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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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百户道:“放心,就在外面,不会丢的。”
徐小乐心想:好朋友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他连忙道:“快快还我,我还有事,要走了。”
穆百户作为一个锦衣卫,总是有强烈好奇心的,边带徐小乐出去,边问道:“里面什么东西?看你紧张得汗都下来了。”
“书。”徐小乐简洁明了。
穆百户很快就为徐小乐取回了细致包好的包裹,还有一锭银子:“这是葛大夫给你的诊金,我今日出门没带银子,只有宝钞,怕是你也不稀罕。你家在哪里,回头我给你送过去。”
徐小乐入手一沉,心中暗道:啧啧,这得有三十两吧!原来做医生竟然这么赚钱!可惜爹爹和大哥死得早,否则家里也不至于如此贫困了。咦,奇怪了,难道太爷爷和爷爷就没存下些什么宝贝么?得回家去问问。
不过银子在手,徐小乐还是开怀了许多。葛再兴因为输给了个庸医的儿子,坐实了“头号庸医”的名声,正在苦恼如何洗白自己,不想再见徐小乐。徐小乐有了银子自然也不想再见葛再兴。一个当做不知道徐小乐要走,一个当做不知道葛再兴在家,反正就此别过,最好再也不见。
徐小乐到了外面,又摆脱了好奇宝宝似的穆百户,这才急急忙忙往启阅书坊跑去。书坊离拜斗堂倒是不远,只是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若是不跑快些,怕是赶不上张老大的船。
书坊老板远远就看到徐小乐奔跑过来,对于这个年轻的顾客还是颇有印象。他踱着方步迎出来,未语先笑:“徐小官人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徐小乐匆匆打了个躬就拉着老板进去,道:“今天遭了一桩惨事,你帮我看看还有救没。”说罢将包裹打开,让老板看里面的“好朋友”。
老板只探头看了一眼,便笑道:“这算什么?很容易修好的。”
徐小乐这才松了口气:“多久能修好?”
老板笑嘻嘻道:“你若是着急,其实可以给你换一本新的。”
徐小乐大喜:“那真是太谢谢了,要加钱么?”
老板道:“不用加钱。不过嘛,我这里又进了一批新书……”
于是徐小乐快乐地跟着老板去了后面书库,从新到的秘戏图里挑了一堆出来。老板本来指望徐小乐买上一本就行了,谁知道今天徐小乐大发利市,身上有的是银子,一口气买了五六本,老板原本就长得颇像弥勒佛,此刻更是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徐小乐心满意足地离开书坊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紧跟着就摸了进去。
正是之前给徐小乐倒水的葛家小厮。
那小厮进了书坊,见老板乐呵呵地哼唱着小曲,不耐烦地拍了拍柜台:“老板!过来,有事问你。”他说着摸出一角银子,拍在柜台上。
老板本来笑呵呵一个人,被他说得有些恼火,见了银子却立刻又笑了出来,变脸远比翻书还快。他上前摸走了银子,笑道:“客官尽管问,小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厮朝外望了一眼:“刚才那小孩子来买了什么书?”
老板的笑容有些凝结,眼珠子一转:“他吩咐过我,不许声张。您看这……”
小厮有些恼火,道:“你这是贪心不足!”
“岂敢岂敢。”老板一脸正气,道:“我这里照规矩是要替客人保密的……不过若是客官要再来一套跟他一摸一样的书,小店也是可以供应的。”
小厮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你绝不肯告诉我那小孩子买了什么书,但是你可以卖给我一套一模一样的?”
“诚然。”老板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店声誉在外,绝不胡来。”
小厮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承蒙惠顾,二十五两银子。”老板乐开了怀,已经将徐小乐捧到了财神爷的高度。
小厮怒道:“你怎么不去劫道!”
“劫道哪有开书坊来钱快啊。”老板笑了。
“有种你一辈子别生病!”小厮恨恨掏了银子。
……
且不说葛再兴看到厚厚一摞秘戏图是什么表情,只说徐小乐进城救了“好朋友”,结交了“新朋友”,救了人,赚足了外快,还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张老大的免费船回家,心中真是乐开了花。他琢磨着手里还剩下的几两银子该怎么用,却发现自己又忘买鱼味春卷了,也算是完美之行的一点小瑕疵。
回家的路上,张老大顺便捕到了一条草鱼。徐小乐用昨天罗权给他的宝钞买了下来,算是给嫂子赔罪的礼物。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肯定不用挨打了。徐小乐心中乐呵想着。
回到家里,徐小乐才发现自己这有意义的一天终究还是错过了一件大事。胡媚娘从徐家离开之后,回禀了徐老安人,说佟晚晴十分欢迎老人家过去住。又说了徐家大致环境,位于木渎镇上,生活便利,又没有闲杂人等,左邻右舍都是正派人家。
徐老安人这才决定搬过去。
罗权这几日奔波,就是为了安顿好徐老安人。见老太太点头,连忙张罗人帮忙搬家。在徐小乐昏睡在拜斗堂的时候,一帮人已经将徐珵的家眷都送到了木渎。他自己的小天地也已经被佟晚晴打扫出来,让给了老安人暂住。
人多力量大,罗权有锦衣卫百户的身份,调动公私资源无比方便。非但安顿好了徐珵的家人,还叫木匠们先打了个床架,又去镇上买了板材,连棚屋都收拾出来给四个丫鬟住。
徐小乐回来的时候,见到满院子的人,唐三叔一家也都过来了,颇有些意外。等见到了胡媚娘,方才反应过来:是老安人她们搬来了。他就走到罗权跟前说:“罗叔,动作还真快。”
罗权有些懒得理他,仍旧指挥匠人干活。
徐小乐哈哈一笑,又道:“今日我在城里遇到了那位穆百户。”
罗权登时耳朵一竖:“你们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托我救个人,我就救了。”徐小乐无师自通,领悟了无形装逼的诀窍,说得云淡风轻,偷偷看罗权的反应。
罗权的反应果然叫他很是满意,双眼瞪大,鼻翼开张,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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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欢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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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人救死了?!”罗权叫道。
院子里所有人都望向罗权和徐小乐,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哐嚓!
佟晚晴手里的花瓶落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一旁的小丫鬟看得嘴角直咧,这花瓶价值可不低啊!是罗权出钱刚在镇上买的,对于被抄了家、分文不剩的徐家而言,无疑是笔巨款。
“你压根没学过医,也敢给人看病!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家是怎么败的?父亲看死一个就得赔钱,偌大的家业赔得就剩下这么一栋宅子了,你还敢乱来!”佟晚晴此刻几乎是崩溃的,都忘了拿齐眉棍招呼徐小乐。
唐三叔也在一旁帮腔道:“小乐啊,你是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啊,你家还有良田百亩呢。后来呢?赔钱都赔光了呀,治病救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徐小乐听得头皮发麻:这下好了,总算知道家里这么穷的缘故了,也不用去问了。
“我把人救活了!”徐小乐大喊一声:“活得不能再活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寂,转而纷纷庆幸,说小乐有祖宗庇佑,神佛看顾,竟然这种瞎猫碰到死耗子的美事都叫他碰到了。
佟晚晴也缓过劲来,破涕而笑,去找自己的齐眉棍了。
罗权大为不信:“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徐小乐就说:“穆百户这两天还要过来给我送诊金呢!”
罗权这才信了徐小乐的话。这小子只会拿了银子说没拿,断然不会反过来。
徐小乐刚说完也有些懊悔,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捅出来了?希望嫂嫂不要听见。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回头一看,佟晚晴正提着齐眉棍站在五步之外,脸上笑吟吟的,问他道:“多少诊金?”
徐小乐支吾道:“我又没有挂牌子,他也就是那么一说。他不送来,难道我还去要么?锦衣卫说话权当放屁就是了。唔,罗叔,你不一样,你说话可不是一阵风,是有干货的。”
罗权也不计较,自嘲打趣道:“那不是夹着屎么?”
院里笑声一片。
徐老安人已经上了楼,坐在床上打量着徐小乐的卧室,暗暗跟自己以前用的厕所比较。
比下来情况倒是乐观,这里比她家厕所略大一些,不过味道却更重一些。若是以往,非得烧几斤上好的沉香去去味,不过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开窗散一散了。而且真要算起账来,几斤上好的沉香都可以再起这么一栋小楼了。
听到外面院子里无拘无束的笑声,老安人连日来的阴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胡媚娘看到了佟晚晴和徐小乐的另外一面,也觉得非常有趣,比之以往在翰林第里的生活要有趣得多,情不自禁就跟着笑起来了。徐小乐见了,就冲着胡媚娘傻笑:这女人虽然没有嫂嫂漂亮,却真应了“风情”两字。
佟晚晴终究是事情太多,拿了棍子也没空闲打小乐了。又赶上唐笑笑来送茶汤,让大家去去暑气。徐小乐端了两碗,给胡媚娘送去,笑道:“美人姐姐,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胡媚娘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如此搭讪的登徒浪子了,咯咯笑道:“你是想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徐小乐是什么人物,脑子转得飞快,装出一副讶异的模样:“姐姐说的话真像诗文,可惜我却读书太少,叫你见笑了。我想只要见过姐姐的人,断没有能熬住一日不见的。要是三年不见,乖乖,那还不相思成疾么!”
胡媚娘笑得花枝乱颤。
佟晚晴注意到这边动静,皱着眉头走过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跑这边来扰你胡姐姐!”她本来想说“调戏”,但是看胡媚娘笑得花容灿烂,怎么都不像是在被“调戏”。
徐小乐还没来得及喊冤,胡媚娘已经挽住佟晚晴的手臂:“好妹妹,你这小叔真是太有趣了,等他长大了肯定是柳三变秦少游那般的大才子。”说着俯下了腰,好像连腰都笑软了。
佟晚晴听胡媚娘这么一说,心中暗道:我也是太紧张了些,小乐才多大,媚娘都能当他娘了。
胡媚娘若是十三岁生子,倒是真能当小乐的娘。不过女人嘛,对自己的年龄总是想往小了算,算大一天都觉得心痛。对于其他女人的年龄,算大了两三岁也就那么回事,何必较真呢。
徐小乐可没有把胡媚娘当娘的觉悟。他还没断奶,亲娘就不在了。真要说心目中有个当娘的,那也是嫂嫂佟晚晴。他没有显赫的身世可以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不过现在良家妇女就在他家,自然要将脑中想了无数遍的招术都使出来过过瘾。
有句老话说得好:调戏本身就充满乐趣,而不在于调戏的结果。
徐小乐看着腰肢柔软、混若无骨的胡媚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捏上去是甚么滋味。
要不是佟晚晴提着齐眉棍站在旁边,徐小乐说不定真的就上去捏一把了。看胡媚娘双手白嫩,恐怕连重物都没提过,打人肯定也不会很疼。
正胡思乱想呢,徐小乐听到有人叫他。
罗权见徐小乐跟两个妇人站在一起,自己不方便过去,只好远远叫他。他对于穆百户还是很上心的。虽然大家都是百户,但穆百户是从北京来的,自然要高他一头。而且看穆百户的为人处世透着一丝迂腐,肯定不是从力士、校尉一级级升上去的,说不定人家家里来头很大,尚未袭职就能当个百户。
关于这点,罗权也曾旁敲侧击试探过穆百户,不过穆百户滴水不漏,咬死自己就是个普通锦衣卫,袭职当了个百户。越是这样说,反倒叫罗权越担心。
徐小乐很不乐意地走到罗权跟前,道:“罗叔什么吩咐?”
罗权道:“你把今天碰到穆百户的事再说一遍。”
徐小乐只好又说了一遍,突然想起自己的晕血病,便问道:“罗叔,晕血病是什么病?”
罗权正分析穆百户的言行,不耐烦道:“你是医生反倒问我?”
徐小乐碰了个钉子,撇撇嘴又晃去看罗云干活。罗云正帮着木匠给几个小丫鬟打整棚屋,不知道为何耳朵都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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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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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权想了一阵,觉得自己这么做还是有些太过大胆。穆百户是外来户,连语言都不通,很多事闹不清楚。不过他若是真的来这里看看,恐怕自然就明白了——此人虽然有些迂腐,却不是傻子。
罗权心道:就算暂时没有大夫,好歹也得有个门面。他凑到徐小乐身边,道:“小乐,你想不想当大夫?”
徐小乐一回头:“我不当大夫还能当什么?”
罗权捏了捏鼻子,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真蠢。徐小乐祖祖辈辈都是医生,无论皇帝姓赵还是姓朱,是汉人还是蒙古人,他家都是医生,除了医生他还能干吗?
罗权就说:“我给你送两块匾额过来吧,你家以前医馆叫什么名号?”
徐小乐想了想:“这得问我嫂嫂,我记不清了。不过从我记事起,家里好像就没见过什么名号。”
罗权就叫了个丫鬟去请佟晚晴。佟晚晴过来一听,皱眉道:“我没过门的时候就听说徐家医馆因为治死了人,招牌被人砸了,然后就没再挂过招牌。”
罗权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将胸口剖开好好挠挠。他暗道:那等穆百户来了看不到医馆,自然是要四处打听的,一打听岂不彻底露馅?自己这真是玄奘出关——步步险阻啊!
徐小乐看着罗权一副身无可恋的模样,就说道:“罗叔不就是担心穆百户么?其实应对法子简单得很。”
“哦?说来听听。”
徐小乐比了个要银子的手势。
罗权一咬牙,左右看了看,将一小吊铜钱塞在徐小乐的手里。徐小乐就忍不住嘟囔:“才二十来钱就想买我的计策?”
“快说!”
徐小乐见好就收:“穆百户始终是要回京城的,这几天你就陪着他四处名胜走一走。唔,对了,我看他对女色颇有兴趣,罗叔你就带着他去阊门外的行院青楼。若是还不行,索性带他去金陵,玄武湖、秦淮河,到处都是脂粉阵还怕他不投降?”
罗权无奈摇头:“这计策好是好,但是花销实在太大。”他是苏州城里的地头蛇,在本地自然一切好说,但若是去南京,那可也是大明的首都,有六部有督察院,有镇守太监有国公侯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恐怕还不如人家的门房地位高。
地位不高,就得银弹开路,罗权出息虽然不错,但是也经不住销金窟里这么花销。
徐小乐道:“那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风险却要大些。”
“你说。”
“罗叔给我点银子,我去找城里的丐头,叫他弄些病怏怏的乞丐来这边守着。但凡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来找徐大夫看病的。穆百户还能隔三差五来一次?来一次就了不得了。到时候他见到这种情形,如何会不信呢?”徐小乐得意洋洋,又道:“关键的关键就是第一句。”
罗权啪地在徐小乐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倒玩得挺溜,要不也来当锦衣卫算了。”
“嘿嘿,固所愿,不敢请耳。”
“请个屁!我跟你说,这些歪门邪道的花花肠子,你可千万千万要教给你罗云兄弟!”罗权一本正经道:“他现在那个憨厚性子,我真怕他吃不了这碗饭。自己饿死也就罢了,砸了他祖爷爷出生入死留下来的铁饭碗,可真没他的活路了。”
“我晓得的。”徐小乐道:“不过那些丐头胃口可大得很……”
罗权一笑:“我倒要看看苏州城里哪个丐头敢收我罗权的银子。”
徐小乐一怔:我老是拿老虎当病猫,忘了他可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呢!丫丫的,白白浪费了一个好计谋!
罗权不知道为何自己看着徐小乐的失落竟然有些快意。从年龄上来说,他足以当徐小乐的爹了,但是总不自觉地当小乐是个大人,有时候甚至是个对手。他忍不住笑道:“小贼还是太嫩!”
“老货自然辛辣。”徐小乐回了一句,颇有些悲壮地就要去调戏唐笑笑了。
一只玉手搭在徐小乐肩头,徐小乐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嫂嫂的手。也不知道嫂嫂用了什么妖法,每日里操持家务,一双手还能嫩得让东湖镇的绣娘们羞愧。要知道那些绣娘可是从小养手,别说做粗活重活,就连帕子都不亲自洗,都是家里男人干。这样养出来的手才能绣出极细的绣品,也就是名满天下的苏绣。
徐小乐以前最喜欢嫂嫂的手,晚上一定要抱着睡。直到有一天他梦到了一位神仙给了他一块白玉,让他吃下去……结果他就把嫂嫂咬醒了,自此以后就没这个待遇了。
佟晚晴按住了徐小乐的肩膀,另一手还拄着齐眉棍:“其实我有个法子,比这个更好。”
罗权也好奇起来:你家脑子都够好使的呀!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都很笨。
佟晚晴道:“简单得很,还不用花钱。”她见徐小乐已经猜到了八分,笑吟吟道:“只要把小乐锁在书房里不许出去,每天必须背出一章文字,否则不给饭吃。岂不是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罗权微微思考了一下:“就说他在闭关苦学,倒是也说得过去。”
徐小乐急忙道:“这样大大不妥!”
佟晚晴道:“有什么不妥?”
徐小乐绞尽脑汁想了想有什么不妥,终于想到了一个,道:“把我锁书房里,万一我要屙屎屙尿呢?”
“这个问题提得好,我这么开明的嫂嫂,必须采纳。”佟晚晴假装思考了一下:“那就每天早晚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如厕。你若是错过了时间,恐怕就只有拉在裤子上了。”
“那还不是你洗?我怎么能给嫂嫂添这种麻烦。不妥不妥,不妥之极!”徐小乐飞快道。
佟晚晴见徐小乐又要开始胡搅蛮缠,提了提嘴角:“放心,累不到我。好了,现在没有问题了,罗叔,还要请你拿粗些的铁链和铜锁来……唔,算了,索性将书房的门窗都钉上木条,只要留个送饭送水的小口就行了。”
徐小乐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表态道:“我一定每天好好背书,还是别锁了。”
罗权看了不由笑出声来。佟晚晴好整以暇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只有徐小乐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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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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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假被揭穿对罗权而言还是挺有威胁的,所以他真的找了栓犯人的锁链,让佟晚晴把徐小乐锁起来。就连徐小乐走惯了的书房窗户,也果然钉上了木条。徐小乐抗议不果,只能绝食。饿了一顿之后,他就不再以此来恐吓嫂嫂了。
佟晚晴甚至不知道徐小乐的绝食计划,因为那顿饭原本就因为徐小乐没有背出书而被取消了。
徐小乐在磨了两天之后,穆百户果然来送诊金了。足足十两银子,全都落在了嫂嫂手里。被救的那人带了两只鸭子来感谢徐小乐,也一样被挡驾了。
徐小乐抗议:“我救了他,想听他亲口说一声谢谢都不行么!”
佟晚晴就说:“你以为你救了他?你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知道么!万幸结果还算不错,我便不罚你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要跟好好聊聊收葛大夫诊金的事了。”
徐小乐立刻识相地闭嘴。他早就知道葛再兴给他诊金的事多半瞒不住,只是没想到泄露得那么快。不过嫂嫂最近似乎有些转了性子,要是按照以往的性格,恐怕一知道徐小乐藏了那么多私房钱,早就提着擀面杖进来逼讨了!
“直到你弱冠,都别指望月钱了。”佟晚晴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宣布了惩罚,又充满同情道:“希望你没把银子挥霍掉。”
徐小乐努力提了提嘴角,似笑似哭道:“那是自然,银子我自然要藏好了用在刀刃上。”
“那就好。好好背书吧,我去干活了,晚点再来陪你说话。”佟晚晴说着就下楼了。
徐小乐太悲伤了,靠着门坐在地上,竟然差点就睡着了。还好隔壁屋传来胡媚娘的敲墙声,徐小乐方才来了劲头,凑到墙边,隔着墙跟胡媚娘调笑了一番。
胡媚娘住的客房紧邻书房,正好与佟晚晴的主卧和老安人的卧室被楼梯隔开。他们这边贴墙根说话,只要声音不大,那边便听不到。
徐小乐血气未定,胡媚娘久旷之身,两人要不是隔着一堵墙,早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有这堵墙在,虽然过不了人,声音却是能过的,于是两人敲墙为号,贴着墙根薄弱处说些一语双关、互相撩逗的俏皮话,彼此都非常享受。
今天的主题自然是徐小乐最关心的事。
“也不知道谁跟嫂嫂说了诊金的事,害我直到弱冠的月钱都没了。”徐小乐低声抱怨道。
胡媚娘就道:“你聪明伶俐,若是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读书上,过个几年何愁不能授个典、科?还在乎那点月钱?”
徐小乐捶了捶头:“我倒是不怕背书。可惜背的那些医书全然无用。章句倒是能背下来,说些什么就彻底不懂了。唔,除了《**经》,那个我倒是能看懂,可又无处验证。”
“那《**经》里写的什么?”胡媚娘低声问道,心跳却不由自主跳得更快了些。
胡媚娘年幼被父母卖了,做人家的丫鬟婢女。辗转到了徐府,从老安人的贴身丫鬟变成了徐珵的妾室,若是不努力提高自身修养,如何能达成这样的人生飞跃?《**经》这种专业读物对她而言乃是必修课。非但知道里面写的什么,练都练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徐小乐哪里知道自己才是被调戏的,犹自乐呵呵道:“那本经书讲的是天地大道,深奥得很,恐怕说是说不清楚的,非得切身演示一番才能明白。”
胡媚娘暗笑:你个小雏鸡不知道见没见过女人身子,还敢跟老娘玩这一手。她就道:“那日后得闲,你倒是演示给我看看。我这人就是喜好道门的东西,比整日念佛有趣的多。”
徐小乐听得心花怒放,浑身发软,唯独下面邦邦发硬。他心中暗道:古人说真女子能叫人全身皆软,唯独一处发硬,果然诚不我欺!
胡媚娘听墙对面呼吸渐重,又偷笑了一回,方才道:“你最近也别惹你嫂嫂生气。她其实苦得很。”胡媚娘说完,又觉得徐小乐那个年纪未必理解独身女人的身心煎熬,便岔开道:“我家那四个丫鬟都是老安人房里伺候的,只会人前人后服侍,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还不会干活。这几天全靠你嫂嫂一人撑着,我们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是拖累她了。我也只能帮着做些女红,尽力而为。”
徐小乐还记着自己的月钱,道:“没事,她身体好得很。真要是累了,少打我两顿也就缓过劲了。”
胡媚娘嗤嗤笑道:“你个白眼狼,倒像是被打出了瘾头,一日不挨就皮痒么?”
徐小乐嘿嘿笑了:“瘾头倒是没有,不过她若是一天不打我,我就好像总少做了什么事,晚上睡着了也会做梦补回来。还不如挨顿打,睡得踏实些。”
胡媚娘又笑。
徐小乐听这笑声,反应更大了,恨不得将肚子里的笑话都翻出来,让隔壁美人笑到天亮。两人直说得外面打了三更,都困得不行了,方才各自睡去。徐小乐过足了嘴瘾,这一晚自然睡得十分香甜然。
翌日早晨,徐小乐精神抖擞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不由好奇:嫂嫂今天怎么没有来叫他起床?往日天色蒙蒙亮,佟晚晴就会过来开门,将徐小乐喊起来洗漱、吃饭、读书。徐小乐走到门口拉了拉,发现外面的锁链还锁着,不由有些奇怪。
“胡姐姐,胡姐姐!”徐小乐叫了两声。
胡媚娘却是从楼下上来的,道:“你起来了?你嫂嫂今日身体不很舒服,我便劝她多睡一会儿,这些日子的确累着她了。”
徐小乐道:“那也得开门放我出去呀,我尿急。”
胡媚娘笑道:“憋着!我去给你拿钥匙。先说好,你嫂嫂叫我看门的,你可不许趁机逃出去。”
徐小乐道:“家里守着两个大美人,我出去干嘛?”他心中又补了一句:现在没有了徐翰林这顶保护伞,在街面上走动也是无趣得很。以前街上那些白相人也不奉承他了,也没人请他吃饭喝酒了,真是世态炎凉!
胡媚娘很快就拿了钥匙转回来了,给徐小乐开了门,亟亟道:“小乐,你去看看你嫂嫂,脸色差得吓人,好像比早上更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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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求医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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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嫂嫂房间,直接推门而入。嫂嫂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干净整洁,但是往日的清香却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觉得发闷烦躁的气息。
徐小乐扑到嫂嫂床边,见嫂嫂眉头紧蹙,脸色潮红,显然正在承受疾病折磨。徐小乐伸出手去摸嫂嫂的额头,却不觉得发热,就轻轻唤道:“嫂嫂,嫂嫂,你怎么了?”
佟晚晴勉强睁开眼睛:“今早起来有些头晕,以为是累着了。谁想这会儿子就跟坐了好几天的船一样,晕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她说着转了转头颈:“哎呦呦,刚才疼了一下,就跟刀劈一样!”
徐小乐紧张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自问自答:“是了,得去找个大夫来看看!”他刚站起身,差点撞到跟进来的胡媚娘。胡媚娘也说:“镇上有什么技艺高超的大夫,快快请来,这样病着如何是好?”
徐小乐往外走了一步方才镇定下来:“镇上只有一家医馆,就是我家。那些摇铃游医只有初一十五才来,来了我也信不过!不行,我得去城里请好大夫来。”
胡媚娘上前伏到佟晚晴身边,道:“晚晴妹妹,家里现银在哪儿放着?”
佟晚晴紧咬牙关,眼帘紧闭,微微摇了摇头。
胡媚娘有些不解:这是说家里没有现银,还是说不告诉她一个外人?
徐小乐知道佟晚晴刚收了一笔高额诊金,这分明是不肯拿出来的意思,气急道:“我还有些私房钱,不用管她拿。”
说罢就往书房跑,从自己藏银子的地方翻出五两上下的碎银,也不知道行情上能不能请来好大夫,想了想,又把那些“老朋友”“好朋友”“新朋友”一股脑带上,若是银子不够,就回卖给启阅书坊,价钱上虽然要吃些亏,却是他眼下唯一能变现的东西了。
徐小乐飞奔出门,在巷子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帮闲。不用问都知道,这肯定是罗权罗叔安排的“医托”。他拉住这人,喊道:“快跟我进城。”
帮闲还有些懵懂,人已经被徐小乐拉着跑了。
徐小乐叫了船,实打实付了船资,再三要船老大摇快些。路上又问起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夫。他除了知道一个葛再兴,对姑苏杏林也就一无所知了。寻常富贵人家都有人主动上门推荐,小康之家会去找市面上的包打听,却跟徐小乐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
“小乐,你拽上我到底什么事啊?”那帮闲终于忍不住问道。
徐小乐也镇定下来,道:“当然是帮忙。”
“我只会帮闲,不会帮忙啊!”帮闲犹豫道。
徐小乐啐了他一口,道:“给你银子!”
“什么忙都行!你尽管说话。”帮闲立刻变成了帮忙。
“我嫂嫂病了。咱们先去罗叔家,请他推荐个好医生。若是没事,你就跟着我跑,我分不开身的时候就得劳动你去帮我办些事了。”徐小乐道。
帮闲立刻道:“原来是晚晴姐的事!我就全听你吩咐了。”
船老大也说:“什么!晚晴姐病了?那我得加把劲!”
徐小乐听着有些怪异,好像自家那头母老虎在外面的名声还很不错嘛——起码要比自己的好。
小船如同离弦快箭,飞快划破水面。往常慢悠悠要走一个时辰的水路,在船老大不遗余力之下,只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到了。以至于徐小乐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城池就是苏州城。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船老大绑了缆绳:“别着急,晚晴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徐小乐顾不上道谢,一路朝罗云家快跑过去了。他的跑跳能力都是嫂嫂佟晚晴用各种棍棒锻炼出来的,数年如一日,功力颇深。那帮闲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终于支撑不住,口水直流,扶着墙看徐小乐跑远了。好在他认识罗权家,自己也能慢慢摸过去。
罗权家还没有去百户所上班,正好叫徐小乐堵在家里。他听了徐小乐的讲述,脑中已经跳出了几个医生的面孔,道:“莫慌,听起来不像是急症,咱们这就找大夫去。”说罢他就叫了个小厮往外走,罗云听到消息,也连忙跟出来帮忙。
罗权本来以为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谁知道走了两三家医馆之后,那些平日颇为可靠的医生一听徐小乐描述的病症,却颇多借口,要他们另请高明。若非罗权知道这些医生断然不会得罪自己这个地头蛇,真要忍不住怀疑他们暗中窜通起来见死不救了。
徐小乐越走越心焦,再第六次被拒之门外之后,忍不住骂道:“这些医生真是心肝叫狗吃了!竟然都见死不救!”
罗权到底是成年人,能够稳得住,道:“这事恐怕另有隐情,不是简单寻医问药的事。咱们先找个明白人问问,别这么乱撞耽误了你嫂嫂的病情。”
徐小乐颇以为然,突然想到一个人,道:“玉皇观那边拜斗堂的葛大夫,听说是个名医,还是跟着一个金陵名医学出来的。咱们可以去找他。”
罗权可是锦衣卫,姑苏地面上的事鲜有他不知道的,道:“你不是得罪过他么?”
徐小乐就说:“那他不更得多帮忙么,否则人家会说他心眼小,见死不救,乘机报复。”
罗权抹去一脑门子的汗:还好这小子不是锦衣卫。
徐小乐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罗权心目中的评价又有了不小的上升,急忙去找葛再兴。
葛再兴真的不想再见徐小乐。
明面上,他被徐小乐扫过一回面子,但是事后他表现得很大度,对外宣称:即便摇铃游医偶尔也是有些傍身的手艺,正可以弥补正统医术的不足,不足为怪。外人听了,觉得葛再兴果然是个大医家,气度也大。所以这个明亏算是填补过去了,并没有对他的名医声望造成太大负面影响。
暗地里,葛再兴很想知道一个庸医的小儿子是如何掌握如此高明的手段,更需要知道这种耳垂放血背后的医理。于是他派了小厮跟着徐小乐,想充分了解一下徐小乐的人际圈,跟谁学的医,读过哪些书——结果花了二十五两银子,就抱回来一堆装帧精美、纸墨上乘、没羞没臊的秘戏图!
这分明是被人耍了吧!
*******
21、荐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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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再兴终究还是见了徐小乐。
苏州府的确是海内大郡,但是所有有头脸的医生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名。这个圈子实在太小了,如果今天不见徐小乐,明天“小心眼”的风评就会传遍所有医馆。若是运气不好传到金陵去,非但日后人缘堪忧,很大可能还要被师父责骂一顿。
徐小乐见了葛再兴,开门见山就道:“葛先生,我是来请您出诊的。”
葛再兴嘴角抽了抽,决定不理会徐小乐,转向一旁的罗权道:“罗百户此来也是求我出诊的?”
罗权既然已经答应了庇护徐小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说道:“他家与我有些渊源。他嫂子又是个叫人钦佩的女中丈夫,所以我也想请先生出诊。”
葛再兴对罗权算是知根知底的。这个百户可不是虚应故事的人物,外面都叫他“紫面虎”。别看他紫棠色的面孔方方正正,像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物,真要吃起人来,那也是老虎一样的人物。
葛再兴只得转向徐小乐,道:“是何病症?你是医户子弟,病症总能说得出来吧?”
徐小乐已经说了六七遍,早就顺口了,当即将嫂嫂的病症一一详述,包括近日来的饮食、作息,也都说得一清二楚。葛再兴听了之后眉头紧蹙,又道:“你号过脉么?”
徐小乐被他这么一问,从脚底升起一股麻意,心中生出无限的愧疚。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贪图吃喝玩乐不肯用功而有过愧疚,如今却只想着:我若是以前乖乖用功,何至于如今这般手足无措!
“我不会。”徐小乐苦涩说道,眼泪都要出来了。
葛再兴一看徐小乐这般模样,也不忍心再去刺他,转向罗权道:“罗百户,你们来我这儿之前,恐怕也找过别的大夫吧。”
罗权点了点头。
“嘿,大家是不是都说:手头病人太多,实在分身乏术?”葛再兴干笑一声。
罗权道:“还有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没法出诊。”他也干笑一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徐小乐虽然时而不着调,时而不靠谱,若说罪大恶极让大家都对他见死不救却不至于吧?更何况祸不延家人,生病的是他嫂嫂。”
葛再兴道:“医者父母心,只管看病救人,无需惩恶扬善,就算真是恶人来求医,能救还是要救一救的。”他略带怜悯地转向徐小乐,道:“不过若是听完了病症却束手无策,恐怕想救也救不了,索性不接下这个病人,以免伤了自己的名望。”
徐小乐如遭雷击:“你是说我嫂嫂没救了么!”
“天下没有不能治的病,只有无能的医生。”葛再兴叹了口气:“这病若是要我去看,恐怕也只有三成把握。”他对罗权道:“将军会打必败之阵么?恐怕不会吧。医生也是一样道理。”
罗权叹了口气:“即便有三成把握,也请先生尽力,即便最后……我等也是感恩戴德。”
葛再兴微微摇了摇头:“我这儿的病人也排着长队呢,总不能叫你们加塞。姑苏城里倒是有一位医生,大约是愿意去的,你们可以去试试。”
罗权明白葛再兴的意思:“还请先生指教。”
葛再兴引着两人出了门,遥遥指向南边,道:“城南药王庙旁边有家七星医馆,坐馆的大夫姓李,单名一个‘黯’字。他自号西墙道人,所以人称李西墙。他的医术……怎么说呢?时而如仙人出手,再罕见的疑难杂症,他都应对自如;时而又如庸医附体,再简单的病症都能把人拖个一年半载。你去找他施治,要么一方见效,要么……还是早做打算。”
葛再兴说完,转身就回医馆去了,在进去之前,他突然转头道:“若是实在不行,可以试试人参吊命,再访名医。”话音刚落,人已经进了内堂,就像是逃避瘟神一般。
罗权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已经有了方向,你便自己过去吧,我还要去署里处理一些要紧公务。手头可还方便?”
徐小乐点了点头,拔腿就往药王庙跑,边跑边喊了一声:“谢谢罗叔。”
城南药王庙供的是药王孙思邈孙真人,早年间香火也是颇甚,是江湖游医最喜欢拉客的地方——来拜药王的,十有七八是因为家里有人生病。
后来这些游医聚得多了,渐渐把庙都赁了下来。如今只有一个老年庙祝在里面收些租金,孙真人的神像早已经漆皮剥落,有些地方还露着里面的泥胚。
徐小乐到了地方,眼看就有两三个摇铃的游医蠢蠢欲动,想要上来兜生意。徐小乐却不管他们,沿着街道左右两边找“七星医馆”的招牌。往来跑了两遭,却连个招牌影子都没见到。
一个游医上前搭讪:“小哥,你找谁家?”
“七星医馆。”徐小乐没好气道。
那游医哈哈一笑:“现在哪还有七星医馆?李西墙治死了人,招牌叫人砸了,医馆叫官府封了!如今哪里还有七星医馆?”那游医笑罢,见徐小乐闷闷不乐,又道:“小哥,我看你不是福薄之人,莫非是尊亲有恙?说起来在下也是自幼学医,经手的病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肚子里背得三千方剂,手下拿得起十三针头,咱们既然有缘相见,在下倒是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包你尊亲身体康泰。”
徐小乐先听说七星医馆已经叫官府封了,心中茫然若失。又听这游医大吹法螺,心中暗道:那些坐堂的大夫一个个小心谨慎得什么似的,又要问清病症病情,又要知道饮食起居,由此还不愿意冒险出诊。这个江湖郎中什么都不问,就说能治嫂嫂的病,怎么听着都不可靠啊!
徐小乐正要走开,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削老者从药王庙里跑了出来,手舞足蹈疯了一般,就冲那游医喊道:“你们又胡诌骗人编排我!我李西墙何尝治死了人!那是病人大限到了,自己死的!医生只能治病,焉能跟阎王抢人?”
徐小乐只觉得喉咙干燥,吞了口口水,有点吃不准是不是要请这位李医生回去给嫂嫂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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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李西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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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墙挥手赶开游医,跑到徐小乐身边,道:“我便是姑苏有名的李西墙,你家里有人生病?”
徐小乐正要说有,李西墙又是用力一挥手:“肯定是有的了,否则你来这儿做什么?快前头带路,唔,对了,先等我回去拿药箱。”
徐小乐情急之下拉住李西墙的胳膊:“李大夫,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李西墙一愣,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我一听有病人就着急,是有话要问你。”他认真地看着徐小乐,问道:“你付得起诊金吧?我本来出诊非得五两银子不可,看你年幼,可以给你一个八折,只收你四两银子,你有么?”
诊金正好在徐小乐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医生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李西墙一吹胡子:“你有么?”
徐小乐被这气势镇了镇:“有是有的……不过我却有些信不过你。”
李西墙扬起脖子抽了两口气,本想做出豪迈状大笑三声,却还是失败了。他道:“既然信不过我,你还来找我作甚。”
徐小乐道:“是拜斗堂的葛大夫推荐的,但你这个模样……”
李西墙一听这话,突然不着急,装模作样地捻起胡须:“我这个模样怎么了?老夫实话跟你说吧,葛再兴不到束手无措是不会荐我李西墙的!哈,怕了吧?他都不敢接的病症,整个苏州府除了这帮不怕医死人的游医,谁还敢接!”
徐小乐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如今嫂嫂重病在床,又没医生肯出诊,实在是医生挑病人,根本轮不到自己去挑医生啊!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看着嫂嫂被疾病折磨好些,还是找个庸医回去和疾病一起折磨嫂嫂好些?
徐小乐一时拿不定主意,李西墙却沉不住气了。老头道:“你还犹豫什么?把五两银子交出来,老夫自然能够手到病除。”
徐小乐一听这话跟游医的大话如出一辙,更不肯轻易给钱了:“刚还说四两呢,你怎么可以坐地起价?”
“刚才是我一时着急,如今我心定下来了,知道你走投无路,当然要坐地起价。”李西墙道。
徐小乐彻底被震惊了:“老头,你这么寡廉鲜耻家里人知道么?”
李西墙得意道:“老夫我就是个独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来‘家里人’这种累赘。少年,闲话少说,到底给不给我!”
徐小乐捂着银子就要跑:这哪里像是个医生,简直就是个劫道的!
李西墙猛地一扑,抱住了徐小乐的小腿:“你别跑!我这回真能治好病!”
徐小乐踹了踹:“别妨碍我去找医生,快滚开!”
李西墙扛了两下,哎呦呦叫道:“你再踹,你再踹,再踹我就被你踹死了!到时候你这么个小鲜肉被官府押在牢里当兔子,你家病人被磨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你踹呀!”
“呦呵!你这死老头竟然还敢咒我嫂嫂!”徐小乐说是这么说,但看李西墙年过五十,须发花白,全身上下刮下来恐怕也没有两斤肉,真要踹出事来自己的确难逃干系。
徐小乐用力拔腿,却发现这老头看起来瘦骨嶙峋,但是体重却不轻,自己竟然没拔出来。
李西墙抱住徐小乐的腿:“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四两五分银子,外加一吊铜钱。”
“铜你闺女!快放开我!”徐小乐好不容易忍住了踹上去的冲动。
李西墙抱得更紧了,突然放声喊了起来:“哎呦呦,杀人啦!年轻力壮的少年郎要打死老朽呀!”
徐小乐气得直骂:“你个老货竟然还敢碰瓷!你再喊我就真的跟你同归于尽!葛再兴!你坑你家小爷!你们两个联裆骗人!”
“对对,葛再兴大骗子!葛再兴大无赖!葛再兴大混蛋!葛再兴生儿子没屁眼!”李西墙跟着徐小乐骂了起来,看上去比徐小乐还要义愤填膺。
徐小乐彻底懵了。
李西墙骂舒畅了,笑道:“嘿嘿,怎么样,就请我去吧。”
徐小乐欲哭无泪,碰上个打也打不得,逃又逃不掉,死皮无赖功力比他还深厚的老头子,真是只能怪自己人生阅历太浅——毫无办法啊!
徐小乐眼看围观众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嘻嘻哈哈把他俩当猴戏看,终于知道嫂嫂平日教他“要点脸”的用心良苦了。他受不了这么丢人现眼,终于道:“起来起来,就你吧,但是我先说好:四两银子,多一文都没有!”
李西墙眼睛转了转,就说:“再给两个包子吧,我快饿死了。”
徐小乐啐道:“真是撞上衰神了!罢了罢了,小爷我就当做善事,给你加两个包子!不过我先说清楚,银子我要分开给,若我嫂嫂有了好转,我才给第一笔银子。等彻底好了,我才付全款。”
李西墙叫了起来:“你这就太过分了!”
徐小乐就冷笑道:“过分?我家就嫂嫂跟我两个人相依为命,你要是治死了我嫂嫂,我拼着被关在牢里当兔子,也要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这话说完自己都有点怕了,颇有些嫂嫂附体的感觉,暗自叨咕:莫非真是吃谁的饭长给谁看,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嫂嫂了呢!
李西墙也是后颈一凉:“好好好,有了好转再收钱……不过包子得现在就买,老夫我都饿了三天了。”
“呸!怎么就没饿死你?力气还这么大……”徐小乐满不情愿地掏出几个铜钱,算是认输。
李西墙拿了铜钱,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笑道:“老祖宗说上善若水,知道为啥不?因为水老往低处走呀,这叫至贱则无敌。这个道理我不收你钱。走,随我进去拿药箱。”
徐小乐重重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浊气,只好闷头跟了进去。这一进去可就只剩下后悔了,整个庙里破破烂烂,四下或站或坐都是闲汉。“妙手回春”的幡子到处可见,隐约还能看到背面写着“铁口直断”,可见一物二用。
李西墙道:“大多数摇铃游医都出去了,今天庙里人少。我可不是他们这种游医,我是正儿八经的坐堂大夫!”
徐小乐扭头看了看,心里空落落的,说:“我真没看出来。”
李西墙住的地方是庙里的一个房间。门窗眼看着就要散架了,墙上斑驳,露出里面的木砖。整间屋子里除了三块砖架了一块烂门板当床,再没有其他家什。
这屋子里一眼可收入眼底,徐小乐看了两眼,忍不住问道:“你的药箱呢?”
李西墙从床板下面扯出来一块砖,床板就只好斜在地上。徐小乐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砖,是个脏兮兮的红木盒子。
李西墙按动机括,盒子发出咔哒一声,中间露出了一条缝。他打开看了一眼:“家伙事都在,咱们走吧。”徐小乐也凑上去了看了一眼,恶心得想吐:“这里面怎么还爬着一窝蛆!”
李西墙合上盖子:“这是药,叫僵蚕,能息风止痉,祛风止痛,化痰散结。”
徐小乐被气笑了:“你看我是不是像傻子?有活的僵蚕么!”
李西墙神色自若:“它们本来是死了的,不过进了我这个宝贝药箱,死的都活过来了!”
“……”
23、垂死病中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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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乐上了船还在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尤其是看到李西墙捧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就有种不安感油然而生。不过包子铺的老板倒是认识李西墙,说是李西墙医好过自家邻居。这也算是徐小乐聊以自慰的重要因素:好歹李西墙也治好过病。
回到木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徐小乐走在前面,努力想让自己忘记身后跟着的李西墙。不过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唐笑笑在那里徘徊,像是在等人。
唐笑笑等的就是徐小乐。看到徐小乐带着大夫回来,唐笑笑连忙迎了上去,道:“小乐,你可请来大夫了。晚晴姐中午的时候醒过来了一会儿,吃了两口粥,可是下午又不行了。”
徐小乐觉得喉咙口有些堵,连忙往家奔去。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没有佟晚晴实在不行。才一天的功夫,院子里就有些脏乱了。他上了楼,就看到胡媚娘的房门大开着。
胡媚娘迎出来道:“你可回来了。老安人在屋里给晚晴妹妹诵经祈福。四个丫头轮流在屋里照顾她,不过看起来却比早上你走的时候严重了许多。大夫呢?”
徐小乐这才发现李西墙没跟上,连忙又跑了下去,看到李西墙正跟着唐笑笑过了天井。李西墙还一脸牛逼哄哄地吹嘘着自己多么厉害,当年治过多少疑难杂症。
“我总觉得这里有点眼熟……莫非是上辈子来过?”李西墙一口水缸前站住了脚。这水缸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就跟地里长出来的一样,布满了青苔。缸里盛的是天落水,并不能喝,乃是江南人家用来防火的。
徐小乐以为李西墙又要找茬加钱,恨得牙痒,就上前拉他:“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恐怕就没下辈子了——我非叫你魂飞魄散不可。”
李西墙嘟囔着:“你知道什么叫魂魄。大言不惭。”他说归说着,随着徐小乐上了二楼,一眼就看到站在楼梯口扶着栏杆的胡媚娘,脚下一个踉跄:“嫂嫂你气色不错呀!哪儿不舒服,让小老儿给您号个脉、正个骨、推个拿?”
徐小乐没好气回头拉了李西墙的衣领子,拽牛一样拽着他上了二楼:“我嫂子在屋里!”
李西墙这才恋恋不舍地往佟晚晴的卧房走去,眼睛还钉在胡媚娘身上拔不出来,直到徐小乐扯着他的胡子才转正脑袋。他一进屋,又看到了四个青春靓丽的小丫鬟,不由惊叹道:“你家到底什么路数?不是说只有一个嫂子跟你相依为命么!”
徐小乐懒得解释,催促道:“这就是我嫂子,你快看看。”
李西墙放下药箱——就是那个木盒,从里面取出脉枕,拍了拍,激起一大蓬灰,弄得满屋子霉臭。徐小乐和四个丫鬟纷纷避过头,都用嫌弃的目光看这老头。老头浑然不觉,摇头晃脑凑近佟晚晴,左右盯着佟晚晴的脸看。
徐小乐怒道:“你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嫂子看病。”
李西墙悠悠道:“这不就是在看病么?小子,我医家断病讲究望、闻、问、切四门功课,当头先要望。望色、望形、望神。我看这小娘子果然病得不轻……不过她分明还是个处子,莫非你哥哥有难言之隐?我也可以一起治的。”
徐小乐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脸色发青。
佟晚晴并没有睡着,只是因为不舒服所以一直紧闭双眼。听到一个老公鸭嗓子在胡言乱语,真是益发头痛了。她勉励睁开眼睛,想张口骂人,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张不开嘴。
李西墙笑道:“看,看,我只要一来,人不就醒了么!”
徐小乐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抓住老头的胡子:“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扔进河里去!好好看病!”
李西墙怪叫了两声,直到徐小乐松手,方才捋着胡子道:“望是望过了,还得闻……你放心,是听的意思,不必凑上去用鼻子闻。”说着,果然侧过头,凝神闭气,眼帘微垂,一手轻捋胡须,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徐小乐心道:这就是在听嫂嫂的声息了。这老头看起来不怎么牢靠,真的看起病来倒是还有点谱呀。
李西墙心中暗道:我说这里怎么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徐弘轩的老窝么!几十年没来,老旧成这样。是了,徐弘轩那时候刚有了儿子吧,没想到儿媳妇这么漂亮……呸呸,搞错辈了!这该是他孙媳妇吧?那这小子就是他的小孙子?
徐小乐一直密切关注着李西墙,突然见李西墙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莫非是嫌这里人多呼吸声杂乱,影响了他闻诊?于是他连忙对四个丫鬟拱手,低声道:“姐姐们请出去歇一会儿吧。”
在大户人家里,绝不会让女眷单独跟两个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小叔子和医生也不行。不过这里可不是大户人家,小丫鬟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李西墙并没有这个意思,但也毫不介意,犹自想着心事:看他孙媳妇这病,我是肯定治不好的。要是请师叔出马……我那四两银子就打了水漂……唉,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呢?真是难以抉择。
徐小乐站在一旁有些无聊,心中暗道:这老头光听就要听这么久?莫非是在等嫂嫂开口说话?
“小乐……”佟晚晴气若游丝道。
徐小乐连忙过去,蹲在嫂嫂床头:“嫂子,你怎么样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哪里不舒服?”
佟晚晴紧闭了一下眼皮,又勉力睁开:“叫他走。”
徐小乐颇为难办:这老头虽然不靠谱,终究还是个医生。要是他走了,自己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嫂子受苦而无能为力了。
然而八年来,徐小乐很清楚嫂子哪些话是可以不听,哪些话可以打折听,哪些话一定要听。从这句话的口吻上看,分明属于“我意已决”的那一类。
李西墙却站了起来,作色道:“既然如此,给我二两银子车马钱,我走就是了。”他心中暗爽: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下既有了银子,又可以全身而退。
佟晚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然坐起,大声喝道:
“滚!”
24、故人
***
“快滚!”徐小乐赶紧给嫂嫂帮腔。
虽然正中李西墙下怀,但他还是做出自尊受伤的模样,摔袖朝外快步走去。
佟晚晴缓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还有你。”
徐小乐连忙道:“嫂子你别生气,我马上出去,马上。你是要我侧着滚还是正着滚……好好,别生气,逗个乐子嘛!”他见佟晚晴马上又要发飙,边赔着笑脸边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佟晚晴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重重躺倒,心中一阵烦躁:真是的,还敢要银子!这么黑心的医生……也罢,反正我死了没关系,也算是对得起徐家了。如今小乐也长大了,用不着我再一直照顾他。我也是个累赘……
佟晚晴这么想着,心中酸楚越来越盛,悲凉之情郁积胸中。若是平常时候,早就眼泪流下来了,可是如今却觉得徒有伤情,却无半滴眼泪可流。
徐小乐在门外听到砰地一声,知道嫂嫂又倒下去了,颇为心疼:嫂嫂这么摔一下不知道痛不痛。是了,痛是肯定痛的,就是不知道是头痛还是背痛。
李西墙还没有走远,见徐小乐也被赶出来了,咧嘴一笑:“你嫂嫂真凶。”
徐小乐瞟了一眼老头,就说:“她是凶了点,但是心地好。”
李西墙嘿嘿一笑,朝楼下走去,边道:“这病啊,也不是没得治。不过恐怕能治这个病的医生你请不来。”
徐小乐想起葛再兴给的诊金,那是按照名医规格给的,足足三十两。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到底事关性命。对于他这样的小户人家而言,这就是个天大的数字,五六年的开销恐怕都没有三十两。
李西墙见徐小乐埋头沉思,又说道:“不光是银子的事。”
“还有什么?”
“名医都珍惜羽毛,不说十成把握,没有六七成把握是不会出手的。而且他们也不肯接手别的医生治过的病人,否则治死了算谁的?”李西墙见徐小乐什么都不懂,便又多说了一句,道:“你道为何葛再兴不肯来?因为你嫂嫂这病症一听就不好治,他们学一辈子医,读了不知道多少前人的医案,恐怕都没法治好这个病。”
徐小乐眉头皱了起来:“我嫂嫂平日生活颇有节制,又习过武,体格强健,怎么会得这种疑难杂症?”
李西墙呵呵一笑:“是呀,谁要是能把这个问题原原本本给你回答出来,治这个病也就手到擒来了。”
两人说着下楼到了天井里,李西墙走到水缸边,又停了下来,伸手扶着水缸,道:“这里好像以前是家医馆,你家什么时候搬来的?”
徐小乐此刻颇为郁闷,能有人跟他说话,好像胸中的积郁就能散出去些,也不管眼前说话这人有多讨厌了。他说:“我生下来就住在这儿。我爹以前就是开医馆的,我爷爷也是医生,就不知道是不是开馆坐堂。”
李西墙基本已经肯定了徐小乐的身世,再次确认问道:“你爹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同是杏林中人,说不定还有往来呢。”
徐小乐白了李西墙一眼:“我爷爷名讳上‘弘’下‘轩’,我爹讳一个‘荣’字。”
李西墙点了点头。
徐小乐忍不住追问一句:“你认识他们么?”
李西墙就说:“听说过你爹的名号,据说是苏州府头号庸医。”他自然也是知道徐弘轩的,故意隐过不提。不过他没见过徐荣,只知道徐弘轩有这么个儿子,所以并不算骗人。
徐小乐撇了撇嘴:“慢走不送!”
李西墙笑了笑,道:“你还欠我二两银子呢。虽然我没给你嫂嫂治成病,但这不是我医术不精,而是你嫂嫂不让我治,过不在我而在你们。我好歹跑了这么一趟,你不能叫我白跑吧!”
徐小乐觉得李西墙这回说得倒是合情合理,他自觉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赖人劳资的事绝对做不出来。他道:“银子可以给你一些,聊做补偿,不过最多一两!”
李西墙愁眉苦脸想了一阵,道:“也罢,聊胜于无。拿来。”
徐小乐摸出银子,握在手里,作势要给出去,却又空中画了圈收回胸前。
李西墙抓了个空,吹胡子瞪眼睛:“你逗我!”
徐小乐嘿嘿一笑:“给你是可以,不过我嫂嫂到底什么病,你得给我讲一讲。”
李西墙嘟囔一声:“你懂什么?我讲了你能听懂么?”
徐小乐道:“不听怎么知道听得懂听不懂?”
李西墙无奈,只好根据自己刚才一二所得随意发挥道:“你嫂嫂这病症,是上盛下虚,就好像一身血气都往上走,不肯往下走。至于病因,老夫我也想不出来,既然不要我治,我也不好多说,以免妨碍别的医生断病用药。”
徐小乐听得十分懵懂,这才将银子给了李西墙,突然想起葛再兴最后说的那句话,问道:“人参呢?我用人参给嫂嫂续命可以么?”
李西墙捋了一把胡须:“人参大补元气,只要人有一口气在,总是能用一用的。对了,你若是找来别的医生,拿你嫂嫂这病当中暑,开出陈皮、藿香之类清暑开窍的药,大可以打出去,绝对是庸医无疑。”
徐小乐点了点头,虽不明白,却也觉得李西墙还有两分本事,并不是真的杀人庸医。
李西墙看看天色已经要黑了,便道:“我现在也回不了城里了,能在你家借宿一晚不?”
徐小乐一想家里实在没有房间可以住了,而且就冲他一进门对胡媚娘那副色鬼面目,自己也断然不能留他在家。他说道:“出了巷子往西走十里,有一座胥王庙,你可以去那边过夜。”说着连拖带拽将李西墙“请”出了家门。
李西墙大呼小叫,眼看身后院门砰地紧闭,再敲也敲不开了,只好悻悻而去,嘴里嘟囔:“跟你爷爷一样冷血无情,真是老徐家的好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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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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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乐先去嫂嫂身边求银子。
人参的价钱可是不低,靠他的五两银子基本上没什么吊命的时间。不过佟晚晴已经下了决心,命可丢,银子绝对不肯拿出来。这种坚决已经不是“视财如命”了,妥妥的人为财死。
佟晚晴能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却气坏了徐小乐。徐小乐觉得嫂嫂宁死不肯花钱看大夫,就是要抛下他一个人生活在世上,就是自私冷漠不要他了。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偷偷哭泣。
直到胡媚娘进来。
胡媚娘本来也不是很介意避嫌的事,不过大半夜待在人家小伙子的房间里终究说不过去。这会儿倒是有个好理由,闺蜜病重卧床,正好照顾照顾闺蜜的小叔子——何况这小叔子也正需要人安慰,你看哭得那个伤心!
徐小乐见胡媚娘进来,抹干眼泪,硬是挤出一个跟哭也差不多的笑容。
胡媚娘打趣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这是闹哪样呢?”
徐小乐觉得这话就跟暖风一样,吹散了心中的雨云,不过往常的机灵劲也一样被吹走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胡媚娘在徐小乐身边坐下,宽慰道:“不就是郡城找不到大夫么?明日你就去金陵,那里大夫更多,医术更加高明,还怕你嫂嫂救不回来?”说着拿出手帕巾给徐小乐擦鼻涕。
徐小乐只觉得异香扑鼻,关窍顿开,用力擤了鼻涕,说道:“我已经决定自己苦读医书,找个救嫂嫂的方子出来。只是我要先拿银子去买人参,以免我医术未成,嫂嫂就先支撑不住了。”
胡媚娘忍俊不禁,暗道:这真是孩子心性。医术是那么好学的么?人家学几十年的医术,还不是照样茫然无策,你才学几天就想胜过他们?她就说:“你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怕有些难度……”
徐小乐继续道:“嫂嫂说什么也不肯把银子给我,气得我心里难受。”
胡媚娘恍然大悟,站在佟晚晴的立场上想想了,说道:“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道艰难。多少人家因为一人生病,落得个倾家荡产的结局。你嫂嫂肯定是不想自己拖累你,要把银子留着给你娶亲成家呢。”
徐小乐忍不住鼻子一酸:“我从小就跟嫂嫂长大,拖累了她八年,怎么也该叫她也拖累我八年呀。她怎么可以这就要抛下我!爹娘、大哥,一个个都走了,嫂嫂现在也要走,连等上片刻都不肯……”说到这儿,眼泪又忍不住要出来了。
胡媚娘见徐小乐诚挚之情流露,也不禁黯然。她只好劝道:“你既然立志要苦读医书救你嫂嫂,就该早早睡了,明天早起进城买人参,回来好用功读书。光哭能有什么用处?哭一哭就能精通医术了么?”
徐小乐头一回觉得胡媚娘说得真有道理,比嫂嫂说得好多了——嫂嫂总是用棍棒拳头说话,着实叫人有些不好受。他道:“姐姐说得对,我这就睡觉,明天早起。对了,姐姐用的什么香?那帕子上的气味真好闻。”
胡媚娘扭头就走:“都落难至此了,哪还有香用?你少胡思乱想,早点睡吧。”
徐小乐见胡媚娘扭身出去,便往床上一躺,强迫自己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见窗外仍旧是黑沉沉一片,自己却丁点睡意都没有。又翻了两个身,他听见嫂嫂屋里传来呕吐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扎耳。
——不能等了!
徐小乐翻身而起,蹭上了鞋,摸到书柜里,将昨天没有典当成的好朋友们又翻出来,打成包袱背在背上,摸了摸银子就往外走。
楼道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徐小乐蹑手蹑脚的本事已臻化境,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出了大门。
天幕上全是阴云,不见星月,徐小乐真心觉得自己失策,没有带一个火把出来。不过既然人都出来了,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循着走惯的路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许久,徐小乐终于看到前面有一点橘红色的火光。这丛火光跳跃着,充满了各种诱惑。徐小乐不自觉地就走快了,心中猛然一惊:看来非但飞蛾会扑火,人也是会扑火的,听说只有歹人才走夜路!呸呸,我就不是歹人,不也一样要走夜路么!
他胡思乱想着,人已经追了上去。却见打火把的并不是什么歹人,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徐小乐这才放松下来,叫道;“前面那老丈,咱们结伴走吧!”
那老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拿火把在自己面前一撩,流露出浓浓怨气。
徐小乐差点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山精水怪。却听那老人幽怨道:“要不是你这小崽子冷血绝情,我何必要半夜三更赶路回去!”
原来却是李西墙。
李西墙离开徐家之后,去了胥王庙,却被庙祝拒之门外。因为庙里住了几个书生,生怕俗人啰唣,出了大银子将后院包了下来,不许外人借宿。
李西墙苦求无果,又不舍得拿银子出来住旅店,只好讨了点废棉纱,拿松树枝做了个火把,深夜赶路回城里。谁能想到,走到半路,两人竟然又撞上了。
徐小乐也有些尴尬,总算庆幸李西墙不是歹人。他上前道:“咱们这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就一起走吧。”
李西墙翻着白眼道:“谁跟你有缘,谁跟你相会!咱们这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到了城里最好一拍两散,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的独木桥。”
徐小乐捏了捏鼻子认下来,谁让自己要借光呢。
26、希望
两人走了一路,徐小乐又觉得沉闷得让人尴尬,便主动开口道:“李老头,你怎么不住胥王庙?”
李西墙一吹胡子:“小贼!你爹娘没教你尊老敬贤么!”
徐小乐一撇嘴:“他们没来得及教。好吧好吧,我们彼此都客气些。你别叫我小贼,我也不叫你老头。”
李西墙想想自己跟个孩子治什么气?这孩子都可以算是自己孙子辈的人了。他刚想说“胥王庙叫几个有钱的骚包包了,害我只好连夜赶路回去”,却又觉得这样实在太过于狼狈,有损自己的高人形象,于是故作姿态,道:“还不是因为你嫂嫂的病!”
徐小乐一愣,道:“怎么?”
李西墙道:“你嫂嫂不肯叫我治,但她这病拖得越久,身体越糟。我想来想去很不安心,所以决定连夜赶回去请我师叔出马。”
徐小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碰到如此古道热肠的人。而且这份古道热肠还出现在这么个猥琐的老无赖身上,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震得徐小乐简直找不到北!
徐小乐由衷道:“谢谢你,老李头。”
李西墙被气得一阵头晕:“我现在知道你嫂嫂是怎么病的了!一定是被你气出来的!”
徐小乐不以为然:“我从小就没叫她省心,要说气出病的话早就气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发作?”
李西墙一脸鄙夷道:“你见识少,没法懂。还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呢,几年前埋下的病根有什么稀奇?”
徐小乐本也是以伶牙俐齿、没脸没皮闻名小镇的,碰到个比他更不要脸皮,更加铁齿铜牙的李西墙,果然还是输在了年龄上。他主动避开自己不擅长的医学,问道:“你都这把年纪了,你师叔还能看病么?”
李西墙嘿嘿笑道:“他老人家是道士——得道高士!我都不知道他多大年纪,反正我没长胡子的时候看他就是四五十岁模样,现在我须发花白,他还是那般模样。”
徐小乐不信:“那不是成仙了么!”
李西墙道:“对他来说成仙不过就是个结果。说不定他哪天突然不想在这个世上呆了,这具皮囊一扔,就去仙境了呢。”
徐小乐听得颇有些向往,问道:“要怎么成仙呢?你师叔可以,那你师父也是道士么?也成仙了么?你呢?”
李西墙听他连珠一样问出来,颇有些心烦:“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先想想你嫂嫂吧。若是我师叔肯出手相救,你嫂嫂自然能够好转过来。若是我师叔不肯出手相救,那你怎么办?”
徐小乐听了头皮发麻,道:“那我就苦读医书,自己救我嫂嫂。”
李西墙嘲讽道:“呵呵,医术也太容易学了。难怪世上杀人的庸医那么多。”
徐小乐对“庸医”两字颇有些过敏,心中对自己学医救嫂嫂不免动摇。他就问说:“你师叔要多少银子才肯出手救人?”
李西墙摇了摇头:“得道高士嘛,银子在他眼里就是一坨秽物。不是说他看不上银子,而是他只要想要,随处都能弄到。关键得看缘分。”
“缘分?”
李西墙理所当然道:“对啊,人家又不欠你的,出手救人是慈悲为怀。若是缘分不到,袖手旁观也是天经地义。”
无论要多少银子,徐小乐总是心里有个底。若说看不见摸不着的缘分,实在太让他没有着落了。剩下的路上他一直埋头走路,说话的心思都没有。李西墙几次撩拨他,他也不理会,全是在想嫂嫂的病怎么办。
两人赶到苏州城外的时候天还没亮,在城外的茶馆里坐了一会儿,城门才开。李西墙对徐小乐道:“你也别着急,先跟我回药王庙,总要等天大亮了,生药铺才开门。”
徐小乐喃喃道:“那我就去铺子门口等着,跟着你算怎么回事?”
李西墙见徐小乐这般低沉,颇有些不习惯:“我师叔也住在药王庙。”
徐小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他这一路上患得患失,就是存了一分希望在那个被吹成仙人的“师叔”身上。结果李西墙一说这话,仙人的形象顿时破灭,变成了一副摇铃卖药的游医模样。
李西墙咂嘴道:“那可是世外高人呐,若住在深宅大院里,可不就俗了么!”
徐小乐对于俗不俗的问题并不没有深究。只是此刻心神不宁,真要去守着人家开门也有些太早——万一被人当做是讨债的就不好了。
李西墙软拉硬拽,还真的把徐小乐诳到了药王庙,给他找了个小墩子当板凳,让他坐在大殿外的廊檐下,自己去找师叔说话。
徐小乐埋着头,也不知道李西墙去了哪里。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大亮了,也不见有人出来跟他说话。他原本就是停不下来的性子,又攒了一肚子的气,终于郁积到了爆发点,猛地跳了起来。
附近几个正要出门的游医见了,还以为他是犯了癫症的病人,纷纷在心里骂说:也不知道是谁的病人,真没公德心,这种害疯病的就该用链子拴起来嘛!
徐小乐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绕着他走,只是蒙头蒙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目光投向了药王正殿。
正殿里供奉的是药王孙真人,这他倒是熟悉得很,知道这位孙真人是唐朝时候的道士,也是仙人一流的人物。因为他的著作为后世医家所传习,是学医的人不能绕过去的祖师爷,所以称他药王,各地都有供奉。
徐小乐进了正殿,里面黑漆漆一团,等眼睛适应了,方才看清东西。左右原本是该有陪祀的贤哲,不过右边那个只留下了个底座。左边那个好一些,留下了一双腿。
孙真人正襟危坐在中间,身上彩粉剥落,黑一块,黄一块,左手掌已经不见了,露出里面填充了稻草的泥胚。大约是他头顶漏雨的关系,整张脸上都是水痕,一条条从眼皮直拉到下巴,就好像泪雨滂沱一般。
徐小乐仰着头,看着看着,无可抑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
27、得道高士
“都说扶危救困,都说悬壶济世,为什么真到生死关头,却一个个见死不救!在乎名声,在乎银子,就是不在乎病人生死!你们算什么医生!你算什么药王!”
徐小乐咆哮着,像头发狂的小老虎,满地找了砖头瓦砾,朝孙真人的神像砸了过去。一片瓦砾打在孙真人的嘴角,带走了一块彩粉,露出土黄色的泥胚,与之前的斑驳连成了一片,看上去反而像是神像开口大笑一样。
徐小乐更是大怒:“你还笑!还笑!”可惜地上再没有瓦砾土块了,他便抓着稻草、烂布……反正抓着什么就扔什么!
等徐小乐耗尽了一身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平静,颓然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你是不是觉得头有点胀痛。”
一个声音在徐小乐耳边响起。
徐小乐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是孙真人下凡来找他算账了。直等他下意识回过头,才看到一个身穿蓝色粗布道袍,额头系着庄子一字巾的中年道士。这道士虽然穿得干干净净,但是明显可以看到道袍已经洗得落色,足下的十方履和云袜都已经泛黄,头上的发巾上破了好几个洞。
徐小乐站起身,晃了晃头,果然有些胀痛。他按着太阳穴说:“是因为刚才喊得太大声了么?”
那道士面色温和,不悲不喜,不笑不怒,说道:“是你肝气郁结,猛然抒发出来,气行头脑,所以才会胀痛。肝胆不知疼痛,但凡有伤,便痛在经脉所行之处。”
徐小乐左右看不到李西墙,却也有八成把握猜测这人就是李西墙的师叔了。虽然他说的这些医理自己不明白,但是这份从容淡定的气度就不是江湖游医能有的。
徐小乐只觉得站在这道士跟前,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身体里一片清凉。暴怒、抑郁、忧虑……种种这些烦恼统统消失不见。他微微仰头说道:“仙长能给我嫂嫂看看病么?是了,我嫂嫂最是吝啬钱财,肯定不愿意花钱。我这里有些私房钱,仙长只消骗她说不要钱,从我这儿拿钱就是了。”
道士嘴角微微上咧:“贫道此生言语无数,没有一句骗人的。”
徐小乐颇为为难,正要挠头,只听那道士继续说:“我给人看病也不收诊金。”
徐小乐一愣:“那你靠什么穿衣吃饭呢?”
道士流露出一股浓浓笑意:“你倒是挺关心别人的嘛。”
徐小乐有些不好意思:“谈不上关心,只是好奇。李老头……唔,老李头说你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难道已经不用吃饭了么?”
道士微微摇了摇头,道:“你问题这么多,不用急着去买人参么?”
徐小乐咧嘴笑道:“我怕是不用买人参了,我觉得你能救我嫂嫂!”
道士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也幸好你没有听那两个庸医的话去买人参给你嫂嫂服用。”
徐小乐一懵:“人参不好么?”
道士笑道:“天生万物,哪有好与坏的?关键在于‘合适’两字。人参大补元气,可以吊命不假,但是听你嫂嫂的病症,分明病在少阳。足少阳胆经诸多穴位皆络于脑,气血上攻,风热相煽,故而如晕舟船,如斧劈刀砍。这时候若是再大补一番元气,恐怕就要头痛欲裂,彻底疯了。”
徐小乐听得懵懵懂懂,几乎仰望那道士,说:“我虽然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你果然十分厉害。还好还好,险些铸成大错。”说罢他连忙下拜:“求先生救救我嫂嫂!”
道士笑容不改,却说:“我治病虽然不要银子,但是要缘分。”
徐小乐就愁眉苦脸道:“银子我可以去找,但是缘分这东西哪里有卖的?”
道士笑道:“缘分这东西虽然没有卖的,你却有家传的。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我自然会替你嫂嫂治好病。”
徐小乐当即道:“好好!只要你给我嫂嫂治好病,随便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他说罢又觉得这样等于把自己卖了,心中转念一想:是了,我只管先答应下来,却未必立刻去做。比如他要是叫我去跳河,我就可以先答应下来,过个几十年一百年,等我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肯定是会去跳的——如果那时候还记得的话。
道士不知道徐小乐的弯弯绕绕,道:“我说的这三件事,可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若是你答应了,却又做不到,恐怕日子会很不好过。”
徐小乐暗道:大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还能绑了我关在庙里么!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我答应的事,即便当下做不到,迟早有一日会做到的。”说着,他想起自己之前“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小心思,不由偷笑。
道士道:“第一件事,你要随我学医。”
徐小乐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中暗说:我这辈子生来就是要学医的,只是没人肯教我。他若是真有本事,我跟他学那是我的造化呀!一念及此,徐小乐当场就要拜师,却见道士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一捏,登时动弹不得。
道士见徐小乐既不怕也不慌,反倒是满脸惊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小乐叫道:“师父师父,这是仙家手段么!能一并教我么!”他只想着学会了这一手,日后横行木渎怕是再没敌手了。管他什么大耳小耳,统统肩上一捏,叫他们动弹不得。
道士面露无奈道:“你听说过推拿么?”
“当然。”
“这便是推拿里的拿法。”
徐小乐不信。推拿他见得多了。摇铃游方的郎中,给人剃头的待诏,都是会推拿的。大街上横一根长凳,叫人或坐或趴,隔着衣服或是光了膀子,揉面一样在人身上折腾。可从来没听说过谁有这样的本领。
道士也不解释,道:“我虽然传授你医术,但是你不能叫我师父,你要叫我师叔祖。”
“啊?为什么啊?”徐小乐大为奇怪。
道士嘿然:“我辈分太高,年纪太大,收你做徒弟,让你去给人家当祖宗么?”
徐小乐一本正经道:“我不介意啊。”
道士挥手就是一个栗子敲在徐小乐额头:“这便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拜李黯——那个自号西墙的老小子为师。”
徐小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28、三个条件
拜个有本事的师父,走出去都能昂首挺胸。拜个老无赖,这不是跟吃了苍蝇一样么?徐小乐已经将李西墙牢牢钉在耻辱柱上,怎么都不乐意给这死要钱的色鬼老无赖磕头叫师父。
道士说:“这第二件你就不能答应了么?真是可惜得很。”
徐小乐暗道:这回真是麻烦了。这事我一旦答应,老无赖就成了我师父。我怎么拖个几十年呢?若是不答应,他就不肯救嫂嫂,慢着……
徐小乐问道:“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呢?”
道士不以为然道:“贫道只有救不活的人,没有治不了的病。”
徐小乐微微一怔:这句话听起来牛逼哄哄挺有气势。若是我学好了医术,也要对人这么说说。
道士道:“你拜了李黯也不会吃亏。他虽然是个庸医,但是他的师承颇正,对你会有极大的助益。”
徐小乐对于师承没有直观感觉,无所谓道:“师承是什么?能吃么?”
一直从容淡定的道士终于有些变色,不过想到这孩子从小没有父兄教育,只有一个完全是门外人的寡嫂带大,缺乏常识和认识也是可以理解。他道:“每个人都有父母亲,这是血缘。”
徐小乐心道:多新鲜啊,没有爹娘的那是孙悟空!
道士继续道:“有些人还有更深一层的缘法,便是道缘。人生何其短暂,若是能得一明师,传你道、授你业、解你惑,这是什么样的际遇?就如你这个身子,只是父母亲传给你的么?并不是这样,是你父母亲、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祖辈辈代代积累,传给你的。
“道缘也是一样,师父传给你的东西,也并不是只有他自己的,而是师爷、太师爷、乃至历代祖师代代积累、酝酿、改进、扬弃才传给你。你说师承重要不重要?”
徐小乐觉得道士说得有道理,而且在他记忆中好像还没有谁如此耐心地跟他讲过道理。唔,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教他认字也这么温柔,但是在他记忆中,父亲的脸都已经模糊了。
徐小乐辩解道:“我想拜你为师是因为我服你,但是那个老不修……要我拜他当师父,实在膝盖发硬,跪不下去。”
道士笑了:“膝盖发硬那是肾不好。我先治你的肾,你自然就能跪下去了。”
徐小乐生怕再被“拿”一下,连忙跳开:“我肾好得很!好吧,这条姑且也答应你。”
道士笑了笑,心中相信徐小乐日后终究会被教化的,便也不急于一时去矫正他的想法。道士说:“第三个条件,便是你既入本门,就要守着本门的规矩。一旦犯了规矩,我便要用门规罚你。到时候无论你怎么求饶都没用,你能答应我么?”
徐小乐愣住了。自己的小九九非但没有半点派上用场,反倒被拖进了那道士的陷阱。这哪里是三个条件?最后这个条件分明就是个无底洞啊!以后无论他要小乐做什么,都可以扣个门规的帽子,自己岂不是要答应他三个又三个又三个……无穷无尽的条件?
道士见徐小乐迟疑,道:“你不答应?”
徐小乐吞了口口水:“仙长,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个条件太赖皮了。你好歹把门规有些什么说出来吧。”
道士微微点头:“你有这个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好吧,本门其实也就三条门规。”
徐小乐耳朵一竖,心道:看看看,果然是三条又三条!
道士道:“第一,入世常怀仁义心,出世紧守清静心。”
徐小乐微微点头: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时刻牢记仁义二字,这跟嫂嫂说的没有两样。至于清静心,我若是没有,又怎么去守?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不打算出家当道士。
道士又道:“第二,慧命兼修,不可偏颇。”他怕徐小乐不懂,解释道:“慧就是你的心性,命就是你的身体,总之是要你身心健康,不偏不倚。”
徐小乐道:“这就算不是门规,我也要答应的。天天被嫂嫂打,若是心性不好,早就跳河去了。若是身体不好,早就被打死了。”
道士忍俊不禁,继续往下道:“第三就是要尊师重道,师门长辈说什么就要努力去做,不可懈怠。”
徐小乐“哎呀”一声抱着头蹲下了,不住呻吟。
道士皱了皱眉:“你牙疼么?”
徐小乐道:“果然是三条三条又三条,然后还要我事事听那老不修的话!这哪里是三个条件,你这分明就是要套我一辈子。”
道士哑然失笑:“你有法子不接受么?”
徐小乐早就被佟晚晴养得随机应变、心理素质极好了。他从地上窜了起来:“好吧,如果你当真能医治好我嫂嫂的病,我就答应你!但你若是治不好,别怪我拿大棍子赶你出去!”
道士道:“你若是耍赖呢?”
徐小乐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放声叫道:“耍赖?我徐小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做出那种小娘皮才会做的事!”
道士笑道:“好好,只要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好。我姓孙,道名真丹,号玉峰子。不过现在恐怕也没几个能叫我名字的人了,你听人说孙玉峰就知道是我。”
徐小乐眨巴眨巴眼睛:“玉蜂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号?因为你很会扎人么?”
孙玉峰差点笑出来:“是山峰的峰。你这么调皮,你嫂嫂怎么吃得消。”
徐小乐神情一黯,讪讪道:“所以她被我气病了。她若是好转过来,我保证不再气她了……唔,这话我自己也不信……我保证少气她,每天最多两次……不三次好了!事不过三嘛。”
孙玉峰一板面孔:“学医是很辛苦的事,你以后恐怕梦里都在学医,多半没时间气她了。”
徐小乐整张脸都皱起来:“那得累成什么样?”
孙玉峰没有回答,只是问他道:“我治好你嫂嫂的病,就是救了她一条命。你觉得她一条命值几两银子?”
徐小乐颇有些难过:嫂嫂的命岂是几两银子能抵得过的。
孙玉峰读出了徐小乐的心声,道:“是吧,显然不是银子能抵得过的。所以你要付诊金,便只有一个法子:去救更多的人。只有救了更多的人,才算对得起我,对得起传承医术的历代祖师。”
徐小乐点头道:“好吧,到时候你怎么教,我便怎么学,保证不会偷工减料偷懒耍滑,关键是你得……”
“治好你嫂嫂的病。”孙玉峰从容道:“易如反掌。”
29、拜师
李西墙因为走了一夜的路,到了他这把年纪实在是撑不住,找了师叔孙玉峰之后就回去睡觉了。被孙玉峰拖出来的时候,这老小子仍旧迷迷糊糊,只听到“拜师”两个字,膝盖一软就跪下磕头。
徐小乐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天大逆转,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孙玉峰将李西墙“拿”起来的时候,已经生生受了自己师父三五个响头了。
孙玉峰一脸无奈地看着李西墙和徐小乐,心中暗道: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两个活宝?
徐小乐会错了意,侧身撤步:“他自己要磕的,我可不还啊!”
孙玉峰哭笑不得:“不要你还,快过来磕头!”
李西墙这才清醒过来,擦去眼睛上糊着的眼屎,一看是徐小乐,登时就叫了起来:“怎么是他!我不收!我不收徐弘轩的孙子!”
徐小乐刚跪下去,仰头诧异道:“你认识我爷爷!”
李西墙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放声嚎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要不是他,我岂会至今还孑然一身!当年我与小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都是那不要脸的徐弘轩硬生生插进来一脚,横刀夺爱。我当时就发誓,此生此世,非小雪不娶……哎呦!”
李西墙是被实在听不下去的孙玉峰一脚踹倒的。
徐小乐还没有从海量的信息中恢复过来,就看到李西墙被踹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像是给他行五体投地的大礼。他干干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老是受你的大礼。”
即便是太上老君来了恐怕都受不了这样两个宝货。
孙玉峰一扫之前的温和之色,朝徐小乐一瞪眼:“快磕头,拜完了还要去给你嫂嫂看病。”
徐小乐一听给嫂嫂看病,立刻来了精神,不管李西墙趴在地上呻吟,以最快速度行了拜师礼,只听孙玉峰在一旁道:“礼成!好了,日后你就是本门弟子,咱们可以去治病了。”
徐小乐拍了拍裤子,催道:“甚好甚好,咱们快走吧。”
孙玉峰果然是高人派头,什么都不用收拾,径直就往外走去。徐小乐紧随其后,发现这位师叔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是同样长短,而且不见走得急,却步下生风,走得飞快,自己非得小跑才勉强跟上。
李西墙还趴在地上,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正殿里已经没人了,只留下了“咧嘴发笑”的孙真人神像。
李西墙的手落了下去,不一时便传来雷鸣一般的呼噜声。
……
徐小乐带着孙玉峰回到木渎家里的时候,还没到正午。
佟晚晴刚刚挣扎着起来,勉强喝些汤汤水水,却是半粒米都吃不下去。
胡媚娘她们怕她担心忧虑加重病情,不敢告诉她小乐昨晚跑出去至今未归,就是佟晚晴问起来,也是说徐小乐今早出去找大夫了。
佟晚晴额头上裹了抹额,好像这样可以将颅骨绑起来,不叫它裂开。她斜靠床头,有气无力道:“花了钱治不好病,白白拖累他。有这些银子,等他长大了,可以去补个医官,日后娶妻生子……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胡媚娘在一旁照顾,端着一碗温水:“人一生病就是容易说丧气话。你说的这些要是让小乐听见了,又要伤心。他虽说束了发,终究还是个孩子。再说了,前人不是有句诗么: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何苦死死守着那点银子。”
佟晚晴苦笑:“姐姐是豁达人,我可不行。刚嫁过来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门外催债,有要我们赔钱的,有要我们偿命的。呵,小乐那时候比床沿都高不了多少,我抱着小乐躲在床上,连灯都不敢点。”
胡媚娘听了也是心酸,啐道:“那些活该遭瘟的货!这么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嫂。”
佟晚晴笑道:“不用改口,我看小乐也跟儿子没什么两样……”
胡媚娘掩口笑道:“我也看出来了,小乐缠着你就跟儿子缠娘一个样。”
两人正说着,听到外面地板咚咚作响。佟晚晴登时闭上了眼睛,头又震得发晕,隐隐作痛。
胡媚娘就说:“是小乐回来了。”她迎了出去,还想找个机会训斥小乐两句,哪有大晚上不告而别的?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除了风风火火的徐小乐还能有谁?
徐小乐下意识一抱,正好抱紧了胡媚娘,只觉得撞进了一团软绵绵、香喷喷的奇妙所在。
胡媚娘忍住惊呼,定睛一看,却见徐小乐身后还跟着个中年道人。那道人肤色犹如糖玉,温润含光,毛孔细腻。看着像是饱经沧桑,然而却连皱纹都看不见,叫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纪。
再看那道人的双眸,仿佛浩渺星空,让人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这是要掉进去了!
徐小乐请到了个“仙人”,一进门就有这等福利,更是心情大好。他只装作被撞懵了,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最后还是孙玉峰将徐小乐从胡媚娘的怀里“拿”出来的。
胡媚娘这才清醒过来,开口问道:“这位道长是?”
孙玉峰推了推徐小乐。徐小乐这才满不乐意道:“这是我师叔祖。我把自己卖了,才让他来给嫂嫂免费看病。”
佟晚晴仰起头,重重敲在床头上:“你就不能叫我安生去么!”
孙玉峰按着徐小乐的脑袋转过一边,走向佟晚晴,摆着他那张欺骗众生的温和微笑,道:“这孩子的确淘气。你便是他嫂嫂,佟娘子?走了一条巷子,大家都说你是一位侠女呢。”
佟晚晴听了孙玉峰的话,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偶尔有些病痛,父母都是这般柔柔地安抚她。一句话说罢,她对道人的抵触已经化解了许多。
30、渊源
孙玉峰在佟晚晴床边拉了个凳子坐下,道:“我与徐家渊源颇深,说起来你也是我的晚辈。”他的嗓音颇有磁性,总能叫人不自觉地安静听他说话。
见佟晚晴侧耳倾听,孙玉峰便如同讲故事一般缓缓说道:“我师祖安真人,收有三位弟子。这三位弟子之中,一位是我恩师,一位姓李,是小乐的太师爷。还有一位姓徐,便是你和小乐的高祖父。”
佟晚晴抬手扶额,皱眉道:“等等,我头晕得厉害……这辈分怎么是乱的?”
徐小乐及时跳了出来:“他叫我拜了昨天那个老不修的李西墙为师,李西墙当年跟奶奶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被爷爷英雄救美横刀夺爱……哎呦呦!”
胡媚娘听小乐越说越不靠谱,拽着徐小乐衣领往外走:“你跟我出去,少在这添乱!”
徐小乐一定要守着嫂嫂,就死死扒着门框不肯出去。胡媚娘见拉不动徐小乐,只好放弃,但是也不准他进去捣乱,两人就在门口旁观。
孙玉峰笑了笑,继续道:“我与子陵是要好的师兄弟,虽然不是同出一脉,但都是安祖法裔。当年我们探讨医术,切磋道理,常常抵足而眠。他从太医院辞官回到苏州之后,我入山闭关,等再来寻他,他已经作古了。”
徐小乐也是头回听说这些秘辛,大为诧异,叫道:“你跟我太爷爷抵足而眠,那岂不是要一百多岁了!”他怎么看觉得孙玉峰不是个百岁老人,心里一半是更相信了这人是个神仙,另一半又疑心他其实是个江湖骗子。
孙玉峰笑了笑:“白云苍狗,眨眼的功夫,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佟晚晴微微皱了皱眉:“不瞒您说,我是望门寡,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您说的这些,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真假。”
孙玉峰笑道:“日久见人心,不过真假倒是可以立辨。关于你这病,我大致已经心中有数了,不过医家讲究四诊参合,我还要请一下脉。”
佟晚晴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将手递了出去。
徐小乐挣脱了胡媚娘的控制,跑过去将昨天李西墙落在这儿的脉枕垫在嫂嫂腕下。
孙玉峰食指中指松松一并,落在佟晚晴腕上。
徐小乐的眼睛牢牢盯着孙玉峰的手指,顺带看到嫂嫂原本白腻如玉的肌肤如今黄蜡干枯,显然这病一日重过一日。
孙玉峰号完了一只手,又叫佟晚晴换边,等两只手都号完了,望向徐小乐道:“看来还真叫你说对了。”
徐小乐好奇:“我说什么了?”
孙玉峰道:“这病的确是被气出来的。”
这回轮到佟晚晴不肯答应了,替徐小乐分辩道:“道长,他气我也不是一天两天,哪能真的气病。”
孙玉峰道:“这病也不是一次两次能气出来的。亏你身体底子好,一直压住了肝中郁结。想来你的经期也多有紊乱吧。”
原来女子每月都有经血,肝气便可以随着经血略家疏泄,所以女子的肝郁之症常在停经之后。
佟晚晴自从行了侠义之举,过门照顾徐小乐,独立掌家立户,压力本就比寻常人大许多。又跟娘家隔绝了往来,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找不到,所以肝风郁结在所难免。最大的表征便是脾气暴躁,月经不调,容易发怒。
孙玉峰又道:“前几****肯定是在盛怒之下贪凉吃了冰冷的东西……”
徐小乐猛然叫道:“是了是了!那天你要骗我从墙上下去,喝了好大一碗镇过的酸梅汤!”
孙玉峰没有理会徐小乐,继续道:“除了贪凉以为,你周身经脉都有寒湿之邪。苏州府已经多日没有下雨了,莫非你还洗了冷水浴?”
佟晚晴被惊得面孔发红,只觉得这道长真是见微知著,料事如神,什么都能看出来。徐小乐在一旁挠了挠头:原来我跑掉之后,嫂嫂还是去洗澡了。哎呀呀,莫非就是因为我掺合了一把,让水冷了?这还真是我的罪过了!
孙玉峰转向徐小乐,解释医理:“情志与五脏形影不离,阴阳相推。你嫂嫂原本就有肝郁的病根,容易发怒,一旦怒气冲头,又反过来伤肝。肝胆为表里,肝气不能疏泄,胆气只能往上走。气乃血之帅,气升则血升。气络于脑,则每日晕眩,如畏舟船;血菀于头,则如遭斧斫,昏沉不明。”
徐小乐见孙玉峰说得坚定,心中已经不自觉地信了大半。又见孙玉峰风姿高绝,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我要是能跟他一样,那该多好。
孙玉峰叫徐小乐准备笔墨纸砚,就在佟晚晴屋里开了方子,然后交给徐小乐:“抄一遍,然后去抓药。回来的时候买两个新鲜的猪胆,再买一份卤大肠。”
徐小乐不明所以,不过因为内心中已经信服了大半,所以依言照做。
徐小乐抄方子的时候,孙玉峰就在一旁看着,等他抄完,方才道:“这副方子可以吃两日,每日两副,两日之后我再来视诊。每副药都要生入猪胆汁,一定要新鲜。”
徐小乐就问道:“那卤大肠呢?”
孙玉峰云淡风轻道:“我带回去给你师父下饭。”
徐小乐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了一口,咳嗽半天。
胡媚娘见孙玉峰这就要走,连忙道:“仙长留步,这诊金……”
孙玉峰摇头道:“既然说了不要诊金,此事便莫再提。”
徐小乐也上前道:“师叔祖,我既然要跟您学医,您是否给开个书目?”
孙玉峰微笑道:“你现在还没资格看医书,从捡药抄方慢慢来吧。”
徐小乐听了五味杂陈,既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庆幸:这位师叔祖应该颇有本事,又肯用心教自己,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
佟晚晴看着孙玉峰离去的背影,鼻根有些发酸:原来徐家祖上竟然真的很有名望,结果却败落到了这个地步。小乐既然在我手上抚养长大,无论如何也要叫他重振家声,不能给祖宗丢脸。若是他真的能光耀门楣,我这些年吃的苦又算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