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教训
话说那醉月楼里,沈默云前脚刚走,后脚,“山公子”崔奕横便在那赵四受辱的现场谋得了胭脂的一夜**。
这一闹,“山公子”作为比试的第二名,自然是名正言顺。可却是气苦了刘妈妈,到嘴的五百两银子到底还是飞走了。她都能听见自己银牙被咬碎的“咔咔”声。
她忍痛高声宣扬了一番醉月楼的重情义,讲信用,光明磊落,货真价实后便吩咐人将那赵四拖到了后院,扔进了柴房,便忙着收钱记账去了。
可怜那赵四,现下被剥光了衣裳,嘴里还被塞上了臭袜子,在这四下透风的柴房里衣不蔽体,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身。
想跑跑不了,想叫开不了口,想骂人又不敢,只能哆哆嗦嗦,蜷着身体一个劲儿往墙边靠。
两个时辰下来,那赵四早已经冻得头昏脑涨,神志不清了。
此时已是丑末,醉月楼一夜的喧嚣正归于平静,姑娘和贵客们都已纷纷入眠。
冷不丁的,柴房的门一下子被踹开,来势汹汹的刘妈妈也顾不得一夜的辛劳和疲惫,一上来便目露凶光地拍了拍手。
两个熊腰虎背的汉子一把便拽了起瘫在地上的赵四,扬起手掌便“啪啪,啪啪”扇了起来。
这两个打手显然是做惯了此类事,下手不留情面又极狠厉,十几下巴掌下来,那双面无肉的赵四不但脸颊高高肿了起来,连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来。
随着赵四渐渐转醒,刘妈妈刻薄狠毒的脸在他眼前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赵四用尽全力挣了挣,支吾了几声,似乎有话要讲。
刘妈妈一抬下巴,赵四嘴里的臭袜子便被取了出来。
“刘妈妈大,大仁大义,这实,实在是天大的误会!”赵四打着哆嗦,一股血腥之气直往上沸,他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将那口浓重的腥甜压下。
“在下,在下老实本分,自然不敢在醉月楼造次……小的实在不,不知,好好的银两怎会成了石,石子,定是有人,诬……”
“行了!”刘妈妈一口打断,看这赵四的窝囊样,她早就料定十有**是那钱袋被人做了手脚,至于幕后之人嘛?十有**是那胭脂了!可惜现在的刘妈妈既料不到是有人做了局,也不想追究这是谁人手笔,她现在心心念念放不下的是与她失之交臂的五百两银子。
“我醉月楼一向门禁森严,有口皆碑,现在你这事儿人证物证俱全,那狡辩的话便不用说了!”刘妈妈边说边伸脚狠狠踹了那赵四一脚。
“我且给你两条路,要么,天一亮,我将你送至府衙,把你关上个三年五载,日日绳鞭伺候!要么,你想法子将我的损失补上,咱们便握手言欢,既往不咎!”
赵四挨了半夜冻,又受了多次拳打脚踢,他那短小羸弱的身板哪里还受得住?他早已经精神涣散,不堪一击,一听有牢狱之灾,便立刻迫不及待,不假思索道:“我补,我补,我补上妈妈的损失便是!几十两银子而已,妈妈何必如此待我?”
刘妈妈冷笑三声,面目狰狞,“几十两?赵——官——爷搞错了吧?您昨日是只欠了几十两,可因为你!因为你……”说到这里,刘妈妈气又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脚踩在赵四手上,“因为你,昨日我醉月楼惊着了多少贵人,姑娘,少了多少酒水,打赏,……,这些不得算在你身上,你个不要脸的**!叫你作死!作死!”说着,她又狠狠一脚踢在赵四下腹。
要不是这痞子运气好,随便哪个员外财主公子夺了魁,她这鸨母拿个几十两赏银都没问题;要不是这厮好色,那山公子花大价钱买胭脂一夜他都不肯,白白害她损失了几百两;要不是这无赖嘚瑟,昨日比试已经要结束,他还跑上台当着众人的面投机取巧,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现在姑奶奶她也不用一肚子邪火,早就躺在自己的蚕丝缎被下做美梦了……她现在看这赵四越看越恨,真恨不得一脚废了他!
赵四自然没料到刘妈妈突然的一脚正中他的要害,连连反应过来已经躲避不及,这一脚便不偏不倚,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裆部。
“妈妈我错,错了,妈妈想要如何?但说便是!”赵四蜷着身子不住地颤抖,那痛苦难当,惨白的面上滴滴冷汗急滚而下。
刘妈妈抱着汤婆子冷哼一声,“算上利息,你想法子交五百两银子予我,此事便算了。否则,……哼!你等着!老娘保管叫你日日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五,五,五百两?”赵四一下子更蔫了,直接趴倒在了柴堆上。他要是值这个价,还用跟着那些心狠手辣,人面兽心的主子们摇尾乞怜,溜须拍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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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春生驾着秦府马车跑出二里地,沈默云换好兰心的衣裳便坐到了车头和春生搭起了话。
“春生,给我讲讲你怎么得手的?”
“姑娘,今日……那事,不是我做的。”春生刚刚一路过来,便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沈默云心下一惊,原来不对劲在这里。不是春生,那是谁与他们一样不想赵四夺魁?山公子?刘妈妈?其他客人?胭脂?……
“春生你细细说与我听。”春生是秦子墨的贴身随从,为人忠心老实,还有些武艺傍身,多年来一直陪着秦子墨走南闯北,虽是下人,却一直被秦家人视作亲人,秦子墨更是特允他以“我”自称。由于他身手灵活矫健,翻墙爬窗更是不在话下,这次这一小小不太光明正大的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是!今日我一路尾随赵四看他们进了披香苑,我便掩在了披香苑主屋外的花丛里,刚想做个手脚引出屋里人,却见几个侍女退了出来离开了,只剩了一个小丫鬟在院外守着。
我挪到后屋开了窗,翻身进去,在那净房发现了正在泡澡的赵四,不过当时他已经睡着了。我毫不费劲便在浴桶边找到了雪乔口中所说的姜黄色钱袋,可打开一看,里面的银两已经被人掉包,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石子……”
没错!原本她回京的第一步便是叫那赵四深陷青楼腾不出手,现在目的虽达到可……?看来她用花魁去作局,风险还是大了。她拔下头上那根竹簪,细细打量了一番,此番作为不知是鸿运当头?还是后患无穷?
当时的沈默云怎么也没想到,福祸相依,今日她的局中人,每一个都为日后的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变化和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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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收债
卯正时分,东边天空刚刚泛白,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预告着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醉月楼各处已经有了细微的响动,那些偷摸出门寻欢偷香的贵宾们开始趁着天微亮便悄悄打道回府,特别是几个肚满肠肥的官员,生怕叫人看了出来,更是一个个偷摸从后门溜走……
琼脂阁的红烛亮了整整一夜,叫那些觊觎胭脂美貌的贵宾们好一顿的眼馋加遐想。
崔奕横婉言谢绝了胭脂精心准备的早膳,推开琼脂阁的内室门。也不枉费他这几日苦心讨好胭脂,这一夜果然收获颇丰。再有个两日,等他把所有东西理顺,他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早已等在琼脂阁花厅的那蓝衣随从一见崔奕横出来,马上开始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公子,昨日那位……,那位水公子的落脚点已经查清,是距离金陵城东边七十里的一个偏僻农庄。
公子猜的没错,属下亲眼看着水公子上的马车,下车时却成了一位姑娘。属下已经打探清楚,那庄子归于一名叫做沈默云的十三岁女子名下,比对过外貌后,属下已经基本能判定昨日的水公子便是沈默云。
这位沈姑娘其母出于金陵秦家,其父乃京中正五品户部郎中沈沐。……”那蓝衣随从打听得相当仔细,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他将沈默云三年守孝,沈沐迟迟未接她入京,昨日另一少年乃秦家二公子秦子墨等事一一告知。
不提“水公子”还好,一提到“他”,崔奕横那刚刚因为差事大有进展而松开的眉头又差点拧在了一起。
那个女扮男装的,沈默云对吧?自己昨日竟然两次折在她手里,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竟然有那样的急智和胆量。第一次,她投机取巧,用了句低俗的“王母孕”赢了自己也就罢了。
可第二次?昨日他从胭脂言语和暗示中得知,下手解决赵四,让自己得以顺利赢得花魁的人正是那胭脂。
可自己竟还傻呆呆送上门去和她做交易,那个沈默云当时定是心底笑翻了吧?她必定也是心虚,才不要银两,只要了一根不起眼的竹簪。
不过,还是不对,那女子既然敢答应自己的交易,定是有备而来,定是胭脂做在了她要做的事之前,否则,她怎么能未卜先知胭脂要对那赵四动手呢?
“那个赵四什么来头?”
“那赵四据说是京城沈家派来送年货的。”
哼!送年货?送年货是好事,为何会叫那做主子的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给他挖坑呢?
“嗯!叫人在那农庄看着,有什么事再来禀报。这几日怕是没时间要回簪子了,先叫那女子帮我保管几日吧!”
“是!公子,另外,我们的人发现了那赵四的洗澡水和房里的熏香里都有安神香的成分!”
崔奕横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那蓝衣随从。这个嘛,便是胭脂的手脚了,如果早知道这出,自己便不会丢了母亲的竹簪了。
“现在才查出来?昨日你拿了银票去和赵四做交易时怎么没闻出来?既然你鼻子不通,便罚你回去将本公子身上的衣衫洗十遍,记得!要不留一点脂粉味!”
“公子!公子!”那蓝衣随从快步追在他身后,一脸无奈,真的不是他的鼻子不好,只怪那鸨母身上的脂粉味太浓啊!
崔奕横披上了这次边关缴获的白狐大氅,头也不回走进了晨光里……
再说那赵四,在刘妈妈的一顿胁迫下,先是交代自己是京城沈家的总管事。可惜那刘妈妈精明强干,一听便知是谎话。京城大家府邸的总管事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出门游玩?于是,在几次棍棒招呼下,那赵四便将自己身份,亲戚,现主子沈默云等等交代得清清楚楚。
一听他只是个京城五品小官家里的小破管事,刘妈妈便放下心来,更加热情地“招呼”起了赵四。
在逼迫着赵四写下了欠条后,醉月楼的打手钱虎便带着一帮兄弟去“收债”了。
这帮人先就近来了秦府,秦家虽已没落,但毕竟是百年大族,在金陵颇有余威。这群人不敢过分造次,只是好言好语求见当家的。
秦子墨一听醉月楼来了人,哈哈一笑,没想到赵四还有这能耐竟一下子劳动了十几名打手。如此大的阵仗,倒是可以叫云表妹好好利用一把。
花厅里,秦子墨只是义正言辞道:“笑话!我秦家可不识什么赵四!我们秦家一向门风严谨,下人们安分守己,严禁出入风月之地,怎会和你等烟花之地的人扯上关系!”
秦子墨所说,那钱虎等人自然清楚,秦家人在本地声誉,威望颇高,即便这秦家二爷虽常去他们醉月楼,可大多只是商场宴请,偶尔也只点个清倌助兴,从来不在他们那里过夜。
“秦二爷误会了,我等怎敢来秦家讨要那狗奴才的欠款,只是……,只是听说,那赵四的主子是秦二爷的表亲,未免有甚不妥当之处,还请秦二爷示下。”
“嗯!按理,几百两银子也不是大数目,可是,那赵四既如此作奸犯科,我等自然不能助长歪风邪气,你等且该如何便如何。只是记着,以后莫要再为了那痞子来我秦家门上了!”
不是他秦子墨胆小,实在是这几日他爹和他老哥……要是被他那铁面古板的老爹知道他和表妹这几日所为,他必定会被揭掉一层皮。打顿板子倒好说,就怕叫他将那《周礼》抄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看着钱虎几人远去,他便先找了个心腹快马去沈默云庄上报信,自己则换了套衣裳打了牙扇慢悠悠踱去了醉月楼。既然那里有个痞子如此关心他,还将他供了出去,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好好“报答”一番。
至于沈默云那里,不是他不关心他那表妹,放任十几个大汉上门撒泼,而是他深知如果表妹自己都摆不平这群粗人,那即使能顺利回京,以后也如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罢了。
……
那钱虎带着一帮兄弟当然不能无功而返,既然秦家不管,他几人便只能跑一趟乡下了。
要说那赵四果然是个卑鄙下贱,卖主求荣的小人。除了将他主子所在的农庄所在的地址交代得一清二楚,还绘声绘色给他们描述了农庄的良田,鱼塘,果园,夸大其词的强调那庄子如何富足,如何高产,指望着他主子能用个五百两银子救他一命。
早已经接到了秦子墨口讯的沈默云冷冷一笑,便吩咐下去闭门养病,理由是昨日感染了风寒。
其实她心里对现如今时态的发展是极其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超预期。
原本她的计划是:先叫赵四深陷青楼,最好是欠上个百八十两银子,再由表哥找了或假扮了打手上门到她庄子闹上一闹,催个款收个账。而自己只是个身娇肉贵的闺阁女子,哪里见过那样的阵仗?在一番惊吓后,连夜仓促收拾了东西便跑回了京城沈府……
而如今,这帮人来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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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讨要
钱虎带着一帮兄弟们来势汹汹,不过刚到沈默云农庄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知道自己一帮人又被赵四涮了,此行必是徒劳无功了。
放眼那庄上的良田,只是种了些白菜萝卜等不值钱的蔬菜。这大冬天,鱼塘看不见鱼,果园没果子,他几人打马走了一圈,只瞧见几个妇人正在井边腌着咸肉白菜。
庄子正中央的二进主屋院子也是一样,只是挂满了一些农家作物和土菜腌肉,哪里有半点富庶丰嬴之感。那白墙黑瓦的主屋低调沉闷,好几处的墙体还因为常年风吹雨打而自然剥落了。
接待他们的不是漂亮伶俐的丫鬟,只是一个衣着简朴,身材中等的婆子。
那婆子自称姓顾,将他们几人领进了堂屋,叫来了茶水伺候。
究竟出了如何大事,来了那么多面目凶狠的男子,不一会儿,庄里的男女听到传闻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到了堂屋窗下看热闹。
钱虎迈着四方步,将那堂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他先抓起花瓶摆设看看做工年份,哎,是本朝的;掀起堂屋正中的山水画仔细一瞅,奶奶的,署名是沈默云;又拿起茶碗品了一口,呸,是自家种的;又看了眼兄弟们屁股下坐的椅子,妈的,竟然是最普通的松木。
看这摆设装饰,只怕这破庄子一年的出息也就百八十两吧?
想着兄弟们辛苦了小半天,竟然兜兜转转找了这么个破落地儿?钱虎本就心气不顺,又听见一帮乡下土包子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钱虎不由气血上涌,抓起茶碗便砸了出去。
沈默云庄上干活的都是本地干农活的老实人,有的连金陵城都没去过。哪里见过那样的阵仗,看见茶碗飞出,落下脚下被砸得粉碎,便有几个胆小怕事的连连惊叫了起来。
而作为庄子主子的沈默云自然不能推诿。这时候,一身素白色旧棉袍的沈默云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拖着“虚弱的病体”,步履艰难,姗姗来迟。
为了“避嫌”,堂屋的大门和后窗都大开,沈默云也戴上了一顶大大的帷帽,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屋里屋外挤了几十号人,对面的又是个弱不禁风,缠绵病榻的娇小姐,到叫钱虎不好意思太过强硬起来,免得传了出去,有损他醉月楼的名声。
“请问沈小姐,贵庄可有一名叫赵四的管事?”
沈默云闻言大惊,睁大了眼,支吾道:“有倒是有……”
那钱虎冷哼一声,“是你庄上的人便好!”说着,便将那逼迫着赵四所写的欠条扔了过来。又将昨日赵四在他们醉月楼招摇撞骗,企图赖账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沈默云拿到欠条,显然是一下子过于激动和震惊,那病情便愈发不好了起来,连连的咳嗽止也止不住。庄上众人不由议论纷纷,将那赵四大骂了起来,连带着也纷纷上前安慰着沈默云。
在喝下了一碗热茶后,沈默云的咳嗽渐渐止了。
“李大,王福呢?将他二人找来!”
那李大,王福此时也正在窗下交头接耳,商量对策。一听到他们的老大赵四欠了五百两被抓了起来,两人也不知所措,惶恐不安,纷纷在心里咒骂起了赵四。
果然,这大小姐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俩,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跑去在沈默云面前齐刷刷跪了下来。
要知道,赵四是他俩的老大,众人将他们看成帮凶,给赵四打掩护的话顺理成章。这里可是沈默云的地界,万一,沈默云直接在这地儿就把他俩办了或送了官,他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禀大小姐,我二人在此!赵管事他昨晚的确一夜未归!可我等并不知道他竟然是留在了城中逛窑子去了!大小姐明察啊!”那王福是个不爱多言的,此时却也忍不住第一时间出来为自己开脱。
“没错!昨日,赵管事,不,那赵四,他昨日定是为了逛窑子才假装肚痛。他,他真是个作死的。放着大小姐不管,还借着大小姐的心善,假意欺骗,如今闯下大祸,也是他咎由自取!对!姑娘昨日看他病痛难忍,还给了他好几两银子去看病!却不想他竟然拿了拿银子偷偷去享乐……”那李大见王福抢在了他前面,自然不太甘心,现下也只能先拍好这大小姐的马屁了。
王福一听,这个李大,净说些没用的,到此刻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昨日那三两银子,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过去,马上接道:“姑娘,我两人可以对天发誓,昨日之事乃赵四故意瞒着我们所有人,我与李大都老实本分,哪里知道那赵四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啊?……”
沈默云拿着帕子不断抚着胸口,定了看了他二人一会儿。既不搭话,也不叫起,却是叫那王福两人急得心灰意冷,冷汗横流……
半晌后,她拖着孱弱的身体走到那正翘着二郎腿的钱虎面前,仪态优美的行了一礼:
“今日之事,我沈默云作为赵四半个主子,自然有御下不严之过。咳咳,只是,那五百两……壮士应该也看出来了,我这庄子人多产出小,着实一年也没多少进项。
等会,我会亲自跑一趟醉月楼谢罪。还要劳烦壮士在你们妈妈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今日,自然也不好叫几位壮士白跑,我准备了一点薄礼请几位壮士吃酒。咳咳!顾嬷嬷!……”说着,沈默云将已经准备好的荷包递到了钱虎手中。
那钱虎掂了一下,大概八到十两银子,扫了眼周围人等,果然,从主子到丫头婆子都是寒酸不已,心下叹了口气,既然这里的主子肯跟他回去,他也算办妥了差事,便胡乱应了下来。
“还要麻烦壮士先行一步,我,……咳咳,我毕竟是个闺阁女子,如此进城只怕是不妥,我等歇半刻钟再出发,壮士看可好?”
钱虎鹰眼一扫,沈默云身量纤纤,还是个病秧子,量她也不敢食言,便招呼着兄弟们先行一步离开了,临走,临走,这帮地痞打手还不忘从架子上顺走不少腊肉腊鱼……
沈默云不露声色,轻轻开口道:“兰心,记着他们顺走多少东西,我一定要叫那些天杀的以后十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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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重访
远远看着钱虎十几人打马离开了视线,沈默云才转身进了堂屋将李大,王福二人搀起。
“委屈你二人了,我知晓此事定与你二人无关。不过,你俩也看到了,刚刚那帮人来势汹汹,我身体不好也没有那么多银两去赎回赵管事,我怕他们不由分说便将你二人带走复命,所以便先一步自告奋勇随他们去醉月楼。我的一番苦心……咳咳,你两人,可明白?”
这一番话当然是沈默云胡说的,她故意叫这二人跪了半盏茶时间,就是叫他们尝尝那种心惊肉跳,手足无措的感觉,也是给他们充分时间抱怨跟错了主子的下场。
她装病装穷一大半都是为了给这两人看,她要叫他们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主子,即使这两人以后不能为她所用,也要让他们欠她一份情,她深知,回府之后他俩所说的话对她都极为重要!
“好了!咳咳!你两个也收拾一下,和我一起进城吧!尽人事,听天命!只要是我的人,再怎么着,我也得尽力护他周全!”
只是,沈默云这看似喃喃自语的最后一句话的确在那李大,王福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折腾了半日,已近晌午,沈默云坐着马车直接进了醉月楼的大院。
刘妈妈一见沈默云,便笑意盈盈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两眼。也多亏沈默云此刻戴了帷帽,那刘妈妈倒也认不出她二人昨晚已经见过面。
沈默云行过一礼道:“还请妈妈安排一个好说话的地儿!”
“好说!好说!……”跟着那香气扑鼻的刘妈妈拐了好几个弯,沈默云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将王福两人留在外面,沈默云便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那院子。
原来,这院子正是那刘妈妈的居所。而她的二表哥秦子墨,此时正坐那喝着酒。
“表妹快坐,刘妈妈与我等你好久了!”
沈默云微微一笑,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对刘妈妈道:“是!想来妈妈手下的壮汉刚刚已经来回禀过了,妈妈想要五百两,小女子肯定是无能为力了;何况,那赵四也不真是我的奴才,即便是,按我大周律例,刘妈妈大可直接将他送官严办就是!最多也是烂命一条,直接办了报去京城户籍所和衙门便是!
可刘妈妈既然请我来了这里,妈妈定然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也有损醉月楼的声誉是不是?一看刘妈妈便是个心善之人!所以,我倒是有一法子。”
刘妈妈找人去庄子,又将她直接带到了自己的住处,无非是想私下里弄点钱财罢了,看懂了这点,事情便好办了。
秦子墨和刘妈妈此时都正打量着沈默云,不同的是:前者对她极有信心,举起杯示意她做得不错;后者则饶有兴趣,小小年纪的黄毛丫头,身量还没长开,倒懂得了看菜下碟。
“哦?你倒是说说看!”
沈默云笑着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刘妈妈这几日费心了,这里五十两是我请刘妈妈喝茶的,另外五十两就算是我为赵四付的赔偿款定金。”
看着那两人都不明所以,她又笑着解释了起来:“妈妈,我有办法叫您将赵四那五百两双倍讨要回来,不过,您要按我说的做,并且,事成之后,将利润分我五百两!如何?我以一月时间为限,表哥为证……刘妈妈你别急,听我细细讲来!……”
一炷香后,那刘妈妈对待沈默云已经亲如母女,一口一个粘腻的“好孩子!”只听得秦子墨浑身鸡皮疙瘩挡也挡不住。
见大事已谈妥,沈默云迟疑了一息还是开口到:“妈妈,听说青楼里都有那种药?我可否买上一些?”
“啊?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我这多的是!你等着!”那刘妈妈边说边笑着大有深意地看了沈,秦两人一眼,转身便到内室拿来了几包药粉。
“我这药效力强劲,一包药粉下去,保管瓜熟蒂落,流的干干净净!”
沈默云和秦子墨张大了嘴,怔楞了白天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刘妈妈拿来的是堕胎药?
“刘妈妈!”沈默云反应过来刘妈妈刚刚那个眼神,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我要的是安魂药!”
……
半刻钟后,蕙心手里多了个小包,里面装了不少青楼专备“好药”。原本,沈默云只是见古籍上多有记载,没想到,世间三教九流之地还真有不少名堂和花头。
看着这一小包,沈默云很满意,有备无患嘛,谁叫她几日后面对的便是一大家族的牛鬼蛇神呢!
……
在沈默云不注意的梅林里,花魁胭脂正在选梅插瓶,看见头戴帷帽的沈默云从刘妈妈房中走出,面色冰冷对着旁边侍女道:“那女子什么来头?来做甚?去查!”
“是!”
……
一出了这院,刘妈妈一下子又变得“冷淡”了起来,叫了个男子带他们几人去见赵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姑娘,这刘妈妈怎的肯叫我等去见赵四?”那王福悄悄问到。
“因为我们姑娘付了一百两银子呗!”兰心斜了一眼那两人,抢在前面答道。
果然,那王福和李大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便低下了头,跟着往前走去。
已经将主子卖了个遍的赵四现如今的处境倒是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被锁在柴房,但至少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破棉袄。
据那领路的汉子说,因为刘妈妈的特别关照,他们特意从街头乞丐手里花了五文钱才买到了这件“色香味俱全”的破棉袄。
此时的赵四哪里还有第一天到农庄时候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仅仅一夜不见罢了,这春风得意的京城管事便已经落得蓬头垢面,满脸胡渣,那灰浊的眼里再没有了那傲气,矮小的身材在破棉袄的包裹下倒是相得益彰!
柴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那赵四明显一惊,未看清来人便颤抖着抱了头便嚎起来:“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敢了!饶了我吧……”
那领路汉子眉一皱,显然是已经听惯了这嚎叫,上去便是对着赵四腹部一脚:“嚎什么嚎!闭嘴!你主子来了!”
那赵四这才敢抬起头来,久违的阳光照在他眼上,他只看见了最前面朦胧窈窕的影子。不过,李大和王福熟悉的嗓音传来,那赵四眼里一瞬间便死灰复燃,一下子有了生机。
对了,大小姐,是大小姐来接他了!
幸福来得太意外!五百两银子,他原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在金陵了。没想到,最后救他的居然是大小姐。
想到这里,赵四便向前一趴,扑通扑通磕起头来。一时间,他喜极而泣,嘴里喃喃到:“多谢大小姐救命!……”
沈默云只是叹了口气,吩咐王福两人将那赵四搀起。
李大两人才刚刚走近赵四,便不由被他身上骇人的气味熏到了。这,这种味道,叫人如何,如何接受?李大,王福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上了前。可是,那血腥味,呕吐味,体味,还有,……,粪便味,这些味道夹杂在一起,实在不是屏住了呼吸便能忽视的。
那两人扶了赵四坐好,便迫不及待跑到了一边。
那赵四向前一扑,还不忘骂到:“你们两个兔崽子!还不快扶爷出去!跑什么!”
沈默云幽幽的声音飘进赵四的耳朵:“赵管事,只怕您得在这醉月楼再呆上几日!不过,我拿来了纸笔,您可以往京城里写封信。咳咳!我那庄子出息太少,便只能做到这了!”
沈默云也受不了那气味,说完,便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往外走去……
那李大,王福拿了纸笔上前扔在赵四面前,一个转身便干呕了起来……
只留下赵四一人,傻傻趴在地上,狠命捂着自己的耳朵,抓着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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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形势
沈默云拿到赵四的求救信,顾不得用午膳便带着几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庄上。
她将赵四那信满意地看了两遍,便吩咐蕙心收了起来,又唤来了李大,王福二人。
“现在情势所迫,我便直接与你们说了吧。
你们来了我庄上也应该知道,我们过得一向简朴,主要是因为这庄上人多,产出少。庄上家丁不是世仆便是家奴,我母亲一向待人亲厚,所以,每年所得分给众人后便也只能得个一百来两。再除去开销,到我手里的也就不到一百两了。
可是赵管事那里……一下子便要五百两,我这,真是,真是有心无力。今日拿出那一百两,已是我最大极限了。你二人可明白?对我可有怨愤?”
那王福二人连连摇头不敢,他二人当然明白的很,从来了这庄上第一日他们伙食都是咸菜咸肉豆腐这些,便知道这大小姐是个没钱的。今日听说大小姐为了那赵四一下子便拿出来一百两,这可是庄子一年的收入啊,他二人心里已经相当敬佩了。
“嗯!今日那刘妈妈对我说,那赵四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她给我一月时间,想办法回沈府筹措这笔钱,如若不然,便会每隔三日来我庄上‘探访’一次,这倒是小事,反正我这庄上也没什么值钱之物,可是,我毕竟是京城五品官家的堂堂嫡出大小姐,到时候,日日与那些地痞打交道终是不妥,也有损于父亲的官声。
再何况,昨日那些人你们也看到了,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我们这些人哪里拗得过他们?再留在庄上,只怕……不妥啊!因此,不管你二人是否要拦我,我都要入京!”
沈默云刚一说完,那王福两人便连连点头应是。他二人也不傻,刚刚看见庄子里忙碌收拾的众仆,便知道沈默云定是想要回京去。他二人便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原本他们的任务是要将大小姐看牢在庄子里,可现下他们的头儿已经栽了,还出了这么个大纰漏。在人身安全的威胁下,他二人很有默契地选择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上策。
至于差事嘛,管他呢,反正上有大小姐顶着,下有赵四可以赖。最坏的情况是扣几钱月钱,倒还不如多巴结这待人阔气和善的大小姐强!
于是,沈默云在毫无压力和阻力的情况下,仅仅用了半日时间便妥善安排好了进京事宜。
第二日一早,秦母姜氏便带了秦子墨来为她送行。春生则奉了秦子墨之命,一路护送沈默云进京。
由于正逢严冬,长江以北河道不少已经结了冰,沈默云一行人便放弃了水路,准备了三辆马车走官道一路往北。
除了李大,王福,丫鬟兰心,蕙心,沈默云还带了顾嬷嬷一房人。
顾嬷嬷原姓张,十来年前,张氏成婚时,沈母秦岚曾置了个小院作为陪嫁给张氏带到了顾家。后来,沈母南下农庄,便将顾嬷嬷一房人一起带了来。如今,顾嬷嬷两口子听说可以回京,自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除此,叫沈默云欣喜的,还有李大,王福两人的表现。这两人一扫前些日子刚到农庄时的傲娇和自大,一路上都是做小伏低,鞍前马后,对沈默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通过几日的观察,两人的心思脾性也就被沈默云摸得清清楚楚。那李大是个贪小利的,哪里有钱财可贪哪里便有他,而那王福却是个有长远眼光的,不住地暗示沈默云他家中还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和一个在米粮铺子做学徒的儿子。
沈默云便知人善任了一把,一路上买干粮找客栈的活计都交给了李大,明摆着叫他捞些油水;又直截了当明示王福回去后可以将他其中一个女儿带在身边调教,至于他的儿子,她也名言想亲自过了眼再决定。
于是,不到三天,李大和王福两人便如倒豆子似的将沈府的里里外外向她倒了个尽。
原来,母亲带着自己离开后,自己的好祖母为了以示公平,便将沈府内院事宜分摊给了二婶和夏姨娘,让自己守寡长居沈家的大姑奶奶沈灵从旁协助。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三个尖酸刻薄,手中各握有实权的女人呢?
好在自己的二婶在两年前随着二叔下放到了山西阳泉。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得以平息。现如今的沈府内宅明面上是由老太太掌管,而实际上却是由夏姨娘和大姑奶奶相互制衡。
而自己的父亲沈沐,这三年也没闲着,在他那个准岳父,夏姨娘亲爹夏恒的帮助下,终于从之前从五品的闲职工部员外郎升到了现如今握有一定实权的正五品户部郎中。
而为了报答夏恒的提携之恩,沈沐已经决定在开年的三月初八将夏姨娘正式扶正。
从王福口中听到这个大消息的时候,沈默云眼里的风波半晌名言停,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二妹妹沈沈默晴眼里的讽刺和讥笑,七爷沈默弘眼里的猖狂和残暴,夏姨娘眼里的恶毒和狠戾……
多亏了自己警觉啊!幸亏自己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等到明年春天由赵四伺候着回京,她就多了两个嫡亲妹妹,一个嫡亲弟弟和一个毒如蛇蝎的继母,这些人阴险毒辣,个个都视她眼中钉,肉中刺的。与她相比,他们唯一的劣势便是一个“庶”字,要是等到“庶”成了“嫡”,再要叫她与这一大群人斗,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在沈默云深深陷入思绪之时,王福又接着轻声道:“其实,沈家不让大小姐回京除了刚刚夏姨娘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陈家二公子……”
他?陈家二公子陈君言?外祖父在过世前为她定下的姑爷?
想到当年离开京城时,那陈君言找人送来了一副“松下鹤”的诗画,只一眼,沈默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延颈鹤望”,他是向她表明了等她回京的期盼和决心。
沈默云眼里不由波澜再起,冷哼两声,陈君言,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
另一边,崔奕横已经将此行的差事全部办妥,快马加鞭赶往沈默云的农庄,走到一半便碰到了自己安插在农庄盯梢的手下,一听沈默云带着一行人去了京城,便放下一半心也带人向北边追了去……
第二十一章 入京
腊月十四,沈默云一行人终于入了直隶州。眼看着皇城在望,在距离京城南门不到五十里的小镇,沈默云却吩咐车队停了下来。
一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这大小姐一路上催着他们紧赶慢赶的,怎么一下子又如此悠闲自在起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还命李大去找起了客栈。
“你们不用多想,我要后日入京。”
后日?各人都不由思量了起来,后日腊月十六,是沈沐三十五,不对,应该是三十六的大寿。
大周朝明间有做“暗九”生日的说法。“十全为满,满则招损”,因而,人们在四九三十六的时候都会好好过一个寿辰,意味着全福全寿。而,民间又有男过“虚”女过“实”的说法。因此,三十五岁的沈沐即将要过的是三十六岁的大寿。
沈默云太过了解她这个父亲,外表儒雅谦卑,实则势力算计。一来,他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收礼金的好时机。二来,恐怕他日日期盼着这种可以光明正大结交上峰,巴结权贵的好日子吧!
她从马车后架里拿出了那幅她写了整整一个月的字。
这幅字,只有简单四个字:福禄双全。可是却用了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构思,她布局,她调色,按照字体排列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写坏了上百次,才成功将九百九十六个风格迥异,大小不一的“寿”字拼凑成一副苍劲有力,刚柔并济的“福禄双全”,加上那四个字,乃实至名归的“福禄千寿”。
她愿意耗费如此心血,只为了四年多前,父亲给她的那个诺言。他说:“这几年,只能辛苦云儿了,云儿好好守孝,三年后的秋天,等孝期一过,为父便亲自驾了双头马车来接你回京!从此,父亲必定叫你衣食无忧,幸福安康!”
当时流着泪的她笑着应了下来,她了解她的父亲,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只是敷衍她和围观的众人,只是为了博个好名声而随口一言。但她的心底却一直都在隐隐期盼这个秋天的到来。
那些写字的日日夜夜,她是真心期望他这个父亲可以早早接她回去,可以福禄双全的。
可惜!秋去冬来,黄粱美梦终究是要醒的!
既然如此,她也总归是要为自己打算了!他们都不愿意她回去,都希望她被遗忘在遥远的南方是吧?
那她偏偏要强势的回归!她偏偏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憎恶她的人面前!她偏偏要当着满堂宾客叫一声“爹!”
她要提醒沈府的下人,她才是沈家的嫡长女;她要叫厌恶她的人知道,她不再处处受他们摆布;更是叫所有的男客,女眷,小姐们想起来,沈府还有一个嫡出的大小姐,一个整整三年为自己母亲尽孝,在为沈家祈福的沈默云。
她低头将这幅字装入礼盒,一瞬间,她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看到那些人惊讶的眼神和惶恐的表情了。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腊月十六辰初,沈默云便带了春生,兰心蕙心先行一步,向京城出发,又吩咐顾叔剩下的两辆马车隔一个时辰后再出发。
京城周围的官道大多修得平整宽阔,只用了大半个时辰,沈默云一行人便进了南城门。
又行了一柱香的时间,拐过弯,终于看见今日正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沈府。
沈默云命车夫将车停到了距离沈府二十多丈外的路口,悄悄将车窗帘子拉开了一些。
此时,沈府的朱门大开,沈默云四年半未见的父亲沈沐在一左一右两个管家的簇拥下,身着绛红色如意纹撒金花的长袍,脚蹬同款黑色羊皮靴正意气风发地迎客。
几年不见,沈沐一点也不见老,反而风姿更胜从前。一贯的儒雅雍容,风度翩翩。可又有几人知道,在这个京城官声颇佳,满口孝义的谦谦君子的外衣掩饰下,他沈沐却是个十足十的真小人。
沈府大门口此刻正当热闹,得了请柬来祝寿的贵人们正接踵而至,一份份厚礼正被一个个家丁抬进院子。
沈沐的口中连连:“不敢!”“客气!”“多谢!”……可在沈默云看来,谦卑的口气也挡不住他心里的得意和算计,他有意无意扫过份份礼物,那熠熠发光的小眼神早就被他的女儿看了个透。
在如此一个易于提高官声和口碑的好机遇下,沈家人自然是不会错过的。可不是,在大门口,早早便竖起了派米派面派寿桃的机子,只等午时一到便要开始。这不,看到有免费粮食派的百姓和乞丐们早早便排起了队。
今日来的人还真不少,在小厮的通报下,刚刚这半盏茶的时间便来了好几位官品比沈沐高的贵人。除了今日是官员的休沐日的原因,看来这几年自己的老爹混得还真不错!
在百姓的赞美和贵宾的祝福下,沈默云正透过窗帘跟着小厮喃喃背着那些官员的品级,数着有哪些官员女眷坐的车马进了二门,欣赏沈沐脸上的假笑……
冷不防的,一双清冷有神的星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突然出现的俊脸将她好一顿吓,她差点就惊慌失措地破口大叫而出,不等看清楚那人,她便下意识放下了车帘。
这是个什么人哪?神出鬼没,窥视她人马车,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沈默云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咒骂,刚欲开口呵斥几句,一个熟悉的声音便透过帘子穿了进来:
“水姑娘,又见面了!真是叫山某好等啊!”
……
沈默云不知道的是,崔奕横听说沈默云已经北上入京,倒是与他路线一致,便也跟着一路北上。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发现农庄的马车,他便打算派人直接守在了南城门。可他如何也想不到,沈默云他们人多,原本就脚程慢,又加上在那南边小镇又等了两日,竟比崔奕横慢下了四,五日的路程。
昨日崔奕横入宫复命,正赶上官员下朝,便打听到了今日乃沈沐要做寿。
于是,半个时辰前,他便坐了圣上刚刚赐给他的马车等在了不远处的胡同口。
倒是不负他的期望,不一会儿,便见到了他的老熟人春生正驾马过来,而后又将马车赶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路口……
沈默云一听这话便开始头皮发麻,哎,怎么这会子又遇上了这克星。这个“山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便找到她了。
她硬着头皮掀开了帘子,果然,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那张冷冰冰的石块脸?此刻,他正坐在旁边一架马车上,正和她一样的姿势掀着帘子,和她只隔开了一尺多的距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沈默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她刚刚放松下的头皮又一阵阵发麻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入府
看着沈默云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小脸,倒是叫崔奕横微微一惊。
面前的女子今日略施粉黛,正挽了一个精致的垂云髻,瓷白细腻的肌肤由于受惊而泛起了微微的红晕,烟眉红唇配得刚刚好,正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特别是那灿如春华,姣如秋月的双眼,光华正盛却又拒人千里,正如两潭清泉,清澈动人又清冷彻骨。
这一眼,哪里还有醉月楼那个“水公子”的半点影子?
这一眼,既近又远,却叫两人同时感应到对方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
同样一惊的还有沈默云车上的两个丫鬟,自己的姑娘什么时候还认识了这样……这样霸气无理的男子?
“山公子有礼了!小女沈默云,见过公子!”既然对方能追着她一路跟到京城沈府,刚刚又坦言已经在此久等了,十有**对方已经将她的身份摸得清清楚楚了。那她与其再过分矫情,还不若自报家门。
“好!沈姑娘爽气!在下姓崔,敢问姑娘我那竹簪可还带在身上?”
果然,什么“山公子”?一听便是化名而来,山姓如此罕有,怎么可能自己偶尔出趟门,便被自己碰上了?还真是,世间男子均不可信啊!沈默云暗暗地腹诽着。
“不瞒崔公子,今日我先行一步回府,那簪子……,我放在他处了,崔公子若急着要,今日恐怕……有些难处……”这几日她只想着回府事宜,那竹簪子早被她扔到了妆奁里,忘到九霄云外了。
“哦?那姑娘说个时间,我想要与姑娘取回那簪子!”
说个时间?今日一回府,只怕以后出门不易,她可不知道哪日还能有机会出门。
“我一个女子,哪能随便出门,崔公子,要不,您留个地址,等我得了空,再给公子送去?……”
崔奕横听完哈哈一笑,她要真想把簪子给他,随便说个时间,地点,找个丫鬟随从送出来便是了。哪里还需要她做这个小姐的亲自送出来?
崔奕横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这小女子是看上了他,约他再次见面。只怕,这女子只是看自己如此珍重那簪子,想要再跟自己谈条件才是正理吧?哼!狡猾的小狐狸!
“无妨!沈姑娘暂且将那簪子保管好!如果姑娘有办法出门了,便去城北衡庆斋跟掌柜知会一声,如若出不来,崔某会再找别的法子联络姑娘!”
“如此,甚好!”沈默云说完,便将视线放到了崔奕横的马车上,他的马车是四轮的,看上去平稳又结实;车厢比自己的要高出一大截,导致刚刚自己一直都在仰视崔奕横;崭新的车身红底黑漆,不用摸,便能看出那是最好的紫檀木,车身并不像一般豪门贵族那般的马车有大片的金箔或金片,只有一大圈简单又繁复的流水纹做装饰。
说简单,是因为流水纹是雕刻技艺中最简单的手法。
说繁复,是因为沈默云看了一息后,倒是发现那水纹竟像是流动的。仔细一看,原来,那一**的水纹竟是一层层堆刻出来的。由于费时费力,一般的漆雕,都只用于手工艺品,哪里会有人在马车上费此手脚?就这工艺,这难度,只怕绝不是普通匠人的手艺啊!
“崔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崔奕横已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的眼神一直在自己的马车上停留,便已预感她会开这口。
“你要借我马车?”
沈默云一愣,微微红了脸:“是!只需最多半柱香的时间。”
要是平常,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这口的,可谁叫崔公子的马车崭新又豪华,谁叫他还
有求于自己,谁叫……谁叫这是辆双头马车!
他父亲说,要驾着双头马车来金陵迎她回京的。
崔奕横冷哼一声,看了看沈默云那一路风尘仆仆,低调简易的马车。哼!这个女子真是会见缝插针,知道自己有求于他,定不会拒绝!哎,这马车到自己手里刚刚一天,还没焐热,便要被一个女子坐上去……
“好吧!半柱香!”说着,崔奕横跳下了马车,直接忽视了蓝衣随从鄙视的眼神……
崔奕横的马车宽大舒适,能坐的地方都铺有厚厚的棉花软垫,车里还有镂空的壁炉,正燃着上好的银霜炭。
丫头们也是第一次坐上这么好的马车,不有好奇万分。
“姑娘,你看,这壁炉上还能烹茶,真是奇思妙想呢!”
“恩,我看最妙的是这一大排的暗柜!”
……
沈默云也没有理睬她二人,只是冲着前边驾车的春生要他紧紧跟上前边正要从侧门进了沈府的黄御史夫人家女眷的马车。
果然,守门的小厮问都没问便让他们的马车进了门。
沈府一点也没有变,依旧分了东西两院。
三十六岁是大生日,自然要办得隆重气派。沈府内院也是一路张灯结彩,挂满了一串串的红灯笼。丫鬟们也都一水儿的粉色新衣,手脚麻利地领路,招呼,端茶递水……
跟着前边马车从东侧门进了二院,便一路往西,一直进到了东院荣辉堂主屋前。
此时,已经到了不少车马,一位位姹紫嫣红的夫人小姐正被扶着下了马车,迎进大厅。
而沈默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在主屋前迎客的夏姨娘和沈默晴母女俩。
四年多不见,夏姨娘不但未见老,反而更加娇艳夺目了。三十岁的年华在她脸上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肌肤依旧白皙紧实,双眸仍然神采奕奕。娇小的身子在一身枚红牡丹花洒金小袄的映衬下,更显娇艳逼人。
夏姨娘自然不会放过如此一个向众人暗示她这个当家女主人地位的好机会,于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变成了她炫耀自己最大的法宝。
她做了十三年的妾,她顶着未婚先孕被世人指指点点的骂名进了沈府,她处心积虑策划经营多年,终于很快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沈家当家女主人的位置现在只差了时间,她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叫她怎么能不兴奋?怎么能不舒心畅快?
只见夏姨娘一身行头贵重非凡,除了一整套的碧玺簪环手串头面,头上还配了一支累丝双凤衔寿果步摇金簪。这簪子赤金打造,中间的鹌鹑蛋大小的寿果乃红宝石镶嵌。这簪子少说也要五百两。这夏姨娘还真是个阔气的,殊不知这银两又是出自哪里?
前面黄小姐对着黄御史夫人窃窃私语声正好落入了沈默云耳中:
“母亲,听说这迎客的夫人只是沈大人的姨娘?我倒是第一次见识,当家内院迎客的重任竞由个姨娘来做!一身珠光宝气,又是凤凰又是步摇,也不怕逾了规制,真是丢人!”
“阳儿!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先生没教你?”那黄夫人狠狠瞪了眼黄小姐,又宠溺地低低道:“听说这些年沈府一直由这姨娘当家,她扶正应该是板上钉钉了,而且,听说内阁有变,她家……搞不好要青云直上了!”
……
哼,看来,只怕所有人都知道夏姨娘即将被扶正了吧?幸亏自己回来了!内阁有变?又是什么意思?她家要青云直上?她家是指沈家还是夏家?……
沈默云正低头想着,一身狐狸毛银红色茶花穿蝶刻丝小袄的沈默晴一脸天真上来扶住了沈默云:“姐姐!”
……
第二十三章 回家
沈默晴的一声“姐姐!”差点将沈默云惊出一身冷汗。
四年多不见,这个小自己七个月的庶妹竟然还能认出自己?
“姐姐!你的马车好漂亮!姐姐你也好漂亮,跟仙女儿似的!”
沈默云听罢,暗暗舒了口气,是了!自己从一个九岁的孩子长成了一个芊芊少女,不要说是沈默晴,夏姨娘,就算是与自己血脉相通的沈沐,沈灵,只怕也认不出自己了。
“母亲,你看,这位姐姐的马车好气派!”沈默晴两眼放光的看着那马车,冲着夏姨娘笑嗔道。她的样子天真可爱,与她甜美的样子很相配,虽然她还不曾行礼,但的确不易叫人生厌,反而觉得这姑娘纯良无邪。想来,这便是自己这个二妹妹身上最大的闪光点。
夏姨娘看见沈默云和黄御史夫人家一道下的车,便理所当然以为她是黄家人。几人便互相见了礼。
沈默云低头跟着行了一礼,“姨娘好!妹妹好!”
“好面善的小姐!”夏姨娘一见那马车,便猜想这姑娘非富即贵,又是御史夫人带来,搞不好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姐。
夏姨娘心头一热,便欲上前拉起沈默云的手,不料却被沈默云一个侧身避过了。夏姨娘不由尴尬地对着黄夫人笑了笑。
黄夫人则一脸不明所以,看了看沈默云,又看了看夏姨娘,只笑了笑便径自走进了厅内。
沈默云一行人马上也跟着进了大厅。
“好姐姐!你的马车在哪里定做的,一会记得告诉我。”那沈默晴是个没眼力见的,看着那几人进了厅,还不忘在她们身后补了一句。
夏姨娘不露声色地跺了跺脚,哼,什么了不起,这种眼色她已经忍了十几年,那些正牌夫人,嫡小姐都是如此狗眼看人低。呸!庶出如何?姨娘如何?且再忍忍!再过几日,看她们还敢如此无礼!
春生见沈默云平安进了大厅,便赶车马车往外走,那马车粼粼的水波纹在阳光下泛出了道道金光,晃得夏姨娘和沈默晴的眼睛都花了……
荣辉堂的地龙此刻烧得正热,大厅里摆满了各色鲜花瓜果,这一室盎然的春意又叫沈默云想到了她的母亲。
十六年前的沈府只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四进院,还是沈老太爷做京官时买下的。
沈默云的母亲秦岚嫁进沈府不到一年,老太太卢定芳便“看中”了城北一处五进的宅子。那时候的沈沐,一年的俸禄只有百来两银子,平常交际应酬都不够,哪里还有钱买宅子。再说那北城近皇城,都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地,房价比南城贵了三倍都还不止。
沈老太太卢定芳是老卢国侯的嫡女,嫁进沈家后由于娘家地位显赫,她本身性情又霸道爽辣,可怜沈老太爷又是个没主见的,卢氏便在沈家渐渐便说一不二,一呼百应了。
卢氏极其宠溺两个精明算计的女儿,沈沐成婚后,几人便想出了这么个贪墨儿媳妇陪嫁的下作手段。
卢氏天天闹腾,沈沐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再加上两个姑奶奶的煽动,当时已接手当家的秦岚受不住几人的压力,只能咬牙又买下了东边隔壁正欲回苏州养老的范员外的四进院子。
然而手握十几家铺子盈利的老太太只象征性拿出来八百两银子,可买园子加上修葺的费用都不止两千两。秦岚无法,只能卖掉了陪嫁的京郊一处庄子。那庄子是她父亲入职内阁时先帝爷赏下的,秦岚心痛不已,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紧接着,在姑奶奶们的撺掇下,老太太卢定芳又提出既然要修葺便给两处园子的主屋都修上地龙的想法。这想法虽美好,可西院老太太住的荣辉堂年代久远,重新挖地道,铺地龙,困难重重,这一个折腾下来又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公中没有银两,秦岚只能再次变卖了一个笔墨铺子……
沈默云还沉浸在思绪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位姑娘,你家长辈呢?”
她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刚刚走在她几人前面的黄夫人,黄夫人三十多岁,倒是面带慈笑,并无恶意。
刚刚自己一群人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起见礼,一同进门,对方不可能没有察觉。对方现在看见自己只是孤身赴宴,心中定有疑问。既然刚刚这黄夫人没有当着夏姨娘的面点穿自己,这个礼总是要还的。
“小女沈默云,见过黄夫人!”沈默云看了眼四周,并无人注意她们,她心里感激,这个礼行得十足诚意。
“沈,沈默云?沈默晴?你和那沈家小姐……那个沈默晴是你……妹妹?”黄夫人的女儿黄映阳瞟了眼正被一群小姐拉着笑闹的沈默晴,仔细打量着沈默云。
“是!我……”沈默云似乎很是难于启齿,低着头轻声道:“我刚刚从乡下回府,家里人还不知道……”
沈默云这话一出,黄夫人和黄小姐不由都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这叫什么话?据她们所知,沈默晴是夏姨娘的长女,而眼前这位姑娘既然是沈默晴的姐姐,那必定便是沈沐的原配正房秦氏之女。
秦氏黄夫人是知道的,曾经惊才绝艳,名动京城的才女,可惜命不好,早早去了只留了一个在乡下守孝的女儿,难道沈沐的嫡长女便是眼前这个?
还有,这姑娘说,她从乡下回来,家里人还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难道说,沈沐一直不肯让这个女儿回来?
在大周朝,嫡长女可是大家府邸里正正经经的主子。为何要偷偷摸摸进京?为何她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为何进府不敢光明正大,要跟在宾客身后偷偷进来?……
今日是她爹三十六的寿辰,仅仅内院就摆了好几十桌酒席,竟没有人去乡下接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回家给亲爹祝寿?
一连串的疑问在黄夫人心里一个个冒出,可怜眼前这个女子只有十几岁,身上浅紫色的衣裳虽然材质尚佳可款式极其一般,头上竟连根像样的金簪也没有,只简单朴素的插了枚古色古香的羊脂玉簪和一朵精巧的烟紫色绒花。没有耳饰,也没有腕饰。
这样一身行头,如若不是这女孩眼里闪着强烈的坚持,身上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淡然高洁的气度,只怕随便往丫鬟丛中一扔,也是不易找出来的。
对了,为什么进门时夏姨娘没有认出她?为何沈默晴没有认出她?为何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认出他?
一个个堂堂嫡出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怎么会有家回不了,怎么会有家不敢回?
偌大一个沈府,居然连一个认识嫡出大小姐的人都没有!
想那沈沐一向标榜礼义孝道,怎会如此糊涂?嫡庶不分,宠嫡灭庶这在大周朝是个大忌讳。不行,等一会儿回去定要和老爷好好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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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有读者可能会好奇既然沈默云之母秦氏出身名门,父亲还是内阁高官,又怎么会嫁给沈沐这样一个芝麻小官?
这个当然有原因哒~慢慢会交代的。
接下来几章会有很多新人物出现,为了不让大家混淆,作者君会尽量让他们分批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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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靠山
眼前的女孩个子虽高挑可却极为瘦弱,肤质虽白腻却不见红润,一看便知生活条件不够优渥,营养不够全面。尤其那泛红的眼眶,清澈的眼神都将她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一时间,黄夫人不由同情心泛滥,上前抚着沈默云的头道:
“沈小姐是回府给你爹祝寿?”
“是!云儿几年不见父亲,思念万分。本想着……想着父亲要做全福大寿,云儿实在,实在挂念得紧!本以为父亲会……可是一直等到月初……云儿只想偷偷进府来看一眼父亲,给父亲祝个寿……云儿不告而回,已是不孝,如今,心中忐忑,正不知如何是好。”
看沈默云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样子,黄夫人母女一下子便听出来了,这孩子本以为她父亲定会接她回家团圆,可是沈家压根就没有这想法,一直等到腊月初,实在等不下去,便冒着即使被责罚的风险也义无反顾地进京来给父亲祝寿!
那黄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后院的事她经历得多了,没有母亲在旁边护着,那夏姨娘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可这孩子倒是个有孝心有大义的。想来也是,金陵秦家的女儿之后,这点气度和风骨总是要有的。
“你是个好孩子!今日谁敢责罚你,先问过我!”
黄夫人说的是真话,她夫君黄御史被称“铁面御史”,一向敢于直言上谏,在朝中既不依附老牌豪门,也不投靠新晋权贵,可不想这硬臭的脾气却深得圣心,黄大人渐渐成了朝中各路王侯公卿都想巴结结交的对象。
如果沈沐敢责罚千里迢迢上京,把孝义当天的女儿,明日她也敢保管让她夫君一纸直言将沈沐宠庶灭嫡,无视血统,混淆大义,不顾孝礼的好事送上御案,顺便还可以带上沈沐纵容姨娘欺辱嫡长,无视尊贵,过分装扮,僭越法理的事一起提一提。
而沈默云原本让春生跟着这位黄夫人进府倒是没有费太多心思,只是当时和崔公子换马车的间隙看到沈沐对着正下马车的黄御史点头哈腰。沈沐的几声“黄御史”叫得极为尊敬,但却不敢露出一丝谄媚,还表现出几分尊敬来。那黄御史目光清正,只抱拳一礼,便直腰大步进了前院大厅。
当时沈默云便判定,这样的人首先除了自恃高,权力大,必定和沈沐不是一派官员。再来,听管家报的礼单那黄大人只送了一劲松盆景作贺礼,想来定是个宁折不弯的。于是,沈默云当下决心赌一把,便跟上了御史家的马车。
没想到这个黄夫人真是个热心正直,古道热肠的,一上来便表明立场愿意护着自己。沈默云心下感激,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黄夫人笑着上前拉起了沈默云的手放到了黄小姐手中,道,“云儿,这是小女黄映阳,你俩年龄相仿,必能聊得来!”
那黄小姐是个娇俏爽快的,现在对同为嫡女的沈默云印象极好,便豪爽地拉过沈默云的手,唤道:“姐姐,我是庚子年七月生,姐姐呢?”
黄映阳忽然察觉到沈默云似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便低头看了看自己正抓着的沈默云的手。
这!这双手哪里像是出自一个朝廷正五品官员家嫡出大小姐的手?只见沈默云莹白如玉的手背上布满了深粉色的冻疮,有的是新长的,有的已经结了痂,与她细嫩修长的手指显得格格不入。
“姐姐?你这手?”黄映阳不可思议看着沈默云,忍不住惊呼出口。黄家丫鬟的手只怕也比这姐姐的手要漂亮多了吧?
沈默云笑着回握了黄映阳一下,“只是几颗冻疮罢了,不打紧的!姐姐在庄上一直为母亲守孝,为家里抄经,江南那里湿气重,时间一长,便长了冻疮,只是不太好看,有些发痒,其余也没什么事儿!妹妹七月生,看来咱们没喊错,姐姐痴长妹妹两个月,五月里生的。阳妹妹以后便唤我姐姐吧!”
黄夫人听完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正色幽幽到:“女儿家双手是最重要的!哪有你家长辈这样将个大小姐扔在乡下不闻不问的?你父亲和祖母是怎么……”
此时,有些夫人远远看见黄夫人到来后,正欲上前打招呼,却见她与黄小姐一直围着个面生的女孩说话,不由好奇心上涌,便慢慢也向沈默云这边聚来。
这些夫人们都是人精,只听个三言两语,再私下里交流了两句,马上便将沈默云的事推测出了七七八八。
事实上,大多数的正牌夫人们都是正经嫡女出身,此时一看沈默云的处境自然都会感同身受,毕竟谁家里都或多或少有几个碍眼的姨娘或不讨喜的庶出姐妹,这些夫人小姐便不约而同有些为沈默云打抱不平起来。
而且,今日沈府办如此大的喜事,虽说沈府现没有当家女主人,可毕竟沈老太太还在,怎么能就叫个庶出的姨娘来接待她们?很多夫人面上虽不以为然,心里却已经极为不满。
夫人们看着沈默云大方有礼,谦卑有度,几分同情很快上升为喜欢,有上去给她介绍京城绸缎庄报某某夫人名可以打五折,有给她介绍京城哪家药铺的冻疮灵效果好的,甚至有的直言叫她不要畏惧家里的姨娘,小姐,要拿出些大家嫡女的气派了……
不过,更多的夫人小姐听完虽心里不满,却只是默默走去别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看来大部分人还是有所顾忌?沈默云一下子想到进门前黄夫人那句:内阁有变,只怕有人要青云直上!难不成,那青云直上的是夏姨娘的亲爹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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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串清亮的笑声传遍了大厅,只见那夏姨娘夏红绸正挽着一个夫人谈笑风生走了进来。
那个夫人沈默云自然也是认识的,正是夏姨娘的嫡长姐,大理寺少卿汪显怀的夫人夏红菱。
汪夫人夏红菱与那夏姨娘并不是一母同胞,而是一嫡一庶两姐妹。但要说她们的父亲夏恒的确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能将家里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女儿培养得勠力同心,同仇敌忾。
那些年,只要夏姨娘一受委屈,一有困难,这汪夫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沈府帮助夏姨娘披荆斩棘,排除万难。
果然,几年过去了,两人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啊!如果说夏姨娘是只阴狠狡诈的毒蛇,那这汪夫人便是她嘴里那锋利的毒牙!
据王福他两人所言,尤其这几年,汪家人和沈家人更是亲密无间,同舟共济。是啊,夏恒在吏部,沈沐在户部,大理寺掌刑狱,能互相扶持倒是对几家都有利!
此时,汪夫人正一脸赞叹扶着夏姨娘的金步摇,两人交头接耳,笑靥如花,好不快活。
离她们五步之遥,便是风风火火正走进来的沈默晴和汪玉婷。后者,便是汪夫人的嫡女,沈默晴的表姐。
那汪玉婷长得明眸皓齿,极为明艳动人,而沈默晴则甜美纯真,二人一个如盛放的蔷薇,一个如娇纯的茉莉。两人嫣然巧笑,清喉娇啭,一下子便吸引了厅里绝大部分的眼光。
而这几人此时正享受着被艳羡,被追捧,被当做场中焦点的快感,丝毫没有意识到场中人眼里投出的那一丝丝的鄙夷和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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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示弱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关于沈家与沈默云的传言便在夫人小姐们之间悄悄流传了开来:
“你听说了吗?沈大人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名唤沈默云的回家了……”
“看见那位紫衣姑娘了吗?那便是沈府留在金陵乡下守孝的嫡长女,听说是今日偷偷跑回来给她父亲祝寿的……”
“听说沈家的长辈和姨娘厉害,那云姑娘在庄上被关了好几年……”
“看那沈大小姐多瘦,定是在乡下一直过得很不好……”
“哟!那夏姨娘和二小姐来了,你看她们的衣裳头面,再看看那大小姐,谁是嫡,谁是长啊,说出去谁相信啊?”
“沈大人怎么舍得啊?毕竟也是之间亲生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么……”
“要我说,定是这姨娘厉害,沈大人惧内吧?”
……
这些言论似一阵风,一小会便吹遍了夫人小姐之间。
夏姨娘一群人进了大厅后,便觉得宾客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准家母”到场,大家有所顾及,渐渐,她也有所感觉到了空气中总有那么一丝异样,可自己又偏偏说不上来。
夏姨娘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发现并无不妥。
她便猜想着:今日自己这身行头大出风头,而宾客们必定都听说了她要被扶正的事,此时正在议论她,见她进门后,定是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才如此这般窃窃私语。
看见大多夫人和小姐都将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她便更加肯定了心中推测。
这样一想,她便放下了一半心,安心和宾客们打起招呼来。
而此时,正与汪玉婷窃窃私语的沈默晴抬眼,正好看见了对着自己“微笑”的沈默云。
于是,那沈默晴便如一只欢快可人的小鸟,甜甜地边叫着“姐姐!”,边拉着汪玉婷飞到了沈默云身边。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啊?”那憨憨的沈默晴浑然不觉自己这一句问话已经成功地在贵宾间掀起了重重不满和指责,却还在继续发挥她后知后觉的憨货精神道:“姐姐的马车真是漂亮气派!刚刚我还正和汪姐姐提及呢?这位姐姐快些告诉我们,你的马车在哪里做的?”
沈默云看上去既“受宠若惊”又“不可思议”,只能“手足无措”地边行礼边唤了声:“晴妹妹好!汪姐姐好!”她特意没叫“二妹妹”,而叫的“晴妹妹”,成功地给众人造出了“我念君,可均不识我”的感觉,但又巧妙避免让沈默晴认出自己。
更可笑的是,这做姐姐的给妹妹郑重其事行了礼,那妹妹不但没有回礼,反而还在催促:“这位姐姐!快些告诉我们刚刚你的马车哪里定做的,呃……我和汪姐姐即刻找人去定制,说不定年前便能赶做出来呢?还有,除了水纹,那工匠可还会雕些花鸟鱼虫吗?汪姐姐素爱蔷薇花,不知那工匠能雕否?”
沈默云却是依旧表现得唯唯诺诺:“是!妹妹!……哦,可是……,那马车,那马车不是我的。”
“怎么可能?”沈默晴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了许多,“这位姐姐可不是怕我们抢了你的风头,才故意不肯告诉我们吧?”
“晴妹妹……”沈默云一脸惊恐,“姐姐怎么‘敢’?”
沈默云当然注意到周围悄悄看戏的众人均抽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做妹妹的不认识姐姐,不给嫡姐行礼,这做嫡长姐的还甚至有几分惧怕妹妹?想来,她这个庶妹甜美天真外表下刁蛮无礼的本性已经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了吧?
“晴妹妹,那马车……是我……租……租的。”沈默云言语中的停顿在沈默晴看来分明是她不想直言道出,而故意找理由推脱时卡住了。
不过,沈默云这一言在众宾客耳中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了。沈家不迎回大小姐便罢了,还叫大小姐千金之躯去租了马车回府。也不知道平常这沈家都是如何克扣大小姐的用度,竟连辆马车都不曾给她备下?
“什么?哼!租的?”沈默晴俏眼一瞪,冷哼了一声:“这位姐姐真会开玩笑!那姐姐告诉我,哪里有那样的马车租?好叫妹妹我也见识见识!”
沈默晴身旁的汪玉婷一直没有发话,此时也忍不住上来帮腔,她紧紧蹙着黛眉,貌似很不耐烦:“行了!晴妹妹!这位妹妹不肯说便不要勉强了!不就是辆马车吗?这妹妹定是怕被抢了风采,才执意不肯说的,我们走吧!”
“不,不是,我的马车真是租的!”沈默云看到那二位有些生气了,连忙急道。
“好好好!租的!租的便租的吧!”汪玉婷上下将沈默云打量了两遍,便扬起那淡粉色的云锦帕子捂着嘴笑道:“刚刚我还没注意,不过,现在仔细一瞧,这位妹妹一身行头倒真是配不上那样好的马车,晴儿,你看呢?”
既然没法从这女子口中探得那马车出处,那沈默晴当然也不会放过她表姐送上门的话茬子,顺理成章接口冷眼奚落到:“婷姐姐说的极是!这位姐姐,你的马车是租的,你头上那古玉簪子莫非也是租的?”边说,边捂嘴笑了起来:“对了,姐姐还未自报家门呢?敢问姐姐,是谁家的女儿,竟如此这般寒……不,不,是节俭!想必租惯了家什一年也能省下不少银子吧?呵呵!这位姐姐如此节俭,家里也必定与有荣焉吧……”
原本沈默晴看着这女子衣着朴素却目光清贵,心里只有几分不喜,可没想到,自己这半个女主人上门请教她却还守口如瓶,那便不要怪她口下无情了……
可这样的话在外人听来,尤其如黄夫人这般已经知道沈默云身份的夫人小姐们听来,已是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了。
黄夫人不由板紧了脸,正脸厉声打断道:“沈二小姐快罢了吧!多说无益!二小姐还是快帮你姨娘招呼客人要紧!”
黄夫人的面子沈默晴和汪玉婷还不敢不给,只能乖乖行了个礼转身往千金丛中去,临走还不忘回头给沈默云狠狠甩来一记眼刀……
夫人小姐们看完热闹,虽大部分人都为沈默云不平,也有几位小姐过来安慰沈默云,不过,这毕竟是沈家的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大部分经过后院打磨的女人们都习惯墙倒众人推或者落井下石,却很少有人傻到愿意为个陌生的姑娘强出头。
另外,大部分妇人们也预感到接下来还有好戏要上演,因而并没有人去刻意提醒沈家人她们的大小姐回来了,反而很有默契地抱着看热闹的心理选择了窃窃私语……
于是,在家主们到来之前,沈府之人竟神奇地都还对大小姐之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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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宴前
荣辉堂的这个主院大厅是专门修葺了用来会客的。拿开两个花厅的隔断之后,倒也能容摆个几十桌的席面。
沈老太太卢氏很有远见,十几年前她便坚持:“我儿将来必有抱负,大厅必须要能容人!”
果然,这会儿客人们已经来得七七八八,可这厅里一点不显拥挤,反而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沿墙一溜儿的红木圈椅,每张几上都摆满了瓜果点心。丫头们一丝不乱穿梭在宾贵中间,端茶添水,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贴心和细致。
“老太太到了!”在一个长相甜美的丫鬟一声清脆的报信声后,沈府内宅实际的掌舵人沈老太太卢氏正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地带着十来号人排场十足地进了厅。
沈老太太卢氏今日的确很有女主人的风范,也没有愧对卢国候嫡女的名号。
只见她身着殷红色仙鹤瑞草五幅捧云的褙子,外面搭了狐狸毛盘金绣仙桃拱寿云肩,再配了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东珠头面,这一身果然富贵非凡,明晃晃的金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紧跟老太太的果然还是那寡居多年的大姑奶奶沈灵。
要说沈默云这个大姑奶奶,性格像极了卢氏,平日里是个极为精明强悍的主儿,可在婚事上却没能将她锱铢必争的本事一如既往发扬下去。
话说那十八年前,老太爷和一个吴姓的寒门书生志趣相投,常常邀了那吴生上门吃酒作诗。没想到,一来二去,那吴生竟和当时的大小姐沈灵看对了眼。有一天,那吴生竟提了两尺布,两壶酒,一把梳子上了门在老太爷和卢氏面前长跪不起,想要求娶沈灵。
这吴家没权没钱没势没官,而沈灵又是自己的心头肉,卢氏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却不料那沈灵却执拗起来,扬言此生非吴生不嫁,更撒泼着要投缳自尽。
在将沈灵的丫鬟几番拷问后,才知道原来他二人早就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了。老太爷气得大病了一场,他刚刚升了从五品的京官,这种事传了出去不但有碍于他的官声,要被人戳脊梁骨,而且还要影响到其他几个子女的婚事。
几番思量下来,沈老太爷觉得那吴生虽无权无势,但为人正直,心性纯良,好好扶植未必没有官运,便劝着天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卢氏消停下来。
一心指望沈灵飞高枝的卢氏一开始还暴跳如雷,后来老太爷劝她:大女儿虽没有夫家帮衬,可吴家寒门以后好难捏,女儿可以三五天回来小住。卢氏听了这句才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只怕沈老太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安慰卢氏的随口一言竟会一语成谶,甚至更为糟糕。
沈灵成婚不到三年,小两口刚刚抱得一个可爱的女儿,那吴生便得了急病匆匆去了。
那吴家人口简单,吴生死后,沈灵的婆婆便跟了小叔子过。不需照顾公婆,沈灵便常常带了女儿吴筱玉回沈府小住,老太太卢氏从此更加疼爱这命运多舛的长女和外孙女,还特意拨了一个独立的院子秋波园给她们居住。
不用说,秋波园的吃食用度都是沈府最好的,又有大群的丫鬟伺候,再加上老太太常年的贴补,这几年在吴家过怕了苦日子的沈灵哪里还愿意回去,渐渐时间一长,便直接在沈府住了下来。
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沈灵倒是比当年发福了不少,此刻正面色红润,一脸喜气地观察着场中各位夫人。
跟在沈灵身后的便是她的独生女吴筱玉,她还是一贯的恬静内秀,也不知是她生就胆小自卑还是什么,沈默云从小见她,人多的时候她都是将头放得低低的。
现如今的吴筱玉长高了不少,却是属于那种珠圆玉润的美人。圆圆的脸配着无辜的大眼,畏畏缩缩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不禁叫人有些心疼怜惜。
另外,老太太卢氏后边还跟了一位头梳双髻,年约七八岁的女童。一身火红的织锦绣花短袄衬得她灵动可爱,慧黠的双眼配上那叫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很难叫人生厌。
那小女孩一上来便对着夏姨娘和汪夫人那边投以甜甜一笑。
沈默云马上反应过来,这孩子应该就是夏姨娘的二女儿,府里的五姑娘,沈默欢。
之前,沈默云已从王福他们口中得知这几年五小姐很得老太太欢心,卢氏更是将她带在身边抚养。现在看她一步不离老太太身侧,看来倒是所言非虚。可见,夏姨娘这几年在府里还真心下了不少功夫。
再后边,便是一水儿的丫鬟了……
沈老太太卢氏带着一脸慈笑到了场中与一众夫人小姐打着招呼,老太太为人热络周到,熟人不少,气氛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感谢各位夫人,小姐们莅临寒舍,这大寒天的还舟车劳顿为我儿庆生,老生实在感激涕零。还望各位夫人小姐们都能吃好玩好,老身便心满意足了!这大冬日的,我老太婆只想一味躲懒,今日这宴席都是由我家姨娘安排,要是有何不周与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多多见谅,多多包涵!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不要怪罪!”
老太太一脸客气,慈祥和蔼的笑脸却也掩饰不了眼里流露的精光。她的开场白便带出了夏姨娘,这话里明里暗里都在示意沈家要扶夏姨娘为女主人的意思。
“不敢!不敢!”
“老太太客气了!”
……
再看夏姨娘,一脸羞答答的媚笑,时不时将头上那支双凤寿果步摇扶了又扶。她这个动作在黄夫人这样心里已经起了鄙夷的宾客们眼里自然显得极为做作而引人反感。不过,在那些听出看出门道而有求于沈家的人来说,这夏姨娘以后便是她们讨好和奉承的新对象了。
一转眼,夏姨娘周围便多了好几位热情的夫人。卢氏示意众人先喝茶用些点心,等沈沐安排好前院客人来给女眷们行个礼便可开席。女眷们便又各自三三两两聊了起来。
老太太去找了现卢国侯夫人,她的嫂子说话。大姑奶奶沈灵则正带着吴筱玉满场的夫人那里一个个的拜见。
是啊!想来,这吴筱玉今年已经及笄了,却还未定下亲。听说,这几年,沈沐和老太太已经反复给介绍了十几个青年才俊,可都被沈灵一口气否了。原因很简单:沈灵看中的都是豪门贵族家的子弟,既要家世好,长相好,还不能有不良嗜好,可这样的贵公子又偏偏看不上孤儿寡母的吴家。做妾吧?沈灵又不甘心。在这挑挑选选中,一拖便拖了好几年……
今日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结交权贵官家的好机会沈灵又怎会错过呢?可怜那吴筱玉被她母亲带得满场飞,只是一味地微笑,行礼,微笑,行礼……
眼看快到午时,想来,宴席马上快要开始,沈默云注意到沈默晴的丫鬟已经悄悄抱了一个礼盒站到了她身后,似乎沈沐也该到时候来过个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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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寿礼
沈沐来得很准时,眼看主厅里的滴漏再有一刻钟就到午时,他儒雅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要说沈默云这个父亲的确有一副好皮囊,眼睛虽细长却没有卢氏的精明和算计,总泛着温和的柔光,叫人心生好感。微微上扬的嘴角总带着浅浅的笑,步伐不急不缓,自有一番从容惬意的气度。
这样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形象基本是叫人过目不忘,而且是极富有欺骗性的。这点只怕沈默云的母亲秦岚最有发言权,多少次,她都是在这个男子的温文尔雅和衣冠楚楚的外表下,上了大当,吃了大亏的。
今日的沈沐格外的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他向卢氏行了一礼后,便抱拳弯腰向场中长辈一一见礼。
夏姨娘一见夫君到了便很自觉地凑了上去,伸出手去整了整沈沐的发冠,同时还不忘眨着媚眼送去几个秋波,嘴角带上一丝妩媚。
这一举动落在场中女眷眼里自然是极为不妥的,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沈沐还在见礼,这夏姨娘的举动便如此这般……轻佻,实在是不堪入目。
“你看看,这夏氏怎么脸皮如此之厚?当着这么多的宾客的面,怎么好意思的?”
“你说这夏家也是名门,大家闺秀举止都要求娴静端庄,怎么他们的女儿会如此轻浮?”
“你们可别忘了,那夏姨娘可不是嫡出!夏家门第再高,可谁知道夏氏的生母是个什么来路?就这教养……哎!倒是可惜了沈大人!”
“算了吧!说不定沈大人就喜欢这样的!你们大概忘了沈大人的原配秦氏了吧?出自金陵名门,才动京城,可听说还是争不过这夏氏,你们看这夏姨娘眼角唇边发散的风情,沈大人哪有半分不喜?”
……
周围夫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调笑不时传进站在角落里的沈默云耳中。
是啊!夏姨娘这是在向众人昭告她的“主权”呢!而他的父亲,一向标榜儒道礼教的沈沐,此时也没有半分的不喜或者不情愿。想想当日在醉月楼,那些男子无论是出生豪门贵族,还是走卒贩夫,又有几个喜欢请贵高冷的?而那些妖娆风情的女子,才是最能留住男子身子和心的吧?
一直乖巧地等在一边的沈默晴此时上前一步在沈沐面前跪了下来:“女儿给父亲祝寿!祝父亲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沈沐哈哈大笑了两声,双手扶起了沈默晴,“好好好!女儿有礼了!我的好女儿果然才貌双全啊!各位,这便是我与夏氏的宝贝女儿沈默晴!晴儿快起来,多谢晴儿吉言,来,给!”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红底金字的大红包塞进了沈默晴手里。
旁边的沈默欢也欢天喜地,一脸天真地给沈沐跪了下来:“欢儿也要给父亲祝寿,恭祝父亲吉祥如意,幸福安康;寿比天高,福比海深;笑口常开,天伦永享!”说着,便趴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沈沐笑得脸上都出褶子了,“好!好!你们都是乖巧的!各位!这是我家的五小姐,我与夏氏的宝贝小女儿,沈默欢,小泼猴便是她!”说着,他同样也从怀里掏了一个大红包递了过去。
沈默欢与沈默晴笑着对视了一眼,上去一人一个手臂挽着沈沐撒娇道:“多谢父亲!”
好一副和乐融融,幸福美满,阖家欢乐的美图!可惜啊!这图只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沈默云眼前已经能浮现半盏茶后夏姨娘他们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了!
兰心悄悄伸过脖子,压低声音到:“姑娘,现在可要上去……”
“再等等!”既然要打击敌人当然要等到敌人最意得志满,沾沾自喜的时候,积蓄力量,全力一击才能大快人心。
沈默云早就猜到沈沐特意从前院过来跑这一趟可绝对不只是来拜见女客的。按照卢氏和夏姨娘他们的心机,这种宾客满堂的好机会怎能不叫沈家姑娘出来大出风头,大展风采?
果然,沈沐佯装着竖起了眉,“红包拿了,贺礼在哪里啊?”
沈默晴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了两个尖尖的虎牙,拍了拍双手。只见她的丫鬟抱上来一个锦盒。
场中众人皆是人精,自然是迎合着主家纷纷要求一窥姑娘们的献礼。
安排女儿家当着宾客的面当众献礼是官家名门默认推销女儿的最好方法,只要安排得当精彩,女儿家轻而易举便能赢得个好名声,在嫁娶上便能占个大便宜。同时,这样的安排对自己的家族名声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此刻,众女眷们当然能看出,今日前院的主角是沈沐,那在后院,沈家二小姐便当仁不让是沈家力捧的主角了。
场中的夫人小姐不由都昂起脖子看了过去,只见沈墨晴聘聘婷婷走到丫头面前接过锦盒,仪态优美的在沈沐面前跪下。
“请父亲笑纳!”
沈沐打开锦盒,拿起了里面的礼物向众人展示了起来。
原来,这竟是一件宝蓝色缂金丝提花锦袍,衣前襟下摆绣了一朵朵团莲,开在那浓墨重彩的宝蓝上,显得格外惹眼与高洁,衣摆和袖口都绣满了金色的孔雀祥纹,显得喜气又高贵。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那团莲的刺绣。在场的女眷大多精于绣工,只一眼,便看出这衣服是用的竟是极为繁复的蜀绣针法。
“这件锦袍是晴儿亲手缝制!针线不平,绣工粗糙,还望父亲不要嫌弃!”沈默晴的言语虽恭敬谦虚,可语调里却是透着几分张扬和得意。
众夫人不由纷纷感叹,怪不得沈家敢叫女儿当众献礼,果然是有备而来。那一团团的青莲又有晕针又有车凝针,逐渐晕开的颜色层层递进,过渡得自然且不露痕迹。
真没想到,沈家二小姐竟有如此精湛的绣工,即使比起宫中绣坊的姑姑们也毫不逊色啊!众夫人不由心里多了几分欢喜,竟都上前了几步,讨论和褒赞起了这绣工。
沈沐看到众夫人如此惊赞自然极为满意,双眼放光又将那锦袍往前举了几分。
“哈哈!真没想到我家晴儿竟如此兰心蕙质,”沈沐边说,便扭头对着夏姨娘笑到:“还是姨娘你教得好啊!你也辛苦了!”
而夏姨娘一脸受宠若惊,微微红脸到:“这孩子,我竟不知道她何时下了如此苦功,竟偷偷学了如此繁复的针法!怪不得,这几月天天躲在房里,也不与欢儿她们顽了,原来竟是在为老爷做衣裳呢!”
“母亲说错了!女儿为父亲祝寿尽孝是分内事!只要能讨父亲一笑,这天下又有何辛苦之事呢?”
沈默晴这一番话直接说道了沈沐的心坎里,直叫他心花怒放,合不拢嘴了。
“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女儿!赏!便将我房里的‘白雪’赏予你了!一会儿去拿吧!”
原本,站于角落的沈默云只是在面带微笑默默看戏:据她所知,沈家女子于针线女工方面极无天赋,她的几个姑奶奶,姐妹甚至堂姐妹包括她在内都是如此。从她记事起,沈府为几个女孩子请来交针线的师傅便没有断过。可惜,天赋这东西可不是光靠勤勉练习便能习得的。因此,要说这锦袍是沈默云所裁制,她还能信个五分,不过那巧夺天工的蜀绣嘛,打死她也不信。
另外,几年不见,她的父亲的演技怎么就一点不见涨呢?拿起那锦袍只瞟了一眼便在胸前比给众夫人观看。您老人家好歹也做戏做足了,拿起来摸一摸,看一看,露出一副惊叹的表情才对啊。这么烂的演技叫自己一眼便看出这“惊喜礼物”明明是早就准备好的嘛。
父亲也是,怎么不学学身边的夏姨娘,惊讶的时候眼珠子瞪得像她头上的东珠子,感动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兔子,激动地时候说话声音抖得像筛子……
不过,这戏看得正起劲,沈沐最后一句话却叫沈默云愣住了……
第二十八章 相认
什么?“白雪”?她的好父亲竟然要将“白雪”留给沈默晴?那可是母亲最心爱的古琴!那可是前朝珍品!那可是上了母亲嫁妆单子指明以后要留给自己陪嫁的古琴!
“阳春白雪”一笛一琴传言是出自同一块璞玉。这玉料产自昆仑,一半为青碧色,一半为纯白色,前朝有名匠人胡某将其按色线仔细剖开,碧色部分制成了长笛,取名“阳春”,雪色部分则与螺钿,牛角一起镶到了老沉香木琴面上,取名“白雪”。
先帝爷登基后,“阳春白雪”便是给她外祖父秦琼从龙之功的赏赐。秦岚出嫁时,“白雪”作为陪嫁便带到了沈家。多年前,秦岚一行人走得匆忙,“白雪”便没能带走,被遗落在了沈家。
几年过去,自己的“白雪”怎么到了沈沐手里,现如今还要被堂而皇之转赠给自己的庶妹呢?
好!真是好样的!
“多谢父亲赏赐!”沈默晴欢天喜地挽着沈沐的样子落在沈默云眼里显得格外讽刺和灼心。
“我也为父亲准备了礼物!”相比之下,天真可爱的沈默欢的贺礼便明显逊色多了,只是一副象征招财纳福,连年有余的《九鱼戏水》图,这幅画明显只是她二姐贺礼的陪衬罢了。
也是,沈默欢才七岁多,还没到要博女儿家名声的时候。
同样,她也从沈沐那里得了一份大大的赏赐。
老太太不甘示弱,也给两个孙女一人赏了一对成色极好的镶金翡翠玉镯。
沈家大房两个庶出的姑娘都得了赏赐和红包,又赢得了众多的称赞和祝福,按道理,沈家人都该感到无比的开怀和荣耀的。
可是没由来的,总有一丝不安和莫名的情愫在空气里流淌?现在,不但是夏姨娘,便连沈沐和老太太卢氏也感觉到了。
人群中总有几位太太小姐的表情不那么好看,或者说是有些讥讽,嘲讽,不平还是什么?更有人时不时的回一下头,看向某一个角落?
沈沐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他面前的人群渐渐往两边分散开来。然后,在一片喜庆的红色的背景里,一抹步履迟疑的纤纤身影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一下子想到了四五年前的夏末,那个红霞满天的清晨,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带着他九岁的女儿向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在丫鬟搀扶下决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马车,也是在一片红色里淡出了他的视线……
面前的女子步调极慢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与闲适,淡紫色的身影格外的瘦弱,眼眸虽低垂可那微微昂着的下巴却彰显着她的骄傲和清贵。
只这一眼,虽然她还没有开口,虽然她还没有看他,虽然她还没有任何表示,可沈沐已经万分确定她是谁了。
这一瞬,厅里竟出奇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着那一抹淡紫走到他的面前,轻轻跪下,用悠扬的声音喊了一声:“父亲!”
场中一部分还不知情的女眷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纷纷猜测起为何这女孩叫沈大人父亲?是沈沐养的外室之后寻上门了?还是某次风月场不慎留下的沧海遗珠?……
沈家众人一听此言当然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女子是沈默云!夏姨娘的脸不可控制的变得铁青,沈默晴则是一脸愤怒和恶毒,老太太卢氏也是目光不善,大姑奶奶沈灵则是一脸好戏正开场,只缺一把瓜子的满脸期待……
只是扫了一眼沈家人,沈默云便确认下来,果然,之前赵四说的没错!沈家人一个都不希望她回家!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叫他们失望了!
此时的沈沐还在怔楞,他又惊又急,正不知如何反应。
夏姨娘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行!沈默云此时回来自己的计划企不是白费了吗?她要做的事那么多,好不容易将下面的步骤一一安排好,这沈默云现在跳出来,她可怎么办?那个赵四呢?带了那么多人去乡下,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那个没用的废物!等他回来定要剥了他的皮!可眼下,还是先将这沈默云的事处理了为上。
“来人!”夏姨娘对着身后一喊,她留在厅的两个婆子便心领神会,快步上了前来。
“哪里来的疯孩子!快将她给我绑了带走!”
“是!”那两个婆子一得命,便小跑上来想要拘了沈默云。
“住手!谁赶动我!”沈默云后退一步,咬着嘴唇,两行珠泪一滚而下,声音也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父亲!我是云儿啊!沈家的嫡长女沈默云啊!父亲!你想要绑了自己的嫡长女吗?”
沈沐当然不想,可是,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夏姨娘这做法是最明智的!
看到了她父亲眼里的犹豫,沈默云心里刚刚升起的对沈沐那一点点父慈女爱立马消失殆尽!
那两个婆子飞身到了沈默云身边,可两人的爪子还没抓到沈默云的袖子,兰心和蕙心两人便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两个丫头此时也是激动万分,她们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万万没想到,沈家人一认出她们小姐,便要上来绑了。即使她们有错在先,即使沈府有种种理由,即使以后误会能澄清,可如果今日沈家嫡长小姐真被府中下人绑了关起来,有了那样的传闻,以后大小姐的声誉怎么办?天知道妇人们以讹传讹,以后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小姐以后还怎么嫁好人家?这个夏姨娘果然歹毒!
兰心蕙心两个丫头如护仔的老母鸡一般挡在了沈默云身前,任由那两个婆子死命拉扯也没有让开一步。
那兰心更是泪流满面叫喊到:“你们眼睛都不好使了吗?老太太!我是兰心啊!是从小跟着在彩云轩服侍的兰心!走开啊你们!你们谁敢动我们大小姐,我便和她拼了!”
“我们姑娘在庄上艰难清苦地守孝了三年回来!你们竟然不认她?……”
沈默云定定地看着她的父亲,真是可惜啊!这十几息的时间过去,她的父亲明明已经认出了她,却还是没有叫停那两个婆子!是啊!自己的将来在沈家利益面前从来什么都不是!
“你俩别说了!”沈默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这些人不想认她,那她只能自证身份了!
“父亲不认女儿,女儿也不怪父亲!是女儿不孝,长得不够引人注目,四年多过去,家里竟连祖母,父亲,姐妹都不识得自己了!不过,不要紧,女儿总是有办法叫长辈们记起的……”
不等沈默云说完,那夏姨娘却是不顾仪态,暴跳如雷地指着门口的两个婆子大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去把那几个疯丫头给我绑下去!快!……”
……
第二十九章 倾诉
站在离沈默云身边的御史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前两步,一把挡在了沈默云面前冲着夏红绸冷笑道:“这位姨娘急什么!沈大人和沈老太太没有发话,你一个姨娘有什么资格当着长辈的面大呼小叫的?听说沈家恪守礼教,教条森严,不曾想原来竟是由姨娘做主的?简直荒谬!”
这几句呵斥真是说进了在场女眷们的心坎里,要知道有资格陪着家里夫君参加同僚家宴的可都是些正牌夫人们,而能当上官家正室的又恰恰几乎都是好人家的嫡女。平常她们最看不惯和腹诽议论最多的便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姨娘和通房,还有那些不知礼数,喜欢上蹿下跳,挑拨是非的庶女们。
可偏偏沈家这个夏姨娘这两样都占齐全了,竟然不知好歹地当着满室宾客的面搞得鸡飞狗跳,那指手画脚,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真真是叫人厌恶至极!
于是,众女眷也不由纷纷交头接耳,指责起了夏姨娘。
而黄夫人此时愿意替沈默云出头,倒也不是黄夫人为人轻信,之前仅仅听了沈默云几句便全盘相信,而全力维护她。
只是,刚刚沈默云叫爹的时候,站在沈默云身侧的她明显看到沈沐那嘴微微一张一滞,差点脱口而出地答应了;反之,如果,这女孩不是沈家的女儿,沈沐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否认,为何还要怔楞,老太太平常的泼辣厉害劲儿又去了哪里?
显然,刚刚这些人都受了惊,还没反应过来,这才叫那夏姨娘抢了先。
另外,之前与那姑娘几番交谈下来,可以看出这绝对是个玲珑剔透,秀外慧中的孩子。这样的姑娘,绝对不会傻到去假冒一个不受宠,在家里又没地位的五品官小姐。难道她不知道一旦叫人识破,她和两个丫鬟的小命都得丢了吗?
一番思量下来,连她这个外人都开始鄙夷起了这些沈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将自己家里如花似玉的嫡长女扔在乡下不闻不问便罢了,此时站在面前却竟然还不想认,也不知道沈沐的原配夫人秦氏此刻在地底下看见此情此景要如何作何感想?
御史黄大人的为人和官品沈沐当然是熟知的,他一看有些愠怒的黄夫人,便一时慌张了起来。
这样的事往小了说,是妇道人家目无尊长,不懂规矩,说大了便是他这个家主纵容妾室胡作非为,不敬尊长,而他更是管教不力,懦弱无能。夏姨娘的事和沈默云的事要是加在一起被黄御史一纸控诉闹上天庭可就更了不得了,原本在圣上面前便不得眼的他必定另外还得再喝一壶。
此外,诸位夫人们也都在议论纷纷,一个弄不好,这事要不了半日便会传个街知巷闻,这叫他往后要如何做人?这叫他以后在朝中还如何抬得起头?
想到这里,沈沐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鞠躬行礼道:“黄夫人息怒!只因我府上的大小姐多年来一直在金陵守孝,前些日子我们府上管家又送了三大车年货过去,云儿她捎来讯息要明年春日才会回京。刚刚我们姨娘一时心急,便以为这姑娘假冒了我们云儿来沈府招摇撞骗,这才口不择言,一时唐突了。还请黄夫人与诸位夫人小姐多多见谅,多多海涵!”
黄夫人摇了摇头,反而转身握住沈默云的手,温言道:“依我看,这姑娘刚刚言她能自证身份,不若咱们便听听她的证言?”
收到黄夫人的力挺,沈默云自然感激涕零,便向身边几个出言支持她的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面相沈沐道:
“三年前夏末,母亲离世后,女儿便把父亲当做了生活中最大的倚靠和支柱,只因当年父亲一句‘三年后的秋天,父亲必会亲自驾着双头马车来接云儿回京’的话,女儿从入秋开始,便日日等,夜夜盼,一直等到了隆冬。可是父亲没来,只是等到了父亲派人让我安心在庄上住着的口讯。
父亲一向为人正直,是个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又怎会轻易对自己的亲身女儿食言呢?女儿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挂怀,竟是日夜不能寐。今年又适逢父亲三十六的大寿,女儿心想父亲如此大好的日子更不可能不接女儿回家团聚,心急之下不由对父亲更为挂怀。最后,女儿便咬牙擅作主张想着借着祝寿的由头进府来看看父亲,看看父亲身体是否安泰?精神可还矍铄?
实在忧心父亲,女儿这才莽撞进了京,又跟着女眷们进了府。
刚刚看到父亲身体康健,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女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本女儿想着一会宴席散了再悄悄回庄上的。
可刚刚,父亲一步步向女儿这里走来,女儿的心再次高高的悬起,以为父亲一眼便从人群里认出了四年多不见的云儿。
女儿惊喜万分,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喉间,一时情起,忍不住向父亲走去,并唤了父亲一声。看到父亲眼里闪过的光芒,女儿以为,……可,可没料到,父亲竟然不愿……”
沈默云的语气自然朴实,既没有不甘,也没有一丝不平,只是动情的轻声诉说,情到深处,滴滴珠泪滑落脸颊,引的众女眷为之心疼,感同身受,不由自主都已经信了这个单薄可怜的姑娘,更有些心软的夫人小姐都暗暗抹起了眼泪。
原来,这姑娘是因为父亲突然食言,担心她父亲出了不测,才千里迢迢回京看一眼父亲。可却没想到,她父亲不但春风得意,一家人和乐融融,竟然和家里人一起不愿认她?这沈府众人也忒过分了,是欺负这孩子没娘没势吗?
而一些明眼人一寻思便明白过来,沈家与夏家关系斐然,沈家又很快要抬夏氏为正房,此时嫡长女回府,这不是摆明了膈应夏氏吗?万一惹了夏家不快,以后只怕有碍于沈沐升迁呀!想通关节的夫人们又一次咬起了耳朵,看向沈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齿与鄙视。
沈默云颤颤巍巍地从身上荷包里抽出了一沓纸,“父亲,我真的是默云啊!你看,这是母亲给我的金陵农庄的地契,这是赵管事带来庄上的年货单子,这是前年您给我回的信。”她特意加重了“前年”两字,事实上,这些年,沈沐只回过她一次信,便是前年这封。
她回京的路上早就设想过回府后的种种可能,这些单据她昨日便已经收在了荷包里。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黄夫人她们接过那一张张纸据,细细翻过,脸色也越来越严肃起来。
“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那父亲和晴妹妹可还记得这个?”她边说,边抚起鬓边的发丝,只见她额头靠近鬓角处露出一道浅浅的长约一寸的疤痕。“这是七岁那年我被晴妹妹推下秋千磕在石块上留下的。当时我留了好多血,可父亲说,妹妹还小,必定不是故意的。父亲可记得?”
沈默晴见到自己的娘当众被人数落,心里已经很是不满,此时一听这话,不由跳起脚来:“沈默云,你胡说!我何时推过你摔下秋千,那次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沈默晴这一言已经等于默认了确有其事,也默认了面前这人的确便是沈默云。
不过,沈默晴说的话只怕不够说服力,不等她说完,沈默云便马上接着抬起了左手手指,“父亲可记得我这食指的伤那里来的?那年冬日下大雪,女儿去给祖母请安,路上一个婆子送来了手炉,可才走了几步,那炉子竟突然裂了,那里面滚烫的炭和热灰便落在女儿的手上……还有,那年夏天园子里,我看见大姑……”
未等沈默云说完,那老太太身边看戏的大姑奶奶沈灵便一扑而上,抱着沈默云哭道:“云儿,你真的是云儿,母亲!二弟!云儿回来了!”
沈灵这一扑,老太太卢氏和沈沐不由一齐舒了一口气,幸亏沈灵去解围,要不,天知道这丫头嘴里还要吐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不过,就刚刚沈默云那几句,沈家后院究竟有多腌臜肮脏已经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第三 十章 祝寿
话说沈家的长辈们,特别是女性长辈,大多都遗传有一个的好本领。
那便是,随时随地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关键是哭笑之间还能收放自如。这本领,在老太太卢氏和几个姑奶奶身上更是被练得炉火纯青。
这不,刚刚还激动地热泪盈眶,哭的梨花带雨的大姑奶奶沈灵,此时早已经破涕为笑,一把拉着沈默云嗔到,“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早点派人送信呢?你爹爹没空,姑母也能去接你呀!你却偏偏要和宾客们一起进府,倒叫我们好一顿吓,还真以为你是个冒充的呢!”
笑话!她如果早些向自己这些血肉至亲们通报行踪,只怕一脚还没跨进京城的地界便得被重新送回乡下,又或者直接将自己关在沈府的某个阴暗小院或京郊某个农庄,以后还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见天日呢?
“母亲,你看云儿的眉眼,下巴,可不就和二弟长得一模一样吗?”沈灵拉着沈默云走近了沈老太太。
卢氏现在也只能按下一肚子的闷火,面带慈祥的微笑着,上前两步,扶起了正在行礼磕头的沈默云,“心肝肉啊!快走近了给祖母好好瞧瞧!哎!这几年辛苦你了!回来便好!祖母也念你念得紧啊,回来便好!”
赵四他们去金陵看住长孙女是她默许的,她就是怕节外生枝。儿子爬到这一步不容易,夏氏能干,又有得力的娘家,夏氏上位是势在必行。而且如今,夏家看中了陈家,想要借陈家之力更进一步,可陈家偏偏与这长孙女有婚约在前,为了巴结夏家,她不得不默许他们以长孙女沈默云病重为由,重新婚配。
为了实现这步计划,他们先派人去金陵看住了沈默云,又邀了陈二公子几次入府与沈默晴“巧遇”,现如今,两家已经说得七七八八,基本能定下取消掉“病重”的沈默云与陈二公子的婚事,将人选改为沈二小姐沈默晴。
卢氏心下不安,悄悄扫眼看向人群中的陈夫人和夏老夫人。
陈夫人的面色很不好看,此时脸上阴云密布,正无处发泄。沈家口中信誓旦旦得了咳疾,性命垂危的大小姐现在正活蹦乱跳站在自己面前,她怎么寻思都有种上当受骗,中了圈套的感觉?
而夏老夫人果然是老姜一片,喜怒完全不露声色,正端坐在一边捧着茶碗,细细小口品着,仿佛这厅里发生的事与她夏家毫无干系。
沈老夫人卢氏只能暗暗叹一口气,没有法子,现在只能先将这大孙女的口封了是上策,其余的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这个道理沈家人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几息功夫而已,沈默云身边便围满了沈家人,正纷纷对她表示思念之情以及对她回归的欢迎之意。
沈老太太卢氏更是声泪俱下,一口一声“心肝肉”地叫着,沈默云听着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而面上却只能跟着一起配戏。
沈沐则一脸愧疚,迈着迟疑的步伐配上颤抖的双唇,慢慢走向沈默云。他的表演还是很到位的,眼神里既有一丝不可思议,也有一丝欣喜,带着些懊恼和惭愧,演绎着一个后知后觉的糊涂父亲。
如果此景发生在一盏茶之前,真心欢迎自己的父亲和慈爱的祖母这般的真情实意,沈默云必定会心怀感激,满心欢喜的重新接纳这个父亲和这个家。
可惜,经历了刚刚的残酷和冷漠之后,为了封住自己口而突然出现的这种热情和晚来的这般愧疚是沈默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云儿,真的是你!刚刚为父糊涂了!其实父亲在第一眼看见你后,已经有大半的把握确认是云儿你了!只是,为父惭愧,在那夏氏的胡言乱语后,为父竟然犹豫了。为父错了,该罚!云儿不会怪爹爹吧?”
哼!这个父亲还真是没担当!这种时候,竟然毫不迟疑便把责任推到了夏姨娘身上?的确,这样的父亲,怎么配得上自己的母亲全身心去爱?
“父亲大人说什么呢?父亲是个做大事的,哪里会有那么多精力和心思放在后院内宅上,这几年,云儿长大了许多,面貌也变了,父亲认不出也是自然的!
这次都是云儿的错,冒冒然进京,叫父亲丢了面子,叫祖母担心!叫各位夫人小姐看了笑话!云儿求父亲祖母责罚!”
说着,沈默云想都不想便在众人面前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做戏嘛,在这些戏子泰斗面前,她便不客气地现学现卖了。
先将父亲不拘小节夸一遍,再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此情此景,加上沈默云之前的一番声泪控诉,哪里还有人真的舍得去责罚这个可怜又惹人心疼的小姑娘呢。
果然,沈沐和沈老太太异口同声地免了她的责罚。
沈默云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现在这种宾客满堂的好机会,她如果不先把握了机会,先开口求罚,一会儿宴席散了,鬼知道这些家人会怎么收拾她?
现在,众目睽睽下,大伙儿都听到了沈家对她既往不咎的处置,晚些时候如果还有人要为此事责罚她,为难她,那便真是得了失心疯,不要脸面了。
所以,至少,这一劫她是平安渡过了。
这边响头刚刚磕完,那边众人便纷纷上前去搀扶她。
沈默云却一一拒绝了:“多谢各位长辈宽容慈悲!今日父亲大寿,容云儿再嗑三个头给父亲祝寿:女儿愿父亲福气东来,鸿运通天!鹏程得志,花盛续登高!”
恭恭敬敬磕完头,沈默云点头对着蕙心点头一示意,只见那丫头便呈上了一个长条乌木匣子。
这便是沈默云之前准备的那幅“福禄千寿图”。
沈沐当着众人的将图慢慢展开,只看见前面的几位夫人都面露惊叹,连连叫好!他不由低了头也仔细看了起来:成百上千的寿字大小不一,字体风格迥异,经过密密麻麻的布局和排列后,竟然拼接成了笔走游龙,刚柔并济的“福禄双全”四个字!
众人夫人此时对这沈小姐是最最好奇之时,便纷纷围上来想要一窥。
“父亲!女儿这幅字取名为:福禄千寿。它是由九百九十六个‘寿’字组成了‘福禄双全’四个字,因而加起来一共为一千个字。母亲孝期一过,女儿便开始设计构思,经过好几月时间,女儿不才,终于赶在了父亲寿期献上此礼,恭祝父亲福禄双全,寿比南山!”
沈沐一向自诩文人雅士,一看这幅字不禁也双眼放光,不由叹为观止。
这字远远一看,这“福禄双全”四个字均为铁画银钩,矫若惊龙,大有龙跳虎卧,横扫千军的意思。可拿近了仔细观察,挑出任意一个字来单看,哪个不是笔精墨妙,哪个不是笔走龙蛇,经过了巧思和设计的?
此刻的沈沐不禁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很自然的高看了几分,没想到,这丫头在乡下日日抄经,竟然练就了这样的本事,倒叫他刮目相看了!
这一番功夫绝对要耗费好几个月,沈默云的马屁又拍得极好,沈沐此时此刻真真是极其享受诸位夫人的恭维和羡慕。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畅快淋漓的自豪感竟是来源于自己厌恶的长女,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有才,还不是全源于他这个满腹经纶,才华卓著的爹?此时的沈沐,已经洋洋得意早已经忘了自己一刻钟前还不愿认这个女儿。
卢氏仔细看了眼那字,现在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正在考虑和算计今日的得与失……
夏姨娘脸色惨白,半个时辰前的春风得意早就烟消云散,她身旁的沈默欢紧紧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沈默晴眼里的厌恶和愤恨已经越来越浓,她处心积虑设计的献礼,设计的万众瞩目却被这个悄无声息的长姐轻而易举的夺走了,这要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不过,沈默云不知道的是诸位夫人惊赞和追捧这幅字竟是有原因的,她更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幅字,她沈家大小姐沈默云的名号在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是那最最庄严肃穆的皇城宫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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