蕤到来,现在素描色勒已完成,著色渲染之事6葳蕤和张彤云只能作壁上观,并不是说她二人画技不及陈、顾,而是著色渲染必须整体著眼,局部分人作画会影响壁表现效果。
陈操之正调色作画时,见短锄急急而来,花容失色,气喘吁吁,说葳蕤和彤云两位小娘子在寺
前遇到浪荡子的纠缠,把她阿兄板栗都打伤了,请陈郎君、顾郎君赶紧去相救——
陈操之一听,搁下手中画笔。从板梯上跃下,打开大殿正门,大步奔出,扫视殿前广声场,未看到冉盛,便让来震赶紧去找冉盛,他和顾恺之先出了寺门,因为是在佛寺作画,顾恺之只带了两个仆从,俱有武艺。闻声都跟了出来。
冉盛飞奔赶到,急问:“小郎君,出了什事?”
陈操之朝山门外一望,见三、四辆牛车停在那里,前面四、五个人拦路,便道:“小盛,去把那几个拦路的赶开,让6小娘子、娘子过来。”
冉盛答应一声,大步冲下,疾逾奔马,顾氏的两个仆从也急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