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沸腾之海(七)
夜幕降临。
炮声渐渐沉寂下来。
“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的舰体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围拢过来的的中国战舰打开了探照灯搜索幸存者,火焰与灯光在这沉沉黑夜同样地刺眼。
2o时2o分,这艘排水量不过46oo吨的近岸海防舰沉入了明显不适合它航行的广阔大洋,然而直到沉没前的一刹那,最后没入水中的前主桅桅顶上仍悬挂着一面在探照灯强光下若飘若垂的圣安德烈旗。
第四战队的驱逐舰最终救起了78名“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的舰员,但始终没有找到第2支队司令官涅鲍加托夫少将和“乌”舰舰长伯里姆克上校。
“就这么结束了吗?”萨镇冰意犹未尽。
“结束吧,对方的主力已经被歼灭了,接下来的扫尾工作交给侦察警戒队好了,传令,各战队收拢成作战队形,以第二战队押送俘虏舰,全队北上返航。”林泰曾话音未落,忽然旗舰“瑞祥”号上爆出山呼海啸的“万岁”声,远近各舰闻声而起,“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林泰曾严肃地转向萨镇冰:“忘了一件事。”
“什么?”
“该是开饭的时候了。”
“晚饭加夜宵,非得加菜不可。”
“就这么定了,全体双份甲等配给……”
且说俄第二编队的巡洋舰部队在白天的战斗中一度与联军第三战队的16艘轻巡洋舰打得不可开交,入夜之前,俄第二编队的老式装甲巡洋舰“得米特里•;顿斯基”号和轻巡洋舰“阿芙乐”号被击沉,另外还损失了2艘驱逐舰,其余各舰多有创伤。第二编队指挥官恩克维斯特少将绝望之下不顾麾下军官反对,率领旗舰“奥列格”号及另外一艘大型巡洋舰“光明”号外加3艘驱逐舰加突围,趁着夜暗掉头向南行驶,于次日傍晚抵达35o海里外的新加坡,随即被英国当局以中立为名扣留,直到战争结束。第二编队中受损最轻的“绿宝石”号因为与旗舰失去联系,被迫单独向北突围,次日一早与前来接应的法国舰队汇合,得知俄舰队主力覆灭的消息后,法国人当即翻脸,遵循战争中立法则扣押了“绿宝石”号。第二编队中受创最严重的“伏拉季米尔•;蒙诺马赫”在得知第一编队各舰已投降之后亦步其后尘,由于该舰操舵装置故障,第三战队司令官廖胜真准将命轻巡3战队的“雾雨”号将其拖曳回国,接近午夜时该舰突然翻覆,“雾雨”号果断砍断拖曳钢缆,放任这件22年前下水的老古董成为水藻鱼虾的乐园。
先前作为第一编队前卫的2艘轻巡洋舰“珍珠”号和“金刚石”号在开战伊始就被联军严整强大的阵势所震骇,两舰不约而同地趁乱突围,以最大航向东北开去,最终抵达了11oo海里外的菲律宾马尼拉港,并在那里被扣押到战争结束。
此外,曾一度脱离第二编队前去援救第一编队落水官兵的3艘驱逐舰“狂暴”号、“敏感”号和“热烈”号在第一编队残余主力舰投降时一并被俘。
战斗开始前奉罗热斯特文斯基之命往东北方向执行诱敌任务的4艘辅助巡洋舰入夜前即被侦察警戒队的轻巡7战队现,在4艘各配备2门21o毫米主炮和多达6门15o毫米射炮的风字号巡洋舰面前,由商船改装且仅配备2到4门152毫米炮和一堆杂七杂八射炮的俄国辅助巡洋舰自然难以有所作为,“第聂河”号被打成蜂窝,烧得一塌糊涂,“里昂河”号、“库班河”号和“捷列克河”号见势不妙,相继降旗投降。
不到12小时里,第二太平洋舰队几乎全军覆灭。
驶出新加坡海峡的4o艘俄**舰中,8艘战列舰沉没7艘、1艘被俘;5艘装甲巡洋舰沉没4艘、1艘被俘;3艘装甲海防舰沉没1艘、2艘被俘;2艘大型巡洋舰之后被扣留;4艘轻巡洋舰中沉没1艘,3艘被扣;8艘驱逐舰中沉没2艘、被俘和被扣各3艘;1o艘辅助舰沉没4艘,被俘6艘。总计沉没19艘,被俘13艘,被中立国扣留8艘,吨位损失过2o万吨!人员方面包括正副舰队司令在内的6172人战死,负伤和被俘9ooo余人。
与俄军毁灭性的损失相比,联军参战的6艘战列舰总共才被命中37次,各舰损伤极轻微;1o艘装甲巡洋舰中仅“杭州”号和“吹云”号中度损伤,另2艘轻伤;16艘轻巡洋舰有2艘中度损伤,轻伤3艘;驱逐舰损伤若干。人员方面战死63人,伤287人,不及俄军的3%!
“从来没有人创造过如此辉煌的战绩,仅仅一个下午,以3oo人伤亡的代价,消灭了过2o万吨的战舰,而我们在整个太平洋地区的全部战舰加起来还不到5万吨!这意味着什么呢?过6o万吨的军舰,显然已经领先于欧美各国的海军技术,加上大量富有实战经验的官兵,此时此刻,东亚联盟的海上力量已经远远越了英法美三国在太平洋的全部海上实力,远东的平衡完全被打破了!以中国为的东亚联盟在摧毁俄国、夺取西伯利亚东部之后,将拥有更为充足的资源来争夺海上霸权,而大海是属于谁的?难道不是属于我们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吗?醒醒吧,睡梦中的约翰牛,我们正用我们的英镑和重型轧钢机来谋杀我们自己……中国是一只正在育的长须鲸,待它慢慢长大,它那庞大的身躯将会吞噬一切,想比之下,俄罗斯不过是一只牙齿濒临脱落的老鲨鱼而已……”
在得知双方具体损失的数据后,“瑞仙”号上的英**事观察员斯汀诺少校在他的日记里写下了这段令他的部分同胞们如梦初醒的话。
5天后,当广州湾的上千艘民船披红带绿敲锣打鼓喜迎押送着13艘被俘俄舰返航的联合舰队主力队时,伦敦郊外某座古堡的地下室里,三个与现实隔离了许久的中国人正以各自的方式排遣无聊的时光。
前6军上将兼死刑犯武定国还在对着墙壁排练他的演说,然而除了身边的一个精神病人外加一个准精神病人,一个月来还未有过更多的听众。
前6军上将马成武从来不认为自己疯了,他每天起床以后往往先要默念一百遍“刘云该死”,要么就是在纸上写出譬如“刘云”、“杨正金”、“钟夏火”、“文易”、“张志高”之类帝国高官大员的名字,再用红笔画上大大的叉,不停的画,不停的叉,直到整张纸全被墨水浸透……
前6军中将陈星云似乎迷上了写作,每天都要向看守索要几大叠稿纸和一两瓶墨水,吃饭睡觉之外,就只剩下写、写、写,写满字的稿纸在墙角堆了半张床的面积,还不许别人看,某天武定国趁着他熟睡,点起蜡烛一看,全都是抄写下来的《法华经》!
七八米见方、潮湿阴冷的石砌房间,床、桌子和椅子各三件,一个小衣柜,两盏昏暗的电灯,一本英文的《圣经》和一本陈星云从家里带出来的《法华经》,三枝自来水钢笔,两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毛笔,一大堆废纸,这就是三个囚犯当前拥有的一切。
“……总之,只有彻底铲除以刘云为的军阀集团,中国才能走上对外和平之路……”
武定国表情夸张地捏紧拳头,正要放出余下的屁时,门开了,慷慨激昂嘎然而止。
马成武还在埋头画叉叉,陈星云还在埋头抄书。
来者是负责料理他们生活的马克,一个瘦长无须的年轻人,总穿着一身惹人厌的黑色西服,此时马克手上正捧着一叠整齐的衣物。
“先生们,请换上这些衣服,有人要见你们。”
“是詹姆斯相吗?”武定国激动起来,登上英国国土已经十来天了,过着毫无自由的监禁生活,认为肯定会得到相的接见所以才坚持了下来,否则早就带着那两个身怀非人绝技的同志杀出去了,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谁规定了非要投靠英国人不可呢?不对,不是投靠,是合作,自己都无法明确这一点的话,必然一开始就沦落为他人的奴仆,成为完全被他人玩弄的棋子……
“请快一点,五分钟后我来接你们。”毫无表情的马克放下衣服,出去后还不忘响亮地锁上门。
“听见了吗?詹姆斯相要见我们了,他终于决定见我们了!这个家伙,他动作再慢一点的话就该他自己后悔了,哈哈哈……”武定国得意地穿上马克送来的做工考究的燕尾服,还摆出了几个排练已久的演说动作,整装完毕,回头一看,马成武还在埋头画叉叉,陈星云还在埋头抄书。
“你们还在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陈星云却缓缓抬起头,平静得可笑地望着他,口中吟道:
祗园精舍钟声响,
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
盛者必衰若沧桑。
骄奢之人不长久,
好似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殄灭,
恰似风前尘土扬。
接着又说:“我欲念横流,心魔作祟,才有如此屈辱下场,将来事情败露,我必然千秋万世背负汉奸骂名,仔细想来,荣华富贵又有何用,一切权势财富死后都恰似风前尘土,所以我还是出家吧。”
武定国楞楞地看着他,三秒钟后,他走上前,揪住陈星云的衣领,使出平生所学一通暴打……
第一百四十章 时代(一)
梦,忆,清晰得不真实。
那个时候,16岁,高中生,白上衣,红领结,蓝灰格子裙。
放学,一个人回家,下了公车,要步行2o分钟,经过一段安静得诡异的巷路才能到家,曾是上校团长的爸爸失踪以后,全家就被赶出了家属区,爷爷奶奶还有外婆,加上自己,做中学老师的妈妈一个人要养四个人。
巷路不算窄,可以并行两辆轿车,旁边是待拆的旧楼,路上没什么人。
红色的。
耀眼的红色法拉利,两个衣着夸张的年轻男子,一个长,一个板寸。
“小姐,一起兜风吧。”
不理。
“还不好意思呢,知道我是谁吗?”
不想知道,不理。
“我知道你是谁,刘千桦,19中的校花,谁也不鸟的冷美人,这次就赏个脸嘛,看在我们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长男炫耀般地拍了一下法拉利的车门。
不理不理,加快脚步。
“听说你妈正在评职称,我爸刚好是教育局的,你陪我们去逛一下,回头我让我爸帮帮忙,怎么样?”
垃圾,滚远点——大步跑了起来,可是背包好重。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行动代替了语言,反正目的一致。
一只手按住肩膀,一只手捂住嘴,紧接着一对粗壮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腰,挣扎,无用,然后是胶布和手铐,黑暗闷热的后备厢,挣扎,无用,眼泪,无意义。
黑暗刹那间毁散,灯光刺眼,两个、三个,一共五个男人的脸,笑,什么样的笑?重要吗?
七手八脚,抬出后备厢,麻袋般地甩在床垫上,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机油味,看清楚了,一个车库,电视上那种有钱人的大车库。
男人们开始动手,有人扯衣服,有人掀裙子,有人拿着dV拍,挣扎,无用,眼泪,无意义。
嘴上的胶布撕掉了,腕上的手铐解开了,自由不等于不被束缚。
哭叫,狼一般,这声音却令对方更兴奋,笑,笑得更开心,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七手八脚,衣服被剥光,**裸,光溜溜——挣扎,撕咬,脸上挨了几巴掌,牙齿咬破了嘴唇,满嘴的血腥味。
“应该是处的吧。”
“打赌吗?”
“调查过了,绝对是处的。”
“谁先来?”
七嘴八舌,决定了先后次序,三个人按住,一个人拍dV,一丝不挂的板寸头先在面前跪了下来,紧闭的双腿一下子被扳开了。
撕心的疼痛,视线模糊,力量耗尽,意志崩溃,干脆,就当是死了吧,于是放弃了挣扎,放任大脑陷入空白,放纵身体任人摆布。
结束的时候,板寸头丢下一叠钞票。
“这里有五千块,不想怀孕的话,顺便把药也买了。”
长男跟着又丢下一叠。
“19中的校花,不至于这么便宜吧,果然还是处的,再赏你两千好了,你自己出去卖的话,初夜能搞到三千就不错了,人家还会想办法检查你是不是搞假,哈哈,碰到我们算你赚大了。”
板寸头又得意地晃了一下手中的dV。
“还有,今天的事情你敢露出去的话,不但这里面的东西会传到你学校和家里,你全家都不得好过,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家是公安局的,他们家是法院的,他们家是检察院的,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你们家绝对惹不起的后台,你一个叛国贼的女儿,能让我们玩是你的福气。自己起来穿衣服,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找去别处找乐子,顺便把你送到市中心。乖哦,别干傻事,想死的话是你自己的事,人生应该尽情享受,还是好好活着吧,我们哥们心情好的话还会来照顾你的,哈哈哈哈……”
笑完了。
哭完了。
下一个场景,霓虹闪烁的繁华街头,一个人走,歪歪扭扭的走,路人的目光,异样,可怖。
不敢看任何人,不敢出任何声音——虽然疼得厉害。
不敢打的,不敢坐公车,不敢打电话回家。
不敢报警,也不相信警察——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有太多的传言,也曾亲耳听到当事人哭诉然后亲眼看到她从十四楼跳下……这个世界的权势钱势早已无可撼动。
这个世界……权势钱势者的美丽新世界……
街头大屏幕上正襟危坐的女主播一本正经地播送着新闻:“31年一季度全国治安形势良好,刑事案件爆率比去年同期下降百分之……”
不能死。自己是妈妈仅存的希望,阿珍的妈妈至少还有老公可以陪伴。
书包里除了沉重的书,还有更沉重的七千块钱——比妈妈三个月的工资还多。
走不动了。
“要帮忙吗?”
男人,又是男人!
胆怯地后退,却看清了男人身上的橄榄绿军服和肩头的少校军衔,心里稍稍安定。
“是你。”
军官惊讶。
“你是?”
有些面熟,对了,是爸爸的一个老部下……
红色呼啸而过。
光,绣着牡丹团凤的红地锦帐,意识在恍惚中渐醒。
对了,现在是19o4年,是被爸爸他们创造的的泛平行宇宙分支历史时空,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武威公爵家的大小姐——离奇而非现实的现实。
八年了,时间丝毫无法模糊这一段记忆,即便刻意想要抹灭,依旧如瘟疫般反复以梦境的形式清晰地重现。
总归,还是活下来了。
“小姐,醒了吗?”贴身侍女小凌的声音。
已经确认脱离梦境的千桦坐起来拢了拢头,一脸不快:“怎么没敲门?”
“对不起小姐,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门没关紧,老爷又催得紧,所以我就……”小凌一脸惶恐。
“算了,老爷叫我什么事?”千桦懒得追究。
“您忘了,今天是飞凤女大开学的日子,老爷要亲自送小姐去学校呢。”
“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马上就来——把门关好。”厌烦的口气。
为什么还要去上大学呢?
因为暂时不知道要做什么。
随时都可以退学,随时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爸爸是这样承诺了,可是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报复,报复他,毁掉他的一切,为什么不呢?
如果不是他恨心抛弃妻女,自己又怎么会有那一段抹不去的记忆?如果那时候自己是上校以至大校、少将的女儿,那些垃圾还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下手吗?
所以他本身就是垃圾。
最想要的,就是眼看着他悲惨的死去……众叛亲离,万夫所指,人所不齿……然后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附在耳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布置的。
在此之前,需要先获得力量,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切美梦都只不过是梦而已。
一刻钟后,身穿淡灰上衫深蓝中裙的飞凤女子大学校服的千桦来到餐厅,一家人早已在中式圆餐桌前坐定。
“千桦,快过来坐。”
那个老人在招手,头已经斑白,每一寸皮肤都透出衰朽的气息,只不过十四年的时光,51岁的人,变得死相横溢,武威公爵的名号丝毫卫护不了他日渐恶化的健康。
“姐姐好漂亮。”已经由家中大哥降格为二弟的刘平可不在乎别人议论他嘴甜。
三妹刘玉春马上射来一束妒忌的目光。
四弟刘凡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咬着三明治。
这三个弟妹的生母是一个名字叫宁春的满族女人,平时千桦叫她宁阿姨,此时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千桦。
“笑什么,不知所谓……”千桦心里嘀咕着,在刘云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待千桦坐定,刘云得意洋洋地宣布:“今天是好日子啊,昨天半夜的时候条约如愿签订了,153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终于夺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千桦注意到父亲眼里满是血丝,昨夜一定又通宵不眠了。
“153万平方公里有多大啊。”刘玉春眨巴着她那13岁的水灵眼睛。
“四个日本还多吧。”刘平随口应道。
“那日本有多大啊。”刘玉春追问。
“傻,自己看地图去。”刘平做鄙视状。
“这么重要的日子,父亲一定有很多活动要参加吧,我自己去学校报到好了。”千桦淡淡说道。
“晚上宫内有宴会,我们全家都要去,在此之前没我什么事,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啊——说好了要陪你去的,吃完早餐就出吧。”
父亲的关爱是真切的,只是……太迟了。
七时三十分,武威公爵府的大门缓缓打开,载着刘家父女的黑色王虎轿车乍一出门就被迫停下了。
门前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一见到刘云的轿车就七嘴八舌地喧哗起来,寥寥十几名警卫哪里挡得住激动的人群,刘云只得走下车,向众人挥手致意,人群方才安静下来。
一名头缚上书“诛灭英美”血字的白布条的青年人挺身向前,双手抱拳道:“我等今晨听闻条约签订之事,特来向武威公情愿。”
“条约既已签订,国土亦已收回,诸位还要请什么愿呢?”
举目望去,似乎是早有准备,人群中满是大大小小的旗子横幅,有的写着“英美夺我赤塔之地,我夺英美印太二洋”,有的写着“将士浴血之地,怎可举手奉还”,诸如此类。
刘云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章 时代(二)
“……请愿的人群包围了国会堂、相官邸、外相官邸、武威公私邸、致德公私邸等地,之后数万人参与了官街上的游行,下午一时起,部分激进分子与维持秩序的警察生了冲突,随即演化为打砸烧抢的暴乱,不得不派出机动队予以镇压,暴乱直到下午六时左右才基本平息,小规模的骚乱则持续到午夜……根据今晨警事厅的报告,昨日共逮捕293名激进分子,混乱中有5oo多人负伤,其中包括77名警察,另有3oo多间店铺被洗劫,国会堂、相官邸、外相官邸等建筑不同程度受损……”
内政大臣莫宁正在向内阁通报9月5日京师骚乱事件的情况,他身后的落地大玻璃窗只剩下了窗框——这要归功于暴乱分子手中的大弹弓。
“显然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治安案件,”末了,莫宁总结道,“有组织,有预谋……一定有人事先把我们的谈判底线泄露了出去,昨天早上五点我们才通知了报社加印号外,七点半就有民众聚集游行,演说稿、血书、横幅、弹弓一应俱全,京内的各种极端团体以至黑社会帮会全都有份,如果不是事先有人组织预谋,不可能动员得如此之快,我已命国安厅彻查此事,一有情况我将随时通报内阁……”
橡木会议桌的一端,总理大臣张志高紧锁眉头,紧盯着面前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全是昨天参与暴乱的极端团体和帮会:
1、铁血国民行动联盟(铁血联):光兴二年(1897)年由涉及光兴丁案而被迫退役的前海军6战1团1营少校营长江治创建,主旨为反满、兴汉、攘夷和军国主义,在天津、上海、广州、武昌皆有分部,其主席江治两度参选京师众议员未果,内政部亦拒绝承认其组织之合法政党身份,至对俄战前该组织已有正式成员5ooo名以上。成员以退役军人和学生为主,行事间于合法非法之间,定性为准政治性组织。
2、青年报国行动会(青行会):光兴五年(19oo)年由前众议员韩新火创建,主旨为天下中华,主张由中华帝国统一全世界,反对此主张之人皆国贼,会员可起而围攻之……由于涉及多起治安案件,主席韩新火三度入狱,即便如此,该组织仍展迅,在天津、上海设有分部,至战前已拥有正式成员3ooo多名。成员以社会闲杂人员、失业工人为多,行事偏向于非法手段,定性为准黑社会组织。
3、千手会:创建于光绪十八年(1892年),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在京的黑社会组织,其间多次被取缔又多次重组,势力却日渐增长,自光兴五年(19oo年)由前6军上尉马浪原第五次重组以来,逐步呈现政治性,提出了“征服地球,三分种族,黄种为为主,黑种为次为仆,白种最贱为奴”的极端主张。成员来源十分庞杂,以失业工人、退伍军人及各种社会闲杂人员为主,行事逐渐向合法方面靠拢,可定性为准黑社会组织……
……
“右翼极端分子的总爆吗?”张志高苦笑,“无论如何,这此事件总归是部分民意的激烈体现吧,反对放弃赔款和赤塔的议员也不在少数,朝野的压力都很大,但是条约既然已经国会批准而签署,政府就不能因少数人的压力而失信于世界,从赤塔撤军的计划应尽快开始制订。”
众阁僚大多点头称是,莫宁却忧心忡忡:“骚乱虽然暂时被镇压下去,但民众的不满无法立即消除,很难保证类似的事件不会重演,这种时候理应请出最有威望者来安抚人心。”
“最有威望者……难道说……”张志高一点即通。
“请武威公出来组阁吧,只有他能平息当前的事态。”莫宁并不打算顾及现任总理大臣的心情。
“仔细想来,也没有别人可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和威慑力了,致德公虽然在政界财界的主流方面影响甚大,却是极右势力的死敌,如果请致德公出来的话只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当前的状况,非要武威公亲自出马不可。”文教大臣罗素兰接道。
“如果由武威公组阁的话,军方的态度就不是问题了。”国防大臣杨正金言简意赅。
“也就是说,要我辞职?”张志高环顾左右,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罗素兰也没有投来支持的目光。
“武威公可以组阁,但上台之前应解除现役,以维护军人不得干政之宪法原则。”司法大臣、保皇党总裁康有为冷不防说道。
对于康有为的提议,阁僚中无一人反对,即便是武威公刘云最亲近的嫡系大将杨正金也没有开口。
末了,张志高只好表态:“鉴于形势至此,本人绝无贪恋权位之念,只可让贤以安民心,本人将立即向皇上提出辞呈,同时向皇上推荐武威公为接任总理大臣,无论下届内阁组成情况如何,望诸位继续秉持公义,为国为民竭尽全力。”
没有更多的选择,维持了近九个月的第一次张志高内阁于19o4年9月1o日正式倒台,此前一天,武威公爵、6军元帅刘云宣布解除现役并将接受参议院提名出任总理大臣。9月1o日,帝国参议院正式向光兴皇帝提交了总理大臣候选人名单,其中包括致德公爵文易、武威公爵刘云和帝国众院议长黄林宏,皇帝当即决定由刘云出任临时总理大臣并组阁,是为第二次刘云内阁。两日后,全国各大报纸以头版头条刊登了新内阁名单:
总理大臣——武威公爵、预备役6军元帅刘云
内政大臣——预备役6军大将杨正金(由国防大臣转任)
国防大臣——原总参谋长、现役6军上将胡克
外交大臣——原驻德公使、男爵陈嗣广
财政大臣——子爵韩浪(留任)
工商大臣——苏鲁两省商会会长、男爵张謇
科技大臣——原国防部兵工厅厅长、预备役6军中将何新
交通大臣——伯爵牛金(由工商大臣转任)
文教大臣——子爵罗素兰(留任)
农林大臣——子爵田正宏(留任)
卫生大臣——康有为(由司法大臣转任)
司法大臣——孙文(由卫生大臣转任)
“我郑重声明,我定当忠于帝国,切实执行总理职责,竭尽全力贯彻、保护和捍卫帝国宪法。”
面对挤在国会堂两院大厅内的皇帝、王公贵族、两院议员、新闻记者和民间团体代表,身着燕尾服的刘云强打精神,右手把着赤底金龙国旗,左手按着《帝国宪法》,庄重地背出了宪法第三条第一款第四节规定的就任誓词。
接下来是皇帝向新任临时总理大臣授予印绶、两院议长表祝辞、新相新闻布会以及与民间团体代表的见面会,忙完一整个白天后,眼眶浮肿的刘云又不得不在官邸的就任宴会上以翩翩绅士的姿态应酬各界名流,惟一能令他略微消减疲惫的,就是他终于有机会在这仅次于皇室宴会的高级社交场合把几个月前刚回到自己身边的长女刘千桦介绍给形形色色的上流人物——父亲的爱与虚荣心!
一身桃色洋裙的千桦吸引了在场所有健康男性的目光,刘云挽着女儿,兴高采烈地向千桦一一介绍:“这位就是新任工商大臣张謇男爵,他可是当今中国第一大财主啊……”
“你钟夏火叔叔就不用多说了,现在他是大将、总参谋长,面子挺大的,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闹着要坐他脖子上了……”
“这位是新任外交大臣陈嗣广男爵,会六国语言,先后做过驻荷比意法英俄德七国的公使,旁边这位是其末弟陈嗣宁,飞凤女大外语系讲师,也许你们见过……”
“这位是皇上的胞弟,醇亲王殿下,很年轻吧,比你还小3岁……”
“这位是众院议长兼帝国总商会会长黄林宏黄老先生,祖籍广西桂林,还是我们老乡呢,这位是黄院长的次子黄浩,帝大历史系讲师,都是年轻人,有机会多交流交流……”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许魂少将,报纸上写了他不少好话,今年不过33岁,自三年前丧妻后就一直没有再娶……”
“这位是金融界名流卢住元先生,这次战争期间他个人就认购了上亿元的国债,因此获得政府的金质麒麟勋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吧,其实卢先生近十年来都是单身……”
千桦一反常态,对每个人都报以雍容的微笑,这令刘云更为得意——还有什么比女儿的笑容更宝贵呢?
之所以要刻意强调某些年轻名流的婚姻状况,也包含着让24岁的女儿在这些“精英男人”中挑捡一下的打算,刘云并不打算插手女儿的婚事,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尚未完全将14年前的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与身边这个光华四射的绝色女子统一起来。
时间的错乱往往会导致记忆的错乱、衍射、裂变……
人群中忽然晃出了致德公爵文易的身影——一个与比刘云还要死相纵横的老人。
第一百四十章 时代(三)
没有握手,没有寒暄,刘云和文易在互相信任时是毫无遮拦的。
“闹事的人暂时平静下来了。”文易说话前先向公爵大小姐点了点头。
刘云示意女儿可以单独到人群中逛逛,千桦微笑着离开了。
“暂时而已。”刘云不经意地摇晃着杯中鲜血般绚丽的红酒。
“他们在听其言观其行,看看你是向着哪一边。”
“我才不管是哪一边,谁敢捣乱我就让谁好看。”
“所以我们推你出来收拾局面,辛苦了。”文易举杯道。
水晶玻璃的清脆撞击声。
“都是我该做的。”
“对了,处理那些家伙的时候,尽可能不要动用鹰狼队和虎豹营,在法律范围内解决就可以了,不择手段处置对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可是打算做一个好总理的,”刘云笑道,“临时总理。”
“临时而已吗?”
“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次让我出来扮黑脸,一方面可以压制极端分子,一方面也有保护张志高的意思,不想脏了他的手吧,他可是你心目中的接班人啊。”
“怎么,嫌自己的手脏了?”文易做狞笑状。
刘云笑而不答。
“还有比手脏更严重的事啊,”文易马上换了个调调,“经过这次战争,欧洲似乎有了联合的倾向,如果没有欧洲四国银行团在背后撑腰,流血星期日事件之后,俄国早就崩溃了。”
19o4年6月26日,星期日,时逢俄第二太平洋舰队覆灭不久,圣彼得堡十余万市民走上街头向沙皇请愿,提出赐予国民完全政治权力、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结束亚俄战争等要求,人群行进到冬宫广场时,卫兵先是鸣枪警告,人群由于过于拥挤而无法止步,卫兵遂擅自向不断前进的人群开枪,混乱的民众互相拥挤践踏,事后清点,共有2oo多人死亡,伤者不下千名,这就是著名的“流血星期日事件”。事后俄国在国际舆论方面陷入极大被动,其在法国售的国债一时无人问津,欧洲各大银行也暂停了对俄国的贷款业务,俄国财政因此而陷入绝境,与此同时,国内频繁生游行、罢工和民族起义,派去镇压的军队或逃亡或倒戈,帝国濒临崩溃边缘。然而一周之后,由法国银行家牵头,连同德、荷、比三国的几家大银行,组成了欧洲四国银行团,专理对俄贷款事宜,随即又宣布向俄国提供一笔1o亿法郎(约4ooo万英镑)的巨额贷款,此举对沙皇和他的帝国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随着贷款的落实,俄政府一方面与东亚联盟媾和,一方面调动驻扎在俄德边界的精锐部队镇压东欧和芬兰的民族起义,同时还向民众许诺在战争结束后实行君主立宪制度,这才勉强维持下来。时至今日,《纽约和约》虽已签定,亚俄战争名义上亦告结束,芬兰、波兰、高加索等地民族起义的烽火却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各地的革命风潮一浪高过一浪,沙皇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到头。
以上情形,也给国内的极端分子提供了攻击政府的理由,不少人认为,趁着俄国内乱之时,夺其更多土地亦无不可,政府不但没有抓住机会挥兵大进,反而同意媾和,甚至还放弃了将士浴血夺来的赤塔等地,实为卖国之举,群情激愤之下,这才惹出了9月5日的京师大骚乱。
刘云对以上情况自有清醒的认识。
欧6式的盛大宴会还在继续,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里没有呼啸的炮弹、残缺的肢体、浸血的焦土和呻吟的伤兵,战争结束了,现在是和平时代,值得消遣的和平时代。
“你家大小姐今天很有精神嘛。”文易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
“是啊,几个月来就今天笑得最多了……”刘云脸上写满了欣慰和满足。
“总算适应了吧。”
“也许……想来也该是把那几个投诚者拉出来处理的时候了。”
“再等等吧,等到特遣队抵达点封闭工程完成的时候再说,安全第一……看,你家大小姐跟一个帅小伙子对上了……”
“屁话,在场的男人都盯着她看呢,我得过去了……”刘云一副担心女儿被狼吃掉的表情,他对千桦十四年来的过往还知之甚少,有时会不自觉地跌入时光隧道,扮演起十四年前的角色……
这边,千桦正与一位脖子前面坠着二等白虎勋章胸前挂着七等青龙勋章的年轻上尉进行着非人类的谈话。
“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千桦其实对他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心血来潮随便问问。
“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对方显得胸有成竹。
“你是谁?”
“6军93团1营副营长,李瑞石。”
“多大了?”
“24岁。”
“24岁了还玩这种把戏,无聊。”
“我只是想认识你。”
“为什么?”
“你很特别。”
“我的父亲很特别吧。”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今天那些似乎优雅的微笑都是装出来的,一切只是为了敷衍或蒙骗你父亲。”
千桦吃吃地笑出声来:“你觉得你是傻瓜还是神经病?”
“我是李瑞石,仅此而已。”
千桦苦笑着摇了摇头:“很久没有见到你这种人了,真希望我们以后能不再见面。”
“如您所愿,我只是作为立功军官代表被邀请来的,明天我就要到南方赴任去了。”
“很好,眼不见心净,不过如果你对我还有其他什么看法的话,倒可以给我写写信……你怎么一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
“没什么,我父亲过来了,记住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千桦最后丢给了他一个冷漠却又诡异的笑容,镶嵌在大脑皮层上的计算器早已算出了此人的利用价值——不等于零,但无限接近于零。
为什么要开始微笑呢?
做作的微笑,恶心的套话,对所有人显出优雅妩媚的面具,以自身为资本的经营就只能如此,目的是积蓄力量以惩罚父亲,为了这无可替换的报复,妓女般的卖弄也无所谓吗?
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笑!
红色的葡萄酒,红色的法拉利,还有红色的……那些伤口永远结不了疤,每一分钟都在化脓,腐烂的气味充斥胸腔,每一口酒都溶有蛆虫的细胞。
之所以要活下去,就是为了报复吗?
报复了他,一切就有意义了吗?
无论如何,先要积蓄力量,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任何认为值得一做的事情都如同北极星上的蚂蚁一般——毫无存在的希望。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奢侈,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消遣,此时在京城某家小酒馆里塞满了一群挂着大小勋章的6海军下级士兵。战争结束了,立功的兵士优先放假,没见过京城繁华景象的小兵们都想跑过来看看。
靠角落的一个桌位前,年轻的酒馆老板被拦住了。
“你不是奥诺霍伊战役时那个给我们送弹药的学生兵士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酒馆老板了……”
脖子上挂有金质虎眼镶蓝宝石二等白虎勋章的一等兵吴俊正诧异地盯住酒馆老板不放。
“对啊,记得你叫黄成明吧,说是刚分配到我们连来的,结果那场战役结束后就不见你了……”挂着三等白虎勋章的一等兵王一阳记性还不错。
“难得两位客人还记得我,当时我犯了军纪,被开除了。”酒馆老板黄成明微笑道。
“犯了什么军纪啊,用得着开除嘛,戴罪立功还不行吗?那可是在战场上啊。”
“总之我现在是个平民老百姓,开家酒馆糊口而已。”
“对了,当时我们两个受了伤,是你把我们送进包扎所的吧,我一醒过来就在那里了,还以为是我这兄弟给我抬过来的,转头一看,我这兄弟也在边上横着呢。”吴俊拍了拍亲密同乡兼亲密战友王一阳的肩膀。
“当时我也受伤了,送到后方医院,在那里顶撞了一位前来探视的大人物,所以被开除了。”黄成明说完还长叹一声,叹得不真不假。
“什么大人物啊。”王一阳好奇。
“国会议员之类的垃圾吧。”边上一个穿便服的壮汉插嘴道。
“差不多。”黄成明顺水推舟。
“那些垃圾议员全都该死,卖国的纽约和约就是在他们手里通过的,现在一看国民怨声四起,不得已把张志高内阁弄倒了,只有一件事还算他们聪明,那就是把武威公又推了上来,要我说啊,武威公一上来,那些卖国的财阀和政客就要倒大霉了……”壮汉侃侃而谈,周围聚集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插上了嘴。
“弟兄们洒过血的土地的确不该放弃。”
“是啊,那些财阀政客总是说战费不够,却一天到晚花天酒地个不停,把他们家产都没收了充做战费的话,我们一路打到欧洲都没问题。”
“听说满皇帝的家财总共有好几十亿元,妈妈的全都是我们汉人的血汗,凭什么我们汉人流血流汗,却让他一个满狗在上面摆皇帝的威风!”
“皇帝要汉人来做!”
“财阀政客通通要杀光!”
“咱们非要推出一个拿破伦式的皇帝不可!”
“那不就是武威公吗……”
“对,我们要让武威公刘云做拿破伦!”
“说那么多废话,不如马上干起来吧!”
……
一通慷慨激昂之后,壮汉向众人表明了身份:“与诸位爱国英豪相识,鄙人甚感荣幸,我叫苏定方,本是步七师中校副团长,最近因言获罪,被迫提前退役,我的获罪之言正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诸位若真心存有国家民族大义,愿为大义奋身不顾者,皆鄙人之同志,今天的酒我请了!我提议,为诸位成为同志而干杯!”
“说得好,干杯!”
“干杯!”
包括老板黄成明,一等兵吴俊和王一阳在内,酒馆内的所有人都高举起酒杯,随即一饮而尽——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尚未真正明白那所谓同志的切实含义。
那天晚上的风特别大,据说还刮跑了光兴皇帝养的一只波斯猫。
新内阁第一次全体阁僚会议主要讨论财政问题,此前一天,留任财政大臣韩浪向刘云报告:“国库全部可用资金只剩下二千五百万元。”
“为什么只剩下这么少的钱?此前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吗?”刘云盯住韩浪责问道。
“原本打算在英国行的三千万英镑国债由于英国政府的阻挠和英国新闻界普遍的**宣传而流产,美国方面投资者的热情也逐渐冷淡下来,已经无法再从外债方面打主意了。”韩浪理所当然地做无辜状。
“英国人真是可恶,这叫什么同盟,简直是背后插刀!”新任外交大臣陈嗣广愤愤道,他是出了名的亲德派,一贯主张联德反英。
“还是先请财相大人总结一下战争爆以来的财政状况吧。”刘云现在只关注钱的问题。
“是,这场战争总共耗费了3o亿华元,为19o2年财政收入的四倍多,其中6亿元通过正常财政预算解决,另有24亿元通过国债解决,其中内债13亿元,外债11亿元,国债总额已过3o亿元,每年需支付一亿三千万元的利息……”
“这样程度的外债很严重吗?”刘云不知则问。
“按当前一比六的官方汇率,我国国债总额合5亿英镑,大概是意大利的水平,位在法、俄、英、德、奥之下,只要国债利息支出保持在财政总收入的五分之一以下,国家财政信用基本上不会受影响,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筹措资金,国库里剩下的25oo万元仅够补足阵亡将士抚恤金和伤残军人安置费,另有6o万人退伍在即,还需要3ooo万元的退伍补助金,收复地的救济和重建资金也迟迟没有到位……总之,我们需要钱。”
“有解决的办法吗?”刘云环顾众大臣。
新任工商大臣张謇点头道:“钱的问题好解决,只要颁布特别法令,收复地皆国有财产,然后以土地为抵押行债券,平均1平方公里抵押1oo元的话,153万平方公里的收复地就可以换来一亿五千万元的资金,足以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这么说来,商相大人如果肯拿出全部财产的话,我们牺牲14万将士收复的大好河山就可以全部归入大人名下了。”新任内政大臣杨正金讥讽道。当下除了皇帝以外,全中国最富的人就要数张謇这位前江苏籍举人了,到19o3年,个人财产总值已过一亿六千万元,其控制的张氏财团包括3o多家企业,注册资本总额达7ooo万元,占全国企业注册资本总额的7%。
第一百四十章 时代(四)
“内相大人言重了吧,鄙人只是为国论事,别无他意,况且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的要一平方公里抵押1oo元。”说话的同时,求助的目光投向刘云。
张謇是刘云亲自赴上海张氏财团本部请来做商相的,刘云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此时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心腹爱将了:“内相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
“既然如此,我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看到领袖居然护着外人,杨正金心里有气,不吐不快,“我认为,应该将收复地上不愿效忠我帝国之居民全部驱逐,土地财产充公,这部分土地财产应按价分给退役军人,受地者如果愿意留在当地垦殖则给予政策方面的特别优惠,若不愿留下,则给予现金任其返乡,最后剩下的土地连同公地,纳入国有土地垦殖开公司,利用其他优惠政策吸引更多国民或团体前往开。总而言之,对收复地的政策应重在移民和开,把这么广大的土地作为投机媒介扔进债券市场只能肥了少数投机商,这样一来14万将士的鲜血也仅仅是为少数富豪而流了,诸位英烈地下有灵,必然死不瞑目啊!”
“内相大人所言极是,然而目前国家财政陷入困境,急需资金周转,依内相大人的意思,要到数年以至数十年之后才见收益,在此之前,国家信用早已告破……”
“商相大人言重了,没有资金的话就开动印钞机好了,不就是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吗,打了一年仗国民都忍下来了,再忍上几个月又有何不可,再说了,国家有难处,正是工商人士慷慨解囊以资报效的时候,又不是白要他们的,帝国的十九家官办集团公司光注册资本就有两亿元之多,还怕抵押不起吗?”杨正金可不打算给对方留太多面子。
新任国防大臣胡克当然要帮兄弟一把,双肘搁在椅子扶手上侃侃而谈:“我同意内相的意见,就国防角度来看,各收复地已形成了我国的新边疆,这些地方大多地广人稀,居民以俄蒙回哈各族及西伯利亚土著为主,这对未来的国防战备十分不利,因此在处理收复地时,应着重考虑如何吸引内地民众移民实边,将部分收复地分赐给退伍军人就是一个即有实利又鼓舞军心民心的好办法,何况我国自古以来就有无数军队戍边屯垦的先例,不如我们将愿意留在收复地垦殖的退伍军人组织成生产建设兵团,一方面是采用先进生产方式的企业化农垦公司,一方面又是定期举行军事操演的战斗预备师团,一旦边疆有事,当地生产建设兵团的官兵为保家园妻儿,必然决死战斗,如此一来,边疆只须驻扎少数精锐常备部队为警戒机动部队,战事一起,由驻防常备军先扼守要地,继而动员生产建设兵团参战,最后再派遣国内常备部队前往支援,不但节省军费开支,久而久之,兵团自行繁衍生息,实际上也改变了边疆的民族构成,使得边民不易作乱……”
当天,张大臣的脸色一直不好看。
9月13日,国会通过了刘云内阁提出的《光兴九年九月财政补助国债行案》,以十家国有集团公司资产为抵押,行四亿元的五年期财政补助债券,年息三厘。当日,以工商大臣张謇为,名列全国十大富豪榜的七位财界大亨相继出面认购新国债,一口气认购了一亿六千万元之多,以此为榜样,国民踊跃认购,一周内新国债即售一空,政府的财政困难暂时得以缓解。
与此同时,新政府展开了对各地极端组织及黑社会帮会的严厉打击,从9月14日到9月2o日,一口气逮捕了包括铁血联主席江治、青行会总裁韩新火、千手会会长马浪原在内的16名极端组织领袖及黑帮头目,拘留和延长拘留极端分子四百多名,京师检察院对其中直接涉嫌“九•;五事件”的8o多名嫌疑犯提出了公诉。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云的第三把火却出人意料地烧到了海军头上。
9月21日,参众两院的海军委员会在国会议事堂秘密召开了海军三年造舰计划预算案听证会,听取海军舰政本部、国防部情报厅和总参装备处三方面的证词。
海军舰政本部席顾问江闻涛向眼睛里面装满沙子的议员们展开了一张军舰设计草图。
“这就是最终确定的战舰第十三号设计。火力方面,配备8门45倍径的3o5毫米主炮,火力远远过仅配备4或6门4o倍径3o5毫米主炮的海军现役主力舰,也过了列强所有的现役或在建主力舰。此外,配备了一定数量的中小口径副炮,足以压制敢于接近的敌方轻巡洋舰和雷击舰。动力方面,以全新设计的锅炉和轮机组,使得这艘满载排水量两万吨以上的巨舰可达到22节的理论最大航,以17节航行驶时,续航力可过45oo海里,也就是说,可以不停靠直达印度。装甲防护方面,将使用北洋重工在研的特五型装甲钢,这种装甲钢的单位防护性能将比海军现役战舰所使用的装甲钢强化百分之四十到六十,主装甲带重点防护部分将足以抵抗世界所有现役海军战舰主炮在12ooo码外的射击。新战舰将配备在研的五年式主炮射击指挥仪,以保证战舰在18ooo码内的射击控制,而在这次南海海战中,海军配备的三年式主炮指挥仪已经能令配备4o倍径3o5毫米主炮的瑞字号战舰在12ooo码内准确命中敌舰……”
议员们有的赞叹,有的摇头,有的不为所动,无论如何,他们都在等那最后一句话。
国防部情报厅厅长把外国海军的展情报捣鼓了一通,议员们却还在等。
总参装备处处长把中外海军的技术对比了一番,议员们继续等。
末了,还是由江闻涛吐出那最后一句:“预备建造4艘,舰请求拨款11oo万元,以后各舰每艘1ooo万元。”
“11oo万?足足是瑞字号战舰的两倍啊!”
“主炮不过增加了两门,吨位也不过增加了三分之一,造价却翻了一番……”
“要想拿到11oo万,起码要有1o门主炮才行!”
“全都翻一番好了,吨位翻一番,主炮翻一番,航2o节就差不多了,这样才能体现你们所说的帝国技术上的优越性嘛!”
面对横加挑剔的议员们,江闻涛只能充分掘他那三寸已烂之舌的潜力,低三下四地劝说解释,先是举出列强海军数量上的优势,然后又抱怨国内可建造万吨以上巨舰的船台不足,然后又夸耀新战舰的性能多优秀多优秀,足以一挑四云云。
说服解释工作进行了足足三天,一点进展都没有。
最后总理大臣亲自来到听政会现场,宣布如果国会不通过海军特别预算案,他就变卖家产,四下乞讨以筹足造舰费,接着开始讲历史,从郑和下西洋一直讲到最近的南海大海战,时而声泪俱下,时而拍案而起,时而叹息不已,时而怒不可遏,说到深切处,议员们无不动容。
三日后,国会通了总金额过九千万元的海军三年造舰计划预算案,平均每年3ooo万元,而19o2年海军的装备采购费总额也不过2183万元。第一项就是批准建造4艘新式战列舰,舰列入19o5财年预算,次舰列入19o6财年预算,三号和四号舰列入19o7财年预算,四舰总造价合计42oo万元。第二项是巡洋舰,包括2艘各搭载4门45倍径3o5毫米主炮的大型装甲巡洋舰和8艘配备45倍径15o毫米主炮的新式轻巡洋舰,分列入19o5-19o7财年预算,十舰总造价合计28oo万元。第三项为驱逐舰,包括16艘排水量过1ooo吨的新式驱逐舰,分列入19o5-19o7财年预算,总造价合计1ooo万元。第四项为水机母舰和海军航浮装备,包括2艘排水量万吨的快水机母舰、1o2架各式海军飞机和6艘海军飞艇,其中水机母舰列入19o6财年预算,其余分列入19o5-19o7财年预算,总金额95o万元。第五项为特别兵器,包括8艘量产化的潜水舰,分列入19o6和19o7财年预算,总金额12o万元。
据说当天晚上海军司令部内狂欢彻夜,包括海军总司令刘步蟾大将和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林泰曾上将在内的多名高级将领趁着酒兴跳起了脱衣舞……市井流言,恕不保证可信度……
秋意渐浓。
午后,武威公爵府后花园的凉亭中,一袭白裙的公爵大小姐正手捧一本黄皮的本子细细翻阅,不时提笔补上几行字。
一只秋后的蚂蚱跳上小姐的衣领,在它黄褐色的衰朽复眼里,同时映照出公爵小姐胸口上微露于外的雪白肌肤与本子上工整的汉字。
“呵呵,是胸部啊。”
“呵呵,是汉字啊。”
“呵呵,我是蚂蚱啊。”
……
如果这只蚂蚱的所见能转化为人类可以识别的影象的话……
胸部……口水……
汉字……黑色钢笔字的边上填满了e罩杯大小姐的红色批注:
六月十八日。南海海战,全歼第二太平洋舰队,我军损伤轻微。(必胜之战,不足为道)
六月二十六日,圣彼得堡生流血惨案,皇宫卫队向游行民众开枪。(流血星期日事件,应对历史,革命总爆!)
六月二十七日。英国新任驻华公使萨道义自日本到任。(英国对我政策有变!)
六月二十八日。美国公使携罗斯福总统信件会见相,再次提请调停中俄战争,并称俄方已命大臣会议主席维特伯爵为全权谈判代表赴美准备谈判。
六月二十九日。英法公使先后来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我国停止扩大战争,与俄国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中英同盟意义全无!)
七月一日。政府同意与俄国展开谈判,决定以归任外相曾纪泽为全权谈判代表赴美谈判。(财政与外部压力相集合)
……
七月十四日。得到西北第三军团增援后,西北方面军开始反攻,配备精锐的第三军团后,西北军未来的成就应该不止于恢复战前边界。(废话)
七月十五日。不得已,陪两个小家伙去参加航空夏令营,现在可是战争期间,航空夏令营?笑不出来。(为什么当时就答应了呢?)
……
七月二十五日。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赤云飞艇,一个毫无时代概念的变态怪物,父亲他们怎么会想到要造这种东西?(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怪物!)
……
八月十六日。谈判开始了,父亲对我真是一点保密观念都没有。我方开口的条件是两亿英镑的赔款,归还勒拿河及贝加尔湖以东的东西伯利亚,外加归还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包括斋桑泊、特穆图尔淖尔(也就是伊塞克湖)在内的51万多平方公里领土,再外加归还帕米尔高原西部的2万平方公里领土。对方则要求我方退出战争爆后侵占的所有俄国领土,做梦。(如果满足我方开口条件的话,沙皇政府必然立即倒台)
……
八月二十八日。海参崴要塞投降了,他们差不多坚持了一年,勇气可嘉,意义重大,如果他们提前几个月投降,俄国6军必然败得更惨,但却可以保住第二太平洋舰队,有得必有失……
……
九月四日。据说和约明天签定,我方不再坚持赔款,俄国退还自《尼布楚条约》后侵吞的所有中国领土,此外将千岛群岛割让给日本,解除与中、朝、日三国的所有不平等条约。依照条约,我们必须退出额尔古纳河以西和外兴安岭以北所有已占领的土地,作为交换,对方须退还斋桑泊、巴尔喀什湖、伊塞克湖以东以南及帕米尔高原西部的总共53万平方公里未在我方控制下的土地。(我方被英国出卖了,大6列强又联合起来支援俄国,对不少人来说,被迫吐出一小块口中肉的屈辱感是无法以吞下其余大部分肉的满足感来平衡的。所以他们砸了相官邸!)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平(一)
低头的瞬间,千桦现了领口上那只不怀好意的蚂蚱。
“还活着吗?”
蚂蚱无语。
“再多活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顾低语的同时,蚂蚱已经身分离,褐色的血连同恶心的气味,天空阴郁得可爱。
来到这里,呆在这里,变成公爵小姐,荒谬的现实,早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
“秋后的蚂蚱。”
千桦微笑自语——为自己的无聊而微笑。
想看的书差不多看完了,这个新世界的轮廓在脑海中如石膏般成型,历史颠覆了,世界改变了航向,这里的未来隐含着理想的可能性,至少,有可能比那个权势钱势者的美丽新世界更有存在的价值。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落叶,红叶,秋在呻吟。
春夏的光辉灿烂,眼下正无可遏止地颓败……那个人也是……
报复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引诱他走向地狱之路,可是那条地狱之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只要想办法成为他最亲近的人,迟早会找到那条路的入口吧,到时候只要从背后轻轻一推……
有意义的事情不止如此,但如今最有意义的事情却莫过于此。
“小姐,老爷叫您去书房……”身着黑色洋装和白色围裙的侍女小凌在边上小声报告道。
“这就来。”
起身的时候,千桦一脚踏烂了那只蚂蚱的尸体。
可怜的蚂蚱……
天津,帝国海军大学,第一高等教研室。
黑板的位置上挂有一面巨大的地图,地图右侧标有“法属印支军用地图”,图面上早已标满了大大小小的箭头。
讲台下,众人正襟危坐,讲台上,一位胸前佩带金色穗带的中校参谋官正侃侃而谈。
“本作战之目的,在于占领整个法属印度支那,加以直接吞并或恢复原藩属国,以扩大帝国在东南亚之影响力并进一步改善帝国之国防形势……作战起时间应在最近三年。
“第一批次需要动用的兵力:海军方面,应编成南海第一特遣舰队,包括4艘战舰、4艘大巡、12艘轻巡、24艘驱逐、1o艘炮舰和1o艘运输舰,此外还应征用至少3万吨的民船,6战队4个旅全部调用;6军方面,应在广西和云南边境各集结至少两个常备师,另在广东沿海集结至少四个旅以备海运。合计军舰64艘、6上作战部队2o个旅共22万余人。”
“第二批次需要动用的兵力:海军方面,应将镇洋舰队主力集结整合为主力队准备海上决战,部分辅助舰留在南洋第一特遣舰队担负巡逻支援任务,视情再加征民船若干;6军方面,应在广西和云南边境各集结1个常备师,另在沿海集结四个旅以待海运,合计1o个旅,11万人。”
“作战第一阶段,第一特遣舰队应尽快摧毁法国远东舰队,并保证6战队在海防和岘港之登6,一待6战队登6成功,立即向滩头输送待命之6军分遣部队,迅占领海防、岘港两大基地,令前来增援之法军舰队失去依托。同时,6军主力应从谅山、高平、老街等地突进,寻机摧毁法军主力,尽快扫平越南北部……”
“作战第二阶段,镇洋舰队主力队应堵截并摧毁法军增援舰队,在此之后,6战队和6军分遣部队应在海军支援下迅夺占余下的法属印支各港口,并以港口为补给基地,配合南下的6军主力瓦解残敌,占领整个法属印支……”
“以上就是此次模拟作战计划之要点……请大家点评。”
讲台上的参谋官话音刚落,前排的一位参谋官唰地站了起来:“应考虑到列强的干涉。”
“可以考虑拉拢暹罗为盟友,暹罗也希望收复被法国割去的土地吧。”
“土著民的起义也应考虑在内,毕竟越南亡国也只是近些年的事情。”
“法国海军的实力不可小视!”
……
前面的人慷慨言,坐在后排的几位将军却自顾私下议论。
“仅就作战而言,这样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有俄国的先例在那里,以地中海为重的法国海军劳师远征的可能性不大,有帮助印支各国复国的大义,想必也可以得到当地人的响应,6上兵力方面我们更占有绝对优势……关键是战争的后果,欧洲如果因此而被迫联合针对我国的话就麻烦了。”
说这话的是新晋海军大将刘步蟾子爵,今天穿了烫金边的雪白军服和缀羽的船形帽,显得神气十分。
“这次听说欧洲银行团其实也有英国的股份……难得大半个欧洲联合起来挽救俄国,我们时刻备战就算了,政府不要头脑热才好。”
新晋海军上将林泰曾男爵接道,事实上,这位亚俄战争的海军大英雄一向以谨慎而闻名。
“代理战争如何?”新晋海军中将严复口中突然冒出一个名词。
“代理战争?”有人不解。
“直接占领和统治法属印支的话,我们必然失去大义名分,成为与法国无异的殖民者和压迫者,所以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建立起亲帝国的印支三国,此三国历史悠久,自有其文化传承,只要加以鼓动、组织、培训和支援,促使三国的复国运动展起来,甚至爆民族起义,我国便可不派一兵一卒,止以枪炮军饷助之,归根结底,也同样能达到三国独立的目的吧。”
“与其依赖这样的代理战争,倒不如在战争爆以后,以法国增兵边境、图谋不轨为借口,再打一次‘自卫反击战’,没有我国正规军的介入,印支的代理战争很可能陷入旷日持久的状态,容易给它国的干涉留下余地。”现任海军参谋局副局长萨镇冰少将反驳道。
林泰曾捧着茶杯摇头道:“无论如何,打完俄国以后马上又把手伸向其他列强的话,欧美诸国都会认为我们太过好战吧,尤其法属印支周围遍布欧美殖民地,唇齿寒亡,兔死狐悲什么的,说不定对法开战之日,就是欧美联合讨伐军组建之时。”
刘步蟾冷冷一笑:“对法开战毕竟还是空中楼阁,倒是6军那边的小家伙,整天吵吵嚷嚷的要撕毁和约,说什么一口气打到欧洲去,真要让他们顺了心,帝国就永无宁日了。”
“啊切!”
帝国6军大学某课室内,创造“亚布洛诺沃奇迹”的骑兵第4团团长、兼任6军大学客座讲师的刘扬波上校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天气的关系吧……”
道歉之后,面目可怖的大英雄正了正衣领,继续他咬牙切齿的演讲:“……俄国正陷入万劫不复的革命当中,每一座城市都正在罢工、游行和起义!这个国家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届时欧洲列强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切碎吃掉!我们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分一大杯羹的话,将来必然会后悔莫及!诸位,西伯利亚固然苦寒,然而谁又知道这块土地下面还藏有什么东西呢?也许有石油,也许有煤炭,也许有铁矿,四五百年前,现在的美国还不是一片荒芜之地吗?和约算什么东西,只要对国家有利,随时都可以开战,一纸文书能阻挡我帝国百万雄师吗?诸位,俄国人口不到我国的四分之一,却号称拥有35o万6军,我国若按俄国标准征兵,可组建一支15oo万人的大军,荡平欧洲亦无不可!成吉思汗亦望尘莫及!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和约刚刚签订,俄国方面放松了警惕,我军又尚未撤出阵地,理应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歼灭俄军主力,然后以大股骑兵为先驱,日夜追击残敌,亦可仿效亚布洛诺沃之战,以精锐分队抢占要点隘口,拼死截击以达成合围之势……”
“军事之外,尚可以军火资财接济俄国革命者,尤其应支援芬兰、波兰、高加索之起义军,以令其尽可能牵制俄军,俄国之内战,即我国之大利!现在我军连同盟军在战区内总共有175万兵力可用,应立即以此强悍军力,全军西进,直抵乌拉尔山,尽占亚细亚东部及北部,拥地球最广大之地域!所占之地,建行省亦可,建藩属国亦可,有元朝先例可循……”
说到这,刘扬波展开一张早被画得花花绿绿的大地图,夹在了黑板上方的挂图线上。
“这就是本人的作战计划!东西两方面军连同蒙古方面军合流,新编组为三路大军,北路南路为辅,各辖两个加强野战军,中路为主,辖6个加强野战军,连同预备队,总共15o万人,一起夹击贝加尔方面之敌,确保歼灭敌主力,之后全军沿铁路线两侧展开快推进……攻取泰舍特之后,主力向西直取新西伯利亚,南路军向西南取巴尔瑙尔,争取与北进之西北方面军会师……”
热血沸腾的军官生们听得直捏拳头,所有人都沉浸在红箭头带来的雄阔遐想之中,世界在这里变得很小很小……只需要红色铅笔就能征服的世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平(二)
京师北郊,军都山。
自当年六月起,以修建秘密军事基地为名,数万民工聚集于此,运土移石,似乎是要填埋掉整条山谷。
民工不解,监工不解,负责警卫的军人不解。
究竟修建什么的军事基地需要填掉整条山谷呢?
“这是秘密,这是你们没资格知道的秘密,干活去!”
每当有人向监工头问起此事,总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深秋的凉风习习掠过俯瞰山谷的某座山头,把来客的西服下摆吹得胡乱摇摆。
“看起来工程快要完成了吧。”
“是,已经到收尾阶段了……相大人请这边坐。”
问话的正是现任总理大臣刘云,答话的则是军都山秘密基地施工工程总监、原交通大臣江闻涛。
“不坐了,站着看比较清楚……不知道回去的那些特遣队员现在怎么样了啊。”刘云弱弱地感叹道。
“半数人已化为泛平行宇宙的尘埃,剩下的正躺在医院里等死吧。”
前特遣队员、飞天计划特别行动部成员武海松毫不留情地应道。
这次,刘云把所有的特遣队投诚者都带了过来,除原飞天计划特别研究部成员潘绍安和原飞天计划特派技术员杨雨湘这两位与“抵达点封闭工程”有关的专业人员外,其他四名投诚者还是五个月来第一次跨出他们的软禁地——香山清云苑别墅。
原特遣队见习特派技术员刘千桦也在随行者之列,然而她此时的身份与地位却远非那六位前同事可比。
听完武海峰的恶毒评论,刘云笑眯眯地转身面对众投诚者:“大家都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的吗?”
“大人,我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杨雨湘不失时机地娇语道,这天她还是穿着投诚时的特遣队紧身工作服,以便百分百地突显其火辣身材——不过她似乎还不清楚拿这招对付刘云根本毫无意义。
“就算能够毫无损伤地回去,那也只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而已,我之所以要留下来,就是想打造一个理想中的世界。”原特遣队副队长方天华上尉正色道。
“理想中的世界吗?”刘云微笑低语。
方天华提高了语调:“也许您还不是很清楚,在我们那个时代,在2o39年,整个世界变得更加无可救药……”
“这个,我已经听千桦说过了,那的确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人类世界都在腐烂……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自由的世界。”
“就这样而已。”
“那么,全面自由的世界。”
“怎样全面自由法。”
“用现成的说法,就是社会民主主义,真正的社会主义与民主主义,就像我们那个时代腐烂程度最轻的德国所实行的那样……”
“那么,就照你的理想去实行吧,我已经推荐你到中民党中央党部做张志高总裁的秘书,这是你在这个国家的身份资料,忘掉过去,今后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方天华了。”
由父亲的指示,一旁禁卫膘骑兵少尉打扮的千桦递给方天华一个牛皮纸袋。
“后天早上赴任,张总裁会给你安排住处的,以后有事随时联系。”
“是,多谢相大人成全……”方天华得偿所愿地接过了文件袋。
“那么,”刘云随即转向了投诚者中最年轻的潘国臣,“小潘是吧,记得你是对海军比较有兴趣,不过你毕竟是6军出身,现在再进海军学校也太迟了,不如留在我身边做个秘书兼警卫官吧,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把你往海军那边推荐一下,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能随从大人身边,在下不胜荣幸!”潘国臣先是敬了军礼,又慌忙来了个九十度角地鞠躬。
“以后就和我女儿是同事了——从昨天开始她就是我秘书之一了,以后就互相指教吧。”
“是!一定,一定互相指教……”潘国臣忙不迭地点头,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就在刘云身边的千桦。
“还有梁根生少尉,期望能上战场杀敌是吧,就从我的警卫官做起好了,以后有机会再向部队推荐,如何?”
“是!”原特遣队第一战术小队小队长梁根生一副精悍战士的形象,回话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那么……下来是国安局的武海松先生、飞天计划的潘绍安先生和杨雨湘小姐。”
剩下的三个人一脸期待。
“暂时……全都留在我身边做顾问好了,住所薪水什么的都包在我身上,以后有机会再向专业部门推荐吧。有问题吗?”
自然无人敢说“不”字。
安排完诸投诚者,刘云回身凝视脚下即将完成的变态工程,若有所悟地抱起了双臂:“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第二批的特遣队仍未出现,难道对方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抵达点的封闭工程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即便第二批特遣队现在传送过来,结局也只能是全军覆灭。”潘绍安抢先应道。
“是啊,相大人大可宽心……”杨雨湘不快地瞪了潘绍安一眼。
刘云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她:“其实如果特遣队不内讧的话,摧毁整个北京也并非难事。”
“那个……”杨雨湘一时接不下去了,她无法琢磨眼前这位权力者的心思。
“其实一直以来我就有个疑问,我们那个时空真的就是所谓的主干时空吗?”刘云把话题跳进了五维世界。
众人无语。
“也许我们那个时空也曾被来自未来的冒险者改变过呢?比如说,**、斯大林、希特勒之类改变世界的强人,真实身份其实是来自未来的特遣队员……”
刘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这样感叹而已。
“除了方天华以外,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互相关照吧。”
末了,刘云对投诚者们丢下这句话,带着千桦先下了山。
“要把他们都留在身边吗?”千桦的漂亮眸子里张显着吹弹可破的不满。
“只要这样才能看紧他们啊。”
“都是潜藏的祸害吧。”千桦有意不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主语。
“那要看驾御者的能力了,如果明知无法驾御,要么赶远点,要么清除掉,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吧。”
教导者与被教导者对这种程度的对话各有自己的理解。
世界的尽头就是开始,开始的尽头就是结束,没有人理解就是彻底的理解。
于是这对神经质的父女沉默地走下山坡,骑马离开了这片禁忌之地。
刘云贪婪地欣赏着女儿在马上的风姿。
“不错嘛,学得挺快的。”
千桦什么都没说,只是报以保留性的微笑。
“怎么样,住得还惯吧,下人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地方吗?”
千桦压了压禁卫军黑色便帽的帽檐:“我……可不可以不要人伺候?我不习惯。”
“慢慢的就习惯了,你不要她们伺候的话,她们就失业了,到别家去还不如在我们家,我们家的待遇要好些嘛。”刘云简洁地解释道。
“可是她们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为什么不让她们读书?”
“她们读不起书。”
“义务教育呢?”
“现在的义务教育只限于初小,明年开始扩展到高小,到初中的完全义务教育大概要到零八、零九年才能彻底实现。”
“那么把我的零花钱拿给她们去上学吧。”
刘云诧异地注视着女儿。
“千桦,听爸爸说,你不能救所有人……”
“我不想救任何人,我只是不习惯,让她们上学吧,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公爵家的大小姐没有使女的话会被别人笑话的……”
“爱笑话就笑话吧,我真的不习惯连内衣都让别人洗。”千桦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分严肃的。
刘云表情复杂地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不习惯,我也不勉强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跟我提,你自己物色到好的话也可以直接带回家来,记住了,这个公爵府我是打算让你继承的。”
“照规矩应该是传给长男的吧。”
“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啊,文易他们还打算到明年就实现女性的选举权呢,我们可不是为了循规蹈矩而来到这里的。”
风掠过大地。
千桦摘下了那顶令她感到很不舒服的军帽,黑绢般的长在灰黄的秋景下肆意飘散。
刘云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爸爸,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国家呢?说实话。”
“一个帝国,称霸世界的中华大帝国。”刘云稳稳地勒住缰绳。
“就是这样子而已吗?”
“有什么不对吗?”
“也许是我问得不对,应该说,你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被理想化的中华文明所浸染的新世界。”
“那个理想化的中华文明是什么呢?”
“这个,你就要去问文易了,我只知道在建立那样的世界之前,先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没有力量就无从奢谈改造任何事物!”
“没错,所以我也在积蓄力量啊。”千桦在心里低语道。
那个沉思的表情,仿佛傍晚时分盛放的鲜花微微闭上了花瓣……
刘云险些忘记了对方的身份。
“居然是我的女儿呢……”清醒过来后才毫无自觉地自语道。
“别呆了,跑起来吧,下一个行程是参观国防部小汤山甲等研究所,晚上还要出席醇亲王殿下的宴会,时间紧着呢……”
这哪像是相秘书的口气……
“千千……”刘云在意的可不是口气。
“什么?”
“你肯来做这个秘书,爸爸很高兴。”
千桦嫣然一笑,双腿夹了夹马肚子,迎风奔跑起来。
刘云刹那间以为自己年轻了三十岁。
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平(三)
“什么时候才有花园洋房和金美女?”
伦敦郊外某座古堡的地下室里,前中华帝国6军上将马成武眼神呆滞地问自己的同伴。
“很快就有了……”前死刑犯武定国揉着嘴上的胡渣呢喃道。
“很快是什么时候?”
“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
烦躁不安的情绪在两个人脸上放肆生长。
“我们被骗了,没人会把我们说的当回事,我们最后的结局就是被秘密处决,在此之前,还是出家吧。”前6军中将陈星云还在抄写他的《法华经》。
“你闭嘴。”武定国懒得再殴打他。
“你还记得怎么造原子弹吗?”马成武冷不防问道。
“你神经啊,我又没学过!”
“我记得一个恐怖分子版的原子弹制造教程,只要不计成本不计人命……”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武定国有点想自杀了。
“就算他们相信刘云企图征服世界,他们也不认为刘云现在就能征服世界,仔细想来,我国当前的工业化水平也不过与俄国相当而已……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还是出家吧。”
武定国已经决定彻底无视陈星云的存在。
“我们帮英国造原子弹吧,往北京丢一个,刘云不就完蛋了吗?”马成武还在梦游。
“不要再提原子弹的事了!”
“那么浮空舰队怎么样?我们建议英国人搞浮空舰队吧……”
“这个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不对,你没有提到装备46o毫米大炮的浮空战列舰和搭载1oo架飞机的浮空航母的事情!下次我来说……”
“不要神经了!!”
“真正的空中堡垒应该能永远浮在天空……”
“够了!!!”
“英德矛盾根本无法解决,欧洲大联盟不可能实现,我们要从外部迫使刘云倒台是不可能的……所以大家还是出家吧。”
自从因为说要出家而被武定国痛殴过以后,陈星云每句话的末尾都会附上“还是出家吧”这样的咒语,武定国虽然不胜其烦却也对他无可奈何。
“我们去投奔美国吧,说不定就有美女洋房了,德国、法国、俄国都行,只要不像现在这样子就好,无论如何我还知道怎么造原子弹的!”马成武神情严肃。
“原子弹是什么?”陈星云好奇。
“你不是出家了吗?问那么多干什么!”武定国一触即。
“英国人是白痴,不懂得我们的价值,所以我们还是另择明主吧!关键是我知道造原子弹!”马成武提高了声调。
武定国沉默不语。
“我们逃不出去的,所以还是出家吧。”陈星云面目祥和。
“你逃不出去,不代表我和老武逃不出去。”马成武不屑道。
“再等等吧……”
“等个屁!等死啊!妈x的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你不走我自己走!”马成武微闭着眼睛喊道,似乎还在半梦半醒间。
“走,走去哪里呢?还要去大使馆吗?我们人生地不熟的……”
“只要想去,没有我们到不了的地方,你不会把逃脱术什么的都忘了吧!”
“没……当然没有。”
“那就干吧!”
“可是先要确定去哪个国家吧,这样才好制订计划……”
“我们去德国,说服德国人与英法俄合作一起对东亚施加压力,逼迫刘云政权倒台!”马成武阴笑道。
“做梦吧,德英根本没有合作的可能,德国现在是世界第二的工业国,是英国在欧洲最大的威胁,中国对英国来说还不是最严重的威胁……我们都堕入了魔道,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全是咎由自取,完全没有出路了,惟有一心向佛……”
“佛你妈个x,再罗嗦一刀宰了你!”
说完这句话武定国才想起屋子里根本没有可以宰人的刀。
“再来就是俄国,作为先前的敌国高级将领,对方一定会给我们优厚待遇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后悔也没用了,做汉奸就做到底吧,只要能把刘云弄倒,干什么都无所谓了!”马成武说完大笑,却又仿佛在哀嚎。
“弄倒刘云以后呢?我们的身份是汉奸,决不可能再回去了……还是断绝俗念,一心向佛比较现实……”陈星云摇头道。
“回去干什么,有花园洋房,金美女,还能看到仇敌灭亡,人生还有何求!你出你的家,我们干我们的事,不想走的话也没人逼你!”
马成武仿佛一瞬间成了三人的领。
武定国咬着嘴唇郁闷了好久。
“去俄国吧,就这么定了,不愿去的人可以留下。”
“我去。”陈星云说。
“不是说要出家吗?”
“你们既然还未醒悟,我自然要跟着你们,希望有一天能令你们……”
“少罗嗦,抄你的佛经去,不要坏我们的事就好。”
数日后,伦敦某小巷惊现裸尸一具,事后查明,死者乃一午夜出勤之巡警,系颈骨受外力扭断而死,之后又在其他地方现类似裸尸二具,一时惊动英国上下,如此重大的谋杀巡警案件,警方调查数月竟毫无头绪,最后以伦敦警察局长被迫辞职了事,此案遂成永世难解之悬案,这是后话不提。
十月十七日是刘云的五十一岁生日。
生于一九**年的人,却在一九零四年过五十一岁的生日,这样的现实足以令人在喝下第一杯红酒时弱弱地感叹一下。
上一个片段。
满座皆军政大员、皇亲贵胄,附带他们的夫人子女,公爵府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手捧美酒佳肴的仆人们见逢插针地在其中穿梭,不断有人起来为武威公歌功颂德,费劲心思的吹捧底下,无不与亲近最高层权力的欲念有关,而被吹捧者本身似乎也没有不受用的理由……
下一个片段。
撤去酒宴之后,舞会开始了,不跳舞的人三五成群,手捧酒杯,或谈笑风生,或争论不休,或窃窃私语……
现任总参谋长钟夏火大将此时正可归于“窃窃私语者”之类。
围拢在他身边的,有原西北方面军司令、现任禁卫军司令张遥前大将,有原东部方面军司令、现任总参作战处处长刘百良上将,还有一个就是原西部方面军第3集团军司令、现任京师卫戍司令肖烈日上将。
如果只能用四个字分别描述这四个人的话,钟夏火是强悍威猛,张遥前是精干剽悍,刘百良是平和儒雅,肖烈日是粗枝大叶……
除刘百良以外的三个人,平时行动说话都是风火雷电一般,如今却憋着气凑在一起小声低语,似乎是比较痛苦的事情。
“怎么样?诸位的态度究竟如何?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干下去的……”钟夏火的大钟此时大概是用手指头来敲的。
刘百良紧绷着脸,手指微微颤抖:“初衷是没错的,只恐怕具体实施的时候会引不必要的动乱,而且,如果事先没有武威公肯的话,陷入困境的时候就完全无法交代了……”
张遥前轻捻着盛着血色液体的高脚杯,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武威公当然不会答应这件事,我们做部下的要多为领袖考虑,以当前的形势,只要我们把闸门一打开,洪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泻进来,根本无法阻挡,届时武威公自然会顺应形势……”
“是啊,军心民心所向,一定能成功的……”肖烈日那习惯操练青龙郾月刀的大手似乎对纤细的高脚杯毫无友善意念,好几次几乎令对方粉身碎骨。
“干吧,为了这件事,命都可以陪进去,这不仅仅是为了领袖,更是为了我们共同创造的帝国,我们是来革命,是来拯救亿万民众的,而不是来让旧地主新财阀旧官僚新政客们同化的。”张遥前先表达了决心。
肖烈日深知面前这三位刘云的“老嫡系”与自己的身份大有区别,而自己得以由名字都写不齐的街头小地痞成为如今的6军上将,与这些老嫡系的提拔大有关系,此时也尽量摆出谦卑的姿态:“只要几位大人开口,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百良,你觉得怎样?”钟夏火趁热打铁。
刘百良犹豫许久,下不了决心。
“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从长计议,以后找时间再慢慢商量,我不是不想改变现状,我们得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制订足以应对各种突情况的全面、稳妥的方案,决不可贸然行事……”
“等不及了,今天人多眼杂,明天晚上换上便衣,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方便吗?”
突然有人插了进来。
原来是一美女,成熟,丰满,风骚,华丽的黑色洋裙衬托出强烈**感的白皙肌肤……
没有人打算赶她走。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雨湘,最近才开始担任武威公的科技顾问……”
“幸会幸会……”
四位将军也逐一自我介绍起来,除了肖烈日以外,其他三位将军一听到杨雨湘这个名字就明白了。
“特遣队的人终于放出来了啊,原来除了长公主殿下,还有这么够劲的货色。”钟夏火附在老部下刘百良的耳边邪恶地微笑道。
“交给你了。”刘百良倒是很大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平(四)
“那边,长公主殿下过来了。”钟夏火非幽默性地撇了撇嘴。
男人们的眼睛一亮再亮,杨雨湘一时间风头尽失。
公爵家的大小姐刘千桦今天身着纯白的洋裙,以白绸带挽着头,左手绒扇,右手酒杯,颦笑四顾,**噬骨,男人们真心地傻眼,女人们半真心地赞叹……
现在她就站在四位将军面前,距离一公尺或更近。
“大家的脸色都不对劲呢,钟叔叔是不是在策划什么阴谋啊?”
虽是轻快的玩笑之言,说者似乎无心,听者却绝对有意,四位将军不约而同地了一秒钟以上的呆。
“哈哈,大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会有什么阴谋……”
心计不够深的人类只能这么说话。
“钟叔叔一个人还不要紧,加上这个女人的话就说不定了。”千桦冷冷地瞟了一眼还在买弄风骚的杨雨湘。
“呵呵,大小姐还真是的,我刚刚才认识这几位将军,我有多大能耐,怎么可能影响到这位久经战阵、功勋卓著的钟大将军呢……”杨雨湘故作镇静地微笑道。
千桦冷笑道:“只要你愿意……”
话刚说到半,却被一位身着蓝色珐琅绒洋裙的妇女打断了:“千桦,你在这里啊,方便的话跟我聊聊吧。”
原来是当任文教大臣、女子爵罗素兰阁下。
在钟夏火等人不知所谓的目光护送下,千桦被罗素兰引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罗阿姨找我有什么事吗?”千桦貌似温柔地微笑道。
“你主动提出做武威公的秘书,这让我很吃惊。”
“是么……”
那迷人的微笑丝毫未曾颤抖或变形。
“你真的这么快就想通了,还是另有所图……”罗素兰毫无笑意。
“罗阿姨是在怀疑我对自己的父亲有不轨的企图吗?”
“那么我问你,你现在的微笑是真实的吗?”
“最近似乎总有人喜欢问无意义的问题呢。”
千桦的印象里悠然飘过了李瑞石这个名字。
“千桦,你爸爸的确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现在,他正为了建设一个前所未有的富强民主的中国而努力,这不单是他一个人的梦想,我们所有人都为此抛弃了一切跟随他来到这里……”
“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很伟大的人咯。”
“我们只是愿意为梦想而牺牲一切……”
千桦轻蔑地冷笑一声:“为梦想而牺牲一切吗?真是会说话,你们的本意不过是想逃避现实,你们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跟我们那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跟沉迷于网络游戏的那些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不过是陷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虚拟世界,在里面做自以为伟大的梦而已,你们拯救了谁?你们为什么不为那个世界受苦受难的民众牺牲?”
“这里就是我们的现实。”罗素兰有点底气不足。
逃避,抛弃,你们的原罪,永远无法抹干净……
“……也是你的现实。”
“特地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强调这个?”
罗素兰压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千桦,你想做的事,我大概预料到了,你真的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我想做的事么……我自己都不清楚呢。”
微笑,倾国倾城的邪恶性的美。
“放弃吧,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已经学不会后悔了,你们呢?”
“千桦,你听我说……”
“罗阿姨,你太多心了,我要到父亲那边去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改天再聊好吗?”
礼貌的不耐烦。
罗素兰不吃这一套。
“千桦,别忘了,你也逃不掉的。”
“我为什么要逃?”
“抱定必死的决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亿万人的命运,有一点必须提醒你,这里不是游戏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你有你爸爸百分之一的判断力的话,请到这个国家的底层去走一走,看一看,再与你脑子里那个世界的历史对照一下,到时候你应该会弄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吧。”
“上升到亿万人命运的高度了吗?”
嘲讽?
无所谓。
“怎么?公爵小姐不屑于走在低贱的平民中间吗?”
激将法。
非艳丽的微笑。
“我正打算到处走走,仔细看一看你们创造的这个新世界呢。”
“要我帮忙安排吗?”
“我自己会安排的。”
准战争状态的对话结束了。
罗素兰眼看着千桦又扎进了钟夏火那一堆人当中。
“她不是要到父亲那边去吗?”
疑惑无用。
又一个歌舞升平的和平的夜。
第二夜。
京师,元春院,后园某密室,没有妓女和酒菜,只有将军和浓茶。
“就是这种好地方啊……”
事实上,三十九岁的总参作战处长刘百良还是第一次踏进妓院。
“这家元春院是我一个忠实部下的亲戚开的,所以特别让我们从后门进来,还专门安排了这个没人打扰的房间,外面也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警卫,不会有事的。”
这铜钟般的声音来自比刘百良年长一岁的新任总参谋长钟夏火。
“那么马上进入正题吧,老钟,有计划了吗?”性急的新任禁卫军司令张遥前要比刘百良小一岁。
钟夏火戳了戳太阳穴:“都在里面呢。”
说完先点了根金哈德门烟,抽了小半口就搁在烟灰缸上。
“我就知道总参谋长阁下一定胸有成竹了。”
小拍了一下钟夏火马屁的京师卫戍司令肖烈日上将的年纪与张遥前一样,都是三十八岁。
钟夏火做无视马屁状。
“让咱们刘队长登基做皇帝,好处我就不说了,问题就是如何实现。我先分析一下各方面的条件。”
“政治方面,八旗既然已经瓦解消灭,满洲皇室在政治上所依赖的的不过是一小撮皇亲贵胄,这些垃圾靠着他们小皇帝钦选参议员的权力混进参议院吃白饭,实际上参众两院都由文易张志高他们的中民党把持,内阁里面也主要是我们的人,地方上,八成的省长和特区办事大臣都是中民党人,二十五个省的省议会中有十六个由中民党控制,中民党一转向,必然会带动整体政治风向的变化。联合执政的盟友方面,国会第三大党自由党一向就有排满主义的倾向,第二大党保皇党最近也分裂为拥护光兴帝的明君派和反对满洲皇室的正名派,后者聚集了保皇党四成以上的国会议员,如此看来,只要中民党能顺利地整体转向,完全可以由修改宪法的方式把满清皇室推下去。”
“军事方面,现在的常备军完全是刘队长带着我们一手打造出来的,6军和禁卫军九十万常备部队中,满人不过五千,且全都做了分散配置,基本上没有聚集反抗的能力,通过我们安插的宣传人员,军中反对满洲皇室的思潮已经十分普遍。海军虽然不在我们的切实掌控中,但以海军官兵的知识程度和民族成分来看,支持满洲皇室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经济方面,满洲皇族是当今中国最大的地主集团,鉴于皇族保护令的关系,土地改革并未触及皇族。皇族亲贵一边利用手中的庞大地产套取公私贷款投资工商垦殖业,一边又从国库支取数额庞大的年金,一个贝勒每年就白拿国家5万元税金,郡王1o万元,亲王2o万元,狗皇帝每年额定花销5oo万还不够,近十年来平均每年还从国库支取6oo万元来重修他的圆明园……如今的皇族资产,除去皇宫、圆明园和承德避暑山庄外,仅归在狗皇帝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就价值5亿元之多!更可恶的是,为逃避土地改革,大批地主将自己的土地名义上贱卖给皇族,实际上仍由本人经营并出租给佃农耕种,只是每年向皇族交纳贡金,这样一来,使得部分地方的改革陷于停滞,引诸多民怨,近来,皇族财团还以庞大的财力勾结保守势力,操控地方选举以至国会选举,企图从政治上反扑……总而言之,满洲皇族集团已成为这个国家最邪恶最反动的毒瘤!必须立即、马上清除掉!”
“外交方面,我们的藩属朝鲜,以及盟友日本,心理上普遍认同宋、明为正统朝代,而将元、清视作蛮夷据华、神州沦丧的时代,要想进一步同化朝日,就不能不铲除满洲皇室,即便在欧美看来,以极少数民族出身的满洲人作为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族人的皇帝,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存在,当民族意识觉醒时,这样的不合理安排被清除也是理所当然的……简单来说,满洲皇帝被推翻的话,应该不会有哪个国家来哭叫打闹,若有谁想要默哀三分钟的话就随他去吧……”
“社会舆论方面,由于法律限制的缘故,正式的报刊上一向无法刊登排满言论,此类言论基本上通过非法小报和言传身教来宣传,而且很大程度上还要依靠于接受了排满主义思想的退伍军人来进行,近年来由于皇族财团在地方上的横行,民怨逐渐升温,许多正式报刊也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刊登激进的排满言论,还有不少人因鼓动武装推翻满洲皇室而被捕,这类事件的不断增多,显示了社会舆论的大方向,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干柴下面点上火,最好再淋点汽油,把那股毒瘤一口气烧干净,再把我们的领袖推到皇位上去,让我们中国拥有一个比拿破伦伟大十万倍的英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熔岩(一)
“关键就在于如何点火。”刘百良低头道,密谋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比较陌生。
“火,不一定是我们点的。”钟夏火罕见地冷笑了一回。
“什么意思?”
“如果生皇族涉嫌谋杀当朝文武大员这样的事,舆论会如何反应呢?”
“你是说……”
“再稍加煽风点火,就会呈现出满洲贵族地主集团对现政权反扑的态势,这样一来,那些认同光兴皇帝为旷世明主的傻瓜也会加以反省吧,在群情激愤之时,我们出来振臂一呼,事情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问题是皇族根本不敢这么干吧,完全是自寻死路嘛。”
“我向小顾打听过了,皇帝的六弟洵贝勒可不老实啊,时常召集一些对时局不满的满洲亲贵,也不止一次企图买凶杀人……”
钟夏火嘴里的小顾正是总参情报处长顾英扬上将。
“杀谁?”刘百良问。
“还有谁?那家伙想干掉咱们刘队长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内阁的汉人大臣他全都想杀。”
“听说那家伙昨天还加封为义郡王了,除了嘴上意淫,整天也就是喝酒玩女人,纯粹一垃圾。”张遥前不屑道。
“他现在是我们重要的棋子呢,可不能把他当垃圾。”
“这么说来,是要让我们的人去干,然后栽赃给亲贵一党?”
“这是最后的手段。”
“那么……”
“他们不是想买凶杀人吗?那么就满足他们的愿望好了。”钟夏火咂了咂嘴。
刘百良不得不对他的老上司刮目相看了。
“顺便,也把挡在路前面的几个顽固分子清除掉。”
“顽固分子?难道……”
“那些口口声声民主、富强,实际上却与旧地主新财阀一个鼻子出气,自己也准备财阀化的家伙们,也必须一起清除!否则这国家的本质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要在领袖的带领下创造全新的帝国——由高度团结、全面军事化的尚武民族组成的目标为征服全世界的铁血帝国!以此目的相悖的思想和**必须一概清除干净!”钟夏火差点一拳锤爆了手边脆弱而无辜的桌子。
“没错,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征服全世界,如果有生之年不能看见这一幕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太没有意义了!”张遥前也不管这里有外人,情绪激昂地应和道。
“肖某不才,全靠刘大人及诸位大老看重才能走到现在的地步,只要是能让刘大人君临天下,肖某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肖烈日立即抓住时机大表忠心,他对张遥前那句貌似泄露天机的话大概已经理解为“从流亡地美国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实现复兴中华征服世界的理想”了。
“他们毕竟是同志吧,国家的政治经济诸方面的改造都需要用到他们的专业知识,况且他们在政界财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势力十分庞大……”刘百良一副“突然觉得事情不妙”的表情。
“枪杆子里出政权!他们再怎么牛x,也拼不过咱们拿枪的人!什么专业知识不专业知识的,有咱们领袖就足够了,再说了,他们的专业知识根本就是服务于财阀地主和他们自己的,这次我们要一劳永逸地消灭财阀地主集团,就不能不从根子上下手,今天的这种状况,不正是姓文的那鬼东西跟他的一帮走狗一手搞出来的吗?”
“这样一来的话,就必须求得武威公的肯……”
“废什么话,我们是要给领袖黄袍加身,事先让领袖知道的话,以后传出去不是很尴尬吗?民意不是没有,而是没有爆出来,认识到文易他们**堕落的人不是没有,而是没有站出来……领袖宅心仁厚,不忍对曾经的亲密同志下手,我们就要主动为领袖出手,自己的手上沾多少血都无所谓,一定不能弄脏领袖的手,事后就算被惩罚,也是为了正义而牺牲,怎么,害怕了?”
“不是害怕的问题,我支持把满洲贵族集团给做掉,我也支持拥戴武威公登基,但是对同志下手的问题,一定要谨慎,有什么矛盾应该在一起开会讨论来解决吧,当年‘次谋部’的时期,大家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骂娘归骂娘,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问题吧……”
“他们一开始就已经变质了!领袖被文易他们给骗了!文易集团跟旧地主旧官僚新财阀新政客互相勾结,一起榨取广大人民的血汗,为了掩人耳目,拉人下水,还把国家土地公司的股票分给我们,其实他们早为自己聚拢了大量的土地和财富,他们是根本不可能与地主财阀集团做对的,因为他们本身早已成了地主财阀集团的一部分,想让他们推翻满洲皇族?想都别想!要我们跟他们开会商量解决问题?屁,他们肯定要反咬一口,说我们企图军人干政,领袖耳朵一软,就被他哄过去了,背地里再耍弄一番手段,我们说不定就都成了丁介云集团第二了!我忍文易那一伙人已经忍了十几年了,不除掉他们,不把他们连根拔起,我们要让中华帝国征服世界的理想就永远不可能实现,大家仔细想清楚吧!”
气氛与美好之类的词绝缘。
满座陷入涅磐境界的沉默。
同一夜。
镜月馆。
绿水环绕,垂柳掩映,江南阁楼,唐装美女……还有美男。
丝竹雅乐,风流词句,美酒佳人,醉心消魂……还有,恕不赊帐。
白礼帽,白西服,白手套,白皮鞋,连扎马尾的头绳都是雪一般的白。
一袭雪白的美男子……男人妒忌的源泉……
“哟,三少爷,您来了,里边请。”
以老鸨的身份迎客,却完全无法令人相信世上有这样的老鸨——或者说,无法相信这样的女子会出现在妓院。
“莹宝宝,今天带了个非常重要的客人来,大女、小女班的头牌到三牌我全包下了。”
“三少爷放心,马上给您安排。”
“莹宝宝。”
“三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也要来。”
“三少爷,我还要忙呢……”
“我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忙的呢?”
笑容是男性化的,却无法掩饰无喉结的嗓子出的无磁性的声音。
他,确切来说,她,真名张倩清,乃新任工商大臣张謇家的三小姐,似乎嗜好白衣男装,近几月来已成为这镜月馆的常客。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会面?”
跟在张倩清身后,一袭黑色男装西服,黑绢般的头披散而下的冷艳女子开口了。
“我觉得你会喜欢这种地方的。”
“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出来了,你对男人没什么兴趣,怎么样,不想试试吗?”
“真是无聊,最近怎么老是有人自以为看穿我的样子,我真是那种心事完全写在脸的人吗?”
“别想那么多了,进去看看再说,又不会要你的命——我的千桦妹妹。”
无关的服务者与被服务者们见怪不怪地从三位美女身边擦肩而过,西装、长衫、马褂、旗袍、唐服、汉服、和服、高丽裙,时光在这里生硬而古怪地碰撞。
“19o4年的双性夜总会吗……变态还是神奇呢……”
没有太多的想法。
进得房间,张倩清先拉过那完全不像老鸨的老鸨,在她蛋白般的娇嫩小脸上捏了一把:“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镜月馆的大当家叶镜莹,我的莹宝宝……”
“三少爷真是的……请先坐好,我马上叫人过来。”叶镜莹享受般地笑着挣脱了张倩清的怀抱,摇着宫扇三步两步扭了出去。
“她是这的老鸨?不可能吧。”千桦其实并不惊讶,能够真正刺激她神经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看不出来吧,这人见人爱的小蹄子,我可在她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不过她毕竟是这的老板,钱是没用的,要看交情……怎么样?要不你也来试试?”
“是挺可人的,今天就她了。”千桦故做豪气状。
“我没看错啊,千桦妹妹真的有眼光,今天咱们一定要玩个痛快……”
“夜总会的话,加上kTV、dIsco、乐队歌手、调酒师什么的才像样吧……”千桦回忆起了16岁时第一次进某夜总会的情景,那时的心情……与死亡有关。
“都在嘀咕些什么呢?”
“没什么,姑娘们还没来吗?”
“两位久等了,姑娘们,快过来……”
变魔术般地,唐装打扮的叶镜莹身后魔术般地变出了六位衣着各不相同、年龄身材也各有差别的绝色女子。
“那边那位老主顾,我就不介绍了,这边这位黑衣服的客人,对了,还没问怎么称呼呢……”
“叫我千小姐吧。”
“姑娘们,都过去吧,好好伺候三少爷和千小姐……”招呼完毕,叶镜莹转身欲走,被张倩清拦了个正着。
“莹宝宝去哪里啊?”
“我……我不舒服。”
“知道千小姐是谁吗?她可是武威公的大小姐……给个面子吧。”
听得张倩清一番耳语,叶镜莹一惊,回身望去,千桦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叶大当家啊,赏脸坐一会吧。”千桦也开口了。
“没办法了。”叶镜莹嫣然一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熔岩(二)
酒过三巡。
“我们认识多久了?”刘千桦耳垂微红。
“一个多月吧。”张倩清毫无醉意。
“真是奇迹。”
“什么?”
“居然会跟只认识一个月的人来这种地方。”
“这是你的问题。”
缺乏建设性的对话。
左手揽着十九岁的大女班头牌纯儿的小蛮腰,右手捏着十五岁的小女班二牌猫儿的粉嫩脸蛋,由大女班二牌雪儿伺候饮酒,“三少爷”张倩清似乎还是不满足,**裸的目光不住地扫过22岁的镜月馆大当家叶镜莹的曼妙身段、温润朱唇、流晶巧眸……
此时的叶镜莹,半不情愿地坐在千桦身侧,虽然只是负责倒酒的工作,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千桦根本没碰她。
这种状态下的对话或许并不需要建设性的内涵。
“做中国富的女儿,感觉如何?”
“做总理大臣的女儿,感觉又如何呢?”
相视一笑。
“十岁的时候,父亲就抛下了我和母亲,为了实现他的所谓理想。”
“那又怎样?男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才能干成大事。”
“也许。”
“人心总是肉长的,现在他一定很想补偿你吧。”
“还有意义吗?”
“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
千桦干下第四杯酒,决定转换话题:“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永远不嫁人?”
张倩清伸出手指撩了撩猫儿的嘴唇:“这样不好吗?怎么,你想嫁人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看到女人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只不过有的表现得**裸,有的还来得及挂一张遮羞布,仅此而已。”
“女人改为美女比较合适。”
“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裸的那种吧。”千桦瞟了一眼叶镜莹。
叶镜莹只顾低着头倒酒。
“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说完,张倩清向叶镜莹使了个眼色,叶镜莹点点头,招呼起姑娘们退了出去。
“这次打算交换哪方面的情报呢?”
“私下里想了解武威公对官办企业的态度……”
“问题是你手里有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家都是做生意的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
“那么这个怎么样……”
张倩清从西服内袋里抽出一叠文件递了过去,千桦略略扫了几眼,卷起文件收进了自己口袋里。
“诚信为本的商人居然也会关注这种事情?”
“对我们张家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拿来做买卖。”
“包括国家?”
“扯远了,那么,官办企业的事情……”
“在我父亲下台之前,谁也别想打官办企业的主意。”
“以市场价买入也不行吗?难道打算以优惠价分给所谓的功臣?”
“没有这回事,父亲的意思是,这些企业是国家的根本,也是其他非官办企业的模范,起着引导产业潮流的作用,同时也是政府掌控经济走向的重要工具……”
“官办企业不就是政府与民争利的存在吗?政府既是管理者又是参与者,这样一来所谓公平竞争又从何谈起?”
“所有的企业都是与民争利的存在,只要官办企业严格执行股份制和职业经理制度,依照法律规定参与市场竞争,允许合法的破产和并购,官办企业就是自由的经济实体,具体来说,你们张家不是也在好几个官办企业握有股份吗,你本人就是北洋重工的董事之一吧。”
“武威公打算由政府来操纵国家经济吗……”
“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说,由少数几个大财主来操纵国家经济才是正当的?”
张倩清两手一摊:“这么说来,武威公根本不打算借这次行新国债的机会把官办企业给卖掉了。”
“没错。”
“可是他刚开始对大家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事先不告诉你们,认购那么多国债就有可能控制北洋重工或汉冶萍集团什么的,你们还会乖乖掏钱吗?”
“看起来,还是血浓于水啊。”
“我只是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再问一个问题不过分吧?”
“说来听听。”
“你听说过武威公要篡位称帝的事情吗?”
千桦拢了拢耳边不听话的秀,毫不在意地微笑道:“没听说,不过真要是那样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这样一来,以后就要叫你格格了……不,大公主殿下……”
“公主来妓院寻欢作乐,一定会成为轰动性的新闻吧。”
“有人送货上门就没问题了,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说着,张倩清单膝跪地,优雅地吻了千桦的手背。
“在哪学的。”千桦还算受用。
“巴黎,柏林,莫斯科。”
“我可以叫你清儿吗?”
“这……”
“傻瓜,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来这里?”
“因为……”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反叛现实的人,但是有一点,你想要的国家,与我想要的国家,是根本不同的。”
“所以……”
“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买卖了,仅仅做朋友,就足够了。”
张倩清楞了两秒钟,第三秒的时候,绅士般地微笑点头。
“想要的国家么……”
张倩清心里如此嘀咕,嘴上却叫着莹宝宝,于是姑娘们又笑吟吟地涌了进来。
“我只能再呆半个钟头。”千桦说。
……
朱阁锦帐,凤烛香炉。
黑色小皮靴与绣花小布鞋亲密地挨在床角。
白衬衫与粉红小抹胸无障碍地贴在一起。
“很软呢……”
“什么啊,千小姐的比我大多了……”
“摸摸可以吗?”
“恩……”
“捏捏呢?”
“……”
“舔舔呢……”
“……”
“逗你玩呢,我可没那种嗜好。”
“可是……”
“只想这样抱着你躺一下,对了,可以叫你镜子吗?”
“镜子?”
“可以吗?”
“恩……”
“从前我有一个好朋友,跟你长得很像……”
“是么……”
“她笑起来特别可爱,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常在一起玩,有时候玩得困了,我们就像这样抱着睡觉。”
梦游般的呢喃。
“现在呢?她应该正抱着某个男人在睡觉吧?”
妓院大当家式的玩笑。
“她16岁的时候就死了。”
“……”
“死前她告诉我,有一天她被5个男人强*奸,那些男人都是有钱有势家的公子,事后威胁她说敢报官的话就让她全家不得好死,她最后还是报了官,结果父亲丢了工作,母亲被人打伤,还不断有人上门骚扰,她自己又再次被强*奸,她已经不想活了。我很想帮她,但我没有力量,我毫无办法,我只能想办法劝她……”
“当时你不知道你父亲已经是大人物了吧……”局外人只能如此理解。
“恩……后来我送她回家,下楼之后,我听到她喊我,我转身看见她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她说,千桦,谢谢你,一定要记住我,然后就一头栽了下来。”
“……”
“真的很软……比她的软多了……”
“……”
“我该回去了。”
“你是不是都叫她镜子?”
镜莹突然温柔地搂住了千桦,粉白的胸脯紧贴着千桦的脸。
“不嫌弃的话,就把我当作她吧……”
“你……真的是妓院的老鸨吗?”
“你说呢?”
……
夜深了,武威公爵府邸,刘云书房。
“真是荒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穿成这个样子!”
刘云背着手,在两排高大厚实的书架间踱个不停。
“这是我的事情,我只是跟朋友去玩。”
千桦拒绝审判。
“什么朋友?”
“工商大臣阁下的三小姐。”
刘云咬咬牙,长叹了一口气。
“以后不管跟谁一起,绝不许再踏进那种地方半步!”
“以后还要派人跟踪我吗?”
“我只是派人保护你。”
父女间不可调和的立场。
“看来该给你找个好男人了……”
“好男人?男人有好的吗?”
“过几天宫内有宴会……”
“我想在这个国家里到处走走,以普通人的身份。”
刘云欣然一笑。
“也好,看看我们创造的新世界吧,我这就给你安排……”
“请不要叨扰太多人,我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看到最真实的东西。”
“以普通人的身份?那的确可以看到表象性的真实,不想看到更多吗?”
“……”
“交给你老爸来安排就好了,我早知道你会对这个世界感兴趣的。”
刘云兴致勃勃地拿起电话。
“喂,小方吗?你过来一下……”
也许,最深入骨髓的幸福莫过于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为最心爱的人所欣赏……
“不用那么急的……夜深了,我先回去了,爸爸你也早点休息吧。”
简单告辞之后,千桦默然回到房间里。
作为交换来的情报,张倩清给的那叠文件安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一页,两页,用不着翻到第三页。
“威力如此巨大的原子弹该怎么用呢?”
一人高的大幅梳妆镜映照出自言自语的自己,恍惚而迷茫。
“换句话说,那个人为什么要送给我这颗原子弹呢?”
甩掉西服,解开衬衫,扶着下巴,对着镜子傻傻地笑。
“这个世界可真变态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熔岩(三)
前实习士官生黄成明的小酒馆这天晚上还是一样的拥挤热闹。
煤油灯,二锅头,花生米,牛肉干,简单的桌椅,简单的人。
外面北风呼啸,雪花霜粒噌噌地打在窗玻璃上。
靠墙的衣架上挂满了黑色、藏青色的棉大衣,墙角温酒兼取暖用的煤炉烧得很旺,隔一阵子,黄成明就要把泡在热水盆里的酒壶取出来,换上装满冷酒的新酒壶。
“三号桌的二锅头一斤、花生米一碟,来……咧……”
“哟,王连长,您里边请……小二,看座……”
“五号桌加花生米牛肉干各一碟……”
年轻的老板对自己的生意似乎已经十分上手,雇来的两个伙计也挺卖力,不忙的时候,他就搬个板凳坐在柜台前面,听客人聊天。
“没想到竟然调进了京师卫戍旅啊,薪水一下子加到了十块钱,咬咬牙的话,过四五年就能把家里的债给还清了……”
说这话的一等兵身着炭黑的禁卫军制服,2o来岁,方脸膛,阔肩膀,下巴刮得光溜溜的,额上一道浅浅的伤痕,黄成明知道他叫吴俊——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有一面之缘的小兵,如今已是这家酒馆的老顾客。
“我家里的还早着呢,前些年不不但没还上几块钱,反倒又多借了上百块……”
有着一双不成比例的显眼大手的一等兵王一阳说道,他本是吴俊的同乡,两人十分有缘,一直呆在同一部队,自然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别误会……纯粹男人间的友情……)
“上次相亲的事怎么样了?”
“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的,最后问到彩礼,一开口就是现金三百大元,其他乱七八糟的就更不用说了,不管了,到时候随便找个差点的好了,三百大元?吃人啊……”
薪水问题之后马上就是娶媳妇的问题,黄成明对此毫无兴趣,注意力转向了另一桌客人。
“妈的,东西都在涨价,听我家里说,大米都卖到两分八厘了,比年初涨了七八成……”
骂娘的人外号“愤哥儿”,每次一到酒馆,保准先愤愤不平一通。
“物价是竹笋,天天拔高,薪水是石笋,十年也不见得长一毫……咱们吃军粮的无所谓,就怕寄回去的钱不中用了……”
回应“愤哥儿”的肥脸大汉外号“牛大”,因他姓牛,身材高大,又嗓门强,据说用力吼起来,牛也要受惊……
“听说了吗?前些天开滦煤矿的矿难,一下子就去了百十条人命,一条人命才赔二三十块钱,真***贱啊……”
外形骨感的“小瘦”也在“愤愤党”之列。
牛大吼道:“不想贱就削尖了脑袋来当禁卫军啊,当矿工的,一个月工钱一两块,矿难死了,赔你两年工钱,二三十块也差不多了,咱们禁卫军的一等兵,一个月都拿到了六块、十块,阵亡抚恤金按三年薪水算,就有两三百块了,所以啊,好男非得来当兵不可……”
“就是,当兵好啊,大家都知道了,这次参战的兵退役了就有地分,还有开垦基金和农垦特别贷款,过几年俺退役了,铁定往北边去搞俺的农场……”
长着副惟妙惟肖的马脸的“小俺”附和道。
“小俺你要去开农场的话,牛啊马啊的都省了……”牛大笑道。
小俺也不急:“当然用不着牛马,俺一个亲戚在北洋的工厂里干活,他们那里搞出了一种叫拖拉机的玩意,一台顶几十上百匹马的力,也不用吃草,不会生病……”
小瘦一扭眼:“稀罕什么,我参军之前去过齐齐哈尔那边的官办模范农场,早见过那玩意了,裹着双铁脚板,上面是个大锅炉,像个小火车头,锅炉后边有人操作,还有一个煤箱子,屁股后头压着十几道犁,一天功夫就能整好上百亩地……”
愤哥儿哧地一声:“那东西,咱们小老百姓可伺候不起。”
“听说邻近的村子都跟官办的农场租用那玩意,仔细算计下来,还真比用牛马要便宜。”小瘦说。
愤哥儿愤愤地吞下一小杯,摆手道:“反正来来去去,跟咱那地方没关系,八年前土改令一下,一转眼,全村全县甚至全府的大块地面都成了皇庄,一打听,原来是各大当家的都把自家的地转卖给当今的满洲皇上了,再打听,你们猜卖价多少?”
“不会是每亩一两银子吧?”小俺说。
愤哥儿冷笑道:“屁,一文钱一亩!其实图的就是那个名义,皇上的庄园,谁敢来查?谁敢来分?没地的照样没地,一家占有几百上千亩地的照样占在那里,什么贷买份地、农业联合社,在咱们那里想都别想!”
牛大长叹一声:“这种事情,多了,听人说,光那满洲皇上名下的地就有不下3ooo万亩啊……”
“我听说的是5ooo万亩……”小瘦说。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愤哥儿说。
牛大摇头道:“贷买份地也不怎么样啊,一屁股的债,还到猴年马月啊,荒年灾月没收成,平时要交农业税,一打仗还要加征双倍,三年不交分期贷款,地就要给收掉了,以前交的钱也不退,平时三年不交税,要抓去服劳役……咱们种地的就他妈命苦,不过一想到总有一天那片地可以名正言顺地归了自家,还得咬着牙忍下来。”
愤哥儿撇撇嘴:“屁,名正言顺归自家?想得倒美,没听说霸州那边的事?有钱就能通一切,何况议员都是财主的走狗,县长自己就是绅士出身,大学出来的法官贪起钱来也丝毫不含糊,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还不是被他们玩得团团转?三千多亩良田,一百多户人家的命根子,他谢财主就能够用五百块弄到手,***一转手,净赚十倍,世上有什么买卖能那么好做啊?”
牛大插道:“最后还不是给揭出来打下去了嘛,一窝端,议员县长法官通通完蛋,大快人心……”
“屁,那是姓谢的不够机灵,要是他早点把那三千亩地进献给皇家,就算把他给收拾了,那地也压根别想弄回来!”
愤哥儿话音未落,酒馆的门被推开了,一张伤痕累累的大手将沉重的厚棉布帘子掀了起来,冷风呼地钻了进来,近门的好几位客人都打起了哆嗦。
“哟,这不是苏长官吗,快里边请……”
一听“苏长官”三字,正在谈论薪水媳妇的吴俊、王一阳之流也好,忙着扯谈时事兼带骂娘的愤哥儿牛大之类也好,打着字牌扑克兼带赌钱的玩乐人士也好,统统丢下手头的活,目光如通过凸透镜的阳光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位身着灰色家常棉衣、脸上隐横着好几道伤痕的壮年男子身上。
“老样子。”前步兵第59团副团长、预备役中校苏定方向黄成明点了点头。
“老位子,给您留着呢。”黄成明的微笑与殷勤无关。
众人纷纷起立,抢着跟苏定方打招呼。
“苏长官,今天再讲一遍扬州十日的段子吧,俺那天出勤,没听着……”
“一边去,上次苏长官说了,要讲大明国姓爷收台湾的段子……”
“苏长官这边坐……”
“苏长官请到这边来……”
苏定方微笑着一一抱拳以应,找到店里给他预留的老位子坐了下来。
突然,帘子又被七手八脚地掀了起来,几个面生的禁卫军官闯了进来。
“老板,一斤二锅头,五个杯子,小菜什么的随便上几碟。”
恶意非恶意的流言絮絮梭梭地流散开来。
“少见啊,这种地方居然会有现役的军官来……”
“军官老爷们不是提薪水了吗?卫戍旅的新晋少尉一个月有二十块吧,何况还有免费的军官俱乐部……”
“不许人家省钱娶媳妇啊……”
“难道要去八大胡同里赎一个?”
“小心给窑姐害掉命根子……”
“谁知道……说不定已经被害掉了……”
嘴巴可以乱动,礼节是不能省略的,当军官们转身面对众人肃立时,身上还套着显眼的禁卫军制服的小兵们只得乖乖起立敬礼。
军官们举起绣着金色羽毛的白手套轻松地回礼,一言不地相继落座。
小兵们有了新现。
“原来是羽林团的啊……”
“听说进那里的审查很严,每次补充都是百里选一,选出来的人还要关进教导旅的大猪笼特训三个月……”
“我要是能进羽林团,保准把满洲狗皇帝一枪崩掉。”
“用得着你去?只要武威公一声令下,满洲狗皇帝还不乖乖滚蛋?”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想想曾文正公,还有姓李的国贼,他们不也是汉人?当年不也手握大权?结果还不是得乖乖舔他们主子的屁眼……”
“喂,话可不能这么说……”
脑袋贴在一起做窃窃私语状实际上却等于是旁若无人的小兵们忽然觉察到气氛不对,不约而同地一转头,一位杀气腾腾的羽林团上尉正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喂,当我们羽林团的人是聋子啊,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居然敢公开诽谤当今圣上,该当何罪!”
第一百四十二章 熔岩(四)
小兵们毫不示弱,牛大先站起来叫道:“什么圣上,听不懂。”
愤哥儿冷笑道:“一讲到舔满洲主子的屁眼,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了……遗老遗少的猪尾巴到哪去了?对了,差点忘了,他们主子的脏尾巴早就给咱们武威公喀嚓一下剪掉了啊,猪血猪粪喷了满地……哈哈哈哈”
尖酸的笑声立时溢满了昏暗的屋子。
那长脸横眉的羽林团上尉仿佛爪哇国的变色龙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一把拽住了愤哥儿的衣领:“你们这些满口喷粪的低贱玩意……”
这边吴俊与王一阳眼神一对,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从背后架住了那羽林团上尉。
“长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算了吧,就让他们道个歉好了。”
另一位阔脸剑眉的羽林团少校霍地起身,左右开弓,扳住了吴俊与王一阳的肩头:
“快把你们的脏手放开,天子亲卫的羽林军,岂是你们这些守城墙的垃圾可以随便乱动的!”
愤哥儿拍案而起:“放你妈狗屁,这里本来就不欢迎你们,还不快滚回你们满洲主子的狗窝去!”
吴俊转向王一阳做傻逼状:“某些人的主子不就是狗吗?还养狗来干什么?”
王一阳瞪着天花板:“狗皇帝养狗奴才,不是拿来吃就是用来干呗……”
吴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笑,大笑,一浪高过一浪的笑,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阔脸少校大怒,一拳打翻了王一阳,吴俊见兄弟挨打,想都不用想,飞过去就是一个肘击,阔脸少校当即喷了一嘴的红血白牙。
其他羽林团军官大叫:“反了,反了!”,一起伸手来抓吴俊,那边以愤哥儿为的一大票小兵一拥而起,专打戴白手套的,牛大似乎嫌拳脚不过瘾,高举个板凳上了阵,一板凳砸倒了那最先出头的长脸上尉,小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杯子碟子什么的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乱局之下,怕事的客人连同两个小伙计前脚后脚地溜了出去,只有酒馆老板黄成明与前6军副团长苏定方二人不动如山,黄成明垂手站在柜台后面,默然注视着自己的家当在力学作用下迅垃圾化的非美好景象,苏定方则守在最后一张未被卷入战火的酒桌前,浅斟低吟,自得其乐,不时一个潇洒的甩头,避过一个酒杯、一片牛肉干或一颗带肉的门牙。
短暂的混战只持续了五六分钟,不知是谁叫了声:“宪兵来了!”,众人正欲做鸟兽散,头戴半圆钢盔、手持硬木大棒外加虎面盾牌的帝都宪兵早已蜂拥而入,为的长官抬手先往天花板上放了一枪,一看这架势,绝大多数闹事者第一时间便选择了不抵抗政策,企图侥幸逃离的牛大虽然成功破窗而出,却在落地后惨遭事先布置好的十几名宪兵围殴,肉牛被屠宰前的哀号震荡着方圆数十公尺内的门窗……
午夜,帝都宪兵司令部。
“哗拉……嗒”,一名挂着值勤袖章的宪兵推开了挂着2o1号牌的铁栅栏门。
不过五六平米的狭窄空间里,围挤着十几名身着黑色棉衣的禁卫军士兵,其中半数人的脸上都挂了花,就在这群黑衣的士兵中间,极不协调地插入了两名平民打扮的男子。
“苏定方。”宪兵机械地叫道。
“我就是。”穿着灰色棉衣的壮年男子应道。
几名士兵面露忧色:“苏长官……”
也有早已放宽心的人说道:“别吵,应该是放出去了,大家都做了证的……”
“出来吧。”
苏定方点点头,回身向众人抱拳道:“黄老板的酒馆没关的话,以后还会去那里,后会有期。”
“放心吧,关不了。”头戴瓜皮棉帽、身着灰黄色棉布长衫的年轻酒馆老板向他挥了挥手。
宪兵领着苏定方拐了两个弯,来到一间四壁皆空的密室中,暗红的灯光下,耸立着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苏定方定睛一看,那位肩挂6军中将衔、面貌儒雅的男子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实际顶头上司——原步兵第七师师长、现任帝都宪兵司令部副司令官楚卿。
宪兵道了声:“人已经带到了”,便从外面扣上了沉重的铁门。
“你就是苏定方?”洪钟般的浑厚男声在密室中瞠然回响。
“莫非……您就是总参谋长阁下……”苏定方这才看清楚,楚卿身边那位面目强悍的男子竟挂着罕见的大将军衔。
“我就是钟夏火。”那人爽朗地笑道。
苏定方没有疑问了。
“坐下说话。”6军大将命令道。
密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刚进来时苏定方就已经从钉进墙壁和地板里的几个大铁环猜到了这个房间的用途——刑讯室。
椅子是铁制的,上面覆着一层毛毡,即便如此,苏定方还是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阵的冷意不断地往上涌。
宪兵副司令先开始问话。
“怎么样?现场的局面都看清楚了?没有露出破绽吧?”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虽然双方的对话不多,不过完全是针锋相对,打起来是理所当然的……”
“恩,很好,看起来小兵们的表现也很热血呢,怎么样,现可用的人才了没有?”
“关起来的那些人都可以用,说到对付满洲狗皇帝,他们绝对是当仁不让,不过要他们背上污名的话可能没那么容易。”
“不用急,继续深入了解他们,只要思想可靠,不肯背污名的话也有别的用途,下周这个时候我要你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
“明白。”
“还有一项任务,现在就去那些死士的牢房,确认他们的心理状态,四万万皇汉同胞的未来就在他们一念之间了。”
“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卿向钟夏火点点头,钟夏火会意地接过了话茬:“忍耐了这么久,一定有不少意见吧。”
“不,没有什么意见。”苏定方不敢造次。
“有话就直说,老子最讨厌人家跟我来虚的。”
“这……”苏定方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楚卿,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后才稍稍放宽心。
“我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好忍耐的,只是觉得这样一来对那些死士太不公平了,生前要忍受旁人的误解,死后要背负遭亿万人唾骂的污名,虽说约定十年之期为他们平反,可事实上这个要曝光这个秘密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我是您的话,铁定会在事情完成后将所有的痕迹清除干净,把这个秘密永远封存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钟夏火只会靠牺牲下面的人来达成目的,其实根本就没有兑现承诺的能力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
“你看着吧,除非我钟夏火在事之后马上人头落地,否则这些为恢复皇汉天下不惜性命声誉的英雄就绝不可能无法平反!谁敢出卖我钟夏火敬重的英雄,老子不惜身家性命都跟他拼了!”
苏定方激动地抱拳跪地:“有阁下这番话,在下必竭尽心力,万死不辞,死士的事一定为阁下办妥。”
钟夏火忙扶他起来,摇头笑道:“不是为我一人,是为我四万万皇汉同胞。”
苏定方热泪盈眶。
另一方面,原本同苏定方一起关在2o1号囚室里的年轻酒馆老板黄成明也在他的一大群老顾客注目下获得了自由。
黄成明左脚刚迈出宪兵司令部的大门,右边就凑上来一位由黑色风衣、青色围巾和灰色棉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个子。
“先生,要虎鞭吗?”
“什么价?”
“有天价的,有地价的。”
“天价多少?”
“您说呢?”
“我老家那边卖三十四块八角五分。”
“我这里卖的是人价。”
“人价多少?”
“六十三块。好货,好几位公爵大人都在我这里买。”
“看看货吧。”
暗语对上了。
“跟我来。”小个子说完快步奔向路边的一辆小汽车。
黄成明默默地跟过去,一屁股陷进了副驾驶座的软垫上。
“不是说不会再来找我的吗?”
“你的确已经被开除了,不过原本按照组织的纪律,拒绝执行命令的下场只能是死。”
“这么说,留着我是有特别的用意了?”
汽车启动了,在覆了一寸多细雪的马路上,慢腾腾地,漫无目的地瞎逛。
“3485号,我原本很看重你,没想到经过如此严格的训练,你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保暖面具下的人不无遗憾地感叹道。
“无论如何,无法因为几句玩笑般的话就对为国浴血奋战的英雄下手,我就是这种软弱的人,也早就有被处决的觉悟了。”黄成明双手攥紧了大腿。
“今天来不是为了那种事,有任务要派给你。”
“我已经不是组织成员了。”
“忘了誓言吗?一日为虎豹,一世为鹰狼。”
“……”
“薪水不会少给你的。”
“任务的内容?”
“知道苏定方这个人吧。”
“是我店里的常客。”
“经常表过激言论吧。”
“最近也只是在说书而已。”
“你店里的客人都不简单呢,今天的事情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不是很了解……”
“你的任务就是去了解你的所有客人,包括今天那些羽林团的军官,所需要的设备和资金我都带来了。”
“……”
“记住,你绝没有第二次被赦免的可能,多为你家人着想。”
黄成明知道,他别无选择。
车子停在了他的小酒馆前,黑洞洞的门窗内,就是他自以为能够逃避一切的小天地。
“在你逃出京城之前,你铁定已经变成总部花园地下的肥料了。”
人事组63号在他耳边提醒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势(一)
19o4年1o月25日,暹罗国王拉玛五世朱拉隆功抵达北京,次日,拉玛五世拜会了光兴皇帝,27日,国王会见了帝国总理大臣刘云。
早在拉玛五世乘坐的南洋航运公司豪华邮轮“南星”号驶入大沽新港之前,刘云就已经从文易那里详细了解了这位异邦国王的背景。
拉玛五世尊宗浩王朱拉隆功乃拉玛四世宗浩王孟固之嫡子。其父于1851年即位,此前曾师从美国传教士学习英语,是当时亚洲惟一一位会说英语的君主。鉴于中英鸦片战争的教训,拉玛四世认为,只有消除与外国的敌意、全力推行现代化方可救国,随即为政府各部聘请欧洲顾问,在政治军事诸制度上效法欧洲,于1857年向欧洲派出了第一个外交使团。此外,拉玛四世还派王子出国留学,为国内年幼子女聘请英国人安娜•;柳诺文为英文教师。安娜后来将在暹罗宫廷的所见所闻写成著名的《国王与我》,后被改编为歌舞剧和电影,久映不衰。
朱拉隆功幼年即跟随安娜学习英语,从她那里了解到不少现代化知识,眼界大大开阔,英国人轻易击败相对暹罗强大得多的大清帝国和曾经攻陷古暹罗王国都阿育陀耶的缅甸王国的事实尤其令年幼的王子大为感触,从小就下定了学习西方、推行维新变法的决心。
1868年,15岁的朱拉隆功即位,称拉玛五世尊宗浩王,3年后,拉玛五世即出访新加坡、爪哇和印度,学习西方列强对亚洲国家的统治之道。承继先王的政策,拉玛五世开始进一步推进暹罗的改革大业,出访归来后便下令宫廷改穿西式礼服,免去传统的跪拜大礼,废除宫廷肉刑和传统的“政务头”(成年男子头顶只留一小圈短、其余全部剃光的搞笑型),改以西方宫廷礼仪和西式长。1874年,暹罗废除了自高棉引进六世纪之久的奴隶制,规定1868年以后出生的奴隶之子全部变为自由民,1868年前出生的家生奴21岁后即可获得自由,并废止债务奴。1881年,拉玛五世创办宫廷侍卫大学,成为后世著名的“朱拉隆功大学”的前身,并在同一年开办了暹罗座图书馆,之后暹罗的新式学校和公共图书馆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1887年,拉玛五世又仿效欧美,成立了专门的教育部,全面推行西式教育,同年,拉玛五世又在萨拉隆行宫创办了6军军官学校,培养现代军事指挥人才,随后又创办了6军士官学校和海军学校。
然而随着英法的势力在东南亚的不断扩张,暹罗也不可避免地沦为英法宰割的对象,根据1855年第二次《英暹条约》和1856年《法暹条约》,英法两国在暹罗享有领事裁判权,两国商品关税不得过3%,两国公民可以自由进入暹罗,军舰可以自由驶入湄公河,直抵暹罗都城曼谷。虽然此后美、德、俄也相继与暹罗签订了类似条约,但都不如英法两国近水楼台先得月,拉玛五世亲政后,英法尤其是法国的压迫逐渐增强了。187o-1871年普法战争后,法国加大了在所谓“黄金半岛”(即中南半岛)上扩张的力度,逐步从清朝和暹罗手中夺取了对安南(今越南)、老挝和高棉(今柬埔寨)的宗主权。1883年,法国通过《顺化条约》将安南变为保护国,并向安南的三个藩属国万象、琅勃良邦和占巴塞提出了领土要求,同年英国废黜缅甸王族,将清帝国曾经的藩属缅甸王国变成了英属印度的一个省,这样英法两国在东南亚的领地自西东两方面将暹罗包拢起来,但英法两国都希望暹罗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作为英法领土之间的缓冲国。拉玛五世巧妙利用英法之间的矛盾,以聘请英国顾问和授予英国商人部分矿产开采权等措施来换取英国对暹罗主权的保护,之后在与法国爆的零星冲突中,暹罗以较小的代价令英法达成了维持暹罗领土现状的协议。
在拉玛五世执政期间,暹罗的经济飞展,财政收入越来越丰厚,在真实历史上,到19o9年,暹罗财政收入已经达到6ooo万铢(约合48o万英镑,相当于当时清政府财政收入的39%,按人均计算是清朝的17点3倍),暹罗人口由5oo多万增加到9oo多万。
1897年4月,拉玛五世成为继中华帝国光兴皇帝后第二位出访欧洲的泛东亚地区君主,先后访问了法国、俄国、德国、英国、奥匈帝国、意大利、瑞典和比利时等八国,还会见了丹麦和卢森堡的王族,在出访中,拉玛五世身穿西服,头戴礼帽,用流利的英语同各国国王和总统交谈——这一点是当年光兴皇帝未能做到的,如今在中南海别院豪华的国宾楼大厅,拉玛五世倒也无从挥这一长项。
“很荣幸能与陛下会面。”刘云腰也不弯,肃立着伸出了手。
现年五十一岁的拉玛五世国王对面前这位同龄异国总理大臣的傲然态度并不介意,或者说,无法将介意之情表露在外。
握手,合影,镁光灯的闪光刺眼。
两位实际权力者相邻落坐,参与会见者中,暹罗方面包括国防大臣、工部大臣、商部大臣、教育大臣、海军参谋长等军政要员,相应地,中国方面有国防大臣胡克大将、总参谋长钟夏火大将、工商大臣张謇、文教大臣罗素兰等要员出席。
短暂的礼节性寒暄之后,谈话迅转入了实质方面。
拉玛五世:“贵国此次大败欧6强国俄罗斯,着实大张亚细亚黄种民族之威力,暹罗上下无不为之振奋。”
刘云:“此皆拜帝国上下君臣团结、万民齐心之福。”
拉玛五世:“传闻贵国战前与英国结盟,可有此事?”
刘云:“此乃谣言,帝国当前盟友惟有日本。”
拉玛五世:“自朕登基以来,英法压迫日甚,虽巧为应付,暹罗毕竟国小民寡,昔日藩属高棉、老挝、万象、琅勃拉、占巴塞皆为法国夺占,十一年前法人又尽割我湄南河东岸之地,如今英之属地围我以西以南,法之属地拢我以东以北,时刻显露侵吞野心,朕整日思虑提防,以至夜不得寐。”
刘云:“缅甸、安南本我属邦,英、法强夺之,废王族,设总督,只因时运不济,当时未能兴王师,行王道,甚为遗憾。”
拉玛五世:“贵国九年前为琉球复国,大彰王道主义,八年前又与我国签定平等友好之中暹通商航海条约,与欧洲列强之霸道作为有天地之别。”
刘云:“我东亚联盟各国皆尊奉孔孟真儒学,凡事以仁为旨,顺天理,行王道。此次对俄开战,全因俄国逼迫日甚,时刻挑衅,以至残酷虐杀我侨民,无理袭击我驻军,又在日本北海道屠戮土著,夺地灭族,恶行累累,中日民众群情激奋,两国政府遂顺民心而起仁义之师,我之属国朝鲜琉球亦自告奋勇、派兵助力,几番鏖战,大败俄罗斯于北6南海之间,收复失地,痛惩恶贼,以为天下之警示。”
拉玛五世:“我国世代信奉佛教,不知佛教之理可否与阁下所称王道主义相通?”
刘云:“自古王道如一,无论佛教、基督教、回教,仁义为王道,反之为霸道,兴王道,去霸道,乃我天朝立国之本。”
拉玛五世:“昨日我与贵国皇帝陛下谈到列强霸道之情形,陛下言称,弱国自保,机巧之外,须成一全副武装之刺猬,方有生机可言,阁下对此有何见教?”
刘云:“贵国身处英法夹缝之间,此时尚可趁两国有隙之机挑拨离间,以图自保,却非长久之计,一旦英法合谋瓜分,贵国除非打算不战而降,否则非得要全力加强军备以形成足够威慑力量不可……”
拉玛五世:“此次亚俄之战,贵国海6军之精锐善战,作战兵器之精良新锐,世界为之瞩目。我国此前主要聘请英人德人为军事顾问,派员赴英德学习军事,并购置欧洲各国兵器,只是英德毕竟同属霸道列强,顾问各为其本国着想,派往欧洲留学者即开销浩大又容易水土不服,欧洲兵器既昂贵又不合我东方人之用,前后思量,贵国乃打败欧6巨霸之亚洲第一等强国,既为我国近邻,亦为佛法广布之领域,希望本着贵国前相文易公爵提出的中暹平等、友好、互助合作精神,从贵国得到必要的帮助,以求暹罗之自保。”
刘云:“我国自维新以来,攻入日本列岛而不贪其领土,收琉球各岛而恢复其正统王室,与贵国签约时,虽舰队强盛而不提列强尽有之领事裁判、关税优惠、内河军舰通行等不平等条件,可见我国之王道,乃真正仁义友善之存在。陛下有何要求,尽可向本大臣提出,本大臣一向重视中暹友好互助合作关系,本大臣必然在权限范围内尽可能满足陛下的愿望……”
……
会见结束的时候,一直由刘云身边的秘书之一刘千桦抱着的,一个原本干瘪瘪的黑皮包里此时装满了一大叠暹罗方面交递的文件,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正是拉玛五世诸多愿望的浓缩体。
富国强兵这种事,佛祖是全然帮不上忙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势(二)
1o月28日上午,拉玛五世在光兴皇帝邀请下赴战前即已修复大半的圆明园游览,趁此机会,刘云召集内阁相关臣僚,讨论暹罗方面提出的援助请求。
出席的每一位要员手边都摆上了一份抄写好的文件,没有标题,没有页码和日期,每一页的右上方都戳着醒目的红印:绝密一级,阅后销毁。
1、请贵国派出相当规模军事顾问团,协助筹划我国之国防事宜。希望能在如下几个方面得到顾问团真诚协助:
甲、从实战出,在现有基础上重新编制与训练新式6军。
乙、根据我国实际承受能力,扩充与训练新式海军。
丙、创立和训练一支精干有力之航空浮空部队。
丁、构建更有效率之国民军事动员体系。
戊、改革军事院校。
2、希望以合适价格向贵国采购一定数量精良兵器,预定采购的第一批武器清单:
甲、七点九二毫米口径轻机关枪24o挺
乙、七点九二毫米口径重机关枪12o挺
丙、七点九二毫米口径通用步枪子弹1oo万
丁、六厘米迫击炮96门,六厘米炮弹3万。
戊、七点五厘米山炮48门,七点五厘米炮弹2万。
己、九厘米榴炮24门,九厘米炮弹1万。
庚、九厘米以上大口径重炮12门,大口径炮弹5ooo。
辛、1oo吨级鱼雷艇4艘,5oo吨级鱼雷艇驱逐舰2艘,随舰艇配鱼雷、炮弹
壬、小飞机5架,小飞艇1艘
癸、通讯器材若干
3、希望贵国提供以下建设工程修造及设备方面的支持:
甲:湄南河口新海防炮台群建设工程(附件:湄南河口新海防炮台群计划意向书)
乙:梭桃邑海军基地及基地防御设施扩建工程(附件:梭桃邑海军基地扩建计划意向书)
丙:吞武里军械修理所扩建改建工程(附件:吞武里军械修理所扩建改建计划意向书)
丁:吞武里火药厂、铁工厂建设工程(附件:……)
……
4、希望向贵国派遣军事留学生,预定派出的第一批留学生构成如下:
甲、6军步兵科16名
乙、6军炮兵科8名
丙、海军轮机科4名
丁、海军枪炮科4名
戊、学习航空4名
己、学习通讯情报3名
5、希望向贵国派遣更多非军事留学生,预定在明年向贵国派遣以下官费非军事专业留学生:
甲、文科(汉文、政治、法学、企业管理、国际商务等)18名
乙、理科(农学、电学、化学、物理、数学等)16名
丙、警察专科1o名
……
刚从日本赶回来,昨天半夜才回到家的外交大臣陈嗣广男爵最先看完那一叠文件,这位以表亲德言论闻名的外交官头一句话就是:“暹罗可用啊。”
总参谋长钟夏火大将按紧桌子叫道:“该死的暹罗拖到现在才肯正式表态,自甲午战争之后,缅甸、安南的复国主义者都已投靠了我国,就是这暹罗一直犹豫不决,难道怕我们吃了它不成!”
“暹罗乃小国寡民,苟存于英法夹缝之间,不得不谨慎行事,不过既然已经诚心向我求助,就该趁此机会,逐步将其纳入东盟体系内,作为帝国在中南半岛之内应。暹罗与法国最为交恶,届时可与暹罗相约,东西夹击法属印度支那,事成之后,高棉、老挝仍属暹罗,安南复国,仍为我藩属,大东盟体系即可扩张至南洋,再以安南、暹罗为基地,东可略吕宋,南可下马来亚及爪哇各岛,西可收缅甸、望印度,东亚南亚,皆为我大中华帝国所掌握。”
陈嗣广口气不小。
钟夏火不屑道:“现在不是跟这种小伙计玩过家家的时候,应该趁俄罗斯内乱之机,停止撤兵,不宣而战,右路出贝加尔,中路出阿尔泰,左路出巴尔喀什,倾全国之力,一举夺取中亚及西伯利亚全部,把老毛子一路赶过乌拉尔山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外相阁下,您不是一向主张联德吗?现在就赶快跑德国去,鼓动他们一起对俄开战,我们暂时就先打到乌拉尔山,他们觉得自己能吃下莫斯科的话也无所谓,大不了以乌拉尔山和里海为界,对了,还有奥斯曼帝国,他不是跟俄罗斯两百年的世仇吗?把他也拖进来,高加索南北直到伏尔加河,吃得下他就随便吃,他们武器不够好的话,我们整船整船地卖……”
国防大臣胡克忍不住插嘴道:“战争期间,我们总共向欧美进口了两亿英镑的机器、军火、石油、化工材料等战争物资。”
“那又怎么样?其中6ooo万英镑不是用来买机器的吗?有了机器不就可以开工自己造了吗?”
“没有资金,工厂如何开工?”
“工厂开工需要钱吗?有工人,有原料就够了!全国的工厂都由国家军管起来,原料由国家分,产品由国家包收,工人要钱干什么,直接给他们大米白面外衣内裤,这才实惠!看看现在的工厂都是什么样子?物价飞涨,工资却稳丝不动,工人一家老小饿着肚皮,罢工造反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这是什么话!有点经济常识好不好!”
“老子就是没有经济常识,老子就是要把毛子打回欧洲老家去,老子就不信,四万万人还养不起一支百万大军,就一百万!老子就能用一百万人把老毛子打回老家去!”
“你想让这一百万人都饿死在路上吗?”
“俄国人都饿不死,凭什么就饿死我们?”
“在地图上画个箭头就能解决问题吗?”
“原本就不应该停战的!”
刘云听不下去了。
“吵什么吵,都给我回到正题上!”
钟夏火还算听话,胡克本来就没什么好争的,小小的会议室里一时渺无声响。
这间小会议室通常用于所谓五相会议(即相、内相、外相、财相、兵相五大重臣的袖珍内阁会议),与威严开阔的内阁议事厅相比更具家居情调,洛可可风格的镂空沙套,紫檀木的波浪脚茶几,暖色调的墙纸与电气水晶吊灯的柔和光线,似乎仍无法化解短暂冲突后弥漫于这间挂起窗帘后不见阳光的密室内的暴戾气息。
“胡克,军事顾问团的事情就由你全权负责,有什么想法吗?”
“我个人的想法是,应该先派出一个精干的调查团赴暹罗考察,进行充分评估后再决定派出顾问的数量和构成,调查团的组成应包括6海军将领及军事院校的相关专家……”
“就这么办吧,钟夏火,这件事情上你要协助胡克。”
“是。”钟夏火应得不大情愿。
“军火和建筑工程的事情,有劳兵相阁下与工相阁下相互协助来完成,一定要确保军火及工程的质量,虽然尚未进展到盟国的地步,却要着眼于未来,牢牢地打好中暹合作的基础。”
“明白。”胡克答得很干脆。
“请相大人放心。”张謇说。
“军事留学生的事,也拜托兵相阁下来办吧,尽可能满足暹方的要求。”
“是。”
“非军事留学生的事,交由文相阁下全权负责,拜托了。”
“没问题,交给我好了。”文教大臣罗素兰似乎并未受到其夫张志高被迫辞去总理大臣职务这件事的影响,她那流光溢彩的眸子里,不时闪烁着仿佛能够透视他人心机却并未令人不快的光团……
“大家手上的这份文件,各人留存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其余都交上来,今天的事情,不经我的同意,绝对不许向外界透露。”
刘云说完,向一旁机要秘书身份的千桦点了点头。
身着黑白双色洋裙的千桦神色泰然地收走了各人手中不必要的文件,低头,俯胸,白皙的皮肤,精巧的鼻子与诱惑性的嘴唇,密室里的气氛顿时轻快了许多。
“这么说,暹罗的事不必再讨论吧,时间还早,怎么样?议论一下刚才的话题吧?”钟夏火还是不甘心。
“战争已经结束了,必须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兵相阁下,战争不是国家存在的惟一目的,国内还有一大堆内政经济之类的问题迫切需要解决。”罗素兰还算客气地说道。
钟夏火无视她存在般地自顾说下去:“相阁下,现在赤塔方面我方的撤军尚未开始,对面的俄军早已军心涣散,俄国内部一片乱局,正是夺取西伯利亚的大好时机,可以一方面派兵进击,一方面对民族起义军和革命党人提供经济军事援助,肢解俄罗斯正要趁现在!”
“为什么要肢解俄罗斯?”胡克反问钟夏火。
“什么?”钟夏火一下子没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