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天子怒冲冠
京兆少尹王寿将一日间的鸣冤诉状整理成册,按照被状告的人名堆积在案头,其中涉及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的诉状竟堆了足足有一尺多高。如果此时还在用竹简刻刀记录文字的话,也称得上是罄竹难书了。
王寿暗暗咋舌的同时,也禁不住慨叹,崔安国出身清河崔氏,按说这等世家大族子弟受过良好的教育,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令人发指的罪行来,可这上面白纸黑字一桩桩一件件记录在案,又岂能作假?
令王寿觉得为难的是,这些告状的案件涉及时间跨度,前后竟长达十年之久,也就是说很多已经是陈年旧案了,时过境迁想要搜集出来足够的证据更是难上加难。他忽然又想起来,京兆府中有历年积压的陈案,不知这些诉状中与当年的案卷是否有重合的。
身为京兆少尹,王寿很了解这些府署中的门道,有些案件虽然已经确凿查实,却因为人犯有着各种背景,最终束之高阁,不了了之。不过有一点,案件虽然能被高高挂起,但涉及的案卷以及证据,任何一任京兆尹都会将其保存归档,一旦将来事情反复,因此而受了牵连,这些案卷以及证据就是自保的根本。
“来人!”
王寿话音未落,便有两名佐吏同声回应。他顿了一下又改了主意,搬运卷宗总需要人帮助查找,这样做人多手杂,万一哪个人受了收买……不如亲自去了来的干脆
也顾不得天色越来越晚,王寿在存放案卷的石室中挑灯夜战,用了将近半宿的功夫,竟整理出超过六成的重叠案卷。
其中,旧案卷里还有许多这些新诉状中没提及的案件,新诉状中也有不少旧案拘没记载的新案件,林林总总的归纳了一番,案卷的总量竟又涨了三成。
总计有案卷四百八十七份,其中涉及最多的就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足足有半数之多。而在这半数中,涉及到人命的案卷竟也有三十九份。
王寿重重一叹,骤然间觉得手中的案矩若大山巨石,压得他难以承受。三十九份案卷背后站着三十九个冤魂,那些巧取豪夺的案件且不算,只这人命官司,若深究起来,倘若有一半属实,就是杀他十七八回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瞬间,热血激荡的王寿差点便头脑发昏做出了糊涂决定,但是他冷静下来后浑身立时又被冷汗所打透。他的出身虽然比普通的寒门子弟要强出许多,但仍旧无法与清河崔氏这种郡王大族相匹敌,将崔安国绳之以法又谈何容易?
经过一夜的思考,王寿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天色大亮之时,他穿好了品官常服,出了京兆府直往长安城北大明宫而去。此时此刻的他决然想不到,仅仅是一念之间的决定,竟对其今后的人生道路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天子并没有接见京兆少尹王寿,内侍宦官只是让他将带来的一大包东西留下,然后便将其打发了出去。然则王寿胸中的一块巨石算是彻底放下了,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天子是否会出面干预,那就只有天知道。
……
大唐天子李隆基罕有的大发雷霆,他被王寿送来的东西气坏了,将案上的竹简与纸张文书推的满地都是。这一日高力士病愈后又回道了天子身边,见到天子气氛如此,便随着天子的性子道:“王寿不知体谅圣人,送来这些腌臜东西,其罪当罚!”
“罚甚?穷治不法之人若有罪,后世还不得骂朕是个昏君糊涂蛋?”
其实高力士不过是顺着天子的心思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天子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迁怒于王寿,反而又替他说起好话来,不禁疑惑了。
此时,他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堆堆引得天子大发雷霆的公文,这上面究竟都记载了些什么?但是,没有天子之命,他是不会也不敢随意翻看的,只能做着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测。
高力士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李隆基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这帮杀才,朕恨不得将他们一股脑都杀了!”
然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却是不能一股脑都杀了,高力士又惊又齐,究竟是什么人让天子如此束手束脚?
高力士的目光扫到了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张纸,天子刚刚就是捧着这张纸上上下下看了许久。一个个名字跃入眼中,让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肉跳,心道:王寿啊王寿,还真是给圣人送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李隆基在很多事上并不避忌高力士,便絮絮叨叨的与他讲述了一番。高力士总算明白过来,天子之怒究竟因何而起。然而,天子也只能发发怒气,这些案卷最好的去处还是存放籍册档案的石室。
大唐已经够乱的,已经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偏偏火气尚未泄完,宰相杨国忠又匆匆入宫求见。
李隆基当然不会像打发王寿那般,一句圣体不豫便将其撵了出去,杨国忠匆匆而来,很可能带了他想迫切想知道的消息。
高力士很有眼色,知道杨国忠将要与天子商议之事自己不宜旁听,便借口告退。李隆基果然没有留他,而是叮嘱了几句主意身子骨,不要再受了风寒,都已经年过花甲,须发斑白,经不住几次折腾了。
看到天子憔悴的模样,还殷殷叮嘱着他主意身子,高力士忍不住鼻子泛酸,直到人离开了便殿才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浊泪。圣明天子到了这步田地,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杨国忠在大明宫中停留了不过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开。李隆基不知何故再次大发雷霆,过了午时,一纸敕书出大明宫,直送往京兆府。
京兆少尹王寿接到了天子敕书之后,竟愣怔良久,迟迟不发一语。万万想不到,天子居然将烫手的山芋又扔了回来。可是,这却大大超出了王寿的预料。
难道天子不知道一旦彻查下去,将会带来多么大的震动吗?也许后果不堪设想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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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心生玲珑计
室内暖意融融,秦晋大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羽箭造成的创口其实并不算严重,只是当时流血过多才使得他身体有些虚弱而已,经过两日的将养精神已经大为恢复,甚至已经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动,但为了不使愈合的伤口崩裂,也只能象征性的挪动几步。
受伤之后行动处处不便,秦晋直庆幸自己没有在战场上受到这等箭创,否则无论伤口开裂与否,都要疲于奔命,否则立时就有性命之虞。
日上三竿之后,陈千里兴匆匆赶到了府中。
“好消息,京兆府已经派出了差役四处搜集崔安国的涉案证据,看来天子已经发话了。”
这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按照寻常想法,息事宁人的确是个最为稳妥的办法,但是当今天子并非寻常人,在权力基础受到一波又一波的侵蚀之后,已经容不得半分对他权力地位的挑衅行为。
表面上,天子要惩治的是崔安国不法之事,实际上他肯定已经知悉了,自己的遇刺一定与此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秦晋思忖一阵,便答道:
“别高兴的太早,幕后的大鱼很可能已经毁尸灭迹了!”
陈千里不以为然,“众目癸癸之下,谁敢毁尸灭迹?”
秦晋见状,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懒得去解释,一直憋在屋中榻上,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就连脾气也变得有了几分急躁。
秦晋又与陈千里扯了几句闲话,便将话头引到了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身上。
“陈玄礼肯不肯放兄弟来神武军?”
陈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陈玄礼之所以如此破格重用,处处以示信任,无非是不想放自己走。他也实在有些纳闷,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天子信臣陈玄礼如此看重。
他也曾委婉的探过陈玄礼的口风,却都被对方堵了回来。毕竟陈玄礼不比旁人,于公于私都与秦晋颇多交集,如果强行离开也不是不能,但平白得得罪了人很难说是否得不偿失。
但是,陈千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向秦晋张口,是以就显得迟疑了一点。秦晋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陈千里的处境,笑道:“此事先不急,兄弟在陈玄礼身边未尝不是多了一双耳目!”
天子以陈玄礼掌皇城禁卫兵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从彼处得到的消息一定都是第一手的,陈千里在陈玄礼身边或许在特殊时刻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这时,外面响起了李狗儿公鸭嗓一般的声音。
“契苾校尉求见!”
陈千里的眼睛登时一亮,契苾贺奉令寻找那夜刺杀者的蛛丝马迹,此时求见,一定是有了结果。
果然,契苾贺带来了一个令两人颇为兴奋的消息。
“城南一处荒地中发现了中弩毙命的尸体,虽然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明显仓促之至,勘验后发现尸身上的残余弩箭,正是我军中之物!”
竟是找到了刺杀者的尸体。
“可有证明刺杀者身份的物证?”
契苾贺摇摇头,“并无物证,对方心思缜密,发现那些尸体之时,已经都被剥的赤条条,冻成冰坨了。”
发生秦晋遇刺案件以后,长安各城门便全部戒严,禁军于全城进行大肆搜捕,对方将那些尸体仍在城南的荒地,也显然是仓促为之。
长安城墙修的极为宽阔,即便有唐以来已过百年,城中南部仍旧有许多非居民之地,这里自然便是上佳的抛尸地点。
就在秦晋与陈千里顿感失望之时,契苾贺又道:“但有一点,这些人个个右掌生茧,手臂粗壮,都是些可拉开六石弓的好手,且想想,哪里会有这么多好汉?”
自然是军中!
然则,这等个个可开六石弓的好手,却绝不会是禁军中人。
如今的十六卫军早不是大唐初年时的模样,开元末年废除府兵制以前,关外各折冲府会选派精锐府兵入关番上,现在既废除了府兵制,折冲府自然也没有精锐可派往关中番上。
自天宝年以后,天子十六卫军绝大多数都成了空架子,除了卫军中的将佐官员还保留以外,已经无兵可用,仅有个别卫军出于需要还保持着一定的员额,但也都是些从市井内招募的贩夫走卒,怎么可能个个能拉得动六石弓呢?
想到此处,秦晋不由得生了一身冷汗,如果知道那一夜刺杀自己的人都是些军中精锐,当时是否还有勇气仅以九人马队冲击对方呢?
不过两军交锋并简简单单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摆实力看数据的加减法。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变数,那就是士气。尽管对方单兵素质要好过秦晋麾下的甲士,然则在士气上仍旧输了一筹。
因此,秦晋那一夜能够脱困脱险,诚然有侥幸的一面,但根本原因还是他麾下的新安军在关外打出了士气,即便身陷重围绝境,也不会轻易言败。
这个判断让秦晋立时又是精神一震,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了一个想法,辛辛苦苦九死一生从新安带回来的勇士们,绝不能便宜了哥舒翰。
哥舒翰一直要夺走新安军,原因并非眼馋其非凡的战斗力,无非是此人剪除异己羽翼的手段。只可叹,秦晋自觉与之素未谋面,连如何得罪了这位老相公都不知道。
今次正可借着遇刺的由头,让哥舒翰也尝尝被人添堵的滋味。
自从神武军中郎将遇刺以后,长安城中谣言满天飞,上至公侯宰相,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在纷纷猜测着主使刺杀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猜来猜去,终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嫌疑不小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
酒肆茶坊中尤为成了各种传言的集散地。
“听说中郎将在入长安之前,哥舒老相公就对他多有刁难之举。”
“何止啊,难道没听说吗?秦将军从关外带来的新安禁卒骁勇善战,老相公早就垂涎三尺,要夺了去呢!”
一时间人们都不禁愤愤然,他们诚然对秦晋无从谈起好感,但这等遭人暗算终归还是多了不少同情之心,由此便对哥舒翰大为不忿。
这种传言不知何故竟像秋后的野火,一经点燃便四处蔓延,甚至都蔓延到了大明宫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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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崔氏受折辱
崔安国突然发现,他在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长安城中不论权贵百姓一力声讨的众矢之的。
这位向来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左千牛卫中郎将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酒肆茶坊间疯传他是刺杀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凶手,毕竟多是捕风捉影的事,但到京兆府去告状的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那些人几乎或多或少都握有自家把柄,而京兆府少尹王寿竟也不知何故,居然接下了近百桩针对他的诉状。
当得知京兆府少尹王寿公开坐堂审案以后,崔安国先是愤怒,继而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宰相杨国忠身兼京兆尹,平时并不过问京兆府庶务,因此便寻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京兆少尹,王寿一向谨慎懦弱,放在这个位置上正好合适。
所以,以京兆少尹王寿的为人,断不会在没有宰相杨国忠的示意下而贸然行事,可如果他此番作为,是尊了杨国忠之命……崔安国的脸狠狠抽搐了两下,看不出究竟是在颤抖还是在冷笑。
“杨相公,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大不了一拍两散!”
崔安国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贸然行事,觉得应该先去见一见杨国忠,只有摸清了此人的真实意图才好从容应对。他身后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才不会怕一个靠女人裙带上位的权臣,只是碍于时下的权势,不得已与之虚与委蛇。
纵观那些家世根基浅薄的权臣,哪一个不是失势之后,家中鸡犬便纷纷跌回地上。只有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就算一人官场失利,总有血脉同宗的亲族可为后援。
崔安国虽然为千牛卫中郎将,但并没有骑马招摇过市的习惯,仅仅乘坐一辆轺车低调的前往宰相杨国忠的府邸。
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每日来拜望的官员权贵数不胜数。车子刚刚驶进了永嘉坊,便见车马队排出的长龙已经到了坊门口。
驭者却并不理会那些排队的人群,径自驾着轺车往永嘉坊深处的宰相府邸而去。
这辆普普通通的轺车在那些候见的官员权贵中间立时就惊起了片片不满之声。
“这是哪家田舍翁,居然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
“谁说不是,永嘉坊岂是随意出入的?”
有脾气火爆者已经打算命令家丁随从去寻这位轻车简从不知轻重的愣头青,找一找麻烦,让他学一学乖。
也怪崔安国所乘轺车太过普通,但一阵风吹过,车身上并不起眼的车幡忽然展开。所有人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打算去找麻烦的人也顿时没了声气。
清河崔氏的在京官员,又岂是他们这些寒门小户能惹得起的?
也难怪这些出身寒门的官员对世家大族又惧又恨,实在是郡望世族自汉末以后至今,已经如老树一般深植于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初唐名臣房玄龄曾为其子求娶崔氏之女而不得,太宗为昭示对房玄龄的倚重,先后将两个公主分别下嫁给他的两个儿子。然则,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数百年来积淀的底蕴和骄傲,使得他们甚至连大唐皇族的李氏都颇有轻视之心。
太宗皇帝对这种情形也是甚为不满,曾数次颁布政令,希冀与从侧面来打压这些关东郡望的势力。大力提倡科举选官便是应对方法之一,然则收效却并不好,寒门出身进士登科的状元初入仕,至多也就是个正九品上的畿县县尉。
而世家大族很快也适应了这种选官之法,也陆续有大家子弟加入了科举出仕的赶考大军,出于家世底蕴的优势,进士登科者出身郡望大族的往往是十有七八,因此无论是选孝廉还是考科举,世家大族都牢牢的把控着出仕做官的绝对优势。
试问,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拿自家前程去得罪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
正是出于这样的环境,那些本来还愤愤不平的候见官员们,瞬息之间便没了声息,甚至还有意无意的躲闪了。
轺车之中的崔安国似乎对永嘉坊内的变化浑然不觉,在车中闭目养神,这样的情况见过太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他现在唯一思虑的,就是一会见了杨国忠究竟该如何开口。
进入永嘉坊后,轺车又走了一阵才缓缓停住,自有仆从持了崔安国的名帖到门房通禀。然而,崔安国等了许久,也不见仆从返回,心头不禁有些恼怒。这些奴仆行事越来越没规矩了,回去以后倒要好好收拾一番。
“家主,杨相公府中的执事,让,让家主排队候,候见!”
仆从的声音很低,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入崔安国耳朵里。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了两下,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只重重的哼了一声,“且去排队!”
此刻被杨国忠当众羞辱,崔安国只能暂且忍下了这口恶气,杨国忠毕竟是礼绝百僚的宰相,再如何也不能在候见管员众目睽睽之下冲撞于他吧?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风光进入永嘉坊的轺车又狼狈的驶了回来,这在成群结队的候见官员中又掀起了不小波澜。
“咦?那不是清河崔氏的车吗?如何,如何,难道是被杨相公赶了出来?”
发现此等风向的人群中立时就腾起了浓浓的幸灾乐祸,争抢着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崔氏官员到杨相公府邸自取其辱。
众多官员的仆从中有个别人认得驾车的驭者,“那不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的驭者吗?”
人们这才恍然,原来竟是长安城中近日传言的主角,在这个敏感关头发生了这等反常事,也由不得众位候见官员不浮想联翩。
忽然,又一辆四马轺车自永嘉坊外朝坊门内呼啸而入。候见的官员们再次爆出阵阵不满之声,他们排了一整天也未必能见到宰相一面,如果个个后来者都这般插队,便更是遥遥无期了。
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今日连崔安国都被杨相公当众折了面子,还有谁能不排队就先一步入见?
但见四马轺车在宰相府邸堪堪停住,驭者和一名仆从于车内扶下来个腿脚不便的年轻人。远远看着,面相却陌生的很。仅仅从其一身简单朴素的麻布长袍揣测,不像是什么大门大户家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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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见面与闻名
候见的官员们都眼巴巴的等着看那布衣年轻人的笑话,谁知宰相府邸的执事却早早的迎了上来,执礼甚恭的引着他向正门而去。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宰相府的执事平日对候见官员们甚少假以辞色,例外的官员绝不超过两手之数,就算权贵勋戚家的子弟也没有这种待遇。
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个年轻人是谁,究竟是何方神圣。很快,谜底答案揭晓。
“咦!这不是神武军中郎将吗!”
一句话便如冷水滴入热油之中,立时就惹来了纷纷议论。
神武军中郎将所指,不正是传言中被刺杀的秦晋吗?所有人的眼睛里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浮起了一丝古怪之色,纷纷扭头看向刚刚灰溜溜回来排队的崔安国。
宰相杨国忠如此礼遇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又当众折辱了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几乎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结果可想而知,崔安国要倒霉了,就算他出身清河崔氏,也南与礼绝百僚的宰相匹敌,更何况宰相杨国忠又是皇贵妃的族兄,深得天子信任与重用。
意识到这一点,百官们更不自觉的与崔安国拉开了距离,崔安国的轺车十步内竟再无一人。
风言风语传到了并不隔音的轺车内,崔安国气的咬牙切齿,却无法发作,只在暗暗发誓,今日之辱要百倍千倍的予以奉还。
崔安国恨意无限的望着渐渐消失在相府大门里的背影,牙关已经咬得咯咯作响,真真是旧怨未除,又添新恨。他的同产弟弟崔安世就是惨死于此人之手,按照秦晋事后向朝廷的禀报,崔安世意欲勾结逆胡献城投降,然而他却不信,认为这一切都是姓秦的小竖子栽赃陷害。
当然,还有那个抓着女人裙带在短短七八年间就骤然登临相位的杨国忠,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以为崔家的子弟是可以用完就弃之如敝履的棋子吗?终归有一日要让他尝尝后悔是什么滋味。
在崔安国暗暗独自煎熬的同时,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在相府执事的引领下直接步入了正门,绕过照壁之后,又拐进了一处长廊,走了大约几十步便来到了一处并幽静的院落,其间几株梅树已经抽出了点点淡粉的花苞,若非亲临决然想不到这是堂堂宰相的居住之所。
很显然,此处院落并非杨国忠寻常的会客厅堂。这个时代的人们会见重要客人时,往往为了以示亲近,会特地选择这种私人空间。
“将军请进,相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晋颔首向那执事道了声谢,便在门廊之外脱靴而入。
进入室内,则立时又是别样感受。这的确是杨国忠私下里作息的居所,屋内陈古朴而又雅致设并无小人乍富气息,这与市井间对他贪财好色且无能善妒的传言相去甚远。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大唐王朝到了天宝末年表面上一派欣欣向荣之色,实际上早已经是危机深重。不论朝廷坊间,官民百姓,税赋压力一日重过一日,随着这种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不满自然便都发作到了百官之首的宰相身上。
偏偏杨国忠又是依靠女人裙带上位,本人又平庸无能,在坊间的名声又岂能好得了?
“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拜见相公!”
“来了?此乃杨某私邸,不必拘于俗礼,但坐便是!”
杨国忠的语速不快,但字里行间内似乎都透着对秦晋的好感,然后又轻轻一拍大腿,恍然道:“原是忘了中郎将腿伤未愈,加软榻!”
侍立在侧的仆从不敢耽搁,动作干脆利落的在客位为秦晋铺好了软榻。不过,即便如此秦晋仍旧无福消受,腿伤已经使得他无法跪坐,便只能向杨国忠告罪一声,蜷腿而坐。
杨国忠不以为忤反而殷切的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又夸赞了几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圣人双目如电,便如那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秦晋倒现在为止还一头雾水,不知杨国忠请自己前来究竟意欲何为。他与杨国忠素无交集,但也绝犯不上得罪此人,眼下见当朝宰相竟频频示好,一时间更是不知所以然,只不断的附和着,静静的等着杨国忠道出真正意图。
谁知杨国忠并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拉着秦晋说起了他与安禄山叛军作战的详细经过。秦晋也不隐瞒,便一五一十的从头说起。
这些经过对秦晋而言九死一生,至今仍旧历历在目,说起新安县令崔安世意欲勾结逆胡献城投降,并且已经制服了城中的团结兵时,杨国忠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继而问道:
“崔二势大,中郎将是如何化解的?”
崔安世在家中排行第二,因此官场中人私下里更多的是称呼其为崔二。而按照惯例,严格论起来,此时当称崔安世为崔逆才是。不过这都是一些无心之语,至少就秦晋而言他感受不到杨国忠对那位崔二的任何好恶情绪。
得知秦晋乃是与陈千里凭借两人之力扭转乾坤,诛杀意欲附逆的崔安世时,又连不迭的啧啧赞叹。紧接着,秦晋将他们如何守城,几次挫败叛军的攻城图谋,又是如何决定弃城保全百姓的经过一一道来,其中只引去了与封常清的一干际遇。
以秦晋所见,高仙芝与封常清在朝中的人缘并不好,更不得这位杨相公所喜,因此便刻意引去了何封高二人之间的一些牵连,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然则,恢复河北的策略方针,秦晋却是不遗余力的表露于字里行间。而今到长安也有旬日时间,不知河北道的战事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洛阳方面放松了对潼关方向的压力,一定是已经将用兵重心转移到了北方。
只要一说到动兵方略,杨国忠就避重就轻的转折过去,很显然他不打算与秦晋在这些事情上深入交谈。一时间,这让秦晋产生了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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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相公欲离间
当杨国忠将话题引到新安军身上时,秦晋便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位杨相公今日请他入府的目的,恐怕与新安军的归属脱不开干系。
果然,杨国忠在对新安军进行了一番盛赞之后便又摇头可惜,言及这一两日可能便要交付哥舒翰重返关外的平乱战场,言下之意这数千人很可能会一去而不复返。
听到杨国忠如此说,秦晋又糊涂了,难道以堂堂宰相之尊,有必要挑拨一个毫无根基的官员与宰相之间的关系吗?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倒有很大可能是杨国忠这番话中还别有深意。
“如果足下体恤新安士卒,杨某可为之向圣人说项。”
秦晋暗暗摇头,就算杨国忠果真有意助自己保住新安军,他也绝不敢做。若果真这样做了,以天子李隆基的谨慎敏感,又岂能不对他心生忌惮?
“劳相公挂怀,下走感激涕零,然则新安健儿均有意赴关外杀敌平乱,下走虽然有心体恤部下,却不能因此而害了公事!”
杨国忠嘿嘿干笑了两声,双掌交击。
“好!不愧是圣人看重的年轻才俊,果有报国之志。”
岔过话题,杨国忠便再不提一句公事,基本上从秦晋的生活起居开始又嘘寒问暖了一遍,并直言如果有什么困难尽可以提出来。
秦晋则谦逊的回道:“承蒙相公厚爱,下走在长安一切均好,圣人赐下宅邸仆从,生活起居尽皆满足……
又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阵,秦晋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大腿,更让他有些吃不消的是,大腿处的伤口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牵动了伤口导致开裂,还是因为心绪浮躁而使得痛感倍加明显。
然而杨国忠既为长官又是此间主人,对方并没有流露出送客的意思,秦晋出于谨慎行事的原则,便也只能继续忍耐着,不知这位杨相公究竟何时才能放他走。
杨国忠接下来又对侍立在侧的仆从吩咐了一句,“上茶汤!
闻言之后,秦晋心中暗暗叫苦,看来杨国忠短时间内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这都不算,还要喝这个时代的茶汤,在他看来这种胡椒煮茶水简直没有比它更难喝的东西了。
那仆从刚刚要走,杨国忠似乎想起什么,又将那仆从唤住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才冲秦晋笑道:
“刚记起来,曾听圣人说过,足下不喜喝这种茶汤。只是不用茶汤款待客人,某还有些于心不忍啊。
说罢,杨国忠又拍了拍手,却听内室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紧接着两名侍女每人手中各端着一方漆盘款款走了进来。其中一名侍女将手中的漆盘放在秦晋面前的案上,之间漆盘内竟是摆满了冬季时节罕见的新鲜瓜果与蜜饯。
在唐朝这种食物只怕要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重。
不过,在秦晋而言,里面摆放的几样瓜果,也不过是他平常吃惯了的寻常水果,因此对之并不甚在意,仍旧泰然处之。他又恭敬的道了声谢后,便拿起了盘中的一块蜜饯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然则,秦晋的这一番举动落在杨国忠的眼里,却使他颇感讶异。
秦晋的底细杨国忠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仅仅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家中没有余财,父祖辈最大的官也是不入流的佐杂而已。何以此人竟对这满案的珍稀水果无动于衷?要知道,这里面的葡萄蜜瓜等物可均是由西域历经千山万水才送抵长安的,从西域到到长安其间万里戈壁,人吃马嚼靡费钱粮之巨难以想象。案头这一盘新鲜瓜果看似不起眼,殊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因此,这种甚为罕见的瓜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吃的,就算朝中的一些重臣到访,杨国忠也未必舍得。然而,面前的秦晋竟然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那些水果,便拿起一块寻常可见的蜜饯吃了起来。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按照杨国忠所见,还没有人受到这等西域瓜果款待后,不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而又贪婪的吃着只有天子和妃嫔们才有资格享用的西域瓜果。
其实秦晋的确将今日之事想的复杂了,杨国忠今日请他入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示好。杨国忠既没有心思帮秦晋在天子面前说项,留下新安军在长安,也没有心情挑拨秦晋与哥舒翰的关系。事实上,这两件事,都不必杨国忠操心。
将新安军调离长安是天子的意思,尽管他不曾有一字明言,但以杨国忠对天子的了解,又岂能让天子担了这得罪人的恶名?这口黑锅自然要哥舒翰那老贼来背了。再有就是秦晋与哥舒翰的关系,还用的着他这位礼绝百僚的宰相亲自动手离间吗?
这满朝的文武谁不知道哥舒翰一直示秦晋为眼中钉?
堂堂宰相向一个中郎将示好,杨国忠想到此处便微觉愠怒,如果不是崔安国那厮整日里在耳边聒噪,他岂能鬼迷心窍一般,纵容了那些胡作非为?才有了今日局促的窘境。
杨国忠有一种直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非普普通通的寒门出身,以其人的气度见识也许绝非池中之物。
这时,有执事轻手蹑脚的进来,在杨国忠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秦晋瞥眼瞧见杨国忠的面色微微一变,便如释重负般的起身。
“相公但有公事,下走便先告退!”
杨国忠的面色又恢复如常,嗯了一声之后,便让执事引领着秦晋出府。
直到秦晋一撅一拐的离开之后,杨国忠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屏风处,若有所思。
……
崔安国等了许久,左右官员一个个都先后离开,直到太阳西斜之时,居然也没人理会于他。他实在沉不住气便打发仆从去问一问情况,片刻之后,那仆从满脸愤然的折身回来,“杨国忠今日已经会客完毕,那些看门狗让,让家主明日再来!”
崔安国勃然大怒,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杨国忠奚落,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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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宰相有谏言
崔安国冷静下来以后,又觉得杨国忠此举诚然是飞扬跋扈的表现,但现在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若在太平时节自己手中这点把柄根本就没有鸟用,然则此时外有安禄山作乱造反,内有老将哥舒翰屡获天子提拔重用,他的权力地位看似稳固,实则已经岌岌可危。
如果杨国忠识仍旧执意如此,崔安国暗暗发狠,大不了就弄个鱼死网破,想要搞舍车保帅的门道,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火烧身。
想到此,崔安国冷冷的狞笑一声,“走,回去!”
轺车调头,离开了永嘉坊,身后徒留下一片嘲笑之声。
人世间便是如此,幸灾乐祸者永远多过雪中送炭者。那些没来得及离开永嘉坊的官员们目睹了这一幕之后,都自以为得到了清晰的线索,长安城中的传闻只怕**成以上均属实,崔家的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仅仅一夜之间,在长安各级官吏之间,崔安国涉案即将被定罪的消息便风传而起,这一回就连平素与崔安国相交甚好的官员权贵们,都对他避之惟恐不及。
崔安国生于世家大族,何曾有过这等遭人冷眼相对的体会,就算心思坚如磐石的人也难免会生出世态炎凉的感慨,以往那些见了他像狗一样摇头摆尾的官员们,而今就像躲避瘟疫一般对待他。
这笔帐,第一个记在秦晋的头上,第二个便是宰相杨国忠身上。
崔安国把自己关在斗室内整整一个上午,直至日照当头时才开门出来,手中多了一封已经封口的亲笔书信。
“去,将书信送往杨相公府邸!”
仆役恭敬的接过书信转身离去,崔安国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连日来,杨国忠一直心绪不宁,倍感压力。除了有秦晋被刺的事件被天子责备以外,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哥舒翰的威胁已经日渐明显。
哥舒翰将于两日后出兵潼关,这是天子早就定下的日子。哥舒翰在这段时间内趁机剪除了杨国忠在军中的许多羽翼,而将出身自河西陇右的将领纷纷提拔起来。
奈何杨国忠在朝中根基甚浅,于朝中文官尚可迁谪自如,可军中则大为不同,他的夹袋里根本就无人可用。在位的几个节度使不论品秩大小,随便提出来一个资历都要比他老的多,这些人常年领兵在外,坐镇一方,对他至多也不过是表面上客气而已,若说言听计从则一个人都没有。
权相李林甫死后,杨国忠为宰相之首,自此以后他便示这些边将节帅为最大的政敌,每每逮着机会便不遗余力的进行打压,对安禄山如此,对高仙芝与封常清如此,对哥舒翰更是如此。
可以说,这些边将节帅对杨国忠根本几乎个个都有着难解的仇疙瘩,到了这等内忧外患的时刻,对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难得的厚道人了。
杨国忠的能力与城府虽然不如他的前任李林甫多矣,可能够被天子提拔为宰相之首,终究不是易与之辈。思来想去,他的目光忽就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封表文上。
这是天德军使兼九原郡太守郭子仪的上表,向天子建言,愿率部出云中往河北,配合颜杲卿等人的起事,以打击安禄山叛军。
杨国忠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郭子仪此人根基浅薄,为人也极是忠厚谨慎,如果将此人收入囊中,纵使不能与哥舒翰相匹敌,只要能有足够的钳制便足以。
想通这些关节以后,杨国忠便急不可耐的命仆从套好车马,他要立即进宫面圣。也就恰在此时,崔安国府中的送信使者到了,杨国忠闻言之后不耐烦的命府中执事将书信收下,放在书房之中,等面圣回来之后再翻看。
急三火四的进入大明宫,大唐天子李隆基此时刚刚午睡,鼾声轻轻可闻。内侍宦官张辅臣细声与之见礼,让他稍后在来。然而李隆基年老觉浅,外面的动静还是将他吵醒了。
杨国忠将郭子仪的表文呈递给李隆基,李隆基眯缝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将手中的表文放在案头,浑浊的老眼直视着正当盛年的宰相,口中却一言不发。
被天子如此直视,杨国忠直觉如坐针毡,虽然他在朝野上下呼风唤雨,可在这个古稀老人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轻出一下。他深知面前的古稀老人虽然看起来面相祥和,但骨子里却是个狠绝了的,试问谁能在一夕之间便连杀三个儿子?杨国忠自问做不到,都说天家无父子,可那能够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
杨国忠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仗着族妹皇贵妃的身份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他果真触犯了天子逆鳞,只怕下场不会比开元天宝历代宰相要好。
“杨卿以为如何?”
良久之后,李隆基才以指尖点轻着那封表文问道。
杨国忠暗暗松了口气,回答道:“臣以为,郭子仪的建言正当其时,如果朔方军可出云中,策应河北道各郡太守,逆胡安贼后路被断,覆亡只是迟早之事。”
李隆基点头习惯性的称赞了一句:“杨卿老成谋国之言!”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好!不过郭子仪仅仅是九原郡太守,下辖天德军也实力有限,恐怕不是叛将逆胡的对手!”
李隆基虽然懒政怠政,但绝不是个昏君糊涂蛋,对掌兵的边将大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见到天子果然朝自己预期的方向回答,杨国忠便趁机道:“臣建议,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统领十六军州,出兵河北道以堪乱事!”
岂料李隆基却反问了一句:“杨卿可舍得?”
杨国忠坦然道:“国家公器为重,臣不敢言私!”
此时的杨国忠身兼四十余职,朔方节度使便是其中之一。朔方节度使原为铁勒同罗部首领阿布思,但安禄山与此人不和,便设计将其逼反,而后又以平叛之名将其击败,一并吞了他的同罗部部众。由此,朔方节度使便一直由宰相杨国忠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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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有贼夜遁逃
整整一个下午,崔安国在府中坐卧不宁,直到天色擦黑,也没等来他要等的人。到了此时,他已经不再心存侥幸,杨国忠的态度分明便是大难临头的前兆。但崔安国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便绝不会轻言放弃。
崔安国用极快的速度,匆匆写就了一封手书,然后以蜡封口,交给了心腹仆人,又秘密叮嘱一番就打发了出去。
“备车!”
一直跟随在崔安国身边的老执事躬身问道:“家主欲乘何车?”
崔安国目光一凛,咬牙切齿道:“前日吩咐下安排的轺车可准备好了吗?”
那老执事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惶恐与不安,但依旧镇定答道:“一切早就准备停当,只等家主一声令下了!”
“很好,随我去!”
老执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又问道:“难,难道非到了走这一步不可的地步吗?”说着,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抖的哭腔。崔安国虽然出身名门大族,但族中支系甚多,真正能出头的也仅有一成不到,他的家主并非长房长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容易。
黑暗中,崔安国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斥了一句:“聒噪!”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往后宅而去。
那老执事叹了口气,也紧跟了上去。
崔安国哪里肯甘心就此成为俎上鱼肉,就算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今后再难翻身,也要挖一个深坑,深到将那些政敌全部埋了进去也未见其到底的深坑。
刚刚那封信,就是一个引子!
到了后宅,果见一辆轺车套着驽马,老执事吩咐家生子亲自驾车,他则扶了崔安国小心上车。
后门洞开后,驾车的鞭子甩出,立时激起一片尖啸,轺车轰隆隆驶了出去,直消失在黑洞洞的夜色中。
崔安国想不到,就在轺车驶出后门之际,一个神秘的身影,也隐隐消失在了夜色中,另一个黑影则加快了脚程,悄悄的跟了上去。
当秦晋得到了契苾贺的禀报时,立刻就明白,崔安国一定是见势不妙打算开溜了。自己遇刺的事,只怕十有**便出自此人之手。
但是,直觉还告诉秦晋,崔安国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只不过这个人未必是他今时今日能够动得了的,也只能盯着崔安国一人猛杀猛打,以警告后来人,若要为难他秦晋和神武军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严密监视,一旦发现异动,寻个借口将他捉起来!”
契苾贺叹了口气,“可惜神武军虽属北衙禁军,却无权在长安城中行动,否则……”
秦晋笑道:“沮丧个甚,崔安国是要逃出长安的,咱们只需在城外,兜好了口袋,等他入彀就是!”
神武军虽然有护卫皇城之责,却不能在长安城内巡防,然则还是有权在长安城外调动巡防的,这一点只要请准了北衙禁军的统帅陈玄礼便可轻易为之。
幸甚,秦晋今日白天已经通过陈千里得到了陈玄礼的公文,神武军趁夜演武以强军力。
与此同时,又有探子来报,崔安国在逃离家中之前,曾派了一名仆从出府,只是负责监视的探子一开始并非留意,但直到崔安国驾车逃离府邸之后,才意识到其中可能有问题。
后来几经周折,探子才发现,那名仆从当是由太子府所在的坊内折回来。
秦晋得报后甚觉奇怪,难道此事的背后也有太子在其中搅风搅雨?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太子李亨已经不是愣头青,年过不惑的他早练就了常人所不及的城府与忍耐力,这等冒险鲁莽的事,当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至于此事背后究竟有何种猫腻,秦晋一时揣摩不透,也就暂且不去想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崔安国离开长安,否则自己遇刺一案必然会不了了之,他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计划也将就此流产。
契苾贺还有一些疑惑。
“崔安国毕竟是千牛卫中郎将,论品秩不在君之下,只怕,只怕不好贸然动手!”
秦晋直笑他迂腐,“天黑关城,崔安国身上没有公事,又将如何出得城去?倘若留在城内一切都好说,只要出得城去,这违禁一条是妥妥要触犯的!难道还不够借口抓他?”
出了启夏门,四马轺车马不停蹄一路风驰电掣向南方而去。然则走了不到百步的距离,驭者忽然扯住了马缰,却见轺车的车帘从里面被撩起,里面有一名中等身长的锦袍男子在老仆的搀扶下缓缓出来。
这个中年人正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安国,他遥望黑暗中巍峨高崇的长安城墙,心中陡得升起无限感慨,想不到半生的基业就如此稀里糊涂的丢掉了,今日一别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返回长安。
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崔安国罕见的显露出了他失意与沮丧。
“家主,快动身上路吧!”
身后的老执事在不停的催促着崔安国上车继续赶路。
忽的马蹄声起,崔安国与那老执事都是一阵心惊,在这长安城外,深夜纵马的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谁。
崔安国再想上车,却来不及了,高头大马转瞬即到,马背上的却并非是巡城禁军,马上之人手持火把,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马上竟赫然坐着一男一女。
崔安国不认得马上的人,但是马上的男子却认出了崔安国。
“可是左千牛卫中郎将崔将军?”
对方一派兴奋之色,“可算幸运,下走白日间出城误了时辰,还请将军通融一番!”
说罢,那男子又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脑袋,“看看这脑子,下走是……”
此刻,崔安国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居然遇到了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平日里巡城之时,他没少为这些人打开方便之门,因此认得他人不在少数。此人自我介绍,乃是霍国长公主的幼子裴济之,肯定无法轻易的糊弄过去,但现在他并非公事在身巡察城防,根本就没有权利和能力带这个纨绔子进城。
“咦?崔将军如何乘轺车而来?”
说着,裴济之左右张望了一阵,似乎在寻找崔安国的部将,继而猛又恍然,满面狐疑的大声道:
“莫非将军也是偷偷……”
被识破了形迹的崔安国神色尴尬,火把光芒扑扑乱跳之下,一双眸子里已经透出了点点凶光。
陡然间,唰的一声,但见寒光一闪,崔安国腰间的横刀霍然出鞘,刀锋往马上的裴济之疾砍而去。
裴济之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向后闪身,双手又推向与他同乘的女子,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那名女子便扑通一声栽倒马下,血腥之气立时弥漫开来。
“你,你要造反不成?我乃霍国长公主之子!”
裴济之颤抖的质问着崔安国。陡下杀手的崔安国面露狰狞,哪里肯与他对话挥起横刀又劈了下去。偏巧裴济之胯下的马觉得背上骤然一轻,便误以为主人趋势它前进,于是刨开四蹄就窜了出去。
崔安国一刀只在裴济之的大腿上划了一道,皮裘与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划开,鲜血顿时四溅喷流。
到了这等时刻,保命要紧,裴济之哪里还敢有片刻犹豫,紧夹马腹催马狂奔,只想离这个杀人狂魔越远越好。
“救命,救命啊!”
崔安国的老仆颤声提醒着:“小竖子要跑!”
“他跑不了!”
崔安国脸上挂着残酷的冷笑,又反手从要车内取下了他的六石长弓,弯弓搭箭瞄准了前方……
紧绷的弓弦骤然摊开,长箭划破夜空带着尖利的呼啸疾射向玩命狂奔的裴济之。
一箭射毕,黑暗中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显然是一箭中的,不过却未见裴济之落马。崔安国的动作一气呵成,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弯弓搭箭……
“何人夜间行凶?禁军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这一声呼喝好似晴天霹雳,崔安国手一哆嗦,长箭便脱手而出,射向了虚空之中。他知道南衙禁军是从不出城巡察的,敢在城外的无非就是北衙的几支禁军,亦或是北苑中的番上卫士。
崔安国连连叫苦,何以竟连有巡城的禁军靠近,都没发现?全是那个姓裴的小竖子惹的祸,若非被吸引了注意力,岂能有眼下的境地?
“家主上车快跑,老奴留下来断后!”
老执事护主心切,打算掩护崔安国逃离此地。然则却为时已晚,几十匹战马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贼子放下凶器,束手就擒,否则刀枪无眼!”
崔安国借着火把之光看着围住他的禁军,果然不是他熟悉的南衙禁军,应该是隶属于陈玄礼的龙武军。这些人张口闭口贼子,好像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崔安国索性就隐瞒了身份,尽管他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射杀长公主之子,一定要惊动天子的。
此时的崔安国后悔不迭,何以被识破了形迹之后,竟对裴济之那个蠢货动了杀心?就算不杀他,裴济之那个蠢货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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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聪明反被误
就在崔安国犹豫的一瞬间,数十支羽箭嗖嗖射落在脚下,激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一旁的老执事还打算和对方拼了,崔安国却长叹一声,缓缓的垂下了手臂,手中的六石长弓和箭囊都被扔在地面上。忽的一阵北风凛冽刮过,立时打透了冬衣,寒意浸入体内透心冰凉,他禁不住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崔安国底下了头颅,一步臭棋下错,步步皆错。或许他原本就不应该趁夜逃出长安,更不该对霍国长公主的儿子裴济之动了杀心,还下了杀手。现在被巡防的禁军逮了个正着,也只能怪老天不公了!
很快,围住崔安国的禁军七手八脚将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这时,对方主将现身,崔安国才惊觉竟认得此人,这不是裴家的二郎吗?
然则事已至此,结结实实的把柄握在人家手中,只怕再难脱险了。
崔安国当然知道裴敬现在隶属神武军,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落在了秦晋的手中。
“这不是崔大伯吗?何以竟沦落至此?”
裴敬下了马,满脸笑嘻嘻的行了个礼。不过,崔安国浑身沾满了雪片冻土,头上冠带也掉了,头发散落开来,模样好不狼狈,受了裴敬这一礼却不啻于羞辱!
崔安国闷哼一声:“整日介抹鼻涕的崔二郎也出息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须惺惺作态?”
被揭穿了昔日糗事,裴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处置崔安国上却没有半分犹疑和顾忌,只不过说话时还客气的很。
“崔大伯,也别怪晚辈执礼不公,射杀霍国长公主的儿子,其罪不小啊,岂敢徇私?”随即,裴敬又一挥手,寒声道:“将之拖走!”
裴济之也是命大,被崔安国砍了一刀,射中一箭竟然不死,在得知突然出现的骑兵乃是出自北衙的神武军后,竟激动的晕厥过去。
这可将裴敬等人吓坏了,捉住了崔安国自然是大好事一件,而且还有企图射杀长公主之子的罪行现行,如果裴济之就此死了,这件事没准便又是一笔糊涂账,没准还会被对方将屎盆子扣到秦将军的身上。
裴敬赶紧下马检视裴济之的伤势,在掀开他身上层层皮裘和丝绸冬衣后,长箭居然仅仅伤及了皮肉,甚至连轻伤都算不上。至于他大腿的那一道刀口看着吓人,拭去血水后也仅仅是一条甚浅的伤口。
这都要多亏了此时是数九寒冬,裴济之除了裹上密不透风的皮裘,还穿了厚厚的丝绸冬衣,丝绸衣物韧性极大,皮裘更是耐刀剑劈砍,因此竟侥幸的不但逃得一命,身体也仅仅受了些轻伤,将养旬月功夫自可痊愈。
裴济之只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又骤然得救,精神大起大落之下晕厥过去而已。有了底的裴敬这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在裴济之的人中虎口掐捏一番,便听一声长长惨嚎在耳畔响起,这厮醒了便生龙活虎中气十足。
“裴二是你吗?多亏了你啊,否则裴某就要和兄弟阴阳两隔了!”
说着,裴济之又哭号了起来,全然不顾绍围聚了一群神武军军卒。
裴敬和裴济之好歹也是同宗,平日里两家也颇有交集,只不过其父却倒霉的很,因受当今天子猜忌被发配到了岭南去。裴济之若非母亲霍国长公主乃天子最亲近的妹妹,只怕也免不了到岭南去颠沛流离。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父亲裴虚己身受流刑,裴济之仍旧不思进取,整日里斗鸡走狗拈,花惹草,惹是生非,若非有霍国长公主的双手时时护着他的脖颈,只怕早在这漩涡暗流涌动的长安城里死伤十次八次了。
裴敬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年轻女子,身子早就一片冰凉,已经气绝身亡。裴济之对其则避之惟恐不及,生怕被那女子的惨状再惊吓了,不但不管不问,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
然则口中还振振有词,“美人蒙尘,狼狈难堪,若看了此时形貌,岂非颠覆了她在裴某心中的形象?如此更有负美人……”
裴敬闻言之后哭笑不得,他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同宗兄弟玩世不恭,却也想不到竟这般不靠谱。
此女若是出自城中官宦人家,免不了又要他的母亲出面来摆平此事。
在听了裴敬的讯问后,裴济之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过是平康坊中的烟花女子,天明后随意埋了便是!哎呦,兄弟这腿是不是要残废了,如何疼的这般难耐……”
在神武军军卒的搀扶下裴济之被扶上了崔安国用来逃命的马车,他大腿受伤肯定是不能再骑马了。不过见此人对那殒命女子的态度竟如此凉薄,裴敬忍不住暗自唏嘘,好歹也是相好一场,如何身死之后连半滴眼泪也没换来,这些烟花女子也是生来命苦的紧。
裴敬自从有了北苑的变故之后,整个人的性子都陡然转变,平日里甚少去关注的东西,而今看在眼里竟深有触动。
“走,回城!”
今夜的任务超额完成,崔安国贼子今日算是彻底完蛋了。
当秦晋得知崔安国几欲射杀长公主之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惊的从座榻上起身,他实在想不明白,像崔安国这等聪明人怎么也会接二连三的范糊涂?
不过这也难怪,人们往往都是当局者迷,作为旁观者分析时局的时候,往往能冷静应对,若是深陷其中则说不定会做出何等畸形怪诞的决定。
秦晋连夜行文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同时又派人知会了京兆府,案犯崔安即刻被解往京兆府大狱。
如此做自然是为了避嫌,现在世人都在疯传是崔安国在那一夜行刺于他,若是将其关在神武军驻地的北苑中,只怕会被人借机大做文章,泄私报复一类。
将崔安国送往京兆府则不同了,一切按照大唐律行事,至于如何处置其人只等天子的意思便是,反正此人的下场决然好不了。至于,深究崔安国行刺一事,秦晋也不做奢望,否则在天子亲自督促下,又何以处处被遮掩?还不是背后有权贵要人在大做文章。
只要能够惩治了崔安国,秦晋不在乎用什么罪名,他只需要向世人释放一种讯息,敢轻易冒犯他的人,一定要思量一下,能否经得起报复。
杨国忠是在睡梦中被家仆唤醒的。
“甚?霍国长公主的儿子被刺?”
裴济之那个纨绔子终日无所事事招惹事端,长安城中无人不知,可若是他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能与人结下生死大仇,也实在是让人高看了一眼。
“凶手是何人?”
杨国忠才不关心裴济之的死活,他只想知道,究竟是那个蠢货,居然能与这种蠢货结下生死之仇。
“崔安国!”
当这三个字从家仆的口中吐出时,杨国忠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崔安国和裴济之压根就是两条今生来世都不会产生交叠的车辙,如何竟扯到一块去了?
不过接下来,杨国忠亦忍不住眉头紧皱。崔安国打算外逃,他早就得到了风声,一切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任其为之,只要此人逃离长安,往后山高皇帝远,谁还能拿那件事往他头上做文章呢?
却想不到,崔安国聪明一世竟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杀一个毫无用处的裴济之,能有什么好处?现在倒好,他也要随之承担不确定的风险。
“蠢如猪狗,蠢如猪狗!”
杨国忠一连骂了两句之后,终究还是静下心来思考对策。裴济之在长安城中的确是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然而他的母亲霍国长公主却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妹妹,影响力匪浅,只怕她爱子心切,不会善罢甘休。
与此同时,杨国忠又吩咐家仆准备常服车马,想必召见入宫的旨意天亮以后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大约辰正时分,宫中来了传旨的宦官,天子召见入宫。
杨国忠匆匆赶往大明宫,来到天子李隆基惯常所在的便殿中,却见霍国长公主也赫然在座,通明的烛光下脸上眼角还挂着未及干去的泪水,显然是刚刚哭过。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面色也很不好,还不时的打上几个哈欠。杨国忠知道,天子有夜间歌舞晚睡的习惯,白天起的很迟,现在才过了辰时,肯定是在睡梦中被惊起的。放眼朝野上下,敢打搅天子睡觉的,除了皇贵妃,也只有面前这位霍国长公主了。
杨国忠不敢怠慢,先后行礼,便坐到为他准备的软榻上,等待着天子发话。
天子罕见的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先安慰了霍国长公主几句,让她不必过分忧心,保重身体要紧,幸甚裴济之人没有大碍,也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劝还好,天子的劝说反而让霍国长公主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霍国长公主比李隆基小二十多岁,今年也不过五十出头,加之保养得当看上去也才四十出头的模样。只可惜,驸马都尉不安分守己,结交不法,私携谶纬之书,被流放岭南。自此以后,她便一直未再嫁,李隆基也觉得亏欠这个妹妹,平日里也就更加的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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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声名传坊间
大唐天子李隆基对这个妹妹看起来甚为照拂,甚至允诺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加封裴济之为开国县侯。杨国忠暗暗腹诽,在这之前,天子对霍国长公主为子求封爵,可是持消极态度的,今日竟一反常态,看来也是年岁大了受不住这女人的眼泪。
这个答复让霍国长公主很满意,又抱怨了几句后,便知趣的起身告退。她不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天子与宰相议事,还是少旁听的好,否则给人留下了有心干政的印象,那就是自取祸事。
也正是一直以来知进退的原因,霍国长公主才得以在天子面前长久恩宠不断,否则岂不见死在天子手下的亲生儿子,又何况他这个妹妹呢!
霍国长公主离开后,李隆基的面色立时就变得越发阴沉,闷坐了好一阵,才低声道:“说说,何以处置崔氏?”
杨国忠在来大明宫的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在天子的心中任何事都没有江山重要,因此要保证崔安国不疯狗乱咬人,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
崔安国比旁人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生在了一个好人家,有着强大的家族做后盾,若从这里入手,或许还有可为。
“臣建议,当立即将崔安国交付有司审讯定罪,其于城中家产,子女一律籍没……”
然而天子却一言不发,一双因为苍老而呈三角形的眼皮底下,眸子里射出了寒若冰霜的光芒。
这等处置办法原本就有现成的例子可循,但天子亲自召见却绝不是想听杨国忠说这些废话。崔安国事涉刺杀大臣,现在又闹出了这等闹剧,还被抓了现形,乱了京城人心,该如何收拾?
杨国忠身为宰相,京城被搅合的人心惶惶,必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子其实已经有几分愠怒,是在向杨国忠兴师问罪,而不是真正想听他对这次突发事件的处置办法。
体察到天子心思的杨国忠心中恍然,却无可奈何。他在来大明宫的路上,事先假设了各种可能,也想了各种应对办法,却独独没想到,天子竟然是要兴师问罪。
杨国忠毕竟深为了解天子的脾气秉性,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此刻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分,而他却从软榻上起身,来到天子面前匍匐跪倒,“臣知罪,请圣人责罚!”
大臣的乖乖认罪,往往有很大的几率会换来李隆基的宽大处置,从而不至于彻底罢官夺职。
当然,李隆基今日对杨国忠加以颜色,也绝非是生了罢相的心思。如果罢掉了杨国忠的相位,仓促之间还找不到既有能力又可堪信任的人接替他位置,否则未尝不会以他人取而代之。
虽然,李隆基近来对哥舒翰大为提拔重用,可在内心中还是只用其能而不用其人。杨国忠则与之正好相反,能力上虽然差了不少,但毕竟是皇贵妃的族兄,又在朝中根基浅薄,所以用此人为相既不用担心他成为权臣尾大不掉,又因为有皇贵妃的原因而不用担心他勾结太子有不臣之心。
李隆基是个极聪明的人,任命宰相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前半生他力图光耀大唐,任用的都是些治世能臣,如早期的姚崇宋景,中期的宇文融张九龄等人,这些人很多都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但都有着首屈一指的干才,使得大唐蒸蒸日上,国力一日强过一日。
到了开元末年以后,大唐国力极盛,四夷来朝。他的心思也从锐意进取转变到了及时行乐上,于是李林甫这种善于钻营而又趋炎附势的人便成了宰相的最佳人选。
事实上,李林甫真是一个让李隆基十分省心的宰相,既会揣摩圣心,又能力不俗,只可惜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再贴心的宠臣也有失宠的一天。所以,李隆基就像丢掉一双穿久了的鞋子一样,放弃了垂垂老矣的李林甫,而选择了同样善于钻营又趋炎附势的杨国忠。
这些宰相们,姚崇宋景也好,李林甫杨国忠也罢,在李隆基的眼里都是随时可以替代的棋子,别看他们为相时可以礼绝百僚,权势滔天。李隆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什么都不是,对它们的地位,财产,乃至生命都可以予取予求。
要做一个合格天子,就不能过分依赖臣子,否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事实上,李隆基对待自己身边的臣子,也的确是秉持这个原则。然则他毕竟老了,在边将节帅的任用上,就难免出现了这种过分倚重而又不恩威并施的错误。
安禄山就是李隆基由于他的怠政,懒政而一手催生出的怪物。当李隆基明白这一点时,为时已晚。其实早在一年前,身为天子的李隆基就已经意识到了安禄山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可他还是太过老迈,已经没了足够的精力和魄力来铲除这种边将隐患,因为如此做将有很大可能造成叛乱,这是天子所不希望见到的。
结果在收买、猜忌与得过且过中,安禄山还是不可避免的造反了,而且还一鸣惊人,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克了东都洛阳,沉重打击了李隆基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自信,使得他威望与声明都大为受损。
失去自信的李隆基,对臣下的忌惮与猜忌也于现在达到了顶峰,处置高仙芝和封常清是如此,提拔重用哥舒翰的同时,而对屡屡昏招迭出的杨国忠又保持应有的恩遇,也未尝不是时刻保持对哥舒翰的钳制之法。
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杨国忠,李隆基暗叹了一声。
“起来吧,知罪就好,长安再也禁不起折腾了,谁再敢胡作非为,朕毕定追究到底,下去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李隆基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杨国忠,就将他打发了出去。
杨国忠出了大明宫,冷风骤起后,才惊觉满身衣衫已经被冷汗打了个透湿。
至于崔安国的案子,他哪里再敢掺着私心到天子那里去说项?烫手的山芋既然在京兆府少尹王寿的手里,就让他去头疼吧。
回府之后,杨国忠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谢客。京兆府少尹王寿便在此时登门拜访,杨国忠连府门都没让他进,只让家奴传了句话,一切依照唐律审讯处置崔安国射杀裴济之一案。
京兆府少尹王寿离开永嘉坊后,居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于当天夜里大索全城,抓获与崔氏有关联的亲朋故旧百余人,投入大牢中。
一夜之间,长安城中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就连霍国长公主都遣了家奴给王寿送了一箱子重重的大礼。
这桩公案在坊间流传开去以后,却传的又变了样,都说是身为神武军中郎将的秦晋在背后做了手脚,崔安国才落得今日下场。由此,秦晋的狠辣之名也在朝野中流传开去,若再有人打算动一动秦晋,只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除此之外,人们也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秦晋既然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哥舒老相公夺了他一手带出来的新安军,想必这位中郎将也一定还有后招应对。
岂料好戏并没有看成,秦晋竟心平气和的做了交接,并没有与咄咄逼人的哥舒翰生出半分龃龉。很快,坊间又开始风传秦晋欺软怕硬,哥舒老相公根基雄厚,又深得圣眷,自然不敢捋虎须了。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秦晋的耳朵里,他不过是付之一笑,反而是陈千里、契苾贺等人愤愤不平,大骂哥舒老贼不是东西。
哥舒翰明日即将离京赶赴潼关,秦晋担心的则是天子如何处置高仙芝。这些日子以来,天子出人意料的平静,没有对潼关驻军做半分调整,郑显礼认为天子可能默许了当前局面,不想再大动干戈,而秦晋却另有预感,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而已。
现在的长安,消息似乎也极为闭塞,关于河北的战局更是传言纷纷,有人说叛将史思明带着蕃胡叛军北上以后打了几个胜仗,眼看着就要横扫河北全境。
也有人说封大夫率兵在太行山一带打了几场胜仗,形势的发展于朝廷已经愈发有力。盘踞在洛阳的叛军没有继续向潼关进兵,大举报复先前的惨败,就是佐证。
关于战局的消息传的很乱,一时间难辨真伪,不过有一则消息确是切切实实的。那就是他们在潼关外崤山点燃的大火已经熄灭了,大火烧了七天七夜,烧掉了数不尽的山林草木,也烧死了不计其数的飞鸟走兽。而崔乾佑所领的几万叛军,除了向唐军投降的一部分以外,所余绝大多数人也都在崤山间死伤逃散的化整为零了。
与此同时,换来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包括弘农郡陕郡的方圆百里之地已经尽为一片焦土。
然则不论如何,叛军的兵锋毕竟受到了重挫,如果河北道的战况传言属实,也许明年今日就已经克复了叛军的作乱之地。
所有人的判断都十分乐观,包括秦晋在内,也觉得他所熟知的历史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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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天子言又止
就在哥舒翰即将赶赴潼关的前一日,天子李隆基突然召见了秦晋。往大明宫去的路上,秦晋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天子究竟因何召见自己。听说宰相杨国忠得了天子训诫之后,已经称病在家,这一点给秦晋的触动最大,也是他所没想到的。
按照秦晋的印象里,杨国忠仗着杨贵妃的关系,应当在朝野上下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才是。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杨国忠于他的真实印象,竟然颇有几分谨慎为官的味道。
稍一深思也不难理解,李隆基毕竟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积威之下,就算杨国忠深得圣心,只怕在他面前也得谨小慎微,夹起尾巴行事。至于朝野之中,所谓钻横跋扈,恐也并非是在明眼处。
秦晋摇了摇乱纷纷的脑袋,在亲身体会之前,他绝想不到印象中的盛世长安竟如一个乱泥潭般,关系错综复杂,官员们动辄身死流徙,让来自清平盛世的他实在难以接受。
无怪乎,秦晋曾听人说起在唐朝做官,尤其做京官,是风险最大的一种职业,因为不知哪一天就会卷入各种莫名其妙的事件中,或身死族灭,或流徙万里之外的岭南瘴气之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归中原。
在这种政治氛围中,杨国忠行事在秦晋看来已经颇为谨慎,但比起李林甫的滴水不漏,还是要差了一个层次。
“家主,到了!”
驭者的话干脆利落,秦晋在车内已经冻的手足发麻,比起这种四面漏风的轺车,他更愿意骑马或者步行,整个人活动起来也不至于冻的瑟瑟发抖。
进了大明宫,天子的精气神明显不如前些日子所见,头发并没有梳起,而是有几分随意的拢在脑后,黑白相间的头发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灰色的一样。
李隆基这次没有东拉西扯,而是直入主题,在简单的询问了秦晋的近况以后便提及了新安军的交接情况。凡是涉及到兵权,都是李隆基最敏感的事,他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常之色。
秦晋本来还想寻个机会,将契苾贺要在身边,但话到了嘴边竟硬是说不出来。这么明显拉帮结派的行为,万一让这位多疑敏感的天子惦记上,岂非弄巧成拙?
契苾贺原本就是团结兵,自不必说。但郑显礼不隶属于任何人,甚至与秦晋在一起也没有官方身份,自然来去自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归属需要天子定夺,那就是半路招降的同罗部胡兵乌护怀忠,此人麾下还有数百胡骑,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乌护怀忠?”
这个名字很得李隆基好感,一名心怀忠义的蕃将,就算取个好口彩,也是让人顺心的。只是好感归好感,李隆基出于谨慎起见,并不打算让一名降将再上战场去。
“反正之将不能亏待了,秦卿回去告诉他,不日朕将晋升其为昭武副尉,赏千金。”
李隆基斟酌着说了他对乌护怀忠的封赏。
秦晋自来到长安以后,对唐朝复杂而又冗多的一干官职使职名目狠下了一番功夫,知道这昭武副尉是品秩同正六品下的武官,已经属于中等偏下。
昭武副尉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但这对于之前没有品官在身的乌护怀忠已经是一步登天的节奏。
“同罗部胡兵就一并都编入神武军。还有,神武军的兵员要尽快扩充起来,南衙甚失朕望,朕打算以北衙诸军取代南衙那些蠹虫们!”
秦晋心中骇然,这种兵事调动安排,天子从不会轻易和臣下与闻,就算商议也是与宰相们,岂能找他这个中郎将?难道天子心中另有所图?
这个想法刚刚在秦晋心里跳出来,李隆基便已经解开了他的疑惑。
“秦卿的神武军从今日起,正式巡防城内各坊,遇到不法之事从严处置,不得手软徇私!”
秦晋赶忙从软榻上起身行礼,“臣遵旨!”
李隆基的这句话分明就是旨意,秦晋自然要立时表态,但心下却是叫苦不迭。听这老迈天子的意思,南衙的原有禁军仍旧负责长安城的城防治安,神武军在其中所充当的角色,则有点类似于监督者,以震慑那些随处可见的徇私枉法之事。
换言之,神武军所扮演的角色有点像后世的宪兵,专门纠察不法。然则,这却绝对是个得罪人不讨好的差事,但天子之言,金口玉牙,怎么可能有他挑三拣四的余地?
“朕以往对这些人姑息太甚,先是出了南内失火的乱子,现在又有涉案官员遁逃出城,射杀人命的案件,长安城已经是乌烟瘴气,人心惶惶。朕务求要在旬日之内见到成效,使城中风气焕然一新。”
李隆基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坚定又沉稳。他选择秦晋其人来担负这个重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秦晋其人的魄力和能力自不必说,否则也不可能在新安小城的绝境中冲杀出来,辗转回到长安。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在朝中毫无根基,没有亲朋故旧,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做起冷面无情的事,自然也就少了寻常官员的顾忌。
交代完所有的差事,就在秦晋告退之际,李隆基忽然又开口道:“尚书左仆射明日便要离京赴任……”
秦晋不明所以只能应了一句是,然而却迟迟等不到下文。又过了片刻,却见李隆基又挥挥手,似乎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于是,秦晋就带着满头雾水离开了大明宫。
离开大明宫返回家中的路上,秦晋的伤腿因为久坐又开始隐隐作痛,天子最后那句半截话久久在他脑海里回想,却猜不透其中究竟隐含着何等样的内容。
“去北禁苑!”
秦晋冲驭者吩咐了一句,他已经多日没去禁苑的军营,今日总要去视察探看一番,再过几日,新安军旧部将悉数受调东出到潼关去了,到时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再度聚首。
于是,刚刚过了永兴坊的车子又调头北上。也就在此时,李狗儿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
“家主,家主,有急事!”
秦晋撩开了轺车的帘子,果然看到李狗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上来!”
得了令的李狗儿也不扭捏,兴奋的跳上了轺车,近身道:“哥舒老相公府上来人了,请家主过府呢!”
“哥舒翰?”
秦晋忍不住失声反问了一句。
“就是哥舒老,老相公。”
其实秦府中的人私下里都称呼哥舒翰为哥舒老贼,刚才的一句反问差点让李狗儿将私下里的称呼叫了出来。
联想到天子那一句半截话,秦晋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处,一时间又有犹疑。
难道李隆基是在暗示他,去见一见哥舒翰吗?这当真是一反常态,哪有皇帝撺掇臣下去见当朝宰相的?
眼见去不成北禁苑,秦晋只好令驭者驾车往哥舒翰所在的永嘉坊而去。
哥舒翰与杨国忠的府邸均在距离南内兴庆宫一墙之隔的永嘉坊。
事实上,永嘉坊在开元二十四年改造扩建以后,已经与兴庆宫连城了一片,不过李隆基为了以示对臣子的恩宠,还是保留了坊内原有的不分宅邸,以用作对信重大臣的赏赐。
宰相之首杨国忠身兼各项官职使职四十余职,得到的恩宠在满朝上下无出其右,得了赏赐住在永嘉坊自然毫无悬念。哥舒翰虽然与天子李隆基并不亲近,但天子现在要重用其人出潼关平叛,所以在旬日之前,亦恩赏他入住永嘉坊宅邸。
再次来到永嘉坊,坊门内外仍旧是车水马龙,拜见宰相重臣们的官员仍旧排满了长队。相比较,前日拥挤的杨国忠府门前则空旷了许多,几乎门可罗雀。如此一来,等着拜见尚书左仆射哥舒翰的人就相对多了起来。
这些人中虽然都求了哥舒府的帖子,来意则各有不同,有的人是一门心思求官,备了厚礼希望能得到哥舒翰的引荐,出仕为官。有的人怀才不遇,空有满腹的韬略得不到一展所长的机会,登门拜会所为的是毛遂自荐。
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哥舒翰的亲信,眼看着老相公就要到潼关去走马上任,自然要来聆听训诫。
不过,候见官员中有一个人却引起了秦晋的注意,因为这个人生的深眉高目一副典型的突厥人面孔,此人的身份更是让他惊讶不已。
这个突厥官员秦晋认得,是太仆寺卿安元贞,而安元贞的哥哥就是前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并且安思顺还有个与之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叫做安禄山。
没错,就是那个占据了洛阳,打算建国称帝的杂胡叛将安禄山。
安思顺也算是较有先见之明,事先告发安禄山谋反,才没有受到那位便宜兄弟的牵连,然则也失去了皇帝信任,自此后赋闲在京,难得重用。
还有一点,秦晋早就有所耳闻,哥舒翰向来与安思顺不睦,安元贞又来见哥舒翰所为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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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声名两不同
此时哥舒府外已经有些骚动,候见的官员们、仆从们也聚在一起不时指点着,议论纷纷。为了低调起见,秦晋并没有令轺车驶入永嘉坊,而是在永嘉坊坊门外就下了轺车,仅带着李狗儿一名随从步行入坊。
进入永嘉坊内,里面情形看的更加真切,太仆寺卿安贞元似乎在与哥舒府的执事理论着什么,肢体动作幅度比较大,好像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跟在秦晋身后的李狗儿却撇嘴道:“这位安太仆也是自降身份,甚事不能让随从说去?”
秦晋这时才醒悟到这幅画面的不和谐之处,在这种身份地位壁垒森严的时代,往往为上位者是不会与外间奴仆下人直接对话的,尤其还是在公开场合争执,这么做既会影响声望成为官场笑柄,甚至还会累及官声。
比如唐律就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随意出入市,也就是说长安城内的东市、西市虽然热闹,按照唐律他们这些官员也是无缘得见的,只能打发仆役随从去采买所需物什。
当然了,不顾禁令私自出入者也比比皆是,尤其是长安城中的各种荫补官,绝大多数都是勋臣贵戚之后,基本上都将一部厚厚的唐律当做废纸。而京兆府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公报私仇……”
安元贞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前面说了什么秦晋不得而知,但这四个字却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再走得近了,就连那与安元贞理论的哥舒府执事的声音都能断续听得清楚。
“安贼逆胡,老相公没将尔等悉数逮了起来已经是天大的公允,还聒噪个甚来?滚滚滚……”
态度恶劣至极,与辱骂自家奴仆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元贞气的浑身哆嗦,激动的抖着须发,面色由红转白,又渐渐由白转红,指着那执事口齿却不灵光起来。
“岂……岂……岂有……此……”
一句话没说完便眼睛一翻,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安家仆从见状赶忙将自家家主扶了起来……哥舒府外顿时便如开了锅的稀粥般乱成一片。
哥舒府的执事不满的吼了两句:“都静一静,惊了老相公,尔等可知后果?”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返身回到府中。
原本还议论纷纷的官员们立时没了声气,即便有说话者,也开始交头接耳,低低私语。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就连杨国忠府上的奴仆怕也比不上哥舒翰这些家奴飞扬跋扈。“哥舒夜带刀”给秦晋带来的好印象也渐渐开始瓦解。
秦晋打算到门房处递上名帖就乖乖的到队尾去排队,如果能见得着这位哥舒老相公就见一见,见不到就算眼不见为净。
由于这个时代规矩森严,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人都要穿相应的衣服。比如,平常见皇帝时要穿品官常服,拜会上官则要穿便服。因此官员们的随从都随身携带着衣包,里面装着各种衣服,以供家主应对不同的场合。此时的秦晋已经匆匆换了一身便服,一领布衣长袍干净利落,然则落在外人眼里却成了十足的穷酸相,想来也是个眼巴巴上门求官的落魄子弟。
门房负责接拜帖的奴仆见秦晋这幅模样,便有心刁难一番。这种穷酸整日里见的多了,一个个身无长物,却都自命不凡,真是鼎鼎让人厌恶的东西。
“今日客满,请明日再来!”
若是对方识相,递上来几片金叶子,或可通融一番,然则他瞧见秦晋竟然还穿着麻布衣服,便已经断定这人是个穷鬼。身为宰相门房,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长安城中但凡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要穿丝绸锦缎缝制的袍子,若是冬季,巨富之家还会穿着蜀棉特制的冬衣,既柔软又暖和。
这人穿的衣服和马配得的鞍子一般,像他们这种阅人无数的奴仆只看上一眼就能断定来人的大致身份地位。
谁料来人居然回头冲身后的随从比划了一下,这时那门房奴仆才注意到这个穷酸居然还有随从。却见随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布包,门房奴仆心道,莫非走了眼,此人看样子还不是个死脑筋。钱花在这里,也算是正刀口。
可等那随从在布包中摸出了两封帖子以后,门房的奴仆立时又变了颜色。
“都说今日客满,贵客听得不清?”
与此同时,他不耐烦的欲将那随从递上来的两封帖子推回去。
时人到达官显贵家拜访是要呈送拜帖,写明来者的身份地位已经拜会的目的。门房不收拜帖,自然就是拒绝了对方的拜见。
秦晋只看着那门房奴仆尽情表演,一言不发。李狗儿何曾受过这等奚落羞辱,愤然道:“哥舒老相公的帖子,你也敢退回来?长了几颗脑袋?”
门房奴仆恼羞成怒,还没见过哪个拜会者敢如此放肆,更何况还是个奴仆。然而等李狗儿将哥舒翰的名帖摊开拍在他面前时,他的脸顿时就涨成了紫红色。
这厮递过来的还真是哥舒老相公的名帖。如此就意味着面前这个摆谱十足的穷酸是哥舒老相公请来的客人,见与不见也就轮不到他做主。
门房奴仆恶狠狠瞪了李狗儿一眼,又装模做样道:“既然如此,将帖子放这吧,到那面去候着!”说着又抬手一指排到了永嘉坊外的队伍。
秦晋也不与之争辩,既然不立时接见,那就到外面去排着吧。
看着秦晋的背影,门房奴仆得意的笑了,见与不见他说的不算,但何时见,还要取决于他何时将名帖呈递上去。
正得意间,哥舒翰的贴身老仆一副急三火四模样赶了过来,这是哥舒府中资格最老的一个执事,也是最得哥舒翰信任的人。
门房奴仆巴结的赶过去几步,“有事您老着人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自劳动呢?”
老执事喘匀了一口气,便道:“老相公性子急……有没有一位姓秦的官员来送上拜帖?”
送上拜帖的官员,姓名品秩籍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没有一位姓秦的,刚摇头说没有,却突然记起手中刚刚接过的拜帖还没看呢,不会这么巧吧?
门房奴仆偷偷瞄了一眼,手竟不自禁的一哆嗦,两封帖子从手边滑落,落在地上。
老执事何等眼力,见那门房这幅表情反应,便弯腰将那两封帖子捡了起来,粗略扫上两眼,拜帖的主人不就是老相公急急等着见的人吗?
此时门房奴仆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但总觉得对方不过是个颇受老相公赏识的布衣士子,还不至于丢了吃饭的东西!
老执事不满的斥道:“误了老相公大事,有你好看的!”
“一个布衣竖子,至于吗……”
门房奴仆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老执事却冷笑回应:“布衣竖子?你这杀才可知他是谁?就连天子也是说见就见的……”
门房奴仆彻底傻眼了,能随意见天子的人,还用的着到老相公府上求官吗?今日终是看走眼了……
在这不长眼的杀才引领下,老执事在永嘉坊门外找到了坐在轺车上的秦晋,由于坐立时间久了,他腿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痛。
哥舒府的老执事,候见官员们或多或少都识得,眼见着他亲自到坊门外来迎一位候见的官员,都好奇心起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尤其这一尊神圣还和他们一同排起了先后次序。
秦晋在长安城公开露面的次数不多,那次禁苑演武观兵,出席的也大多是五品以上的重臣,因此这永嘉坊外识得秦晋的人并不多。
然则还是有一二个见过秦晋的,惊呼道:“这不是神武军中郎将吗!”
“中郎将?哪个神武军中郎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从新安一路杀回来的那个中郎将秦晋啊!”
秦晋的名头在坊间风传了许久,尤其是青龙寺外那两堆逆胡叛军的首级,最直观的给人予震撼。只是那些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的好奇者,却绝对想不到,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秦将军,竟生得一副读书人模样。
在众人的纷纷侧目之下,秦晋由老执事引领着再次来到哥舒府门前,那个狗仗人势的门房早就吓得抖如筛糠,不由自主跪在了当场。
秦晋看向那门房的目光中投射出一抹怜悯之色,此人虽可恨,说到底这也是可怜之人,至于对方口中结结巴巴啰嗦了些什么,他则只一笑而过。
进入府中,秦晋终于见到了如雷贯耳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
但见哥舒翰须发花白,声音却状若洪钟,若非手脚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协调,很难让人将他与中风过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下走神武军中郎将秦晋拜见哥舒老相公!”
“秦将军不必拘此俗礼,来来,且坐下说话!”
哥舒翰快人快语,态度热情而又不做作,秦晋感受到的与在杨国忠家里截然不同,他坐下的同时也在思量,哥舒翰召自己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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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安知人心恶
“秦将军可还有意到阵前杀敌?”
哥舒翰开门见山,让秦晋有些惊讶。自来到长安城以后,他发现今时今日的长安与他所出生的那个时代并无不同之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应了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里面的人争名逐利,蝇营狗苟,说的是言不由衷的话,做的是损人利己的事。
所以,秦晋在头一次见到有人开门见山直抒己见时,尤其这个人还是一直打压他的哥舒翰时,不禁生出几分怪诞感觉。
哥舒翰没有理会秦晋疑惑的目光,继续说道:“老夫明日挂印出征,肩头千钧重担,脚下如履薄冰。虽然安贼宵小难成气候,然则当此之时却是最缺干才良将,如果秦将军尚有杀敌之心,老夫可向圣人保举,随军出征!”
不论哥舒翰如此说是否出自真心,都是结结实实的夸赞了秦晋,这对哥舒翰而言是极为罕见的。侍立在一旁的老仆都忍不住暗暗咋舌,但他听到家主已经说到机密事,便知趣的躬身退了出去。
说实话,秦晋当然想离开乌烟瘴气的长安,这个长安与他想象中的长安大相径庭相去甚远,如果时光倒流有的选择,当初他宁可率军北上,到河北区与封常清并肩作战。
然而,到了现在秦晋却身不由己,他十分清楚,不论哥舒翰在天子那里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天子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自己出潼关与叛军作战。
既然哥舒翰直来直去,秦晋也不再虚与委蛇,叹息道:“下走做梦都想率军出关,光复失地。可惜,天子不会同意!”
这回轮到哥舒翰颇感讶异了,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一样的神彩。他这半生戎马生涯中,见过的人多了,有精明强干者,有勇猛无谋者,还有碌碌平庸者,所有这些人谈及天子时无不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而面前这个秦晋,两月前还仅仅是个蕞尔小吏,何以谈论天子时,便如此的淡定如常?
哥舒翰自问,现在的他或许能做出这种从容淡定之色,倘若年轻三十岁,只怕要不如秦晋多矣了。哥舒翰哪里知道,秦晋来自的那个时代早就没了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在秦晋的骨子里也没有对皇权的天生敬畏,是以无论在天子面前,还是在宰相面前,都能够做到时人难有的从容与自信。
孙子有言,“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此时哥舒翰也忍不住暗暗赞叹,倘若此人早生二十年,世间名将只恐将无出其右者。什么封瘸子,高丽奴,还有那杂胡儿安逆,与之相比都要相形失色。
这时,哥舒翰忽然记起,面前的秦晋还是天宝十三年的进士出身,他虽然读书不多,也知道科举入仕的难度。时人常流传的那句话他也知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在读书人的认识中,考中了明经科,三十岁就已经很老,而五十岁进士科及第,却还算年轻。可以想见,进士及第之难。换言之,能够进士及第的都是人中龙凤。
一个进士以武功闻名朝野天下,这在有唐以来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实属凤毛麟角。哥舒翰口中略微泛酸,也不得不承认,出将入相他诚可胜任,可若论文武兼备,的确不如面前这个年轻人。
哥舒翰暗自叹息一声,自己的确是老了,倘若在年轻十岁,这世上只怕除了天子还没有能令他甘愿服输的人。
看来传言并非夸大其词,秦晋的确是个有大才的年轻人,如果假以时日,没准就会成为大唐的中流砥柱。想到此处,哥舒翰竟有几分伤怀,也许这一天他是看不到了。倒不是他突有感怀,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中风过后若好好将养没准还能多活几年,可战阵风霜下来,他这把老骨头只怕就剩下渣子了。
然则,哥舒翰怕的不是自己身埋黄土之下,怕的是身体残缺无力败坏了局面,以致半生功名尽付东流。所以,他才在天子初次征召之时,几次三番推脱。
这些心思不过是心念电转之间一闪而过,哥舒翰目光炯炯望向秦晋,话音一转。
“谁说天子不会允准?不如老夫与秦将军做赌如何?”
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在见面之前哥舒翰给秦晋的印象是走下坡路的。然则,一见之下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精于权谋之道的人。于是他欣然道:“愿与老相公做赌,若天子允准,下走随老相公出关杀贼就是!”
岂料哥舒翰忽然露出了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
“老夫已在昨日上书天子,新安军仍旧归秦将军节制,不但如此,还要扩军,总要扩充两三万人!”
秦晋算是彻底迷糊了,哥舒翰的表现与作为一直咄咄逼人,似乎在不遗余力的打压他,如何今日一见,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呢?真是奇哉怪也。
同时,天子那句莫名其妙的半截话似乎也有了解释,不过从天子彼时的态度上看,显然是没有允准哥舒翰的上书,否则就不可能让自己扩充神武军,负责整顿京师治安。
然而看着哥舒翰颇有些自得的表情,秦晋放弃了将这些揣测说出来的想法。
而后,哥舒翰又重点询问了一番关外的情形局势,秦晋便将自己的所见所知所想毫无保留的一一详细讲述。
哥舒翰听的很认真,尤其是在弘农城下与崔乾佑第一次撞见时,更是不停的啧啧赞叹,并称封常清曾数次败在此人手下,原来竟也是浪得虚名。
崔乾佑其人在攻占东都洛阳一战中声名鹊起,而今已经成了长安城中的一名阶下囚。哥舒翰前日还曾去提审过此人,一如落了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无论他曾经有多么显赫的战绩,现在无非是一个怕死的囚徒。
一老一少两个人一直谈到了掌灯时分,秦晋再三告辞,哥舒翰才命老仆引他出府。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去禁苑军营已经不可能,于是便令轺车返回胜业坊家中。
一入府中,便有仆从禀报,陈千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听到秦晋是在哥舒翰府中耽搁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陈千里甚为惊奇,哥舒翰不是一直力图打压秦晋么,怎么还会如此礼遇,倾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过秦晋对哥舒翰第一印象的描述,陈千里却并不认同。
这位哥舒老相公岂是易与之辈?
“君可知道太仆寺卿安贞元的长子安延宗?”
提及此人,秦晋立时就想到了在哥舒府外被哥舒府家奴活活骂晕的安元贞,于是便叹了口气,将白日间所见说了一遍,言语间又不无同情之心,安元贞此后就要成为长安官场的笑柄了,居然被别家的家奴骂晕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
陈千里却正色警告秦晋。
“君若有此等家奴,须留不得在府中,否则早晚会引来祸患。”
陈千里对哥舒翰的恶感溢于言表,纵容家奴羞辱朝廷官员,实在可恶至极。
“安元贞豁出脸面去拜会哥舒翰,应该就是为了他的长子安延宗。”
原来,安延宗受父辈门荫入仕,其人也算颇有吏才,短短十年间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升任长安万年县县令。此县令可绝非寻常县令,万年县乃全国七大畿县之一,县令品秩为正五品上,是难得的显要官职。
不过他却因为今岁租庸调不及去岁半数,受到了刚刚拜相的哥舒翰责难。这种事原本也并非大罪过,无非是考绩上做的难看点,对将来升迁或许会留下障碍。但偏偏不巧,万年县负责功户仓的县尉私挪亏空县库储粮往关外倒卖一事却因此而事发。
哥舒翰派往万年县的考绩官发现此事后,不敢耽搁当即上报。哥舒翰便突施辣手,将包括万年县令安延宗在内的一干涉案官员全部下狱,拷打审讯,最后定下了通敌之罪。
通敌罪一旦判下,虽然不至于连坐家人,但安延宗本人作为主犯或将因此被腰斩示众。
不巧的是安元贞本人二子三子皆早夭,长子安延宗就成了事实上的独子,若因此被斩杀于市,他这一支将就此绝后,如此也正可解释他因何不顾脸面去拜会哥舒翰的原因了。
“那安延宗一向安分守己,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还不是哥舒翰与安思顺不和,希望借此来报复……”
陈千里曝出了一个令秦晋十分震惊的消息。
“杨国忠的一个族侄据说也被牵连在此案中,已经判了斩监候。”
除此之外,更直接警告秦晋,要和哥舒翰保持距离,否则弄不好将会惹来一群原本与他不相干的敌人。
秦晋叹了口气,就算他自己想安安分分的,天子也不会给他机会,整顿长安治安,得罪的人不会少了。
然后,秦晋才想起,陈千里一直等他等到天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果然,陈千里带来了一个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又让人惊骇无比的消息。
“据说崔安国在狱中无意间吐露口风,行刺一案,杨国忠身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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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此间有春风
惊骇的同时,秦晋又疑惑了,若说哥舒翰打压他还有理可循,杨国忠搅合在那一日的刺杀案件中,这简直就有些滑稽可笑。参与刺杀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并且在刺杀了这个人以后自身也得不到任何好处,除非蠢笨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做这种蠢事。
陈千里得到的这个消息并无确实证据支持,但的的确确是出自崔安国之口。当然,就连他也认为,这件事不无崔安国有意为之,以期迷惑视线,将水彻底搅浑。
秦晋思忖了一阵,释然道:“这件事就此揭过,背后的水有多深也不必再提,你我兄弟的力量还没强大到可以与之匹敌的程度,不如暂且隐忍。更何况,天子又压下来一桩棘手至极的差事!”
提起明日,陈千里有些意兴索然,新安军最终没能留在长安,契苾贺晋为昭武校尉,亦将不日后启程东出。
契苾贺走后,秦晋就等于断去一臂,天子居然也没安了好心眼。来到长安见过世面以后,陈千里再也不是那个小县中的佐杂小吏,以至于对天子的一些作为都产生了疑惑。
秦晋一心为公,天日可鉴,那些权臣枭将有心排斥打压也可以理解,唯独圣明印象深入人心的天子做出一些令人齿冷的凉薄之举,实在难以接受。
秦晋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祸福相依,如果新安军尚在长安,任何人做天子都不可能以绝对信任的姿态,让他放开手脚施为,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秦晋从新安带出来的人马,有着明显的私兵烙印。而新安军离开了长安,情形则大不相同,所招募之兵尽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所用之将也全是经过军府选拔任命的。
听了秦晋的安慰之语,陈千里顿时又有茅塞顿开之感,自叹见识与器局还是小了,着眼点只盯着脚下那一两文钱,还是秦晋看的更高更远。
“从明日开始神武军将正式整顿长安治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近几日尽量多留在家中或者军中。”
秦晋叮嘱了一句,陈千里却大为不解,言道:“怕那些宵小!敢来就让他后悔做人!”秦晋却又反问了一句,“若有同僚知交求上门来托请,又该做何?”
陈千里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从来都是被人整治的担惊受怕,想不到也有整治别人的一天。不论哪个以为某能徇私,也太小瞧了人!”
他的表情已经有点不自然,秦晋这是在委婉的告诫他,可能会面临各种诱惑,如果把持不住……片刻之后,陈千里面色涨的通红,肥硕的身子略显僵硬的扭动着。
秦晋见冷了气氛,知道说的有些深了,陈千里直人快语,心里可能有些不快。但又不能不说,因为他也听到契苾贺抱怨过,说陈千里到了长安以后变了,也开始收礼金,做为人解忧之事。
他虽然对这些事不甚反感,但终究不能因此而成为被外人攻陷堡垒的缺口,成为将来兄弟反目的引子。
说实话,陈千里这个胖子于秦晋而言,是目前为止在这世上最亲近信任的人……心中正想着当如何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陈千里却僵硬开口告辞了。
此时已经宵禁,陈千里若走了,路上遇到巡察又当如何应对?所以,秦晋就留他在府中过夜。
谁知陈千里却坚持离开,并说身上有夜间通行的照身,不妨事。
陈千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秦晋也意兴索然,心中乱纷纷一片,后悔今日所言有些过于急躁,整个人半倚在榻上,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到何时,秦晋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出于本能的反映他立时就醒了过来,猛然直起身子却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竟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两名女子之一。看她一双素手中捉着锦被一脚,应该是打算为自己盖好被子,秦晋歉然,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让她不要害怕。
现在秦晋已经知道,这两个女子不是府中原本就有的奴仆,而是天子特地赏赐下来的宫女。
然则即便是宫女,也与寻常女子无甚区别,对于唐时的男人,都是可以随意转赠贩卖的“东西”而已。
“你是牡丹?”
唐时普通人家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些诨名用作称呼之用。这两个女子也是如此,年岁稍长的叫做牡丹,稍小的叫做杜鹃,都是花的名字,算是有几分雅致了。然则在秦晋看来却是土的掉渣。
由于接触的次数不多,他也一直分不清哪个是牡丹,哪个是杜鹃。
“奴婢,奴婢是杜鹃!”
女子显然惊魂未定,说起话来既犹豫,又有几分胆怯。
秦晋笑了笑,让她不要害怕,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岂料这一番话更是让她诚惶诚恐,“这里就是奴婢的家,家主要赶奴婢走吗?”
秦晋顿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抚这只受惊的小鸟。忽然,他心思一动,直起了身子,“杜鹃这个名字乡土气息十足,不如给你换个名字吧,如何?”
那女子不知“乡土”二字的意思,但从秦晋的语意中也听得出,也不是夸赞的词语。再说,比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家主打算给她另取名字,说明家主接纳了她,赶忙欣喜的轻轻屈膝称谢,脸上喜不自禁,就算家主取了个阿猫阿狗的名字也是千肯万肯的。
听说家主是个领兵的将军,起的名字可能还不如杜鹃呢……女子很快就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秦晋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比不上原本的秦晋,但他胜在博古通今还知未来,唐以后上千首诗词信手拈来几句,挑出几个词都是上好的名字。
“就叫樊素吧!”
那女子跟着念了两遍,觉得果然比杜鹃好听,更是笑靥如花,将刚刚的惊吓抛诸脑后。
“奴婢今日以后就叫樊素了!”
樊素的胸衣被撑的鼓掌饱满,随着加快的呼吸上下起伏着,胸前有大片雪白肌肤l裸.露在外,一头乌发有几缕随意散落在上面,秦晋的目光停下,便呆住了。
“脱掉衣服!”
樊素脸上霎时飞起一片红云,抿着嘴,抬起手在裙裾上摆弄了几下,整条衣裙滑落在地,曲线玲珑曼妙的身体便彻底展露在秦晋的面前。
秦晋呆呆望着樊素的身体愣怔了片刻,两三步过去,一把揽住柔软的娇躯,年轻女子的气息猝然充斥鼻息之间,然后又低头
尽管被他脸上的短须扎的麻痒难当,但心里还是欣喜极了。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的低呼一声,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了。
瞬息之间,秦晋的头脑陡然澄明了,那些纠葛在脑子里的一团乱麻,仿佛也随着刚刚的冲刺发泄而消失了。
樊素乖巧的依偎在大汗淋漓的粗狂身体上,一抹柔情在胸口晕开,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她还没能仔细回味,便都结束了。
秦晋的手在樊素光嫩滑腻的腰肢上来回游移着,漫不经心的问着她的一些情况。突的,一个字眼让他的手猛然间停住了。
“你是说,你的家乡是在新安县长石乡?乡啬夫是范长明?”
樊素惊讶的张开了小口,对秦晋连乡啬夫的名字都能准确叫出来,感到惊讶不已。
“家主说的全对,奴婢的家乡就是那里,只不知道许多年过去了,阿爷他还是不是乡啬夫。”
这一番对话,让秦晋始料不及,失声问了一句:“乡啬夫是你父亲?”
樊素在秦晋的怀里换了个姿势,如水的一双眸子满是柔情的看着秦晋,又重重点点头。
秦晋心里一片冰凉,只想着范长明那老杂毛究竟是有福还是造孽,生了好儿好女,却又累的他们如此凄惨。他分外怜惜的在樊素散落的长发上轻抚了一下,这么好的女儿如果不是养不下多余的人口,又有谁舍得送到深墙宫苑中,受那冰冷彻骨的苦楚呢?
范长明家是地方巨富,就算有宫中强派下的名额,花些钱也能躲过去。说到底,还不是想着生女当如卫子夫,有朝一日能因女而贵,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困在这春秋大梦里醒不来,多少好女子像货物一样被天子送来赠去,为奴为婢,苦不堪言。
“家主可识得父亲?”
秦晋不想骗她,黯然点头。
樊素只知道年轻的家主是个万人敌的将军,对他的过往一概不知,乍听说他竟识得父亲,亦忍不住又惊又喜,便缠着让他说说父亲近况如何。
秦晋暗叹一声,这让他从何说起?难道就直接告诉她,范长明勾结逆胡谋反,已经在皂水河谷内烧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面对如许楚楚可怜的女子,又让秦晋于心何忍,能说出这等残酷的事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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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满室尽生花
秦晋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长石乡……”
嘴唇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觉,是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了上面,樊素那一双如水的眸子不知何时蒙上了层水汽。
“不要说,让奴婢永远都不知道吧……”
话说了一半,她再也忍不住,水汽化作了眼泪,汩汩淌出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下,滴落。
秦晋这才恍然,樊素误会了自己凝重的表情,她不知道内情,还以为长石乡已经在叛军铁蹄的践踏下毁于一旦,亲人们也从此与之阴阳两隔。
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那残酷的实情。如此也好,至少父兄在她的印象里,还是美好的,不是遭人唾弃的叛逆。
樊素似乎意识到自己低落的情绪感染了秦晋,想极力的做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谁知努力了半晌却哭出了声音。
秦晋心下恻然,抬手在她光洁如脂的脊背上轻轻拍着,抚着……新安血战的那些日日夜夜,亦如影片一样再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从陈千里到封常清,从崔安世再到范伯龙,一张张脸陆续闪现,团结兵们拼死力战,逆胡叛军气势如虹……
一桩桩一幕幕回忆下来,至今历历在目,又恍如做梦一般。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还没有如今日此刻这般放松,然则,轻松过后却是无尽的疲惫与空虚。他不是神,也不是钢筋铁骨铸就的,只是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原本的人生轨迹突然断掉,来到这个陌生而又举目无亲的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疯掉。
只不过,秦晋来到这个曾让人魂牵梦萦的大唐盛世后,却正赶上叛乱陡起,他没有伤情感怀的时间和余地,从一开始就不断的死中求活,甚至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使命感而义无反顾。
到现在,他用了仅仅数月时间就得到了唐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到的权力和地位,然而却不快乐,甚至有些迷茫了。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因为,秦晋无奈的发现,在这个时代,在长安城里,他实在太渺小了。有太多人可以左右他的命运,李隆基、哥舒翰、杨国忠,乃至崔安国都差点让他的生命就此画上休止符。
秦晋一直用看戏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参与这个世界,可是到了现在他才陡然惊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场大戏,也化身成了其中的一个角色。他以为自己有着超出时人千年的见识,可以扭转乾坤改变命运,可笑到头来还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连他一手带出来的新安军都被哥舒翰夺了去。秦晋暗暗下定决心,决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下去,一定要找到突破口。万一一切又走回了原本的轨道上,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岂非终成了泡影?而大唐盛世,是否就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秦晋坚信,只要长安不破,天下人心就不会散,大唐就不会倒。
既然他被天子留在了关中,那么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整备长安防务,以备万一。
“家主,家主……”
樊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晋渐渐回过神来,只见她睁着迷离泪眼正望着自己,目光中有自责,也有担心,还有止不住的悲伤。
秦晋翻了个身,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在柔软的胸前,女人身体特有的青春气息让他心神安定,睡意潮水般袭来,眼睛再也睁不开……
次日一早,秦晋醒来后,樊素已经不在身边,刚刚坐起抻了个懒腰,就听见一阵嬉笑,却是两个女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一阵香风迎面袭过,牡丹笑嘻嘻的盈盈来到他身旁。现在秦晋知道了,姐姐是牡丹,妹妹是杜鹃,不过他嫌杜鹃这个名字土的掉渣,已经改了,叫樊素。
牡丹带着几分嗔意的声音响起,“家主偏心,趁奴婢不在,给妹妹起了好听的名字……”平素里,秦晋对待下人,尤其是二女都很是随性温和,牡丹生性活泼,所以很快就敢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秦晋呵呵一笑,其实他在给樊素起名字的时候,就把姐姐的名字也想好了。白居易曾有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
说的就是这位白大诗人有两名极获宠爱的家姬,一个名为樊素,另一个名为小蛮。
现在秦晋剽窃了白居易的创意,也算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找点自娱自乐的由头,聊以**。更何况,他也的确觉得这两个名字配极了两姐妹。
姐姐性情开朗,活泼可人,正配小蛮这个名字。妹妹温柔内敛,温婉恬静,性子也很搭樊素二字。
总之,两姐妹皆大欢喜,各自满意,再看樊素似乎也忘了昨夜的忧伤。
小蛮扭动着婀娜的身姿,笑的花枝乱颤,秦晋顿觉腹中腾起一团火焰,一把揽过了她,笑道:“妹妹昨晚做过的,姐姐还没做过呢!”
与此同时,秦晋一双手开始在曼妙丰满身体上下摸索着。小蛮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咯咯笑个不停,脸上却已经漫起了红霞,继而又搞怪的在秦晋右腿处轻轻撞了一下。
嘶的一声,秦晋右腿的伤口骤然疼痛,使得他双臂短时间内失去了劲力,小蛮趁机扭着娇躯,轻盈的从他怀中逃离。
两女笑成一片,满室生花。
……
今天是巡城的第一日,秦晋下决心铁面整治不法,不论是谁只要撞倒他的枪口上,均按唐律处置,不给任何人留半分情面。
秦晋算是看透了,在长安城里,任何权贵都是假的,只有天子的权威才是至高无上的,不论多么嚣张,飞扬跋扈的权臣贵戚,只要天子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跌入阿鼻地狱,痛不欲生。
所以,从今日起,秦晋要做一个孤臣,一个谁都不讨好的孤臣,以取得李隆基的绝对信任,只有得到了这个老迈天子的信任,他才能放手施为实现他的计划。
而且,这次巡城,从潼关以东带回来的人,他一概不用,用的全是整顿禁军以来,裁汰优选,并入神武军的贵戚子弟。
裴敬在此前的几次表现中特别出彩,已经被委以校尉之职。在裴敬的极力推荐下,独孤延熹被从限制活动中解放出来,一并参加这次城中巡防。
秦晋也知道独孤延熹以前是裴敬、杨行本他们这伙贵戚子弟的头目,而在神武军中,裴敬的地位已经远超独孤延熹,现在让独孤延熹加入到其中,两个人不论表面上有多么和睦,也必然会产生摩擦,以分出大小。
对此,秦晋不但不加以预防制止,反而有意要观察两人,看看裴敬会如何处理两个人的关系,独孤延熹又要如何夺回他在小圈子里的领导地位。
说穿了,秦晋会将竞争控制在良性范围内,若有任何一个人敢以卑鄙手段达成目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个人踢出神武军。
神武军被分成十人一小队,散布在长安各坊市街道,巡察不法,监督南衙禁军。在进行大规模的城中巡察同时,秦晋又命人在各坊市张贴布告,说明情况,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仅仅一个上午下来,神武军共捕拿违犯律条之人七百六十九人,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城中贵戚子弟,另有一成则是奸懒油滑的贩夫走卒。
除此之外,秦晋还亲自带人,只巡察一项,那就是是否有黑心商人趁着国难之时,囤积居奇,以获取高额利润。
由于潼关外大战,大运河往关中的通路断了,外面的粮食物资运不进关中到不了长安,嗅觉灵敏的商人们闻到了商机,已经有人开始暂停售米,即或是有开门的米店售米,价格也已经涨到了两个月以前的三倍。
这些情况是天子所不清楚的,宰相杨国忠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市井琐事。然则秦晋却不能不重视,一旦米价控制不住,百姓们无米下锅,肯定要出乱子,到时候不用逆胡叛军攻城,人心先就散了。
长安人口近百万,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不是靠耕种为生,所以家中粟米多半要在市井中采办购买,因此打击囤积居奇就显得尤为重要。别等到怨声载道之时,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真到了危急时刻,谁还肯站出来为朝廷卖命呢?
派出去的便衣禁军都是贵戚子弟,平日里虽然也偷偷来过东市,像今日这般大摇大摆还是头一次,因此一个个满是新鲜与兴奋。然而,他们很快就在各家米商那里吃足了苦头,不是遭到横眉冷对,就是冷嘲热讽。
秦晋所料的情形不差,这些便衣禁军才在东市走了一圈,就发现至少有十家米铺不再出售粟米,还有大约十七家米铺尽管出售粟米,价格也比秦晋所掌握的数字又翻了一番,也就是说,此时一石粟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两个月前的六倍。
这种价格跳跃令秦晋触目惊心,同时也大骂朝中重臣尸位素餐,难道就不知道米价高涨之害几乎甚于叛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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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一肩挑千钧
身为团结兵校尉的裴敬怒道:“黑心的无良商人!卢杞,你带人去,涉案的米铺全数封掉!”
赶回来的便衣禁军却人人面面相觑,一改刚才的愤愤然之色。
裴敬察觉有异,问道:“还愣着作甚?契苾校尉就要离开长安了,别让中郎将以为咱们都打回了原形!”
“裴校尉,此事还是慎重的好。”
部下如此顶撞,让裴敬觉得脸上无光,但细想一下,这些人平素里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今日竟畏首畏尾,难道其中还另有内情?
“说,东市情形究竟如何!”
“二十七家米铺,半数以上都是官员勋戚的家产,若全数封了,还不得天下大乱?”
进入东市摸底的便衣禁军吞吞吐吐的道出了实情,裴敬却气笑了,想当初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现在一个个都生了官,如何胆子却变小了。
“怕从何来?”
“咱们兄弟是胆子不小,可带头的米铺是杨相公家的产业,还有哥舒老相公家,韦相公家……”
裴敬倒吸一口冷气,部下隶属的几位重臣,要么是天子宠臣,要么手握兵权,还真不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招惹得起的,这几尊神佛只怕连中郎将都镇抚不住吧?
想到此处,他的求助般的望向了端坐在胡凳上的秦晋。秦晋由于腿上有伤不能久站,所以特地有人寻来了胡凳,以作休息。
裴敬与部下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进秦晋的耳朵里,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些商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囤积居奇巧取豪夺,无非是背后有官家人撑腰,这一点还真是古今莫衷一是呢!
秦晋的嘴角泛起了冷笑,缓缓的从胡凳上站了起来。
“都怕了?”
一干禁军鸦雀无声,无言就等于默认。秦晋嗤笑一声,“一群狐假虎威的猪猡而已,裴敬,带上你的人随我入东市!”
中郎将亲自出马,又出言奚落,这些人顿感羞愧万分,为了挽回颜面,也不再畏缩。
秦晋知道,如果这头一脚踢不开,往后也就不要妄想能够肃清城中不法之事了。现在他手底下的纨绔们胆子还不够大,所以还要亲自出马为他们壮壮胆子。
才走了一半,秦晋忽然回头,让裴敬等人都换上便装与之一同进入东市。众人大为不解,不知道中郎将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在便衣禁军的引领下,秦晋径直到了自称杨相公家产业的米铺。不过,铺面前已经立起了“粟米以售罄”的牌子。铺面牌匾上书昌隆二字,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
秦晋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却瞧见铺内米缸里盛放着满满的粟米,还有自江南运来的稻米。
“散了散了,今日米已售罄,明日早点来,这米价还有的涨呢!”
米铺执事没好气的驱赶着围上来买米的一大群人,今日刚在几个愣头青那里惹了一肚子气,还不知道何处发泄呢!谁料这群人呼呼啦啦全围了上来,坚持要求买米。
“快滚,快滚,否则将你们这群杀才全绑了送官,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吗?”
秦晋故意问道:“谁家的产业?”
“谁家的?听好了,当朝杨相公……”
那米铺执事腰杆挺的笔直,高高扬起了头,然则矮小的身长却比秦晋矮了半头,只能仰望着了秦晋一眼。
秦晋的态度一直比较温和,在得到杨相公的回答后,语气客气了不少问道:“敢问,铺中尚有米,因何又说售罄了?”
米铺执事翻了下眼皮,没好气道:“售罄就是售罄,聒噪个甚?快滚,快滚……”
这厮翻来覆去总是快滚,快滚,秦晋却是连火气都不曾发一下,就领着一干人到别处米铺去了。各家米铺的执事虽然态度不一,但已经多数都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走了一圈以后,秦晋领着禁军们出了东市。这些人彻底糊涂了,中郎将明明气势汹汹进去的,如何就这么灰溜溜的出来了?难道他也怕了?
这些贵戚子弟与秦晋的接触并不多,所以不少人心中都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惶惑。
回到禁苑军营以后,秦晋乘轺车南下入城,到了天色擦黑才返回禁苑,然后亲自书写了文告,又召来书吏誊抄了几十份,交给裴敬。
“带着人,今夜将这些布告在东西两市所有的米铺门前张贴好了。”
裴敬领命后并没有急于离去,秦晋知道他心有疑惑便道:“禁军们心里都长草了吧?”
“回将军话,兄弟们的确心有不解,不知将军因何出尔反尔。”
秦晋笑道:“你看看这文告上都写了甚。”
待裴敬目光在文告上扫了一遍后,秦晋又道:“行事有理有据,才能经得住推敲。某已经请了圣人之命,此文告一出,那些投机商人若继续囤积居奇,就勿怪言之不预了!”
闻言之后,裴敬这才恍然,面露欣喜的告退而去。
这一夜,陆续有人托了与秦晋相识的官员,打算为自家被捉的子侄求情,秦晋也能狠下心来,拜访之人不论身份地位,一概不见。
次日午时,秦晋下令,裴敬率军入东市,哪家不按照布告上的条款行事,一律封铺捉人!
……
昌隆米铺执事一早就发现了铺面外张贴的布告,咒骂几声后命伙计赶紧将那碍眼的东西撕掉,到了时间还要开铺售米呢。
谁知刚刚开铺不久,东市突然乱了起来,混乱中不断有人呼喝:“禁军来了,禁军来了……”
紧接着便是急促的锣声阵阵传来,看起来这种混乱场面还要持续有一阵。米铺执事嗤笑了一声,自家铺子有强大的背景,那些不开眼的禁军敢来就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之处,大批禁军竟直奔昌隆米铺而来,并且为首的一名头目竟十分眼熟,仔细辨认下才惊觉,这不是昨日便衣问价的那伙人吗!
不详的预感在难以置信中陡然腾起,他不相信居然有人敢故意针对昌隆米铺。然而不信归不信,禁军们到了以后,一眼瞄见米缸上插着的价牌,比昨日又长了一倍,二话不说,关门上板……
米铺执事勃然大怒,这些人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禁军就敢动自家米铺吗?他刚要出言喝阻,却突觉腿弯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裴敬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勿谓言之不预,此布告乃天子允准,哪个敢不遵守,皆以欺君之罪论处!绑了,押回去,听候审讯!”
禁军们根本就不给那执事说话的机会,几个嘴巴抽过去,两腮立刻像猪尿泡一样肿了起来,然后又将其踹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
米铺执事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昨日东主派人询问时,他还拍着胸脯说没事,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口口声声是请了圣命的,这种事一般没人敢瞎说,如果真是这样,只怕……
他再想好好和对方说项说项,对方却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两个如狼似虎的禁军直接就将他扔进了木笼囚车内。很快,诺大的木笼囚车内就塞满了人,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背景几乎清一色的位高权重,米铺执事觉得心里又有底气了。
不论再厉害的人物,也不可能同时与这么多要人为敌。想到这些,他安安稳稳的靠在了囚车的木栏上,只等着这些不开眼的禁军奉命放人了。
神武军在一天之内就封了十三家米铺,每一家身后背景无不是响当当的。在掌灯时分召集各队官旅率总结会议的时候,秦晋一一公布了名单,这些绝大多数出身自权贵之家的子弟们无不纷纷色变咋舌。
“你们怕了吗?”
“怕甚!”
有了中郎将秦晋的带头,这些人的胆子也渐渐放开,权贵子弟的本姓立时显露出来,纷纷猜测着对方会如何应对。
事情果真没有那么简单,次日开市后,东西两市的所有米铺联合起来拒绝售米,一时间全城震动。
……
李隆基的案头堆满了弹章,几乎每一份都是弹劾秦晋扰乱米市,祸乱人心。
然则天子虽然老迈,却并非是个偏听偏信之人,秦晋在行动之前特地到大明宫中痛陈厉害,只想不到结果却与预想相差甚远。他看了眼立在身侧的宦官边令诚,自语道:“米市乱了,这些商人囤集居奇,难道还有理了?”
边令诚赶忙躬身答道:“囤积居奇当然其心可诛,不过以奴婢愚见,当此之时,亦当温和应对,以不至激起民变为宜。”
说着,他偷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李隆基面无表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沉默了半晌之后,李隆基突然又问了一句:
“听说,几位相公也有产业在其中?”
秦晋的汇报还没送来,他所知道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的。
“圣人何不召神武军中郎将入宫,其中内情一问便知。”
边令诚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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