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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9章 书童(1)

    “不过有件事,不知是否有关系。”道衍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概是道观出事前半年,有一天早膳之后,师父忽然说道观要吃不上饭了,给咱们师兄弟寻个别的去处。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也会哭穷,但还是头一回说要散了道观的话。”

    魏潜问,“那他后来再没有提过此事吗?”

    道衍摇头,“不曾。”

    若非师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再无下文,他也不会经过魏潜特地提醒才想起来。

    魏潜曾听崔凝说道观清贫,但是观主作为当年携带巨资离开的绿林军头目之一,怎会那么穷?更何况满门手脚健全的汉子,又怎会沦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道观当真如此拮据?”

    道衍挠挠头,“确实穷,但穷也是因为师父定了那么多规矩,我们只在后山种点东西果腹罢了,咱们那个山头上适合种地的地方本就不多。别的,碍于门规什么都干不了。道观在深山,没有信众,我们平时也几乎不会出山,最多就在附近的村镇转转。”

    “既非名观又避世,你们是从何种途径拜入?”魏潜问。

    道衍饮尽一杯茶,随意的抹掉嘴边的水,“早年间师父喜欢云游,我们都是他在途中收入门下。师父带回小师妹之后一两年没出去过,后来道明来了道观,他把小师妹丢给道明,才又出去云游。”

    魏潜提壶替他续上茶水,“二师兄与你们不一样吧?”

    “是。听说他与师父是忘年交,大概是十二年前的秋天,师父还曾带着小师妹去他的寨子里住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钱财。大概过了没多久,匪寨便解散了,二师弟只背一琴一剑入了道观。当时道观里人很少,算入门时间,阿凝能算得上他们师姐,不过师父说奶娃娃不作数,硬是给排到末尾,谁来了她都是小师妹。”道衍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渐渐透出感伤。

    他端起茶,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门外响起哐哐哐的急促脚步声,像把所有重量都砸在地板上似的,两人转头,正见崔凝带着满身雪蹿到廊下,见他们看过来,瞬间露出灿烂笑容,“大师兄!”

    她站在门口胡乱抖了抖雪,“大师兄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没有去休息?”

    道衍抄手看着她,“你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难道是想看我休息?”

    “嘿,就知道你肯定会等我!”崔凝冲过来一把抱住道衍胳膊,激动道,“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都是大姑娘了!”道衍唬得不轻,只是嘴上训斥,推拒的动作却未曾用力。

    崔凝松开手,“大师兄,咱们就快要抓住凶手了!”

    “嗯。”道衍拍拍她的脑袋,“阿凝很厉害。”

    魏潜默默崔凝倒了一杯茶,并不打扰他们师兄妹久别重逢。

    从前道衍完全不是什么细致之人,崔凝婴儿时期,大多数时间都是道衍照看她,那些日子可以说是道衍的地狱,以至于他每每见着她就怵得慌,而崔凝被他们养的,也就马马虎虎活着罢了。后来崔凝更喜欢黏着道明,是以在道观时,两人关系并不如何亲密,而如今就剩下他们两個,竟比从前亲近百倍。

    崔凝问,“大师兄和莫娘带回来那两人,就是符九丘的书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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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0章 天下格局

    “他们二人都是红叶寨寨主的左膀右臂,跟了他许多年。”道衍显然早已经向二人打听过了,“据他们说,其实有两个寨主,但是所知者甚少,就连莫娘都不知晓。”

    这下终于能够确定符九丘与苏雪风共用身份之事。

    崔凝追问,“他们可有证据?!二师兄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一个呢?”

    道衍道,“十三年前就去世了。那二人警惕心很重,问十句答一句,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证据。不过他们二话不说千里迢迢跟过来,总不能是来看热闹。”

    崔凝点头,“那莫娘……”

    道衍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可怜莫娘,痴恋了半辈子,后头竟然恋错了人。

    ……

    符家祠堂内,茕茕一人影。

    符危跪在堂中蒲团上,身前是漆黑的密密麻麻的牌位,身后雪白的密密压压的大雪。

    一夜之间,花白的须发上雪色更重。

    符危知道,如今监察司还能传出符远揽下了所有罪名的消息,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明知道前面是坑,跳还是不跳?

    之前跳了一次,是认为魏潜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回是不得不跳,然而跳归跳,但他可不是会轻易俯首认罪之人。

    一名皂衣匆匆穿过中庭,到祠堂门口停住,躬身禀报道,“大人,已查明被魏长渊带进监察司那几人身份,一个是道观幸存道士,一個是前红叶寨女匪,还有两个是当年红叶寨寨主的书童。”

    堂内一片寂静,许久之后,传出一声轻笑。

    “去告诉监察司的人,我要自首。”

    “大人!不可!”皂衣大惊,极力劝道,“那几人身份极有可能是假的,魏长渊分明是诈您。”

    符危对自己的手下再有信心也不会认为短短一个时辰就能查出那几人身份,他当然知道这是魏潜故意放出的消息。

    皂衣没有听见回应,以为符危有所动摇,连忙继续劝道,“魏长渊最是刚正,不会随便给小公子按罪名,小公子现在的罪名可能只需要徒三五年,有您保他……”

    “去吧。”符危打断他。

    固然可以把那些能掩埋的掩埋,剩余罪名都推在符远身上,然后再利用手中权力保他无性命之忧,但这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魏长渊和崔凝现在手里已有不少人证物证,而他这边却一定会有内部分歧,距离定罪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符危从不小瞧人性之恶。

    皂衣躬身等了许久,才应喏,转身离开。

    他一路策马去往监察司,大雪糊了满脸,到下马时整张脸已经麻木,张嘴不能成句。

    “你说符家来人说符危要自首?!”崔凝看向魏潜,目光惊疑不定,“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虽说这大白天还是在城内,但万一他想鱼死网破,拉几个垫背的呢?

    魏潜拍拍她的背,“我们做好应对便是。”

    带人随意闯入左仆射府是个不小的罪名,万一符危反悔或者本身就有什么谋算,只这一条就能坑他们一把,谨慎起见,魏潜还是先从监察司那里拿了搜捕令。

    监察令有权下令搜查官员府邸。

    做好准备后,崔凝点了两百鹰卫。

    这两日监察司的人都在待命,很快便集齐人手。

    在长安能常常见到羽林卫和兵马司的人集结出行,如此之多的鹰卫集体出动却极为罕见,引得街道两侧屋内的人都忍不住推开窗子探头看。

    正门大开,魏潜命人将左仆射府围起来,只带了二十余人去了祠堂。

    府内平日只有符危符远爷孙俩住,仆从也少,因此并不像望族那般生机勃勃,前院还能称得上清贵素雅,越往祠堂走越是凄清,厚厚积雪上只有通往正堂一串浅浅的脚印。

    众人站在院中看过去,只见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跪于堂中,上方黑压压的牌位似乎全部压在他的肩头。

    堂内光线暗下来,符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监察司的人来了。

    “我符家主支,除了长庚外全都在这里了。”符危缓缓道。

    面前足足一面墙五层桌案上面都是牌位。

    “他们之中有九成战死的时候未超过三十岁。”符危指着最第三排正中的一方牌位道,“我的曾祖父,少年奇才,天生聪颖,会说话就能诵文,我们以举族之力供他读书,他也的确出色,十五岁便考为秀才科榜首。那时举族欢腾,以为鱼跃龙门,挣出了一个前途,然后他仅仅成了一个流外官,一辈子勤勤恳恳,功劳却永远都是别人的,到死都没有补选入流。”

    “我的曾叔祖、祖父皆是如此。科举,如同一个笑话。”他颓然垂下手,目光一一滑过那些牌位,最后落在右侧下方那一片,“后来,他们发现在军中升职更快,只要豁得出命去,立下战功便能升职得嘉奖。”

    然而,他们很快便被现实迎头一棒。

    “在军队中一样举步维艰,那些出身好或者背靠世家的人抱团,你能豁出命,他们绝不会给你出头的机会,只会想办法将你的命填到他们脚下,成为赚取功劳的牺牲品,你死了,最多得一点朝廷补贴,他们却踩着尸骨向上爬。”

    符家原来人丁兴旺,可也架不住这样拿命换军功。

    虽然极其艰难,但他们的努力也并不是无用功,到了符危从军时,符家已经在军中小有人脉,他的晋升之路比父辈更顺利。

    于寒门而言,努力确实会变好,最起码会比在最底层挣扎的百姓强,可惜,不论从文还是从武,最顶端的那些位置永远被世家贵族垄断,你拼尽全族几代人的力气仅能够到他们的脚底板,成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拨。

    在上层人眼里,普通百姓是砂石,他们则是更好用的砖石。

    崔凝忍不住反驳,“圣上一直通过科举选拔人才,现在的科举并不是笑话。比起祖辈,伱遇上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为何非要选择用出卖国家的方式获取权势地位?!”

    “你若不站在顶峰便很难看懂一个道理。”符危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角,转过身来冲崔凝微微一笑,“这天下的格局从来都不是国家。”

    不是国家,是什么?

    崔凝皱眉思索。

    符危淡淡道,“是利益和阶级。”

    魏潜眉心一跳,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481章 我答应你

    魏潜和崔凝都是意识触摸过阶级天堑之人,听见符危的话,心中震动比旁人更大,然而此时却无暇细思。

    符危没有设下陷阱,非常顺从的跟着他们进了监察司。

    崔凝却见魏潜眉头始终都没有舒展,“五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符危自首不是结束。”魏潜叹道。

    崔凝道,“我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顺利了。”

    从那晚魏潜被围杀,到江心园抓捕陆仲,再到今日符危自首,一切都看似惊险实则还算顺当。

    魏潜道,“这一切怕是都在符危的算计之中。”

    崔凝惊道,“你是说,符危自首也是他自己的算计?”

    “以我们现在查出的各种线索来看,二十年前的事参与者颇多,目前露出水面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赵百万动作频频,我猜他们内部应该是出了问题,那么,藏在水底的人会不会为求自保,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符危身上?”魏潜也是事情推进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那件事是悬在他们每个人头顶的刀,若是当刀落下时,能推出一个人接住,从此便能安享权势富贵,这些为谋取利益的人会不会反手插刀?

    被自己人捅刀子比应付监察司难多了,毕竟自己人才知道哪儿最痛。

    “符危意识到已经掌控不了同伙,才会做局将所有人都拉下水,那晚若是能成功杀了我最好,若杀不了,也能拿住那些人新的把柄。他把自己送进监察司,他的同伙非但不敢落井下石,反而还要团结起来拼命救他,他们不敢赌符危手里到底有多少要命的东西。”

    毕竟,狠的怕不要命的,符危若积极自保,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去掩盖真相,其他人反而不惧,他若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当棋子,威胁其他人若他出事一定会拉人垫背,那些人就得掂量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我之前的一切算计,大概都在他的算计中。”魏潜不喜谋算也不畏惧阴谋,但面对这样一个老谋深算之人,不禁打心底战栗,也难得激起了好胜心。

    “也就是说,城外围杀和赵百万的事都是符危故意露出马脚?”崔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的性,“那他们不会想着趁符危没来得及交代直接除掉他吗?”

    魏潜道,“若是没有一定把握,符危不会兵行险着,但你所言亦有可能,加强守卫吧。”

    “这都叫什么事!”崔凝满心憋屈,非但不能手刃仇人,还得想方设法保护他?!

    魏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我来安排,你不用管。”

    崔凝嗯了一声。

    她怕在看在眼皮底下,会忍不住直接动手报仇。

    “你跟大师兄说会话,我先去审赵百万。”魏潜想着他们师兄妹久别重逢,应该会想单独说说话。

    崔凝点头。

    回到茶室的时候,道衍果然还在等。

    “隔壁巷子里有個面摊,大师兄跟我一起去尝尝?”

    前些天监察司放假,面摊老板也跟着停业,因着许多人得回来协助查案,今日又开了。

    外面雪势极大,老板直接扯开油布盖住墙头,将窄巷变成一间小屋。

    热气腾腾的大锅就放在巷口,飘出浓郁的肉香味。

    “哟,这大雪天,小崔大人怎么亲自来了?”面摊老板笑着打招呼,“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带回去?”

    别看这里只是个面摊,用料却十分讲究,售价也不便宜,监察司普通差役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监察使们一般都会差人买回衙门,天气不好就更不会出来了,崔凝却喜欢坐在边上吃刚刚出锅的。..

    “在这吃,老样子,我师兄也一样加料,给他大碗。”

    “好嘞!”

    两人进巷子,在最里面坐下。

    崔凝看着面摊老板远远站在巷口煮面,“监察司人多眼杂,这里清反倒静一些,面摊老板也懂得避讳,轻易不会凑上前。”

    道衍道,“你有什么要紧话对我说?”

    “小崔大人,先给您上些小菜。”老板人未到,声先至。

    两人暂停谈话,待到老板将菜摆好出去,崔凝拿起筷箸,“先尝尝。”

    道衍一路上没吃过几口热乎饭,方才闻到肉香已经被勾起馋虫,这会子却突然没有什么食欲。

    他拿起筷箸随意夹了一块酱肉送进嘴里,嚼了嚼,直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你有话就直说,别学伱二师兄那些弯弯道道,弄得我都没心思吃东西!”

    崔凝瞪他,“哎呀,我这不是得想想怎么说吗?我要是说的不好,你又不爱听!”

    “那你快点想!”道衍垮起脸,抱臂等着。

    直到老板把面端上来,崔凝开始嗦面,他忍不住拿起筷子吃起来。

    崔凝等到他面碗见底了,才道,“你已经知道师父的事吧?”

    道衍干了汤底,满足的喟叹一声,答道,“嗯。”

    “师父的事,你先别管了。”她道。

    道衍抹嘴的动作一顿,默然不答。

    崔凝见状眼中浮现一抹焦急,压低声音道,“你想偷偷跑去报仇对不对?!不许去!”

    道衍,“白白耗着这么多年,既然知晓谁是凶手,我哪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要忍着!”崔凝语气凶巴巴,眼圈却已经泛红了,“有些事情未必一定要用拳头去解决,我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奈何那人,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可……”

    “大师兄,我如今是监察使,你想让我亲手抓了你,给你判罪吗?你不能这般对我,你已是我唯一的师兄了。”她说着,两行泪涌出眼眶。

    道衍最害怕她哭,顿时头皮都炸了,“怎么说着又哭起来,我又没说不应。”

    崔凝泪眼朦胧,“那你是答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眼见崔凝眼泪越流越凶,道衍拒绝的话是说不下去了,烦躁地抓抓头发。

    “师父、二师兄、三师兄他们都不在了,全道观就剩下你和我。当初我一个人到了清河,二师兄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崔家本就是我家,一个人战战兢兢,什么都学不好……”

    道衍不信,“胡说八道,你打小就聪明,怎么可能学不好?”

    “你别打岔!”崔凝刚刚涌上来的悲伤一下子全都被他摁回去了,知道跟大师兄卖惨是行不通了,只能抹掉眼泪道,“我下山以来,刚开始最疼我的祖母被人害死了,就在不久前,我一个朋友也被人害死了,我不想这个年没过完就再经历一回。”

    道衍沉默片刻,松了口,“我答应你。”

    崔凝一喜。却听他又道,“等过完年再说。”

第482章 雪

    “什么过完年!我要你过完这辈子的年!”崔凝猛地拍桌,吓得面摊老板缩脖子。

    “好好好。”道衍连忙抬手制止,“你别把人家桌子拍坏了。”

    崔凝不满地盯着他,“你敷衍我。”

    “我答应你。”道衍咬牙。

    崔凝脸上写满怀疑,“真的?”

    “真的!”他努力露出真挚的眼神,“我答应你!”

    崔凝道,“骗我是狗!”

    道衍好声好气地安抚,“我知道你被伱二师兄骗多了,但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正面回答我。”崔凝挑眉,质疑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可能是那样的狗?”

    道衍仰天长叹,道明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小时候骗多少回都会上当的小姑娘竟然开始有疑心病了,“你让我想想。”

    崔凝冷哼一声,可恶!刚才果然是骗她!他也就是性格比二师兄更耿直一些,他不擅长说瞎话,可是说瞎话的次数一点都不少,只不过经常很快被拆穿,他可能觉得被拆穿的谎言就等于没说过,每每都能理直气壮的拉踩别人!

    懒得说他。

    “那你不能瞒着我偷偷去。”她知道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他,只能暂退一步。

    “知道了,真的,我发誓!”道衍这辈子没怕过谁,除了崔凝。

    崔凝盯着他看了半晌,略略放下心来。

    两人回到监察四处。

    差役迎上来,“大人,赵将军来了。”

    崔凝讽刺道,“监察司改成西市了?谁都能进来逛一圈?”

    “这……赵大人有公务在身……”

    有什么公务需要一个将军亲自跑来办,都是借口而已。

    道衍道,“你忙吧,我先去休息一会。”

    崔凝点头,随着差役去了茶室。

    赵朴盘膝坐着,脸色极差,见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

    崔凝在他对面坐下,笑问道,“不知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赵朴是生自己的气,竟然因为小看一个女郎就自己把消息送上门来,怎么不蠢死算了。他对赵子仪兄弟俩心存怨怼是一回事,可没想把人送进监察司。

    崔凝心中了然,“您之前所说的消息还不足以让我们抓捕赵百万,是碰到了别的线索。”

    赵朴蹙眉,“事到如今,能否告诉我赵百万到底犯了何罪?我听闻今日左仆射也被监察司带走,他们犯的同一桩事儿?”

    “案子还在调查之中,恕我无法透露,但是我之前同您所言并无夸大。您还是要早做准备。”崔凝这一回并没有装傻,“您若是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到时候可以少受牵连。”

    赵朴神色越发凝重,“你这是要我大义灭亲?”

    崔凝未承认亦未否认,“您好好想想。”

    她没必要多劝,也不用继续套话,以他和赵子仪兄弟的关系,若是确定他们二人犯案会拖累赵氏,他第一个便会大义灭亲。

    谁料赵朴掉了一回坑后,现在根本不相信她,“我要见魏大人。”

    崔凝仰天叹气,报应来的这么快吗?

    “他还在忙,您若是不着急,便在此等等吧。”她说罢起身便走。

    大多时候一個疑犯须反复审问,必要时还得动刑,现下监察司中关押多名疑犯,她今晚恐怕也要通宵审问,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陪他耗着。

    赵朴看着她毫无停顿的背影,不由“啧”了一声,之前还一副亲近热络的态度,才过去多久啊,这就三两句把他打发了,当真是翻脸不认人!

    崔凝拿着口供正要去女囚牢房提审顾梦娘,却见崔平香匆匆而来。

    “大人!”崔平香面色凝重,“刚刚诸葛不离传来消息,苏裳受伤了。”

    崔凝惊道,“怎么回事?”

    崔平香将纸条递给崔凝,“是那个雪竹。苏裳觉得把他留在江心园不妥,便将人带走,当时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半路上那人拔剑刺杀苏裳,幸而她身上也有些功夫,才没有被伤到要害。”

    雪竹长得像苏雪风,若是不知道便罢了,既然亲眼看见,无论是苏裳还是崔凝都不会叫他在风月馆子里待着。苏裳会将人带走,一点都不奇怪。

    苏裳担心家中两个孩子的安全,所以坚持回家,诸葛不离怕她出事,只好跟着回去。

    崔凝看罢信,从腰间解下令牌丢给崔平香,“你带两队鹰卫过去保护苏府,一队押送雪竹回监察司,一队留下保护苏裳。”

    倘若那雪竹只是陆仲用来试探苏裳,为何会突然冲她下手?若非有人利用陆仲提前布局,便是陆仲在撒谎!

    幸亏把诸葛不离留在苏裳身边,才能顺利活捉雪竹!

    崔凝直接转道,去再次提审陆仲。

    昨夜审了大半夜,陆仲心绪烦乱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眯一会又一脸迷茫地被拖出来。

    “雪竹本名叫什么?”崔凝问。

    陆仲,“阮思木。”

    “你何时从何处寻到他?”

    陆仲心中隐隐猜到可能是那雪竹出了问题,连忙撇清干系,“八天前,我熟识的一个中人,也就是皮十五,他在西市很有名,一打听便知。那日我再,说他那边有个牙人手里有几个紧俏货,问我要不要,我便让那牙人将货领到江心园,雪竹便是那批货里的一个。”

    做这档子生意有不少黑话,正常手段得来的出挑美人叫“货尖儿”,非正常手段弄来的便称为“紧俏货”。一般紧俏货里以男子居多。

    “平时都是小孩居多,这一次是罕有的成年郎君,一共有五个,个个样貌不俗,且都识字。”陆仲越说越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正是因为有现成的人,我才生出试探苏裳的想法。”

    崔凝眼神暗沉,哪怕不懂黑话,也并不难猜到,真是一群畜生,不知祸害了多少孩子!

    她心中厌恶至极,表情却未露分毫,“你可认得那牙人?”

    陆仲道,“他叫安河,是个游商,主要做香料生意,因为经常接触胡人,偶尔会‘介绍’胡人来中原谋生,我通过他往江心园引入过几个胡人。”

    什么介绍,怕不是把人骗来卖吧!

    崔凝只问了如何寻到皮十三和安河便直接离开,派人去抓捕二人。

    安排好一切,崔凝吩咐差役,“让厨房做了饭菜送过来。”

    “是。”

    崔凝从廊上走过,侧首便见暮色里飘洒的鹅毛大雪。

    不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窗前就着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仔仔细细地擦拭一把残剑。

    她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崔凝在看雪,“江南没有这样大的雪。”

    崔凝道,“何止江南没有,我从清河到长安,七年多都不曾见过。”

    今年的雪多的不正常,好像要拼了命的掩盖埋一切污秽,分明是纯净洁白的东西,却莫名的给她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她想,她下半辈子都不会喜欢下雪了。

第483章 心动

    说完天气,两人便没了话。

    莫娘认错人的事,乍一听很离谱,仔细想想又觉得不难理解,甚至有那么一丝心酸。

    二师兄入道观之后躲莫娘如躲猛虎,两人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再加上极少有人知道红叶寨寨主曾经有两个人,确实有可能会混淆。

    “你听道衍说了吧。”莫娘收起剑,起身出去与崔凝并肩站在廊下,“你们查出寨主的身份了吗?”

    崔凝道,“嗯。我们之前推测寨主有两人,建立匪寨的人叫符九丘,曾经是北翼先锋军将军,另一个叫苏雪风,也就是我二师兄。目前看来这个推测就是事实,只是暂时缺少有力证据,我想那两位不远千里跟着过来,说不定能够帮我们补上证据。其他事情,我暂时没办法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莫娘苦笑道,“我追逐了小半辈子,到现在竟分不清自己追逐的人是哪一個。”

    符九丘一手建起红叶寨,给了他们安身之处,莫娘心中十分崇敬仰慕他。她追到道观是因为符九丘,可是在第一次见到苏雪风脱下面具时也曾怦然心动过。

    莫娘搞不清楚,那时候的心动究竟是因为自己心里本就仰慕的那个人,还是纯粹因为皮囊。直到现在,提起寨主,她眼前浮现的还是苏雪风的脸。..

    “你就没有哪一刻怀疑过?毕竟我二师兄比符九丘小好些岁呢。”崔凝问。

    莫娘赧然,“山寨解散那日,我偷偷跟踪他,亲眼看着他揭开面具。”

    她又辩解道,“寨主平日都是一个人在院儿里待着,偶尔会见老二,我也就见过他两三回,谁能想到他们是两个人呢。”

    两三回?!

    崔凝感到震惊,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人在只见过两三回的情形下,义无反顾的追逐近二十年?崔凝觉得她恋慕的似乎只是自己心目中描绘出的一个影子,至于影子底下的人是谁,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若是分不清,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喜欢呢?”崔凝道。

    莫娘倾慕符九丘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她与苏雪风年纪相仿,后来与他接触说不定比符九丘还多,如果她曾对他动心哪怕一瞬,又怎么不能算喜欢过呢。

    “想再多都只是庸人自扰,不管喜欢谁都只是曾经,永远都不会有未来了。”莫娘拂去粘在衣服上的雪,语气落寞,“他们就是活着,也不会与我好。”

    无论是符九丘还是苏雪风,都没有给过丝毫回应,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追逐与恋慕。

    这话崔凝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直接岔开话题,“随你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伱说的书童,另外一个是谁?”

    莫娘道,“是三当家。寨主因病需要休养,实际管着红叶寨的人正是二当家和三当家。平时只有老二能近身伺候,但是老三也是寨主倚重之人,因着平时需要禀告寨中大小事务,接触的次数比其他人多。”

    “寨主为何会有书童?他从何时开始跟随寨主?”崔凝记得她上次提起过,老二就是书童。

    一个土匪头子身边的人,也应该叫仆从、跟班、手下,怎么会叫书童呢?多半是在匪寨建立以前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莫娘摇头,“不知道,我入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掌管红叶寨,有一回老三喝醉时偶然提起过。”

第484章 旧事(1)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的门被推开,出来两个络腮胡汉子,一个身材壮硕,另一个略瘦一些,约莫都是四十上下。

    “老二,老三!”

    莫娘给双方介绍身份。瘦高個是老二,姓鲁名子耕,另外一个是老三,叫杨大余。

    两人拱手,“崔大人。”

    鲁子耕一出声便让崔凝怔了一下,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粗粝沙哑,像是受过伤。

    他似乎很习惯别人异样的反应,并未说话,反倒是莫娘解释了一句,“他年轻时中毒,嗓子坏了。”

    他们按年纪已经能当叔叔爷爷的年纪了,但因与苏雪风同辈,崔凝回了一礼,“鲁兄,杨兄,二位叫我小崔便好。”

    几人一路风散露宿,到了之后修整了两三个时辰,此时怕是早已饥肠辘辘,崔凝便先安排诸人用饭,“三位不如先随我去茶室,用完饭后再聊。”

    “有劳。”三人道。

    进屋之前,崔凝落后一步问差役,“魏大人回来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

    崔凝看了眼鹅毛大雪,“先上饭吧。再给魏大人准备个羊肉锅子。”

    “是。”差役应道。

    不多时,几桌饭菜便端了上来。

    崔凝之前刚刚吃过,此时不过作陪,只随意吃了一些。

    杨大余飞快吃完一碗汤饼,抹了一把嘴,“崔、小崔,咱们不如边吃边说吧,我心里急得很。”

    崔凝心里也急,但还是忍住了,“这么多年都等了,何必急这一会呢?这个案件主要是由魏大人负责,他此刻正在审问疑犯,待他回来之后再说不迟。”

    这么重要的证人,或许还有证物,魏潜作为案件主要负责人得第一时间知晓。

    杨大余看了鲁子耕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也只好闷头吃饭。

    饭罢。

    崔凝煮了一壶茶,与三人闲聊,“鲁兄从何时开始跟在寨主身边?”

    鲁子耕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就在崔凝以为他有什么疑虑时才开口道,“二十年前。”

    崔凝闻言精神一振。

    二十年前!

    正是符九丘在东硖石谷“战死”的那年!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当年的事了!

    方才崔凝只是着急,现在已经开始焦灼了,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找回理智,仿佛分外从容,实际脑子里早已经被纷杂的事情填满,只能干巴巴的附和一句,“那真是很久了。”

    然而鲁子耕却说出一个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我虽是二十年前才跟他到江南,但在此之前早已相识,我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后来南下时才伪装成他的书童。”

    “原来如此。”莫娘终于知道为何一个书童能够成为山寨掌权者,“那……”

    叩叩。

    “崔大人,魏大人回来了。”

    崔凝嚯的站起身跑去开门。

    魏潜正拍着身上的雪,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眼,心中猜到是那两人有什么重大线索,不禁莞尔。

    “五哥,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锅子,你先吃着暖暖身子,一会咱们聊正经事。”

    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下去的兴奋,分明恨不能马上就知道一切,却还惦记着他饿肚子,魏潜不可谓不感动。

    于是,待进屋与几人打了招呼后便主动道,“我边吃边听,望诸位不要介意。”

    杨大余都快坐不住了,闻言连忙道,“无妨无妨,咱们都是粗人。”

第485章 旧事(2)

    崔凝命人去请道衍和书吏。

    待人都到齐后,鲁子耕开始以自己的视角讲述二十年前所经历的事。

    他与父亲走商时被匪徒劫掠,商队上下几十人只他还余一口气,被正在行军途中的符九丘救起,后来便安顿在幽州。

    当时符九丘才十岁出头,第一次随军出征,因违规接触身份不明之人被罚了十个军棍,不过只是暂记,后来用他杀敌的功劳抵掉了,导致这一回论功行赏时没能晋升。

    两人自此便有了交情。

    符九丘所在大营驻扎在幽州附近,两人年纪相仿,偶尔会约着一起玩。

    “当时战事频起,我们中间大约有几年没见过,后来听东硖石谷战败,但是在我听到这个消息约莫七八日后……”

    子夜,幽州城,一个人影利落翻墙落入小院,发出一声闷响。

    “谁?!”屋内一声低喝。

    鲁子耕握着刀推门而出,借着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灯火,依稀看见墙根下躺着個人。

    “是我。”那人发出微弱声音。

    声音醇厚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已不似少年时那般清亮,但他还是立刻便认了出来,“孟盈?!”

    鲁子耕立即将刀插在地上去扶人。

    孟盈正是符九丘的字。

    虽然鲁子耕满心疑问,但见到好友满身伤痕奄奄一息,顿时任何话都问不出了,急忙翻箱倒柜掏出所有外伤药为其包扎。

    符九丘为了防止血液渗出留下痕迹,在衣服里面裹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伤口暴露,鲁子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左肩下皮肉绽开,深可见骨,因着长时间被包裹在厚厚的布里,有一部分已然腐烂泛白。

    亏得这伤靠近肩膀,若是再偏两寸,伤到心肺,他必然不可能从东硖石谷来到这里。然而更可怖的是,他旧伤未治又叠新伤,白骨腐肉与血液混合,乍一看上去整个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好肉。

    “我去请个医者来!”鲁子耕经常在外打猎,懂得处理一些外伤,但是符九丘伤的伤势明显危及性命,并非他那点手艺能医治。

    符九丘一把拉住他,“别去,我露了行踪,有人要我死。”

    鲁子耕迟疑道,“可是你的伤……”

    符九丘道,“听天由命,抗的过去便活,抗不过去死便死了,反正我终归早就是个死人了。”

    鲁子耕没有坚持,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待冷却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折起来递给他,“没有麻沸散,忍忍。”

    “嗯。”符九丘将布塞进口中。

    刮腐肉的过程很漫长,他额间发丝被汗水浸透,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鲁子耕把几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眼看药粉迅速被鲜血浸湿淹没,不禁皱紧眉头。待到缠好伤口,给他喂了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痕迹,顺便给你做点饭。”

    听他应了一声,鲁子耕起身出门,半夜打着灯笼仔细查看了墙内墙外,顺着巷子走了一段路,见并未留下什么血迹,才返回做饭。

    自战乱以来,幽州城内能逃的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普通百姓,鲁子耕家左邻右舍都已去外地避兵祸,这边有些动静也不妨事,只是他仍然不敢弄什么味道大的吃食,只用小炉子熬了一锅粥,毕竟大半夜做饭,万一被附近的人家闻到,解释不清。

    符九丘受此重伤,又一路奔逃,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然而当鲁子耕端着粥进屋时,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若不是理智迅速回笼,恐怕已经做出过度反应。

    “喝点粥再睡。”鲁子耕坐在榻沿,将一勺温度适中的白粥送到他嘴边。

    符九丘沉默吞咽。

    吃完一碗粥,他道,“我以为你这个时间不在家。”

    四月中旬万物复苏,此时动物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纷纷出来觅食,虽然收获质量一般,但过程还算轻松。他们相识之初,鲁子耕因年纪小力气不足,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每年都不会错过在山外围春猎。

    符九丘以为他不在家,这才过来暂避。

    鲁子耕笑道,“忒小瞧人了!我们数年未见,你都统领大军了,我难道还跟一群人在山外围抢落单的小野鸡吗?如今我长了力气,每年秋狩收获不错,颇存了些家资,正打量在城外买个小庄子种地呢。”

    符九丘低声哼笑,“是我失敬了,鲁大户。”

    说罢,两人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符九丘本就身量高,原来是少年劲瘦,如今身量长成,越发高大结实,再加之十多岁就上战场,又年纪轻轻便成为先锋将军,即便此刻狼狈不堪也丝毫不减杀伐之气。而鲁子耕早些年又瘦又矮,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肉,瘦瘦条条大高个,着实看不出有多大力气,但气质沉稳内敛,看着便十分可靠的模样。

    两人相视笑起来,因怕惊扰旁人,只能压抑住声音,面上却是说不出的开怀。

    即使相见是这种情形亦是幸事,毕竟符九丘身为先锋军,一直都是刀口舔血,不知道哪一场仗便战死了,当年一别,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相见的一日了。

    鲁子耕问,“我听说东硖石谷的事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州城?”

    符九丘缓缓敛去面上笑意,一双眼眸覆上霜雪般冷凝,“军中出了奸细,不,不止奸细。”

    想到那帮怯战的懦夫,符九丘便是一阵血气上涌,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会马革裹尸,没有人不怕死,但若死得其所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他是凭着这股血性把自己当做无情无痛的兵刃冲在最前头,却不曾想有一天竟“死”的如此憋屈。

    “阿牛,明日我便会离开。”符九丘道。

    “伱这样出去就是找死,又何必浪费我几瓶上好的金疮药?!”鲁子耕压低声音怒道,“还有,不要叫我阿牛!”

    鲁子耕本名鲁阿牛,符九丘为其取“子耕”为字,自此之后鲁阿牛就再也不愿意别人叫他阿牛了。

    “你信命吗?”鲁子耕问。

    符九丘摇头。

    鲁子耕噎了一下,执拗地盯着他,“你说信。”

    符九丘见这头牛又要犯倔,只得道,“信。”

    “幽州大乱,城外大片的田庄废弃,要价很低,我原本今日跟中人约好出城看庄子,那庄子很远,少不了要在那边留宿,谁知早上忽然腹痛,只得与中人推说改日再看,没想到晚上你就来了,你说巧不巧?”

    符九丘看着他面色肃然,假做惊讶应和,“竟有此事!”

    “你也觉得玄乎吧!我们命里注定要救对方一命!你不要坏了命数。”

第486章 旧事(3)

    鲁子耕是个认死理的人,听见符九丘答应仍不放心,次日出门之前还用布条将人结结实实捆在床上,生怕他趁机溜走。

    如此行为,全然不怕符九丘生疑。

    幽州城内还开着的药铺已经不多了,鲁子耕发现门口都有人守着,看见买药的人便逐一盘问,一旦说是买外伤药,不由分说便抓走,更别说请医者回去看病了!

    鲁子耕不敢冒险,果断返回家中。

    “所有药铺都有人守着。”他看着被裹成粽子的符九丘,“你这伤若是没有药恐怕挺不过去。我知道城墙有一处损坏……”

    符九丘瞪他,“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报给守军?!”

    鲁子耕道,“一个狗洞还决定不了胜负存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鲁子耕打断他,“千里之堤已经千疮百孔了。若是咱们大军能挡住,契丹人根本摸不到幽州城墙。你都成这样了,还操心这些!”

    如今唐军的问题确如他所言已然千疮百孔,不差这么一个洞,可若真到了契丹攻城的时候,城墙安然无恙或许能保全城性命。

    符九丘自己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并不想用一城安危去逼迫鲁子耕犯险,他沉吟片刻道,“你明日将我送至城墙附近之后就离开,我自行出城。”

    “你想故意惊动守卫是不是?!那你也会被发现!”鲁子耕说罢又无奈叹气,“也罢,伱何曾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过。”

    符九丘也不否认,只笑道,“谢了,堵了你一個狗洞,就当还了我一命,正好不会坏了命数。”

    鲁子耕黑了脸,“我的命难道就值一个狗洞?!”

    符九丘安慰他,“堵上这个狗洞或许能救全城百姓的性命,你要是这么想,会不会好受一点?”

    鲁子耕没好气地道,“不会。我不想来年这个时候给你上坟。”

    符九丘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我知道劝不住你,那你多养几日再走。”鲁子耕妥协。

    符九丘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最后答应。

    次日午食,鲁子耕守在炉子旁犹豫许久,还是将纸包里的药粉倒进粥里,他一定能看出自己是敷衍应承,必定有所防备,等到晚膳下手肯定不行,只能提前了。

    符九丘果然迟疑着将粥喝下,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待到天色渐晚,鲁子耕又用沾了药的帕子捂了一会他的口鼻。

    看着沉沉睡着的人,鲁子耕拿着剪刀一点一点把裹在他身上的布剪开。

    符九丘才二十岁出头便已经无数次出生入死,像是带着任务才来到这世上一般,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鲁子耕这么做不是想还救命之恩,只是想他活着。

    入夜之后,鲁子耕悄悄出门查探,回来便背着昏睡过去的人逃出城去。

    待符九丘再次醒来,愕然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一个木屋里。

    “这是我狩猎落脚处,在深山里。”鲁子耕往坑里丢着柴火,颇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最近不太平,也不知道哪一日就打到幽州了,所以我冬天的时候来过一趟,在里面存了不少东西,药也有很多,这会儿在山中也能采到不少新鲜药草,虽比不上医者亲看诊,但总比硬撑着强。”..

    他是个私心很重的人,心里没有什么家国百姓,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散发一点善意,但绝不可能冒险去救不相干的人。

    “你若要骂便骂吧,等你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自己去堵狗洞,我绝不拦着你,反正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皮底下去送死。”

    符九丘默默听着,半晌之后道,“我又没说什么,叭叭这么多作甚。”

    鲁子耕扭头看他,“你嘴上没说,心里骂了一万句。”

    符九丘一笑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真没骂。”

    “你这次……”鲁子耕很了解他,现在这种反应颇有些心灰心冷的意思,不由得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

    两军对战不乏各种阴谋,若只是军中出了奸细,遭到算计,以符九丘的性格一定会返回想方设法的算计回去,而不是一句都不提之后打算。

    符九丘怔怔望着屋顶,忽然轻声道,“如果那个人是你最亲近信任之人呢?”

    最亲近信任之人?

    鲁子耕知道他父母双亡,被族中一个堂叔领回家养大,似乎有意想让他过继,鲁子耕不是很清楚细节,但从过往言辞之间能感觉出他极为敬重孺慕这位族叔。

    柴火上面吊着的水壶恰好开了,屋里一时间只有沸水翻滚的声音。

    “我原是不知道,直到昨天晚上……”

    原来符九丘与卫极在东硖石谷遭遇埋伏,一照面便被机关巨石袭击,死伤惨重,对方准备极为充分,若非笃定他们会经过绝不会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彼时二人已然猜到是军机泄露了,但人已经被困,进退不得,只能硬抗拖延时间,等待后方大军开到。然而战至第二日迟迟等不到大军之时,他们便知道此事不是消息泄露那么简单。

    按照原计划,先锋军本就是引契丹军深入峡谷的诱饵,所以事先考虑过会反被包围的情况,身后大军不可能看见先锋军被埋伏就直接放弃迎战救援。

    符九丘猜测若不是后方发生剧变,便是军中有将领与敌军里应外合,因此当他侥幸活下来之后便将战甲套到了一同跌落的兵卒身上,为防露馅,连卫极的尸身都不敢收拾。

    军中敌我难辨,符九丘想到符家的行商队伍在幽州有一个落脚处,便决定先去那里,只是由于伤势太重,只能暂缓,找地方养了大半个月。

    他身无分文,一身可怖伤口,进城肯定不行,只能在山中弄点草药敷上硬抗,一度高烧昏迷,好在是勉强活了下来。而后他又设法打探到消息,得知后方大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只说军机泄露怕中计,才未曾前去支援。

    待他半死不活的赶到云来客栈时,直接倒在门口不省人事。

    符九丘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醒来时已躺在客栈房中,屋内并无旁人,但身上伤口经过仔细处理,嘴里也都是苦药味。

    他尿急,屋内没有恭桶,只能勉强穿上外衣走到后院的茅房解决,准备从茅房出来时听忽然见脚步匆匆,紧接着便传来两人低声对话。符九丘预感有事,当即屏息避免被察觉。

    “有信鸽被截,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

    “知道了。”

    什么叫“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不过是除掉他的说辞。

    待那二人离开,他不顾身上伤口直接翻墙逃离,身后隐约传来低呼声,“在那里!快追!”

第487章 旧事(4)

    符九丘很快便被追上,他凭着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本事,手无寸铁对战四人丝毫不落下风,成功脱身。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行动没有平时利落,导致数次被发现,权衡之下只好找个地方藏了三天。

    可是,这样虽不会暴露行踪,但一直不吃不喝肯定不行,最后符九丘实在撑不住,只得寻了个时机跑到鲁子耕的住处。

    别的不说,最起码能够确定这里有水有食物。

    来之前,符九丘以为鲁子耕此时可能会进山里,毕竟最近不太平,趁着春猎躲进山里会比在城中安全很多。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壶中翻滚出的水汽升腾,整间屋子雾气氤氲,鲁子耕蹲坐在火堆前眯起眼睛把茶壶提下来倒出两杯水,又换上一口陶锅开始熬药,做完这些之后,发现符九丘仍然没有回答,不由起身走到榻边抄手俯视着他,“总不能不明不白的被算计了吧?”

    “军中是回不去了。”不知道多少人想让他死,两万五千精锐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再加之军队里极有可能存在职位较高的奸细,等待他必然是怀疑、审问,甚至栽赃。

    鲁子耕道,“我听说监察司那边都是圣上亲信,若是能见到监察令,说不定能顺利面见圣上。”

    符九丘看向他,“你觉得整件事情是一個人能够办到的吗?”

    当然不能。

    鲁子耕不懂朝廷大事,但他不是一个蠢人,仔细一想便觉得头皮发麻,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罩来,而符九丘就是即将被网住的那条鱼。不能回头,回头或许便是自投罗网。

    可是他仍然想不通一个问题,“你叔伯不是已经成文官了吗,人还在长安,为什么也要杀你?”

    “不知道。”符九丘暂时还不知道长安那边发生何事,但符危若要杀他,无非因为利益二字,“以后……让我想想吧。”..

    “好!”鲁子耕从榻旁的小几上拖过来一个包裹抱在怀里,拍了拍,笑道,“我已带上全部家资,你去哪儿我必相随!”

    符九丘看着他也不由笑起来,此时此刻,还有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实在是毕生之幸。

    在山里养伤一个月后,符九丘决定先南下。

    二人收拾好东西,临走之前故意惊动守军,令他们发现了城墙损坏之处。

    两人策马奔驰,短暂地找回了少年时的肆意,然而在抵达冀州时,便听闻了契丹打进幽州屠城的消息。

    符九丘难得缓和的情绪再一次落了下去。

    鲁子耕是对的,即便城墙完好也护不住百姓,可笑他竟然还心存幻想。

    “女人做天下之主终究不行,二十万大军竟然敌不过契丹几万人!想当年,太宗的黑甲军所向披靡,我大唐何曾有过此等耻辱!”

    小酒馆内有书生醉酒口出狂言,其他人虽不敢附和,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符九丘霍然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拳将那书生打趴在地,目光森冷,“不服就自己上战场,只会蹲在安乐窝里指手画脚,算什么东西!”

    言罢,扭头大步离开。

    鲁子耕抱着包袱跟在后头,“你说伱,跟个酸儒置什么气。”

    符九丘闷不做声,一口气走到码头,微微带着河水腥气的风迎面吹来,他才深深叹了口气,“谁坐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鲁子耕问。

    “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若当今是个昏君,朝野奋起反抗倒也罢了,可分明不是啊!究竟在闹些什么呢?

    东硖石谷惨败,幽州被屠城,表面上看着是因为军队弱,主将怯懦昏聩,然而究其根源却是“混乱”,混乱来源于内斗,而内斗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圣上是个女人。

    符九丘擅长领兵作战,却并不是一个十分懂的政治斗争的人,他怎么都想不通,男人女人,或是利益,真的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牺牲国土和那么多人的性命?

    彼时鲁子耕迷茫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难以理解符九丘的回答,而在跟着他搜集查找各种证据之后,才渐渐明白他的痛心。

    “这里面是他的绝笔和这些年搜集的证据。”鲁子耕从怀中掏出一根两指粗细的铜管,递给魏潜。

    魏潜筷子一顿,立即放下来。

    符九丘竟然留下书信和证据?!

    鲁子耕将东西递过来,魏潜用帕子拭手之后接过,整个人向后移了两尺,离锅子远了许多。

第488章 旧事(5)

    魏潜打开铜管,小心将里面的纸张取出。

    其中有十几张纸,书信只有两页,写了东硖石谷一战的经过和后续查到的事情,末尾盖了私印和手印,其中没有任何关于私人的内容。

    另外十余份全部都是证据,里面涉及七名官员,其中也包括符危,可惜的是,符危只是与通敌卖国之人有书信联系,借着战败和符九丘之死捞了很多好处,瓜田李下有嫌疑罢了。

    怪不得他敢把自己当做棋子,直接送进监察司。

    魏潜看完把东西递给崔凝。

    “后来到底发生何事?我们寨主是他,那去道观的人又是谁?”莫娘忍不住问。

    其他人也很想知道,因为后续发生的事,或许才是道观被灭门的直接原因。

    鲁子耕道,“我们本想晚一点南下,但很快官府开始搜捕我们,因为那天离开幽州时我们故意惊动守军让他们发现城墙损坏,便被认定是奸细,是导致幽州城破的罪魁祸首。我们只得马上离开,到江淮之后便直接落草了。”

    江淮一带的水匪消息灵通,常会做买卖消息,但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非是他们这种毫无根基之人能够染指,所以符九丘选择一个山匪小寨,杀了几个首领,收服之后再慢慢发展渗透江淮势力。

    “我们第一次见到苏雪风时,他被水泡的不成样子,气息微弱,几乎与死人无异,花了不少力气才救回来。因我们那时候查找证据惊动不少人,有人查到寨子,苏雪风为报救命之恩,便替孟盈在那些人面前露了几次脸。他年纪不大,但是身量、声音、举止竟然与孟盈极为相似,只需稍做伪装便骗过了所有人。”

    魏潜道,“可知追查你们的人是谁?”

    鲁子耕摇头,“有好几拨,其中一伙人是水匪,我们在水匪寨内部安插了暗桩,据他所说,有人出重金请水匪查找符九丘下落。左不过就是通敌卖国那帮人。”

    魏潜又问,“你们是为此解散匪寨?”

    鲁子耕沉默片刻,目光露出哀思,“孟盈到底是伤到了底子,当先锋军那么多年,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暗伤,年纪轻轻便因旧伤复发去世了。他弥留之际有遗言,让我们解散匪寨……”

    山中寂静。

    红叶寨一座小院中灯火如豆。

    “很不必为这件事再把不相干的人搭进去。”榻上之人面色灰败,声音沙哑。

    苏雪风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事与大唐所有人休戚相关,我虽一介草民,但也知大义,是心甘情愿趟进这趟浑水,您不必自责。”

    鲁子耕道,“正是如此。”

    符九丘闻言一笑,“他们所求不过眼前吃饱穿暖和眼前一时平安罢了,有些人生来就在尘埃里,一天书没念过,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下了这山头进了城,都找不清方向,要他们如何与那些手握权柄的朝廷高官斗?我自己做不到一击必中都只能在这山里苟且,他们守在这里也只是白白去送死。此事听我的,不许阳奉阴违。”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急促喘了几口气后,面上竟是有了些血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鲁子耕和苏雪风都看出他状态恢复的有些不正常,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489章 旧事(6)

    “那些证据……”符九丘犹豫了许久才道,“烧了吧。”

    鲁子耕惊怒道,“出生入死才得来的证据,就这么烧了?!我不同意!”

    “你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东西就是祸端。”若是平常时候,符九丘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他或许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想法与平时截然不同。

    苏雪风忍不住开口相劝,“恕我直言,证据不可毁,”

    两人皆看向他。

    苏雪风道,“符兄想岔了,此事沾上身便难以甩开,那些人已然查到咱们头上,没有人会相信证据已毁,手里握着东西,若到万不得已之时至少还能殊死一搏。”

    “你放心吧,我定会把兄弟们安排妥当。”鲁子耕也跟着安慰他道,“那帮人追查也不会查到他们身上,只是我与老三有些危险,到时候我们带着东西去个山坳里一藏,便是皇帝也找不到。”

    符九丘不知道是一时糊涂,还是早有打算,很是自然的转了话题,“道观那边……”

    “我去道观。我几次露面都做了伪装,比鲁兄他们要安全多了。”苏雪风道。

    鲁子耕是寨子明面上的二当家,认识他的人太多了,留在江淮就是找死,杨大余更不用提,他不仅是个熟脸,脑子还不怎么好使,数来数去,整个寨子里最适合担此任的人竟然只有入伙不久的苏雪风。

    “苏兄弟只知孟盈与观主是好友,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委。”鲁子耕怕他胡乱应承,与他细细说道,“观主原是当年平阳公主麾下绿林军,归野时曾经带回不少财宝,几年前他给了咱们一大笔保管费,将东西都存在这里。观主一直劝孟盈放下匪寨去道观,说这些东西可以用来遣散寨子。观主不是白白散财,他手里头也有样十分要命的东西,一直希望能借着孟盈关系脱手,你若去道观便担了大责任。”

    别看符九丘如今处境艰难,但从军许多年颇有几個生死之交和忠诚下属,这些人并未全部跟随他进入东硖石谷,否则他也不可能查出那些人通敌卖国的罪证。

    “我去。”苏雪风想的很清楚,假如不担这份责任,他一辈子躲躲藏藏可能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也无法毫无顾忌的回到妹妹身边,即是如此,不如应下,“二位知道我妹妹就在苏州,我留在这里,好歹还能在暗中看顾她。”..

    符九丘见他态度坚决,便从床头摸出一方印递给他,“若遇上难事,可以用这方印请我旧部相助,但只能用五次。”

    苏雪风接过,“好。”

    “人心易变,我虽不愿如此揣度旧友,但……这方印能用到何时实不可知。”符九丘长长叹了口气。

    话中之人,又何止旧友呢?谁又能确定苏雪风拿了印之后,能够一辈子认真履行诺言?然而今夜之后,他已管不了这许多人间事了。

    “阿牛。”符九丘握住鲁子耕的手,“保重。”

    看他缓缓合上眼,鲁子耕泣不成声。

    符九丘布局很久,若能再给他半年一年必然能成事,可惜……苏雪风可以替他做很多事,却无法完全替代他。

    距离成功只差一点,他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样洒脱吗?闭眼的时候心中遗憾吗?

第490章 旧事(7)

    无人不为符九丘唏嘘。

    他十多岁从戎,为家国征战,落得一身伤病,当他知晓自己心中的支柱和信仰不过是旁人汲汲营营求取权势的踏脚石,不知是何感想。

    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犹如锋锐的剑,撕开低沉粘稠的气氛,“可知观主手里那样要命的东西是何物?”

    众人看向魏潜。

    鲁子耕很快平复情绪,“观主曾是绿林军的头领之一,当年他们得到的财宝堆积成山,为了安全起见只取用了一部分,剩下的都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因为怕后代寻不到,便绘制了藏宝图。后来此事不知为何走露风声,其中有一人全家十余口被人趁夜杀害,藏宝图也不知所踪,他们怀疑是自己人所为,其余人便纷纷求助观主。”

    有时候人缘太好、人品过硬也不见得是好事。

    观主年轻时候是个极讲义气之人,再加之只有他一個成了不问世事的道士,一生未婚,无儿无女,这么多年全然不将财物放在心上,手指缝比网子还漏,他云游这些年常常接济穷苦百姓,又喜欢交朋友,凡是觉得顺眼之人,哪怕注定毕生只有一面之缘也从不吝钱财。

    他们都信他,便商量将各家藏宝图都切下一半交给他保管。

    这么粗糙的决定,一群人竟一致同意。观主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就收下了,没有人知道这些身价难以估量的藏宝图后来在道观里垫过桌脚、当过褥子、做过挂帘……

    观主早年多么挥金如土,晚年便多么抠搜。可惜道观里弟子们从不曾见过他风光的样子,偶尔听他讲起过往,都觉得是吹牛。

    那么问题是,这些藏宝图都去了那里?那些归野的绿林军在哪里,与道观出事有没有干系?

    魏潜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正要问出口,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进。”崔凝道。

    一名监察副使推门疾步进来,“魏大人,小崔大人,监察令被急召进宫,命下官转告二位,有官员因符相之事进宫质询。”

    崔凝缓缓吐出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魏潜问,“都有谁?”

    监察副使报的几个名字皆非涉案官员,但他们与符危是利益共同体。

    “知道了。”魏潜颌首,又看向屋内众人,“今天便先到这里,有劳诸位。”

    鲁子耕知道扳倒那些人有多难,否则符九丘也不会藏在江淮许多年都不敢动作,他见事情有变,内心不安,“魏大人,案子不会直接揭过去吧?”

    魏潜斩钉截铁道,“不会。”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各自回去休息。

    有了鲁子耕的证词和符九丘搜集的证据,定叛贼的罪不成问题,但这些依然无法直接证明符危的罪,眼下的局面对于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虽然崔凝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假如让符危摆脱通敌叛国的罪名,哪怕最后定了他屠戮道观的罪名,说不定仍然能被他逃过一死。

    于某些人而言,只要筹码够重,国法亦有让步的余地。

    从动机来看,符危肯定参与了叛国谋划,甚至极有可能是主谋,他没有抹去与叛贼之间的交集,但这些交集,反而将他的许多举动都合理化了。

    因为符危确实利用东硖石谷战败和符九丘之死谋取好处,能这么迅速抓住时机,那他与前方战场有所联系很正常,而且符危献策逆转了战局,有这功劳放着,若没有击中要害的证据根本无法轻易去撼动他。

    谁都清楚,倘若因为存有一些私心便可以随意被怀疑,定然要戳了不少朝臣的心,毕竟这世上谁没有私心?

    真引起众怒,便是九五至尊都得掂量一下,何况是他们?

    符危进入监察司还不到两个时辰,甚至还未来得及进入审问流程,便传来有人进宫去圣上面前质询监察司的消息。监察令被宣召进宫,因为搜捕令是他盖章,他要负直接责任,指不准一会还得宣他们两个过去。

    圣上只是说不会阻止他们查案,也不会包庇凶手,却从未说过会给予他们便利和帮助。

    “这天下的格局,从来不是国家,而是阶级和利益。”崔凝咀嚼这句话,只觉舌根隐隐发苦,“我才明白这句话。”

    她越是明白,越不赞同。

    人生百样,每个人眼里的世界都不相同。

    符九丘苦苦追寻真相的那些年里,敌人已经织就一张巨大的网,在这张网上的人未必与东硖石谷的事有关,有些只是被各种各样的利益捆绑,或许他们就算知道自己追随的什么人,为了好处也会毫不犹豫。

    “这只是开始。”魏潜说着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崔凝看他,“你已经两天没怎么睡觉了,还喝茶。饭也没用多少。”

    她语气很是寻常,并没有指责或者关怀的意思,却令魏潜动作一顿,又默默将茶杯放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转移话题道,“证人那边还需要多番问询,毕竟他们不知道哪件事于案情而言重要,哪件事不重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不刻意去想或许他们自己会忽略掉。”

    事实上,鲁子耕只是粗略的讲述了一遍过往,还有许多细节可以挖。

    “嗯。”崔凝瞅着外面丝毫没有减弱的大雪,“是不是该去审审符危了,他说自首,还没说犯了什么罪呢。回头那边问起来,我们都不知道可就太难堪了。”

    魏潜起身,“走吧。”

    关押符危的房间干净整洁,桌榻被褥一应俱全,就连恭桶都被放在一面屏风后。

    两人到牢房时,他甚至还有笔墨练字,仿佛丝毫没有听见有人进来。

    崔凝踱步上前,细白的手指捏在笔杆上,看见笔锋在纸上画出一道,微微弯起的双眼看向符危,话却是说给狱卒听,“牢房里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万一伤着符相就不好了。”

    一时治不了他的罪,她却一点都不想忍。

    狱卒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飞快收起笔墨。

    崔凝指了指竹制屏风,“那玩意多危险。”

    牢房里多得是犯人自戕,他们一心求死的时候,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杀死自己的工具,也不是没有人用竹签刺死自己。

    待屋里东西撤掉一半,她才满意地坐到对面。

    符危丝毫不见怒气,甚至面上还带着笑,“看来小崔大人这是想明白我的话了。”

    崔凝知道他是在内涵自己仗着出身滥用权力,也没有装傻,“想明白什么?您的一番天下格局论?”

    符危默认,他确实很想知道这个从小长在山林乡野的女孩有什么看法。

第491章 以一敌三

    “一个人的心,决定眼里的世界,而人心并不相同。”

    崔凝习道多年,免不了会思考很多哲学问题,当出现一些令她无法理解的事物,她便下意识会从道的角度寻找答案。

    “符大人这样满眼权势之人,心中还有符远,才真是叫我感慨人心是复杂!”

    这番话仿佛是站在红尘之外点评世间人。

    她深陷其中,思绪竟然能丝毫不被裹挟!答案完全出乎符危的意料,而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并不好。

    “符大人说自首,不知何罪之有?”魏潜淡淡问道。

    符危长叹一声,“我私下命人在城东追杀贼人,你们不都抓到人了?我没想到长庚这孩子如此实诚,竟然亲自跑去阻拦,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将此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就剩下这一个孙子,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担下此事。”

    “大人所言,我会尽快查清楚。”魏潜听罢,直接起身离开牢房。

    崔凝看了一眼那张平静的脸,也随之离开。

    刚出牢房,崔凝一脚踢掉石墩上的雪,“老狐狸!”

    符危既然敢这么说,那必然会有一个“贼人”,而符远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连口供都不需要对。

    这种人心眼多的像筛子,心理素质稳如老狗,想从他口中撬出什么几乎不可能,若是审问者不够聪明谨慎,说不定还会反被绕进去,况且身份摆在那里,轻易不能动他一根指头,所以非到不得已时,实在没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紫宸殿。

    女帝坐在上首,兴味盎然地看着监察令以一敌三,把对面气到面红耳赤,间或还同身旁的宦官交代给几位大人赐座、上茶。

    待双方第二轮休战的时候,她含笑又吩咐宫娥,“给几位大人打扇,天寒地冻流汗,万一出去吹风着凉可怎么好?”

    两侧宫娥面面相觑,这大冷天一时哪里去寻扇子?然而圣上发话,谁也不敢有疑议,连忙躬身离开去取扇子了。

    “圣上!”

    几位进宫来讨说法的朝臣顿时泪如雨下。

    其中一人一边抹泪一边道,“符家满门忠烈,符大人鞠躬尽瘁,监察令说不清他何罪之有,既无罪名也无证据便不由分说便将人拘禁起来,岂非寒了忠臣的心!?”

    不等女帝回答,监察令不愠不火地劝道,“赵大人消消气,案件还在调查之中,实在不便透露,再说,此事本就是符大人主动派人到监察司说自己要自首,咱们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监察令越是平静淡然,越是气人,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大人简直要背过气去。

    他犹嫌不够似的,补充一句,“各衙门有各衙门的责任和规矩,毕竟咱们监察司也从不曾过问户部钱粮问题,您说是吧?大家同朝为官,彼此之间要多多谅解啊。”

    话说的像老好人一样,实则句句戳人心窝子,因为监察司曾经查过一個户部官员贪墨案,彼时赵大人原话就是这个。

    五六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人还记的一字不漏,今日才把这一记回旋镖扎回去,躬身践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赵大人心里臊得慌,面上却丝毫不露,深深领教“嘴强王者”的战斗力之后便再不与之纠缠,只一味地向圣上哭诉陈情。

    监察司直接听命于女帝,而满朝上下也一直默认符危是女帝心腹大臣,这帮与符危抱团之人自认受女帝倚重,于是才有今日这一出。

    莫瞧监察令现如今没脾气似的,二十年前这可是抬手血流成河的狠角色。那些被监察司清洗过、真正仇视监察司的人,可不敢如此“悍勇”。

    这时去寻扇子的宫娥回来,分立在几名汗流浃背的朝臣身后轻轻打扇。

    女帝安抚道,“左仆射是肱股之臣,朕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他,然亦不可因功废律,他主动自首,说明这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诸位何不给监察司一点时间查清?”

    “可……”

    那几人待要再说,监察令立即冲女帝长揖,“左仆射如此得人心,有各位大人不惧生死的为他反抗圣意、藐视律法,依臣之见,实不必查什么真相,否则若是再来个以死劝谏,圣上反倒落得满身不是。臣以为,既然符大人不可查,那不如直接杀尽指控符大人的证人,如此一来,事情岂不圆满?”

    他说的十分严肃,丝毫听不出阴阳怪气,却把其他几人唬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臣等本意并非如此,请圣上明察!”

    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这么虎,敢对圣上如此说话啊?!

    赵大人道,“臣等只是不知监察司既无实证,为何随意闯入左仆射宅中抓人……”

    “谁说监察司没有证据?”监察令这才撂下脸,眸中目光冷冽如锋,“倘若监察司办案事事都要昭告天下,请示诸位大人,那不如这个监察令让给你们来做吧!”

    说罢,又转身向女帝行礼,“圣上,微臣无用,自请让贤!”

    殿内剑拔弩张,落针可闻,几名宫娥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把自己当做木桩,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一时间气氛十分割裂。

    女帝看向那几位已然落入下风的大臣,“诸位怎么看?”

    她没有丝毫怒气,连目光都温和极了,但能问出这句来就说明她并不站在他们这边。几人连连告罪,被女帝打发离开之后像一只只斗败的公鸡,狼狈退场。

    “臣言行无状,请圣上治罪。”监察令道。

    女帝打趣他道,“治什么罪,你当年可比现在敢做敢说!若非今日,还以为你当真已经在监察司养老了,坐吧。”

    监察令在搜捕令上盖章之时,便已同时向宫内传信了,是以,女帝是除监察司之外第一个知道符危自首被拘的消息,此时留下他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便直接放人了。

    女帝不喜朝臣结党营私,齐心协力开创盛世难道不好吗?

    可惜,人啊,生来注定可共苦不能同甘,一旦吃饱穿暖,开始探索自我需求,有了别的想头,就不很难再以集体的利益为方向,于是坚固的城墙很快就会化作一盘散沙。

    所以这天下向来合久必分,而战乱和苦难又会让他们产生一个新的共同目标,周而复始。

    女帝仰头看着屋顶,似乎又透过屋顶看得更高远。

    如果这些人注定无法安安分分,作为帝王必须学会制衡。她不怕朝臣抱团,底下的人互相消耗,总好过一致对抗皇权,只是玩弄帝王权术实在非她内心所愿。

    监察令出宫之时已然入夜,他冒雪回到监察司,直接去了监察四处。

    崔凝给他倒一杯热茶,“大人,圣上那边怎么说?”

    “无事,圣上既然同意你们查便不会改主意。”他捧着茶盏倾身压低声音道,“圣上不是个能忍受胁迫之人。不过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今天这事只是小小试探而已,后面多得是招数等着。”

    那帮人跑过去一通胡搅蛮缠,并非真的奔着把符危捞出去,他们只是在试探。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不同,但有些问题客观存在,就譬如,符危身上确实系着无数人的利益和命运,捆绑的越是紧密,越可能会为了救他无所不用极其。

    崔凝心里越是焦灼,头脑越发清醒。

    如魏潜所言,现在不怕他们有动作,就怕他们按兵不动。

    监察令饮完一盏茶,嘱咐他们道,“虽说前些天刚刚清出去一些可疑之人,现在牢房那边还算干净,但不可疏忽,万不可让人钻空子。”

    “已经布置过了。”崔凝将安排一一禀告,又征询他的意见。

    监察令点头,“很好。”

    “大人!”

    二处监察使匆匆而来,“赵百万自杀了!”

第492章 再死一次吧

    崔凝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却听那监察使紧接着又道,“不过没死成,被救回来了,但是现在还没有醒。”

    现在绝大部分的线索都要靠赵百万这条线,倘若他死了,找到符危罪证的几率会直接砍半。

    两人皆放下心来,随后跟着监察使过去看了一眼。

    赵百万待的牢房里连一张榻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凶器,他是碰壁自杀。

    随行医者是监察司的人,说话不像外边那么保守,直接道,“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情况仍然不容乐观,这般大力撞击,说不定会伤了脑子。”

    “尽力救治,先去看着吧,别出什么意外。”崔凝道。

    待医者离开,崔凝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他怎么会突然自杀?是不是得知符危自首的消息了?”

    赵百万曾接受过审问,那时候丝毫没有自杀倾向,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突然做出碰壁举动。

    “牢房里,你再清清人。”魏潜现在可以自由出入监察司审问犯人全凭往日情面,但毕竟已经去了刑部,不好插手监察司的事务。

    崔凝点头,见他眼下青黑,不禁劝道,“五哥先去休息吧。我们势单力薄,那些人不知还有什么招数,得养精蓄锐才好迎战。”

    当年靠着通敌从征讨契丹之战中获利的人太多了,光是符九丘收集到的证据里就涉及七人,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如今其中不少人身居高位,联起手的能量不容小觑,但是崔凝并不太担心,以这些人的实力,若非中间出现大问题,符危绝不会兵行险着把自己送进监察司。

    一则,他们内部可能出现了分歧,二则,这些人并非是在一个地方为官,譬如赵子仪常年驻守冀北,无诏不能回,这就导致他无法及时掌握监察司的动向,否则赵百万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赵朴那里,导致行迹暴露。

    明明符危与赵子仪才是一伙,赵朴甚至还与赵氏兄弟有点陈年旧怨,然而赵百万宁愿去找赵朴也不去找符危,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总体而言,形势并没有差到不可挽救。

    尤其崔凝想起从前毫无头绪的情况,再看如今,有了对比之后,心态越发稳了。

    魏潜见她虽有些烦躁,但眉宇之间毫无颓色,放心的同时也越发欣赏她的性情,不禁由衷夸赞,“阿凝,你真的很厉害。”

    “嗯?”崔凝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夸懵了。

    “你这心态,远胜于我。”魏潜看着她一脸迷茫,笑道,“我先去睡两个时辰,有事叫我。”

    崔凝愣愣应道,“好。”

    目送魏潜离开,崔凝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反应过来魏潜因何夸自己,站在牢房门口无声笑了起来。

    一名狱卒正巧出来,疑惑道,“大人?”

    崔凝敛起笑,“何事?”

    狱卒道,“司狱大人命我找您,想问问如何调整人手。”

    这是司狱的活,但是他怕担责便想当个甩手掌柜。

    在这個案子上,崔凝不介意担全责,于是没有二话,回去火速把狱卒审了一遍。

    她本以为是有人偷偷递消息,最后发现竟然是两个狱卒忍不住好奇心,在休息之时聊起符危被抓一事,恰好被赵百万听了一耳朵。这比有奸细还令人火大,崔凝一改往日和气,雷霆手段整治二人,又换上几个更加牢靠可信之人。

    处理完许多琐事,已至深夜。

    崔凝又去看了一眼赵百万,医者带着几名医生正在治疗,脑袋上扎了不少银针,人仍然昏迷着。

    崔凝耐心等他医治结束,“他多久能醒?”

    医者这回说的很笃定,“一个时辰内就会醒过来。”

    崔凝道,“我先回去取点东西,回来等着。”

    “大人请便。”医者道。

    崔凝回去拿了魏潜之前审问赵百万的记录,回到牢房中。狱卒搬了一把圆腰胡椅过来,她便靠坐在胡椅上就着昏黄的油灯光线看口供。

    赵百万口风很紧,不过魏潜极为擅长套话,这份口供里虽没有什么有效证据,但能够看出他兄长手里多半有符危参与通敌的证据。

    看完口供之后,崔凝想着等会该如何审问,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而赵百万依然在昏迷,她轻咳一声,惊醒正在打盹的医者。

    崔凝一抬下巴,“看看怎么回事。”

    医者看了一眼沙漏,上前捏住赵百万的脉搏,随即掏出银针在刺入他穴位之中。只听榻上的人倒抽一口冷气,而后“悠悠转醒”。

    明显是在装睡。

    崔凝原还担心他伤了脑子,会忘记事情,看这个反应肯定没什么问题。

    “不会演戏就不要装,容易弄巧成拙。”

    崔凝笑声轻蔑,见他转过头,也不给任何狡辩的机会,直接开启人身攻击,“赵子仪有你这么一个蠢货弟弟一定很辛苦吧?从小时候开始就只会拖他后腿,他在战场拼死拼活挣前程,你在后面口无遮拦得罪恩人,原本前途无量,结果竟落得个在赵氏族中处境尴尬,二十年才混上个五品的宁远将军,比赵朴差远了!倘若没有你,以他的才干,说不定都成统领北翼军的大将军了。

    再说这一次,竟然蠢到去利用赵朴,他是这么好哄的人吗?伱该不会以为他做到将军全靠家里拔拉吧?”

    一字一句犹如刀锋一下一下狠戳心口,起初赵百万还呼吸急促几乎要忍不住反驳,但被骂狠了难免让他恍惚——不会是真的没有醒来,还在做梦吧!

    赵百万脱离赵氏之后,身后仍然有兄长和兄长的人脉顶着,加上他擅长经商,很快便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便极少弯腰求人,哪怕只是商贾,别人见着他也客客气气,不知道多久没听过这种话了!

    崔凝喝了口茶,继续道,“你害死赵朴父亲,还妄想利用他,已经把他得罪死了,不然你以为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上一次赵子仪没有被逐出族谱,全靠赵朴家大度,这一回可就不一定了哦!就你这种脑子,经商全靠吸兄长的血吧?若没有他的人脉关系,连一个铜板都赚不着。你就是他的地狱!”

    “你闭嘴!”饶是赵百万养气功夫已然不错,还是被她气得不轻。

    实在是每一句都戳到他心底最隐秘的自卑和愧疚。

    “再死一次吧。”崔凝起身,从医者的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刀递到他手里,用手指点了点他脖子上脉搏急速鼓动的地方,语气蛊惑,“你知道的,你不是魏长渊的对手,他会一点一点挖出你不想说的秘密。只要你死了,你兄长就不会出事。”

第493章 算计(1)

    赵百万愣愣握着小刀,心中生出狐疑。

    先前他认为死亡是最好的选择,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但是现在有人劝着他死了,反倒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从过往的事中便能看出赵百万容易受别人影响,尤其是外界声音恰好与他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时。

    崔凝一试便知自己猜对了,她转身时冲医者使了个眼色,医者上前将小刀收回。

    这把小刀是清创口专用,柄长刀身却只有两三寸,若不精准扎到要害很难一刀捅死人。

    崔凝真心实意的赞道,“畏罪自杀。你选的时机太好了。”

    狱卒只知道符危被抓,并不知他是自首,因此言谈之间未曾提及,赵百万误以为监察司抓到了什么重要证据。

    符危身居高位,任何人都不可能随意抓捕,赵百万会那么想完全在情理之中,他选择自杀,除了得知这一消息之外,也是因为实在担心自己会扛不住魏潜的问话。

    他知道监察司里有很多刑讯手段,而魏潜甚至都还没有用上那些,他不清楚自己在下一次会不会泄露什么秘密。

    然而,这个时候自杀基本就等于招认,赵百万心沉到谷底,不知道是后悔太冲动,还是刚刚握着小刀的时候没有顺势再来一刀。

    他反应过来崔凝根本没有想让他死,但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劝死”,总觉得是陷阱。

    崔凝没理会他复杂的表情,暗示道,“符危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我们确实掌握了不少证据,但暂时还没有办法直接给他定罪,说不定过几天就能脱罪出去了,若犯人不是他,必然另有其人,毕竟案子总得有一個结果。”

    这话在赵百万听来,就是符危一定会推一个人出来当替死鬼。

    他宁死不开口,自然不是那么好劝服,说多了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所以崔凝并未再劝,只点了这么一句便起身冲门口鹰卫道,“把他下颌卸了,上重枷锁。”

    夤夜,城东。

    暗室里坐着的四个人皆半隐在黑暗里,幽暗的火光无法照出全貌,只见几人皆须发花白。

    上首那人道,“他这时候突然自首,究竟是何意,想必三位都清楚,只有我们同心协力才能渡此难关。”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我们有所动作,成不了事便只有死。你们当真要拿身家性命去搏?”

    “眼下还有选择余地吗?”

    屋内沉默片刻,剩下那人声音低沉,淡笑道,“呵呵,没想到我等有生之年还能共聚一堂。”

    上首那人又道,“听他们说,圣上今日反应明显是不想插手。”

    “哼,老符这么多年像一条狗似的一心效忠她,瞧瞧落得什么下场,一个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女人是没有心的。”

    “他自己又是什么好人,前日哄着咱们出人手去杀魏长渊,旧事尚不知清有没有扫干净,新把柄又落他手里了!”

    声音低沉的人劝道,“好了好了,吵什么,这一回他自己和唯一的孙儿都搭进去……”

    “数他符家最会惹事!你充什么烂好人。”

    “少说那些废话!就说怎么办吧!”

    为首之人沉吟半晌,倾身低声道,“做个局吧,那崔凝……”

    不等他说完便有人立即反对,“不行,崔家岂是好惹的,他们那些世家大族羁绊极深,打了一个惹来几窝,到时候别弄得腹背受敌。”

    “其实主要负责查案的人还是魏长渊。”

    “你的意思是……可他最近龟缩在监察司不出,如何下手?”

    “谁说要动杀他?附耳过来。”

    几人凑在一起,絮絮低语。

    赌徒一旦体会到了轻松获利的滋味便很难踏踏实实办事,他们不会放弃任何押宝的机会。如今四人效忠的人不是同一个,立场和思考利弊的角度都完全不同,平日里针锋相对,但符危直接下了这么猛的一记药,什么立场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翌日。

    崔凝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

    “大人!大人!”韩开疾声唤道。

    她飞快穿上衣服,“进来。”

    韩开推门而入,“大人,魏大人出事了!”

    崔凝理衣襟的手一顿,旋即又加快速度,“怎么回事?”

    “听说昨天夜里有人死在乐天居,大理寺那边刚刚把魏大人请走配合调查。”

    崔凝心道一声,果然来了!

    思及此,她反而冷静下来,“死的是谁,怎么死的?”

    韩开道,“不知道是谁,说是一个郎君被毒死在乐天居的雅间里。”

    最近城中不宵禁,许多店都会通宵营业,现在的长安店铺聚集的街道颇有些不夜城的意思,但乐天居并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开,昨天那么大的雪,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开门营业。

    “大人。”崔平香急匆匆跑进来。

    崔凝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不是叫你去保护苏夫人,怎么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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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她有时候会惴惴:你不嫌弃我笨?
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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