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一章 老血
此刻有些心思活络的大臣已经嗅出了异样氛围，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不对！有些诡异是不是？
皇上先前虽不曾明令软禁太后，可这事从来都是公开的秘密！太后一直被困后宫，最近两年，几乎已经很少露面了。
可此刻太后不但出了后宫，甚至站到了朝堂之上，这当真怎么看怎么古怪！
还有，重点来了！
早朝怎能容允女子随意上堂？即便是当朝太后和后宫掌权人也不行！
外边侍卫为何没有阻挡？他们不知这是杀头重罪？
殿外侍为何没有通传？这么多人进来，他们总不会是没看见吧？
而且太后等人到达朝廷的这一路，可不止是一重守卫，即便挡不住也该闹出动静来吧？没理由这么简简单单，顺顺利利就“登堂入室”！
于是，在一番指责后，怀揣各种心思却又不知所以的朝臣们又开始选择了噤声观望，反而使得此刻正有意拔高音量说话的太后和特意挡到了陈老身前的长公主说话越发掷地有声起来。
“来人！护送太后娘娘回宫！”
长公主不愿再喊这个恶妇母后，而是以半个监国的身份来说话。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这老妖的一张假脸撕下来，以报身上的不共戴天之仇。
长公主已经几日没阖眼了，姨母留下的信她看了不下十遍，沈默云带回来那个沈琴的秘密更是让她叹为观止。
尤其是，这老妖竟然还毒杀了自己的父皇！这让她尤为难忍！
她胆敢！
而还真就没这老妖不敢做的！
前日晚，当老妖的侍又来提醒她沈默云腹中孩儿是陈家最后的血脉时，她差点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换言之，这老妖不但与她有杀父杀舅杀姨杀弟害母大仇，害死了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害得陈家家破人亡还不够，还要陈家断子绝孙！这份大仇，无疑已是血海深仇！
她做梦都想要掐死这个老妖。
此刻终于面对面，这老妖竟是如此坦然，依旧这么来势汹汹！这让她愈发愤怒！
可她同时她又心存忐忑。
太后会发难，她早就料到了！可她却没想到，那老妖会先将火力对准陈阁老。
陈阁老不仅仅是文官之首，更是三朝元老。就连老牌勋贵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他在朝上起的无异于定海神针的作用！天知道那老太婆又会作什么妖来对付陈老！
此时的长公主没有选择，只能先压下仇恨！不管老妖婆的毒计又是什么，陈老绝对不能倒！
她厉声挡了上去，面对太后威压全开，不输半丝气势。
“大闹朝堂的太后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后娘娘这是要闹出笑话来吗？您这是要将皇上置于何地？您这是要我大周为后世耻笑吗？皇上在前线征战，作为身子不便的太后，最大的分忧之道便该是好好待在后宫，为皇上和大军祝祷，而不是给前朝增加困扰。
所以不管太后娘娘有什么私仇要找陈老说理，还请下了朝再说！来人！将太后请下去！若是有人不从或阻挠，全都拿下，严惩不贷，以振朝纲！”
长公主将太后的作为定义为了私仇，急急唤了人。
主持早朝的是侍总管，是皇帝的人！与他一起的是一众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他几个平日里主管的便是朝堂安危，全都是皇帝的心腹。
他们也早看出了有些不妥，此刻长公主一发令，立即上前围住了太后众人，竖起刀柄引向殿外……
哪知，太后竟然昂起了脖子，手指着堂上高悬的“正大光明”匾额，义愤填膺！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只见她涨红了一张老脸，冲着陈阁老所在，竟是喷出了一大口热血，随后软绵绵倒了下来……
幸亏太后身边的侍们眼明手快，上前将她扶住。
星星点点的血溅到金砖上，触目惊心。
这下，侍和侍卫们也都惊在了原地，再不敢上前去请人离开，只得齐刷刷跪去了一边。
所有朝臣也都呆住了，这个状况，除了闭嘴，还是只能闭嘴！
那御医呜呼哀哉上前又是喂药又是劝慰。
太子的戏也不错，他嚎啕大哭，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上前扶住了太后，亲自将她老人家搀到了他那龙椅下方的太子宝座上，随后悲痛欲绝地跪在一边求请皇祖母保重凤体，不要动怒……
恒亲王等一路货色也纷纷站了出来，话里话外都是指责长公主言辞激烈，不孝不敬，动粗无礼，罪大恶极。
一时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长公主和陈老收获了不少的鄙视和指责。怎么看都似乎是因为长公主的出言不逊，才将太后气得吐血了。
长公主抬了抬眉，若是她开口说两句，当真就能将这妖妇气死，倒是大快人心，让她担下这个责她也就认了！可祸害总能活千年，这条老毒虫屡屡死而不僵，若是落在她手上，这次一定要她死得一干二净！再无蹦之机……
沈默云透过那缝隙看了大半。
她不由感叹，这戏的确做得很足！难怪太后在一声“老贼”后便没有继续发作，原来是口中还憋着一口老血呢！
这口血含了许久了吧？她也不怕呛着！
此刻倒好，借此机会，她倒是终于坐到了离龙椅最近之地！
哈！这一坐下，她还能站起来？
只怕在她心里，这个朝堂她是坐定了！她不但要坐着，还要一直在朝上坐到太子登基，太子亲政！
她可得坐稳了！
“太后娘娘身子不好，更不该四处闲逛！刘御医明知太后身子不佳还如此胡闹，罪当重罚！太后娘娘病重如此，还不赶紧将她请下去好好医治！”内阁邹大人得了陈老的示意，挺身出来呵斥。
可那刘御医演技也不错，顿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就跪向了空空如也的龙椅御座前。
“老臣自知重罪，待会儿自当按例请罪，无论死活，绝无半句怨言！但太后娘娘连命都不要，也试着为了我大周，为了朝廷，为了社稷江山，为了皇上和黎民百姓而拼死抗争，下臣即便拼上这一小小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
第一三二二章 密信
这位刘御医话中有话，分明有备而来，不过第一个接过话语权的却是太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御医所言何意？拼死二字何解？皇祖母究竟何故连命都不要了？她老人家因何针对陈阁老？这一切又与朝堂社稷何干？”
即便临危，可太子并没乱。他这条理清楚的发问和快速冷静的应变还是得到了不少人暗暗的认可。
刘御医冲着龙椅咚咚咚地叩了三下，又跪到了太子跟前。
“皇上不在朝，既是太子殿下监国，此刻太后娘娘已是拼死上殿，还望殿下看在娘娘奋不顾身的份上，一定要担下重责！”
“但请刘御医直言！究竟出了何事？”
“太后娘娘一心为国，她老人家担虑的，自然都是国之要事，岂是下官一介鄙夫可以打探的！但从娘娘命下官给她配了一副霸道的龙虎之药，强行从病床坐起，整装要求前往朝堂那一刻，下官便知太后娘娘必有大缘故啊！
须知龙虎之药都乃强行预支性命的烈药，若不是情势危急，最爱惜身体的娘娘如何会置性命不理！下臣刚已经又给太后娘娘喂了一颗药，待娘娘气息平稳后，太子亲自询问娘娘吧！”
那刘太医拿袖子蹭起了眼泪，一脸老实。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转回了太后身上。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传闻病入膏肓的太后又站起来了，原来是用了秘药，也不知究竟何等大事才让她如此不惜代价的？
而此刻的太后自是不会再让人有将她赶出朝堂的机会，几乎在御医话音刚落之际，她的病症就有了明显“缓解”，随后将这大戏开唱。
她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感情更是充沛而富有感染力。
“陈宏才你个老贼！你个道貌岸然，包藏祸心的老畜生！来人！将他抓起来，他是大周江山社稷的大罪人……”
众人哗然。真不是私仇？而是事关江山社稷？怎么讲？陈老声誉可比太后和聂家加起来还要强许多！
……
屏风后，沈默云斗篷下的手已经悄悄收作了一团。
太后的狠毒再次淋漓尽致表现了出来。
透过那道缝隙，她清楚看见太后指着太祖皇帝亲手题下的“正大光明”牌匾，嚎啕大哭，声泪俱下地呵斥和控诉陈老是国贼……
而所有的朝臣均是表现得目瞪口呆，长公主面色铁青，陈老则面无表情。
面对这莫须有的脏水，陈老自然表示不服。
老妖婆则开始质问，问他为何要扣下军情折子。他欺上瞒下究竟要做何大逆之举。
一语毕，满堂哗。
太后一个示意，只见她的女官带上来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个身着战甲，满身是伤，又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男人！
随后那人便被一堆武将认出来了。
男人是三千营副统领钱某。这次他带领三千营众将士跟着皇帝一起御驾亲征去了。
此刻的他应该在前线杀敌才是，而眼前的他以如此惨烈而狼狈的方式出现众人眼前，顿时叫不少人心都被揪了起来，暗叫不好。
接着，那钱大人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站到了陈老跟前。
他质问陈老密报为何不回？
他又问陈老可知每拖上一日，皇上和大周前线的处境便将愈发困难，还问陈老是否已经控制了内阁诸位大人，或内阁诸位大人也是帮凶，想要造反谋逆……
密报？困难？国贼？控制？帮凶？造反？谋逆？
这些关键词就如一盆子开水一股脑倒进了油锅里，叫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
沈默云没看错，老妖婆的脸上有一瞬的得意划过。她的确厉害，不但玩了个擒贼先擒王，先顿时挑拨了内阁各位。
朝堂乱了，人心也散了，就这一句谣言，已经叫人想入非非，脑补了无限可能。
此刻，内阁诸大人虽都在连连否认，却并不能叫人信服，而陈老的否认同样坚定，可也似乎有些勉强。
毕竟，太后不顾生死，吐着鲜血挣扎上殿；三千营统领半死不活，一身是伤；太医明知死罪，依旧下了禁药，跟着闯了朝堂……这一切，似乎更令人容易信服。
重臣围住了钱统领，追问他话中何意。
钱大人看似痛苦不堪，却保持着极高的军人素养，即便咳嗽连连，嘴角正有鲜血溢出，还依旧腰板挺直，一身正气，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个正人君子……
与太后一样，他演得十分逼真生动，叫人深受感染。
而他的故事和他的演技一样，在一众恒亲王为首的众臣的配合中，既直击人心扉，又叫人震撼惊讶。
简而言之的故事是这样的：由于三千营主要由骑兵组成，所以日常职能便是负责巡逻哨视。前一段时间，三千营精锐在圣上的带领下，与朱景炽有过一次小规模的正面交锋。那次小交锋最终是以他们大周骑兵的胜利而告终的……
听到这处时，所有人都连连点头，这事他们都知道！周军大胜，活捉了敌军好几百人，差点还捉住了朱景炽。据说当时朱景炽仓皇而逃，夹着尾巴逃回了守城至今再不敢出来……
当时这事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发回来，早就传遍了京城……
然而那钱统领话锋一转。“事实不完全是这样！”
他说：赢是赢了，可付出了一个惨痛代价：皇上中了一箭，伤在了胸腔。随军御医表示，皇上的状况不太好……然而兹事体大，他们生怕朱景炽打探到消息会反扑，这一消息便被瞒了下来。
然后他本人在七日前就回了京，带着密报第一时间去拜访了陈阁老……首先，皇上需要最好的御医前往救助，其次，他们需要大量补给，还有，他们必须要知道这仗是该继续打，还是先退回来？这必须内阁赶紧定下来！另外，京中必须赶紧做出应对，以防皇上……不好，届时会被朱景炽钻了空子！
当时他将这密信亲手交到了陈老手中，那火漆还是陈老亲自打开……
“我当晚的秘访，陈府的守门婆子和二公子都能给我作证！”钱统领一脸自信。
……
第一三二三章 弄权
沈默云一瞥见钱统领那信誓旦旦的表情，便知陈阁老也多半是一早便被不知不觉请进了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方身份不低，一路风尘从战地趁夜前来陈府拜访，焉有不接待之理？更何况是作为一个尽职尽责，关心朝局的首辅！不但要接待，陈老必定还得屏退左右，关上门来询问有何要事！
所以，这场“密谈”肯定是真的，而密信就未必了！
“各位若不信，此刻请陈二公子来一问便知真假！”那钱统领的语态中带了一丝猖狂。
陈阁老嗤笑一声。
“造访是真的！钱统领也的确给了老夫所谓的密信，可那密信根本就是一张白纸！完全没有任何钱统领所……”
“哈哈哈！白纸？你们信吗？没想到盛名天下的当朝首辅竟是睁眼一派胡言!满口谎话！道貌岸然！今日本统领既然站在了此处，便定要揭穿你的阴谋！”钱统领开口打断。
武将中气十足的怒喝一出来，顿时响彻了整个大殿，硬生生将陈老说了一半之语给压了下去。在如此对比下，陈老的辩驳便显得有几分无力又无底气。
“陈阁老是否撒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我之中自然有一个是没说实话！其实要弄清事实真相很简单！那密信是下臣看着郭老将军亲手书写，只要找郭老将军一对质，事实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屏风后，沈默云与太妃都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个钱统领，这帮奸人选得太好了！
身份不低，演技不错，既属亲卫又手掌一定权利。关键他所在的那个职务，恰恰好利于编纂！
好个密谈和密信！
有了“密”的这一环境，还会有人相信钱某是千里迢迢来送白纸？难道他们是关上门来夜半悄悄喝茶？这个莫须有，给得很无耻！
那话怎么说的？人至贱则无敌！
他竟然底气十足将郭老将军拉下了水！
他这么一开口，便等同于让郭老将军也成了筹码站到了他的一边。
而南边战事不结束，郭老怎么可能回来？退一万步，若是皇上真的身负重伤，南边更需有人主持大局，那郭老更不可能回来了！
待到郭老回来对质时，生米不但早就煮成熟饭，只怕陈老都已进了棺材了。
所以这帮人不要脸的说辞其实完全是建筑在一个听似公平正义，实则不可能达到的条件上。
可就冲这份底气，这份笃定和威势，便足够收获大部分人的信任了。
在恒亲王一帮人的附和下，不少朝臣明显已经动摇，将怀疑的眸子投向了陈老，口中还忍不住在追问钱统领后续。
而陈老与长公主一对视便心领神会，已然知晓对方开始动手了。陈老明白对方的网已经抛了出来，他再多说也无益，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当时我亲眼看着陈阁老打开火漆，取出了信笺看了几遍。随后他让我稍待片刻，说去去就来。哪知我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被关荒郊野外的一个农屋里了。我再傻也明白，陈老对我下手了！
可他们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抓我，却未必能困住我！三千营将士都是精锐，若是对付不了几个荒野武夫岂不成了笑话……”
后边的故事便顺理成章：
钱统领拼死逃了出来，几经辗转，找到了之前的同僚，在侍卫处当差的一位陶大人。正直的陶大人听闻此事义愤填膺，拍案而起。
他在宫中当差，他十分肯定陈阁老最近正常上下朝，太医院这几日更是未有调令，所有御医都在任，之前皇上信任的几位御医更是每日都有入宫……这说明，陈阁老果然将这事压了下来！
可陈阁老为何要扣押自己？为何瞒下那头等机密？皇上危在旦夕，陈老他连皇上性命都不顾了？他分明是有所图！钱统领虽不知陈老目的，却知大事不好！
好在陶大人蒙受皇恩，刚正不阿。他当即便拍着胸脯表示愿将个人生死抛诸脑后，答应一定以大局为重，社稷为上，哪怕为了百姓安宁也要挺身而出。
他们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更害怕一石激起千层浪，先一步引来南帝和外族的注意。陈阁老身为首辅，尚且抱有私心，何况乎其他人？此外，陈老有问题，那他的内阁班子只怕也信不过，他们同样不敢找其余几位阁老。至于朝中，他们更是唯恐有牛鬼蛇神……
陶某本想带他去找长公主，可联想到长公主与陈老关系匪浅，万一他二人早有勾结，此举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最后，他们决定先直接入宫。
后宫贤妃虽手掌大权，对皇上也是深情款款，可到底不够分量！思量下，在陶某的掩护下，他们找到了太后！
毕竟，母子连心，这天底下唯有太后是不会害皇上的！而太后果然留有余威，闻言果断命刘太医配了刚猛之药，随后闯上了朝堂……
这一席话当真是前呼后应，太后和贤妃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
好个母子连心，好个长公主与陈老关系匪浅，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长公主与皇上不是一母同胞，所以不可信！长公主更是多半已经勾结了陈老，趁着皇帝不在朝，趁着大权在握，两人已经有了密谋之举。
再联系到之前那场举国皆知的胜仗，果然怎么听怎么真！怎么想怎么实！
若说之前只有一小部分人对陈老存有质疑之色，那么到了这会儿，这个比重已经上升到了一大半！
而内阁班子同样被拖下水，当真来势汹汹。这么一来，岂不是从长公主到陈老再到整个内阁均不可信了？
太后要上位，只要拔除或者控制这些拦路虎，剩下群龙无首的百官，还不是随她摆弄？
“天网恢恢，陈阁老想要弄权，想要密谋，想要投敌，想要只手遮天，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一次，钱统领冲着百官叩起头来。
“皇上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关乎苍生社稷，但求诸位一定……”
“等一等！
……
第一三二四章 毒计
满朝文武皆哗然！
短短一刻钟，风向变了好几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皇帝病危？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要么将变天，要么将出乱子！
不少人的脑子都凌乱了！
一方言之凿凿，一方嗤之以鼻！两种说辞，分明有一方是在作假！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不管是哪一方在说假话，都是在酝酿大阴谋，都是有弄权的野心，都是要生出大乱来！
“等一等！”眼见对方来势汹汹，一直未开口的长公主冷笑着打断了那钱统领。
“钱统领无凭无据，便是空口白话！你纵然是三千营首领，可陈老同样是国之栋梁！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属实？你说皇上负伤，又如何证明？”
“那密信就是下官的凭证！长公主要证据，应该跟陈宏才要，而不是下官！至于圣上的伤，这就是证明！”
钱统领跪地一把拉开衣襟，将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展露到众人眼前。
仔细看去，伤口不少，有的鲜红，有的暗红，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明显还没几天，更有些伤口甚至已经感染……众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些伤口只消看上一眼，还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的莫名汗颜和钦佩。
“要证据是吗？看这里！”
他指着肩下一个看上去触目惊心，有溃烂迹象的伤。
“看见这个血洞了吗？注意看形状！”
众人都看到了！伤口非常深！很严重！就连周边一圈皮肤也跟着受了影响，那溃烂大有蔓延之相。
随后便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个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打开，里边竟还有两层油纸，而最里边包着的，是一根箭头。
“在下就是被这种箭头射中的！哼！当日皇上换了便衣与我们三千营一小队人马一道刺探军情，结果中了埋伏。我们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唯有暗暗将皇上护在中间撤退，可即便如此，皇上依旧还是中了一箭。我们付出惨痛代价，才得以脱围引来援军……
这个箭头，应该不少人眼熟或认识吧？圣上与在下一样，当时同样就是被这种箭头射中的！而我这身上的伤除了拜某人所赐，其余都是当日为了护驾而留下！”
不少人抽了口凉气，显然再信了几分。
眼前这位已是三千营副统领，一般的刺探根本不要他本人出马。而他作为二把手，身边应该是护卫重重才是，怎会在撤退时被伤成这副模样？那么，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他之所以这么狼狈难堪，只因为他的上边还有他必须保护之人皇上？……
沈默云看见不少武将围了上前，随后一个个捶胸顿足，连连点头，一脸的恍然大悟状。
她自然看不清究竟是何种箭头引得此刻的围观，可她分明看见不被人注意的林雅茹正挑眉往她这个方向看来……
沈默云觉得，林雅茹这在暗示什么！
当武将们的议论一句句飘进耳间，沈默云立马茅塞顿开了！
她知道了！
这引人围观的箭头，就是当日玉莹为了体现自我价值，为了让皇帝留下她，为了表示忠诚，而给皇帝画的那几张兵器图其中的一款。
当时林雅茹告诉自己，说玉莹画了不少朱景炽新研究的机密武器去讨皇帝的欢心。其中有一款弩，可以同时发射许多箭头。
皇帝看到那些图后兴奋不已，找来了不少武将和工部匠人进行了研究。传说中的诸葛连弩可以连续发射十矢，已堪称神器，可那也仅仅是连续发射，若是按着玉莹的图纸，此弩则能够同时发射多矢，那杀伤性无异于多倍的增加！整个军队的战斗力无疑也有了巨大的提升！……
所以，此刻已有不少人认出来了，这箭头就是工部研究了许久都未能成功的那种箭矢！亲眼看见这纸上才有的装备，这装备造成的伤害，可不是更令人信服了许多？
沈默云记得，崔奕横跟她形容过那玩意。说是箭头尖细锋利，只要推送力足够，深入皮肉三分绰绰有余。而那箭头的霸道还体现在只要受到阻力，便会自行生出倒钩，若是打入内脏器官，那杀伤力可就不止一丁半点了……
此刻不少武将都在咋舌，感叹南军竟研制出了如此霸道兵刃。大周与南军一对比，顿时有了劣势。
而早已明了玉莹身份和太后谋划的沈默云自是明白，这箭头完全只是个道具罢了，既配合了太后的毒计，还打压了大周朝臣的气势，加深他们心中的恐惧，从而加速太子上位计划的推进。
那刘太医很适时上前给钱统领看伤。
“钱统领这伤不太好啊！……”
随后，刘太医一拍大腿，开始与钱某一搭一唱。
“这伤口在第一时间耽误了治疗，伤口感染，若想痊愈只怕很难！这位置也不好，正好在肩胛下方。钱统领难道这几日与人打斗了？怎么伤口还有被撕裂的态势？”
“可不是打斗了！差点被人弄死在荒野之地出不来！”他凿凿的视线盯住了陈老，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长公主哼声道。
“钱统领不是回京送密信来了吗？怎么还能提前未卜先知，知晓咱们会对你所言有所怀疑，因而将这箭头如宝贝般藏于身上以作证物吗？你这千里迢迢将箭头带来朝堂，当真是辛苦了！”
“哼！长公主休得乱泼脏水！将箭头带回这是皇上之命！带这箭头回京，一是要命工部加紧研制，看咱们可能仿造出同类弓弩或是有所突破，二是……其实话已至此，在下就直言了！
这枚箭头正是打入皇上体内的那一枚！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仅仅是伤在了肩胛，御医便断定很难痊愈。可圣上是伤在了腹腔，情况比下官更要严重许多！尤其是，你们仔细看看箭头，那尖刺发黑，上边淬了剧毒！事实上，这正是在下回京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他故意停下，随后一字一顿。
“皇上身中剧毒！此刻全靠军医每日治标不治本的简单清毒！若是短时间内还配不出解药，只怕……”
……
第一三二五章 阵营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满堂沸腾！
皇上不止是重伤，还中毒了？剧毒？军医治不了？若是配不出解药，那就如何？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主持朝局的侍总管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连连命人将殿门关上，唯恐风声外传，更有御前侍卫亲自把守了大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内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连陈老和长公主的心头都闪过一丝不安。
虽然明知这所谓的“箭头”“中毒”之说多是对方的手段，可太后既然动手了，太后既然有能力在皇帝的亲卫里安插自己人，那她会不会为了掌权而对皇上不测？她是要自己上位？帮着恒亲王上位？还是什么？若是皇上真的身受重伤，中了剧毒呢？他们又当如何应对？
不知对方盘算的两人对视，同时显出几分不安焦躁。
而太后在林雅茹的搀扶下靠近了长公主与陈老，压低了声音。
“你们以为关上门就能锁住风声？”
老妖婆微微勾动唇角。“不妨告诉你们，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咱们早朝的这会儿，满京城里已经沸沸扬扬传开了！连老百姓都知晓，咱们的皇上受了重伤，只怕是要不行了！外边有些乱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后娘娘！皇上在外征战，时时刻刻大局为上，您这个做娘的可不能在身后插他一刀，您……”相劝自是无用，但陈老却想试探一二。
“闭嘴！你个老秃驴！”太后咬牙切齿的狰狞这才让长公主两人发现之前始终奄奄一息的老妖实际的中气究竟有多足。
“你这老头都退下去数十年了，还回来做什么！你若不横插一脚，哀家何至于今日这般难堪！老秃驴，你可比谁都精明，好好看清楚形势，按着此刻发展下去，哀家有的是法子将你陈家这世代名声都毁了！你可考虑清楚了，若是你识相，哀家便点到为止，若不然，你陈家就毁了！”
陈老自是将处境看得分明，将太后的所指听得真切。
此刻的他已经被钱统领往“国贼”这一耻辱柱上钉了，对方能拿出一个两个的证据，必定还有后续足以让他和陈家都身败名裂的准备！
然而他到底是百官之首，内阁之长，鉴于他多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尚且还得到了最后一次投靠的机会，他若不从，只怕连着家族一起，就都要被毁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长公主忍不住发声。
“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太后阴笑一声。
“那你呢？”长公主目光一凛，面对林雅茹，“你早就投靠了她？你就是这么错付皇上的？你就这么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长公主言重了！”林雅茹行了一礼。“能得皇上的看重和信任是臣妾的荣光，臣妾岂会辜负皇上的错爱！皇上交代给臣妾的任务，臣妾可都做到了！”
林雅茹边说边笑，还冲着长公主猖狂地眨了眨眼睛……
刘太医正跪地研究着那箭头，刚有侍拿来了一只乾清宫饲养的翠鸟，又撒了两颗小米到箭头上，此刻才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那啄了小米吃的翠鸟已经翻了肚皮，瞪着一双小眼珠，双脚抽搐，明显命不久矣……
这一幕，看得一众朝臣更是心慌意乱。
而此刻，钱统领再次义愤填膺又正气凛然了一把。
“看见这毒物的可怕了吧？若是可以，下官多想替圣上受那一箭！可那一发毒箭偏偏伤了圣上！若不是军医手边带了不少好药，若不是皇上往日身强体壮，若不是老天庇佑，皇上只怕……然而，若不能对症解毒，只怕皇上很难再拖延下去……
正因如此，本统领才亲自跑这一趟！正因如此，本统领才不分昼夜地从南地跑回，连千里马都跑死了！正因如此，本统领才偷摸入京唯恐叫人发现端倪！正因如此，本统领第一个要找的便是陈阁老！
下官的原意是连内阁也不惊动，一切由陈老出面暗中进行，只有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才能有完全保密的可能！毕竟，万一走漏一丁半点的风声，咱们大周便要被人趁火打劫了！
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能料想朱景炽尚未动手，咱们朝廷内部便有人坐不住了！原本几日前这毒箭便该秘密交到太医院的！原本几日前，朝中便该商量好应对！此刻呢？皇上危在旦夕！可这陈宏才身居高位却狼子野心，置皇上与社稷安危于不顾！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你这老秃驴可担待得起？
本统领有罪，不但惊动了病重的太后她老人家，还将这事闹上了朝堂！此刻满朝文武皆知这一秘密，想来这事也兜不住了！”
钱统领咬着下唇，唇破血流而浑然不知。此刻的他再次跪拜而下。
“下官不知内阁和长公主可否可靠，但请太后娘娘做主，太子做主，各位大员做主，赶紧将命御医们配出解药，赶紧做出应对和决策，赶紧以定军心！否则若被朱景炽那反贼洞悉皇上的伤情，只怕是有国破家亡的危机啊！”
这一刻，以恒亲王和郑家为首的一部分官员齐刷刷跪地，表示钱统领所言有理。情势危急，刻不容缓！但请太后与太子赶紧做出决策！
一部分朝臣素来以陈老马首是瞻，此刻纷纷将视线投去陈老身上。
而更多人则是在窃窃私语，犹豫徘徊，显然他们的最后决心还是很难下。太子虽名为监国，到底只是个小毛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太后与陈老这对立的两方里，只要这一表态，那立场就定了下来。万一站错了边，说不定就后患无穷了……
所以，大部分精明的朝臣都选择后退两步，自成一个“懵懂无知”的观望阵营。
而贤妃，则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与太后说了几句，随后低调退了下去……
刚刚与她说完话后，长公主就一直暗暗注意着她，此刻见她却是慢慢退去了角落，走进了西面那扇紫檀木屏风后边。
……
第一三二六章 密报
当林雅茹带着宫人出现屏风后时，崔奕平几人并不意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明显，她是来代替太后作检视的！
“怎么样？药效发作了?”
“娘娘放心，一切无虞！”太后的女官点头示意。“太后娘娘可以随时请人过来了！”
此刻不比之前，这会儿的朝上正是众人七嘴八舌之际，所以她们这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并不会引人注意。
林雅茹先上前拍了拍太妃的手，展露了一个招牌笑容。
她又上来看了沈默云一眼。
“郡主很热吗？怎么流这么多汗？”
沈默云深看了她一眼。是热啊！怎么办？朝上局势如此揪心地“热烈”，她又身披这般厚实的斗篷，能不热吗？她的鬓发早就湿了，又不能伸手擦汗，自然只能干着急。
林雅茹笑了起来，“郡主这是热？还是冒冷汗啊？可惜啊，只能眼睁睁看着干着急呢！这知晓全盘，却有心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滋味如何啊？”
她语带讥讽，引得几人一声笑。
“你我姐妹一场，你可别热坏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林雅茹给沈默云解开斗篷，扔去了她的身上。随后眉一抬，嫣然一笑，走去了崔奕平的身边。
“怎么没精打采的？”她说的是崔奕平。
“明知故问！”崔奕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和疲倦。“还不是因为你！原本还能睡上一个时辰的，结果就睡了两刻钟……”
“透支了？”
崔奕平哼了一声。
“敢打趣小爷，晚些时候要你好看！”
两人毫不避讳的打趣露骨直白，却又有些莫名其妙。
太妃气得胸闷气急，而沈默云则是后颈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林雅茹疯了！
崔奕平这货有多渣，她那么个通透人儿怎么会看不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刚大半夜的，崔奕平这厮伸着懒腰从她正屋出来！当时沈默云以为他二人只是商量今日的谋划，却不想……
这事有多久了？是皇上走了之后发生的吗？
他们这会儿有胆子当着太后女官的面**，说明太后也是知晓他们这事的！太后还是默许的！
这未免太古怪了！林雅茹不是随便之人，里边究竟有什么缘故！
是了！
这才是为何崔奕平与林雅茹的丫鬟那么熟悉，竟敢当众对其调戏的原因！
这才是当时这么多人看着他的言语下流，毛手毛脚，却无一人表现出惊讶，更无人上前制止的缘故。
因为崔奕平已成了咸福宫的“常客”！
而这么一想，沈默云脑中又勾起了一桩回忆。
当日在她与玉莹下了那个对赌之后，玉莹设计崔奕横未成，反倒被崔奕平得偿所愿。而崔奕平为了玉莹身上那个可笑的鸿远侯爵位，竟然将计就计将其睡了。
之后沈默云入宫跟林雅茹打探为何玉莹会成了皇妃时，林雅茹在听闻崔奕平与玉莹的关系后，竟然古古怪怪地命正在插梅的宫女将手中那一堆，连梅带瓶一齐扔了出去……
当时她还说：天下男子果然没几个靠得住的！当时沈默云以为她指的是皇帝，难道是指崔奕平？
这后宫里，看来自己不知之事当真不少……
这会儿，陈老据理力争，长公主义正辞严，他们和内阁诸臣一起表示并不相信钱统领所言。钱统领再言之凿凿，可毕竟只一言之词，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如此大闹朝堂分明狼子野心……
而钱统领自然不服，在朝上又是哭嚎又是毒誓，一时间，场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然而，随着大殿外的奏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有前线密报到了。
正经的八百里加急密件送入了殿中。
陈老和长公主均是想要上前接件，然而他二人被恒亲王一众人等拦住了。
这帮人多是武将勋贵，身强力壮，一字排开就如一堵墙，长公主一行人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可能占到半点便宜。
还有不少官员出来表态，认为经过钱统领的指证后，这会儿的内阁或是长公主并不可信！
那么……
最后，某位中立的大臣站出来说，这会儿的密件由太子来拆封才是正理，由太子第一个过目才最合适。
这一建议也获得了那些观望中的众大人的一致同意。太子是监国，此刻唯有他的出面才能闭上所有人的口。
于是，所有的目光顿时移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并没有怯场。
他大步上前，拿下密件。
他一甩袖子，瞥了众人一眼，将密函带去了上位龙椅前的地台上。
他天生的龙子气场加上几分强装后，倒颇有几分帝王架势。
众人全都噤了声，等着太子打开封印。
陈老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喊：“太子殿下稍等！”
然而，太子手上的动作非但未停，反而加快了！
众人很惊讶陈老的失态，他老人家竟然已经冲到了地台下边。
而太子却是已将密函完全打开后，才后知后觉抬头看向陈阁老。
“陈阁老有何指教？”
四目相对，陈阁老已经了然于心。
他晚了一步。
这个时间段来了密报，或许虽有些巧合却还并不离谱。
恒亲王众人出来阻止他拿取密函，或许他也能够理解。
但当稚嫩的太子突然变得老练又有城府，他突然从太子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他顿时明白这帮人的真正意图，正是在太子身上！
那么，他们是在帮太子争取到这封所谓的密函！
如此看来，这密函是有问题的！
既然钱统领可以作假，送件人自然也可以作假，密函同样也能试着以假乱真！
但有一样假不了！
那就是密函上加盖的火漆印。
火漆印防盗防伪，御驾亲征后，所有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又换用了新的印戳，更复杂，更严密！
别的都能造假，可那印戳却不可能！
当陈老试着喊停太子想要一观火漆以辨真假时，太子的手速告诉他，太子有问题！刹那间，他便明白了那帮贼人的意图。
他看着太子，那孩子眼里已经有了**和仇恨。很显然，太后对太子的洗脑很成功，太子已将他视作了登基路上的第一块大石。
……
第一三二七章 谈判
陈老注定是要失望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别说是辨别，他连火漆是什么样的都没能瞧见！
他只看见太子略带挑衅地从侍手中接过一把匕首，迅速划开了密函封口，随后刻意装作不经意地用匕首一刮蹭，瞬间完全毁掉了那红色火漆的原来面目。
随着太子刻意地将手一抖，无数蜡屑从空中跌落，太子的意图也跟着显山露水了起来。
陈老心中不由哀叹了一声。
乱了，到底乱了！
陈老后退了两步，这会儿的他若再与这帮准备充分的豺狼正面交锋，一定会被吃个尸骨无剩，正如太后所言，他与陈家都将身败名裂。
若为正道牺牲，他自是不怕的！即便家族受损，他也问心无愧！
可他却不愿死得毫无价值，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太幼稚，这种不自量力之事他不会做！
那么，他若既想尽忠又不愿碌碌无为，所剩的选择似乎并不多！……
而接下来的种种，自是完全按着太后的预期来进行了。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这封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被侍念了出来。
全文阐述的只一个论点：
皇帝病情加重，昏迷不醒，药石无灵，奄奄一息，时日不多！朝中要做准备了！更需立刻做出决策！
附上的是一块绣有金色飞龙纹的明黄色汗巾。
打开汗巾，在那黄色底子的映衬下，深色的血迹尤为明显。
根据密函所指，上边那深色正是皇帝所咳。
吴御医带着药箱上前拿了汗巾一顿折腾，很快有了判定，言之凿凿断定这血迹发黑发重，银针变色，确含极深的毒性。
一个编织好的谎言似张网一般，冲着手足无措的朝臣们飞来，不少人几乎都是懵的！
太后当场晕厥，太医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才将她“救醒”。随后她嚎啕大哭，悲痛地不能自已。
太子则小脸苍白得脱了色，滚滚热泪低垂，整个人都打起了颤……
而他这种时候的泪不是软弱，而是孝顺慈悲，是最感染人，也最拉拢人心的。
“还是太后娘娘英明！太子哭得真诚，看来感动了不少人！”林雅茹幽幽开口。
可沈默云听在耳里却莫名觉得她是在故意给自己解说的。
“可不是！咱们的太子爷还以为圣上真的……噗，这几滴泪可是大用场啊！”
“嗯！在场的都是老狐狸！太子毕竟年少，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一眼就能识破！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靠向了钱统领所言，你瞧瞧，他们已经慌了！……”
原来如此！沈默云斗篷盖住的手动了动，她还在讶异太子的出色演技，原来他是信以为真了。
皇帝虽对聂家有提防，可对皇后所出的两个嫡子当真是很细心地在培养。两个皇子年纪都不大，可都能得了一众翰林的夸奖，他们是皇帝的骄傲。太子再冷漠，受了再多的蛊惑，此刻听闻亲爹不行了，终归不可能没有触动。
一时间，众朝臣陷入悲恸，长公主出面要求亲眼瞧一瞧那密函。可她被恒亲王暗暗挡在了身后，当她将人推开后，侍已经将太子手中的密函送了过来。
可巧不巧，那刚刚拿手抹去了一把眼泪的侍手指，恰恰按在了密函最后的印鉴处。
长公主咬了咬牙，心头火冒三丈！
密函的内容没有看头，自然与侍当众读出的不会有出入！她想看的，无非就是密函最后的印鉴！
是皇上的？郭老的？信官的？还是其他统领的？或是仿冒的？
不管是谁的印鉴，她与内阁众臣都能辨别真假，也有以前的信笺做比对。想要揭穿对方，这是一个机会！
可显然，对方对这一漏洞早有应对。
果然，融了！
在一把泪水的揉蹭融合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不露声色，不着痕迹！
映入长公主眼帘的，只是一坨化得看不清原状的红色！
连这是印鉴，是血迹，还是指印都看不分明！
最后揭穿的机会，断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地看了陈老一眼。
陈老微微摆了摆头。
他很清楚，从太子站去龙椅前开始，对方的计划便已不是他们此刻的能力所能掌控或中断得了了！想要用正途，绝对不可能！
正如他所料，接下来事件发展的节奏完全是由太后来引导了。
太后哀嚎着连滚带爬，冲到了跪地的信使身前，连连发问。
那信使自是将南边战局夸大其词。比如皇上如何地水米不进，如何地渐入晕厥；南军如何一日几次的挑衅；大军原地停滞，不敢大规模回击后，军心如何不稳……
一个字形容就是：糟！
太后自然也没忘诱问信使当日皇上与三千营一道刺探军情之事。
结果，信使的所答与钱统领角度不同，实质却并无多少出入。
最后信使还以郭老将军的身份呵斥了钱统领，责怪他为何几日过去，半点不曾完成他的任务，令大军和皇上陷入了更大的被动……
一切都看似板上钉钉。
可如此状况，意味着太多。很多人都清楚，这事突如其来，整个朝堂局势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朝臣的额头都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一朝天子一朝臣，立场和站位愈发显得重要了起来。
满腹疑问的朝臣们几乎是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住了信使和钱统领，将一个又一个问题砸了出去……
而趁这会儿，太后终是站到了长公主的身边。
“长公主，大局将定，你我二人是时候谈谈了！”
太后手指西边屏风。
“就那边吧！”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走在了前边。
这场谈判，终还是来了！
不过在见到活生生的太妃和沈默云，又得知两人只是被控制在座位不能说话不能动后，长公主微微舒了口气。还活着就好！
“云儿！你……真的有孕了！”
沈默云阖了阖眼。
对于这个答案，长公主却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你究竟意欲如何？”她问向太后。
“明知故问！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太后笑得一脸灿烂……
第一三二八章 眼色
看着局势一点点按照太后的谋算而推进，沈默云愈发地急躁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忍不住开始了另一种思索，太后分明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别说反扑，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逃脱！不止是自己，就连这些朝臣和长公主他们，今日若不能让老妖婆得偿所愿，只怕都不用肖想全身而退了！
整个乾清宫几乎都被太后的人把控住了，即便能逃出大殿，也根本出不了宫！不，不，她又在痴人说话了！她连这个屏风都逃不出，还肖想逃出大殿逃出宫？
此刻，即便她与太妃并未中药，可他们的身后有崔奕平，有老妖婆那会武的女官，还有两个宫女，只要她二人稍一动弹，对方便轻而易举可以把自己两人撂倒！
可明知如此，林雅茹为何还是换掉了她二人的药？林雅茹应该比谁都要清楚，这种状况下，想要逃出生天的难度！
果真是她还有别的谋算？这只是一个圈套？
不过，无论林雅茹究竟是否有所图，她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所准备，更有所应对是不是？即便她真的只是利用自己，也首先要确保自己可以逃脱是吗？
可自己要怎么逃？是时候还未到吗？
沈默云忍不住拽紧了腿上的那件斗篷，将手在斗篷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当太后一脸猖狂地出现在屏风后，企图逼迫长公主做交易时，沈默云多想扑上去，一把拔下老妖婆发间的簪子，戳上她保养得白洁如玉的脖子，随后将她的计划全盘道出，逼迫她就此罢手，将毒计收回，将人手撤回……
但她更清楚，没有身手的自己只怕连老妖婆的袖子都沾不到就将被拿下。她这白日梦真要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怎么看，她都只能静静地等着，看看可有转机，看看长公主可有应对，看看林雅茹的真实意图……
这会儿的太后正笑对长公主。
“你监理内阁，又代表皇室。你的身份可非同一般！不管陈老一会儿还站不站得住脚，你的价值都是不言而喻的！只要你带头站在哀家这一边，只要你可以站出来拥立太子，内阁自然也会站在你一边！届时，那些观望中的滑头们自然也都会顺从！这不难吧？”
长公主没吭声。
“只要你答应下来，你就有拥立之功！哀家依然可以确保你的荣宠地位！更可以放太妃去长宁伯府与你共享天伦，安享晚年！你大可以放心，陈家也毁了，你那个儿子威胁不到哀家，今日之后，哀家再懒得对你们出手！你们完全不必担心哀家会出尔反尔！”
长公主微微冷嗤一声，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
“你看到了，朝堂已经乱了！你若不乖乖听话，只怕还有其他人将会蠢蠢欲动！其实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皇上身负重伤，唯有太子登基才是名正言顺，你可切莫为了一时私怨而置大局于不顾！万一朝政一乱，小则生灵涂炭，大或丢了江山，你可担待得起？届时，你才是朝廷和皇室的罪人！你可如何向先帝与皇帝交代？”
长公主死死盯住了老妖婆。
若真如她之前所言，皇上病危的消息已经散播了出去，那太子登基便已成大势。那么的确，自己唯有扶立新君才是最明智的为国利民之举。
可，这分明是一场阴谋啊！
“哀家劝你还是要知趣，你若是不从，除了害了你的一众亲人，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长公主头疼得紧!
从了，对不起天地良心，对不起皇帝和朝廷!太子明显尚没有能力掌控大局，那岂不是将社稷江山送到了聂家的手上？自己对不起的还将是列祖列宗！
不从，对不起表弟表弟媳，母亲和陈家！这些都是自己的至亲！尤其弟媳腹中的，这是陈家最后的血脉啊！
对了，谁说她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长公主开始犹豫了。
她手中倒是还有一张底牌御林军的令牌，或许可以顿时改变局势……
不过，林雅茹也有这张牌啊！
林雅茹已经投靠了太后，老妖婆如此嚣张，说不定正是已经拿到了林雅茹手中的那枚令牌？
此刻的长公主懊恼万分。
今日入宫她的身上只带了一枚令牌。沈默云交给她的那枚，她留在了长宁伯府。
因为凌晨宫中的那场大火，她心中不安，预感宫中只怕会有大事发生。
她原本想着带上一枚令牌就足够了。
毕竟宫中有林雅茹，若有状况发生，她们同样可以两令合一，足以控制住局势。万一自己与贤妃其中有一人栽了，剩下的那枚令牌，说不定可以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而这会儿，长公主叹了口气。
撇开林雅茹那令牌先不提，若是自己亮出令牌，只怕情况还要糟糕！
有个最大的问题自己没法解决：自己用什么借口，什么理由号令御林军？能不能让人信服？
众朝臣对她已经有了怀疑，她若再一调兵，只怕她这个长公主还真就应了之前钱统领的揣测，正有所密谋！她倒是比太后更像个有狼子野心的！届时，她这么做是愈加将舆论往太后那里推！朝臣们见状，只怕更巴不得太子上位稳定局势！
然后呢，难道她发令让御林军与太后的人来场厮杀？
这算个什么事？
长公主的头皮阵阵发麻，她将视线越过正面对自己的太后，投去了后边太妃和沈默云的身上。
而太妃的视线正恶狠狠定在了太后的背影上，那一双眸子里流转的都是恨，令得从来处事都沉着镇定的长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太妃为人素来和善，长公主活了快四十年，这是第一次见到母亲这种眼神。那份痛苦，连她都感受到了！让她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酸痛。
太后的谋算若是不能喊停，那份大仇若是不能手刃，不用太后动手，母亲就将被痛苦折磨死吧？……
哎，怎么做呢？
不过，沈默云为何一直在冲着自己阖眼？
没错，她是在使眼色。
若是没看错，她的下巴似乎刚也几不可查地点了点！
……
第一三二九章 龙椅
长公主将沈默云的眼色收于眼底，配合此刻太后依旧在滔滔不绝地做着争取，她很确定，沈默云这是在暗示自己点头，答应太后的要求！
她……是知道了什么？缓兵之计？有了对策？静观其变？还是什么？
罢了，唯有如此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硬拼，不如先答应下来试着将时间拖一拖！拥立太子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只要将时间拖下来，即便自己没有找到转机，对方也会有漏洞！
于是，长公主应了！表示愿意带头站到太子一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后喜出望外！
长公主又提出，要求太后确保所有朝臣和她家人的安全。
太后拍着胸脯应下，指天誓地表示：事成后，太妃和沈默云都会安然无恙回到她的身边。
沈默云心下冷笑着，这就是老妖婆的交易！果然是恬不知耻！
她不是已经将自己卖给朱景炽了？她不是还想要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去卖大价钱？她根本就不可能放自己再回去，她满口谎话，天打雷劈也不怕！
也是！为了权利，她早就义无反顾，小小假誓又算得了什么！
相反，此刻的她还得意忘形的一眼看过来，挑衅意味分明！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不忘顺手折磨自己一番！自己“开不了口”，她这是要自己有口难言，有苦说不出，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沈默云垂下了眼不看太后，努力压下胸口的怒火。她让长公主暂时答应老妖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因为朱景炽！
既然已经肯定朱景炽放下了南线的大军而偷偷入京了，那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既然昨晚朱景炽已经动了手，想要诱导长公主与太后自相残杀，那么朱景炽的意图很明显了！
他就是要乱局，他要乱中取胜。他要坐收渔翁之利。
虽然昨晚他的谋算因着自己的小心和对他的了解而戛然停止，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收手。太后密谋篡位，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同样也会生出乱子，此刻的他，多半正在以静待变！
沈默云很清楚，宫里宫外此刻必定有不少朱景炽的人，他们正虎视眈眈，整装以待，准备随时利剑出鞘。这厢一乱，极有可能便将被人黄雀在后，钻个大空子！
太后已然疯魔，不管什么都停不下她的脚步，即便自己将朱景炽的谋算大白天下，她也不愿不会相信，更不会停止她的行动！
那沈默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尽量避免这个乱局的发生。
只要宫中不乱，只要京中势稳，只要御林军在手，只要城门城门不失，朱景炽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翻天！而只要有了这个时间做缓冲，就能多做大量的准备。只要长公主找到机会发出信号弹，崔奕横应该也能带兵赶回京城吧？
所以，几番思索下，沈默云才下了决心示意长公主先退一步……她想着，最不济最不济的，也能保全这一干大臣和太妃的命吧？……
而这会儿，屏风外边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吸引了他们一干人等的注意力。
恒亲王带着一众心腹众臣正跪在了太子脚边。
他们言之凿凿，正劝慰太子振作起来！说此刻不是伤悲之时，当务之急必须在消息外传前赶紧有所应对！尤其太子，作为监国，作为大周的希望和群臣的主心骨，更应该挑起重担，赶紧负起责任！……
更重要的，还要赶紧安定民心和前线军心，不叫贼人有可乘之机。
太子脚边顿时齐刷刷跪了一大片，个个都在明示暗示太子该尘埃落定了……
而内阁所代表的一众文官集团以及一些新贵中则出现了反对的声音。
他们中有的是为了自身和家族利益，有的是考虑到太子年幼，外戚专权的可能性，还有的，是从当前局势，多多少少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可到了此刻，他们的底气并不足，关键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来反驳，唯有从孝义方面着手，坚持皇上尚未大行，岂能就此儿戏地直接另立了新帝！
南边到京城相隔千里，万一消息传递地不够准确，万一皇上病愈，万一还有其他变数，那岂不是摆了乌龙？
所以他们认为最好的法子是太子继续监国，不管皇上是否中毒受伤，都应该先将皇上迎回京城，届时视情形再行太子登基事宜……
可信使言之凿凿表示：来不及了。他是皇上的亲卫，亲耳听到军医说皇上的身子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他是用了八百两加急的速度，一路跑死了八匹马，这才第一时间将密信送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说不定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之间，皇上便已经没了……
就这样，各执己见的两方的吵闹也渐渐加大！
在这整个朝堂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到底有人想到了长公主，提出长公主对朝廷有监理之权，她又是皇室成员，此刻她的表态才重要。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到了屏风处。
“去吧！顺便劝劝那老头！”
太后笑着示意长公主。
老妖婆的脸变得很快，在将长公主送出屏风的那一刹那，她的脸上顿时又成了那副潸然泪下的表情。
她声泪俱下，满脸都是痛失爱子的悲苦。
“皇上没了，哀家也不想活了！长公主，皇上将朝堂大局交给了你，你只管放手去做吧！”
随后，老妖婆软绵绵地瘫在了她的宫女怀中，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任由宫女将她搀扶回了屏风后。
她此刻的这一表态很聪明，很明确表示了她的立场：她并不打算干政。她要身在局势之外。
果然，看到太后转去了屏风后而没有来搅乱朝堂的打算，很多人都将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朝上没有聂家人，只要太后不插手朝政，只要外戚不掺和，似乎一切并没那么糟。朝臣们的反抗情绪似乎也无形中小了不少。
转入屏风后，太后如川剧艺人一般，再次变了脸。
一张舒适的雕龙高椅已经为她准备好了！
……
第一三三零章 密诏
屏风后，太后舒适调了个坐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面对太妃的恨色，她愈发得意。
“好妹妹！咱们两年没这么坐一起看戏了吧？你猜，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瞧瞧外边这粉墨登场的，好戏开唱了！”
她猖狂地笑着。
“好好看着你的女儿！从此刻开始，她就堕入地狱了！哀家什么都不用做，今日之后，她的人生里将只剩下自我折磨，她一辈子都将活在懊恼，痛苦和忏悔之中！……”言语一顿，她又补充到：“就和你一样！”
太后给太妃捋了捋鬓发。
“好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你我姐妹都要相互扶持，姐姐永远都不会置你于不顾，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
说完，她哈哈大笑……
老妖婆扭过头去的一瞬间，沈默云瞥到太妃的手微微一动。
她一惊，赶紧将裙摆下的脚往外轻轻一勾……
这个时候，太妃可千万不能沉不住气！人为刀俎，她们没有反抗之力，白白折了性命太不划算！
太妃被沈默云这一推，似是醒过了神来，她垂了垂眸子，缓缓吸了一口气……
沈默云眼睛余光见太妃呼吸平缓了下来，一颗心终于也放了下来。
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林雅茹，这会儿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就那么趁着太后跟身后女官正说话，莫名其妙将她拱了一下。
随后，沈默云的手里便多了一面小小的镜子
镜子？能做什么？……
屏风外，长公主在众朝臣面前站定。
她明确表态，此时此刻，为稳定局势，她认为最好的法子是一方面封锁皇上病重的消息，赶紧派遣御医南下。若能治疗解毒最好，若治不了，也要将皇上带回来！
另一方面，开始为太子登基做准备……两边一起进行，局势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一主张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认可。
可既是阴谋，对方不达目的，怎会罢休！
也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侍总管却是接到了宫外传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消息。
首先，这会儿已有不少皇亲和内命妇都入宫了。
原因竟是皇帝病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大伙儿都以各种名目入宫来探听消息。
这会儿的宫外，百姓们奔走相告，人心惶惶，各种议论已经开始滋生蔓延。就连众朝臣的家中也都派出了家丁在宫门外观望。
百姓们一见宫门外伸长脖子等着消息的众家丁，心底更是没了底。
短短时间内，更有一个又一个尚未获得论证的消息被散播开来，迅速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如热锅之蚁，都在等着朝廷的说法。
有说，南边局势并不像朝廷发布出来的那般乐观。说是某某人的家属最近刚从湖北来京避难，只见周军节节败退，萎靡不振，根本抵抗不了南军的攻势……
又说，不少因着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在往京城方向过来，相信不消多久，便将抵达京畿之地。届时，整个京畿必定暴乱丛生，饿殍遍野，治安无能。
有说，刚瞧见不少波斯商贩急急忙忙打包离京，说某某的家属帮着波斯人装车，听耳聪目明的波斯人说，西北路里，郭家军被牵制，正有外族联军往京城方向开来，看那数目，只怕不低于十万……
还有人说，南帝已经带人悄悄入京了，时不时将会在京中掀起大乱，直捣黄龙……
长公主和陈老心喊糟糕，对方果然一出手就是猛招。纵然只是些谣言，京中只怕眼看就要乱！
可侍总管的一脑门汗尚来不及擦掉，又有人来禀，说是城西着火了！原因不明，火势不小，已经蔓延了半条街……
又有来禀说京郊有盗匪抢劫，将前往白云寺烧香的女眷们洗劫一空……
接连的谣言加上意外，不少朝臣都吓得心里没了底。
而以郑家为首的一众官员自然火力全开，他们齐心协力，在太子跟前一字排开。
只一个要求：不能再拖了！不能等到皇上回宫了！必须赶紧拥立新皇，以安朝局和民心。他们愿意全力辅佐太子收拾残局！机不待人，否则错过此刻这一最后的时机，大乱一开始，一切便晚了！
就这么一环套一环的，他们用充足的准备将长公主的建议，朝臣的附和直接化解得无影无踪。
长公主沉默以对，看向了陈老。
一直抱着手臂待在一边的陈老还真就走了出来。
他气场全开，一脸淡定。
“老臣手上有皇上的密诏！”
只这中气十足的一句，满场便鸦雀无声。
“不可能！”
两息后，恒亲王倏地一下从跪姿蹦而起。
太后则差点跌下了她的“宝座”，直接扒拉着屏风，趴到了缝隙上往外瞧。有密诏？怎么可能？她怎么不知道？什么密诏？是什么内容？是杀人？还是废立？是前朝的？还是后宫的？什么时候立的？老家伙将密诏藏在何处了？……
就连太子也是抑不住地后退了两步，一张煞白的小脸再沉不住地紧张了起来。皇祖母跟他设想过今日朝堂上可能遇到的各种状况，可偏偏没有这一种。
尤其看到连恒亲王也慌张不已之后，太子强装的镇定和气势顿时崩溃了一大半。他忍不住便将视线往屏风后边投去……
“不可能！你若有密诏早就拿出来了！怎么可能等到此刻？”恒亲王一张脸已泛上了青色。
有密诏，那他们还折腾个屁啊！
陈老抬了抬眉，将这群人的神色一一收于眼中。
“怎么不可能！”他抬头挺胸，一脸沉着。
“既是密诏，皇上总不需要先向您请示吧？皇上英明神武，御驾亲征前为防小人，防谋逆，防暴乱，防万一，早早就立下了诏书交到了老身手上秘密保存！真没想到，还真有乱局叫皇上料到了！”
“陈阁老！你之前种种恶行已被钱统领一一揭穿，此刻你还想要耍花招？你以为我等会信你这舌灿莲花？”
恒亲王步步紧逼，直奔陈老而来。
而陈老早有防范，边一步步后退，边拉高了嗓门。
……
第一三三一章 素养
论首辅的基本素养，泰山崩顶面不改色并不算什么，陈老认为，面对危机能够坚持立场，能够临危不惧，能够及时作出判断和决策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撒不撒谎，那个谎大不大，那都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罢了！
所谓的“密诏”自然不是真的，可抛出这“尚方宝剑”，既能拉拢群臣，又能乱了对方阵脚，还能拖延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重要的，是马上就能暴露出对方的狼子野心！
他倒要看看，在未出世的真凭实据前，这帮人的祸心还能包藏和掩饰多久！
陈老将音量再次一拔高。
“再说一遍，皇上临行前将一封密诏交到了老身手中！老夫历经三朝，向来言必行，行必果！什么时候空口白话过！老夫还会不惜冒着欺君的风险而故意犯之不成？有没有密诏，拿来一看便知！”
陈老依旧在往后退着。
“倒是恒亲王，您这么激动做什么！您无凭无据，空口指责污蔑老臣是什么缘故？此刻有密诏最好不过，可以化解眼前乱局，大伙都舒了口气，可看您这样子，却是恰恰相反？您似乎并不希望那封密诏出世？您……有什么动机？”
老爷子将“动机”二字咬了又咬，果然惹得一众朝臣全都盯紧了恒亲王。
不少人这会儿才将注意力放了些去恒亲王身上。
毕竟朱广恒这人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从来都是客气心善的老好人姿态。大多数的场合，都低调得叫人忘了有这么个人。
可今日，他却尤其活跃，甚至活跃得过了头。
这会儿一想，他今日似乎一直在挑头？
此刻再看陈老被他咄咄逼人的腔调步步紧逼，连连后退，怎么看怎么怪。
朱广恒被说中了心事，又被各种古怪眼神包围，老脸不由变得微红。
“陈老慎言！皇上不在朝，作为朝中辈分最高的皇室成员，本王此刻自然是要尽可能出来说两句的！本王真心可昭日月，何来动机之说！”
朱广恒为了打消众臣心头的疑惑，再不敢往上逼，赶紧收脚站定在了原地。此刻的他不由怀疑，这老东西刚一直后退，正是为了引发急于施加压力的他作出紧逼之态……
这一怀疑给他的急躁情绪又烧上了一把怒火，朱广恒唯有努力压制着那份濒临爆发的情绪。
可这糟老头的一双眼里却狠毒尽现。他淡定开口，却是字字诛心。
“哦！也是！皇室里恒亲王辈分最高，能力最强，在朝中说话又极有分量，有钱有权有势有人有簇拥，还有高丽太后作靠山……此刻您想要出来主持朝局，一定乾坤……不不，以定乾坤，虽不合规矩，倒也在情理之中！”
议论声顿时四起。
若说陈老谋逆，大部分人心底里是不怎么信的！毕竟这老头都快古来稀了，他为谁谋，给谁逆？他岂不是拿一世英明开玩笑？即便子孙不争气，即便他作古了，就凭他三朝元老的身份和底气，也足够他的家族受个百年萌荫了。没必要！
倒是陈老这暗示有点意思！
皇上若是突然……那啥了，此刻皇室中底气最足的，可不就是这位亲王了？不管他是想做天子，还是想要把持朝政，他都是有机会的吧？所以，这才是他今日尤其“奋进”的原因？
“陈阁老，此刻是阴阳怪气挑拨离间之时吗？别以为本王不知你是在转移话题，本王且问你，密诏现在何处？是何内容？”
朱广恒的老血都快要喷出来了！这帮文人天天在朝上吵，衙里吵，嘴皮子早就磨得一个比一个溜，若论口舌和脑子的应变，自己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若再被这老东西左一个暗示，右一个埋汰下去，自己很快便要成猪八戒照镜子了！他唯有赶紧打断了这老头和一堆人的猜想，将所有注意力引回正途上去才是正理。
不过，想到猪八戒照镜子……朱广恒的心里再次生出了一片悲凉。
呵呵，他还真就早已经左右不是人了！今日凌晨，他深爱的女子竟然派了一群人来强行给他喂了一颗药！一颗毒药！
她竟然说，害怕他有异心，害怕他对她只是利用，害怕他夺走她的江山。所以，请不要介意她的小人之心！请他证明自己的真心后，再去找她拿解药！
那样的说辞出来时，他几乎是石化在了原地。
几十年的情分竟然换不来利益前的信任！是他错付了心，还是她从来都没有心？
阵阵冷意弥漫他的全身，最后变成了一声声的冷笑。
其实，哪里需要毒药？从他第一次为她做事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就早已成了他的一副毒药！毒侵五脏，药石无灵！可纵是剧毒，他也甘之如饴。
他自然会为她达成心愿的！尽他所能！更为了证明自己！……
朱广恒收拾了心情，对上了陈老爷子。
老头哼了两声。
“既是密诏，自然是在秘密之处！至于内容，对不住！既担了个密字，内容自然不好泄露于恒亲王知晓！”
陈老敏锐注意到恒亲王的拳头已经握起，那条条青筋从他的脑门到手背都已暴立了起来……
哟，火候差不多了！哈哈！
不过，这恒亲王只要一拳头打过来，绝对有能力叫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他还不想死！
陈老爷子继续后退。
“口说无凭，将密诏拿出来！”朱广恒气场一凛，再进两步。
“行啊！那就由这几位兄台护送老夫出宫去取密诏！”陈老爷子很严肃。
他一直都在有计划地后退，他的方向是那一溜儿站立御座旁的御前侍卫处。
放眼整个朝堂的防备里，此刻他能信任的，唯有这几位了。
这几个都是老相识，有两个是先帝爷时期便提拔上来的，两个是郭家军里挑选的，还有几个都是皇上一直重用的！
“不行！”这一声否定来自好几个方向，合成了异口同声的一声。
“怎么不行！密诏事关重大，见诏如见皇上，由御前侍卫亲自前往迎取最是恰当不过！”
事实很快证明，陈老爷子一个人也能唱响一台戏。
……
第一三三二章 武力
当御前侍卫被陈老“蛊惑”，表示愿意护送其出宫迎取密诏；当内阁众大人点头认可，表示愿意陪同；当百官有的赞同，有的点头，有的默认……竟无一人提出异议时，恒亲王出手了！
他不得不出手！
好不容易，他才阻止了百官的声音；好不容易，长公主才点了头；好不容易，他们才将所有局势拉到如此地步！火候已经到了九成，被逼无奈下，这到口的肉即便是生吞，他也不会让人抢走！
“老好人”朱广恒挡住了陈老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画皮终于由他自己扯下。
图穷匕见，他也用不着遮掩了！
有带刀侍卫站到了他的身后，而他的手中也终于多了一把刀。
在众人的惊呼下，朱广恒将尖刀直直对准了陈老爷子。不过这会儿的朝臣们只是惊诧于恒亲王的出手，尚不曾看穿他的意图。
然而，老头却是有恃无恐，反而大笑起来，满是挑衅和猖狂。
陈老爷子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他的目的已达成了一半！不，一小半！
这帮人想要用阴谋将所有朝臣都拖下水？
想都别想！只要有他在，这个锅他不背，内阁也不背，整个朝廷都不会背！
将来遗臭万年的，绝对轮不到他们！
拔刀就好！有本事的，一会儿把所有朝臣都杀干净了！
“做什么！恒亲王不要密诏了？你不敢看密诏！不敢放老夫去拿密诏！你终于是要造反谋逆了吗？你要杀人灭口？”
陈老爷子底气十足，他笃定了恒亲王不敢杀他！他知道，只“密诏”两字便足以保下他的小命了。对方即便真要动手，也要等拿下密诏。
“陈阁老误会了！外边兵荒马乱，阁老还是待在宫中最保险！”朱广恒终于撕下了他以往老实巴交的伪装，眼中的阴鸷如波涛翻滚。
“您是首辅，自当主持朝局，稳定人心！迎取密诏此等小任务，不如交给本王？”他说得好听，可手指陈老的刀却半点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恒亲王是辈分最高的皇亲，还是留下陪老臣说话吧！”
陈老爷子不客气地拿了之前恒亲王的自称反击了回去。“既然恒亲王对老身不放心，不如由长公主这个监理亲自前往迎取密诏，由龙翼大将军，户部和吏部尚书，永毅伯，安远侯还有内阁三位大人陪同！如此这般，皇亲也有，勋贵也有，文臣武将，内阁大臣，带着一众御前侍卫前往，身份够，气派足，还郑重，也不会亵渎了皇命！”
陈老偷偷的一个眼色传递了下去，被点名的这几位齐刷刷行礼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光荣的任务，让恒亲王赶紧放下手中利器。他点的，都是朝廷肱骨，皇上的心腹。
“不行！”朱广恒自然要反对。
“不知恒亲王以什么资格反对？老身作为首辅，手掌密诏，下决策还需要问过您的意思不成！”
“本王不答应！”
“凭什么？”
“凭这个！”
朱广恒衣袖一甩，猛一转身，将手中长刀举向了在场众人。
他要做什么？
众人哗然，顿时炸开了锅。
这……恒亲王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一个都不许离开这处！”他一字一顿，霸气四现。
殿内先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们也纷纷露出了獠牙。
他们从大殿的各个角落上来，一个个拔出手中长刀，齐刷刷地对准了众朝臣。
大部分的朝臣吓得无所适从，纷纷抱团往柱子后边躲。堂堂乾清宫的侍卫竟然被一个亲王控制，到了这会儿，包藏祸心的究竟是哪些人，究竟谁在密谋，已经很明确了。
而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些朝臣则也不用再伪装，不由得意洋洋起来。他们有的站到了太子身后，有的站到了恒亲王的一边。
他们大多是如崔家郑家这般，或早已投靠太后，或本就与聂家等有姻亲关系的一些家族。
“恒亲王要做什么！”
“恒亲王这是要造反？”
“恒亲王要动武？”
“恒亲王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太祖太宗吗？”
众臣皆知不妙，一声声呵斥开始传出……
朱广恒嘴角一抽，心下恼意更甚。
可以的话，他是真的不想动用武力啊！
都怪这奸猾的陈老头子，要知道对他们来说，动用武力实乃下下策！
没有什么比太子通过正经途径上位来得更有说服力，更名正言顺了！
原本，平稳过渡才是他们的追求。
正因如此，他们才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想要将长公主拿捏住，将陈老算计着，将百官摆弄着……结果，却偏偏失算了！
这些年，朝堂民间都安定平稳，离不开这些能力卓越的百官，一旦动武，只会让人心背向，这是新政权上位最忌讳的！
可到了这会儿，他们却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皇帝做事素来严谨，真要留下密诏也不是不可能！
天知道那份密诏里有什么！
朱广恒很清楚，若是皇帝要安排后事，一定会和先帝一样，将所有可能威胁到大周安稳局势的钉子统统拔除。
头一条，只怕那家伙就要效仿前朝武帝，将太子的母族聂家灭个干净，以防年幼的太子被外戚控制！
接着是兵权，郭家，崔奕横之流多半将再分一杯羹，反正是落不到他的手上。到时候再想要打击郭家，再要从他们手中夺权，无疑难上加难。
再来，太子年幼，皇帝一定还要任用顾命大臣，这帮内阁老货是首选。为了大局，皇帝指不定还要赐下免死金牌，尚方宝剑之类的恶心人的东西！……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密诏是关于什么，他都是绝对不会让这密诏现世的！
好不容易才将这帮家伙集体关在这处，这些滑头还想要出门一起迎取密诏？痴人说梦！
当然，即便没有密诏，在尘埃落定前，这帮人也休想逃离！
他急着生米做熟，将太子的皇位板上钉钉，这朝堂的任何风声都不能泄露出去！
所以，软的不行，只能用这最后一招了！
简单粗暴，效果虽然勉强，却是绝对有效！
……
第一三三三章 举刀
百官的心境如潮涨潮落般经历了几个起伏，却是一次比一次惊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面对对方早已布下的重重侍卫，文官们的嘴皮子再无用武之地，可武将们却不愿束手就擒。
在场身手不俗的武将有好几个，面对刀剑，他们选择了一搏。即便赤手空拳，他们还是很快有所突破，接连掀翻了好几个侍卫，并夺下了几把长刀，几个回合便已到了殿门边。
众将顿时有了底气，连文官们也是大喜，自以为或许有机会可以突围，匆匆忙忙跟到了几个武将的身后。
可当他们打开殿门的那一刹，他们的脚步顿时滞住。
天色已是大亮，太阳已经露脸，而温度却是更低了。
一直紧闭的殿门外，此刻人头攒动，好几排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殿内。森森的箭头冒着寒意，弦一动就将飞射而来。
怪道看着他们抵抗在先，逃离在后，朱广恒没有半点反应，阻挡也并未尽力，原来是早已有了万全之策。
众朝臣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慎便被射成了刺猬！
殿门被徐徐关上，门外人影绰绰，整齐划一的脚步一下下踩在众人心头，留下了一个个的阴影……
武将们唯有乖乖放下手中武器，退了回来。
到了此刻，还有何人不明白，这分明是早有预谋的一场逼宫！他们今日所经历的，多半都是这些鬼魅造出来上位的理由，而他们这些朝臣，不知不觉已经沦为了奸贼的棋子！
对方的奸计因为密诏而破灭，此刻便打算用强。新皇登基，他日皇上回京，遭受万民唾骂和遗臭万年的只有他们这帮朝臣。可这个锅他们还不得不背……
朱广恒一抖袖子，意气风发。
“此刻状况各位也看到了！尔等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诸位也莫要激动和反抗！本王不要造反，也不是谋逆！更不会伤害各位的性命！
皇上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拥立新君刻不容缓，本王爱国为民，一片忠心，只唯恐万一圣上驾崩后，圣位空悬而引发大乱。本王觉得，趁着今日百官都在场，咱们打铁趁热，在大乱到来前，赶紧辅佐太子登基，将诏书颁布下去！相信各位有识之士都会支持本王的！”
众朝臣闻言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太子。
可此刻的太子，只乖乖缩在一边，一脸巴望和期盼地盯着恒亲王，又时不时将视线往角落的屏风处瞥了又瞥，小心谨慎，没有主张，整个人早已不复先前的镇定和气度。
稚子登基，外戚插手，奸臣摄政，跟江山易主有何区别？
所有人失望透顶，心下千回百转，却无人瞧见，陈老始终站定原地，一动未动……
朱广恒手一挥，有侍端了托盘上来。
一道明黄已经置于银盘之中。
“太子登基的诏书已经草拟好了，所有人签字画押！长公主和内阁盖宝印，按手印！丑话说在前头，什么时候水到渠成，什么时候散朝！想想你们的处境，想想你们的性命，还有你们的家人！开始吧！”
气氛顿时生出了几分诡异。朝臣们面面相觑，看了看恒亲王，又瞧了瞧长公主，一时没了主意。
那早已投靠太后的几位自然赶紧出来跪于太子脚边，表示愿意辅佐太子，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随后他们自动排成了一列，纷纷往放了诏书的长案过去……
“好个狼子野心的畜生！”一位李翰林冲了出来，扑向了长案，却尚未碰到桌案，便被掀倒在地。
那李翰林人被扣住，却依旧挡不住他唾沫横飞怒喝着。
“恒亲王！枉圣上如此看重你，扶持你，信任你，枉我等一直视你为正直忠良！不想你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禽兽败类！圣上在南线杀敌，可您作为他的亲叔叔，竟然在背后插了他一刀！你此刻以太子做筏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掌权？然后呢？你是要摄政？还是要篡位？”
这话一下说到了不少人心里，顿时引起了一阵附和，马上又有一位老臣冲了出来。
“李翰林说的不错！当今圣上乃一代明君，此刻虽有小小战事，可大周大部分子民都是安居乐业。你们将年幼的太子扶立上位，必将引发乱局！届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们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看着俩老臣，众臣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发声。
可朱广恒却只冷笑着一挥手……
尖叫声四起！
刀起刀落。
两个老臣顿时蜷缩一团，在金砖上尖叫着打起了滚。
而金砖上留下的，除了斑斑血迹，还有两位老臣的一人一只耳朵。俩老臣痛苦不堪，痉挛不已。
朱广恒，他竟然当真在朝堂动起了刀。
所有人顿时有了几分噤若寒蝉。
“本王说话你们都听不到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你们做臣子的，谁做天子没多少区别，别那么迂腐！想想你们的小命和家人！小小诏书而已，你们怕民不聊生，便好好辅佐太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时，你们也能名垂青史！”
朱广恒示意宫人上来清理了现场。
他又特意让将两只带血的耳朵装了盘，送到了陈阁老的面前。
陈阁老的腿一软，吓得跌坐在地。而一直站在陈老身后的御前侍卫见陈老怂了，顿时蹙起了眉，一脸嫌弃将其扶起，随后垂下了眸子。
朱广恒见状顿时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老东西！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看着陈老被那侍卫搀扶着却依旧直不起腿，朱广恒得意万分。
可那被割了耳朵的俩老臣明显是硬骨头，即便痛得撕心裂肺，却还是半点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两人歇斯底里地高声咒骂，大有宁死不屈之意。
“来人！割了他们的舌头！他们若敢挣扎，下一刀，便直接拿下他们的人头！”
所有人都看出，恒亲王杀鸡儆猴的意图很分明！
俩老臣不曾畏缩，依旧高声痛骂，表示即便人头落地，也不会沉默投敌……
团团侍卫一围而上，掰正他们的身子，撬开他们的嘴，举刀……
第一三三四章 反击
人都说，老谋深算！
在局势陡然突变后，许多人的脑中便同时出现了这四个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因为在这一刻，陈老的演技得到了酣畅淋漓地发挥和体现。
如慷慨激昂的奏乐到了最**却戛然而止，如平稳顺畅的走动中突然一脚踏空，大起大落的情势突变，总叫人猝不及防，难以接受。
也就十多息的功夫，整个局势的上下风便调了个！
这会儿，诚惶诚恐，面如死灰的成了恒亲王和他的走狗们！……
经过是这样的。
原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侍卫和俩忠正的老臣身上。
朱广恒下令将其二人割舌，侍卫的刀已经拔了出来，陈老高却是高喊了一声“住手”。随后老头抹着泪便跪地冲到了太子的御座下方……
当即朱广恒便抬手示意侍卫暂停动作，他倒要看看这陈老头是要耍什么花招！
不过，陈老竟是在苦求。
他求太子手下留情，他让太子慈悲为怀，他让太子顾及老臣，切莫寒了众臣之心。他更表示愿意站出来身先士卒，愿意拥立太子，愿意带领内阁辅佐太子……只求太子可以宽厚待人。
干戈有机会化成玉帛？
一见此状，太子和恒亲王之流均是大喜。
陈老作为文官之首，只要他从了，他的簇拥者和他的内阁班子自然会跟着响应，届时群龙无首的诸臣还有何蹦之力？随大流才是他们的唯一之选。
原本朱广恒他们以为，今日朝堂要经历一番小小的血雨腥风才能达成目的的，哪知这老头面对酷刑一早就吓软了腿脚，更是这么快就败下了阵。
也是，毕竟年纪在那，有心无力也是有的！再加上这老头心慈手软，那李翰林又是他的同乡，他提前乱了阵脚倒也说得过去。
朱广恒也是仔细瞧了陈老，老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时不时地还要一番大喘气，整个人说话间都是随时可能厥过去的虚弱模样。
作为首辅的锋芒早已被收起，此刻的他，分明只是个为了避免杀戮而委曲求全的可怜虫。
他滔滔不绝说着仁义之道，为官之难，他作为首辅的立场之苦。他表示，只要太子愿意，今日之后，要他致仕也罢，取他性命也成，让他继续效力也好，他绝对二话不说，谢主隆恩！唯有一条，他但求太子饶过今日无辜可怜的众朝臣。
随后老头连磕三头，徐徐拜下……
在那一刻，百官悉数骇住了！
长公主从了，首辅从了，他们的反抗再没了意义！
有人冷哼冷笑；有人沉默不语，权衡利弊；有人则趁着这个时机抓住最后表态立场的机会，赶紧站到了恒亲王的那一边……
就连刚刚到最后一刻还在抗争的俩老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陈老，停止了呵斥和挣扎……
面对如此大喜，面对三朝元老，面对到手的胜利果实，太子诚惶诚恐，好在昨晚的他已经受过了“培训”，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连道“不敢”，随后一脸郑重，满是谦虚走下御座。
“陈老言重了！孤不敢当！还请陈老快快起身！您老是我大周肱骨栋梁，朝廷的顶梁柱！有尔等相辅，是孤之大幸！我大周一定能国富民强！”
太子伸出了双手，亲自将这百官之首从冷冰冰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来人，快给陈阁老赐座！恒亲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放了那两位直言进谏的良臣！”……
然而，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他在朝上发布的第一条的政令，也将是最后的一条，唯一的一条！
因为下一息，太子那细嫩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深入皮肉的匕首！而抓住匕首的，正是刚刚投诚的陈老……
什么叫做瞬息万变？这就是！
整个局面就这样在一堆人的惊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子被控制的一刹那，几乎已是太后奸计破灭的开始……
事实上，陈老一直不曾停止盘算如何应对堂上局面。
在他发现恒亲王并不是要自己篡位，而是要趁着皇帝不在朝，将太子扶上位后，他顿时大舒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
恒亲王难缠，可太子却未必！
此刻的太子充其量就是只任人鼓捣的小狼崽子而已！
这帮人阴谋阳谋一齐发作，却都只是围绕了太子登基这一目的。
只要拿下太子，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陈老一直在观察四周环境。
太子的身后有侍，有侍卫，有好几位急于表现能力的大臣，用什么法子才能接近呢？
陈老他根本没能力接近太子！
那么，或许他可以让太子来主动接近自己？
一个计划马上生出。
可他该怎么控制住太子？用什么？
在一番深思熟虑和恰当准备后，陈老爷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有气无力，只是为了放松对方的警惕，给所有人一种他这糟老头子空有口舌却无武力伤害可能性的错觉。
他站立不稳，只是为了方便他靠在那个郭家军出来的御前侍卫身上，悄悄密谋指示而不打草惊蛇。
他畏缩颤抖着跪在御座下时，虚弱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枯叶，谁能想到他有反击之力，谁能猜到他袖子里的匕首已经准备好。
就这样，当太子去搀扶他这个年事已高，看似“命不久矣”的糟老头时，谁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谁又能想到，这么个老不死的还能有反击之力呢！
百官上朝是不能带兵器的！正因如此，即便朝堂有半数武将，恒亲王只要控制住里里外外可以携带兵器的侍卫们，就能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在这帮人的眼里，即便陈老与太子的接触再亲密，就凭他这风烛残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也不会对太子生出威胁来。
陈老手中的匕首金光闪闪，正是太子之前抢先一步去刮开所谓的“密信”火漆的那一柄。
当时太子用完匕首后便顺手扔到了御案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了那密信之上，哪有人还记得那柄匕首！
更无人知晓，陈老一直都在打着它的主意。
……
第一三三五章 屠刀
御前侍卫是个使命感很强的职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皇帝不在的早朝，他们也同样肃穆坚定地站在御座两旁，坚守着岗位。而陈老，则在盯上御案匕首的同时，还瞄上了他们。
当恒亲王撕破脸皮时，陈老很有分寸地刺激着他，又被他“步步紧逼”，却后退得很有学问。他一直在往御前侍卫所在的方向靠。自然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谋算。
那几个御前侍卫忠于皇帝，早就察觉了形势不对。不过陈老早已悄悄摇头示意他们稳住，他几个垂首低眉，如隐形人一般的存在倒让朱广恒一行人尤为满意。
而当朱广恒正式发难，剑指众臣后，场面顿时便乱了。
当时群情激愤，武将开始缠斗，趁这机会，陈老快速给身后的御前侍卫使起了眼色，下达了指令。
而他本人作为不少人眼中的焦点，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半点没有叫人怀疑。
接受到陈老示意后，几个御前侍卫既不曾出手对抗侍卫群，也没有要投靠任一方的表现。反而是维持起了朝堂秩序。
他们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成功不被人关注地“顺”走了御案上的匕首。
随后朱广恒倒行逆施地施暴割耳，陈老便“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既为他的腿软虚弱打下了基础，放松了敌人的警惕，更是给了御前侍卫机会上前……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那侍卫搀扶他起身的同时，也将匕首递到了他的手中，顺便带着鄙视配合他演着戏……
而那之后，陈老很快便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当然，他设想了好几种方式诱引太子上前来。
而显然，在他第一次动之以情地“投诚”后，太子一行人便得意忘了形，一脚踏进了他的陷阱。
只怪他地位斐然，只怪投诚后全场肃静的效果又太好，只怪施暴后的他们急于收买安抚人心，面对这么个如风中残烛般无害的老头，急于自我表现，急于寻求支持，急于上位的太子自然是怎么恭谨怎么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从这一刻起，太子的这辈子便只剩下了悔恨……
陈老刚一站稳，抬眸的瞬间狠厉一闪，低喝了一声：“逆子！”
在那个太子还未来得及转过弯而愣住的刹那，陈老袖中的匕首便已滑出，随后架去了太子脖子上。
陈老眼中精光四现，再不见半点虚弱。太子自是不从，尚妄图挣扎。
“别动！”
陈老的手横向一推，太子的脖子血痕出现，热血下滚。
“我不动，不动！”
脖子上的痛感袭来，有温热正往下垂，太子低哞瞥见朱红色朝服上的湿润越来越大，吓得差点要翻眼白，立即停止了挣扎，只浑身打起了颤，随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恒亲王。
这匕首他也看出来了，削铁如泥，只要再往里边轻推那么一丁半点，只怕他的小命就没了！他是要做皇帝的，可不能死于非命。
恒亲王等人也顿时乱了！
他们不少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相信这变故来得竟是这么快！
“住手！”这是他们第一时间异口同声的喝止。太子的存在是他们谋划的核心，绝对不容有失！一时间，不少人猖狂的面目便瞬间变得苍白失色。
陈老撇了撇唇。
“谁敢上来老夫就不客气！”陈老往后退了几步，那些御前侍卫们也早已蓄势待发，飞冲而上将陈老护在了中间，拔刀守住了四周。
上当了！
情势急转直下，恒亲王气得睚眦欲裂。
“陈宏才！你疯了！你在百官面前挟持太子，你要造反不成？你想要被诛九族吗？”
“老夫不要造反！只要大周能国泰民安，老夫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夫也的确挟持了太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与老夫的家族无关！今日乱局结束后，老夫自会以死谢罪！他日皇上归来，但求百官可以为老夫作证，但求不要殃及老夫的无辜家人！所以，老夫要如何，就不劳恒亲王操心了！
倒是恒亲王，老夫劝您赶紧放下屠刀，带着你鸡鸣狗盗的属下等候发落，尚能保个全尸！也能少拉些陪葬的!否则你不但竹篮打水，还将被冠上谋逆之罪遗臭万年！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陈老边说，边将匕首抬了抬。
剧痛伴着陈老的严词袭来，太子更是惊慌失措，晃着两条腿惊叫着。
“救我！恒亲王，救我啊！孤不想死，恒亲王，快求求陈阁老，快想想法子……”
到了这一刻，朱广恒的一众走狗都慌了，个个喊着“王爷”，将所有的指望放在了朱广恒这一主心骨身上。
举刀的侍卫也踟蹰了起来，同是只等朱广恒做决策。
而众朝官见状大喜，面对那一把把对着他们的长刀，恐惧顿时消了大半，一个个踩着兴奋的步子便往陈老所在的方向涌去……
陈老英明啊！众人心中一起高呼。
好了好了，有王牌在手，逢凶化吉只是时间问题！
挟持当朝太子名声虽然难听，可若挟持的是谋反的太子，那就不会叫后世诟病了。今日注定将在史书和世人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周百官临危不乱，面对谋反的逆贼，不但表现出了铮铮铁骨，还以身犯险，无视死亡，有勇有谋，在与逆贼的斗智斗勇中，凭借智慧和勇气，最终力挽狂澜，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然而，众臣的兴奋尚不能维持一息便被打断了。
这种时刻，暴怒下的恒亲王并没有丧失理智和魄力。
他只是奸笑着一挥手，众侍卫便用兵刃挡住了众臣的去路，再次围拢，将朝臣们困住！
朱广恒亲手从人群里拉过了一朝官，同样将刀刃对了上去。
“已到了如此地步，本王还有退路不成？所以，你，陈宏才，别再指望本王会收手，也别想着绝地反击！没用的！本王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投子认负！不过本王觉得，你用这种招数对上本王，实在是没有多少威胁啊！陈宏才，比狠辣，你可不是我的对手！那咱们便比一比，究竟谁耗得过谁！谁会先放下手中屠刀！”
朱广恒眸子一深，狠戾本色尽显，他眉都不曾抬一下，便将手中长刀一划拉，那朝臣便直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