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年轻的好处
顾明义沉着眉头在漫天的水雾中行走。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江水之中便会在他下一脚落脚的位置伸出一道水柱,将他的身子接住。
他虽然行走在江面之上,却又似如履平地一般的从容不迫。
但从他脸上的神色却不难看出,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苏长安的气息消失了。
他不太确定那水炮是否成功击中了苏长安,按理说他一个问道境的修士在这水龙的一击之下断无生存的可能。
可是苏长安的确很不一样,和那些顾明义所接触的任何一个问道境的修士都不一样。
他强得可怕,同时手段层出不穷。
更何况,苏长安如此坦然的接下了一位星殒的比斗,就算顾明义成竹在胸,可也不愿意相信苏长安就这般轻易的被他击败。
他不相信苏长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可是,苏长安的气息确实消失了。
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了半点踪迹。
此刻虽然漫天的水雾,但这里是他的世界,这水雾并不能阻拦他的视线。
但他极目四望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苏长安的身影。
“呜~!”庞大的水龙在那时来到了顾明义的身旁,它没有方才那凶煞万分的模样,它在顾明义身前低怂着脑袋,像极了一条等待主人夸赞的家犬。
顾明义摸了摸那水龙的头颅,算是安抚了它。
而后他皱着眉头继续在迷雾中前行,试图找出苏长安的踪迹。
江面之上除了那奔流不息的浪涛声,便再无他音。
这样的寂静让顾明义心头愈发不安。
甚至隐隐约约间生出一股烦躁感。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迷失在密林中的猎物,而苏长安则是伏蜇于密林之中的恶狼。
我明敌暗。
这感觉着实让人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点忽的在顾明义的背后浮现,顾明义的心头一震,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几乎就在第一时间,他转过身子,身下的江水猛地向上涌动,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道由江水组成的屏障。
就在那屏障形成的一瞬间,一条由三千灵剑组成的剑龙豁然自迷雾中露出了自己狰狞的模样。
它们呼啸而来,狠狠的撞在了那道江水帘幕之上。
一时间水汽剑意涤荡。
江龙不断的冲撞在那江水帘幕之上,这样撞击,让那帘幕开始不断的颤抖,而组成剑龙的灵剑也随着这样的撞击不断的向着两侧飞射而去。
顾明义的瞳孔陡然放大,这剑龙之中说裹挟的力道着实让他心颤,若不是自己即使撑起了江水屏障,恐怕此刻已然被那剑龙所伤。
但他毕竟是星殒,一旦给了他反应的时间,想要再伤到他便是难上加难。
他眉头一挑,愈发汹涌的江水涌上,将本来在剑龙冲击之下摇摇欲坠的江水帘幕加固得宛如金汤。
这时,那剑龙终于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在这样的冲撞中,四散开来,隐没在迷雾之中。
顾明义散去自己身前的灵力屏障,看着再次归于平静的迷雾四周,他想要趁着苏长安出击的瞬间寻找苏长安的踪迹,但是却无奈的发现,苏长安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然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公子身为天岚院传人,难道就只会暗地里放冷箭的勾当,不敢与顾某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吗?”
“也是,怪不得如今的天岚院名存实亡,有苏公子这样的鼠辈在,天岚基业又如何保得住?”
说这话时,顾明义运集了周身的灵力,洪亮的声音蓦然响起,透过漫天的迷雾在江面上荡漾开来。
他想要以此激将苏长安。
这自然是极为拙劣的手段,顾明义对此倒也未有抱有多大的期望。
可是他声音方落,一道高亢的剑鸣声乍起。
“找到了!”顾明义心头一动,他寻着那剑鸣升起的方向猛地一挥手,方才那蛰伏在他身下温顺如家犬一般的水龙猛地发出一声长啸,拖着漫天的江水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冲去。
砰!
一声脆响,顾明义极为真切的看见一把长剑被那水龙巨大的身躯所撞飞,落入江水之中。
而那长剑之后一道身影便在那时被水龙撞个正着,瞬息淹没在水龙巨大的身体之下。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顾明义将这些看在眼中,忍不住摇头感叹道。
但这样的神情在数息之后便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因为透过他与水龙的联系,他感觉到水龙所撞上的人影,并非苏长安而是一道虚影。
他若有所擦,猛地仰头看去,却发现天空不知在何时黯淡了下来,穹顶之上赫然有七颗星辰闪耀。
这是领域,苏长安的领域!
他感到不可思议,瞳孔亦在那时豁然放大。
苏长安竟然能在他的世界中张开自己的领域!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星殒的世界自成一体,除了同级别的世界,否则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星殒的世界中张开自己的领域。
这也是为什么星殒之下不可能杀死星殒的原因之一。
可是为什么苏长安能够做到?
这让顾明义感到不解。
当然,这样的不解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一声比之方才还要高亢千百倍的剑鸣在他的身后忽的响了起来。
顾明义大惊失色,他猛地转过了头,望向身后。
他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唤出江水抵挡苏长安。
但这一次,苏长安比方才快乐数倍。
几乎在顾明义转身的瞬间,苏长安的剑已然贴在了顾明义的面门。
顾明义的眸子中倒映着苏长安冷峻的脸庞。
惶恐之色第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而后,一朵漆黑的莲花在他的眼中缓缓绽开。
“终究还是太大意了。”
苏长安的声音犹如恶魔呢喃一般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的身子在那时好似一个皮球一般重重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好看的弧线,然后狠狠的坠入江水之中。
“顾家主,很多时候,年轻也并非坏事。”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道黑芒,手中那把漆黑的长剑一体,漫天灵剑在那时从四方汇集而来,悬于他的头顶。
他一声冷哼,那三千灵剑便如得敕令一般,呼啸着朝着顾明义落入江水的方向爆射而去。
第十章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刀光如虹
长剑呼啸,呼啦啦的刺破江面。
如蛟龙入海,又似大雁南去。
苏长安眉头忽的皱了皱。
他的手向上一举,那些方才还气势腾腾,奔涌入海的长剑在那时像是被定格了世间一般,猛然止住。
而后剑身一阵轻颤,纷纷飞回了苏长安的头顶。
顾明义,已经不在那里了,刺下去除了耗费灵力,对于苏长安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
他转过了头,看向身侧,而那时,他头顶的三千灵剑亦纷纷调转剑芒,指向苏长安目光望去的方向。
噗!
一道破浪之声响起。
顾明义的身子忽的从那江面之下窜了上来。
他浑身湿透,衣衫之上尚有一些被利器划破的痕迹,那被他一丝不苟的打理好的长发也不知在何时候丢了发簪,胡乱的垂在双肩。
他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神情是说不出的狼狈。
他看着苏长安,眸子中的惶恐褪去,渐渐被一抹浓重的怒意所替代。
他说:“你很好,很好。”
声音沙哑,就像是从喉结之中挤出的一般。
似乎是感受到此刻顾明义心头的怒意,他脚下的江水开始疯狂的翻涌,就像是被煮沸了浑水。
“......”
苏长安沉默,他执着剑,望着顾明义,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哗!
一道轻响荡开。
像是某种信号一般。
江水开始不断的上涌,不断的朝着顾明义汇集。
它们就像是拥有灵智一般将顾明义的身子众星捧月一般的缠绕。
转眼之间这滔滔江水已有近半涌到了半空之中,本来渐渐散去的水雾在这时再次浓重起来。
“可那又怎样,你杀不了我,我是星殒,我的命在星辰,你斩不到我的命星,便杀不了我。”
顾明义的声线在那时高了起来,他的双手被他举过头顶,周身灵力开始疯狂的翻涌。
那时这滔滔的江水依然尽数被他凝聚于半空,但他再次看向苏长安的时候,他眸子中的色彩却忽的平静下来。
“所以,很可惜,你要死了。”
他极为淡漠,也极为笃定的说道。
“大江东去。”伴随着一声暴喝,那漫天江水便在那时以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姿态朝着苏长安涌来。
八千丈江水,惶惶东来。
其威势之大,虽然还未及身,但当他们涌动那一刻起,苏长安便豁然感受到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
他身处顾明义的世界之中,自然无法逃出,以期避开这江水。
是的,他已无退路。
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从北地到江东。
他一路如丧家之犬般亡命天涯,几乎走遍了大魏河山的每个地方。
这天下早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江东是唯一的净土,也是他唯一可以安身之处。
他怎能退?退了又能去何处?
亡命之徒,已无退路。
唯有...
刀光如虹。
苏长安的眸子中神光一凝。
夏侯血再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动了起来。
身后是三千灵剑如龙。
身前是漫天江水如海。
他说:“是的,我杀不死你。”
他极为平静的说道,脸上的神色亦如其声线一般淡漠。
但下一刻。
他的眼睛豁然睁大,像是发了狂的狮子。
他发簪不知在何时脱落,一头长发在罡风中胡乱的搅动,像极了雄狮鬃毛。
他张开嘴。
身后三千灵剑之中纷纷出现出一道道身着白衫的虚影。
他说。
不。
他嘶吼道。
不。
是他们嘶吼道。
“但是,我们能!”
那一刻,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
他身后的三千灵剑已然消失不见,但不知何时却多出了三千道与苏长安一般高高跃起的身影。
他们的衣衫雪白,他们的长刀雪白。
但眸子却猩红无比。
“杀!”
雷霆之音响起。
那声音如此锋利。
划破了漫天的迷雾,亦撕开了滔天的江水。
顾明义的脑袋在那时一阵轰鸣。
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景象。
那是雄踞江东百年的猛虎,那是白衣渡江的修罗。
但当那耀眼的刀光散尽。
出现在他面门却是苏长安赤红的眸子与他明亮的长刀。
他一刀斩下,身后却似有三千刀客的虚影与之重叠。
顾明义并不确定自己所看见是否就是真实,但在那一刻,他确实仿佛又见到了那位令天下胆寒的刀客,那只卧于漓江河畔的猛虎。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
江水不再涌动,就连呼啸的水浪声也在那时平静了下来。
砰。
一声脆响荡开。
这世界的变幻开始浮现一道道如毒蛇一旦的裂纹,那裂纹不断的蔓延,只是瞬息的光景便已然纵横了整个空间。
砰!
又是一声脆响,却比方才要响亮得多。
画面犹如破碎的镜面一般忽的落下一块,然后,整个世界就在那时轰然崩塌。
苏长安与顾明义的身子在那时再一次出现在了演武场上。
时间的齿轮在那一刻忽的又一次开始旋转。
满脸骇然的顾明义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数百丈,直到将那楚家院门高高的围墙撞出了与巨大的挖坑方才停了下来。
这场大战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但那些远远观望的看客们却仍处在某种难以言表的震惊之中。
顾明义将苏长安拉入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外人难以看清在那世界之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最后,但那世界破碎之时,苏长安的刀落在了顾明义的头顶,而顾明义的身子也在那时倒飞了出去。
胜负,显而易见。
但顾明义是星殒。
是人间神祇,是不可战胜的星殒。
可他又结结实实的败了,败在不过问道境的苏长安的手中。
直到这时人们才记起,这个男孩是莫听雨的徒弟。
是那个太一境便可以斩杀星殒的刀客的徒弟。
那些顾明义带来的族兵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们忙不迭的来到顾明义倒下的地方将他的身子扶起。
而后警惕的看着苏长安,虽然此刻的苏长安看起来有些狼狈,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些打颤,甚至虎口还在向下渗着鲜血。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对他出手。
他们看着他,就像是在警惕一只随时便会跳起伤人的恶兽。
“带他走吧,三日之内,我要看见六家的信物交上,否者我便...”
苏长安冰冷的声线忽的响起,他的目光在在场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诸人低眉,根本不敢触碰着少年的目光。
“屠你满门!”
言罢,一道浩瀚的灵压荡开,直压得在场诸人喘不过气。
他们哪还敢有半分的非议,纷纷低眉顺手,带着自己的诸人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的离开,唯恐多停留一会便会丢了性命一般。
而这时,楚家的弟子们也满脸兴奋的围了上来,他们看着苏长安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崇拜。
但是仍有心思缜密之人尚有一些不解。
顾明义并没有死,以他的野心显然并不会就此作罢,保不齐还会生出些什么祸端,就算不杀也得扣留下来,以防不测。
但是这样的疑问在诸人的心头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待到人群散尽,方才还气势腾腾的苏长安忽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奔涌而出,身子便在那时轰然倒地。
第十一章 屠尽满门
楚家的府邸又恢复了生气。
之前被六族压迫,岌岌可危的阴霾一扫而光。
而之前关于楚惜风传位于苏长安的种种不满,也在苏长安如神祇一般出现拯救楚家危局之事之后尽数消除。
现在,整个楚家上下,对于这位年轻的家主都抱有一股近乎狂热的崇敬与畏服。
不过大战之后苏长安的忽然昏迷也的确让好不容易生出些希望的楚家人一阵惶恐,不过好在在悉心的调理之后,苏长安的身子并无大碍,虽然还未醒来,但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楚家为了威慑宵小,对于此事是秘而不发。
转眼,三日过去。
苏长安昏迷前留下的三日之期已到。
但六族的表示臣服的信物除了死了家主的沈孟二家,其余四家均未送到。
正如许多人担心的那样,顾明义未死,这四族便不会这样轻易的死心。
而也在这一点。
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的苏长安终于在卧榻之上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像是从某种安然的熟睡中醒来的一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美的脸。
“罗...罗师叔。”
西凉一别已有近半年光景,期间经历种种让苏长安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罗玉儿的脸上浮出一抹会心笑意,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想要检查苏长安身上是否有何处不适。
“无碍。”苏长安摇了摇头,他只是在与顾明义的对战中强行动用了还未消化完全的黑神之力,将那些刀客们的亡魂从沉睡中唤醒,虚耗过去而已。只要稍加修养并不大碍。
“花师叔他们呢?”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罗玉儿只是孤身一人,不禁问道。
这问题让罗玉儿脸上的神情一暗,她伸手捋了捋自己耳旁的鬓发,声线有些低沉的说道:“花师叔与红玉姑娘再之前的战斗中受伤过重,如今尚还在昏迷。长雪倒是无碍,只是忙于一些琐事,所以就将你交给我照看。”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花非昨与红玉都是问道境的大能,且在问道境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手。昏迷如此之久依旧不见好转,那可想而知是受了何等重的伤势。
这让苏长安很不高兴。
似乎也是看出了苏长安的担忧,她又说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忧,他们虽然受了不小的伤,但是这些日子调养得当,已无性命之忧。”
“唔。”苏长安闻言心头稍慰,他点了点头,但眉头却还是皱了起来。
“说起来这才半年不到的光景,你竟然已经可以和星殒对抗,啧啧啧,看样子当年听雨在北地给我们天岚院捡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罗玉儿调笑道,似乎是想由此转移之前那般沉重的话题。
“那顾明义仗着自己修为星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一次你可是狠狠的帮我们出了一口气!”
但是她本就不善此道,说起这话时皮笑肉不笑,因此也未有达到自己预想的效果。
苏长安依旧皱着眉头,且越来越深,几乎在眉间堆成了小山。
罗玉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如今的天岚早已不是当初的天岚。
她亦不是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
她想要为这些天岚弟子们做些什么,毕竟她也是天岚的一员,也早已看够了那些男人们打着苍生为重的旗号慷慨赴死,独留她一人潸然泪下。
可是她总是做得不好。
总是难以帮到些什么,哪怕她的花师兄一人独挡十余位问道,而她却只能因为修为过低在一旁闲看,甚至在终于轮到她出手时,轻松的便被一位问道境的修士所击败。
最后不得不让司马长雪一个修行不过数月的女子出手。
想着这些,罗玉儿脸上的神色也黯淡了几分。
“我昏迷有几日了?”苏长安忽的问道。
“啊?”罗玉儿一愣,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赶忙说道:“三日。”
不知为何,这半年不见,她觉得此刻她眼前这个小师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是经历了西凉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又或是在这半年中又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眼前的苏长安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一般。
变得沉稳,变得安静,变得一丝不苟,也变得心狠手辣...
“那些家族的信物交上来没有。”苏长安又问道,声线低沉,犹如呢喃,让人听不真切说这话时,他心中的悲喜。
“除了沈孟二家,其余的家族均未有动向。”罗玉儿说道。
“是吗?”苏长安忽的站起了身子,他的手猛然张开,床榻上的剑匣与刀鞘应声飞入了他的手中。
而后他缓缓的将这两样事物在自己的背上系好,而脸上的神色也因此愈发阴冷了下来。但他却自始至终未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长安?你要做什么?”
罗玉儿从这样的沉默中闻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味道,她赶忙问道。
虽然苏长安确实在之前的大战中击败了身为星殒的顾明义,但星殒毕竟是星殒,一次击败也同样让苏长安昏迷了数日。
此刻他旧伤未愈,若是再找上门去,保不齐会生出些什么祸端。
罗玉儿不免有些担忧。
“先带我去看一看花师叔他们吧。”苏长安却在这时抬头看向罗玉儿平静的说道。
他如今的修为不比当初,已经可以很好的驱动若木之力,这想来对于花非昨等人的伤势应当也是有所帮助的。
罗玉儿又是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心中的大石头也暂且放下,这边要起身引着苏长安去往花非昨等人养伤的住处。
“对了,劳烦玉儿师叔找几个熟识这江东之人,待我看过花师叔等人之后,还需有人引路去往别处。”
但这时,苏长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嗯?你要去何处?”罗玉儿不解,她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
“我早已说过,三日交上信物,此事作罢,但既然他们不听...”
苏长安的眉宇间在那时忽的浮现出一抹浓重的煞气,眸子中更是闪过一道极不寻常的血光。
“那便满门皆死吧。”
第十二章 红袍之下
花非昨与红玉的伤并没有大碍,只是损失了气血,一时还未恢复过来罢了。
苏长安动用自己体内的若木为他们注入了生机,红玉的脸色倒是因此好了起来,但是...
花非昨的情况却极其古怪。
生机入了他的体内,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毫无作用。
而且最怪异的是,即使到了这种情况,花非昨的身子依然被包裹在他那一身红袍之下。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记起,似乎自他与花非昨相识以来,从未看过花非昨红袍之下的面目。
“怎么样?花师兄没事吧?”一旁的罗玉儿见苏长安的眉头忽的皱起,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
“很奇怪。”苏长安微微沉吟,他站起身子,伸手就要拉下花非昨脑上的红袍,想要更直观的为他检查身上的状况。
“你要做什么!?”这样的举动让罗玉儿脸色一变,她触电似的伸手拦下苏长安。
“花师叔体内的情况有些复杂,我得好生检查一番。”苏长安这般说道,但目光却极为狐疑的落在了罗玉儿的脸色,他捕捉到了方才罗玉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是...可是...”罗玉儿的目光闪烁,似乎有些迟疑。
“怎么了?”苏长安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隐情,他不禁问道。
“花师兄在昏迷前曾经对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扯下他的红袍...”罗玉儿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为什么?”苏长安愈发不解。“可是我方才为花师叔输送生机时他的体内毫无反应,若是不及时查看缘由,我怕有什么暗伤残留,危及性命也是说不定的。”
苏长安这番话绝非虚言。
他不通药石之道,但每每却能救人于危机关头,所依仗的便是体内那包含磅礴生机的若木。
这生机便是所有生灵存活于世的本源力量。
任何的病症起归根结底都是削弱人的生机,甚至将其湮灭,以此抹除生灵的性命。
而反之,只要生灵体内的生机足够磅礴任何病症都无法与其对抗。
但花非昨却无法吸收生机,这样的情况苏长安只在古羡君的母亲身上看见过。
当然二者又有些不同。
彦铃姬是因为丢失了神性,本身已经是不完全的生灵,所以并无法保留住生机,无论吸收再多的生机都会在短时间内将之流失殆尽。
而花非昨却是根本无法吸收生机,或者说他的身体对于生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就好像这东西并不是他需要的一般。
因此苏长安觉得花非昨此刻所受的伤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可是...花师兄从来都不让人看他红袍之下的模样...”罗玉儿依然有些迟疑。
“从来不?”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他与花非昨相识不久,没看过花非昨的模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罗玉儿不是与花非昨从小便相识吗?怎会也没看过花非昨的模样?
这道理如何说也说不通啊。
难不成花非昨从小便是生活在这红袍之下?
“嗯。”罗玉儿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花师兄是在某一天被天权师叔带到天岚院的,从出现那一刻起,他便浑身裹着红袍...从来不让人看他红袍之下的真面目,用他的话说是小时候的一场灾祸毁了他的容貌,如今的样子极为渗人,所以不愿露出。”
罗玉儿这般说道,将她记忆中花非昨关于此事的托词告知苏长安。
但她仍有某些事情隐瞒了下来。
花非昨从小便对她极好,好到几乎算得上是纵容。
而罗玉儿的性子自小便极为跳脱,花非昨又待她极好,所以在花非昨面前,罗玉儿可以说是肆意妄为。
因此花非昨不让罗玉儿看他的模样,罗玉儿便偏要看。
有一次,她趁着花非昨熟睡之时,潜入他的房内。
想要揭开他的红袍,看一看红袍之下的庐山真面目,但就在她伸手触碰到红袍之时花非昨却猛然惊醒。
她到现在还记得,对她素来百依百顺的花非昨在那一晚发了雷霆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她整整一个时辰。这让罗玉儿明白了这东西是花非昨的逆鳞,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妄提此事。
“这样吗?”苏长安皱着眉头颔首,虽然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但他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些疑惑,就算如此,他绝对罗玉儿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的面貌,始终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人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此刻,关系到花非昨的生命安全,他自然不可能再去顾忌这些。
因此,他冷着眉头对罗玉儿说道:“此事事关花师叔的性命,还请玉儿师叔不要阻拦。”
罗玉儿闻言,也知苏长安不可能拿此事诓骗于她,她微微犹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退开了身子。
“得罪了,花师叔。”苏长安这般说完,便伸出手,就要将花非昨头上的红袍取下。
一旁的罗玉儿也睁大的双眼,她与花非昨相识多年,说不好奇他长相,自然是不可能,此刻就要看到他的容貌,心底莫名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就在苏长安的手触碰到花非昨的红袍,就要取下之时。
一只手忽的伸了出来。
那是花非昨的手。
本已陷入昏迷的花非昨竟然在这个关头忽然醒了过来。
“花师叔!”
“花师兄!”
几乎同时,苏长安与罗玉儿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高呼。
花非昨并没有回应他们,他猛地坐起了身子,红袍之下的脑袋微微转动,似乎是在打量二人。
“花师兄你没事吧?”罗玉儿并未察觉到花非昨的异样,她上前一步问道,眉宇之间是浓重得几乎难以散去的担忧。
但是,花非昨依然没有回应她。
他极为艰难又缓慢的站起了身子。
这时,他有些阴柔的声线忽的响起。
“玉儿,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与长安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得近乎可怕,就像是他要交代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罗玉儿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沉默的站在了一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吗?”花非昨问道,声音之中少见带着一股浓重的怒意。
“我....”罗玉儿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沮丧,最后却还是低着脑袋走出了房门。
“师叔这是...?”苏长安看着离开的罗玉儿的背影,转头看向花非昨,他从二人的这般反应中闻到了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
而就在他的目光转向花非昨时,花非昨也在这时,伸出手,缓缓的摘下了包裹着他容貌的那一件红袍。
待到苏长安看清那红袍之下的事物,他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骇然之色也随之涌上了他的脸颊。
第十三章 每一个都很重要
苏长安终于在这时明白了为什么花非昨无法吸收生机。
他红袍所裹藏的东西,嗯,姑且称作脸吧。
那这么说来,那应当是一张完美至极的脸。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应是如此。
但他的颜色却与寻常人极不相同。
那是一张墨色,准确的说是水墨色的点。
不仅是脸,待到花非昨退去自己周身的红袍只是,苏长安才真真切切的发现,花非昨周身都是这般颜色。
这样事物,苏长安并不是没有见过。
比如他所唤出的天权虚影,便可以召唤出水墨组成的蛟龙恶蟒。
但那些毕竟都是灵力幻化而出的事物,没有实体,亦没有灵智,更别提如花非昨这般与人相处数十年也未有被察觉了。甚至若不是此刻他主动退去了红袍,苏长安根本就无法想象那红袍之下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
以至于,他望着花非昨怔怔的出神,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他这样的反应,花非昨倒是早有预料。
他神色平静的看着苏长安,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从这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约莫十余息的光景。
苏长安终于张开了嘴,就要说些什么。
而也就在那时,花非昨的声音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我快要死了。”他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苏长安到了喉咙口的话在那时生生止住。
他又愣了愣,似乎是还没有听清花非昨的话,又或者,下意识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我快要死了。”花非昨又一次重复道,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漠无比。
“为...为什么...”苏长安问道,他极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也如花非昨一般平静,但是声线中那难以隐藏的颤音却见他此刻内心的起伏表露无遗。
“我的力量耗尽了。”花非昨回应道,他低下了头,伸手看了看自己双手,双手在那时微微握拳,但显然,他的力道有些薄弱,以至于无法将自己的拳头握紧。
“什么意思?”苏长安追问道,声音有些急切。
他讨厌,发自内心的讨厌花非昨这般模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淡然的说着自己的生死,就好像那命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然后再把痛苦留给那些真正在乎他的人。
“我不是人。”花非昨继续说道。
“我是灵,被师尊画出来的灵。”
“我依靠着师尊给我留下的本源之力而活,如今那力量快要耗尽,我自然便要死了。”
花非昨说得极为理所当然,就像是在陈述意见毫不相干的事情的始末。
苏长安没有心情去关心什么是画灵,又为什么天权要画一个人来做他的徒儿,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花非昨要死。
当然其实花非昨已经说得很明白。
但苏长安不愿意相信,也不想相信。
所以他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我的本源之力来自于师尊,只有他的力量能为续命,除此之外,他物无用。”花非昨极为干脆利落的打破苏长安仅存的那一缕幻想。
他不待苏长安继续发问,便接着说道。
“或许你或多或少的听说过在数十年前,有人蒙蔽的天机,让师尊们无法寻到那些可以继承他们衣钵的传人。师尊们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我亦不知道。但是,天岚的传承不能断,所以,无奈之下,师尊们各施手段传承自己的衣钵。而我,便是师尊的手段。”
“他将我画了出来,做了他的徒儿,待那个他怎么也寻不到的传人继承衣钵,待到天机明晰,再将衣钵传给那些传人们。”
“但是我毕竟只是一只画灵,即使拥有了自己的神智,但自从师尊死后,我的本源力量便不断的削弱,如今又接连几番大战,那力量已经稀薄到了随时可能散去的地步,你是天岚院守望者,亦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有些事情,我要与你讲个明白。”
花非昨说得仔细,仔细得生怕漏掉些什么,就好像这次说完,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一样。
“你得去寻到天权真正的传人,他很重要,天岚的传人都很重要,一个也不能少。”
花非昨咬着重音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重要,但是师尊临终之前这般交代过,我们一定要聚齐七星,所以你一定要去找到他。”
“他就在...”花非昨就要将那传人的行踪告知苏长安,可也就在那时,苏长安却忽然伸出了手按在了他的眉心。
一道灵力涌来,花非昨只觉得身子一僵,到了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天权。”苏长安眸子中似乎有一道星光闪过,那时天权虚影便在那时豁然浮现,与他身子蓦然重叠。
这般景象,让花非昨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
磅礴的力量便在那时顺着苏长安的手臂涌入了花非昨的身子。
他本已稀薄不堪的本源之力竟然就在苏长安灵力的滋养下有了回复的迹象,虽然这样的回复有些缓慢,但却着实在增强,至少短时间内他无须在担心因为本源之力的散尽而死去。
......
百来息的光景过去,苏长安蓦然收回了手。
他一脸笑意的看着诧异的花非昨,慢悠悠的说道:“那传人是谁我不感兴趣,若是真有你说得这般重要,那你便亲自去寻他吧。”
花非昨愣了愣,他自然听出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虽然奇怪苏长安为何能做到这一点,但又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询问此事。
他极为认真的看着苏长安,随即郑重的说道:“谢谢。”
“你们都很重要。”苏长安却在那时同样认真的看着花非昨,一字一顿说道。“所以,你们不能死,有我在,谁都不许死。”
这话像是叮嘱,又像是命令,裹狭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这般说完,他不再去理会花非昨脸上的诧异,蓦然转过了身子。
那一刻一道冰冷的杀意忽的自他体内浮现。
这样的变化让花非昨心头一跳,他问道:“长安,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杀了那些敢这般对你们的人。”
第十四章 黑衫勿换
苏长安在天道阁曾有幸参悟过天权之道,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但多少了解一些,因此也才能幻化出天权的虚影。
所以依仗着这天权虚影,苏长安为花非昨强行补充了他已经所剩无几的本源之力。
当然这本源之力相比于天权所给要稀薄得多,但却足以暂时保住花非昨的性命,至于今后如何,苏长安相信待他成就星殒之时,定可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现在的花非昨大病初愈,自然是不宜多动,苏长安安排他好生修养之后,便独自一人出了房门。
而屋外罗玉儿以及两个看上去极为年轻,与苏长安年纪相仿的少年便已然在那里候着了。
待看见苏长安之时,那两个少年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时狂热,随即便朝着苏长安拱手说道:“参见家主。”
“长安,师兄怎么样了?他与你说了些什么?”罗玉儿却没有这些念头,她上前一步便拉着苏长安的手焦急的问道。
“无碍。”苏长安柔声说道,“你进去好生照看他,这些日子他可能需要静养。”
听闻花非昨无碍,罗玉儿脸上的焦急之色稍缓。
“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凡事不要冲动。”她这般嘱咐道,但目光却时不时的望向屋内,显然心思一直挂在花非昨的身上。
苏长安将她这般模样看着眼里,暗觉好笑。
“唔,师叔放心,长安自有分寸。”他这般说道,嘴角却浮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罗玉儿毕竟在名义上是苏长安的师叔,被他这般嘲笑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脸色一红,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转身便朝着花非昨的房间走了过去。
苏长安一脸笑意的看着罗玉儿走入花非昨的房门,待他转过头看向那两位年轻人时,脸上的笑意在那时烟消云散。
“家主,您召我俩来究竟所谓何事?”
其中一个少年倒也极能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了此刻苏长安的不同,他低着问道。
“你们叫何性命?”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亦低沉了下来。
“楚江南。”
“楚望莽。”二人自然恭敬的回答道。
“这江东你们熟悉吗?”苏长安又问道。
二人闻言一愣,便再次说道:“家主这是什么话,我兄弟二人自幼生活在江东,这江东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
“好,那除了沈孟二家,江东豪强剩余的罗、毕、奉、顾四家分别在何处,与我一一道来。”
二人能被选来侍奉苏长安,自然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此刻苏长安的话让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苏长安想做的事情大概是些什么。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这两位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潮红。
他们几乎想也不想的开始为苏长安将那四家的所在地一一道来。
身为江东的大家族,连同楚家在内的七家几乎可以说是江东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而想要统治江东,仅凭着自己家族的一些族兵家奴自然是不可能,因此七家都有各种产业遍布江东,而同时江东的各个重要官职也大抵都是这七族瓜分。同时为了更好的管理自己手下的产业,七族的主家惊人的都被放在了江东的郡城——建业!
“这么巧,那带路吧。”听闻二人说完这剩余四家的位置,苏长安的脸色顿时浮出一抹笑意,他本以为这七族应该分置在江东的各处,却不想竟然都在这建业城内,如此倒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二人哪有不从之理,赶忙神色激动的在前方为苏长安引路。
楚家大院中,一路上路过的楚家族人看见苏长安,都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神色激动的朝着苏长安行礼。
显然之前苏长安的忽然出现,挽救楚家的危局,已然让这些楚家人对苏长安感恩戴德。
苏长安内心其实对于楚家多有愧疚,若不是他召来三千刀客,如今的楚家也不会被那些宵小所欺辱。
因此,对于楚家人的行礼,他都是一一恭谦的回礼,并嘱咐他们不用如此。但适得其反,越是如此,越让那些楚家人对于苏长安的态度愈发憧憬。
以至于这楚家大院三人废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只是这方才走出楚家大院,苏长安便敏锐的发现周围一些看似寻常的行人在看见他的身影时脸色微微一变,虽然这样的变化转瞬即逝,那些行人亦很快便在下一刻行色匆匆的离去,但苏长安还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大抵是猜到了这些行人约莫是各家族派来的探子,此刻离去自然也是为了回到家中,禀报他的行踪。
苏长安倒没有阻拦的意思。
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自作聪明。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是明白了力量的好处,也知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追逐力量可以抛弃妻子,泯灭人性。
“家主,怎么了?”一旁的楚江南、楚望莽两兄弟察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皆在那时出声问道。
“无碍。”苏长安摇了摇头,倒也不曾提及自己的发现。他笑了笑说道:“带路吧。”
“嗯。”二人自然也不会多问,这边领着苏长安朝着那四族之中的罗家走去。
一路上苏长安对于罗家的情况一律不曾过问,这让本已将这些烂熟与胸的楚家两兄弟有些失望,但苏长安却对于楚家的状况极为关心,也询问了不少两人的事情,二人也都一一回答,不敢有半分怠慢。
苏长安也因此了解到了一些极为关心的情况。
比如楚家如今老幼妇孺一共八千余人,此外还有四千如他们一般年纪较轻修为较弱的年轻人,除此之外便只余下一些天赋不佳,被派往各处管理产业旁支。若算上这些楚家在江东大抵有四万余人,可用于修行的年轻人约莫一万上下。
而楚江南与楚望莽亦都是楚家主家的后裔,二人乃是堂兄,父辈们亦都是赴往江东的三千刀客之一。只是如今皆已战死,魂魄安息在苏长安的浮屠三千之中。
但二人却没有丝毫埋怨苏长安的意思,甚至在提及父辈之时,脸上只有深深的崇敬之色。
江东刀客,大抵如此。
命义二物,只取其一。
苏长安难以去评价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繁衍生息到如今的楚家究竟是对是错,但他发自内心的敬畏楚家的信念。
他沉默了下来,心头亦暗暗发誓,他一日不死,定要保楚家周全。
不禁因为楚惜风,亦不禁因为那三千刀客。
更因为在苏长安看来,若是天下皆是楚家这般的义士,那天下又何来乱世一说。
他或许无法做到楚家这般义字当头,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群刀客们发自内心的敬重。
他们就是他一直想要成为的那般书中的刀客。
......
建业城很大。
大道他们三人来到罗家之时已然用去了半个时辰,当然这是碍于楚江南与楚望莽的修为并不高深,苏长安也只能配合二人的速度。
罗家的大门倒也称得上是恢弘大气,比起长安城里那些豪门贵族也不遑多让。
想来在以往也是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苏长安到来的消息被那些探子们带到,此刻的罗家大门紧闭,门前亦无一人。
“家主稍后,我这便去敲门。”楚江南的眉头皱了皱,心头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样的豪族,门前怎么也应有个小厮负责通传,但此刻却无一人,多少有些怪异。
言罢,他这便要上前敲门。
可就在这时,苏长安却忽的伸出了手,一把将楚江南的身子给拦住。
“家主?”楚江南与楚望莽一愣,不禁有些疑惑。
但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眯了起来,一道寒芒闪过。
他阴沉着声线,说道:“既然无人迎候,那又何须敲门。”
言罢,还不待二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一道磅礴的灵力忽的自苏长安的体内荡开,那座高大的院门便在那时放出一声轰然巨响,巨大的门庭自墙体上脱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院内飞射而去。
两扇巨大的门体一路上贴着地面高速飞行,掀开了庭院内上好石板铺就的地面,激起漫天尘埃。
随即一道轰然巨响,那两扇大门狠狠的撞在了其后的正殿之上,高近三丈的恢弘大殿便在那时被两扇大门轰开,昂贵的红木墙体纷然碎裂,然后两扇飞射的大门继续向前,知道镶入大殿内两只高大的立柱之时方才停下。
罗家的大殿在那时发出一声吱呀的哀鸣,前半殿轰然塌陷下来,剩余的殿体也在那时摇摇欲坠。
当然,与这些响动一起响起的还有那罗家族人的哀嚎与惊呼。
楚江南与楚望莽怔怔的看着罗家大院内的惨状,半晌未有回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苏长安让他们代他来到这四家只是为了为之前逼宫楚家之事讨一个说法,但却不想苏长安一出手便是这般凌冽的杀招,似乎丝毫没有与对方坐下来好好讨价还价的意思。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或许自一开始他们便误解了苏长安的来意。
这样的响动自然免不了引来周围的住户与行人的围观,不消片刻,三人的周围便围满了闻声赶来的看客,他们对着苏长安三人指指点点,显然对于能这般来到罗家闹事之人都感到格外好奇。
不过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楚江南与楚望莽,也大抵猜到这是楚家之人再向罗家反击。
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罗家家大业大,楚家家道中落,寥寥三人为何会有勇气向罗家发难。
看样子,三日之前苏长安力挫星殒之事还未有在寻常百姓中传开。
当然这其中自然还是有消息灵通之人,他们虽然未有亲眼见过苏长安,但从苏长安的装束,以及这般嚣张直接轰开罗家大门的态度之中也约莫猜到了一些。
“江东,恐怕要变天了。”这样的念头几乎同时在这些人的脑海中响起。
罗家大院之中的尘埃渐渐散去。
一片狼藉的大院渐渐浮现在诸人眼帘,那些名贵的树木被拦腰撞碎,不知名的瓷器碎片亦随意的散落一地。哀嚎的仆人或族人在地上呻吟,等待着族人的救援。
哐当!
哐当!
急促的甲胄碰撞声响起,一队身着甲胄,腰挎剑戟的侍卫鱼贯而出,一位一袭黑衫的老者领着数位同样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在这些侍卫的包裹下满脸怒意的走了出来。
“苏家主好大的排场,一出手便取我罗家数十条人命!你这般草菅人命之人,也配称得上是天岚传人吗?”那老者显然是罗家的大人物,张口便喝骂道,义正言辞,中气十足。
周围看客们闻言也极为赞同老者之言,天岚院之人素来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而楚家屹立江东百年,亦素有爱民如子的美誉。
可如今这苏长安既为天岚院传人,又为楚家家主,出手却是收割数十人命,这让那些看客们下意识便将自己的立场倒向了罗家一边。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
不知始末,但偏喜一眼断人。
下意识的同情弱者,却不知所谓的弱者在其成为弱者之前的所作所为。
“诸位一身黑衫,前来见我所谓何意?”苏长安对于老者的责问却不曾回应,他反而闻到了另一个看似既不相关的问题。
那为首的老者一愣,随即脸露怒色,他怒骂道:“江东大比,你师叔花非昨杀我罗家三位问道,家主罗梦臣尚还在昏迷之中,你问我们为何身着黑衫。莫不是太贵人多忘事了一般吧!”
“唔,这样啊。”苏长安对于老者的怒骂犹若未闻,他点了点头,脸色平静如水。
“这样也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的说道。
“好?”罗家诸人闻言,更是怒从心生,看向苏长安眼睛顿时喷得出火来一般。
罗家损失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族人,这苏长安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样的风凉话,但凡有些血腥的男儿在此刻都是怒上心头。
似乎是意识到诸人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诸位莫要胡乱猜测,我的意思是...”
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眸子中在那时一抹浓重的寒意闪现。
“今日你们会死更多的人,这身衣衫就不用再换了。”
第十五章 父亲、孩子还有刀
“你....!”老者一愣,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指着苏长安吼道。但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态度有瞬间软化了下来,音调也随之降下几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苏长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目光在老者周围一阵游离,最后将之落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上。
他自然不认得这男子是谁,但是他却记得那一日在演武场上曾见过这男子的身影。
那男子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身子一震,极为不安的掉过了头,似乎是想要避开苏长安的目光。
但苏长安岂能如他所愿。
他的手猛地伸出在空中一凝,那男子高大的身子便在那时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被苏长安吸了过来,拎在半空中。
他将之一把扔在地上,寒着声音说道:“说!那一日我与你们说过什么?”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恐惧太甚,又或是因为苏长安周身的气息太过恐怖。
男子趴在地上身子一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说是吗?”苏长安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男子,他猛地抽刀,一道寒芒闪过,长刀又瞬息归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几乎旁人根本难以察觉得到。
“啊!!!”但那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的响了起来,诸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趴在地上的男子此刻正抱着自己一只鲜血淋漓手正在大声的哀嚎。
而不远处,一只断掉的小拇指正安静的躺在血泊之中。
诸人的心底在那时生出一抹寒意。
这苏长安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狠辣。
“还不说吗?这一次可是你的整个手臂了。”苏长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冷眼看着地上的男子,就像是在看一条可笑的野狗。而他的手在那时微微抬起,似乎又要再一次抽刀。
“说!说!我说!”那男子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
他趴在地上这般说道,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他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族人,嘴唇微微张开。
老者为首的罗家诸人似乎都无法直视这般有辱家门之事,纷纷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苏...苏家主...说,若是...若是三日之内...不交出信物...便要...便要...”
男子在那时开始闪烁其词,似乎是不忍说出后面的话。
那些罗家之人见着男子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后的遭遇,纷纷脸露悲戚之色,方才还有些嘈杂的罗家门口,此刻已然变得落针可闻。
而就在男子犹犹豫豫的时候,苏长安的眸子一眯,又是一道寒芒闪过。
男子的整支左臂便在那时飞了出去。
炙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在青石板铺就的马道上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莲。
“说!”他自嘴唇中吐出这样一个字眼,寒如坚冰。
男子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苍白,他艰难的站起身子,右手捂着自己尚还在淌血的右肩,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族人说道:“三日之内不交出信物...便要屠我满门。”
此言一落,本就寂静的罗家大门前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而罗家的那些族人脸色更是变得极为难看。
这话,男子自然是带到了。
但是在他们看来这话更多的可能只是苏长安的威逼之言,没有人真的相信苏长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幻想在方才尽数被打破。
苏长安能击败身为星殒的顾明义,那自然拥有屠他满门的力量,同时,在方才所表现出的冷血,也让诸人毫不怀疑他拥有这样的杀心。
所以,今日,或许真的会有一场灭门的惨案在这建业城中发生。
想到这一点,罗家诸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眸子中的神色凝重。
“苏家主真要如此行事,就不怕天怒人怨,不得善终?”老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
“善终?”苏长安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言论一般,脸上忽的挂满的笑意。“谁告诉你这世上好人就能有善终?坏人就一定有恶报的?”
言罢,他就像失了与之对话的兴趣一般,眉头一沉,眸子中杀机涌现,一股浩瀚的灵力在那时忽的自他体内涌出,将罗家众人笼罩其中。
这样磅礴的灵力几乎压得那些修为较弱的罗家人喘不过起来,他们脸色大变,身后的那些妇孺甚至已经开始抽泣。
死亡的阴影在这时笼罩在了整个罗家的府邸之上。
“选个死法吧,体面些总好过死无全尸。”苏长安这般说道,脸色平静,就像是在说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苏家主。”老者自然感受到了苏长安周身遍布的杀意,他知道,苏长安是绝对干得出这屠人满门的勾当的,之前的侥幸与幻想在这一刻看来是那般的幼稚。可了家族老者不得不承受着苏长安庞大的威压,低着眉头说道:“此事并非我罗家怠慢,实在是家主未有苏醒,我等难以决断,还请...”
“家主未醒便可拖延?那我未归楚家,尔等怎敢想逼?都是托词,都是妄言。”苏长安打断了老者的话,他的身子在那时向前一步,笼罩在苏长安威压之下的罗家众人顿时感到身子一沉,一个个面如死灰。
“又或者说是他没有将话带到?”可就在他们一位自己即将死于苏长安刀下之时,苏长安忽的话锋一转,看向身旁那面色惨白的断臂男子这般说道。
老者一愣,随即便领悟到了些什么。
但是却有有些迟疑,故而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那男子。
周围的罗家诸人也闻到事情的转机或许就在这男子身上,他们也随即将恳求的目光看向了那男子。
男子的身子一怔,他惨白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愈发苍白,他看了看那些自己的族人,其中有他的兄弟,有他叔婶,亦有他的妻儿。
他咬了咬牙,就像是做了某个极为重要决定。
他看向苏长安,说道:“苏家主此事是我隐瞒不报,与族人无关,还请勿要迁怒于他们。”
“嗯?”苏长安的眉头一挑,对此似乎不置可否,但磅礴的灵力依然笼罩在罗家众人的身子之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要的结果并非这般简单,男子又咬了咬牙,他回眸看了自己的族人一样。目光在人群之中一个泪眼婆娑的妇人与已然被吓傻了的孩童身上久久停驻。
而后,他心头一横,决然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扑通一声轻响,他的身子豁然跪下。
“苏家主,此事由我而起,错皆在我,我愿一死谢罪,还请苏家主里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的妻儿!”
“好!”久久未言的苏长安在那时大声说道,笼罩在罗家诸人身上的磅礴灵压在那时豁然褪去。
“江南,拿刀来。”他伸出手,目光却停留在那男子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将那男子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中。
一旁的楚江南与楚望莽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变化中回过神,直到苏长安唤道他们的性命,这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苏长安。
但他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手中的刀递于苏长安的手中。
他们有些迟疑。
他们觉得并没有必要将罗家人逼迫到这种地步,尤其是此刻罗家人已然服软,再这样逼着这男子自尽,与楚家一贯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我!叫你!拿刀来!”但素来对他们笑脸盈盈的苏长安却在那时放出了一声爆吼,那声线之中包裹的怒气显然并非作假。
二人一个激灵,终于不敢有违苏长安的命令,楚江南连忙取下自己的佩刀,将之递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苏长安接过刀将之扔在了男子的身前,冷言说道。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刀便落在了男子的脚下。
他的身子一颤,眼中的神色复杂。但最后他还是缓缓的躬下了身子,用沾满自己鲜血的,仅余的右手取出了地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他颤抖着身子将他想要将刀架在自己的颈项之上,但因为失血过多,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变得有些复杂。
他用了好一会方才做到这一点,这过程中那些罗家族人的眼中皆闪过一丝不忍,甚至一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就要站起身子冲过来阻止这一切,但却被那些年纪较大之人拦了下来。
苏长安依旧看着男子,他眸子中是冰冷的寒意,不带有哪怕半分的感**彩。
而一旁的楚江南与楚望莽二人也都似乎不忍去看这一幕纷纷撇过了头。
“龙叔,那名扬就先走一步了。”似乎是害怕被苏长安察觉到什么,男子强迫着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妻儿,他望向那位为首的老者这般说道。
“嗯。嗯。”老者的身子亦在那时颤抖了起来,他老泪纵横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男子似乎得到某些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平静的笑意,而后右手猛地用力,脖子处便浮现出了一道血痕。
哐当。
又是一声脆响,长刀落地,男子的身子也在那时轰然倒下,再也不可能爬起身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周围的看客还是罗家的诸人都在那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久久不能言语,似乎怕哪怕发出一丁点的声响,都会给自己招惹来无尽的祸端一般。
但数息之后,终于那些孩童之中有人难以承受这般可怖的画面,发出一阵嚎嚎大哭之音。
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周遭的孩童都在那时哭了起来。
苏长安在这样的,犹如地狱一般的哭喊声中沉默了半晌。
而后他躬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那把染着男子鲜血的长刀。
哒。
哒。
哒。
他提着那把尚在淌血的刀缓缓的走向罗家诸人,黑色的马靴与流淌着鲜血的青石板碰撞,发出哒哒的轻响。
那声音极为平常,但落在罗家族人的耳中却犹如阎罗催命一般可怖。
小孩的哭声在那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苏长安给吓住,但下一刻比之方才愈发响亮的哭喊又一次响起。
孩童总是如此,永远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都写在脸上。
这自然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但在有些时候,却也是催命的恶咒。
苏长安走了过来,罗家的族人就像是看见了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在那时纷纷退开,唯恐触及他的衣衫就会被夺走性命一般。
而苏长安也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他提着那把染血的刀,一路向前,最后在一个被妇女抱着的男童身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男童。
所有孩子都在哭。
但他没有。
他只是瞪大自己的眼珠子,怔怔的看着苏长安。
罗家为首的那位老者心头一惊,就像是意识到了苏长安要做的事情,他赶忙向前走到苏长安的身侧,下意识的想要出手阻止,但又猛地醒悟到眼前这个少年是只要心头一动便可以让他们罗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的凶神,因此,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苏家主,恶首已经伏诛,稍后,不马上我便让人取来信物,我罗家自此以楚家唯首是瞻,孩子是无辜的啊!”他焦急的说道,脸上更是布满愁容。
这孩童自然便是方才那死去男子的儿子,那男子已为罗家而死,若是这孩子再死了,老者当真不知日后去到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那男子。
可苏长安对于老者的话却犹若未闻。
他看着那孩童,脸上的神色阴冷无比。
孩子的母亲下意识的想要护住孩子,可她毫无修为,又怎能护得住。
就在诸人以为这孩子就要步他爹的后尘之时,苏长安却忽的蹲下了身子。
他注视着那孩子的双眼,说道:“我叫苏长安。天岚院的苏长安。”
“你爹死在了这把刀下,他是个好父亲,拿着它,他日你若修成了星殒,可带着这把刀来取我性命。”
“可若是不能,便永远不要来找我。”
言罢,他将那刀塞入了孩童的手中。
而后他站起了身子。
“今日亥时之前,我要在楚家大殿中看见你和你罗家的信物。”
他瞟了一眼一旁仍在愣神中的老者,转过身子,领着楚家二兄弟扬长而去。
第十六章 这世上终归得有人承受罪孽
而后,在这建业城中或明或暗的眼睛的注视下,苏长安如法炮制了毕、奉二家,逼死了数位二族的族人,同时也威逼二族臣服。
最后,在楚江南与楚望莽的带领下,他们去到了江东六族的最后一族——顾家。
可这路上,本来一开始对于苏长安极为崇敬的楚江南楚望莽两兄弟却愈发的沉默了下来。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行走。即使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出二人心头的不郁。
“怎么了?觉得我做得不对?”苏长安看向正低头赶路的二人,忽的出言问道。脸上的神色冰冷,看不真切喜怒。
“江南(望莽)不敢。”二人闻言身子一怔,赶忙低眉说道。
但脸上的神色怎么看此话都是言不由衷。
楚家之人,素来重义,讲究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六族虽然不义,但为恶者毕竟少数,而苏长安逼死之人却又大抵只是一些当日的看客,这让这二位楚家的少年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这与他们从小接受的熏陶相悖。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他们的言不由衷,他莫名的想到了当年的北通玄与自己,嘴角忽的浮出一抹笑意,说道:“这世上终归得有人来承受罪孽。”
这话有些沉重,沉重得让楚江南与楚望莽这年纪并不苏长安小多少,但涉世却不深的两位少年心头一震,莫名所以,又觉得意味深长。
“走吧,还剩最后一家。”
苏长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之上多做纠缠,他出言打断二人的思绪。
楚江南与楚望莽闻言一愣,但最后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心思,领着苏长安朝着那顾家的门庭走去。
......
与之前三家不同。
待到苏长安等人来到那高宅大院的古家门庭时,顾明义已经领着他的族人站在门口恭候苏长安多时了。
但是顾明义的脸色却极为苍白,显然这三天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从被苏长安的重伤之中恢复过来。
“苏家主别来无恙。”远远的,一袭白衫的顾明义朝着苏长安拱手朗声说道,神态自若,似乎就像是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苏长安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
他觉得顾明义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无恙。顾家主亦是如此吧。”他这般说道,声线之中却带着一股浓重的嘲弄之意。
顾明义是他打伤的,他这般问,多少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这让那些顾明义身后的顾家老小皆脸露不忿之色。
“无碍。多谢苏家主挂怀。”顾明义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意。
但说完这句话后,双方都忽的陷入了沉默。
似乎并不知道当如何聊下去。
直到数十息之后。
一声叹息,打破了这良久的沉默。
“哎...”
这叹息是顾明义发出的。
他缓缓走了出来,身后族人们似乎想要阻拦,但又或许在那之前顾明义便有所交代,所以,他们的手只伸出去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顾明义走得很慢,就好像前方是一条不归的深渊,是恶神张开的怀抱一般。
但最后他还是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他站定了身子,望着苏长安,说道:“我想这一次,应该不是他们中谁死一个便可以了解了的吧?”
苏长安亦在那时看着顾明义,在一段不算长的沉默之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他说着,然后自背上取下了那把威震天下的夏侯血,递了过去。
“江东猛虎的刀,配得上你星殒的身份。”
顾明义接过了那把刀,他将他放于胸前,目光在刀身上流转,似乎是想要将这刀的模样看得真切。
“你说,当年的楚萧寒究竟对了还是错了。”顾明义这般问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长刀之上。
苏长安微微一愣,他大抵猜到了顾明义所指是楚萧寒害怕江东生灵涂炭,归降大魏之事。
“前人对错,后人难评。”苏长安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我是对是错。”顾明义又问道。
“事无对错,只与成败。”苏长安出奇的极有耐心的回复着顾明义一个又一个问题。
“事无对错,只与成败?”顾明义一愣,他叨念着苏长安的话,脸上忽的露出了恍然之色。
“说得好,说得好啊!”他忽的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开怀的笑了起来。
就在诸人不明所以之时,他的笑声忽的戛然而止。
而后那把夏侯血猛地被他架在了颈项之上,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他一抹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而身子亦在那时轰然倒下。
一道悠远的琴音在那时忽的响起。
苏长安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楼顶之上,一位男子正坐于其上悠然抚琴。
他知道,那是星辰阁的送葬者。
他莫名的想到了青鸾,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如何。
这样想着,他低下了身子,捡起了夏侯血,刀身一荡,上面的鲜血尽数抖落,他收刀归鞘。那时终于回过神来的顾家诸人哭天抢地的为了上来,抱着顾明义的身子嚎嚎大哭。
苏长安沉默的看了一会这般惨烈的景象。
顾明义必须死。
之前那罗、毕、奉三族之所以迟迟不肯交出信物,无非便是对着顾明义有所期望,心头摇摆不定,所以顾明义必须死,只有他死了,苏长安才能确保江东之主的地位无可动摇。
至少再下一个星殒出现之前,江东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压下心底那一抹就要涌出的某些情绪,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正如北通玄所说。
亦正如他自己所说。
这世上终归得有些人来背负罪孽。
他这般想着,决然的转过了身子。
“今日亥时之前,我你们要派一个管事的人带着你们的信物,来楚家大殿。”
言罢,他就要转身离去,但方才走了几步,又忽的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身后某些人看向他背影的目光充斥着一股滔天的愤恨。
他微微犹豫,终于还是收起了取其性命的意思。
“不要让他死得不值,至少,在未成星殒之前,藏好你们的念头。”
说完这话,他终于不再言语,迈着步子离开了顾家的院门。
第十七章 天岚院的传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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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回到楚家宅院之时已近夜色。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了建业城的大街小巷。
对于此事极为关注的楚家人自然也知晓了此事,待看见苏长安归来,楚家之人看向苏长安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热切,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畏惧。
苏长安对于这样的变化早有预料,他也并不在意,回头吩咐了楚家两兄弟召集楚家族人于亥时在大殿集合之后,便独自一人去往了花非昨的住处。
当他推开房门之时,入目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花非昨半躺在床榻之上,而本来是应该照顾花非昨的罗玉儿却躺在花非昨的怀中沉沉入睡。
苏长安进门的响动让花非昨从某种神游物外的状态清醒,他朝着苏长安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苏长安意会,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屋内的桌前,提起茶水为自己倒上一杯,自饮自酌。
花非昨也在那时慢慢的站起身子,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也极为温柔,似乎是生怕吵醒了怀中安睡的人儿。
他将罗玉儿小心翼翼的平躺着放在床榻之上,又贴心的为她盖好被褥。
直到做完了这些,他方才走到苏长安的跟前,拉出一张木凳,与他相对而坐。
“做完了?”花非昨这般问道,声线阴柔,但又极为好听。
“嗯。”苏长安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后,他又犹豫了一小会,忽的抬头看向花非昨那浑身裹着红袍的身子问道:“师叔,我做得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之前那般的冰冷与煞气,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向长辈寻求答案。
这样的问题,顾明义问过他,他亦给过他答案。
可现在他却又向花非昨寻求答案。
人总是这样,能看清别人,却不见得能看清自己。
能为别人解惑,却解不了自己的惑。
与其说是当局者迷,倒不如说,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花非昨给自己倒上了一盏茶水,他轻轻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
“对与错真的重要吗?行你想行之事,做你想做之人,便足以,我始终相信你。”
苏长安闻言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行想行之事,做想做之人。
这曾经是他的梦想,他亦是带着这样的憧憬,从北地来到长安。
可是他没有办法做那样的人。
他不得不变成那种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此刻苏长安心头的起伏,花非昨又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人活一世,并没有那么多选择,总之,天岚院永远与你站在一起。”
“这世上有太多人被是非对错所困,最后一无所为,郁郁而终。你问我对错,我身在局中难以评论,但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既然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那便放手去做吧。”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皱着眉头沉吟许久,直到数十息之后方才抬起了头。
他的眉头在那时舒展开来,他看着花非昨,极为郑重的说道:“谢谢。”
“呵呵。”花非昨笑了笑,他像是忽的响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见过郭师弟没有,他的情况如何?”
郭雀在前些日子忽的离去,然后负伤而归,一直昏迷不醒,亦无人知晓他究竟去到了何处,又遭遇了些什么。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郭雀的伤势他也早已见过,比起花非昨诸人还要重得多,他为他输送了生机,一时性命无忧,但要让他醒来恐怕还得费些功夫。
苏长安对此倒也不曾隐瞒,一五一十的将郭雀的情况告诉的花非昨。
花非昨闻言之后,稍稍心安。
他又说道:“只是你今日如此行事虽然震慑了江东诸部,但是此行太过残暴,诸部虽然表面依附,但恐怕暗地里依然会有所不满。”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他自然已经想到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用这般强硬的手段降服诸部,毕竟强压虽然见效极快,但同时也会留下不小的祸端,可是他已然没有了那么多时间去慢慢驯服诸部,中原已经战作一团,又有北地的介入,事情会愈发复杂,江东虽是净土,但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些豪强们便会染指此处。
更何况,苏长安并不是想要守住江东这般简单。
他要做的事,远比这事要大得多,也要困难得多。
所以他必须要在短时间里拥有一股力量,一股强大的足以与那些豺狼们一决高下的力量。
“无妨,这已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了。”他这般说道。
“嗯。”花非昨同样沉着声音点了点头,他知道,苏长安所言乃是事实。
敌人们并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去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想到这儿,他站起了身子,说道:“走吧。”
“嗯?”苏长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花非昨。
“你不是召集了江东诸部聚于楚家大殿吗?算算时间也应当相差不大了,这是第一步棋,我们得给他下好,走吧,我与你一起。”花非昨这般说道,声线之中莫名的多了一丝笑意。“这罪孽,我与你一同担着,毕竟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叔,哪有把事情都推给后辈的道理?”
苏长安的脸上在那时也浮出一抹笑意,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言罢这二人就要一同走出房门,却在那时,一旁一直安睡在床榻的罗玉儿忽的坐起了身子。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说得我不是长安的师叔一般?”她这般说着,身子便轻轻一跃落在了二人的身旁。
二人一愣,还不待他们说些什么,房门忽的被人从外面推开,司马长雪捧着那把十方神剑俏生生的立于门外。
她嘴角含笑,说道:“我想,我也应该算得上天岚的一份子吧?”
几人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浮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好!是时候做些什么了,否则这天下都忘了我们天岚院的存在。”
第十八章 征兵
苏长安四人来到那楚家大院时,楚家大院外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楚家族人。
因为今日白天苏长安所行之事的一些风言风语传入,楚家之人似乎对于苏长安的热切消散了不少,但至少依然还是极为恭敬。
待看见苏长安四人,众人都还是纷纷行礼,口中高呼一声家主。
苏长安一一还礼,随后踏着诸人让开的道路,走入了楚家大殿。
楚家作为江东之主,他的大殿虽然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但入殿第一刻起,一股古朴之气便扑面而来。
那是岁月沉淀下的厚重感,远非任何钱财或者装饰所可以达到的境界。
大殿的两侧,分别有三位身着各色衣衫的老者坐于太师椅上,他们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有些局促,尤其是但苏长安踏入大殿那一刻,诸人皆转头看向苏长安,但在看清来者容貌时,又纷纷身子一震,低下了头,似乎不敢触及苏长安的目光。
苏长安大抵猜到这六位老者想来便是六家派来的送出家族信物的使者。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望向大殿的正前方,那里空着一把木椅,身后的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一位手持长刀的刀客立于漓江岸上,北望长安,目光阴桀,如猛虎驻目,苍龙观海。
而那木椅之侧还立着一位老者,毛发皆白。
这老者苏长安大抵还认识,他是楚家如今的代理家主,曾经也是问道境的大能,不过年事已高,修为早已不如从前,便已然隐退,如今楚家危局,他又不得不拖着自己年迈的身子,顶起楚家的大梁。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在那时阴冷了下来。
他沉着目光,迈开了步子,缓缓的走向那大殿正中的木椅。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的步子迈得极慢,又踩得极重,每一下都敲打在那木制的地板之上。
发出一阵阵咚咚的声响。
那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之上回响,似乎每一下都敲打在那些六族来的老者的心脏之上,这让他们将头低得更深了。
待到苏长安走到那木椅之前,转身坐下,花非昨等人极有默契的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那些六族来的老者额头之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虚汗。
“诸位久等了。”
苏长安的声音很低沉,很厚重,同时也很冰冷。
在做的诸人闻言身子又是一颤,他们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不满,在那时纷纷神态恭敬的表示无碍。
苏长安倒也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的意思,他的目光忽的在在座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声线愈发低沉了下来。
“诸位既然相信我,拥立我为江东之主,那我自然就得为江东做些什么。”
“如今中原战火连天,朝廷、蛮子、蜀军打得不可开交,北地拥立了新王,看样子也想参与这一场恶斗。江东如今虽然未受战火侵扰,但也只是偏安一隅,身处乱世终究难逃厄运。”
苏长安侃侃而谈,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在场的诸人。
“所以,我想要组建江东大军,以防不测。”
此言一出,那些坐立不安的六族长老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们本以为苏长安会狮子大开口问他们索要一些极为珍贵的东西,但若是只是组建大军,倒是情理之中。
“主上此言我沈家极为赞同。”一位老者便在那时站了起来,“只是我江东本就拥有不少军队,主上想要组建大军,不知主上认为多少合适?”
“嗯?”苏长安一愣,不过听这沈家的老者之言,很快便想了个明白,江东到底还是大魏的国土,虽然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朝廷对其的所作所为向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驻扎的军队应当还是有一些,只是这些军队明面上是朝廷的军队,但实际恐怕大抵都被掌握在这江东七雄的手中。
“那说来听听,如今的江东大概有多少可用之兵?”
诸人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当下便将江东各部所拥有的兵马一一道来。
一番合计,楚家作为名义上的江东主家,在各州县掌管的兵马一共三万有余,顾家也不遑多让,亦是三万,其余五家一家一万,整个江东所有兵马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凑出十二万的兵马。
加上花非昨从西凉带来的三万残部,一共十五万。
得到这个数字之后的苏长安眉头皱起,他伸手在那木椅的扶手上一阵敲打,却并不言语,脸上更是冷如寒冰,让人难以知晓这个少年此刻心头的想法。
这让那六族之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楚家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知道数十息的光景之后。
苏长安的嘴唇方才微微张开。
一道冰冷的字眼便在那时在大殿中响起。
“太少。”
此言一出,那六族的长老心头一震咯噔,暗道不好,知道此番苏长安召集他们前来的真实目的就要浮出水面。
“主上,江东不比中原,虽然土地称得上肥沃,但毕竟只是弹丸之地,哪有那么多的人口召集出兵马?”罗家的长老在那时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啊,就是召集出了足够的兵马,以我们的粮饷也决计无法养活过多的士卒!”毕家的长老在那时赶忙复议道。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对于二人看似苦口婆心的谏言不置可否。
“三日之内先将你们手上的兵马尽数调往建业,他们的粮饷由各家负责,不得有半点克扣。”苏长安似乎是被二人说通了一般,绝口不提征兵之事,反而说道另一件事情。
本以为已经说通了苏长安的六人在那时脸色顿时变得如猪肝色一般的难看。
苏长安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仅要夺他们的兵权,更要让他们出钱出粮帮着苏长安圈养军队。这是何其无礼的要求,即使是当年楚萧寒在世,江东诸部归顺也未有向六族提出过这般的要求。
事关重大,因此六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犹豫,半晌未有给予苏长安答复。
可就在这是,一声高亢的剑鸣忽起。
六位老者心头一惊转头看去,却见高座于大殿正中的苏长安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然悬挂起数千只寒意透彻的长剑。
“怎么?诸位是有异议?说来与我听听。”苏长安的不咸不淡的声音也在那时缓缓的响起。
六人心头一寒,这才响起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似年纪不大,但论起心狠手辣却是他们平生仅见,一想到这里,六人收起自己心底那一丝幻想,勾着身子说道:“谨遵家主之命。”
这样的结果或许并不尽如人意,但多少还在六族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唔。”得到六人答复的苏长安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诸位请坐。”
他极为客气的说道,而待到那六人再次坐会木椅之上,苏长安的声音便又一次响了起来。
“那接下来我们便说一说征兵之事吧。”
方才坐定的六人听闻苏长安此言立马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母猫一般站起了身子。
“主上,此事不可啊!”
“穷兵黩武,终成祸事!”
“夏侯昊玉前车之鉴在前!主上莫要...”
一时间各种劝解之言纷自响起。
但苏长安对于这些老者之言却像是犹若未闻一般,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无兵可征?此事好办,寻常的士卒多了亦是勿用,我要的士卒是精兵悍将。”
“即日起,你们便抽调自己的族人,年是十八以上,五十以下的壮年男子皆送于我处,我帮你们好生调教,届时定还你们一支以一当百的劲旅。”
这话一说出口,六人顿时脸露不可置信之色。
苏长安想要兵马,他们给他就是,想要征兵,就算会加重家族的负担,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挺过去。可是苏长安竟然想要六族的族人,而且还是几乎所有青壮年入伍,这样的事情,他们如何能答应?
天下如今这般乱世,江东的力量比之那些恶狼,相差甚远,若真是两军对阵,吃亏的始终是江东一方,他们可以让那些自己圈养的是士卒去送死,可怎能放任自己的族人去赴此险境?
“住上此事万万不可,七族乃是江东根基,若是...若是...”其中一位老者赶忙说道,试图打消苏长安这样的念头。
但苏长安的脸色却在那是一寒,他冷着眸子说道:“我想诸位理解错了些什么。”
“我并非在与你们商量此事,五日之内,我要看到你们六族调遣来的族人,切勿滥竽充数,届时若是少上一人,我便杀你族中一对妇孺。”
苏长安盯着六人这般说道,他的眸子在那时浮出一抹浓重的血光,那里面所包裹着的杀意让在场的诸人丝毫不敢怀疑苏长安此言的真假。
他们脸色一暗,也知这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因此他们终于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那便回去准备吧。”苏长安亦在那时摆了摆手似乎是失了与他们再说话的兴致。
六人心情低落,闻此言亦是不再多言,拉耸着脑袋,纷纷退去。
第十九章 缘由
待到那六位老者离去,苏长安转眸看向一旁的老者。
“铜老,叫族人们进来吧。”
铜老自然便是那位楚家的老者,名唤楚铜,年近古稀,修为退化,但眼界还在,方才苏长安逼迫六族之事他看在眼里,却未有多言半句。
活得久了的人,看东西看得更长远,倒不像出江南与楚望莽二人那般莽撞。
“嗯。”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
楚家的大殿很大。
楚家的人自然也不少,让这些族人集合在大殿之中多少得费些功夫。
苏长安坐在木椅之上,看着不断涌入的人群,心头忽的浮出一股倦意。
他有些累了。
不禁是身体,更是心。
这倦意方才涌上,便再也遏制不住。
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半倚着木椅,眼睛渐渐眯了下来。
......
脑袋一阵迷糊之后,苏长安忽的惊醒,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用“又”字。
因为在他与顾明义激战昏迷之后,他也曾来到过这无垠的黑暗之中。
而那时同样有一位如现在他眼前这般的男子在这里等着他。
那男子的身形极为高大,模样俊美,但眸子却极为古怪,一只亮如白昼,一直暗如深渊。
男子似乎等了他许久,待看见苏长安睁开眼,他的嘴角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做决定了吗?”他这般问道。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走到了那男子的跟前。
“这很难。”男子意有所指的说道。
“自然很难。”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这怎能不难呢?
在苏长安陷入昏迷之后的那一次相见中,男子,或者说烛阴已然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苏长安。
比如天人的算计,比如真神们的窘境。
再比如人间这场乱世若是继续下去的后果。
然后,他请求苏长安帮助他们终结这场乱世。
因为乱世的结果是天道崩坏,邪神降临。
苏长安道并不清楚那些天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他确实真真切切的见识过那些邪神的力量。
他们那可以让任何美好的东西变得丑陋,让任何存在的事物尽数毁灭的力量,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苏长安依然觉得心颤不已。
苏长安并非拥有多么大的家国情怀。
他只是在见识过西凉的惨剧,北地的邪神等诸多事情之后,大抵明白了一个道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并不太喜欢这个世界。
但这世界上却不乏他喜欢的人。
而这些人中亦有那么一部分,正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纷纷坦然赴死。
他得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亦得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所以,他不能让邪神降临在这个世界。
可同时,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这一切,天人们的这场谋划历时数千年之久,此刻已然到了快要收获的时候,一切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
苏长安想要改变它,就得用最快的苏积蓄出最强的力量,方才有与那些天人一较高下的资本。
所以他今日一路冷血收割人民,穷兵黩武召集整个江东可用之兵,所为的便是此事。
“但总得有人来做。”苏长安在那时抬起了头,对上烛阴那一黑一白的双眸,神情平静的说道。
烛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潜伏在苏长安的体内,可以说他是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从懵懂无知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有些心颤,心头更是少见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
“谢谢。”半晌之后,他方才吐出这样一个字眼。
对于真神的感谢,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深深看了烛阴一眼,说道:“记住你们的承诺。”
那应当是某种约定,某种苏长安终究乱世后,他们应当给予苏长安的报酬。
只是那约定究竟是什么,旁人难以得知。
说完了这些,苏长安的眸子忽的闭上,显然是没了与烛阴在说下去的兴致。
烛阴亦是深深的看了这男孩一眼,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起,他的身子亦在那时渐渐的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
“家主,族人们都到齐了。”
在那时,耳畔忽的响起了楚铜的声音。
苏长安的双眸豁然睁开,而这一次入目的景象已然又回到了楚家的大殿。
楚家的诸人满满的挤满了整个大殿,此刻那些老幼妇孺以及为数不多的青年男子都正将目光投射在苏长安的身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们本来对于忽然出现拯救楚家的苏长安满怀希望,可是苏长安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这些楚家之人极为失望。
先是血腥的镇压六族不提,今日更是提出要大肆征兵的要求。江东百姓本就不比中原那般密集,大肆征兵,参与中原的乱战,于百姓无益,反而会加重负担。
苏长安对于楚家族人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笑了笑,站起了身子。
“长安虽受惜风前辈之托坐了这楚家家主,但毕竟是外姓,这家主之位暂代尚可,久居便不合时宜。所以,今日唤诸位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楚家家主之位,长安暂代,三年之后,如有可当此大任者诸位向我推荐,我便将这家主之位让与他。”
苏长安极为平静的说道,这话一出口,楚家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苏长安的楚家家主之位是楚惜风亲传,又有当时的三千刀客作证,实至名归,加之之前他为楚家所做之事。他若想坐这家主之位,不会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因此,他也没有必要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既然说了,便代表他真是如此想的。
否则他断不许多此一举。
但是苏长安之前的所作所为又让楚家之人觉得苏长安是一个贪恋权势之人,此番一前一后,行事截然不同,让诸人一时间难以揣测苏长安内心真实的想法。
“五日之后,大军集结,我会开始练兵,铜老也可抽调出族中可造之材参与。毕竟楚前辈留下的雷劫三式,乃是楚家的不传之秘,我想还是授予诸位为好。”
“至于楚家大军便由你们自己选择统领,一同训练,但其余事情皆由自己负责,我绝不干涉。如今乱世,有一只可用之兵,方才有安身立命的根基。”
第二十章 授道
这五日,苏长安鲜有外出,除了每日去到郭雀修养的房中为他注入生机之外,便始终待在自己的房内。
古羡君与苏泰一行人也终于在前两日赶到了建业城。
从未住过这般大院的苏泰免不了一阵啧啧称奇,暗暗感叹自家孩子已然有了出息,至于那些外面的流言蜚语。
嗯,至少在苏泰看来那些话都是流言蜚语,他自己的种,自己清楚,杀鸡宰羊他信,杀人?还是那么多人,苏泰是决计不相信苏长安干得出来这些事情的。
诸人都被安排在楚家院子住下,古羡君的状态比刚离开剑寒城时好了许多,毕竟日子总得向前看,逝者已逝,生者终归不能总是沉浸在悲戚之中。
一晃五日过去,七族圈养的精兵被调往了建业城,苏长安将这十二万兵马交于已经苏醒过来的红玉。
她虽为女儿身,但修为不俗,又历经西凉的磨炼,在领兵方面,放眼整个江东恐怕也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将这些士卒教于她手,苏长安倒是放心。
而七族所挑选出来的族人们也在这一天被集结到了建业城外的一处空地。
这些族人虽然并非士卒,但却都来自江东的豪强,论修为、论天赋都远胜于寻常的士卒,苏长安逼迫六族交出这些人便是想利用他们的天赋,打造一支绝对精英的大军,以此作为对抗中原那些豺狼的中坚力量。
苏长安看了看台下涌动的人群。
他约莫算了算。
七族中,楚家派出了近五千人,但由于中流砥柱的三千刀客战死,这五千人大抵都是些修为不过繁晨,最高也就太一境的年轻人。
但论起天赋,或者潜力,苏长安相信这些刀客的后人比起任何人也不差毫分。
至于其余六族,顾家派来了八千人,罗家六千人,其余四家约莫一共两万人。
算下来此刻立于苏长安身前的七族共计四万人。
当然还有从西凉一路浴血奋战的残部,约莫三万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将之安排到了与这七族的族人一起放到了建业城外。
两股势力泾渭分明,分别立于两侧。
这时,久经沙场的悍卒与那些终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之间的差距便一眼可见。
西凉的残部们此刻屹然不动的立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神情肃然。但反观这些七族的族人,论修为虽然高出这些士卒不少,但是却极缺乏纪律性,时不时交头接耳,或者摆动身子。
直到苏长安的出现,碍于苏长安的凶名这些七族的族人方才安静了下来。
苏长安冷着眸子在那七族诸人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沉着声音说道。
“先说三条规矩。”
“第一,来了这里,便是我说了算,多做,少问。”
“第二,你们信息各族已经交于我,若是逃逸,或是做出任何有害大军声威之事,汝之性命不保,汝之妻儿、父母性命亦不保。”
“第三,今日起,你们便是我苏长安的人,你们不负我苏长安,我亦不负你们。若是谁辱你们声名,便是辱我声名,谁欺你们妻儿,便是欺我妻儿。我必诛之!”
说这话时,他将灵力注入其中,声线洪亮,且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那是他吞噬了黑神之力后说掌握能力,虽然不像在西凉时拓跋元武那般可以彻底迷惑人的兴致,但却可以让人热血翻涌,至少足以将这些话牢牢的记在这些族人的心中。
“好了,现在你们之中修为问道境出列。”说完这些,他再次环视诸人。
那些六族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瞬间便有二十余人跃出人群落于苏长安的跟前。
苏长安看了看这些人,拥有这般修为之人年纪大都不小,皆在五十岁上下,苏长安想了想,又言道:“你们挑选出各自族中修为天听以上之人,自信修炼,其余诸人按照自己善使之兵器分置列队。”
说着苏长安抬头看了看天空,又言道,“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多了半息,今日便没有午饭。”
对于苏长安这般心狠手辣的屠夫,诸人哪敢有哪怕半丝怠慢,他话音一落,当下诸人便赶忙动了起来,
但因为缺乏纪律与调度,加之各族之间的诸人并不熟识,此番免不了是一阵手忙脚乱。
知道一刻钟快满之前,七族之人方才堪堪按照自己的修行的兵器分置站好。只是队形却极为散乱,与身旁那些西凉的残部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苏长安对于此事是看在眼里,但却并不点破,他指了指一旁的那些西凉残部,问道:“他们比之与你们何如?”
诸人闻言一愣,这些西凉的步卒大抵出身贫寒,修为最高也不过太一。大多都还是繁晨甚至九星。
就连数量也比他们少出一些,论起修为天赋更是远不及这些七族族人。
但这样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说出,可是不屑之色却以写在了脸上。
苏长安当然清楚他们此刻的想法,他笑了笑,说道:“这样吧,修行一月,我给你们同样的待遇,到时你们两军对垒,输的一方便为另一方洗衣一月。”
这些七族的弟子在江东都算得上是出身名门,让他们给这些出身低微的士卒洗衣,自然是极大的侮辱,但同时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傲气,觉得凭他们的修为断不可能有败于那些士卒手中的可能。
因此当下便沉默了下来,算是默认苏长安的提议。
“那好,那便开始修习吧,习剑者留下,其余人自行修行,待到习剑者归来,习枪者再到如此,如此反复,汝等明白?”
苏长安笑了笑,这般说道。
诸人自然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当下便尽数退去,只余下一万五千余修行剑道的弟子。
剑,毕竟是百兵之君,修行剑道之人几乎占了这七族弟子的半数。
苏长安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了他们身前。
“汝等盘膝坐下,我这便传你们天岚剑道,今日起每日我都会为你们演示天岚剑道,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意兴阑珊的诸人顿时眼前一亮。
天岚院的大名,天下何人不晓。
且不说以剑道纵横天下,几无敌手的玉衡圣人,就是开阳天璇这二人的剑道也是堪称能与蜀山剑仙雁归秋媲美之人。
他们的剑道寻常人能得其一二分皮毛便足以傲视群雄。
知道现在这些七族的剑道修士才意识到,此番从军,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说不准还可能是天大的造化。
苏长安言罢便盘膝坐下了身子,那些族人脸色激动,当下也不敢再怠慢,纷纷围着苏长安亦坐下了身子。
那时,苏长安周身灵力涌动,头顶顿时七星闪耀。
天璇、开阳、玉衡虚影猛然浮现。
天岚院先贤们的剑道便在那时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这些七族弟子的眼中。
第二十一章 血衣卫
之后苏长安又分别动用了领域之内各个星殒的化身给这些七族的弟子们展示了天岚七星的道蕴。
最后,还将楚家弟子们特意留下,将那雷劫三式施展了一遍。
让他们回去好生琢磨,若是有何不懂第二日他可一一解惑,相对于其他六族放养的态度,苏长安对于楚家之人明显要好上许多。
不用住在军营,每日可以归家,修行方面也未有太严格的要求。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是楚惜风的族人,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为楚家三千刀客之事他现在想来,着实有愧于楚家。
但是楚家的弟子却很一致表示要与其他六族人一道住于军营,除了每日苏长安开个小灶为他们授予雷劫三式以外,其余的待遇与六族并无差异。
苏长安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免除了一些不必要的非议。
做完了这些已经是日落西山,他在军营之中吃过了晚饭,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凉军安营扎寨的营地。
北通玄当年带兵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以至于到了如今北通玄已去,西凉也早已落入蛮子之手,但北通玄留下的规矩依然还被这些西凉军完整的执行着。
比如此刻,吃过晚饭,其他七族的弟子们早已回到自己的营帐修养,毕竟今日一日的修行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太过严苛,苏长安倒也不想逼得太紧,毕竟这世上之事过犹不及。
可西凉军们依然在一些将领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这样的操练依照以往的惯例,会直到戌时方才停下。
不过当那将领看见苏长安到来时,他示意士卒们停下了手中的伙计,而他则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神色极为恭敬的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苏将军。”
而那些暂时停下的士卒也在那时看向苏长安,眉宇之间的神色亦是格外激动。
苏长安在西凉那一晚,独自一人带领这三千刀客未诸人与西凉百姓拦下了蛮族的大军。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场灾祸之人才能明白蛮子们究竟残忍又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而苏长安带着必死的决心为众人们拦下那场劫难,此事已然深深的被刻在了众人的心中,而北通玄去后,这世上便只余苏长安在他们心里当得上这西凉军的统领了。
因此,他们对于忽然到来的苏长安自然是满心的期待。
苏长安对于这些在西凉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亦是格外亲切。
他笑了笑,示意那将领起身,自己慢慢的走到了那些士卒的身前。
“坐。”他轻轻抬手说道。
“是!”士卒们闻言发出一声暴喝,声音响亮,贯彻整个军营。
而后他们齐华华的在原地盘膝坐下。
整齐有力,那些七族的子弟与他们相比犹如一盘散沙。
“诸位与我师叔在西凉奋战已有近十年,如今天下大乱,西凉虽早已落入蛮军之手,但也是有了汝等的浴血奋战方才让西凉百万苍生得以脱险,此乃大德,我苏长安代师叔、西凉百姓谢过诸位。”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忽的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说着站起了身子,朝着诸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这让那些士卒一惊,赶忙纷纷站起身子,说道:“将军使不得。”
那为首的将领也在那时赶忙跪下,显然不敢受苏长安此礼。
“将军当真是折煞我等了,当初若不是将军你孤身犯险为我们拦下拓跋元武,如今哪还有我们?若是要谢,也是我们谢将军。”
说罢那将领看了士卒们一眼,士卒们顿时会意,在那时齐刷刷起身跪下,口中高呼道:“谢过将军西凉救命之恩。吾等愿誓死效忠将军!”
他们的声音极为响亮,且中气十足,汇集在一起瞬息便在这军营之中响彻。
让那些本已准备休息的七族弟子纷纷好奇的探出投来,眺望此处的情形。虽然由于夜色,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看不真切,但那响亮的声音却莫名的听得他们热血上涌。
西凉军的忠义让苏长安一阵感慨,他示意他们起身,诸人自然也不敢违背,纷纷站起身子,但腰身却挺得笔直,任凭夜风拂过,却屹然不动。
苏长安在那时微微沉吟,他像是想了一想,随后说道:“其实今日我来见诸位是有一事相告。”
“嗯?”诸人一愣,但随即便恭敬的说道:“将军吩咐即可,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那就好。”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他的声线忽的低沉了下来,说道:“诸位已为天下征战多年,我想也到了歇一歇的时候,即日起汝等便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吧,不过汝等放心,遣散费用我一分不少,会在明日发放给尔等。”
“这....”诸人想过苏长安会让他们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送死,他们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苏长安竟然是想遣散他们。
一时间未有回过神来的诸人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的脸上看到深深的震惊。
而转头看向苏长安,却见他此刻一脸严肃,显然方才之言不似作伪。
当下,众人再一次纷纷单膝跪下,口中高呼道:“将军,属下不走!”
“西凉血仇未报,弟兄们死不瞑目啊!”
“将军!”
苏长安对于众人的呼喊犹若未闻,他低眉俯视着众人,寒着声音说道:“如今中原大乱,我欲养兵三载,而后进军中原,平定乱世,再直取蛮地,杀了那圣子,以偿我西凉将士之仇。”
“但敌人的强大远超出你们的想象,汝等虽是百战之师,但却远不及那些仇寇,去了只是白白送了性命。与其这般不如早些解甲归田,与妻儿逗乐,岂不美哉?”
这士卒们闻言哪肯答应,纷纷再次说道:“吾等与蛮子势不两立,将军尚且舍得性命?我等又何惜一命?”
“嗯?”苏长安的嘴角在那时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问道:“汝等真不怕死?”
“不怕!”似乎是从苏长安这话中听到了某些希望,诸人赶忙齐声回应道。
“当真不怕?”苏长安再次确认道。
“当真不怕!”诸人亦再次回应。
“好!”苏长安忽的暴喝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便传你们一道功法。此功法可保你们日后无论遇到多强的劲敌,都有一战之力。”
“是何功法?”苏长安身旁的那将领毕竟见多识广,听闻这般功法,不禁心头好奇。
那时,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幽幽的说道:“汝等听说过血衣卫吗?”
第二十二章 兵败如山倒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一个月的光景过去。
算起来自苏长安在北地遇见莫听雨,已经有六个年头了。
今年的苏长安,已经二十岁了。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先是去到郭雀的住处为他灌输生机。这一个月以来,苏长安总是这样,不曾有过一日的放松,郭雀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遇见了什么人,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这一切的谜底只有等他醒来之后才会揭晓。
做完了这些,时间还在辰时,古羡君很是时候的端来了早点。
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在面对苏长安的时候,脸上亦时不时会有笑意浮现。古方天的阴霾已经渐渐远去,而古羡君也渐渐适应了没有父亲的生活。
江东的一切顺风顺水。
虽然偶尔还是有质疑苏长安的声音响起,但在他一手遮天的威逼之下,这些反抗的声音都被压了下来。这样的镇压当然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当不满累积到极限,终究会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与他对抗。
苏长安对此自然是明了,但却又一笑置之。
前方几已无路,又哪有心思去考虑后事?
吃过了早点,苏长安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去往军营。
古羡君出乎预料的提出要与他一路,这提议倒是让苏长安愣了愣,毕竟这些日子古羡君似乎更喜欢一个人待在一旁发呆,不过她愿意出去走走终归是好事,因此苏长安倒也并不反对,笑了笑便同意了下来。
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遭遇一些楚家的族人,他们纷纷对着苏长安笑脸相迎。
苏长安对于那些六族的政策固然血腥强硬,但对于楚家却是异常宽松,他虽为楚家家主,但楚家族内之事他却几乎不曾过问,偶尔楚家向他提出一些要求,他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因此这一个月下来,苏长安的手腕虽引起一些不满,但楚家之人对于苏长安的态度还是极为和蔼。
今天,便是练兵第一日苏长安所提的大比约定之日。
待到他与古羡君出现在军营之时,军营之中的西凉军与七族弟子组成的军队俨然已经列好了队伍,二者泾渭分明的站好,摩肩擦踵,一股火药味在二者之间弥漫。
苏长安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他每日为七族的弟子们演示天岚道蕴,而天岚之道,无论是刀剑枪戟甚至儒道,都堪称世上顶尖,但凡有些悟性之人得此造化都是受益无穷,虽然自幼一个月光景,但这些七族弟子,在这一月之间俨然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不少人纷纷破境,更是有几位魂守境的大能,在听说此事后,也参与悟道,这些日子甚至有了突破魂守,直抵问道的趋势。
因此,面对那些在他们看来,寻常百姓出身,修为也不如他们的西凉将士时,这些七族的弟子们信心百倍。
“好了,说一下规矩吧。”
“两军对垒,刀剑无眼,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对决,你们的敌人亦不是彼此。”
“其一此战可伤不可杀,其二如之前约定,败者需给胜者洗衣一月。”
“现在,开始吧。”
苏长安这般说道,身后便有从者极有眼力劲的端来两把座椅,让苏长安与古羡君高座其上。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双方便极有默契的拉开了距离,而后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摆开了阵势。
只是相对于西凉军方面的令行禁止,调令有度,七族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很快西凉军方面便摆开了架势,前方的刀盾手一直排开,后方的长枪兵躬下身子阴于刀盾手之后,而负责远程支援的弓箭手亦纷纷拉开了弓弦。
他们就像是一只苏醒的猛兽,在那一刻终于睁开了自己猩红的双眸,一股肃杀之气瞬息荡漾开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双方所使用的兵器都被换成了木制品,正如苏长安所说他们的对手并不是彼此,而是那些在中原肆虐的豺狼。
而反观七族弟子这边,人员的调度依然还在手忙脚乱的进行。
甚至因为七族之间的各自为阵,人员的往来得不到很好的沟通以至于这么久的时间过去阵型看上去已经是杂乱不堪。
直到这三炷香的光景过去,七族的弟子这才勉强摆好了阵势,不过相比于西凉军方面,这所谓的阵型,当真是不堪入眼。
“这些家伙,未免也...”作为旁观者的古羡君也不由皱了皱眉头,两军对垒,敌军可不会如西凉军这般安静的等待七族摆好架势,以他们这速度,恐怕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敌军的铁蹄冲杀得七零八落。
“羡君觉得此战,胜负会落于谁家?”苏长安斜眼瞟了一眼古羡君,笑着问道。
古羡君闻言愣了愣,她仔细的在二者之间看了看,以她的冰雪聪明自然不难看出苏长安对于西凉军有着莫大的信心。可是七族弟子虽然行阵上差出西凉军不少,但论起修为,剔除那些苏长安已经有意排除了的天听以上的大能,剩余的大抵在繁晨太一之间,再反观西凉军,虽然气息凝练,肃杀狠辣,但修为却大都在繁晨九星,比起七族的弟子低了不止一头。
古羡君实在想不明白苏长安为何对于西凉军有这样大的信心。
不过她对于苏长安素来有一种几乎盲从的信任,她想了想,说道:“我赌七族弟子。”
这逻辑似乎看上去有些问题,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问题。
古羡君的想法很简单,苏长安想要的无非是出人预料,就算她心底相信苏长安,但同时也很乐意满足苏长安这般说不上好坏奇怪趣味。
果然在听闻此言之后,苏长安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
“好!既然阵型已成,那便开战吧。”
他这般大声说道。
台下的两军闻言纷纷其实大震,随着己方的统领一声令下,纷纷运转起周身灵力,朝着对方杀去。
古羡君也在那时瞪大了眼睛,她要好生的瞧一瞧,这西凉军究竟有何奇异之处,能够击败修为与数量都胜于他们一筹的七族弟子。
......
于此同时,西凉军方面忽的起了擂鼓之声,那声音极为洪亮,显然并非一鼓所振起,而是数鼓同时被敲响,但却并不杂乱,反而带着一股让人热血涌动的气势。
“杀!”就在那鼓声乍起的瞬间,西凉军诸人发出一声暴喝。
数万人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杀声震天。
且那声音来的极为突兀,让七族弟子一方微微一愣,在感受到那杀声之中所包裹着的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之后,前方诸人的心头一颤,莫名生出几分畏惧。
心头一开始初上战场的兴奋劲过去,面对西凉军这只百战之师,这些年轻人们才意识到这场战斗并非儿戏,虽然苏长安早就言道不许杀人,但那西凉军周身遍布的杀意却不似作假,就是不死,也免不了受伤。
而两军对垒,讲究的就是气势。
这只要气势一弱,败势便显现。
相比于七族弟子的各怀心事,西凉军却犹如机器一般,擂鼓声一起,眸子中除了眼前的敌人便再无他物。
这些事情,说时迟,那时快。
不消片刻,西凉军便与七族弟子短兵相接。
七族的弟子到底还是江东大族,且素来以武道立族,自然也不乏血性,这见西凉军杀到眼前,也纷纷收起了心底那一抹一样,纷纷暴喝着,祭出自己最强的杀招,看也不看便朝着人群中斩去。
“盾起!”可就在那时,西凉军的统领忽的高呼道,那声音运足了灵力,瞬息便响彻战场。
于是,方才还气势腾腾的西凉军在那时忽的停了下来。
极为突兀,又极为自然。
而后,刀盾手巨大的盾牌是铜墙铁壁一般竖起,一个叠着一个,很快便将西凉军的人影尽数包裹在那盾墙之后。
而这时,七族弟子所激发的杀招纷涌而至。
但因为西凉军忽然停住,以至于他们的杀招的着力点并没有及时的打在西凉军的身上,虽然有一些聪慧之人及时改变了自己力道的轨迹,将杀招斩在了西凉军的盾牌之上,可那时力道显然已不足之前,并不足以洞穿他们的防御。
当然,也或有那么极少数修为相对高深之人破开了西凉的盾墙,但后面早已准备好的预备刀盾手便再次向前,补上了被他击飞刀盾手的空缺。
而就在七族被西凉军这忽然的防御打得措手不及时,西凉军统帅的声音再次响起,“刀戟!”
那一声令下,因为方才使出杀招,而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七族之人,还未有回过神来,西凉军的盾墙之后忽的伸出数把长枪。
虽然长枪都是木制,但上面的力道却并非作假,还未回过神来的诸人便被那长枪纷纷打中,在那枪身巨大的力道之下身子暴退开去。
但事情远未这般轻易结束,还不待这些七族弟子稳住身影,方才那铜墙铁壁一般的盾墙在那时忽的退去,一道道声音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自盾墙之后窜出。
他们手执刀剑,杀意盎然,几乎是以一种毫无防守的势头朝着诸人杀来。
这些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七族弟子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间被惊得连防御都给忘记,虽然也有修为不俗者试图依仗着自己的修为与之对抗,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很快便被淹没在气势汹汹的西凉军人海之中。
有道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前方的七族弟子被这西凉军一套缜密的配合打得是毫无还手之力,自然萌生了退意。
而后方的诸人,根本未有弄清情况,便将前面已然开始落荒而逃,恐惧莫名的便蔓延开来。
“弓箭手!”而也就在这时,西凉军统领的怒吼再次响起。
后方的弓箭手们在那一刻如得敕令,纷纷起身引弓。
然后,只听一道道震耳的破空之音乍起。遮天蔽日的木箭便如暴雨梨花一般朝着七族弟子倾泻而下。
惊呼声在那时自人群中响起。
蔓延的恐惧亦随着箭雨的落下,在人群中变得浓烈。
他们终于失去了继续对敌的信心,纷纷丢盔弃甲,向着后方逃窜。
两军对垒。
个人的修为在这时会无限的缩小,而集体的力量则会无限的放大。
百战之师,强便强在这股气势,以及身处战场时那股骨子中的从容不迫。
七族的弟子显然没有这些东西,虽然无论是在修为还是人数上他们都胜了西凉军一筹,但前军一旦落了下成,缺乏统一的调度与周详的配合,便兵败如山倒。
古羡君的眸子在那时睁得极大,苏长安的信心让她自一开始便预料到了七族的败局。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七族竟然败得如此干净利落,败得几乎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未有。
苏长安缓缓站起了身子,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意外之色,就如古羡君猜想的那样,他自一开始便料到这样的结局。
他微微抬起了手,还在引兵追击七族弟子的西凉军统领在那时意会,他高呼一声:“停!”
金鸣之音便蓦然响起,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西凉军在那时戛然而止,纷纷倒退回了自己的阵营。
而那些七族的弟子,此刻如梦初醒,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败了,败得这般干脆,败得几近没有还手之力。
苏长安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那些七族弟子的跟前。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那些七族弟子想着开战前的意气风发,再念及此刻的丢盔弃甲,一个个顿时羞愧难当,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低怂下脑袋。
“若是他们换作蛮军,手中的木刃换作了刀戟,此刻你们应当已有半数身首异处了。”
苏长安冷冽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向诸人陈述着这个残忍又冰冷的事实。
“不过很幸运,他们不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但,在不远的将来,你们终会遭遇他们,无论你愿意与否,江东都不会是永远的净土,除非你们愿意做哪些蛮子们的奴隶,否则,总有一天你们会不得不拿起手中的刀戟,去捍卫自己,亦捍卫江东。”
“把握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吧,我们的时间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
苏长安意味深长的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那些七族弟子一眼。
“好生修养,吃过午饭,照常训练。”
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身子渐渐朝着西凉军方向走去。
第二十三章 激将
对于西凉军的表现,苏长安很满意。
这样一支百战之师,以苏长安的水平真的很难挑出任何毛病,他自然也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而后他亦不再多言,让将士们好生歇息,然后继续操练。
这并非是他不通人情,只是那些敌人始终是一座压在他肩上的山丘,他们一日不除,苏长安一日不敢懈怠,而对于自己麾下的士卒,他自然也得如此要求。
好在西凉军早已被北通玄调教得极好,加之他们心中为自己弟兄们复仇的**比之苏长安也不见得少得了多少,因此操练之事倒也轮不到苏长安费心。
......
吃过了午饭,按照之前的惯例,苏长安开始为七族的将士掩饰天岚道蕴。
按理说这应当是这些将士们最期待的事情,可是经历了上午的惨败,这些七族的弟子对于以往他们最热衷之事却表现得意兴阑珊。
这样的变化苏长安看在眼中,却并不急着点出。
就这样,他按部就班的用了一下午的光景将七星道蕴一一演示。
诸人兴趣寥寥,但他却视而不见。
一直到与古羡君吃过了晚饭,他方才与她一同走到了这七族弟子所在的营地。
按照之前的情况,这时,经历了一天严苛训练的七族弟子应该早就回到各自的营帐休息。
但似乎对于苏长安的到来,他们多少有些预料,因此,但苏长安来到他们营地时,人群并未散去,而是三三两两的坐在各自的营帐外。
这倒不是说苏长安在他们心中有多大的威信。
毕竟苏长安以极为血腥的手段震慑过六族,他们对于苏长安畏大于敬,恨大于尊。
但是无论怎么说苏长安都是他们的统帅,而且在授予天岚道蕴方面,亦是毫无保留。
因此诸人对于苏长安的感情极为复杂,所以在经历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惨败之后,他们都希望,苏长安对他们说点什么,就算怒斥他们几句也好过之前的沉默不语。
现在苏长安来了,人群很自觉的便聚集在了一起。
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营地中的篝火映着他棱角分明侧脸,显得格外的阴冷与肃穆。
他的嘴唇在那时缓缓张开,吐出的声线低沉无比。
“十六岁那年,我初到长安,曾听人说起西凉蛮子,我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西凉如何岌岌可危。我都想着,西凉长安万里之遥,大魏江山固若金汤,蛮子怎可能打得进来?就是打得进来,入了长安又是猴年马月之事,与我何干?”
“十八岁那年我败走西凉,见识到了拓跋元武潮水一般的大军,那时我才知道,西凉之危是天下之危,西凉一破,天下便是拓跋元武的囊中之物。”
“现在我二十岁,我来到了江东。”
“我并不期望你们能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大仁大义,因为我也不懂。但我想让你们明白的是,拓跋元武的野心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原就可以填满的,他们的利爪迟早会伸向江东,届时,你们又该何以自处呢?”
“西凉军强吗?区区三万西凉军很强吗?”
“当年我们在西凉,这样的西凉军足足十余万,我们有永宁关百丈高的城头,有江东的三千刀客,有蛮族的八千武蛮,有北通玄、徐让、郭雀三位星殒。”
“可是,我们只与拓跋元武交手了一日不到,便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方才还有些嘈杂之音的营帐忽的安静了下来。
除了篝火燃烧时放出的轻响便再无一点声音。
西凉军有多强,今日之前,他们并不知晓。
但今日一战之后,西凉军几乎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一尊不败之师。
可这样一支劲旅在面对蛮军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这么说来,那些蛮子又当强到了何种地步呢?
他们难以想象,只是一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背后发凉。
“不过,你们很幸运,你们还有时间,但不幸的是,这时间并不多。”
苏长安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了一抹笑意,他这般说道。
“无论愿意与否,拓跋元武的大军迟早会席卷而来,所以在那之前,珍惜这不多的时间吧。”
说完这话,他忽的抬起了手,这时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忽的走出一道身着甲胄的人影。
那是一位男子,脸上的棱角如刀削一般分明,眉宇沉寂,虽然离诸人极远,但周身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极为清楚的传到了他们的鼻尖。
“如今西凉军三大统领之一,也是从西江城一直追随我的部将,顾牙朗。今日起他会教导你们行军打仗的事宜,当然这样的教授会放在每日修行之后,也就是傍晚。听与不听,学与不学,我并不强迫,但与西凉军的对阵每月会照常举行,至于惩罚自然也会按照约定执行,所以...”
说道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别忘了晚上把这些衣物洗干净之后再睡。”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黑暗之中,数百位西凉士卒用板车推着堆积如山,同时臭味熏天的麻衣缓缓的走入了营地。
这些东西的出现让七族的弟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过碍于苏长安威势,他们之中自然也不敢有任何人说出半分的不满之言。
“顾将军有劳了。”苏长安在那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顾牙朗,说道。
“嗯。”顾牙朗微微颔首,便迈步走了那些七族的弟子跟前,沉着声音便说道。
“两军对垒,其一讲究气势,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其二讲究方法,十则围之,半则击之,同则袭之,距远则远之......”
顾牙朗显然也没有与这些富家子弟胡诌的性子,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些七族弟子闻言,自然不敢怠慢,无论是苏长安提及的蛮军带来的紧迫感,还是败于西凉军的耻辱感,都让这些心高气傲的七族子弟在那时沉下了心来,开始极为专注的听着顾牙朗讲解关于两军交战的各项事宜。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古羡君,说道:“走吧,回家了。”
古羡君亦在那时侧头看向苏长安,这个少年此刻已然褪去了在长安时的青涩,他终于如她所愿一般,收起了心底那一抹柔软,变得深沉,变得老练,变得坚硬如铁。
古羡君说不出该感到庆幸还是悲伤,她只是莫名的觉得惆怅若失。
但很快,她便收起了心底那一抹起伏。
她朝着他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将它放在了他的掌心。
哪怕身处无垠的黑暗,只要有人能与你相拥,那也会觉得温暖吧。
她这般想着,头渐渐的靠在了少年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