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
最先抵达永宁关的不是那汹涌如潮水的蛮军,亦不是天际那虎视眈眈的龙隼。
而是蛮军阵营中一字排开的投石车所投出的巨石。
那些投石车极为巨大,近乎十丈,所投出的巨石也有一丈之大,且用了某些苏长安不曾知晓的方法炼制而成,一旦发生撞击还会产生巨大爆炸。
他从高空抛下的重击,加之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即使是太一境的修士都难以抵挡,更别提这些寻常士卒,他们的修为大多在九星聚灵,繁晨境的都大多可以混个百夫长做做。
这巨石所产生的杀伤力对于关上的士卒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
即使是北通玄也没有料到蛮军还有此等杀招,顿时整个永宁关头响起了一阵哭喊,方才还队列严正的军队此刻乱成了团。
来不及多想,梧桐一马当前,来到关前,体内灵力一荡,化出一道巨大的屏障,将那些巨石当之门外。
可是永宁关何其巨大,连绵近千丈,即使梧桐的修为堪比星殒,可是独自撑起这般大的屏障对她的消耗亦是极大,显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想办法毁了那些机器。”北通玄沉着眸子说道。
人族一方自然也有一些大型的投掷设备,比如神机弩,那东西可以射出六尺长的巨弩,且连贯性极好,只要弩箭充足,可以不间断的射出三发。在战场上堪称绞肉机一般的存在,可与这蛮军祭出的投石车一笔却相差甚远。
这并非北通玄考虑不周,亦不是人族愚钝。
巨大机械制造并非简单的巨大化便可,首先光是寻找足以将一丈大的巨石抛上百丈高的城头这样的力柱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何况还要支撑起庞大的躯干等等,这远非人族现在所拥有的工艺能达成的。
可偏偏拓跋元武做到了,也成功的打了北通玄一众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里一位身材魁梧无比,高约两丈的身影忽然从蛮军阵营中跃出,百丈高的城头他瞬息极致,手中的狼锤一把巨拳便携带着风雷之势,狠狠砸向梧桐说撑起的屏障。
那是夸父一族的星殒铜驱象!
他的意图自然也再明显不过,他想要破开这梧桐的屏障,让那些巨石收割城内士卒的生命。
梧桐心头骇然,她进退维谷,若是收起屏障身后的寻常士卒免不了伤亡惨重,可若是硬接下这星殒的一拳,恐怕以她的修为也决计不会好过。
却在这时,一把长枪忽的爆射而来,携带着一头贪狼虚影直直的迎向那位铜驱象。
这出手之人自然便是徐让,他一枪卸掉了来者的攻势,身子一顿便与之战在了一起。星殒的力量何其强大,二者交锋自然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也很难再腾出手来顾忌其他。
蛮军一方显然并未因此死心。
又是一位星殒杀到,正是之前被那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苏曌给打败的招司一族的突骨吕,苏长安依稀记得他受了极重的伤势,甚至险些被苏曌斩杀,可是如今时隔不过一日,他竟然有这样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诸人面前。
诸人自然不会放任他出手,这一次,郭雀召唤了他的命星,幻化出无数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紧接着,祝融一族的星殒完颜左又紧随其后杀上关头,楚元白领着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刀客摆开了架势,这些刀客实力自然不俗,大都是在天听魂守左右,甚至还有许多问道境的大能,身为首领的楚元白修为更是到达了半步星殒这般强悍的地步。
可是与星殒比起来,这样的实力其实并上不得台面。
但刀客之间却似乎拥有某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秘法,他们气机连成一片,每一次出手都集合三千刀客的刀意,即使是星殒短时间内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己方的高手连连出手,梧桐也意识到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
只见他发出一声长鸣,顿时幻化出了自己的本体——一直浑身浴火的凤凰。
她双翼一振那源源不断涌来的巨石被她尽数掀飞,倒戈一般直直的砸向蛮军的大军之中,豁然将那些投石器砸得七零八落,虽然蛮军反应及时,侥幸保下了十之一二,但相比于之前,已经大大减少了对于关上的威胁。
这自然触怒了蛮军高层,那位共工一族的星殒南破听身影一动,豁然朝着梧桐杀来。
早在莫听雨去到北地前,梧桐便已是星殒,如今算来已有两百多年,当世星殒除了生命悠长的妖族,少有星殒至理足以与她比肩,她胸口涌出几分傲气面对南破听的袭杀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
这开战不过百来息光景,双方堪比星殒的战力便已十出七八。
没有任何前兆,亦没有任何的预热,战争从一开始便到了白热化。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无论对于蛮族,还是人族,都是如此。
十方神剑被北通玄握在了手中,他的背后张开一对剑翼,他立于关上望向远方,在那儿,拓跋元武手持一把大刀,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即使相隔数里,二者的目光依旧穿过层层阻碍与厮杀,碰撞在了一起。
北通玄转眸看了一旁的苏长安一眼,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永宁关上的神将,所有事物,你说了算。”
言罢,他不再去看苏长安一眼,背后的剑翼一震,手中十方神剑一声剑鸣,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拓跋元武的方向。
苏长安一愣,他看了看已经站成一团的数位星殒,又看了看关下密密麻麻的蛮军。
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这远不是书中所能看到的。
只有当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你的衣衫,当刺鼻血腥味萦绕在你的鼻尖,你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战争。
“关上的弓手就托付给花师兄。”苏长安转眸看了花非昨一眼,寒声说道,神情肃穆无比。
“好!”似乎意识到苏长安即将要做的事情,花非昨重重的点了点头。
“血衣卫!”得到花非昨回应后的苏长安微微心安,他大喝道。
“属下在!”关下数千位白衣长衫的剑客猛地单膝跪下。
“三族武蛮!”苏长安又喝道。
“属下在!”连同摩青翎在内,数千武蛮随即跪下。
“红玉神将!”
......
数息时间苏长安将关内的剩余可用之兵一一点到。
而这些人也在第一时间单膝跪下。
最后,苏长安环视诸人一眼,他擦去脸上方才沾染的血迹,沉声道。
“刘长玉执我战旗,诸将听令,与我杀出关外。”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尘无垢
永宁关的城门很大。
关内的将士常戏称这城门为横七竖八。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它有七丈长八丈高,且用精铁烧铸而成,异常坚固。
当然,坚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关外的蛮军已经到了城下,他们开始用冲车撞击城门。一下又一下,那冲车显然也是为了进攻永宁关而特制的,即使坚固的永宁关城门也在这样的撞击下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城外一阵阵血肉穿透哭喊声,传进了苏长安诸人的耳中,想来在花非昨的指引下,关头的弓手们已经对城下的蛮军发动了进攻。
“红玉你领三万精锐守住城门,不得让蛮军一人入城!”苏长安沉眸说道。
“红玉领命!”
“穆归云里领二万精兵左翼掩护协助红玉!”
“穆归云领命!”
“摩青翎里领武蛮右翼掩护!”
“摩青翎领命!”
“血衣卫随我冲杀,斩敌将首级!”
一道道命令被苏长安迅速的下达,也得到诸将最高效的执行。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策,但蛮军如今已至身前,任何诡计其实收效都是甚微的。苏长安想法很简单,有道是擒贼擒王,诸人巩固后方,利用关口相对狭窄的门庭,守住城门,自己领军斩杀敌方将领削弱地方的士气。这应当是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苏长安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他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其中。
只见他领着仅余的五千血衣卫来到的城门前。
蛮军的冲撞还在继续,精铁所铸成的城门已经被撞得有些变形,不出百息的光景恐怕就要被撞开一个豁口。
九难与夏侯血被他握于了手中,头顶七星闪耀,七道虚影浮现,各自最强的杀招皆被他们凝聚于手中,只要苏长安念头一动,便会破体而出,搅碎那些蛮军的血肉。
他匣中剑鸣,漆黑如墨的浮屠剑悬于他的头顶,身后是三千闪着寒芒的灵剑。
苏长安的身上的气势不断升腾,仿佛永无止境。
他沉着眉头看着城门。
一息...
两息...
三息...
他在心中默数。
终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已经屹立了数百载的永宁关城门,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轰然倒塌。
蛮军们发出一声欢呼,但这欢呼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
苏长安的眸子里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
“杀!”
他一声暴喝,声如龙吟凤啼。
那时,刀光剑影齐出。
他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白衣相随。
他们如同一股清流涌入,生生的在黑压压的蛮军之中撕开一条豁大的口子。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千人饮恨在苏长安这聚集了几乎全身力量的一击之下。
这固然让人震撼,身子方才煞气腾腾的蛮军也是一愣。
但几千人相比于蛮军的百万大军不过是沧海一粟。
很快回过神来的蛮军再次杀了过来,苏长安早已顾不得其他,他仍由这些蛮子杀入城内,他相信穆归云一众一定可以守住后方。
于是他向前。
他将所有阻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削为两半。
天璇的剑龙呼啸,玉衡的莲花绽放。
开阳龙吟凤鸣,天枢铁骑乍起。
摇光刀如烽火,天权笔走龙蛇。
天玑幻境丛生。
一时间血如雨下,浸透了苏长安的衣衫。
他看准人群中那些指挥着蛮军的将领,身如流光,身旁五千白衣浸血的血衣卫用身躯为他开道。
他每一刀,每一剑都取下一位蛮将的头颅。
短短一刻钟的光景,死在他刀下的蛮将便有二十之数。
而此刻,他们也已经杀入了蛮军的腹地。
蛮军的将领很快意识到了苏长安一行人可怕的杀伤力,他们组织起了大批的蛮军对他们发起了围剿。
苏长安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一刀斩下又一位蛮将的头颅,仰头环视周围,五千血衣卫,如今只余一千不到,而他们周围,数不尽的蛮军包裹了过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浑身浴血,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被利刃扯开了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尚还在向外淌着泪泪的鲜血。
苏长安愣了愣,他的他仰头看向城头。
楚元白与三千江东刀客在星殒的冲击下接接败退,他们所拥有的某种秘法却是可以拖住星殒,却不会是星殒的对手,毕竟莫听雨,从古至今,只此一例。
天玑等人虽然与星殒的对战要么不分伯仲,要么隐隐站了些上分,可一时之间却难以腾出手来。
而在城头的花非昨与罗玉儿状况却差了许多。
那些龙隼已经登上了城头,伴随着的还有后方剩余投石车时不时抛上城头的巨石,他们已经无暇支援城下,光是那些龙隼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
而诺大的永宁关,此刻也变得破损不堪,不少地方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或许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他这么想到。
“将军,我们掩护你,再杀回去!”刘长玉并没有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底的无力,他大声说道,旁边仅余的血衣卫也靠拢过来,对于刘长玉的提议,纷纷颔首。
苏长安没有回应他,他的心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蛮军的诡计,被他们以武将的生命做饵引到了腹地,如今看蛮军们架势,恐怕是要将他们留在这儿不可了。
如今孤立无援,一番大战更是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对于能否再杀回去,他并没有多大信心。
再者说,即使杀回去又能如何?
他这般想着,外围的血衣卫已经与围拢上来的蛮军交锋。
血衣卫固然强悍,但一番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蛮军准备充足,这第一次交锋便留下了近百位血衣卫的性命。
苏长安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宇间涌出一抹煞气。
即使已无胜算,那又怎样?
不到最后一刻,岂能束手就擒。
这般想着,他胸口的怒气涌上心头。
“浮屠!”
他一声暴喝。
那把漆黑的浮屠剑猛然窜出,如离弦之箭直抵云霄。
“三千!”
三千灵剑如臣子虽君王一般,跟随着浮屠神剑一同飞入天际,将之簇拥在中心,最后悬于半空之中。
“莲花!”
苏长安此音一落,那浮屠神剑与三千灵剑豁然旋转起来,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
“绽!”
这最后一字,如阎罗催命一般,阴冷无比。
那朵剑影莲花在那时豁然绽开。
无数剑意奔涌而出,它盛开的花瓣就是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凡触及其锋芒之人,无不瞬息被搅成碎末。
随着这朵巨大的莲花越开越盛,剑意说覆盖的范围亦越来越大,一时间蛮军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待到莲花绽开,亦苏长安为中心的方圆百丈之内,便已铺满了蛮军的尸首。
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蛮军们在此刻亦停了下来,他们的眸子中爬满了空军,显然对于苏长安如此强大一招极为畏惧。
甚至已经无人敢在向前发出进攻,在这蛮军的腹地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真空地带。
苏长安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这一式虽然带走了数千蛮族的性命,可对于他的消耗亦是极大,他体内灵力依旧被耗去了十之**。
“不要怕,敌将已是强弩之末!给我杀!”一位指挥的蛮将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大声的喝道,试图鼓舞士卒们再次发出进攻。可自己却立于原地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忌惮。
但那些蛮子亦不是傻子,他们同样忌惮着苏长安,一群人紧紧的围着苏长安与仅余不多的血衣卫,却依旧没有一人敢率先冲锋。
“取敌将首级者,赏黄金千两,美婢十名!”见士卒们依然不敢上前,那名蛮将又高声喝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将的赏赐显然刺激到了这些士卒的心灵,他们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似乎已经看到了成堆的黄金与美娇娘们玲珑的身段,方才的畏惧在此刻被抛诸脑后,他们纷纷发出一阵怒吼,踏着同伴的尸首又一次向苏长安一众发起了冲锋。
“将军!”一位血衣卫望向苏长安,询问着他当如何是好。
如此险境,苏长安又怎知当如何破解?
或者说当他领着血衣卫们杀入蛮军腹地之时,他的心头便已多少预见了此刻的境遇。
他冷笑一声,眸子中是满满的杀意。
“掩护我,杀了那蛮将。”苏长安这般说道,手中的九难刀亮起一阵寒光。
“好!”血衣卫们纷纷颔首,他们何尝未有想到此刻的境遇,血衣卫生于沙场,死于沙场,在成为血衣卫那一天,他们的心中便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我为将军执旗!”刘长玉见状,心头也涌出一分热血,他将那张已经污浊得看不真切的苏字旗再次高高举起,被鲜血染透的苏字旗就好似一抹火焰,在蛮军的腹地中熊熊燃烧。
苏长安再次动了起来,身后苏字旗迎风飘扬,血衣卫手持利刃,所过之处,蛮军如草菅一般纷纷倒下。
转眼,又是近两百血衣卫倒下,剩余不过七百的血衣卫也是浑身浴血,且或多或少都受了不小的伤势。
修为较弱的刘长玉更是被人在背上割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们都执意跟随着苏长安,咬着牙冲开蛮军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快!拦住他!”
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做之事,那位蛮将心头一寒,大声的呵斥道。而他周围的蛮军也确实如他所愿悍不畏死的挡在他的身前。
可这些都无法阻止苏长安前进的步伐。
他又是一刀斩落一位蛮卒的头颅,他双目一抬,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蛮将,眸子里是如狼一样的凶光。
那蛮将身子一震,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一步。
“不要...不要过来...”
他有些结巴的呼喊道。
在苏长安如此强悍的气势面前,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一位问道境的大能,也忘了苏长安连番征战其实早已力竭。他胸口早已被满满的恐惧填满,只想着如何躲避,而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苏长安自然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只见他运起体内已经所余不多的灵力,身子猛地自平地跃起。
他将那把刀举过了头顶,一如那一年,那个男人。
他想。
这所有的故事都从那一刀开始,那么理应也从这一刀结束。
“吼!”
他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手中的刀寒光一闪,那位蛮将的头颅便在那时如同皮球一般落下,坠入人群,被冲杀上来的蛮军踩成粉末。
这场人族与蛮族酝酿了数十载的战役并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下。
每个人,哪怕是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战争还在继续。
血衣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立在苏长安身边的刘长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依旧将那枚苏字旗举得笔直,他认定了苏长安,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跟随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斩下蛮将头颅的苏长安脸上并没有半点兴奋的神色,他继续喘着粗气,手中的刀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无比沉重,他的体内灵力依旧耗尽,浮屠三千也因为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而回到了他的剑匣。
不知是谁的鲜血,迷了他眼睛,他有些木讷看向周围。
血衣卫几乎已经死尽,北通玄从西凉一手带起的精锐,今日几乎全部被他葬送在了永宁关外。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与不对,但这确实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至少这可以拖延蛮军的步伐,让他们不能全力的攻打城门。
从目前来看,他的做法还是有一定的成效,毕竟穆归云等人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至少城门还未失守。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弥漫在永宁关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如同苏长安的眼皮一般。
他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应当算得上书上说的那些英雄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
一位蛮卒看准了苏长安失神的瞬间,将手中的长枪直直刺了过来。
“将军小心!”一旁的刘长玉见状一声惊呼,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子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猩红的鲜血在那时涌出,喷洒在苏长安的脸上。
那血,那般炙热。
将苏长安已经昏沉的脑袋烫得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何处再次生出些气力,一刀将那位蛮卒的头颅削为两半。
另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将已经被洞穿了胸口的刘长玉扶住。
“将军...”刘长玉看着苏长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嘴吐出的却是淋淋的鲜血。
“刘...”苏长安也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能再为...为将军...执旗...旗了。”他这般说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将那面长旗的旗柄放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接过了旗柄,方才要说些什么,但怀中的刘长玉已经在这时失去了气息。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压住了一般难受,他感到窒息,眼角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就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泪水。
最后一位血衣卫倒了下来,蛮卒们将矛头对象向了场上仅余的苏长安。
苏长安缓缓的将刘长玉的尸体放了下来。
他撕下衣角的布带,将那面被刘长玉视若珍宝的苏字旗牢牢的绑在了背上。
然后他用仅余的布料将刀柄与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
但却没有半个蛮军敢在这时向他发起进攻,他的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在面对他时,这些蛮子们也敢又何妄动。
终于,他做完了这一切。
他挺直了身子,手中的九难刀寒芒再起,他就这样朝着如潮水一般的蛮军独自发起了冲锋。
没有刀意,没有灵力。
这些东西早已在连番苦战中耗尽,他现在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肉身与蛮军交战。
他踉踉跄跄的挥舞着一刀又一刀,退避的蛮军们很快便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疲态。
他们试探性的向他发起进攻,苏长安左突右挡,却敌不过身体之中传来的倦意,几次险些被蛮军击中。
蛮子们的脸上终于浮出兴奋的笑意,他们的进攻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苏长安的身子上瞬间便被洞开了数道血洞。
泪泪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跌坐在了地上。
他长刀杵地,想要站起,可身子却像是不再属于他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气力。
他终于仰面倒下,他透过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刀戟的缝隙望着已入夜色的星空。
今夜,没有星星。
亦没有人会再来救他。
这一次,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这般想着,就要缓缓的闭上自己的双眸,等着蛮子们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青色的光点开始闪烁。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是一道星光,它自不知道多远的天际而来,不偏不倚的照在苏长安的身上。
“伤他者死。”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那声音犹如地底的涌泉,天山上的雪莲。
干净清澈,无尘亦无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忘情方为太上
苏长安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一袭青衣。
她手执长剑,清锋染血,神色冷冽。
他唤她姓名,她却不曾理会。
他向她奔跑,向她张开双臂,她却越走越远,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追上她,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中。
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坐起了身子,额头上不知何时弥漫上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青鸾。”他发出一声惊呼。
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军营之中。
在才意识那真的就是一梦。
苏长安的心里升起一阵失落,他的脑袋有晕沉,他依稀记得自己倒在了西凉外的血泊之中,那些闪着寒光的长枪分明叫刺破他的胸膛。
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死了。
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躺在军营之中,他有些疑惑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些伤痕依然存在,只是大都凝出了血痂,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还有些虚弱。
这般想着他站起身子。
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之音,似乎有人在忙碌这些什么?
“西凉守住了吗?”苏长安疑惑道。
他走出营帐,来到了帐外。
士卒们来往频繁,且脸上大都写着疲惫之色,永宁关的方向,虽然那已屹立数百载的关隘如今看上去颇有几分惨败,且依稀可见到处躺着的无人管理的尸首。但,却不见一位蛮军的身影。
“守住了吗?”苏长安又在心中问道,眉宇中爬上一抹喜色。
他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中军大营前,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程,他走得却极为辛苦,额头上的冷汗也因此愈发密集。
终于,他掀开了大营的帘布。
北通玄诸人皆是神色凝重的坐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且他们中的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不小的伤势,想来方才那一场大战对于诸人来说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将目光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多作停留。他的身子一震,仿若中了什么法术一般,一下子僵住。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道角落中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道青色的身影,高挑婀娜,倾国倾城。
她就是像是一位落入尘世的谪仙,神色傲然与周围诸人满脸疲惫比起,显得格格不入。
“青鸾...?”
苏长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且小得犹如蚊啼,似乎害怕哪怕只是稍稍大声一点便会将自己吵醒。就算这只是一个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更长,更久一些。
营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看见了走进来的苏长安,似乎是明了他与青鸾之间的关系,诸人亦很有默契的在此刻停下了嘴里的谈话,安静的看着苏长安。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那时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
那的确是那张曾让苏长安魂牵梦萦的脸,她的那双眸子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无尘无垢。
“你醒了。”她这般说道,声线如往日般清冷,却少了一份温柔。
但或许是久日未见,心头的思恋浓郁,苏长安并未意识到这些变化,他向前一步,身子颤抖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就要伸出手,如往日一般将她拥入怀中。
可青鸾却在这时向他投出了一道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质问他此行何意。
这般与苏长安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反应,让男孩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青鸾?”他有些疑惑,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鸾,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青鸾有些不一样。
虽然她们拥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气质,甚至她也记得他。
可是,她的眸子中却少了些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呢?
苏长安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眸子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那天山上的血莲,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这青鸾,不是那陪他出生入死的青鸾,更像是北地那位曾经送走莫听雨送葬者。
“你要找的青鸾已经死了。”似乎是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头的不郁,青鸾这般说道,声线不咸不淡,所言之事好像只是寻常一般。
“可你分明...”苏长安立马反驳道,但话未说完便生生的止住了。
忘情方为太上,世上已无青鸾。
他终于记起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不信,他不信一个人分明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却已经死了。他觉得这很荒谬,他不相信,亦不愿承认这样的事情。
似乎是能看穿苏长安的心思,青鸾继续说道:“可她真的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线一如之前一般清冷,似乎这世上已无任何事情能对她的心造成半点波动。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记起了在沙场之上,在那些长枪就要洞穿他的胸膛之时,是她一袭青衣落下,将他救起。
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望着她,神情极为激动的问道:“可你救了我,只有青鸾才会救我!”
他觉得她就是青鸾,不然她为何回来救他。
“因为在她成为太上那一刻,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那份执念让我不得不救你。”青鸾极为淡漠的解释道。
“......”苏长安的头低了下来,他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
他的脑海中不住的回响起青鸾的话,她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
不用问,他也大抵能猜到那份执念究竟为何物,他感到一阵心塞,就好似有千钧重的大石摆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一般。
“她真的不能再回来了吗?”他低着头这般问道,声音小了许多,却又冷静了许多。
他的手伸出胸口,那里有一个玩偶,那是当年他与青鸾在长安时,那个女孩为了让他开心起来送给他的东西。
他一直将它带着身边。
青鸾的眸子中似乎有些东西在流转,但转瞬便被她又压了下去。
“或许能,又或许不能,我不知道。”她这般回答道,声线依旧清冷。
苏长安闻言苦笑,他觉得这或许是她在安慰他,但他却愿意相信,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他一定会试一试,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将它当做誓言,足以他用生命去捍卫。
他会去找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直到找到她,或者他死去那一天为止。
他终于在此刻收起了心底的思绪,他再次望向已不是青鸾的青鸾。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这般问道,他不相信青鸾会如此巧合出现在他将死之时,她来这儿一定有什么目的。
青鸾的身子一转,目光在北通玄、天玑、梧桐、徐让诸人身上流转,最后方才缓缓说道。
“送葬者,自然是为了送人而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恭送将军
“送葬者,自然是为送人而来。”
苏长安自然懂这一句话的意思,也懂得她话中所指。
但他却不愿意懂。
他目光落在了北通玄诸人身上,说道:“蛮军不是退了吗?”
虽然他不知道西凉是如何被守下的,但蛮军确实退了,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他这么想着,可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与长安说。”北通玄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在一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但即使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足够的平稳,可依然掩不住其中深深的疲惫。
诸人闻言,脸上的神色皆有些复杂,但最后都还是沉默着站起了身子,转身离去。
最后,诺大的营帐中便只余下北通玄、苏长安二人。
“我已经安排好了。”北通玄站起了身子,知道这时苏长安才发现,他的腰侧有一道巨大的血痕,像是被某种利器所伤,似乎那利器带着某种魔力,以至于到了此刻,依旧向下躺着鲜血。
“等下你与他们一起动身,回中原吧。”北通玄这般说道,脸上依旧是那如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回中原?”苏长安一愣,“为什么?”
“西凉,守不住了。”北通玄给出了他的答案。
“蛮军不是已经退了吗?怎会守不住?”不知是真的不解,还是不愿去了解,苏长安这般说道,声音亦不知为何大了几分。
“怎么守得住?”北通玄却反问道。
蛮军百万铁骑,如狼似虎,西凉残兵败卒,二者之战,从一开始便是以卵击石。
即使请到了江东刀客,取到了十方神剑,烧掉了蛮军粮草,可是,二者之间绝对战力差异已远非人力可敌。这一点苏长安很清楚,只是却不愿意承认。
“......”苏长安闻言沉默,半晌之后方才愣愣的说道:“蛮军,明明已经退了。”
他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死咬着他明知道无济于事,却暗怀一丝希望的理由,否定着事实。
“拓跋元武收兵并不是因为蛮军攻不下永宁关,相反,若是他再坚持一刻钟,西凉必破。”北通玄似乎很清楚苏长安心头所想,但他并不愿意让苏长安沉浸自己的幻想中。
“退兵,是因为他算到我们会逃,追杀永远比对抗所造成的伤亡要小得多。”
“那他就这么看着我们逃回中原?”苏长安依旧不解,他觉得这其中有些道理讲不通。
“他自然不会,可他更知道我们不糊放着西凉的百万百姓不管,大军裹挟着难民,速度自然会漫上许多,他有手上尚有一万龙隼,这些畜生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有足够自信在我们逃入西岭之前将我们尽数截杀。”北通玄缓缓说道,将苏长安心头的疑惑一一解开。
“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根本拦不住百万大军,和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才有希望。”苏长安心头最后一丝希冀猛然破灭,他心烦意乱的看着北通玄,说道。
“不,我得留下。”北通玄摇头说道。
“你拦不住的!”苏长安心头大骇,他几乎是用嘶吼一般将自己的话从喉咙中挤出。
“不试一试,又怎知道拦不下呢?”北通玄冰冷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你会死的!”苏长安讨厌他的笑容,一个不会笑的人笑起来会显得极为怪异,极为难看。
“是人都会死,何况我早就该死了。”北通玄摇头说道,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郁。
苏长安觉得现在的北通玄有些不可理喻,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城墙之上响起警报号角声。
蛮军又开始了进攻,即使相隔数里苏长安也能依稀听到,那蛮军铁蹄踏破尘埃时巨大的声响。
帐外之人涌了进来,但青鸾已经不见了身影。
“走吧...若是有心,记得每年替我去给她扫一次墓,烧些钱财,算是但我给她的赔礼吧。”北通玄这般说道,冰冷的声线中却多了几分颤抖。
诸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苏长安昏迷之时,他们已然达成了共识。
......
诸人的反应让苏长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莫名有些愤怒,却不知这愤怒究竟因何而起。
他说:“我不走,我陪你!”
“长安...不要辜负了北...北通玄的一片苦心。”浑身是血,模样极为狼狈的穆归云走了出来。少见的,这一次,他站在了北通玄一边。
最信任的朋友提出了与他相左的观点,这无疑让苏长安心中不满更甚。
“我说了,我不...”他双目几近充血,变得有些绯红。
但话还未说完,便觉自己的后颈一疼,眼前一黑,身子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北通玄在这时收回自己的手刀,他看着已经倒地不省人事的苏长安,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那是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书。
他将他放到苏长安的怀中,不无遗憾的说道:“这当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可惜,我终究却做不成南苑。”
言罢,他看了看周围神色复杂的诸人,说道:“带他走吧,没时间了。”
“保重!”诸人在一阵沉默之后,纷纷想着北通玄抱拳说道,北通玄同样一一回礼。
做完这些,诸人与北通玄一道走出了帐外。
那里仅余的两万残兵早已在跪候在帐外。
一道身着红色甲胄的身影在那时飞奔上来,直勾勾扑入北通玄怀中。
她靠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若今天死在这里,我红玉终有一日会领大军去往蛮族王庭,屠他拓跋元武满门。”
那不似情话的情话,带着果决的杀意窜入北通玄的耳中,这位终年面色冷峻的男子,嘴角微微抽搐,半晌却想不出一句话与之回应。
良久之后,红玉终于从北通玄的身子中抽离,她眸子中流转着某些光华,直直看着北通玄,似乎是在用尽全力将他记在心上。
“走吧。”北通玄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说道。
言罢,他终于不再去看任何人一眼,转头独自一人朝着那巍峨又冰冷的永宁关走去。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一袭白衫,红玉强忍着就要溢出眼角的泪水,神色肃然的单膝跪下,身后两万大军也在那时齐刷刷一同跪下。
“红玉恭送龙犼神将!”她这般说道,声音响亮。
“恭送龙犼神将。”身后数万大军亦在此时齐声言道。
那几乎耗尽他们全身气力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响彻于天地间,久久不散。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玉衡明,通玄葬
拓跋元武如今可谓志得意满。
蛮族千百年的愿望就要在他手中的实现,那座让无数先辈们饮恨的关隘,终于第一次向着蛮族敞开了他的大门。
而后他可以修整兵马掠夺粮草,然后挥师东进,更加肥沃的中原大地唾手可得。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胯下的凶兽似乎也感受到自家主人此刻心底的快意,它的步伐也快了些许。
“蛮王英明,我族终于可以进军中原,先祖们的千载夙愿终于可以在我等手中达成。”一旁的南破听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拓跋元武此刻极好的心情,他不失时宜的赞叹道。
拓跋元武向来不甚喜欢这样的献媚之言,但今时不同往日,心情大好,倒也不去在意南破听心中的小九九,反是发出一声爽朗的笑意。
而另一旁的夸父一族星殒铜驱象却皱着眉头说道:“这人族的数位将领都有虎狼之相,蛮王进关之后,还需派人追杀,若是让他们逃回了中原,恐对圣子的大计有所不利。”
“铜大巫咸此言差矣,且不说那些人族都是你我手中败军之将,就是他们真的逃回中原,以蛮王大人说展现出的实力,他们能否鼓起勇气与我等再战还是未知之数。”南破听言道,脸上献媚的笑意更甚。
“骄兵必败,蛮王大人切不可好大喜功啊!”铜驱象闻言,心头自然有些怒意,却不好发作,故而转头并不理会南破听,再次向着拓跋元武进言道。
“哼!”南破听见铜驱象一副不屑与之交谈的模样,心头自然生出几分怒气,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人族如今已经败走,将诺大的永宁关拱手让人,铜大巫咸,如此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恐怕有所不妥吧。”
“你!”铜驱象心头的怒意更甚,眼看着他就要发作。
“好了,诸位都是为了我蛮族大业,莫要争吵,本王心中自有决断。”拓跋元武这般说道,语气中显然已有些不耐烦。
拓跋元武一旦发话,这二位就是心头对于对方又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再有所表现,纷纷收声禁言,沉默了下来。
耳根终于清静了的拓跋元武又一次抬头看向已经越来越近的永宁关。
夜色已经深了,破败的永宁关如今已是人去城空,城头也再也见不着以往的烽火。
但身为星殒,夜色并不能隔断拓跋元武的视线,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眼缝之中似有寒芒闪动。
因为,在那空荡荡的城头之上,他看见了一道身影。
孤零零的一道身影。
他身着一袭白衫,衣带在夜风中飘荡。
他的脸色苍白,一如他的衣衫,但他的嘴唇却是那般鲜红,就像是饱饮过鲜血一般。
拓跋元武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百万雄兵令行禁止,也同时停了下来。
身为星殒的铜驱象诸人也在此刻发现了城墙之上的那道身影,他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人上前请命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拓跋元武却微微伸手阻止了诸人的进言,他独自一人跨坐着凶兽迈步向前。
“拓跋元武见过北将军。”他朝着关上之人拱手,朗声说道,声线平稳,就像是在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寒暄。
那关上之人,在那时身子一跃而下,自百丈高处,瞬息便落在了拓跋元武的身前。
“将军想要拦我?”拓跋元武又问道,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时夜风乍起,吹起满地沙尘,亦撩起男子额前散乱的发丝。
他猩红的嘴唇微启,一道呢喃之音便在那时自他嘴中吐出。
“关山、横槊、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此言一出,九道剑鸣忽的乍起。
只见灵光一闪,他的身前便出现了九道身影。
他们一字排开,手中皆执着一把寒芒闪烁的利剑。
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可是周身却弥漫着令人愕然的凌冽剑意,即使是剑道宗师也少有人拥有如此盎然与纯粹的剑意。他们更像就是一把剑,锋芒毕露,卓然于世。
北通玄用他的行动回答了拓跋元武的问题。
“何必呢?”拓跋元武见状,不无遗憾的摇头叹息道。“一位剑灵能修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
“剑灵?”此言一出,他周围的诸人脸色皆变得有些愕然,谁也未曾想到这位被蛮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族将领竟然只是一只剑灵。
北通玄在那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做了太久的人,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一只剑灵。”
“可那又怎样?”北通玄的眸子中突然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机。
一股比之那九道身影还要强悍的剑意自他体内涌出,他白衫在那时被剑意说鼓起,身后的青丝胡乱的向后扬起,他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犹如永无止境一般。
“没用的。你不是星殒,你杀不了我。”拓跋元武依旧在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北通玄很强,强得远超出他预料。
他修为不过问道,或者说半步星殒,可却能与他交战许久,而不落下风,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当世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眼前这位人族将领,便再无来者。
北通玄闻言,他冰冷的脸庞之上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是星殒?”
他这般问道,还不待拓跋元武等人回过神来。
一道灵压豁然自他的体内张开,将诸人覆盖其中。
而后,他与他唤出的那九道身影的背后尽数张开一对闪着冷芒的剑翼。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他这般说道,无数山川河流自他领域之中浮现,城镇村落豁然林立其中,他的领域不断蔓延。
十里!
二十里!
三十里!
......
直到数息之后,豁然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他的领域在那时张开,已至百里之地。
一道极为隐晦的灵压波动闪过,他的领域在那时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山川河流之中开始有了山风拂过,天际隐隐约约间有鸟兽来去,就连那些生活在他领域之中的寻常百姓的脸上也开始出现喜怒哀乐。
他的领域,在那一刻,活了起来。
那似乎已不再是他说幻化出的虚无,那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世界。
一颗星辰忽的亮了起来,它从不知多少万里的远方赶来,朝着北通玄洒下一道灿烂的星光。
他一袭白衫,衣带飘零,立于星光之中。
他猩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他问道:“现在,我算是星殒了吗?”
拓跋元武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很清楚知道成就星殒的难度,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之前的对战中,他还曾清楚的感受到北通玄的修为固然强大,可离星殒却有着不小的距离,而现在,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就了星殒。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一个极强的对手,自他成为星殒以来,第一次,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应当是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而谁也未曾注意到,在远方,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远远的看着他们。
在北通玄点亮玉衡那一刻起,她看了看手中,那道从星辰阁传来的敕令,上面写着。
玉衡明,通玄葬。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苍生一剑
“天岚院第九代玉衡传人北通玄,请赐教。”
北通玄在那时上前一步,头顶的星光如影随行,他轻声说道,手中的十方神剑寒芒一闪,犹若蛰伏于密林中的恶兽,终于在此刻睁开了自己的眼眸。
“北通玄?玉衡传人?”拓跋元武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去,试一试这天岚传人的斤两。”拓跋元武看了左右一眼,说道。
他周围的四位星殒一愣,皆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害怕,毕竟他们修成星殒已经多年,在他们看来刚刚成就星殒的北通玄理应不是他们的对手。所谓的迟疑只是不明了拓跋元武之言究竟是让何人出战。
“天岚玉衡一脉,号称剑道通神,上一代玉衡圣人更是堪称天下第一星殒,即使那位身在星辰阁的白河远阁主也对之敬畏有加。尔等真想与之一一对决?”拓跋元武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成为星殒的北通玄,这般说道。
南破听、完颜左应、突骨吕、铜驱象四人皆是一愣,但终究不敢反驳拓跋元武的意思,他们身子一震,纷纷向前一步,一字排开面向浑身剑意涤荡的北通玄。但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毕竟作为星殒,应当多少是有一些傲气的,以多打少,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有失颜面。
“既然诸位不愿出手,那北通玄便献丑了。”北通玄却没有这些蛮子心中那些小九九,他所要做就是拖住他们,为苏长安等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最好还能再斩杀对面一两位星殒,削弱蛮军的实力。
言罢,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手中长剑一荡,剑锋便直勾勾的刺向队伍正中的突骨吕的眉心。
这时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第一式,玉门关。
此式讲究堂堂正正,直来直往,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
如今被北通玄使出,更是威力斐然,首当其冲的突骨吕那时瞳孔都放大,他意识到眼前这北通玄比他想象中要强出数倍不止,光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招,其中包裹的杀机分明是想一招取其性命。
他收起了心头的大意,周身气势一凛,赫然幻化成一头浑身披着鳞甲,背后伸出巨大蝠翼的怪物模样。
这分明便是神族的模样。
北通玄显然未有料到此间变化,但剑已出手,杀意已决,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这般想着,手中的十方神剑一声清鸣,他的速度陡然又快上了几分。
突骨吕周围的三位星殒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北通玄的不凡,他们纷纷在第一时间化作了神族模样,同时出手与突骨吕一道攻向北通玄。
北通玄的剑锋在半空中与着四位已经被神族附身却犹若未知的蛮族星殒撞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气浪被扬起,激起满地的尘埃,更是让那些修为较弱的蛮军士卒纷纷倒地。
而数息之后,北通玄的身子暴退而去,在数十丈之外方才堪堪站定了身子,一丝鲜血也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反观突骨吕四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们的身子纷纷往后退去数步,脸色也颇有几分难看,显然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但是相比于北通玄,他们毕竟集合了四人之力,因此伤势要小上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突骨吕四人暗暗心惊,一位方才成就星殒之人,既然可以以一敌四,要知道他们可是吞噬过神血的星殒,其战力的强悍程度比之寻常星殒本就要强出许多。
北通玄一击不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惋惜之色,他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身子在下一刻又动了起来。
“长亭暖!”
他嘴里轻喝道,背后剑翼一震,手中之剑犹如脱笼之兽再次杀向突骨吕。
他的眸子里在那时泛着如同狼一样的凶光,他深知一个道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他要杀了突骨吕,每少一位星殒,苏长安等人的威胁便会小上一分,逃回中原的气运也会大上一分。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着。
突骨吕诸人显然是明白了北通玄的打算,他们的脸色露出一抹怒意。
即使北通玄的战力了得,但在四位星殒的魏公子下还想着取走一人的性命,这无疑是对他们的轻视,加之之前的对战,他们大抵也摸清了北通玄的虚实,只要他们联手,北通玄虽强,但决计不是四人的对手。
这般想着,突骨吕四人也纷纷不再留手,迎着北通玄的杀招,周身灵力大作,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前六式便在那时自北通玄的手中使出。
每一招都发出极为磅礴的剑意,带起凌冽的罡风,裹狭着如有实质的杀意。
他眸子中的凶光愈来愈深,身上也随之多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手中的剑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攻势反而愈发的猛烈起来。
突骨吕四人可谓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寒。
北通玄的作战的风格与之一袭白衣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就像是发了狂的野兽,几乎是以命换命,以伤换伤的打法。对于他们的攻势不闪不避,只是对着突骨吕一味的强攻,这一番大战下来,在四位星殒的围攻之下,反而是将突骨吕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蛮族星殒的额头上开始弥漫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前几日曾被一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打得一败涂地,这方才接着圣子赐下的圣物恢复过来,却不想又遇见北通玄这个疯子,短短几日光景,他便又一次闻道了死亡的味道。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因为心底畏惧他的出手变得有些犹豫,但往往越是怕死之人,在对战之中便越容易死去。
北通玄很快便捕捉到了突骨吕心中的踌躇。
他的眉头一挑,手中十方神将一声清鸣,反手将之一挥,凌冽的剑锋生生逼退了四人的攻势,而后还不待这四人再次组织起进攻,他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
“莲花绽!”
只听他轻声说道,声线幽寒,犹若阎罗催命,无常勾魂。
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豁然浮现,剑锋直指突骨吕的眉心。
这一式,是《春风渡》的最后一式,是图穷见匕的一式,亦是最强的一式。
它将剑意内敛,化作莲花,道蕴十足,杀机盎然。
这一式苏长安用过,古羡君用过,但在身为星殒的北通玄手中方才显出当年玉衡的几分风姿。
那时,天地间万物为之失色,似乎只剩下那一朵莲花,妖艳绝美,含苞待放。
突骨吕的瞳孔中映着那朵莲花,它离他越来近,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起到来的还有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突骨吕愣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躲避,又或者有某种气机将之锁住,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的眸子中爬上了满满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一朵莲花贯穿他的眉心。
但却在那时,一道冷冽的刀光闪过。突骨吕只觉方才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死气尽数散去,他的双眸豁然睁开,却见拓跋元武不知何时已经持刀立在了他的跟前。
而北通玄的身子这一次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射而出,直到在永宁关冰冷的墙头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方才停下。
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后怕与庆幸至于,看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更是满满的感激。
可这位蛮晚显然并没有心思去接受他的膜拜,他依旧持刀,神色冷冽的看着那到陷在城墙中的白色身影。
“你很强。”他这般说道,声线冷冽无比,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高傲。
“或许给你足够的时间,有一天,你会有你师尊一般的成就。”拓跋元武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脚步异常悠闲,就好似漫步在某个水榭楼台中一般。
“但很可惜,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他这般说道,眼角却瞟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一位一袭青衣的身影飘然而至。
她的容貌美得不可方物,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但数里之遥瞬息便至。
她所到之处,星光开道,神鬼辟易,一举一动间暗合天地大道,就好似她才是这世界的主宰一般。
不出数息的光景她已经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她在那儿站立,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送你的人到了,你快要死了。”拓跋元武不无遗憾的叹息道。“我喜欢你们天岚院的人,可是,我得杀了你们。”
说着他身影晃动,瞬息便来到北通玄的身前,一柄鬼头大刀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北通玄的颈项,只要他愿意,这一刀斩落,北通玄便会身首异处。
而北通玄也终于在这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脸上满是淤血,已经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他的一头青丝胡乱的垂着,显得狼狈不堪。
这般景象落在拓跋元武的眼中,他忽的笑了起来。
他喜欢扼杀这些人族的天才,每杀死一个,他蛮族的势便大上一分。
“去吧,你们天岚的时代结束了。”他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寒芒一闪,眼看着就要朝着北通玄的头颅斩下。
但也就在这时,北通玄已经变得暗淡的眸子中却忽的闪过一道寒芒。
就像是狮子临死前的怒吼,他的手豁然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拓跋元武的利刃,而鲜血也在这时顺着刀刃,自他的掌心溢出。
这应当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拓跋元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刀分明已经斩在了他的骨头之上。可北通玄的手却还是那般有力,他牢牢的将他的刀握住,拓跋元武一时间竟然不能将之取出。
“谁说,她一定是来送我的?”北通玄望向拓跋元武,他这般说道,眸子中是雄狮一般的凶光,一如当年那位盘踞在长安城中的狮子。即使垂垂老矣,即使奄奄一息,但只要他一刻未死。
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亦没有人能随意走入他的领地。
北通玄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他头顶的星辰愈发明亮,仿若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将这个男人的身影照亮。
拓跋元武的瞳孔豁然放大。
他看见北通玄的身后缓缓升出了一道虚影,那似乎是一位老者,白眉须发,垂垂老矣。但他眸子中那如雄狮一般的光芒与北通玄如出一辙。
“玉...玉衡。”拓跋元武的嘴唇开始上下颤动,极为失态的惊呼道。
北通玄对此似乎犹若未觉,他终于将拓跋元武的身子完全推开,他站了起来,一道凌冽的剑意拔地而起。他手中的十方神剑九把副剑张开,就像是引而不发的利箭,随时准备刺穿敌人的胸膛。
“这最后一剑,不是师尊教的,是我悟的。”
“拓跋元武,你能接下这一剑吗?”
北通玄这般说道,他的身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漫天的星光亮起,将他的身影包裹,他沐浴着星光,手中之剑熠熠生辉,直抵拓跋元武的面门。
无数光点自远方汇集,涌向他的剑身。
十方神剑的剑光变得愈发明亮,那光芒无比温暖,却又寒意凌然。
这并非北通玄的一剑。
那是集合了苍生愿力的一剑。
是西凉百万苍生的一剑。
“此剑,名为苍生。”
他这般说道。
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拓跋元武开始后退,不知为何,面对着看似寻常的一剑,他的心中却生出惧意。
但那剑却像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无论他如何后退,那剑锋始终对着他的眉心,不偏不倚。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寒,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终于顾不得其他。只见他大手伸出,作爪状。
一旁还在愣神中的突骨吕身子一怔变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几乎连反抗的心思还未有升起,他便被拓跋元武如小鸡一般拧在手中。
随即拓跋元武便将之当做盾牌一般挡在胸前。
突骨吕终于意识到了他方才还心生敬畏的蛮王大人要那他做替死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可还未待他调集起周身的灵力,那柄长剑便直勾勾的刺入他眉心。
他的身子豁然僵住,眸子中的光彩如潮水般退去,天际那颗属于他的命星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暗淡。
未有杀死拓跋元武的北通玄苍白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一抹笑意。
他说,“你错了,天岚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苍生一剑
“天岚院第九代玉衡传人北通玄,请赐教。”
北通玄在那时上前一步,头顶的星光如影随行,他轻声说道,手中的十方神剑寒芒一闪,犹若蛰伏于密林中的恶兽,终于在此刻睁开了自己的眼眸。
“北通玄?玉衡传人?”拓跋元武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去,试一试这天岚传人的斤两。”拓跋元武看了左右一眼,说道。
他周围的四位星殒一愣,皆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害怕,毕竟他们修成星殒已经多年,在他们看来刚刚成就星殒的北通玄理应不是他们的对手。所谓的迟疑只是不明了拓跋元武之言究竟是让何人出战。
“天岚玉衡一脉,号称剑道通神,上一代玉衡圣人更是堪称天下第一星殒,即使那位身在星辰阁的白河远阁主也对之敬畏有加。尔等真想与之一一对决?”拓跋元武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成为星殒的北通玄,这般说道。
南破听、完颜左应、突骨吕、铜驱象四人皆是一愣,但终究不敢反驳拓跋元武的意思,他们身子一震,纷纷向前一步,一字排开面向浑身剑意涤荡的北通玄。但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毕竟作为星殒,应当多少是有一些傲气的,以多打少,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有失颜面。
“既然诸位不愿出手,那北通玄便献丑了。”北通玄却没有这些蛮子心中那些小九九,他所要做就是拖住他们,为苏长安等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最好还能再斩杀对面一两位星殒,削弱蛮军的实力。
言罢,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手中长剑一荡,剑锋便直勾勾的刺向队伍正中的突骨吕的眉心。
这时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第一式,玉门关。
此式讲究堂堂正正,直来直往,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
如今被北通玄使出,更是威力斐然,首当其冲的突骨吕那时瞳孔都放大,他意识到眼前这北通玄比他想象中要强出数倍不止,光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招,其中包裹的杀机分明是想一招取其性命。
他收起了心头的大意,周身气势一凛,赫然幻化成一头浑身披着鳞甲,背后伸出巨大蝠翼的怪物模样。
这分明便是神族的模样。
北通玄显然未有料到此间变化,但剑已出手,杀意已决,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这般想着,手中的十方神剑一声清鸣,他的速度陡然又快上了几分。
突骨吕周围的三位星殒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北通玄的不凡,他们纷纷在第一时间化作了神族模样,同时出手与突骨吕一道攻向北通玄。
北通玄的剑锋在半空中与着四位已经被神族附身却犹若未知的蛮族星殒撞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气浪被扬起,激起满地的尘埃,更是让那些修为较弱的蛮军士卒纷纷倒地。
而数息之后,北通玄的身子暴退而去,在数十丈之外方才堪堪站定了身子,一丝鲜血也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反观突骨吕四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们的身子纷纷往后退去数步,脸色也颇有几分难看,显然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但是相比于北通玄,他们毕竟集合了四人之力,因此伤势要小上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突骨吕四人暗暗心惊,一位方才成就星殒之人,既然可以以一敌四,要知道他们可是吞噬过神血的星殒,其战力的强悍程度比之寻常星殒本就要强出许多。
北通玄一击不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惋惜之色,他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身子在下一刻又动了起来。
“长亭暖!”
他嘴里轻喝道,背后剑翼一震,手中之剑犹如脱笼之兽再次杀向突骨吕。
他的眸子里在那时泛着如同狼一样的凶光,他深知一个道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他要杀了突骨吕,每少一位星殒,苏长安等人的威胁便会小上一分,逃回中原的气运也会大上一分。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着。
突骨吕诸人显然是明白了北通玄的打算,他们的脸色露出一抹怒意。
即使北通玄的战力了得,但在四位星殒的魏公子下还想着取走一人的性命,这无疑是对他们的轻视,加之之前的对战,他们大抵也摸清了北通玄的虚实,只要他们联手,北通玄虽强,但决计不是四人的对手。
这般想着,突骨吕四人也纷纷不再留手,迎着北通玄的杀招,周身灵力大作,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前六式便在那时自北通玄的手中使出。
每一招都发出极为磅礴的剑意,带起凌冽的罡风,裹狭着如有实质的杀意。
他眸子中的凶光愈来愈深,身上也随之多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手中的剑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攻势反而愈发的猛烈起来。
突骨吕四人可谓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寒。
北通玄的作战的风格与之一袭白衣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就像是发了狂的野兽,几乎是以命换命,以伤换伤的打法。对于他们的攻势不闪不避,只是对着突骨吕一味的强攻,这一番大战下来,在四位星殒的围攻之下,反而是将突骨吕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蛮族星殒的额头上开始弥漫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前几日曾被一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打得一败涂地,这方才接着圣子赐下的圣物恢复过来,却不想又遇见北通玄这个疯子,短短几日光景,他便又一次闻道了死亡的味道。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因为心底畏惧他的出手变得有些犹豫,但往往越是怕死之人,在对战之中便越容易死去。
北通玄很快便捕捉到了突骨吕心中的踌躇。
他的眉头一挑,手中十方神将一声清鸣,反手将之一挥,凌冽的剑锋生生逼退了四人的攻势,而后还不待这四人再次组织起进攻,他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
“莲花绽!”
只听他轻声说道,声线幽寒,犹若阎罗催命,无常勾魂。
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豁然浮现,剑锋直指突骨吕的眉心。
这一式,是《春风渡》的最后一式,是图穷见匕的一式,亦是最强的一式。
它将剑意内敛,化作莲花,道蕴十足,杀机盎然。
这一式苏长安用过,古羡君用过,但在身为星殒的北通玄手中方才显出当年玉衡的几分风姿。
那时,天地间万物为之失色,似乎只剩下那一朵莲花,妖艳绝美,含苞待放。
突骨吕的瞳孔中映着那朵莲花,它离他越来近,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起到来的还有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突骨吕愣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躲避,又或者有某种气机将之锁住,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的眸子中爬上了满满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一朵莲花贯穿他的眉心。
但却在那时,一道冷冽的刀光闪过。突骨吕只觉方才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死气尽数散去,他的双眸豁然睁开,却见拓跋元武不知何时已经持刀立在了他的跟前。
而北通玄的身子这一次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射而出,直到在永宁关冰冷的墙头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方才停下。
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后怕与庆幸至于,看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更是满满的感激。
可这位蛮晚显然并没有心思去接受他的膜拜,他依旧持刀,神色冷冽的看着那到陷在城墙中的白色身影。
“你很强。”他这般说道,声线冷冽无比,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高傲。
“或许给你足够的时间,有一天,你会有你师尊一般的成就。”拓跋元武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脚步异常悠闲,就好似漫步在某个水榭楼台中一般。
“但很可惜,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他这般说道,眼角却瞟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一位一袭青衣的身影飘然而至。
她的容貌美得不可方物,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但数里之遥瞬息便至。
她所到之处,星光开道,神鬼辟易,一举一动间暗合天地大道,就好似她才是这世界的主宰一般。
不出数息的光景她已经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她在那儿站立,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送你的人到了,你快要死了。”拓跋元武不无遗憾的叹息道。“我喜欢你们天岚院的人,可是,我得杀了你们。”
说着他身影晃动,瞬息便来到北通玄的身前,一柄鬼头大刀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北通玄的颈项,只要他愿意,这一刀斩落,北通玄便会身首异处。
而北通玄也终于在这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脸上满是淤血,已经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他的一头青丝胡乱的垂着,显得狼狈不堪。
这般景象落在拓跋元武的眼中,他忽的笑了起来。
他喜欢扼杀这些人族的天才,每杀死一个,他蛮族的势便大上一分。
“去吧,你们天岚的时代结束了。”他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寒芒一闪,眼看着就要朝着北通玄的头颅斩下。
但也就在这时,北通玄已经变得暗淡的眸子中却忽的闪过一道寒芒。
就像是狮子临死前的怒吼,他的手豁然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拓跋元武的利刃,而鲜血也在这时顺着刀刃,自他的掌心溢出。
这应当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拓跋元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刀分明已经斩在了他的骨头之上。可北通玄的手却还是那般有力,他牢牢的将他的刀握住,拓跋元武一时间竟然不能将之取出。
“谁说,她一定是来送我的?”北通玄望向拓跋元武,他这般说道,眸子中是雄狮一般的凶光,一如当年那位盘踞在长安城中的狮子。即使垂垂老矣,即使奄奄一息,但只要他一刻未死。
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亦没有人能随意走入他的领地。
北通玄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他头顶的星辰愈发明亮,仿若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将这个男人的身影照亮。
拓跋元武的瞳孔豁然放大。
他看见北通玄的身后缓缓升出了一道虚影,那似乎是一位老者,白眉须发,垂垂老矣。但他眸子中那如雄狮一般的光芒与北通玄如出一辙。
“玉...玉衡。”拓跋元武的嘴唇开始上下颤动,极为失态的惊呼道。
北通玄对此似乎犹若未觉,他终于将拓跋元武的身子完全推开,他站了起来,一道凌冽的剑意拔地而起。他手中的十方神剑九把副剑张开,就像是引而不发的利箭,随时准备刺穿敌人的胸膛。
“这最后一剑,不是师尊教的,是我悟的。”
“拓跋元武,你能接下这一剑吗?”
北通玄这般说道,他的身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漫天的星光亮起,将他的身影包裹,他沐浴着星光,手中之剑熠熠生辉,直抵拓跋元武的面门。
无数光点自远方汇集,涌向他的剑身。
十方神剑的剑光变得愈发明亮,那光芒无比温暖,却又寒意凌然。
这并非北通玄的一剑。
那是集合了苍生愿力的一剑。
是西凉百万苍生的一剑。
“此剑,名为苍生。”
他这般说道。
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拓跋元武开始后退,不知为何,面对着看似寻常的一剑,他的心中却生出惧意。
但那剑却像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无论他如何后退,那剑锋始终对着他的眉心,不偏不倚。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寒,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终于顾不得其他。只见他大手伸出,作爪状。
一旁还在愣神中的突骨吕身子一怔变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几乎连反抗的心思还未有升起,他便被拓跋元武如小鸡一般拧在手中。
随即拓跋元武便将之当做盾牌一般挡在胸前。
突骨吕终于意识到了他方才还心生敬畏的蛮王大人要那他做替死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可还未待他调集起周身的灵力,那柄长剑便直勾勾的刺入他眉心。
他的身子豁然僵住,眸子中的光彩如潮水般退去,天际那颗属于他的命星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暗淡。
未有杀死拓跋元武的北通玄苍白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一抹笑意。
他说,“你错了,天岚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
第一百八十章 再见,北通玄
一条明亮的细线从天际投射了下来,链接到突骨吕已经失去了气息的身子上。
一道悠远的箫声响起,那位青色的身影缓缓向前走到了突骨吕的身侧。
那箫声之中似乎暗合某些天地至理,天地间某些气机被那箫声牵引涌向突骨吕的身子。
在那一刻,突骨吕的身子渐渐化作光点,如流芒一般散去,而他的英魂也在那一刻融入那道明亮细线之中,顺着细线,飞速去往星海。
这是一个并不短暂的过程,但在整个过程中,方才还喊杀声,惊呼汇成一片的沙场之上,却蓦然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对于突骨吕的死的敬畏。
而是这位一袭青衣的送葬者,她周身所弥漫出来的那股威压,着实令人胆寒。
即使是在场几位蛮族的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唯唯诺诺,更何况那些寻常的士卒。
待到突骨吕的英魂已然消失在星海,那悠扬又带着奇异魔力的箫声戛然而止。
那位青衣送葬者轻轻的再次将手中的玉箫别在了腰间,她转头看向身旁那位低垂这脑袋,气息微弱,但又执意挺直了脊梁的男子。
她说道:“你的时辰不多了。”
“是吗?”
男子并未有抬起头,他头顶的星光渐渐黯淡,那道老者虚影也不知在何时已然散去。
他声音极为平淡,让人难以从中分辨出此刻他心中的悲喜。
“嗯。”女子点了点头,末了又说道:“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剑灵,终究只是剑灵吗?”北通玄抬起了头,看向这位青衣送葬者问道。
“剑灵,终究是剑灵。”女子的回应与北通玄的问题如出一辙。
得到这般答案的北通玄脸上浮出一抹寂寞的神色,他伸手抚摸着手中那柄十方神剑的剑身,动作极为轻柔与缓慢,他修长的指尖颤动,由此可看出此刻他内心的某些波动。
十方神剑笔直的剑身也在此刻开始了颤抖,似乎在诉说眸中不舍,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道别。
“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却抵不过这人间惶惶数十载光阴。”
北通玄自言自语道,似有惆怅万千,却不知如何言表。
“去吧,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北通玄轻轻剑手中的剑去过头顶,一道明亮的光点自北通玄的体内飞出,落入十方神剑之中,那是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那一刻十方神剑周身的抖动愈发剧烈,就像是在抵抗这些什么,但最后却像是抵不过某些事物的召唤,他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剑鸣,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涌入远方的星空之中,朝着西岭关方向跃去。
北通玄抬着头,看着那神剑化作的流光越飞越远,直到他再也寻不到它踪迹,这时,他方才低下了头,看向那位青衣女子。
“做太上很辛苦吧?”他这般问道,语气中少见的多出几分温度,而他甚至也开始在这时化作光点缓缓散去。
女子瞥了一眼北通玄已经开始消散的身子,竟然耐下性子并不急于将之葬下。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何来辛苦一说。”
女子摇头道。
“当年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自我生出灵智那刻起,我便见证一代又一代的玉衡传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我亦无爱无恨,我亦无悲无喜。可我却有疑惑,究竟是什么让那些玉衡传人每每坦然赴死,每每苦侯一生。我不懂,但我想懂。”
“所以当师尊问我要不要做人的时候,我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他。”
“我想知道为什么人会笑、会哭、会爱、会恨。我觉得若是不品尝这其中滋味,或许我再做上千年万年的剑灵,也是枉然。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她会在你的心中留下那样一份执念,即使身为太上的你也难以抗拒吗?”
北通玄缓缓说道,声线中是不应属于将死之人的从容。
“......”青鸾闻言一阵沉默。“我不懂,亦不愿懂。”
“快点回来吧,未来的路很艰难,天岚需要你,他亦需要你。”北通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敏锐的察觉到青鸾在方才脸上神情极为细微变化,他从那变化中看见了某些希望。
“......”青鸾眉头蹙了起来,她波澜不惊的心中在那时起了些许涟漪,但她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她再次拿起了腰间的玉箫,轻声说道:“你的时间到了。”
一道悠扬的箫声在那时响了起来。
北通玄感到一阵虚弱,他知道,他的肉身将被葬于大地,而他的灵魂。不,他没有灵魂,或者说他的灵魂并不能被称之为灵魂。既然不是灵魂自然去不了星海,自然便会被葬下。永生永世,轮回千载,世上再无北通玄。
他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轰然倒下,那不大的声响却莫名的震耳欲聋,仿若泰山崩塌。
这座守护了西凉十余载的丰碑,终于倒了下来。
他看着星空,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在藏云山上,一位少年成就星殒,他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中,他说:“十方,从今日起,我便是玉衡一脉的星殒,你与我相伴一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快哉,快哉。”
那时,那少年英姿勃发,豪情万丈。
而后汉庭崩塌,天下大乱,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
他立于蜀地的战场,脚下是百万腐尸,他浑身浴血,他亦浑身浴血。他问他:“十方,师尊说守护苍生是天道之命,苍生劫难亦是天道之命。既然要我护佑又何须再起劫难,既然要起劫难,又何须要我护佑?”
那时,男人满脸胡渣,眸子再不负当年光彩。
又是数十载过去,那个男人已经白发苍苍。
一日,他坐于天岚院中,将他端详于手中,轻抚它的剑身。他说:“十方,有人搅乱了天机,我寻不到我的徒儿,天岚一脉,或许便会断于我手。”
那时,老者的眉头紧皱,眸子中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忧虑,为天岚,亦为苍生。
终于在一天,老者忽然问他:“十方,你愿意做我的徒儿吗?”
那时的他虽然经历千载岁月,可却单纯的想一张白纸,但无论如何,他向往着人,他在这千年的所见中,让他对人产生浓烈的兴趣。
于是老者用某些秘法,为他做了一个身子,而他便以一个人的姿态走入天岚院。
他从一个孩童做起,体会了每一个人一生所会经历的一切。
他敬畏他的师尊,敬畏天岚的宗旨。
他慢慢长大,慢慢的学会如何做一个人。
有一天他遇见了她,亦爱上了她。
那应当是一段很美妙的日子,他沉溺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可师尊的命令却不容违抗,他告别了她,只身来到了西凉,开始隐姓埋名,开始做出许多在他看来并不对,但又不得不做的抉择。
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回到长安,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将之明媒正娶,弥补这些年的过失。
但一道是苍生还是她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不是没有过的彷徨。
可他终究选择了苍生。这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问题,无论选择什么,他注定会为此愧疚一生。在她倒在他的怀中那一刻他便有所预料。
否者他又怎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辗转反复,每每侧夜难眠?
他想着这些年,想着这些事,最后脑海中的画面终于定格在那一夜的长安。
她一袭红衣,面若桃花。
他浑身素缟,状若离人。
她来嫁他,他去送她。
他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探向自己的怀中,他想要在读一遍那个故事。
但手却落了空,那书他已经还给了苏长安。
他有些失落。
“如烟,若有下辈子,我...”他这般说道,但话方才说出一半便生生止住。
对于剑灵来说,没有下辈子......
“哎。”他又是一声长叹,仰头看向星空。
穿越层层雾霭,他恍若能看见那颗已隐没的星辰。
“师尊,通玄的路走完了。”
“愿如你所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言罢,他感到一阵疲倦。
他的双眸终于缓缓闭上,在那时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女子在对他微笑。
一如当年那般倾国倾城。
他的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道:“再见,北通玄。”
终于,星光黯淡,终于箫声渐息。
但晦暗的星空中,那道星光还是亮了起来。
“哎。”
一声悠远的叹息响起,仿若穿越了无穷远的光阴抵达此处。
“白河远。他的命,我要了。”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悲凉又沧桑。
天地间一阵良久的沉默,随后在不知多远的远方响起一道同样沉重而深邃的声音。
“玉衡,你已经死了。世间之事里还要插手?”那话语自然是在质问,可却隐隐带着一丝妥协。
“死又如何,我若不想死,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们星辰阁的手段就能将我囚禁在星海?”
“......”那声音一阵沉默。在半晌之后,方才回应道:“只此一次。”
星海中的声音并未有给予他回应,但却是默认了他的条件。
那时一道灿烂星光洒下,将北通玄已经快要化作虚无的身影包裹,那星光仿若带着某种力量,竟然就这般托起北通玄的身子,将他一步有一步的带往星海。
“应行的路,你已行完。”
“应守的道,你已守住。”
“你做得起我天岚院的弟子,当得起这星殒之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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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发的浓郁。
东行的军离开永宁关已有两个时辰。
但他们走得极慢,因为带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这两个时辰下来也才走出不到百里路。
而西岭还远在千里之外。
苏长安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醒来。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约莫数十息的光景,方才从颠簸中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坐上了去往西岭关的马车。
北通玄打晕了他,将他强行送完了去到西岭的路上。
他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窜出了马车,然后急不可耐仰头看向天际。
那时天际中,一颗星辰亮起又熄灭。
他认得那颗星星。它叫玉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可否认他曾在很长的时间里讨厌北通玄,讨厌他的无情,讨厌他的残忍。
就连他引以为亲信的血衣卫都被他授予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魔功。
可现在他死了。
苏长安的心却莫名的变得空落落的。
他感到悲伤,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悲伤。
“玉衡,招司皆陨。”就在这时,郭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仰望星空。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莫名生出一股怨气,他孩子气似的用力推搡一把郭雀,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吗?你不是能洞悉未来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西凉守不住?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北通玄会死?”
这样的指责有些无端,甚至无理取闹。
但郭雀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放出半点灵力护体,身子便任由苏长安的推搡,跌坐在地上。
“长安!”走在队伍后面的梧桐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他快步走了上来,扶起郭雀,呵斥道:“通玄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这与郭雀无关,这是通玄自己的选择!”
梧桐脸上的光泽有些暗淡,曾经乌黑飘逸的青丝,此刻也变得蓬乱不堪,显然这一路走来,对于每个人都很不容易。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苏长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的胸中却燃着某种怒火,那怒火那般灼热,仿若要将他燃尽。
“你明明能够算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他如同魔怔了一般,依旧在沉沉的低吟。而肩膀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上下耸动,他终究没有忍住他眼眶中说包裹的东西,他哭了出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穆归云诸人也在此刻围了上来。
红玉与司马长雪的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而穆归云诸人的眸子中也有深深的疲惫。他们大抵都能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因此都未有半分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孩。
唯有徐让依旧冷着眸子注视着苏长安,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走吧...”终于,在数十息之后,苏长安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他环视诸人一眼,轻声说道。
言罢,他转身看向前方,那里有密密麻麻背井离乡的百姓,他们形容枯槁,速度极慢,长途跋涉的艰苦,家园破败的迷惘压在他们的肩上,这让这些寻常百姓此刻看起来愈发的狼狈。
“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中原。”苏长安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他脸上因为连番的大战而显得有些憔悴。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子中分明露着狼一样的凶光。
这是北通玄不惜死去也要完成的事情。
他不喜欢北通玄,但他敬重他的执着,他要代他护住这百万苍生,为此,他不惜性命。
......
西凉的大军只余下了两万不到,加上三千江东刀客与摩青翎手下只余下的三千武蛮,可用之兵不过三万。
在苏长安的要求下,这些士卒开始驱赶这这些百姓加快速度。
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会让一部分身子虚弱的百姓落在大部队的后方,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这自然会落下骂名,也自然会招来怨恨,这样的事情红玉不愿意做,也不敢做,但苏长安却不怕,他明白这时候必然要有所取舍。
蛮军的夜鸦已经开始出现在部队的后方,拓跋元武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嗅着他们的踪迹,一步又一步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失去了与之对抗的资本,想要回到中原就得与时间赛跑。
所以,苏长安甘愿背负这骂名,也要驱赶着大部队加快速度。
这是天岚逻辑,苏长安曾认为这逻辑残忍无比,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遵循这个逻辑。
玉山手中的箭再次离弦而出,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猛烈的破空之音,随后便是一道悲鸣响起,一只夜鸦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来,失了生机。
成功杀死夜鸦的玉山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这已经是他说杀死的第十五只夜鸦了。
它们出现的频率渐渐变得频繁。
这无疑是在与他们宣读某个信息,拓跋元武的追军越来越近了。
“苏将军,这样下去老人们都得掉队了!”
不知何时夜里已经下起了细雨,一位满脸风沙的牙将从前方赶了过来,他单膝跪在苏长安的身前这般说道。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眸子中却写满了焦虑。
“那就掉吧,继续驱赶人群。”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却让这牙将脸色一变。
“这...”显然有些迟疑,就要反驳些什么,可方一抬头,便对上了苏长安那冷得令人犹若置身北地隆冬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在一段沉默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再次赶往队伍的前方,行使苏长安这道残忍的军令。
苏长安身旁的诸人闻言都有些胆寒,熟识苏长安的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少年。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为了一位不相识的女子便可以与人搏命的苏长安,如今却可以发出这样轻易葬送数万人性命的军令。
而也在这时,后方一位士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狼顾(第一更,求月票!)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那探子的声音方落,在场诸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是有预料到北通玄一死,拓跋元武的大军定然会快速的向他们发出追击,可是这追击的速度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可正如方才所言,如今的大军已经失去了与拓跋元武抗衡的资本。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沉默了下来。
“得有人去拦住他们。”梧桐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人都是明白的,可他们不愿意说。
因为留下的那个人,除了死便没有其他选择。
没有人甘心死去,更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因此梧桐的话,让场上的气氛愈发沉默了起来。
可是,终归是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的,否则西凉的残军连同着百万苍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雨越下越大了,以至于苏长安已经分不清密布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来吧。”梧桐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朝着诸人洒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这条命是当年听雨换来的,我...”
“很想他。”
言罢,她便要转身。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准确的说应当是一把枪横在了诸人的面前。
那一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男子,走了上来。
相比于诸人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他显得极为从容,甚至他头上那扎眼的白发也未有沾上半点的雨水。
“...我来吧,毕竟...”
“我才是天岚的大师兄。”那人这般说道,背上的双枪在那一刻被他取了下来,握于手中。
“徐让?”诸人一惊。
对于徐让,在场的诸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就算他曾在永宁关上出手帮助诸人拦下一位星殒,可当年在长安亲手杀死侯如意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对于他的到来即使现在,在苏长安等人的心中依然抱有疑虑。
此刻他的忽然请缨,无疑让诸人感到诧异。
“快些走吧,做师兄的还未死,那轮得到你们?”他冰冷的脸上忽的勾勒起一抹笑意。
可他并非爱笑之人,因此笑起来也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笑了。
毕竟,算起来这应当是他与诸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他们对他多有怨恨,但终归,他还是想着保持住一些属于大师兄的风姿。
言罢,他甚至不待诸人回过神来,便豁然转身,独自想着远方那已经渐渐露出棱角的蛮族大军缓缓走去。
诸人愈发沉默,他们看着那道越走越远几近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徐让,如意的债你还欠着,我要亲手讨回来,你不能死!不能死!”罗玉儿忽的大声喊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哭腔。
“......”那道渐渐远去的声音闻言之时,甚至微微一顿,他冰冷脸庞上的笑意更甚,但直到最后,他也未有给予罗玉儿任何的回应。
承诺,永远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他曾答应过他的师尊,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要守住天岚。
为了这个承诺,他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师弟。
此刻他孑然一身,去无牵挂,他不愿再背负任何承诺。
那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太重...
于是大雨倾盆,那个男人却不乏决然。
猩红色的星光透过雨帘洒下,照在他的身上,他前方,多如蝗虫的蛮军蜂拥而来,他的背后,天岚的传人们含泪而去。
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浮现。
他宽大的黑袍鼓起,像是体内有着某些可怕的恶魔将要破体而出。
他花白的长发胡乱的扬起,映着殷红色的星光,张牙舞爪,仿若要吞食天地。
他独自向前,手持双枪,一把漆黑如夜,一把明亮如雪。
那分明是在走向死亡,可他的双手却微微张开,好似要拥抱光明。
做师兄的总要多做些事情,才有做师兄的样子。
比若管束师弟。
比若背负骂名。
再比若悍然赴死。
他这般想着,脚下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雨帘似乎感受到了他可怕的力量自觉的分开,他的枪势如奔雷,直直的去向那蛮军之中首当其冲的那位拓跋元武。
轰!
一声惊雷炸响。
黑暗的天际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
苏长安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看见徐让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亦不敢悲伤,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悲伤。
他得带着这些残兵败卒,带着这西凉苍生去往西岭。
他不能让他们白死。
他得让他们死得有意义。
于是他如同魔怔的了一般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加快千军驱逐难民的速度,放出更多的伺候打探身后蛮军的动向,派出更多的弓箭手,狩猎那些如同秃鹫一般在天际望着他们的夜鸦。
诸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双眼通红的少年,可是却没有人能上去安慰些他什么。
但最后,郭雀还是走了上来。
他在微微犹豫之后,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西凉算了一卦,卦象上如何说的吗?”
“......”苏长安的身子豁然停住,雨水冲刷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仿若要洗净他心底那一丝仅存的温柔。
“如何说的。”他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问道。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可同时也害怕知道。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郭雀说道,声线阴冷,却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
“我知道这结局,却不能言说。我...也不想他们死。”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郭雀,那张极为寻常的脸上,此刻是不输于他的悲伤。
“好!星殒落如雨!”苏长安重复着郭雀的后半句,他的眸子中闪动着如同狼一般的凶光。
那是一头被逼得穷途末路的狼。
他的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身后那些猎人的刀下,他胸中除了满腔怒火,便再无他物。
苏长安终于在那时回头,深深的看了远方一眼,那里徐让已与蛮军战作了一团。
他看了一眼,便只是一眼。
而后他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再次向前。
郭雀在那时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家乡中那句老话。
狼这种东西。
若是回头,若非报恩,便是报仇。
而这种仇,向来...
不死不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兄的模样(第二更求月票!)
雨。终于还是落在了徐让的身上。
他黑色的长衫之上已经凝出血痂,这血有来自他自己的,而更多是那些蛮族士卒的。
他半跪在地上,剩下是已经铺成小山状的尸骸。
贪狼的虚影围绕在他的周围,它弓着身子,呲牙怒目,喉咙中发出警告的低吼,但这却依旧掩盖不了,它眸子深处深深的疲态,甚至它曾经腥红如血的毛发如今也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不远处,破军的虚影还在奋战,他的大刀起落,便会有十余位蛮军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可同样,它的刀上已经砍出可豁口,那甲胄之上更是布满了斑驳的血痕。
徐让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一万或者两万或者更多......
可是即使是星殒也有疲惫的时候。
拓跋元武吸取了北通玄的教训,这一次,他派出大军,以蛮军的性命,生生拖住了徐让的步伐,在与剩余三位星殒寻着机会给予徐让重创。
为此他损失整整三万的精锐,以至于这沙场之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蛮军尸首。
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半分的可惜,他觉得值得。
三万蛮军换取一位星殒的性命,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事情。
拓跋元武已经看出了徐让的疲态,他知道,是时候给予徐让最后一击了。
当然,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他深知这个世界的规矩,星殒的死是需要送葬者的。
他在等,那位送葬者的出现,那时便是他取下徐让性命的时候。
而不负他所望,在徐让再次斩杀了他手下千名士卒之后,那位青衣女子的身影再次飘然而至。
拓跋元武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太喜欢这位送葬者。
当然,作为星殒,没有任何送葬者他们会喜欢,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尤其让拓跋元武感到不安。
即使是送葬者,也不应如此强大,强大到她只是不经意间流出的某些气机,便足以让拓跋元武感到胆寒。但好在,送葬者是没有立场的,只要他不作出那些有违规则的事情,这些送葬者便断无可能对他出手。而当他真的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相信远在圣庭的圣子也定然会庇护他。
这般想着,他收起了心底疑虑,同时凝聚起了全身的灵力。
他要一刀斩下徐让的头颅,他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以免再现当时北通玄时的错误。毕竟即使拥有圣子赐下的圣物,可想要造出一位星殒依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一起出手,杀了他,切莫轻敌。”他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其余三位星殒在这时纷纷颔首,显然,北通玄的临死倒戈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无论是为了蛮族的大业,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这一次他们都断然不会再有半分留手。
因此,这三位星殒跟随着拓跋元武,纷纷祭出自己最强的杀招,从四面功向徐让,几乎封死了这个男人所有的退路。
半跪在地上的徐让也在这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甚至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同时,他也杀了足够多的人,他脚下那如小山般的尸骸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毕竟北通玄杀死了一位星殒,做师兄怎么能输给师弟。
他的眸子中那时蹦出一道星光,头顶那抹暗红色的星辰似有所感,也在那时绽出一道无比耀眼的星光。
徐让的身子豁然站了起来,他身后的贪狼虚影一声长啸,声如雷霆,直抵九霄。
那远处的破军虚影亦有所感,在那时他大刀一横再次逼退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随即趁着这个空档朝着拓跋元武的身子挥出一道集聚了他所有力量的刀芒。
拓跋元武在等着送葬者,可徐让又何尝不是。
他深知不到最后一刻,以拓跋元武那谨慎的性子断然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自然是四位星殒齐动,这对于拓跋元武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同时,对于徐让来说亦是极好的机会。
破军虚影的刀芒显然蓄谋已久,这一刀之中所蕴含的威力极大,在斩出这一刀时,那破军虚影便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或作一道道暗红色光点消失在诸人的眼前。而同时,拓跋元武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徐让的计谋,他心头大骇,随即大神吼道,“小心!”自己的身子也在那时暴退开来,堪堪避过那一道刀芒。
拓跋元武的修为极高,自然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一劫。
可反观完颜左应、铜驱象以及南破听三人便没了他这般好运。
只见徐让背后的贪狼虚影在一声长啸之后,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迎向铜驱象杀来的身影。他几乎是不求伤敌,只是用自己的身躯为徐让生生的挡下这一击。
而徐让也在此刻,猛然掷出左手所握的那一并漆黑色的长枪,直至完颜左应的身子。
自己却在那时周身灵力大盛,手持着最后一把长枪,以决然之势对上了正杀来的南破听。
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
犹若铁骑突起,银瓶乍破。
那声音如此清脆悦耳的响起,又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南破听根本未有料到已到了如此局面,可徐让居然还有杀他心思。
但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半点惧意,他毕竟是得道已久的星殒,曾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过。
他的速度在那时更快了,一道道透着寒意又锋利无比的冰刺浮现在他的身前,他不相信已久几乎耗尽灵力的徐让能突破他的防御,将他击杀。
他甚至已经想好,待到徐让看清自己的攻势,转而回防时,他与腾出手来的数位星殒再次围杀他时,徐让的眼中但是怎样的绝望与不甘。
他喜欢那样的风景,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曾不止一次的品尝过那样的滋味,当真是美妙无比,令他难以自拔。
于是一声轰然巨响蓦然炸开。
南破听身前的冰刺出乎他意料的刺入了徐让的身子,可以想象此刻这个男人的衣衫之下应当是血迹斑斑的血洞。
可南破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得色,他脸上笑意凝固了。
他的身子微微抽搐,头颅缓缓底下,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俯视自己的胸膛,那里插着一把雪白的长枪,而鲜血正顺着枪身不住的往下流淌。
他终于在此刻幡然醒悟,他算错了某些东西。
他以为,徐让会收枪回防,而这个时候他便可以与诸人一道,再次取下已经力竭的徐让的头颅。
可他偏偏低估了徐让的决心。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活着,他要杀了他,为此他早已忘却生死。
徐让看着南破听胸前那诺大的血洞,他冰冷的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他笑得很好看,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好看。
算来,他已经很多年未有这样开怀的笑过。
悠远的箫声响了起来,他瞥见满脸震惊的南破听的身子开始消散。
那时他再也握不住那把那位男人留给他的枪,他的手无力的垂下。
“做师兄的,总算有点做师兄的样子了。”
他这般呢喃道,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终于缓缓闭上了他的双眸。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训他的人(第三更,求月票!)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那探子的声音方落,在场诸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是有预料到北通玄一死,拓跋元武的大军定然会快速的向他们发出追击,可是这追击的速度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可正如方才所言,如今的大军已经失去了与拓跋元武抗衡的资本。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沉默了下来。
“得有人去拦住他们。”梧桐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人都是明白的,可他们不愿意说。
因为留下的那个人,除了死便没有其他选择。
没有人甘心死去,更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因此梧桐的话,让场上的气氛愈发沉默了起来。
可是,终归是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的,否则西凉的残军连同着百万苍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雨越下越大了,以至于苏长安已经分不清密布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来吧。”梧桐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朝着诸人洒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这条命是当年听雨换来的,我...”
“很想他。”
言罢,她便要转身。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准确的说应当是一把枪横在了诸人的面前。
那一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男子,走了上来。
相比于诸人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他显得极为从容,甚至他头上那扎眼的白发也未有沾上半点的雨水。
“...我来吧,毕竟...”
“我才是天岚的大师兄。”那人这般说道,背上的双枪在那一刻被他取了下来,握于手中。
“徐让?”诸人一惊。
对于徐让,在场的诸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就算他曾在永宁关上出手帮助诸人拦下一位星殒,可当年在长安亲手杀死侯如意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对于他的到来即使现在,在苏长安等人的心中依然抱有疑虑。
此刻他的忽然请缨,无疑让诸人感到诧异。
“快些走吧,做师兄的还未死,那轮得到你们?”他冰冷的脸上忽的勾勒起一抹笑意。
可他并非爱笑之人,因此笑起来也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笑了。
毕竟,算起来这应当是他与诸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他们对他多有怨恨,但终归,他还是想着保持住一些属于大师兄的风姿。
言罢,他甚至不待诸人回过神来,便豁然转身,独自想着远方那已经渐渐露出棱角的蛮族大军缓缓走去。
诸人愈发沉默,他们看着那道越走越远几近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徐让,如意的债你还欠着,我要亲手讨回来,你不能死!不能死!”罗玉儿忽的大声喊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哭腔。
“......”那道渐渐远去的声音闻言之时,甚至微微一顿,他冰冷脸庞上的笑意更甚,但直到最后,他也未有给予罗玉儿任何的回应。
承诺,永远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他曾答应过他的师尊,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要守住天岚。
为了这个承诺,他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师弟。
此刻他孑然一身,去无牵挂,他不愿再背负任何承诺。
那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太重...
于是大雨倾盆,那个男人却不乏决然。
猩红色的星光透过雨帘洒下,照在他的身上,他前方,多如蝗虫的蛮军蜂拥而来,他的背后,天岚的传人们含泪而去。
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浮现。
他宽大的黑袍鼓起,像是体内有着某些可怕的恶魔将要破体而出。
他花白的长发胡乱的扬起,映着殷红色的星光,张牙舞爪,仿若要吞食天地。
他独自向前,手持双枪,一把漆黑如夜,一把明亮如雪。
那分明是在走向死亡,可他的双手却微微张开,好似要拥抱光明。
做师兄的总要多做些事情,才有做师兄的样子。
比若管束师弟。
比若背负骂名。
再比若悍然赴死。
他这般想着,脚下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雨帘似乎感受到了他可怕的力量自觉的分开,他的枪势如奔雷,直直的去向那蛮军之中首当其冲的那位拓跋元武。
轰!
一声惊雷炸响。
黑暗的天际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
苏长安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看见徐让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亦不敢悲伤,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悲伤。
他得带着这些残兵败卒,带着这西凉苍生去往西岭。
他不能让他们白死。
他得让他们死得有意义。
于是他如同魔怔的了一般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加快千军驱逐难民的速度,放出更多的伺候打探身后蛮军的动向,派出更多的弓箭手,狩猎那些如同秃鹫一般在天际望着他们的夜鸦。
诸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双眼通红的少年,可是却没有人能上去安慰些他什么。
但最后,郭雀还是走了上来。
他在微微犹豫之后,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西凉算了一卦,卦象上如何说的吗?”
“......”苏长安的身子豁然停住,雨水冲刷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仿若要洗净他心底那一丝仅存的温柔。
“如何说的。”他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问道。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可同时也害怕知道。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郭雀说道,声线阴冷,却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
“我知道这结局,却不能言说。我...也不想他们死。”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郭雀,那张极为寻常的脸上,此刻是不输于他的悲伤。
“好!星殒落如雨!”苏长安重复着郭雀的后半句,他的眸子中闪动着如同狼一般的凶光。
那是一头被逼得穷途末路的狼。
他的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身后那些猎人的刀下,他胸中除了满腔怒火,便再无他物。
苏长安终于在那时回头,深深的看了远方一眼,那里徐让已与蛮军战作了一团。
他看了一眼,便只是一眼。
而后他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再次向前。
郭雀在那时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家乡中那句老话。
狼这种东西。
若是回头,若非报恩,便是报仇。
而这种仇,向来...
不死不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冷血无情(第四更!求月票!)
西凉的大地一片狼藉。
若是从高出俯瞰,定会发现这大地之上,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的难民。
他们的面色枯黄,神情极为狼狈,如同失了灵魂一般,行走在西凉的路上。
苏长安灌下一口清水,他的喉结一阵蠕动,约莫是因为喝得太过着急的缘故,清水顺着他已经破皮的嘴角不住的淌下。
待到饮足了清水,苏长安随意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而后眺望向后方。
他们已经走了九天。
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可西岭关依然距离他们尚有百余里之遥,裹挟着难民的他们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若是放到寻常,大军舍命奔走,按理说五日之前便应是到了西岭。
“长安,蛮军又来骚扰了。”这时,穆归云手执着他那把猩红色的长枪走了上来,朝着苏长安说道。他脸色也满是倦意,周身的甲胄之上更满是伤痕,他有些怒意的嘟哝道:“这些蛮军着实可恶,只想着骚扰我们,一旦出击,便又遁去,就如那苍蝇一般,令人厌恶。”
拓跋元武的大军其实在第二日便追上了苏长安诸人,但或许是之前北通玄与徐让的事情让他连续损失了两位星殒。这位蛮王也变得谨慎了起来,即使拥有数十倍于西凉的军力,他也不再一味的强行出击,反而是派出一小撮一小撮的部队不断的骚扰前行的队伍。
一旦苏长安等人出击,他们便远遁千里,若是梧桐等星殒出手,他们那方的星殒也会同时出手挡下梧桐等人的杀招,给自己的队伍争取撤退的时间。
一连七日下来,虽然并没有对苏长安的队伍造成太大的实质性的伤害,可却让大军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几乎连休息也不得安生。
苏长安依旧隐隐感觉到,这大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士卒们的脸上皆是满满的疲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一旁的红玉走了上来,在苏长安的耳畔感叹道:“拓跋元武明显是想拖垮我们,再寻机会一举击破!”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认同了红玉的话。
如今整个军队士气极为低迷,而拓跋元武自然也会放任他们这般轻易的回到中原,想来在不久之后便会大军奇袭,将他们一网打尽。
梧桐诸人,也大抵明白此刻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系到这一次逃亡能否成功的关键,因此都在这时凑了上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北通玄死后,苏长安便在诸人的默许下接任了这大军统帅之位,因此在这关乎存亡的时刻,诸人都等待着苏长安能够给出一些足以扭转战局的主意。
苏长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微微沉吟之后,忽的抬起头看向红玉,问道:“长雪姐姐情况如何?”
在北通玄死后的第二日,那把十方神剑忽的破空而来,直直的落在了司马长雪的身前,一道传承星灵自剑身涌出,没入司马长雪的体内,而那时司马长雪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直到现在也未有醒来。
苏长安曾经听人提起过,有人遮蔽了天机,要七星寻不到他们的传人,而十方神剑的忽然归来,甚至还带着一颗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这让苏长安大抵猜到了些什么,可是如今的形势如此危机,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些什么。
此刻问起倒是有些突兀,但红玉在微微一愣之后,还是如实说道:“无碍,她与那星灵的融合还算顺利,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唔。”苏长安闻言微微颔首。
自从徐让与北通玄死后,苏长安的话便少了许多。
他的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一般,变得沉着,冷静,却又近乎无情。
“去,通知前军加快催赶难民的速度,最后这一百里,一日之内必须赶到!”苏长安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诸人哗然,就连一向对于苏长安信任有加的梧桐、穆归云等人也是脸色一变。
此刻大军离西岭尚有百里之遥,若是放在平时,这些百姓们稍加驱赶,日行百里虽然困难,但也绝非不可能的事。可是,经过这数日的跋涉,加之蛮军几乎未有停歇的骚扰,这样的疲惫之师,想要在一日之内赶到西凉,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强人所难。
况且,拓跋元武的意图也很明显,他显然是想在这最后的一百里中发动突袭将这仅余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
他岂会就坐视他们安然走到西岭关?
苏长安若是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岂不意味着,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只会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死亡。
但苏长安对于这些将士们脸上的怀疑与不安却犹若熟视无睹,他甚至没有半点询问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意思。只是在见这些士卒半晌未有行使他的军令的情况下,眉宇间涌出一股浓烈的煞气。
“怎么了?还不快去!”他发出一声暴喝,眸子中竟然有杀机涌现。。
以他的修为所激发出的杀意,自然不是这些寻常士卒所可以抵挡的,那些方才还颇为迟疑的士卒们纷纷一愣,最后终于抵不过心底对于此刻苏长安的畏惧,极不情愿的开始去往前方传达苏长安的命令。
做完了这些,苏长安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愣神之中的梧桐等人,他并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转头走入了身前的马车之中。
诸人对此面面相觑,自从北通玄与徐让死后,苏长安的状态便有了些异样。
他们虽然有所察觉,但都暗以为是连番的打击让苏长安变得沉默,因此并未有细想。
可今日苏长安所表现出来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心底,他们都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可是终究没有人敢上前再说些什么,即使作为她师娘的梧桐此刻也沉默了下来,他们选择了妥协,任由大军驱赶着已经疲惫不堪的难民们再次朝着西岭关方向奔走。
越来越多百姓难以适应如此高强度的行走,他们渐渐落在了部队的后方,苦苦呻吟,希望这只曾经护佑过他们的军队能够停下他们的步伐,救一救他们。
可这支军队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停下,因为苏长安已经下了军令——落队者弃,救助者,以违军令处置!
这般铁血与无情的命令渐渐引起了士卒们的不满。
一股怨气在这大军之中弥漫,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做一回英雄(第五更,求月票!!!)
夜色渐渐降临,奔走了一天的人群又停了下来。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卒在这些日子的跋涉中也渐渐感到不支,更何况那些寻常的百姓。
从西凉一路逃出来的百万难民如今只余下七十万,其中大半不是死于身后那如恶狼一般蛮军,而是死于苏长安那几乎无情的军令。
他们被活生生抛在了大部队的后方,而离开军队的庇护,等待着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士卒们纷纷就地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没有半分与同伴闲聊的心思。他们已经精疲力尽,连说话对于此刻的他们都似乎便成了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他们只想着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假寐一会。
但这方才进入梦乡不过一刻钟光景,继续前行号角便再次响起。
士卒们睡眼朦胧站起身子摇头四望,似乎不太确信这号角声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过了好一会,待到那号角声第二次响起,他们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什么。
一股无力感瞬间弥漫上了他们的大脑,一片哀嚎身骤然在大军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们渐渐感到绝望,心底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还未走到西岭,他们便会被苏长安这不近人情的军令给活生生的累死。
这念头一起,就像是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水,便再也止不住的开始在他们的脑海中蔓延。
对于未来的恐惧与前途的迷惘,让这些士卒与难民们胸中的怨气渐渐化作了怒意。而这些矛盾的矛头,也在这时直直指向那坐于马车之中的苏长安。
“凭什么我们出生入死,而你却可以坐在马车中休养生息?”这样的念头几乎再同一时间浮现在诸人的脑海中。
他们胸口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就要奔涌而出。
于是,大军哗变了。
成千上万的士卒将苏长安马车围住。
他们群情激奋,即使梧桐等人数次阻拦也难以压下他们心头的怒火。
“你凭什么指挥我们?你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你活活累死吗?”
“你倒是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那我们呢?我们在西凉已经打了数十年的仗,你又为西凉做过什么?”
“每次休息,都是我们布防,为什么那些江东来的刀客却可以大摇大摆的躺在树下休息?”
“莫不是因为他们唤你一声江东之主,你便把他们当做亲信?而我们就是你随意扔下的弃子?”
诸人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
但马车中的那个少年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安静的待在车厢之内,没有半点回应诸人的意思。
这样的反应自然让这些士卒本就溢满胸膛的怒火在此刻变得愈发汹涌,在一些将领的带领下,作势便要冲入车厢之内,将苏长安押出。
“这...”一旁的梧桐诸人见场面已经渐渐失控,脸上皆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以他们的修为若是想要阻止,这些士卒自然不可能这般放肆。可毕竟他们都是曾为西凉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士卒,他们自然是无法对这些士卒们出手,更何况对于苏长安那一道道不近人情的军令,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微词。一时间犹豫不定,只得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报!”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衣衫凌乱的斥候快步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苏长安的马车前,他单膝跪下,大声说道:“蛮军大军出动,似要对我军发动突袭了!”
这位斥候来的极为匆忙,他甚至没有看清此刻军中的异状,直勾勾的便走到苏长安的马车前,将军情传达。
诸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也顾不得在为难苏长安,纷纷转头,看向后方,却见夜色之中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朝着此地接近。
这无疑坐实了方才那位斥候的消息,无论是梧桐等人还是那些哗变的士卒都在此刻变得面如死灰。
虽然对于拓跋元武将要发动突袭之事诸人的心中早有预料,可当这一切来临之时,诸人的心底还是感到一阵胆寒,因为,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对策足以对抗拓跋元武这支虎狼之师。
绝望的气息开始在大军中蔓延,场上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喧哗声,叫骂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而就在这时。
苏长安马车前的帘布被他从里面掀开。
背负着刀剑的少年从马车之中缓缓走出,而那些方才对于这里的喧哗视而不见的刀客们也在楚元白的带领下,来到了苏长安的身侧。
苏长安在那时环视周围诸人,他从容又冰冷的声线蓦然响了起来。
“你们问我,为什么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
“你们问我,为什么江东的刀客可以躺在树下安然歇息?”
“你们问我,曾我西凉做过些什么?又凭什么指挥你们?”
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军之中久久回想。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们。”
“因为拓跋元武不会放过我们,他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他要让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死在这儿!都死在西凉!”
“可是,你们的命,是北通玄和徐让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你们若是死了,那他们的死又有何意义?”
“所以你们不能死,你们得活着回到中原。”
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的目光终于在一圈之后,落在了楚元白的身上,这位中年男子在那时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他似乎已经料到的苏长安的某些打算,于是他朝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苏长安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红玉听令!”他一声轻喝,眉宇间的寒意更甚。
“红玉在!”直到这时,这位神将才意识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蓦然跪下,身子却止不住开始发出一阵轻颤。
“我命你带着大军赶赴西岭关,彻夜奔袭,不得有误!”苏长安寒着声音下达出了一道军令,一道在他看来应当是最后一次的军令。
“红玉...领命!”这位神将大人的身子一阵颤抖,连说话也似乎变得有些结巴,但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忍住了自己眼眶中就要夺眶而出的事物,应下了苏长安的命令。
“你们都不能死。”苏长安又一次环视诸人。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忽的少了几分冷意,多出几分温柔。
“你们要记得,你们的命是两位星殒换来的。”
“嗯,准确的说,还有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与江东三千刀客为你们换来的。”
言罢,他未有再去看任何人哪怕一眼,他只是猛地抽出了他身后的那把刀。
只听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乍现。
身后的三千刀客亦在那时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的刀。
明晃晃的刀光映着这些刀客们冷峻的两旁,将黑暗中的营地照得宛若白昼。
“长安!你!”终于反应过来的梧桐一声惊呼,她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便要说些什么,想要将之拦下。
但苏长安对于此事,似乎早有预料,他笑了笑,看着梧桐说道:“师娘,长安的路,长安想自己走。就让我好好的当一回书里的英雄吧。”
“......”梧桐闻言,她的身子一震,张开的手无力的垂下,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却终于是说不出口。
那个曾经在北地大雪中一脸懵懂的男孩,此刻已经长大。
他眸子中的决绝与当年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那是一位男人的决定,亦是一位刀客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一如他们手中刀,一旦出鞘,不饮够鲜血,又怎能归鞘?
苏长安领着刀客们决然向前,他们每踏出一步,围绕在他们周身的刀意便浓烈了一分。而在他们的身后,大军终于裹狭着大批的难民,开始与他们背道而驰。
他们一方向前,一方向后。
生与死便顺着他们的身形,割划出一道经纬分明的线。
“全军听令,大军开拔,护送西凉百姓赶赴西岭关,不得有误,违令者斩!”红玉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带着哭腔大声的发出一道军令。
“呜!”
与此同时,悲凉的号角声亦在那一刻被吹响。
那是在向大军传达军令,亦是在为那些赴死的刀客送行。
苏长安与身后的三千刀客继续朝着蛮军前进,他们的脚步渐渐变快,围绕着他们周身的刀意也在那时如火焰一般汹涌起来。
这三千零一位刀客的刀意汇在了一起。
天地似乎在这强悍的刀意面前也感到空军,天际之上云海翻涌,大地之中万物俱寂。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让人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手中的刀光也越来越亮,亮道几乎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在那时,渐渐远去的梧桐诸人,仿若又听到身后响起了那一句曾让整个大魏胆寒的话语。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刀为界(第六更,求月票!!!)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强大的刀客。
例如在东边的幽州便有一处宗门,唤作刀城,那宗门之中素来以刀道铸成。
又例如天岚院摇光一脉,更是号称刀道通神。
可当世人一旦提及刀客二字,最先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必然是江东的那群楚姓之人。
他们身在庙堂,但行事却总是按着江湖的规矩——有恩必报,有仇死偿。
所以,为了一雪建业三十二万黎民的血仇,他们在那漓江之畔,三代人厉兵秣马,渡江而去。
所以,为了一报长安夜里,苏长安为楚惜风易星换命之恩,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西凉,横刀于塞外。
他们是真正的刀客。
是苏长安所看过的书中写到的那样的刀客。
一壶清酒,一把长刀,黑白分明,快意恩仇。
苏长安觉得,能与他们死在一起,是他的荣幸。
想着这些,他脚下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在至蛮军还有数十丈,他一声怒吼。
“拓跋元武!拿命来!”
身子便在那时高高跃起,他的刀被他举过了偷听。
他眸子中是汹汹燃烧的火焰,他的刀是比星光还要明媚的刀芒。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震,他已经连续骚扰了这人族残部数日,如今选择突袭是已然料定这大军早已疲惫不堪。但却未有想到苏长安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可以迸发出如此骇人的战力。
当然,苏长安毕竟不是星殒,他身后的三千刀客亦不是星殒。按理说拓跋元武应当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可是。
他偏偏怕了。
天岚院的人,总是透着古怪。
他们看似弱小的身躯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足够强悍的力量,即使是死,也会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拓跋元武因为曾经的大意,已经损失了整整两位星殒。
甚至还差点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北通玄的手中。
现在的苏长安看似修为并不出奇,并不能威胁到星殒半分,但谁又说得准,待他出手之时,这个少年会不会如徐让北通玄一般忽然爆发出强悍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于是,他退了下来,指挥着手下的蛮军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等人杀来。
那些蛮军多如牛毛,胯下骑着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凶兽。
他们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喊杀声汇成一片,几乎要将苏长安等人的身影淹没。
而苏长安的刀在那时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斩下,一道十余丈宽的刀芒豁然浮现。
就如同擎天之柱轰然倒塌,那巨大的刀芒狠狠砸向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
一声巨大的闷响乍起。
那刀芒所及之处,蛮军的身子尽数被碾成碎末,碎粒的血肉被巨大的刀意卷上天际,又纷纷落下。
一时之间,沙场之上血如雨下。
苏长安持刀立于阵前,浑身浴血,眉宇间煞气凝重,宛若一尊魔神。
只见他手中长刀一荡,横于胸前,看着滚滚而来的蛮军寒声说道:“此刀为界,过界者死!”
那时那些刀客们易来道了苏长安身前,在他两侧一字排开。
他们手中的刀也在那时被他们横在了胸前。
“此刀为界,过界者死!”
他们如此说道,透着浓郁杀意的声音在沙场之上久久回荡。
袭来的蛮军停了下来。
他们有些踌躇,这三千刀客固然不如北通玄与徐让强大,可是他们的修为最弱的也有太一境。这放在蛮军之中,怎么也担得起一位千夫长之职。
而且这三千刀客周身杀意凛然,显然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辈,这些蛮卒,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白白送了性命。一时间两军对峙,却没有一人率先出手。
早已退至队伍身后的拓跋元武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手下士卒心底的畏惧,他的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
那是一支用黑色琉璃铸成的玉壶。
只见拓跋元武将那玉壶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儿郎们莫怕,我有圣子赐下的神物,尔等一旦战死,此神物可吸纳尔等的魂魄,待到圣子前来,定可以神力助尔等复生!”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豁然在沙场之中响起。
听闻圣子二字,那些方才还踌躇不前的士卒们,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狂热起来。
“为了圣子!”
“为了圣庭!”
他们如同魔怔了一般口中高呼道,双目陡然变得血红,再也找不见方才的惧意。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再次朝着苏长安等人发动了冲锋。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敏锐的发觉到了这些蛮卒的异样,方才那拓跋元武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某种蛊惑之意,想来这应当也是那些所谓圣子的伎俩。
而此刻,那汹涌蛮军再次杀到了诸人的身前。
苏长安不再多想,他手中的刀光,匣中的长剑清鸣!
“杀!”
他一声暴喝。
“杀!”
身侧的三千刀客回应。
轰!
一声声巨响在沙场之上爆开。
一道道刀光亮起,一阵阵血光乍现。
“三千浮屠!”
“天岚七星!”
苏长安也不再留手,一道道杀招倾巢而出。
七星虚影化作流光杀人人群,每一次的声音闪现便会收割走数十条人命。
漆黑的浮屠神剑带着它的三千灵剑化作剑龙呼啸着冲入蛮军,所过之处,哀嚎一片,血如雨下。
他与三千刀客手中的长刀起落,亦带起一片片血光。
可及时如此,那些蛮军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他们就像是从黄泉之下爬出的恶鬼,一个接着一个向着苏长安等人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苏长安与三千刀客一字排开,他们手中的刀光几乎连成了一条白线。
那条线就像是一道堤岸,将那些蛮军汇成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拦下。
只是百来息的光景,死在苏长安等人手下的蛮卒便已有了近万之数。
一抹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在沙场之上弥漫。
猩红色的血水汇集在一起,不住的朝着四周流淌。
而夜色才刚刚笼罩到这片土地。
一如这场杀戮。
都只是才刚刚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