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傀儡的野心
大唐的皇帝之位在从前都是宗室们打破了脑袋都想争上一争的,可现在对于李承宏而言却好像烫手的火炭,捧在手里又不敢扔掉。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看着与自己陷于同样境地的外甥赤德松赞,他的心里竟涌起了一阵同病相怜的感慨。甥舅二人一个是大唐的皇帝,一个是吐蕃的赞普,然则命运却都操纵于权臣玛祥仲巴杰之手。
连日以来,李承宏惊惧交加,度日如年,他只恨自己生在宗室之家,如果没有这一重身份,自己恐怕也不会卷入深不可测的斗争来。
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李承宏甚至不敢去多想,如果有朝一日吐蕃人退了,李亨或者李豫,又或是任意一位皇子携民意返回长安,他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赤德松赞抹干净了脸上挂着的泪珠,但由于哭的过于厉害,还止不住的抽噎着。见此情景,李承宏喟然一叹,就算赤德松赞身为赞普又如何?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能斗得过手握重权,又威望无人能及的权相呢?
李承宏想试着警告外甥要懂得隐忍,只有隐忍才是唯一的求存之道。玛祥仲巴杰毕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等到将此人拖死,或许还有转机。
然则,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玛祥仲巴杰的眼线一定遍布赤德松赞身边,如果说出这些话,不也就等于将自己的内心展暴露于玛祥仲巴杰的面前吗?
正是存了这种想法,李承宏只用手抚着外甥的头,一遍遍轻声的安慰着,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突然,他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样软软的物什,心头顿时就是一阵狂跳,他不敢看,也不敢扔掉,只是将拳头攥的紧紧的,不使旁人看到其中的端倪。
这时,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壮汉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的与素来唐人装扮的玛祥仲巴杰大为不同,乃是典型的吐蕃人吐蕃人服饰。李承宏见过此人几面,是吐蕃的小相益喜旺波。
益喜旺波平日里不甚露面,但有玛祥仲巴杰需要之处,便竭心尽力而为。所以,这是个为人低调,又埋头做事的人,能够得到玛祥仲巴杰的重用也就不奇怪了。
李承宏当即警醒,松开了抱着赤德松赞的双臂,有些尴尬的站在当场。不过,益喜旺波却只淡然的向他行了外臣之理,又对赤德松赞问道:
“赞普今日的课业可都做完了?”
他问赤德松赞时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李承宏惊住了,想不到吐蕃的小相居然精通汉话。而赤德松赞竟也用的是生硬的汉话回答:
“弟子已经完成了课业!”
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案头,拿起一卷纸笺,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也能辨认出内容,竟是在抄写《论语》。
除了惊讶以外,李承宏也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吐蕃赞普为什么要如此呢?
不过,益喜旺波精通汉话也并非什么稀奇事,与玛祥仲巴杰一样他也曾在长安为使多年,此人督促赤德松赞学习文化,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然则吐蕃人内部的事,李承宏根本不想多做过问,只向赤德松赞打了招呼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离开兴庆宫以后,李承宏仍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乱跳,这时他才展开了拳头,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一方揉成了团的绢帛赫然出现在掌心中。
日落时分,玛祥仲巴杰的使者到了,让李承宏重新安排署理京兆府的人选,并让他确定了人选之后,明日一早回话。
晚饭的时候,他思来想去,就在揣测玛祥仲巴杰的真实意图,甚至连饭都吃不下一口。就在此时,随侍的宦官来报,有人求见。
由于大明宫和太极宫都在城破时起了火,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加上兴庆宫已经被玛祥仲巴杰和赤德松赞占据,所以,李承宏虽然继承了大唐皇帝之位,也只能依然屈居于十王宅中。但他毕竟已经是天子,规格也不能一点都不变,在玛祥仲巴杰的授意下,鱼朝恩亲自为他扩建了十王宅的府邸,作为临时的宫室。
所谓的扩建更是简单,将与其相邻的别家宗室迁走,然后将几处宅邸之间打通,就成了。
如此草草糊弄,李承宏的护卫情况也就可想而知,甚至连一般的亲王都大有不及。在这种情况下,能有人任意求见,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天子之礼了。
事实上,李承宏位于十王宅内的“宫室”可谓是门可罗雀,冷清极了。非但吐蕃人不拿他当回事,就连唐朝旧臣都在暗地里对其嗤之以鼻,有人求见当真令人好奇,是什么人来见他这个傀儡天子呢?
定睛细看面前之人,李承宏微感失望,因为此人还是个白丁,根本不是他所期望的朝中大臣。
皇帝向来称孤道寡,但实际上手下爪牙如云,李承宏现在的情况则是真真正正的既孤又寡,手底下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身边的宦官到有些个体己之人,然则又无法安排到朝廷中去。
“先生何事见吾?”
李承宏继位以后十分低调,甚至从来不在人前称“朕”,只用任何人都能用的吾或者是某,尽管眼前的人是个白丁,他依然没有露出身为上位者应有的架势。
“小人乃是为了陛下之安危而来啊!”
李承宏心中一动,此人来历看起来颇为神秘,难道其中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吗?但是,他又岂会在陌生人面前坦露心迹呢?只淡然的回答道:
“吾为天子,何来危机呢?”
来人闻言,不禁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请恕小人直言,陛下末日之期便在咫尺。”
李承宏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没有做任何回答,实际上他也没有任何话可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便诚如面前之人所言,不知哪一天就是自己的末日了。
毕竟,大唐天子世系在李隆基一脉,而他的祖父仅仅是当年立而后废的章怀太子李贤,远远不具备继承帝位的正统性。一旦失去了吐蕃人的庇护,等着他的便只能是毁灭。李承宏本人也为自己得吐蕃人庇护深以为耻,在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结下,当真有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之感。
今日,他被人当面说中了心事,反而还有些解脱的感觉,或许真的到了毁灭那一日,自己就真的解脱了。
“先生说的不错,如果吾之毁灭是大唐的幸事,吾也死而无憾了!”
这句话当真是出自李承宏的肺腑之言,在玛祥仲巴杰面前卑躬屈膝所带来的屈辱是他这辈子也无法洗刷干净的,如果能以一死一了百了,还真就求之不得了。然则,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后世史家必然会将“李承宏”三个字钉在耻辱架上,任后人鄙视,唾骂。
“若无小人,陛下或许会大祸临头,而今日小人来了,就是要为陛下指一条明路的!”
“你?”
李承宏冷笑了两声,他只将来人当做一个危言耸听,好为大言的家伙。
“吐蕃大相日落前曾派人告知陛下,让陛下重新物色可以署理京兆府的合适人选,此事可曾有了着落?”
闻言,李承宏先是一愣,继而猛的站了起来。玛祥仲巴杰的传话乃是绝密,这个白丁是如何知道的?既然他能知道,那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几乎是向前扑过去一般就奔到了那人面前。
“你,你究竟是谁?”
“小人乃泾阳商人杜乾运!”
杜乾运?泾阳杜氏?李承宏虽然是个闲散宗室,但也听过泾阳杜氏。这一支杜氏原本只有寥寥几个子弟在朝廷里做着小官,但自从天宝十四载开始,便突然声名鹊起。
到了至德二年,长安甚至有杜氏粮仓半长安的说法。这种说法虽然夸张,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经杜氏之手转运的粮食现在足以影响到长安之根本。
关中的粮食从武后年间就不足以自给自足了,更多是要从河北以及江淮等地转运,到了开元天宝年间,与盘踞在辽东等地的契丹人仗越打越多,河北的粮食便大多数都支应给了边军,所以关中的粮食更多的则是由两淮转运。而且,就成以上的转运都是官办。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宝十四载安禄山造反,东都洛阳失陷,转运路线被拦腰切断,泾阳杜氏就是在这个当口突然崛起。
念及如此种种,李承宏的心活动了,虽然泾阳杜氏远远比不了那些郡望宗族,然则假如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仅以巨大的财力就可以顶得上半个朝廷的文武。甚至于半个朝廷的文武都不及一个泾阳杜氏。
不等李承宏说话,杜乾运又捋着颌下胡须说道:
“如果陛下尚没有属意的人选,小人倒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建议!”
李承宏闻言,心下大喜,脱口问道:
“杜卿尽管说,是谁?”
说话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自己夹袋里也没有人可用,不论杜乾运推荐哪一个都要卖这个人情。
“李光弼!”
“是他?”
第九百零六章:野心再膨胀
“李光弼?”
李承宏搜肠刮肚才约略想起朝中的确有这个人,在此前的朝廷大典中也见过一面,但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此人的面貌特征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对,就是李光弼,至德天子在位时,李光弼并不得志,但此人是有大才的,只是锋芒被压制住了而已,如果陛下能够启用此人,想必他定然会感激涕零,鞠躬尽瘁。”
杜乾运详细的向李承宏介绍了一番李光弼起伏坎坷的仕途,原本神武军在长安的时候,他还有些能够作为的余地。后来张氏与李辅国弄权,李光弼又不肯党附其中任何一人,被排挤的命运也自然就注定了。
“好,吾便听先生之言,以李光弼取鱼朝恩而代之,只不过……”
听了杜乾运对李光弼的介绍,李承宏也很是满意此人,因为此人和张氏与李辅国格格不入,那就证明他的背景关系不是很复杂,将来也不会倒向这两个人,总而言之这是个比较令人放心的选择。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李光弼曾经党附了多人,李承宏也做了捏着鼻子认下的打算,现在得了满意的人选自是喜不自胜,急着要见到这个颇有“大才”之人。
“敢问先生,吾何时可见此人?”
杜乾运躬身道:
“陛下乃天子,何时召见臣下,岂容小人置喙?”
这个回答颇有意味,李承宏当下一愣,然后又似后知后觉一般的记了起来,自己不管如何的不堪,可终究是做了天子的人,今日在杜乾运的特意点醒下,身为天子的觉悟就好像一颗沉睡的种子抽出了偏偏嫩叶。
他正襟危坐,特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先生可愿入吾幕下?”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杜乾运似乎早就有了准备一般,再一次躬身道:
“承蒙陛下错爱,小人感激涕零,敢不从命!但唯有一请,陛下务必答应小人!”
现在李承宏看杜乾运就像发现了一座宝藏一般,满眼都闪着兴奋的光辉。
“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八件、百件只要朕做得到的,无不答应先生!”
不觉之间,李承宏竟在心理上完成了一次向天子的蜕变,他终于觉得有点做天子的想法了。
杜乾运依旧满脸堆笑:
“小人唯有一请,与陛下出谋献策责无旁贷,只是不能入朝中为官。”
“先生因何有此一请啊?”
李承宏大感讶异,这世间的人有哪个不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呢?杜乾运就好像早就有了答案一般,躬身答道:
“臣在前年曾于终南山中遇到一白发老叟,曾警告小人终身不得为官,否则就有破家人亡之危。不过,那老翁也还有一说,只要小人不入朝为官,家族三代之内便都能大富大贵!”
“竟还有这等奇事?”
李承宏砸吧了一下嘴,觉得也只有杜乾运此等奇才能有这等奇遇。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山中奇人只说先生大富大贵,若不为官得爵,纵使富可敌国,也只是富而不贵啊?”
杜乾运从容道:
“小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然则山中老叟的大富之言已然应验,小人又岂敢公然犯忌呢?或许这其中本就有凡人参不透的天机吧!”
对此,李承宏深信不疑,在得知了杜乾运有山中老叟的奇遇之后,更加的看重他,觉得这就是老天送给自己最大的机缘,所谓因缘际会想必就是如此了。只是有了这番对话以后,李承宏再也不提让杜乾运入朝为官的事了,也生怕破了杜乾运的机缘,也一并毁了自己的机缘。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承宏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李光弼。
这是个中等身量,又面貌普通的人,但一双眸子却透着深沉刚毅。李承宏不以相人见长,但也立时觉得面前之人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一番简单的君臣之礼行罢,李承宏便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
“朕欲使卿执掌京兆府,卿可有把握?”
“陛下但有敕命,臣竭心用命就是!”
李光弼的回答有些硬邦邦的,但细一琢磨又让人觉得不踏实,这究竟是答应呢,还是没答应呢?李承宏求助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杜乾运,杜乾运当即心领神会。
“恭喜陛下,李将军既肯用命,此事九成可定!”
但是,李承宏反而又不踏实了。
“鱼朝恩手握重兵,岂肯轻易就范?”
杜乾运点头笑了笑,分析鱼朝恩也是应有之议,此人掌握着神策军又执掌着京兆府,一连数日的大清洗,在渭水南岸刑杀了数千人,又在东市公然处决了不肯低头的宗室,其中尤其是磔杀霍国长公主最为惨烈。
现在的长安上下,提起鱼朝恩无不色变胆寒,也难怪李承宏心有顾忌。
李光弼却轻描淡写的道:
“陛下有诏命,鱼朝恩既为唐臣,又岂敢不尊?除非他有谋逆之心!”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李承宏却是难以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担心直说出来,毕竟他也不想在臣下面前过于表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
关键时刻,还是杜乾运最善解人意。
“有吐蕃人在,鱼朝恩还敢翻上天去不成?陛下只须将玛祥仲巴杰这尊煞神抬出来,看不吓破了他的胆!”
提起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李承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抖了两下,面色也为之一寒。
“如果大相得知此事,追究下来,朕,朕又该何以自处啊?”
杜乾运只得进一步说道:
“玛祥仲巴杰既然有意让陛下出面收鱼朝恩的事权,就必然不会介意陛下用一用他的名字!”
李承宏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着不肯决断。
“万一这是他的诡计呢?”
杜乾运也没想到李承宏竟如此婆妈,只得把话掰开了说。
“鱼朝恩渐有尾大不掉之势,玛祥仲巴杰明显有意要敲打他,却不想亲自出面,陛下只要把持住这一则,就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施为吧!”
话说透了,李承宏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当即命人草拟了诏书,又着人送往中书门下。他本来还想仔细询问一番李光弼如何虎口夺食,但李光弼却已经以筹划赴命京兆府为由起身告退了。
李承宏只得意犹未尽的挥挥手,送别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心腹大才。
杜乾运显然没有立即告退的意思,李承宏便要拉着他吃酒,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出乎他意料的,杜乾运婉言谢绝了,而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陛下可曾想过,玛祥仲巴杰因何要收鱼朝恩手中的事权?”
“难道,大相已经对此人生厌?要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承宏以掌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姿势,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乾运大摇其头。
“绝非如此,玛祥仲巴杰老奸巨猾,精于权谋,又岂会轻易杀人?”
李承宏奇道:
“既不杀人却又收其权,难道就不怕鱼某人心有不满而生出了反意?”
“心生反意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比如当年的安禄山。但反观鱼朝恩的情况,并不具备这种条件。玛祥仲巴杰必然希望陛下可以有足够的能力牵制住此人,只要可以势均力敌,他便有足够的空间闪转腾挪了。说直白一点,这位吐蕃大相有些力不从心,打算以陛下的威权制衡鱼朝恩。”
“难道这是大相对朕有意的扶持?”
李承宏终于不那么后知后觉了,做出这个判断以后,激动的连声音都止不住的发抖。
杜乾运却正色道:
“陛下乃天子,岂用蕃胡蛮夷扶持?不过是权宜而已!”
闻言,李承宏老脸一红,连忙道:
“对对对,权宜,权宜,朕乃天子,用得着他扶持吗……”
杜乾运又叮嘱道:
“话分两头说,请陛下务必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终有一天会取而代之的!”
李承宏又激动了,竟结结巴巴的问:
“先生是说,朕,朕也有乾纲独断的一天?”
“陛下奉天意称帝,宵小们终究不会长久的。”
这一夜,李承宏激动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隐隐间只听得有马蹄轰鸣,步军踏地之声,初时还以为是梦中幻听,时间一长他也发觉了事情有异,赶忙遣了心腹的宦官出去打听,不多时终于得了回报。
满大街上竟全是带甲的军士,步骑均有,不停的过兵,据说是勤王军打到了长安近郊,烧了一座屯田的粮仓。
原本李承宏正端着茶碗解渴,听到“勤王军”三个字以后,手中的茶碗竟拿捏不稳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一身中衣瞬间湿透。
“勤王军,勤王军可攻城了?他们,他们有多少人?打的哪家旗号?”
那宦官也有些办事能力,将平日里攀附的关系都用上了,把这些事情竟都打听的清楚详细。
“送到吐蕃人那里军报上倒是说是规模不大,大约也就在千人上下,不曾攻城,打了就跑,难缠得紧。旗号当是神武军……”
第九百零七章:权相的权谋
“朕,朕听说神武军有十万众,怎么可能就来了几千人?对,对对,一定是先头人马……”
李承宏有些失态,焦躁的攥着圈子,他本来刚刚找到了一点做皇帝的感觉,谁曾想还没等到过夜就如一场幻梦被打碎了,惊醒了一般。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快,快去请杜先生,请杜先生来见朕!”
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刚刚谋面不过一日却无比信任和依赖的杜乾运。
“陛下,奴婢回来时已经宵禁了,任何人没有吐蕃大将的手令都不得任意走动。”
“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如何是好……”
李承宏两手一摊,突然觉得自己竟如此的无力,所谓天子的感觉也与白日做梦一般无二,何曾见过携带天子敕命的使者要被宵禁约束呢?但现实就是如此,没有办法,目前在长安城里一手遮天的是玛祥仲巴杰。这老家伙不是天子却比天子的权柄还大。
终于,他颓丧的跌坐在地上,一场幻梦被惊醒了以后,发现自己依然只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傀儡,玛祥仲巴杰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其碾死,就像碾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
“陛下可不能坐在地上,若是着了凉……”
李承宏惨笑两声,神武军的威名他早就如雷贯耳,未尝一败的名头也令人闻风丧胆,就连不可一世的安贼叛军都在神武军面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回了河北。吐蕃人再厉害还能及得上安禄山的精锐边军吗?玛祥仲巴杰究竟是不是秦晋的对手?
一个个疑问就像蚂蚁般啃噬着李承宏的内心,说起来也是荒谬,他原本恨玛祥仲巴杰恨得要死,到了现在却又希望玛祥仲巴杰顶住神武军的压力。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命运已经和玛祥仲巴杰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陛下,陛下……杜先生在外面等着觐见呢……”
李承宏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杜先生,哪个杜先生?”
那宦官也是疑惑,便道:
“刚刚陛下不是急着见这位杜先生吗?难道不是此人?”
这时,李承宏才恍然大悟,也不管杜乾运是怎么逃过了宵禁的,当即便迈开大步迎了出去,情急之下竟然连鞋子都没有穿,便出门下了台阶。
杜乾运见状更是一副激动涕零的模样,对着李承宏好一通恭维。
“……陛下如此恩遇,叫小人何以为报……”
李承宏哪里还有功夫与杜乾运不咸不淡的扯这些闲话,只把臂拉着他便往殿内走去。
“先生可要细细与朕分析眼下局势,神武军反攻关中,玛祥仲巴杰态度不明,朕,朕又当何以自处呢?”
入殿落座之后,杜乾运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细细的品了一口茶汤才缓缓道:
“以目下形势,小人倒有六个字奉与陛下!”
“说,快说,哪六个字?”
李承宏急不可耐,杜乾运仍似成竹在胸。
“以不变应万变!”
闻言,李承宏一拍大腿,好像茅塞顿开,但下一刻他又立时萎顿下来。
“难道朕,朕就只能这么毫无作为的等下去吗?真叫人不甘心!”
杜乾运笑了。
“陛下如何一叶障目呢?玛祥仲巴杰的困难就是陛下的大好机会啊!”
见杜乾运言之凿凿,李承宏只得站起长身一揖。
“请先生教朕!”
“陛下的当务之急乃是将京兆府的事权抓在手中,这一点李光弼可以胜任,但是……”
说到此处,杜乾运沉吟了起来,眉间也隐隐拧成了一个疙瘩。李承宏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马上就明白这或许是有难言之处了。
“先生不必有顾虑,只要提出来,朕无不从先生之言!”
“陛下最大的隐忧在于没有兵权,若能趁此机会……”
兵权二字就像两声重鼓,重重的砸在了李承宏的胸口,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多么的不真实又遥不可及。
“兵权?朕能有兵权吗?”
“当然!”
杜乾运的话掷地有声,让李承宏精神一震,他发现这个杜先生真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和馈赠,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出谋划策的人,便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在乱世中自处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有些忐忑和迷茫,觉得杜乾运的话虽然令人振奋,但终究有些不清不楚和脱离实际。首先一点就是兵权从何而来呢?玛祥仲巴杰又怎么能容许他弄出一支终于自己的人马呢?
如果当真是这样,也许玛祥仲巴杰就会生出了对自己的杀心!
杜乾运好像看穿了李承宏的心思,当即就说道:
“陛下可是在担心兵权由何处而来吗?”
“正是,正是,请先生为朕解惑!”
杜乾运抬眼盯着李承宏,一字一顿道:
“兵权就出自于鱼朝恩!”
此言一出,李承宏被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杜乾运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鱼朝恩这尊杀神身上。他使劲的摇着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鱼朝恩心黑手辣是出了名的,经他之手被杀的大臣和宗室还少了?”
说实话,李承宏是真怕鱼朝恩,甚至比畏惧玛祥仲巴杰还要惧怕此人。玛祥仲巴杰虽然深不可测,但一切都有迹可循,至少是有理可讲。而反观鱼朝恩,这就是个喜怒无常,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浑人,惹上这种人弄不好就要惹出一身甩不掉的祸事,甚至于灭顶之灾也不是不能。
眼见着李承宏如此软弱怕事,杜乾运的眼中有一丝轻蔑闪过,但马上又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的说道:
“正因为鱼朝恩杀尽了重臣宗室,陛下杀此人才会得人心,才会得到朝野的支持啊!眼下玛祥仲巴杰被神武军搅扰的无暇内顾,如果陛下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再想动手只怕为时已晚,又悔之晚矣!”
说罢,杜乾运就再不说话,只静静的坐着,等着李承宏天人交战出个结果。
……
就在李承宏天人交战的同时,玛祥仲巴杰也被从睡梦中叫醒。不过,他可不像那位大唐天子一般的失态,事实上早在一日之前他就已经得报,至少有两股以上的唐.军由潼关西进,深入关中。
在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的第一时间,玛祥仲巴杰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他只没料到*的动作如此之迅速,这么快就杀到了长安城下,而他安排的那些堵截兵马显然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没有趁势拿下潼关,一直是玛祥仲巴杰的一块心病,但大军将士进入长安以后,只顾着搜掠府库和当地财货,军心士气已经由最高处向下走了,再者潼关驻扎的据说又是神武军的精锐,以他的小心谨慎自然也就先将攻打潼关的问题搁置。
现在,这个被搁置的问题竟自己找上了门,玛祥仲巴杰决定,要狠狠的打上一仗,不论输赢,至少要让神武军感到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才能有充足的时间从容布置。
正思量间,东代大将尚悉结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了殿内。
“李承宏那里有了消息,听说他任命了一个叫李光弼的人接掌京兆府,接下来就看鱼朝恩的反应了!”
“李光弼?”
玛祥仲巴杰只觉得此人的名字颇为耳熟,但一时之间有想不起来在何时听过或是见过。
“看来李承宏也不是那么不堪,至少能顺着大相划好的道走下去,只希望鱼朝恩能乖乖的见好就收,本分一点,也省得让咱们再多操心!”
尚悉结对李承宏的评价向来不高,今日见到李承宏敢于借着玛祥仲巴杰的威势向手握实权的鱼朝恩发起挑战,也不由得对其另眼相看了,毕竟李承宏现在是个没有任何实权,仅仅拥有天子名分的光杆。
玛祥仲巴杰的心思已经不在长安城内部,扶植李承宏钳制鱼朝恩也是他的既定策略。在短时间以最小的代价控制长安城,并让它如常运转,只有一个方法,俺就是以唐人治唐人。
现在看来,这个方针已经初见成效。如果李承宏能够起来与鱼朝恩相互制衡,便很难在短时间出现一家独大,尾大不掉的情况。
关键时刻,他只需要从旁拉拉偏架,敲打敲打尾巴翘的高的,就能从容的居中平衡。
“如果李承宏过于软弱,你可以适当的从旁帮衬一下,但要注意不能将自己卷进去,毕竟你我的目的不是除掉鱼朝恩……”
尚悉结一直认为玛祥仲巴杰搞这种所谓的平衡之术有些多此一举,以他的意见,干脆就把这些唐朝的旧臣和宗室都杀的干干净净,然后以吐蕃人治理管辖关中,或是干脆将财货人口通通掠走,然后一把火烧了长安,他们便满载返回高原。
不过,这些想法尚悉结都藏在了肚子里,毕竟玛祥仲巴杰一直以来的决策几乎罕有出错,他要学着唐人搞什么相互制衡的权谋之术,那就一定自有其道理。
与玛祥仲巴杰不同,尚悉结反而认为来自城外神武军的威胁是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第九百零八章:贼子终伏法
很快,尚悉结就笑不出来了,军报陆续传回,神武军的小股袭扰人马虽然不会对长安城造成致命的威胁,但却接连烧掉了吐蕃军于城外设置的若干处粮草仓库。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玛祥仲巴杰进入长安以后总结了孙孝哲曾经吃过的亏,尤其重视粮草问题,他甚至不敢将所有的粮草囤积在一处,而是化整为零,分别存放在京畿各处,就算有其中的一处被烧了,其他地方也依旧完好无损。
然而,袭扰的神武军小股人马能够如此准确的摸到存放粮草的仓场,一连烧掉数处,这就不得不让人头疼了。
“你看看,这就是被你深深鄙视的神武军,如果不能尽快将这些潜在的威胁清除出去,只怕还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面对玛祥仲巴杰的警告,尚悉结拍着胸脯保证。
“请大相放心,不就是数千神武军宵小吗?明日一早便亲领一军,将他们剿杀的干干净净。”
玛祥仲巴杰又警告他:
“不要小看了神武军,当初我在长安为使时,也见识过他们的军威,与寻常唐朝边军大不相同,神武军的首脑秦晋,行事也常常出人意表。”
辞出兴庆宫,尚悉结亲自赶往城外大营,亲点了五千马军,这是都是吐蕃最精锐的铁骑,沙场之上往往所向披靡,罕有敌手。他十分自信,只要明日一出手,就必然手到擒来。
天尚未大亮之时,五千吐蕃铁骑就按照探马所发现的行迹一路追踪,在抵达新丰附近时,果然就追上了规模至少上千的一支神武军。这支神武军居然在大摇大摆的冲击新丰县城。
来自县城内的反击很是孱弱,零星的箭矢几乎对神武军造不成什么像样的伤害,难怪对方如此嚣张。尚悉结得报之后大怒,下令全军全速前进,尽快将这股猖狂至极的神武军消灭在新丰县城下。
然则,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等尚悉结追至新丰城下,神武军已经逃之夭夭。
由永泰朝廷任命的新丰县令战战兢兢的站在在尚悉结的马前,他不清楚面前的蕃胡大将要如何惩处自己。出乎意料的是,尚悉结居然对他夸赞了几句。
“你做得很好,守住新丰县城,大功一件!”
新丰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尚悉结却陡然变脸,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马刀,斜斜的劈了下去,只听一声惨叫,原本还好端端的县令就已经被斜劈为两截。
“放走了神武军,一定是首鼠两端,有意阴结神武军,此等小人罪该万死!”
说罢,尚悉结提起血淋淋的马刀指着县令身后已经吓傻的县丞。
“你,暂掌县令职司!”
一段小小的插曲过后,尚悉结继续南追击,神武军离开新丰以后便绕道骊山。似乎有意往蓝田而去。蓝田是扼守长安南部的要冲,蓝田关直通山南东道,若有唐朝援军由此处进入关中,就算因为山路崎岖而难有多大的规模,对他们一样是不小的麻烦。
蓝田青泥驿,尚悉结遭到了伏击,箭雨从天而降,只眨眼的功夫他就损失了上百精锐铁骑。但是,他虽然处于愤怒之中,却明白一点,神武军只要肯停下来接战,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只可惜,尚悉结的打算再一次落空了,神武军仅仅进行了一轮伏击,便又急匆匆向南奔逃。他这回再不爱惜马力,下令狂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突然觉得大地一阵战栗。巨响此起彼伏,浓烟团团涌起,很快就遮蔽了视线。除此之外,战马的悲鸣,伤病的惨嚎,都把尚悉结的愤怒又推上了一级高峰。
然则,还有一点令尚悉结心底发毛,神武军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够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随行的不少军将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称这是神武军请动了鬼神之力。
鬼神之说一出,全军原本饱满的军心士气逐渐有些散乱。尚悉结又惊又怒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敌手居然一直难见首尾。眼看着天色渐黑,为了避免再一次被神武军暗中伏击,他当即决定进入蓝田关中,依托关城详细探查这股到处袭扰的神武军底细。
经过简单的清点,死伤的人数并不多,加上中箭的也不过两三百人,且多数是轻伤。比轻伤更令他头疼的是,鬼神之说的传开以后对军心所造成的恶劣影响,这是三两天内难以挽回的。
就在尚悉结与神武军周旋的这一天时间里,长安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李光弼单枪匹马闯京兆府,生生的从鱼朝恩手里将京兆府的实权夺了过去。
而鱼朝恩之所以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京兆府事权,可并非李光弼手中有李承宏的诏书,是因为长安城内真正的掌权者,玛祥仲巴杰。
李光弼拉了玛祥仲巴杰这杆大旗来做虎皮,鱼朝恩半信半疑,却也不敢轻易翻脸,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掌握着神策军,可以在唐朝大臣和宗室面前作威作福,但在那位一手遮天的吐蕃大相面前却屁都不是。
再者,李光弼的态度从容淡定,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此人又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妄为呢?
正是基于以上种种考虑,鱼朝恩决定息事宁人,如果以妥协向玛祥仲巴杰表明自己的驯服,这也未尝不是一次以退为进。不过,他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心甘情愿的向吐蕃大相低头,也绝不会将李承宏这个狐假虎威的皇帝放在眼里。
换言之,鱼朝恩必须试探一番,此事究竟与李承宏有多少干系,万一这要是李承宏背着玛祥仲巴杰故意为之的呢?
当晚,鱼朝恩出现在了李承宏位于十王宅的“宫室”。这可把李承宏吓坏了,就算他是傻子也明白,这是鱼朝恩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不见,朕不见,就说朕已经睡下了,让他明日再来!”
一直不离左右的杜乾运马上出言阻止。
“陛下不可,如果避而不见反会让他觉得陛下心虚!”
李承宏习惯性的两手一摊,连连叹息道:
“那怎么办?难道先生眼睁睁的就看着他来兴师问罪?让朕见他不是自取其辱吗?”
杜乾运道:
“陛下只须事事提及玛祥仲巴杰,鱼朝恩势必投鼠忌器!”
这个比喻很不恰当,把天子比作老鼠真真是大逆不道,但到了这个关口,李承宏早就慌得心神不属,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些言语上的失礼呢?
“如果那阉贼要用强,朕当何以自保?”
李承宏还是不放心,结结巴巴的问着。
“那也简单,殿外有小人的贴身随从,他们都是可以以一敌十的勇士,让他们侍立殿上,必能保得陛下无虞!”
李承宏大喜:
“请,快请两位勇士!”
很快,两位中等身量的汉子被宦官引着进入殿上,李承宏见状不免有些失望,这和他想象中的勇士还有很大的差距。身材魁梧高大这是必要条件,而眼前这两个人也太过普通,如果将他们放在人群里几乎毫无显眼之处。
李承宏指着他们将信将疑的看向杜乾运。
“就,就他们?”
杜乾运痛快的点头,表示他们就是可以保护其安全的勇士。李承宏马上又后悔了,说道:
“朕,朕还是不见那阉贼,让让她明日再来……”
“陛下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难道还想成就大业吗?算杜某有眼无珠,看错了……”
眼见着杜乾运作势要走,李承宏终于还是一狠心答应了下来。
“好,朕,朕便赌上一把,全听先生安排就是!”
果然,鱼朝恩怒气冲冲的进殿,当场就出言不逊,兴师问罪。
“鱼某为朝廷尽心尽力不计得失,难道就换来陛下的如此不公吗?如果陛下今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只怕鱼某心服,神策军数万将士也未必答应!”
如此咄咄逼人,如果没有杜乾运在一旁,李承宏怕是当场就得吓得服了软。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杜乾运,见他满不在意的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东西,于是乎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鱼卿何出此言啊?若非大相强令,朕,朕恨不得给鱼卿加官进爵呢!”
鱼朝恩神态狂妄,大笑三声便骂了一句:
“放屁!陛下如果当真为鱼某着想,又岂会有今日落井下石的举动?”
“这,这,还请鱼卿稍安勿躁,听朕慢慢,慢慢给你解释……”
鱼朝恩根本就没把李承宏这个所谓的天子放在眼里,怒道:
“还解释个甚来?陛下若收回诏书那就罢了,否则……”
说着,鱼朝恩作势上前,竟把李承宏吓得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哪成想脚下不问便仰面跌倒,狼狈至极。说时迟那时快,杜乾运陡得吼了一嗓子:
“鱼朝恩意图刺驾,左右武士,还不护驾杀贼!”
话音未落,那两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随从竟猛然暴起,扑向了鱼朝恩,一人抱腰,一人锁喉,只电光石火间,便听得鱼朝恩发出怪异的惨嚎,整个人一如破败的棉絮萎顿于地。
待李承宏起身,惊魂未定,见鱼朝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委顿在地,便下意识的去探他鼻息,继而又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
“怎么死了?怎么这就死了?可如何向大相交代……”
第九百零九章:郭子仪中计
不等李承宏再做反应,其中一名随从已经从腰间摸出了短刃,揪着鱼朝恩的头发,三两下就将一颗大好的头颅割下。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直到血液汩汩的涌出,溅得满地都是,李承宏这才捶胸顿足。
“哎呀,先生误我,先生误我啊!”
李承宏虽然也认为杜乾运此前的建议有理,打算拿鱼朝恩开刀,但可不是这种突然刺杀,他的打算是先为鱼朝恩罗织罪名,等到朝野皆曰其可杀之时,再顺理成章的将其正法。
可杜乾运却不按常理出牌,一出手就要了鱼朝恩的命。
杀掉鱼朝恩以后,杜乾运只冷眼看着李承宏哭天喊地。
好半晌,李承宏才踉跄着过去拉住了杜乾运的手臂。
“事到如今,先生,先生可要为朕拿个主意啊!”
杜乾运这才缓缓说道:
“陛下今日诛杀鱼朝恩,只要将这阉贼的首级示众,便可收朝野人心!”
“当,当真?”
杜乾运拍着胸脯的保证。
“小人杀鱼朝恩也是破家殒身的风险,陛下如果信得过小人,只要依计而行,陛下乾纲独断之日便不远矣!”
“哎呀!到了这等田地,还提什么乾纲独断?只要朕能渡过眼前的难关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李承宏看着鱼朝恩分家的尸首,又忐忑的问着杜乾运:
“先生只说说,该如何能平息大相的怒火呢?”
杜乾运却微微一笑。
“陛下焉知玛祥仲巴杰会翻脸呢?”
闻言,李承宏一脸的惊诧莫名,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难道大相还会不闻不问?”
“如果早杀这阉贼几日,玛祥仲巴杰一定会追究到底。可现在的时机刚刚好,他为了解决眼前的麻烦也一定会装作欣然接受的!”
“这可当真是奇哉怪也,先生莫要诓骗于朕!”
此时,殿内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两名随从勇士将鱼朝恩的尸首拖了出去,几名宦官战战兢兢的洒扫地板上的血迹。
杜乾运见李承宏说话都已经口不择言,便忍不住皱眉,都说有扶不起的阿斗,此人便是啊!然则,他与秦晋的谋划里,李承宏是绕不过去的关键人物,也只要硬托着他往前走。现在看来,初步计划是实现了,鱼朝恩一死李承宏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只有沿着已经为他设置好的路向前走。只是,这所谓的大唐天子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仍旧本能的要讨好玛祥仲巴杰。
念头及此,杜乾运双膝跪地,颤声道:
“陛下如此可冤杀了小人,小人自返回长安那日,便立誓要辅佐陛下成就一代霸业,恢复太宗时的盛世!”
说话间,杜乾运已经声泪俱下,这倒让李承宏很是感动,为自己刚刚的失言有些后悔,连忙将杜乾运扶了起来。
“先生莫要动气,是朕失言,先生有什么建言尽管说就是,朕无所不从!”
杜乾运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李承宏肯乖乖配合,为玛祥仲巴杰张好的口袋就已经准备了一半。
……
天色渐亮,尚悉结早就趁夜偷偷出了蓝田关,之所以如此,目标就是周旋于蓝田关附近的神武军游勇。
在尚悉结看来,神武军也不是铁打的,都是人心肉身,经过了一日夜连续不停的奔袭,想必他们已经疲惫至极。当在此时,趁着神武军人困马乏之际,突然袭击,或可将这股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的神武军予以重创。
吐蕃探马撒出了方圆五十里,与神武军的探马相互攻杀,双方死伤都不轻。这些探马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把他疼的心都在流血,但是如果不能忍住这一时之怒,又怎么能引得神武军入彀呢?
原来,尚悉结将自己的人马伪装成了一只运粮队,他知道神武军专门打劫烧毁运粮队所运的粮草,只要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就一定会抵受不住诱惑。
此时派出如此高密度的探马,为的就是干扰神武军探马的视线,只要从容布置完成,便可将撒出去的探马渐渐收回。
密林中,郭子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高强度的作战正消耗了他大量的经历。毕竟已经是奔五十去的年纪,身体比不了那些三四十岁的精壮,然则身为主将必须身先士卒,就算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忍着,否则又何以服众呢?
此次他遇到的吐蕃军就像跗骨之蛆,从长安一直追到了蓝田,而且看起来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事实上,神武军已经连续袭扰了三日夜,许多士卒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是在马背上,这种高强度的作战就算精壮也未必受得了。
然则,战争是残酷的,长安失陷给神武军带来的巨大的麻烦,河东与都畿道都受到了腹背受敌的威胁。在离开潼关之时,秦晋曾特地与之单独做了一番谈话。声言神武军实在是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一旦玛祥仲巴杰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下一步就必然会联结安贼叛军对神武军做前后两面夹击,到那时神武军腹背受敌,就算能在夹攻中得胜,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的惨胜,到了那时,平定天下,恢复秩序就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空谈了。
自从郭子仪认识秦晋以来,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哪怕在政争中处于相对的劣势,也不曾流露出过一星半点的担忧,可是现在他明显的忧虑让郭子仪深感压抑,对时局的走向也更是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想得多,郭子仪才如此卖力尽心的袭扰吐蕃外围,可惜在他看来,虽然一连几日积少成多也算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可对于吐蕃二十万大军,却比挠痒痒强不了多少,他的卖力好像也是没有多少意义。
但也正因为如此,郭子仪反而放下了不少包袱,自己的地位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将军,操再多的心也于事无补,与其毫无意义的担心还不如戒心尽力做好每一次的袭击。
“报!发现蕃贼的运粮队正往蓝田关而去,刚刚贼兵探马试图干扰我军探马的视线,总算没能让他们溜过去!”
郭子仪本能的见猎心喜,可又在瞬间迟疑了,自己刚刚被蕃贼撵着到了蓝田关,立刻就有蕃贼的运粮车队出现,这是不是也太过于巧合了?
“规模如何?大概多少粮草?”
那探马急道:
“至少也在五万石以上,一旦蓝田关的蕃贼得了补给,恐怕便更加的有恃无恐了!”
其实,真正的蕃贼大都集中在京畿之地,京畿长安、万年两县之外的所谓蕃贼都是唐朝投降了的新附之军,这些新附军的战斗力极为有限,就算得到了粮草的补给也很难翻出什么大浪,能够自保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更别提什么主动出击。
“都是些虾兵杂鱼,根本不值一提。这几日兄弟们已经被蕃贼追的满肚子闷气,不如痛痛快快的干上一场,大破蓝田关,也叫那些不开眼的蕃贼知道知道,咱们神武军不是好惹的!”
一名副将跃跃欲试的向郭子仪请战,郭子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点头是赞同大干一场,摇头却是不想在蓝田关下与真正的蕃贼硬碰硬。毕竟他曾在陇右为将数载,与吐蕃人打过的仗也不少,虽然不及契丹人生猛,可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临出潼关深入敌后之时,秦晋就曾语重心长的交代过,此次袭扰不争朝夕,只看长久。说白了就是袭扰的结果不重要的,重要的袭扰一直存在,并保存住绝大多数的将士。
郭子仪潜意识里认为,这是秦晋的疲敌之计,等到袭扰将蕃贼折磨的不胜其扰,再大军突进给予致命一击。
所以,面对五万石以上的运粮车队,郭子仪也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想来蕃贼追击了一日夜,也是人困马乏,此时怕是都在蓝田关内睡得正香。只要他们动作够快,就一定能在蕃贼出城之前烧毁运粮队然后从容撤离。
这一票大的干完之后,郭子仪打算将人马拉倒商洛山中修整三日,然后再潜回京畿之地继续袭扰。几个念头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当即令所有人出密林,沿着大路直奔那蜿蜒而来的运粮车队。
天色尚有些朦胧,影影绰绰能瞧见运粮车队蜿蜒了竟达数里之长,郭子仪稍稍顿了一下马缰绳,这支车队的规模的确不小,平日里他们能遇到的尽是些数千石的车队,最多能有上万便很不错了。
为了节约所剩不多的箭矢,郭子仪下令全军分成三股齐头并进,直冲进运粮车队中,将整支蜿蜒的队伍斩成四节,然后便开始驾轻就熟的杀人放火。
在此前的袭扰中,只要是运粮队中的人,不论老少蕃汉,一律格杀,不留活口,能够侥幸逃走的就算他命大,余者尸身也都随着粮队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不好,都是假的!”
很快,神武军就发现了运粮车队中的猫腻,掀开覆盖在大车上席子以后,里面码放的竟都是些杂乱的麦草……
第九百一十章:戏耍尚悉结
运粮车上所装载的根本就不是粮食,而是一捆捆的麦草,神武军将士一连翻检了十几辆大车居然都是麦草。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郭子仪马上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也是他过于求成,才忽略了吐蕃军的诡计。事实上,这股吐蕃军比以往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难缠,他就应该清楚来者不善,可终究还是不小心湿了鞋。
事已至此,郭子仪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令将车队和麦草一股脑的全烧掉,就算粮食是假,大车、牲口与麦草总是真的,把这些东西都烧掉,对吐蕃人而言也是一种损失。
很快,大火升腾而起,郭子仪心中实在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此时此刻既然中计,那么吐蕃人一定就埋伏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就成了他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吐蕃的伏兵迟迟没有出现,直到神武军开始重新集结,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袭击,现场除了愈烧愈烈的大火以外,便再没有可以威胁到神武军的东西了。当然,也没有吐蕃伏兵的踪影。
见状如此,郭子仪心下狐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吐蕃军原本运送的就是麦草?然则,麦草这种东西如此大规模的运送也太过于违背常理,根本就是得不偿失啊。
不论如何,郭子仪仍旧小心翼翼,命全军近两千人分三个梯队渐次撤退,就算遭遇到伏击,也不至于全军覆没。由此,他是做好了应对全军覆没的打算,有着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一直是其领兵的风格。
郭子仪不知道的是,就在与之相隔不过数里的一处山丘之上,有一双眼睛正遥遥望着远处升腾起的火光,这双眼睛的主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
“大将军,唐人在撤退,要不要冲上去,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此人正是东代大将尚悉结,他与一般人的想法迥然不同,若换了旁人早就冲上去与其做一番厮杀,但他却认为这种硬碰硬未必是最好的方法。况且,猫戏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大把的好戏还在后头呢,他可不想游戏才起了个头就匆匆结束。
“派出探马,盯紧了他们,往北去便小心盯着,若往南,就让这些不自量力的唐人全都死在蓝田关下!”
尚悉结的声音冷若冰霜,让他身边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此时已入深秋,寒露渐生,所有的衣甲都被露水打湿。这种情况却是吐蕃人从前很少遇到的,他们是在高原上驰骋惯了的人,在深且密的灌木丛中与露水作斗争还是生平头一次。露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甲,贴身的衣物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
但是,尚悉结治军十分严厉,如果有人敢擅离职守,那必然会丢了性命,是以即使他们在难受也得忍着,静静的等待着天亮。
神武军并没有选择向南,而是沿着灞水一路往灞桥方向而去。
这让尚悉结大为惊讶,他原本以为这股神武军就算不向南逃出蓝田关,也肯定会返回潼关,哪成想对方竟选择了一条出人意料的路,奔向灞上。
看来,他的猫戏鼠之计并没有吓破了老鼠的胆子,这些唐人依旧贼心不死。尚悉结心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如此棋逢对手当真是一大快事,他甚至有种要见见对方主将的冲动,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敢在吐蕃大军的夹缝里闪转腾挪而不知道害怕。
这诚然也是对吐蕃大军的一种藐视,然则尚悉结却不是常人,这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兴趣。
吐蕃军沿着灞水向东南驻扎了至少有两万人,这些神武军一头扎进去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尚悉结当即传令,不许阻截那股神武军,就权当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让他们继续深入,一直进逼到长安城下才好呢。
到时候陷入层层重围之中,看他们如何脱身,恐怕就算插翅也是飞不出去的。
与此同时,尚悉结只专注于做一件事,那就是派出了大量的散兵,猎杀那股神武军的探马,但有发现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将其杀光殆尽。
这种方法是要断绝神武军的耳目,让他们成了事实上的瞎子聋子,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像一只老鼠在事先被圈好的笼子里左支右拙。
整整一日功夫,郭子仪小心翼翼的沿着灞水附近的密林前进,他把七成以上的精力都用在如何隐匿行踪上,是以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还有另一件事让他忧心忡忡,那就是派出去的探马损失惨重,能够安然返回的只有不到三成。
郭子仪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帅,派出去的探马十损其七,一定是吐蕃人有意为之,咱们的一举一动到现在也定然没能逃脱他们的监视,与其冒险继续计划,不如退回……”
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退回潼关,修整过后,如何行动再作计较。可郭子仪却断然拒绝了这种提议。
“大夫令郭某与田承嗣南北呼应,如果咱们不管不顾的撤回去,岂非害了他们?”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郭子仪在内心中是存了一种难言之隐。田承嗣无论在资历和身份地位上都没法和自己相比,如果自己的表现不及对方,甚至仅仅与其相当都是难以接受的。
事实上,郭子仪只有将这次袭扰进行的完美漂亮,才能稳固住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否则就有可能被渐渐边缘化。到了现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内斗频仍,皇室又不争气,致使大权渐渐旁落。尤其是这次长安失陷以后,神武军已经隐隐成为恢复大唐的唯一一支中坚力量,而自己在此前选择了站在至德天子李亨的一侧,导致了神武军内部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
若非秦晋不计前嫌,恐怕自己连这次露脸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为了能够继续走下去,郭子仪绝不能退缩,要么歼灭那股如跗骨之蛆的吐蕃追兵,要么灰溜溜的的撤回潼关,从此被边缘化。
后者是郭子仪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是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迎难而上。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灞水两岸驻扎的吐蕃军至少也有两三万上下,难道他们的探马耳目都是瞎子聋子吗?让咱们如此长驱直入?”
“大帅的意思是?”
“他们这是在诱敌深入!”
众将闻言都是一惊,既然大帅都知道吐蕃军有可能在诱敌深入,如何还往彀中钻呢?
“索性变将计就计,他们既然不拦着咱们,就总有后悔的时候!”
郭子仪一改往日稳健的用兵风格,转而大举冒进,绕过了灞桥转而往杜曲方向进兵。过了杜曲再往北就已经属于长安万年县地界,长安城也已经近在咫尺!
当尚悉结得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那股神武军居然不自量力的奔向长安,实在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如此胆大无脑,也是高估了他们,收网吧!”
赶往万年县,其目标明显就是长安,如此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哪里还能有活路呢?
尚悉结在第一时间下令,霸上的驻军呈扇面扑往杜曲,同时又命长安南部的驻军加强戒备,一旦发现任何神武军的踪迹务必将其咬住而后全歼。
在尚悉结看来,这股神武军直扑长安的举动已经成了自蹈死地的愚蠢行为,他们就像进了慌不择路进入了一条死路洞穴的老鼠,再无生机可言。他并非是个因为争强好胜而无脑的人,在追击神武军失败的当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根本是自己在以短击长。
这股深入关中的神武军优势就在于人马少便于机动,长途转移。如果自己也以少量兵马从后急追,就算咬住作战也未必能全歼。而吐蕃的优势在于兵马众多,只要几道军令传出去,便会轻而易举的将其合围全歼。
是以,尚悉结的应对策略是典型的杀鸡用牛刀,不再靠诡计,也不再穷追不舍,只要在合适的机会下,将这股神武军赶到合适的位置,数万大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守株待兔,将其彻底消灭之。
郭子仪当然也不傻,一早就看出了吐蕃人的意图,之所以不顾部下劝阻还要一意孤行,为得就是将计就计。
当日入夜,神武军迅速绕过万年县南部的香积寺,转而往西南面的牛首山子午关方向奔去。越过了牛首山就是山南西道吐蕃人在那里势力薄弱,如果他们追来,又因为地势险要而优势尽失。
郭子仪虚晃一枪,成功的骗过了张网以待的吐蕃军,等到天亮,尚悉结反应过来以后,为时已晚,两千神武军已经进入牛首山。
事已至此,尚悉结终于感到了深深的愤怒,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对方耍的团团转,还自以为得计的在私下里洋洋自得。一想到这些,他就恼火的坐立不安。
“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九百一十一章:成事在老天
郭子仪的目标并非长安城,而是翻越牛首山绕过骆谷关奔往岐州太白山。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吐蕃人虽然占据了关中,但他们的根基在高原,所以与之相通的陇右便显得极为重要。他的目的便是取道岐州、陇州,在陇右与关内道的必经之地极尽所能的搞破坏。
如此一来,比然会使得据守关中的吐蕃人如坐针毡,比袭扰长安附近的作用要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神武军能在山中穿行,如果吐蕃人也追进山中,那就正中了郭子仪的下怀,他大可以利用沿途复杂的地形进行伏击,最终将会使得追兵受创惨重。
尚悉结最终也没能亲自追入牛首山,在复杂多变的山势面前,他选择了止步,但出于本能的不甘心,还是派出了数千步卒甲士进入山中追剿。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突然发觉自己竟被这股无足轻重的神武军搅得怒火大起,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区区一两千人就算在可恨,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头呢?恐怕连区区一个县城都打不下来,又何况有二十万大军驻守的长安呢?他们若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最终所能换来的也只有灭顶之灾。
但怒火终究是要发泄出去的,返程的路上一连处置了几个“不作为”的县令,将他们的首级传往附近各县,以做惊醒。如此一来,关中各县的风气不由得为之一紧,原本众官吏们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绝大多数地方官吏的打算都很实际,不管哪个做天子,都需要官员管理地方,所以他们只要夹着尾巴做人,就能挺过这次动乱。等到玛祥仲巴杰通过李承宏之口安抚了各地官吏以后,这些人的胆子也有些大了。郭子仪能从容的由各县地界上通过,与地方官吏们对吐蕃人的痛恨不无关系,相对的自然就同情有讨逆之名的神武军。
然则,尚悉结的弑杀让地方官吏们认识到了,吐蕃人并不是非他们不行,一个个又开始噤若寒蝉。
除了尚悉结所部,另一支与神武军遭遇的人马一战大捷,击伤唐.军主将,斩首千余,虽然没能尽歼,但总算是除了一口恶气。玛祥仲巴杰得报以后,心下也不由得大喜,就实而言他对神武军是心存忌惮的,因为早在天宝年间便已经见识过神武军的特立独行,他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一支强过唐朝边军太多的人马。
所以,在接触之初,玛祥仲巴杰心里还是打着鼓的,而今牛刀小试,一举击败了小股袭扰的神武军,他才渐渐放心,至少神武军不是传闻中那么战无不胜。既然如此,他接下来也就可以筹划强攻潼关等事宜。
不过,尚悉结带回来的消息让他觉得有一些美中不足,将一直千把人规模的神武军撵到西边去,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安。
“秦陇之地乃通往高原的锁钥之处,绝不能掉以轻心,只派数千人追击是不够的。”
尚悉结倒吸了一口冷气,初时他只以为那股神武军是狼狈的逃亡了山南西道,以避开吐蕃大军的锋芒。此刻经由大相提醒,他突然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原来这股神武军并非狼狈逃穿,而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进入秦陇之地的打算。念及此处,尚悉结深深有种被戏弄后屈辱和愤怒。他是个动辄歼敌灭国的大将,现在却被神武军中的无名宵小给戏耍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玛祥仲巴杰缓缓走到尚悉结身侧,将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唐人有句话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你今日并未一败,所憾者不过是放掉了千余神武军。他们跋山涉水,翻越牛首山、太白山,就算到了秦陇也是师老兵疲,你只须令当地留守的兵马守株待兔,岂非就能一劳永逸了?”
“大相所言极是,神武军翻山越岭,自然跑不过末将的传令使者!”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
“不错,此事要尽快落实,不能多作耽搁,有时候差了一刻就可能差了一个胜负……”
尚悉结对这位吐蕃大相向来是心悦诚服,此时此刻则更是心折,答应一声之后便急急离去。
看着尚悉结渐渐远去的背影,玛祥仲巴杰总觉得心头那一丝阴云仍旧缠绕不散,而这意思阴云显然并非尚悉结的插曲所致,而根子究竟在何处呢?他又一时间说不清楚。难道是鱼朝恩和李承宏这几日齐刷刷的偃旗息鼓了吗?按照预想中的,他们此时应该斗得你死我活才对啊!
“报,报……”
一名随从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鱼朝恩被杀,那阉人的首级已经高悬在东市示众了!”
“你,你再说一遍?谁被杀了?”
“就是那个手握神策军的阉人,鱼朝恩!”
登时,玛祥仲巴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子晃了几晃好悬没有跌倒。一旁的随从赶忙过来搀扶,他却一把甩脱了,在殿内急速的走了两圈。
虽然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大相毫不掩饰的愤怒之下已经生出了杀意。但随着转了两个圈子以后,玛祥仲巴杰的面色竟又渐渐平和了,又转了两圈,他才缓声叫来了负责拟写钧命的书吏,让他行文一封询问李承宏斩杀鱼朝恩的相关细节。
这封行文很快就被放在了李承宏的案头,他一直在担心玛祥仲巴杰的反应,现在只换来了一封询问的行文,而且措辞还十分的温和,便禁不住对杜乾运此前的凿凿断言而心服。
“先生快看看,这是大相的行文,朕,朕应当如何回复呢?”
杜乾运心中早就有了底,便从容答道:
“陛下如何对朝野交代,便如何对玛祥仲巴杰交代!”
李承宏还是有几分迟疑。
“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玛祥仲巴杰既然能忍一时之气,必然就是已经做好利弊权衡的。陛下不论给出何种答复,只要不是过于离谱,他都会捏着鼻子认下的。”
李承宏依言而行,果然很快就得到了玛祥仲巴杰的赞赏,称其为长安百姓除掉了一害。
至此,李承宏依旧觉得如在梦中,想不到咄咄逼人手握长安生杀大权的吐蕃大相居然也向自己妥协了。
“先生真乃朕之孔明也!”
他对杜乾运的赞赏也好不加以掩饰。而杜乾运却道:
“陛下之所以能赢了这一句,全赖局势所致,如果不是神武军在潼关和冯翊郡给吐蕃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此时此刻陛下只怕已经大难临头了!”
闻言,李承宏又不免心虚了。
“啊?倘若局势一了,大相没了后顾之忧,朕,朕又何以自处呢?”
他就差说出来自己会被玛祥仲巴杰清算,但总算碍于颜面没有说出口。
杜乾运苦笑道:
“倘若局势一了,陛下仍旧还是吐蕃人掌中之物,这天子不做也罢!”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李承宏原本还只是心有不安,现在却是吓得六神无主了,一想到将来有可能会遭到玛祥仲巴杰的报复,心里便好像开了锅一样的翻腾,各种念头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先生一定还有妙计两侧,朕知道,朕知道的……”
杜乾运停顿了片刻,一字一顿的道:
“陛下是时候去见一见吐蕃赞普了!”
“去见他?”
“亲身去见不行,会遭致玛祥仲巴杰的猜忌,小人愿代陛下前往!”
只要杜乾运还有说法,李承宏心里就稍稍安定,他直起身子冲着杜乾运就是一揖。
“诸事都拜托先生了!”
那日,李承宏的赞普外甥赤松德赞曾偷偷塞在他手中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舅舅帮我”。
李承宏回到十王宅后就吓得赶紧将那张纸条烧了,他自己都难保自身呢,又凭什么去帮那个同样是傀儡的外甥呢?现在杜乾运突然提及此事,赤松德赞偷偷传递纸条的事便也涌现于眼前,将此事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杜乾运兴奋的一拍大腿。
“既如此,倒省却了小人的功夫。陛下,别看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早晚必非池中之物!”
言下之意,赤松德赞很有可能成为吐蕃大权独揽的赞普。
“当真?”
李承宏心下大喜,如果有个做赞普的外甥以为奥援,就算自己在长安待不下去了,大不了到吐蕃去投奔……
不过,他的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杜乾运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恐怕也非我大唐之福,陛下若执掌天下,早晚必与之有一战!”
“难道朕甥舅还会反目?”
李承宏的第一反应是对甥舅反目觉得难以接受,继而又欣喜的继续追问:
“先生以为朕能执掌天下?”
比起甥舅反目这种小事,执掌天下自然是李承宏最关心的问题。
然则,杜乾运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沉默有倾才缓缓说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陛下究竟是否天命所属,只能交有老天定夺!”
身为天子,李承宏的情绪一瞬数变,由忐忑转而兴奋不过眨眼的功夫,杜乾运不免暗暗摇头。
第九百一十二章:赞普的野心
“对对对,先生说的对,一切都要由老天定夺,朕一切都依先生之言,只求先生能为朕指一条明路!”
李承宏见杜乾运沉思不语,便又一拍脑袋,说道:
“刚才先生不是说要去见赤松德赞吗?朕,朕可以代为引见。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知先生肯否屈尊劳动……”
“不,此事陛下绝不能参与进去,甚至要装作不知情,如此就算小人事败也不会牵连到陛下……”
杜乾运的话把李承宏吓了一跳,不就是见一见赤松德赞这个毫无实权的小赞普么,至于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但是,他见杜乾运说的郑重其事,也不免有几分相信了,便识趣的不再说话。
杜乾运出了十王宅,便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辚辚去了。
吐蕃小赞普赤松德赞毕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心中纵有再多的压抑,也总是压不住少年心性,兴致一好便领着一干随从登上勤政楼远眺兴庆宫外的景色行人。
自打住进了兴庆宫以后,玛祥仲巴杰对赤松德赞还算礼敬客气,除了不得踏出兴庆宫以外,在宫内活动大多是不受限制的。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萧条了大半,与勤政楼遥遥对望的东市也聊无生气,街道上行人寥落,但此情此景落在赤松德赞的眼睛里却无处不充满了好奇。在吐蕃时,最大的王城也没有多少居民和房屋,而脚下的长安竟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般,入眼处都是飞檐斗拱,高低起伏。
“巴桑希你说,究竟做这唐朝的皇帝好,还是做咱吐蕃的赞普好?”
巴桑希是赞普卫队的主将,虽然由于大相玛祥仲巴杰的限制,手底下没有几个人,但他对小赞普的忠心却也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自然是做唐朝的皇帝好,从前可都是天可汗呢!”
小赞普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
“什么天可汗,还不是像高原上的土鼠一样,钻了地洞,躲起来?”
话虽如此,但巴桑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现在确实像土鼠了,可从前咱吐蕃的赞普也得向天可汗称臣纳贡呢!”
“先生教的唐人书籍中有这样一句话,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天可汗现如今与土鼠无异,若是大相能带领吐蕃大军拿下潼关,再进军洛阳……”
少年心性一起,赤松德赞也忘了自己只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傀儡,居然还为玛祥仲巴杰叫了几声好。
也许是勤政楼上的一干人惊动了街下的行人,人们都纷纷驻足仰头观看。在一年前,那里还是太上皇凭栏远眺的地方,现如今却站着个披头散发奇装异服的少年。
“胡儿沐猴而冠,何其可笑!”
不知是哪个大呼了一声,立时引得街上驻足行人哄堂大笑。不少胆子大的甚至指指点点的嘲笑着勤政楼上的胡服少年。
赤松德赞是懂得汉话的,在听到长安百姓嘲笑自己是沐猴而冠时,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已经涨的通红,他真想当众大呼自己不是猴子,而是占领了长安的赞普。
然则,心念及此,赤松德赞却犹豫了,颓唐了。因为他根本就是玛祥仲巴杰手中可以任意操控的傀儡,从这点而言与一只猴子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眼泪夺眶而出,只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全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带着一干随从急匆匆下了勤政楼返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回到书房中,赤松德赞又忽然发现,书房中站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宦官。玛祥仲巴杰携小赞普进入兴庆宫以后,里面的宦官绝大部分都留用了,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挥手示意那宦官出去。
岂料,一连示意了三次,那宦官都无动于衷,赤松德赞少年人的暴躁脾气也就上来了。
“混蛋找死吗?还不滚下去!”
那宦官抬起了头,赤松德赞忽然发现,此人是有胡须的,虽然稀稀拉拉但总归是有。而据他的了解,唐人的宦官因为割掉了下边那话,是生不出胡须的。
“你是谁?”
赤松德赞聪慧过人,马上就意识到此人身份有异。
“在下杜乾运,替赞普的舅舅带来了答复!”
“舅舅,你是舅舅派来的人?”
赤松德赞的目光中流露着惊喜,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的那张纸条被无视了,现在看来是自己过于心急。
“舅舅怎么说?他愿不愿意帮我?”
杜乾运惊讶于吐蕃赞普的汉话之好。虽然语调生硬,当已经完全不影响交流了。
“陛下愿助赞普除掉权相,独掌朝纲!”
这一句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却字字清晰,落到小赞普的耳朵里刺激得他心痒难耐,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火焰。不过,他却并没有将心中的兴奋说出来,而是提出了一点疑问。
“舅舅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助我呢?”
杜乾运微微一笑,只回问了一句:
“如果大相猝死,赞普可有能力控制局面?”
“这个……”
说实话,赤松德赞被这番话吓得不轻,就算他恨玛祥仲巴杰入骨,都从未想过将其杀死,可面前的唐人却语气轻松至极,仿佛随时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的杀掉吐蕃大相。
但他也只是稍一迟疑,就答道:
“大相若不在了,我自然可以用赞普的名义约束大军,这一点请足下回禀舅舅,让他不要有任何担心。”
“那就好,不过,陛下还有个条件,请赞普答应。”
“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我也是答应的。”
杜乾运拉长了音调笑道:
“赞普莫要急着答应,如何不先听了在下的话再做表态呢?”
他的眼睛里射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目光,赤松德赞是个生性敏感的人,这种眼神令他很不自在。
“舅舅又岂会害我?足下请说就是!”
“赞普好胸襟气魄,那在下就说了。一旦事成,只希望赞普约束大军,于七日之内撤离长安,返回吐蕃!”
说话间,杜乾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赤松德赞,只见这位少年脸上的肉忽的僵住了,又迅即松弛下来,报之以微笑。
“还当是什么要求,我早就厌烦了长安的憋闷,恨不得早一日返回吐蕃呢。也请足下转告舅舅,只要大事一成,我绝无意留在这里!”
赤松德赞顿了顿,又忽的问了一句:
“不知舅舅要如何行事呢?”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对唐朝人如何策划杀死玛祥仲巴杰十分好奇。
“是谋刺吗?”
杜乾运面无表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自讨了个没趣,赤松德赞尴尬一笑,刚要说句闲话缓解一下,杜乾运却起身告辞了。
直到书房内只剩下了赤松德赞一人,良久他才命人去请来了副相益喜旺波。益喜旺波是他的老师,虽然名为副相但在玛祥仲巴杰的排挤下手中也没有半分实权。只有一点,此人与巴桑希一样,对小赞普忠心耿耿。
“赞普怎么能一口答应下来呢?”
益喜旺波听了赤松德赞的复述以后,低声的责备道。但小赞普却露出了一丝狡黠又透着些许顽皮的笑容。
“哪个说答应了,便一定要履行?唐人的兵书中不也说了么,这叫‘兵不厌诈!’”
听了小赞普赤松德赞这番近似于无赖的解释,益喜旺波又转忧为喜,知道这学生不是那迂腐的人,有感于老赞普后继有人,眼眶不免有几分湿润。
不过骤然间,益喜旺波又压低了声音,急促的警告着脸上颇有得色的赤松德赞:
“此事赞普须得彻底撇清干系,万一事败,总要叫玛祥仲巴杰挑不出问题来!”
“先生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早就想好了,一切都是唐人出面,咱们从中连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伸过去,自然也就没有干系了!”
京兆府大狱,刚刚履任的京兆尹李光弼带着一干随从进了敞开的狱门。狱吏小心翼翼的紧随左右,生怕有一星半点的疏忽而丢掉了这份差事。
“崔相公关押在何处?”
“崔相公?”
狱吏愣住了,马上又答道:
“是,是在狱中,不,不过……”
“勿做啰嗦,只带某去见相公!”
狱吏有苦难言,鱼朝恩把持京兆府的时候对崔涣百般折磨,他们这些狱吏自然也没少了助纣为虐。谁又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会变得这么快。
“还愣着作甚?”
李光弼的脸上自始至终就没有半点笑容,现在又一瞪眼,差点就把那狱吏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半,赶紧引着他去关押崔涣的牢房。
越往里走,越是恶臭扑面,李光弼忍不住掩住口鼻,他从前也来过京兆府大狱,那时可是没有这般的恶劣。
狱吏停在一处囚室外面,三两下打开了牢房门,里面的骚臭气差点没把李光弼熏得晕过去,只见麦草堆上窝着一名老者,满头灰白的乱发又脏又乱的都打了绺,身上衣衫血迹斑斑,更无一处是完好的。
“崔相公,大尹来看你了!”
狱吏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
第九百一十三章:宰相的决心
“狗屁大尹,崔某为官数十载还没见过阉人位列朝班……毫无礼义廉耻的畜生而已,要杀要剐尽管动手,若要崔某折腰,那是休想!”
被崔涣臭骂了一通,狱吏脸色尴尬,扭头看了李光弼一眼,又小心翼翼解释道:
“阉人鱼朝恩已经被圣人诛杀了,现在的大尹是……”
话才说了一半便又被崔涣打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圣人?那个甘为胡人鹰犬的李承宏?”
事实上,崔涣已经不止一次公开辱骂李承宏,甚至于李承宏亲自来探望时,也毫不留情面的破口大骂。他本不是这种又臭又硬的性格,但眼睁睁的看着长安陷落,天子不知所踪,宗室朝臣惨遭屠戮,又怎么能安之泰然呢?
崔涣只可惜,自己在吐蕃入侵之前就已经被构陷下狱,否则也不可能让蕃胡如此轻易的就入主了长安。
见那狱吏几乎再没有开口的机会,李光弼拉住了他,让他不必再解释。
“末将李光弼拜见崔相公!”
“李光弼?”
崔涣的身子明显滞了一下,继而回过头来,待看清楚当真是李光弼时,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也?”
李光弼躬身一揖坦然答道:
“长安浩劫,末将也是尽人事而已!”
“难道你就不顾及身后声名了?”
崔涣的脸上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他早就与李光弼打过交道,也十分看好这个后起之辈,虽然此人仕途屡屡受挫,但天降大任之前不正应该多加磨练吗?
骤然,不等李光弼回答,崔涣便纵声大笑,只是这笑声中却透着无限的凄凉。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想不到,想不到啊……”
他的一连几个想不到,当然是感慨李光弼任了伪职。
“相公?”
李光弼迟疑着唤了一声,终是没能当众说出来他的心里话,反而显得吞吞吐吐,更让崔涣不齿。
“不必多言了,尔等后辈自有想法。崔某便做一做殉节之人又如何?”
见崔涣态度如此坚决,李光弼屏退了狱吏,让他们远远的候着,这才剖白了自己的心迹。
“相公殉节一说,末将不敢苟同,死纵然容易,可最难的却是活着啊!”
“活着?最难?这是老夫生平听过的最好笑的话!”
崔涣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翻眼反问。
“蕃**乱长安,阉人助纣为孽,朝臣宗室惨遭残杀,如果末将能够在此时站出来,从中协调蕃人,以待时机图举大事,就算身背骂名又如何呢?”
他的这一番话终使崔涣动容。
“你要清楚,一旦走了这条路,就有可能回不了头,一辈子背负骂名,难以翻身,难道你就不后悔吗?”
“末将身许社稷,身后之名又算得上什么呢?”
瞬息之间,崔涣的老眼湿润了,只见他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冲着李光弼深深一揖倒地。
“请受老夫一拜……”
“相公万万不可,末将可受不起啊!”
“不,你受得起!”
至此,崔涣的面色淡然了不少,在李光弼的搀扶下缓缓坐了回去。
“老夫知道你的打算,但恐怕要失望了!”
“崔相公这是何意……”
原本李光弼以为接下来的话一切都好说了,但现在听崔涣如此说,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崔涣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如老夫此前所言,每个人选择的路不一样,你选择了留下来有所作为,老夫却要殉节,否则让人瞧见朝堂上尽是些惜身惜命之人,又何以激励天下人光复社稷呢?”
闻言,李光弼默然,他突然意识到,崔涣之所以一心求死,并非仅仅是为了身后名。实际上,两个人的根本目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选择的路各异而已。
“相公请再受末将一拜!”
这时,崔涣却坚辞不授了,一把将李光弼扶住。
“莫再拜了,老夫选择的是一条容易的,好走的路,而你……唉……”
他沉重的叹息了,似乎在为李光弼惋惜。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光弼选择的是一条近似于豪赌的不归路,倘若输了便一无所有,他要背负着骂名死去,而且这骂名甚至要在他死后仍旧难以消解,万年不变。
李光弼强做笑容,劝解着有些伤感的崔涣:
“相公不必为末将惋惜,正如相公所言,选择的路不同而已,只要活着,一切便还有希望。”
崔涣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跳跃着,忽而问道:
“你说鱼朝恩已经伏法?是广武王所为?”
“正是!”
“依你之见,广武王类比太子殿下如何?”
李光弼默然一阵,又答道:
“不如多矣!”
崔涣点了点头,又道:
“鱼朝恩已死,将来长安总要光复,光复者必然要揪出首恶来惩治,以儆效尤,届时你就很可能是最佳的人选,难道就不怕吗?”
对此,李光弼表现的倒很淡然。
“末将选择这条路时早就想过了这一切,不论祸福,皆愿一身承担!”
也许是被李光弼的话触动了内心,毫无征兆的,崔涣嚎啕痛哭,长久不止。
哭罢,崔涣用嘶哑的嗓子恳请李光弼:
“如果你要助老夫一臂之力,就让吐蕃人尽快处死老夫,如此或可为天下人对蕃贼的仇视再添一瓦!”
李光弼寻思了一阵,歉然道:
“广武王有意笼络朝臣,恐怕不会答应,否则也不会让末将来劝解相公了!”
这次会面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两个人不欢而散,谁都没能达成预期,失望自然也是在所难免。
临近掌灯时分,锁链之声叮叮当当,囚室的门又开了。崔涣身体难受,也不愿回头,甚至连发问都懒得。
“崔相公,秦大夫托小人给您带个话……”
“谁?”
崔涣猛的坐了起来,盯着来人发问,只是囚室内光线昏暗,一时间也瞧不真切眼前是何人,但听声音分辨,当不是大狱中的狱吏。
“小人杜乾运,曾与相公有过数面之缘!”
“原来是你!”
崔涣一脸恍然,他认得杜乾运,此人曾依附于杨国忠为官,杨国忠倒台以后便弃官从商,怎么看都是个不入流的小人。但秦晋似乎又对此人颇为器重,而且此人与神武军的关系也很深,只想不到能量如此之大,在吐蕃人的控制下还能自由出入京兆府大狱。
“你家大夫欲让老夫何为啊?”
他对秦晋的好感也仅仅限于同朝为臣,自打神武军克复洛阳以后,朝廷的局势反而越来越恶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神武军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渐渐形成,而从眼下的局面看,能够担负起克复长安重任的,也只有神武军,别无他选。倘若如此,手握克复两京的大功,天下间还有谁能限制此人呢?
太上皇垂垂老矣,天子身体残疾,太子甚至连张氏和李辅国都斗不过,还有谁能胜任呢?没有!
想到这些,崔涣甚至有些绝望,他又缓缓的坐了回去,疲惫的闭上眼睛。
杜乾运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囚室内昏暗的光线,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他可以通过崔涣的肢体动作来解读其内心。
“敢问相公,吐蕃之柱石乃是何人?”
“自然是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
玛祥仲巴杰为了邀买人心亦曾亲自到京兆府大狱中探望崔涣,希望他能够辅佐李承宏,被崔涣一口拒绝了。
“如果玛祥仲巴杰死了呢,相公以为情势又当如何?”
“这……”
崔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姓杜的商人来意远超自己预测,甚至于根本就弄不清楚对方,抑或是说秦晋的真实意图。
“此贼一死,吐蕃大军必然陷于内乱境地。”
这么说倒不是完全出于瞎猜,玛祥仲巴杰携赞普出征的事尽人皆知,小赞普虽然年幼,但老赞普还有余荫在,不少吐蕃权贵实际上是对小赞普抱有同情之心的。玛祥仲巴杰在世时,由于此人的威信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可一旦他死了,那些支持玛祥仲巴杰的铁杆势力和支持赞普的势力便有八成会撕破脸皮,到时候内斗一起,不正是反攻克复长安的最好时机吗?
只要吐蕃内斗一起,别说二十万大军,就算百万大军又如何呢?内斗厮杀起来,一样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念及此处,崔涣的心底里忽然通明了。
“难道要刺杀玛祥仲巴杰?”
“正是!”
“老夫身陷囹圄又怎么能帮得上你们?虽然老夫也恨不能将那蕃贼碎尸万段……”
说话间,崔涣咬牙切齿,显然是动了真气的。
杜乾运怪笑了两声。
“相公说笑了,现如今这长安城中能随时可见玛祥仲巴杰的,也只有相公一人了!”
闻言,崔涣的脑中轰然一响,登时恍然大悟。杜乾运的话不假,鱼朝恩弑杀朝臣时,他原本也是在必死名单中的,是玛祥仲巴杰干预了,才保住他不死。这当然不是玛祥仲巴杰同情心泛滥,而是要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邀买人心。
“秦大夫的意思,是让老夫去见蕃贼?”
第九百一十四章:渭水向东流
兴庆宫,玛祥仲巴杰十分高兴,仅今天白日间就一连追歼神武军散兵千余人,挫败了他们烧掠运粮车队的计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虽然只是一次小胜,但也让他从中看到了神武军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强悍,也会有胜败之分。
进攻潼关的计划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拖下去军中生出了思乡情绪,再想东进将更是难上加难。为此,他特地召来了东代大将尚悉结与其一同商议。尚悉结此人虽然性格上有一定程度的冲动,但就行军打仗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尚悉结的建议很简单,他们的主要敌人就是神武军,那么只需先将关中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歼灭,再回师东渡过黄河,绕道河东对潼关的神武军前后夹击。
但在玛祥仲巴杰看来,这么做过于冒险,就算他们顺利的消灭了盘踞在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得以绕到河东,但河东的神武军若与潼关的神武军对他们做两面夹击呢?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尚悉结拍着胸脯道:
“兵贵在神速,只要速度足够快,在神武军未及反应之前,就已经将他们消灭干净了!”
他擅长速战速决,平日里最厌恶打对峙的持久战,因为一旦对峙起来消耗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有人命。吐蕃本就人口稀少,很难经受住大规模的伤亡。正如此次,出兵二十万已经占到了整个吐蕃精壮男子的五成以上。
“不可,咱们在河西与西域时,面对的对手至多也只有数万人,此时可是在唐朝腹地,他们一旦动员起来动辄都是十万计的,如果情敌冒进弄不好就会一脚踢在了石头上。与其行巧弄险,不如正面近攻,对冯翊郡只做佯攻!”
尚悉结仍旧坚持己见,但在冒险绕到河东上也做出了妥协。他觉得消灭冯翊郡盘踞的神武军应该放在进攻潼关之前,因为如果不把这些人消灭掉,他们就会如悬在吐蕃头顶的利斧,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
玛祥仲巴杰也认可了尚悉结的建议,便又改为佯攻潼关而猛攻冯翊郡。
正在商议的当口,忽有随从禀报:
“崔涣在京兆府大狱中顿足求见大相!”
闻言,玛祥仲巴杰更加欣喜,当真是好事一桩接这一桩。
……
田承嗣最近几日很是郁闷,先是失去了与郭子仪的联络,然后又一连数次吐蕃军死死咬住,要不是他逃得快只怕便有被生擒活捉的危险。
“禀中郎将,今日伤亡已经近千人,再不回去补给,兄弟们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副将的禀报更多的像是一种警告,他这次出来带了有三千人左右,才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折损过半,看来吐蕃人果然是不好惹的。但如果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将来又如何在军中抬头做人呢?
比起普通的神武军将领,田承嗣有更多的心理包袱,首先他是以安贼叛军降将的身份加入神武军的,向来受到军中同僚的轻视。因为有着秦晋的赏识,他才能一路有机会立功,被擢升为中郎将。这种晋升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大多数的神武军将领,更是惹得许多人盯着他,挑他的毛病。
也正是如此,田承嗣才不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抓到把柄。
如若此次无功而返,不单单自己会有麻烦,还会让秦晋陷入非议之中。
“不能就这么回去,总要干一票大的,脸上有光彩才不堕了咱弟兄的威风!”
副将对田承嗣的话也是赞同,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手下的人都打光了,还拿什么干一票大的呢?
突然,田承嗣拍了一下脑门,登时就有了主意。
“怎么一直就没想到,咱们可以去冯翊郡借兵啊。”
田承嗣想的没错,冯翊郡是神武军的崛起之地,民营搞的最是完备,随随便便只要拉出一支人马就可以当时上战场。而且前几年孙孝哲肆虐关中时,这些民营也是上过战场打过恶仗的,见过血的兵比起那些存粹的新兵蛋子可又是天壤之别。
副将却有些担心。
“中郎将敢保证那杜使君一定会借兵?”
田承嗣却有他的理由。
“可不行小看了杜使君,若对大局有利,岂会拒绝?”
去冯翊郡首先要北渡渭水,入秋以后渭水水位下降的厉害,田承嗣寻了一处浅滩,河水至多只没过腰间,千余人涉水而过。如此渡河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如果吐蕃人在此时追了上来趁势掩杀,等着他们的也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
但一直穷追猛打的吐蕃人偏偏此刻就放松了,并没有追上来,也许是即将日落的缘故,总而言之田承嗣有惊无险的将人马带到了渭水北岸。
一到渭水以北,风气与南边又为之一变。
高陵栎阳等地就好像不曾遭受过进犯一样,百姓们照常劳作,城门照常随着日出日落开合。以至于田承嗣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其实这也难怪,吐蕃军不过渭水,全部都驻扎在渭水以南。李承宏即皇帝位以后,一纸诏书就“招降”了各地方官,所以渭水以北没有兵祸,秩序如常。
田承嗣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宝藏一样,觉得这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他们大可以趁着当地官吏毫无警惕之心的机会,拿下这几座县城,也算给那李承宏小儿一个下马威,将来就算无功返回潼关,也总有些战绩夸口。
对此,副将颇有些犹豫。
“秦大夫只说袭扰吐蕃粮道,可没说任意攻克县城啊!”
“死脑筋,攻克县城不也是为了袭扰粮道吗?”
田承嗣是个说干就干的脾气,高陵一过过去了,眼前就是栎阳,自然不可能再回头,于是栎阳就成了第一个倒霉的地方。
栎阳是做方圆不过五里的县城,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九百年前可是当过秦国的都城,只是经过了数不清的战火以后,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气象。
高不过丈许的城门在一通鼓声之后开始缓缓闭合,正在此时一骑飞至。
“莫关城门,天子使者到,请县令即刻到五里短亭外迎候!”
天子使者到来的消息很快就引得这座规模一般的县城沸腾起来,百姓们还在其次,各官署的官吏们一个个被紧急召集起来齐聚县廷。栎阳虽然与长安近在咫尺,可多少年不曾被朝廷注意过,更是没有天使在此处歇脚。
县令章杰是寒门出身,积三十年之功才做了这京畿上县的县令。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傲视同僚的。放眼当年一同为官的同僚们,有人依旧在苦寒烟瘴之地干熬,也有人郁郁不得志丢官回乡,更有身着已经在战乱中化作了黄土,唯独他一直官运亨通,亦不曾受兵灾祸害。
眼看日落时,章杰本打算小酌几杯,但突然得到了天使驾临的消息,也顾不得早就筛好烫好的酒,立即将从七品下常服穿戴齐整,召集下属,准备一同去迎候天使。
当他领着全县官吏兴冲冲的赶到短亭时,然而等着他们的却是透着森森寒意血腥遍布的斩马刀。那些派出来打前站的县廷佐吏一个个也早都像小鸡仔一样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费吹灰之力,田承嗣就俘获了岳阳全县的官吏,县城自然而然也也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过,田承嗣的目的可不仅仅如此。进入县城以后,他将全县的官吏都押在了县廷之中,同时又给了他们两条路任选其一。其一是活路,签下一份讨逆檄文,拥护神武军勤王。另一条则是死路,顽抗到底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一开始县令章杰还试图讨价还价一番,但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佐吏却对田承嗣出言不逊,斩马刀轻轻挥下,一颗大好头颅伴随着异样的血雾便滚落在地。
一旦见了血,他那最后的一点侥幸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否则人都死了,还要那些身后名声作甚呢?
于是乎,全县官吏在县令的带头下纷纷在讨逆檄文上签署了自己的籍贯姓名,又按了手印。
田承嗣心满意足的看着按满了手印的檄文,这份檄文是仓促写成的,虽然文采一般,却也够用了。
“章县令,贵县有多少会写字的?都招来,给俺誊抄檄文,明日一早就发往长安……”
说罢,他禁不住纵声大笑,可自章杰以下的各级县廷官吏却愁眉不展,如丧考妣,他们知道这希望一旦发出去,就相当于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栎阳距离长安不过三十里的路程,大军朝发可夕至,他们又岂有生存之理呢?
但田承嗣却不管官吏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些首鼠两端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死了反而干净。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吐蕃军心,让他们意识到此时此刻正有一支神武军在他们的腹地搞风搞雨,如果不加以正视,势必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和后果。
第九百一十五章:浪荡且回旋
田承嗣特地派了好几拨人赶往长安传送讨逆檄文,谁知道一连等了两天都不见吐蕃大军有半点征剿的意思,虽然不知何故,他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口气将撒出去的探马都撤了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来盘踞在长安的那些吐蕃人是没把咱兄弟放在眼里,不如把动静再闹的大点,看他们如何反应!”
几位副将却觉得自家中郎将有些过于胆大,既然吐蕃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应该见好就收,可不能在这么刺激那些生性凶残的吐蕃人。当务之急乃是安全的撤退到冯翊郡,向杜使君借兵才是。
然则,田承嗣决定的事,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头,见几位部下都极力反对,当即就拍了县廷的公案。
“都要造反吗?此事俺说定下就定下,哪个再有异议马上滚蛋!”
如此一掌定音,部下们也都不在反对,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中郎将杀敌,但如何杀还得中郎将示下。
田承嗣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顺手抄起公案上一副地图,点指着栎阳北面的几座县城。
“看到没,俺打算把这十几座县城一股脑都弄下来,让他们一齐发布讨逆檄文。”
众将士闻言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异想天开,吐蕃人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容得下他们在关中腹地搅风搅雨呢?也不知道长安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栎阳这面动静的闹的震天响,那里还没有半点反应呢?
“都回去,好好休整,明日一早便开拔!”
到了日落时分,长安来人了,却是个普普通通的书吏,除此之外就再无旁人。他送来的仅仅是京兆府恶一封行文。因为照例栎阳在京兆府辖境之内,由京兆府行文来问,也实属正常。
当田承嗣得报时,也是大吃一惊,原来长安是接到了他传过去的檄文,只是不甚相信这是真的,还特地派人来查勘。
按照几位副将的意思,把那书吏杀掉干净了事,但田承嗣却忽然起了主意。
“不如咱们将计就计,陪他演一出好戏如何?”
县令章杰被强令接待了京兆府派来的书吏,与之对话时还佯作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同时又指天发誓自己绝不知晓有什么讨逆檄文一事,甚至于言之凿凿,此乃有心怀叵测之人恶意构陷。
好酒好肉的招待,临走还有金银相送,那书吏盆满钵满的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官道,章杰等一干地方官吏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些人都在暗暗祈祷神武军的瘟神们赶快离开,然后他们也就将错就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可惜,田承嗣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们呢?
就在章杰走后,他立即召来章杰与之商议:
“俺今日午时便要动身离开,还请明府替俺写一封书信,代为引见。”
看着田承嗣颇为玩味的笑容,章杰一时间也摸不清楚这杀神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好老老实实的问道:
“不知中郎将需要在下向何人引荐?”
“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看看吧,都在名单上呢!”
一份名单被甩在了章杰的面前,田承嗣依旧是那副倨傲的模样,而县令章杰却像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赶忙双手将那份名单捧了起来,才看几眼就忍不住大惊失色。
“这,这……”
章杰虽然能力平庸,但也不意味着他是个蠢人,名单上所罗列的均是周边郡县的县令,至于田承嗣的目的如何,自是昭然若揭的。
但是,他有说不的胆量吗?没有!若说出一个不字,恐怕田承嗣就有一刀劈了他的念头。经过两日的私下接触田承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而田承嗣似乎也丝毫不必会自己的出身,曾经在安禄山麾下为将的经历也从不隐瞒,相反还觉得那些与契丹人厮杀的岁月是不可取代的部分。
章杰暗自里寻思,这田承嗣虽然是个汉人,但十几年来一直在北地和那些杂胡混居在一起,又终年与胡虏厮杀,身上的野性就像野狼一样,使得他桀骜难驯,可能也只有秦晋那种乱世之英雄才有能力驾驭得住。
再想想自己,章杰暗暗咬牙,对待田承嗣这种人也只有尽一切能力满足对方的要求,否则人家可不在意手起刀落,这世上再多了一个冤魂。事实上,他本也不冤,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自己饱食俸禄,到头来又轻而易举的背叛了朝廷,甘为李承宏这个傀儡皇帝鹰犬,已经为世人所不齿了。
“怎么,不想为俺引荐”
“不不不,中郎将误会了下吏的意思,下吏只在想,能否有更好的办法取信于他们!”
谁知,章杰这番有意讨好的话却换来了田承嗣的冷眼。
“让你作甚就做甚,不该想的,也不要瞎想,守好你的本分,才是保身之道!”
只一瞬之间,章杰便觉得寒意自屁股底下涌上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面对喜怒无常的田承嗣,他深深的畏惧到了骨子里。
田承嗣派出了多股百人队,凭着章杰的荐书进入各县的城池,然后擒贼擒王,捉住县廷的主要官吏以后再如法炮制,进而控制整座县城。仅仅一日功夫就拿下了云阳、三原和泾阳三座县城。而田承嗣本人,则仍旧坐镇于栎阳,听着好消息频频传来,也是欣喜若狂。
为了安全起见,此前撤回来的探马又重新撒了出去他们的底线是距离吐蕃的追剿大军绝不能低于十里,否则就有被咬住进而全军覆没的危险。
不过,田承嗣的谨慎在实际情况之下好像有些多此一举了,吐蕃人似乎对渭水以北也不怎么在乎,,除了派出一名书吏到栎阳查勘详情,又被他们打发回去以外,就再没有动静了。
先不管长安的情况如何,只要吐蕃人的注意力不在渭水以北,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放手施为。仅仅拿下了三原等三座县城是远远不够的,为了给造成足够的轰动,他还必须有足够的筹码。
于是,田承嗣又把目标放在了泾阳、云阳以西的醴泉和奉天,因为这两处地方是通往甘凉等地的必经之处。而让田承嗣觉得意外的是,奉天县的县令居然在得知派去的人是神武军以后,十分积极的就要竖起反对李承宏的大旗。
这让田承嗣猛然意识到,由于李承宏得位是依靠吐蕃人,而且又是吐蕃人的傀儡,只此一点就不会得到多少人的支持,现在之所以没有人站出来反对,那是因为吐蕃人现在势大,许多人为了自保不得不阳奉阴违,将来只要时机成熟,必然会有大批的官吏会站在神武军一边。奉天县令毫不犹豫的反正就是最直接的例子。
意识到这些以后,田承嗣当即就写了一份详细的军报送往潼关,除了汇报关中腹地的情况以外,还将他大胆的想法也写了进去,希望能取得秦晋的支持。
如果此事功成,神武军势必将兵不血刃的就控制了渭水以北的半数郡县,这对吐蕃人而言绝对是个极为要命的打击。快马使者在次日清晨返回了栎阳,同时也带来了秦晋的授权,让他放手施为,神武军主力将会在潼关正面死死的牵制住吐蕃人。
这时,田承嗣才惊觉,原来吐蕃人之所以无暇对渭水以北多做顾及,是正在倾尽全力打算一举攻克潼关。虽然秦晋在回书中没有直接将此事明说,但他毕竟是久历战阵的老将,仅从只言片语中就做出了如此判断。
田承嗣兴奋的搓着手,他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也有机会左右关内长安局势的一天。
又是一天的功夫,整个京兆府渭水以北的十几个县大都被田承嗣所控制,而到了现在他的部属也基本上化整为零分派到各县去控制局面。换言之,此时此刻的情况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吐蕃人突然来攻栎阳,他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选择灰溜溜的逃走。然则,在这世上就是不缺豪赌之人,田承嗣就是个胆子极大的赌徒,要么赢得盆满钵满,要么输的倾家荡产。
很快,探马的消息被送回栎阳,长安附近的吐蕃大军果然在集结,不少人马已经陆续开始向潼关方向运动,这也印证了田承嗣此前的判断,吐蕃人应该是觉得在长安站稳了脚跟,便想进一步控制潼关,以彻底将整个关中变成他们自家的院子,予取予夺。
事实上田承嗣料想的大致不差,此时玛祥仲巴杰正紧锣密鼓的筹划着如何才能一举攻克潼关,他大致认同了尚悉结的建议,那就是先佯作大举进攻潼关,然后出其不意直取冯翊郡,先将神武军钉在关中的钉子拔除,然后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战。
为了一战功成,尚悉结将亲率大军偷袭冯翊郡,在他们看来,冯翊郡是无险可守的,而郡治同州城又在几年前烧毁于安贼叛军之手,就算勉强修复,也难以和昔日相比,防御性自然大打折扣。
第九百一十六章:明暗难分辨
吐蕃大军的行动十分迅速,仅仅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进入冯翊郡地界,郡太守杜甫早就如临大敌,此时蕃贼来攻也在意料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的冯翊郡军民已经不是三年前孙孝哲来犯时那般没有半点抵抗能力和心理准备。早在长安失陷之初,郡守府就已经将所有冯翊地界内在籍与不在籍的百姓统统编入民营,只有编入了民营才能最好的发挥其作用。
郡守府司马薛景仙于最近一年由于表现突出,得到了太守杜甫的重用,今次专门负责各民营与郡守府的协调,虽然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差事,但却是杜甫极为看重的,如果在上下各方之间的协调出现了问题,那就很可能造成重大军机的延误。而军机的延误往往就意味着人命的损失,这是杜甫所不能承受的。
薛景仙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又曾经以大批的金银贿赂虢国夫人才得以到冯翊郡为官。但杜甫自打任冯翊郡太守以后,在用人风格上也有了不少秦晋的风格,那便是用人唯才不唯德,只要所用之人在任内出色的完成了交办的差事,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便是值得重用的。
相反,那些在地方上有着很大的名声,却没有什么实用之才的官吏,杜甫也没有像秦晋那样一竿子打死,同样也委以清要的位置,只是不让他们参与或是甚少参与实政而已。
如此一来,既能使地方政务有效推进,又笼络住了地方豪强,不至于让这些人与郡守府离心离德。
薛景仙在杜甫面前一贯卑躬屈膝,杜甫很看不惯,也委婉的提醒了几次,但他每每入见时依旧反而更加的谦卑,甚至连头都不敢轻易抬一下。久而久之,杜甫也就听之任之,反正这些虚礼也不影响政务,他愿意如此便如此罢了。
“今日秦大夫有钧命送来,让咱们做好随时北撤的打算,吐蕃人来势甚猛,恐怕要暂且避其锋芒了,各地民营的情形都如何了?”
“依照使君的吩咐,北洛水以南直到渭水北岸都已经坚壁清野,如果吐蕃贼兵大举来犯,就让他们半粒米也得不到!”
说话时,薛景仙看似无意的稍稍抬了一下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的不以为然。今时今日的杜甫早就不是三年前那个孜孜求官而又处处碰壁的杜甫,当下就察觉到了薛景仙的心理波动。
“如何?有不同的看法吗?”
薛景仙的态度依旧很是谦卑。
“下吏愚见,不值得一提!”
“说说无妨。”
杜甫的语气很是温和,鼓励着面前能干的下属。
踌躇了一阵,薛景仙还是一咬牙说道:
“冯翊经过孙孝哲叛贼的祸乱后凋敝不堪,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刚刚有了起色,同州城的城墙也是去岁修葺的,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岂不可惜?”
杜甫轻轻的笑了,以手抚着案头,饶有兴致的看向薛景仙。
“本郡建设耗用的都是民脂民膏,知道爱惜本意不错,但却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薛景仙对杜甫的说法大为不解,又暗自纳闷,爱惜民脂民膏不一直是使君日日所强调的吗?怎么又成了本末倒置?
“下吏愚钝,请使君解惑!”
“江山社稷自当以民为本,财物损失三两年便可复来,若人口有失,无二三十年之功又岂能得以恢复呢?”
这种说法在官场上其实并不占主流,虽然人人都知道民为贵的道理,但做一任地方官,大都只重视土地财赋,而能产出财赋的主体,亦既是百姓,反倒不甚注意了。说白了,就是绝大多数人只注重眼前的实利,只要能为升官进爵增加筹码便都是有用的,那些费力又不讨好的事自然很少有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薛景仙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杜甫只须浅浅的一说,他就立即明白了,于此同时又暗暗感叹。像杜使君这种实用之官如果放在天宝年间恐怕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也只有秦大夫这种不世出的大人物才会如此重用吧。他自己心下也有个谱,不论那一朝做官,靠山是绝对少不得的,否则即便怀才也百分百是不遇的下场。
正如杜使君的靠山是手握半数天下的秦大夫,以薛景仙看来,秦晋如今正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大有当年魏武王的气象,如果不趁其未起之时抓住机会,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也就晚了。
但是,薛景仙毕竟是个小人物,也没有机会接触秦晋,因而死死得抱住杜甫的大腿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最初之时,他以为这个杜使君不过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书呆子,好糊弄的紧,但经过接触之后才发现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因为杜甫是个想做些实事的人,可不是通过简单的党附或是奉承收买就能搞定的。
所以,这些年他也狠狠的下了一方功夫,在协调民营与郡守府之间做的出类拔萃,大有无人可以取代的势头。就连他自己都禁不住感慨,此前做官只想着捞钱,赶紧还了那些捉钱令史的印子钱,幸亏后来孙贼进犯关中,捉钱令史们也都死无葬身之地,一场大灾祸反而使他解脱了。
如果在三年前,薛景仙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今日。暗自感慨了一阵,他不敢多做失神,毕竟在杜使君面前,可能造次。
“使君教训的是,下吏叮当铭记于心!”
原本还有些谈笑自如的杜甫忽而面浮阴云,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孙贼败落后,秦大夫曾叮嘱杜某好好经营冯翊,今日又亲口下令放弃,一定是形势又有了变化,否则以潼关与冯翊神武军之力,就算难于收复长安,挡住吐蕃人的兵马东进还是应该绰绰有余的吧?”
其实,这也正是薛景仙的疑惑之处,现在的神武军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就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神兵,而今兵强马壮比之三年前强了又岂止一星半点?如何还要一如三年前般放弃冯翊呢?
“使君的意思,难道河北有变?”
杜甫没有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
秦晋一日之前就同时接到了卢杞和杨行本发来的急报,他们都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侦知史思明与吐蕃人正在秘密接触。这是一个危险讯号,别看叛军被赶出了都畿道,但河北半天下不是白叫的,范阳又囤积有大量的粮草和兵器甲仗,再者史思明并未损失人马,只要他想,就随时可能取安庆绪而代之,篡夺所谓的大燕皇位,登基称帝。
正是因为如此,秦晋才不愿意在眼下轻举妄动,如果一旦与吐蕃人鏖战胶着,万一史思明当真在背后捅了刀子,便抽身乏术了。
秦晋和裴敬商议此事时,裴敬的建议和他的想法大致不差,不如用苟延残喘的安庆绪先牵制住史思明,至少只要不灭了安庆绪,史思明就不会优选选择与吐蕃人夹击神武军。
“大夫何妨再放开些手脚,让安庆绪再壮大些。”
“哦?”
秦晋饶有兴致的看着裴敬,此人素来以稳重著称,对其所提的建议自是颇感兴趣。
“大夫此前只是顿兵不前,故意给安庆绪得意喘息的机会,如果在长安陷落之前,这么做会有收效。但现在,神武军的重心已经向西转移,在克复长安之前,恐怕都无法再顾及河北,是以末将以为,安庆绪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一番话倒提醒了秦晋,他竟差点忘了安庆绪这颗颇为重要的棋子。
思忖了一阵,秦晋双掌交击。
“好,就让卢杞以私人名义暗中与之联络,安庆绪必定以为这是有机可乘,不会生疑。”
到此,话锋一转,秦晋又看向裴敬。
“还记得田承嗣吗?你的那个手下败将,如今正在关中酝酿一桩大惊喜呢!”
裴敬一愣,他自然记得田承嗣其人,当初正是此人为潼关守将,几经波折才投了神武军,现在正领兵于关中进行袭扰。
“他只带了不到三千人,充其量也就能打打偷袭,又能有什么大惊喜?”
秦晋神秘一笑。
“田承嗣的行动到现在还是绝密,并未在军中公开,田承嗣在渭水以北仅用一千余人就掌控了十几座县城,明日一早就会联合发布讨逆檄文。”
“此事当真?”
裴敬一脸的莫名和难以置信,甚至怀疑是那个降将诓骗了秦晋,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秦晋言之凿凿,又几乎不曾有过失手,既然他说这件事已经策划了有段时间,那就一定不是空谈。
“真想看看玛祥仲巴杰被惊掉下巴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想想都觉得解气!需要末将如何配合田承嗣,大夫尽管吩咐!”
秦晋将此事告知裴敬,也正是需要他派兵做出策应,因为京兆府十数县一旦联合发布讨逆檄文,就必然会遭到长安逆贼的疯狂报复,动静闹大了,也不能就此过河拆桥,至少要为这些起事的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九百一十七章:身份终暴露
长安兴庆宫,益喜旺波和巴桑希拘谨的站在勤政殿内,玛祥仲巴杰面色阴沉,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但尚悉结从冯翊郡送回的捷报却让这两个人怎么也兴奋不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为尚悉结打的越顺利,便越证明他们此前的反对是不明智的。
只一瞬间的功夫,玛祥仲巴杰居然嘿嘿笑了起来。
“两位请落座,除了要与你们分享尚悉结送来的捷报,还有另一桩大事要商量。”
益喜旺波深知玛祥仲巴杰的手段,笑里藏刀的事当年也没少干,现在这么不阴不阳的说话不知还要打什么主意呢。但他毕竟经历得多了,对许多事也都看得淡了。这一点倒与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巴桑希大为不同。
“大相有何吩咐直接说就是,我与巴桑希一定竭尽心力的完成!”
玛祥仲巴杰习惯性的用手揉了揉眉头,干笑道:
“此番确实有一桩事需要劳动两位,不知可抽得开身?”
这一句“可抽得开身”让益喜旺波陡生警觉,心里暗暗叫着不好,难道他们和赞普的那些密谋已经被玛祥仲巴杰知道了?这是要将他们由赞普的身边支开吗?但是,不论益喜旺波有多么的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我一直闲来无事,巴不得大相能委些差事,不知大相有什么差事让我去做呢?”
玛祥仲巴杰再次发出了一阵干笑。
“很好,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用多废话,一点就通。”
如此回答,更让益喜旺波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赞普与李承宏的密谋似乎已经走漏了一些风声,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这些被强制赋闲的人去办差事。
“尚悉结攻冯翊,直指河东,我打算用副相领兵,应对来自潼关的唐兵!”
“啊?”
勤政楼内的气氛陡然又起了变化,益喜旺波原以为玛祥仲巴杰会派给他极难及危险的差事以刁难,现在看来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还让自己掌握兵权。
“我已经十年不曾领兵,就怕误了大相的谋划啊。”
玛祥仲巴杰却一摆手,又干笑了两声。
“副相过于谦虚了,吐蕃谁不知道当年副相的壮举呢?仅凭两千人就灭河中十一国,就连唐朝的节度使都害怕得退避三舍呢!”
他精通汉文化,说话间又不知觉的说了句来自于春秋战国的成语。
当然,玛祥仲巴杰也绝不是有意奉承益喜旺波,此人当年的确有诸多足以自傲的战绩,只是在老赞普重用了奸佞以后,一直不得已施展而已。
现在益喜旺波听到玛祥仲巴杰让他领兵,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相的意思是……”
“副相没有听错,就是领兵堵住潼关内西进的唐兵,可能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益喜旺波的声音都因为激动显得有些颤抖,坐在他身侧的巴桑希似乎也有些焦躁的坐立不安,看来也是希望玛祥仲巴杰也派他一并到潼关阵前去。
不等巴桑希发问,玛祥仲巴杰就主动看向了他。
“巴桑希,对你也有任用,领兵三千去追剿溜到秦凤一带的唐兵游勇,可做得到?”
身为吐蕃勇士,哪个不想领兵作战?巴桑希登时就忘了刚刚还徘徊在心头的焦虑,马上大声的保证着:
“请大相放心,巴桑希一定把唐将的首级取来,献与大相尊前!”
对于这两个人的表现玛祥仲巴杰十分满意,背着手在殿内绕了两圈,他如此安排诚然是急需有用的将才,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斩断为小赞普赤松德赞的左膀右臂,没了这两个人出谋划策,小赞普就会像一只失去了庇佑的小狗崽,只会徒劳的瞎叫唤。
待益喜旺波与巴桑希离开以后,玛祥仲巴杰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又缓缓返回坐下,重新翻看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自打进入长安以后,必须经他手处置的公务就多了四五倍,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诸事繁杂,吐蕃亲信中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处置这些事务。所以,他只能凡事都亲力亲为。在长安有着多年使者的经历,使其精通汉文,许多文书毋须经过翻译就可以直接处置。
“大相,崔涣从狱中呈上陈情书,欲求见大相。”
说话的原本是兴庆宫中的一名宦官,因为乖巧又善于察言观色,深得玛祥仲巴杰的欢心,便将其留在了身边。
玛祥仲巴杰头也不抬,只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直起身子,看着那宦官问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大相的话,崔涣在狱中呈上了陈情书,欲求见大相!”
“还有这等事,尽快安排他来见我吧!”
这是玛祥仲巴杰求之不得的,为了有效的控制长安,以汉人治汉人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而若要汉人乖乖听话,就必须要在将汉人中威望甚高的人降服,这个崔涣就是最佳人选。
此前,玛祥仲巴杰曾数次亲自到狱中去探望崔涣,希望他能出来收拾局面,但这个崔涣显然是有些风骨的,几次都将其骂了个狗血临头。
“慢着……”
玛祥仲巴杰突然叫住了那宦官。
“可知道崔涣有如此转换,究竟何故?”
宦官抬手挠了挠后脑。
“奴婢也不甚知道内情,听说,听说崔涣的家人子弟按照规矩前日被充入苦力营了,想必,想必他是在乎家人吧。”
玛祥仲巴杰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崔涣的家人的确已经被充入了苦力营。进入苦力营虽然名义上不是什么非人的刁难,但实际上却满不是那么回事,高强度的劳作和极少的饭食,使得被充入苦力营的人九成以上有进无出。
看来就连风骨如崔涣这等人也免不了舐犊之情啊。
想到这里,玛祥仲巴杰反而不想急着见崔涣了。
“传见的事先拖一拖吧,晾他几日再说!”
“是,奴婢告退!”
玛祥仲巴杰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熬一熬崔涣的傲骨,既然他已经流露了服软的意思,所幸就恩威并施,让此人彻底的臣服。
不多时,又有吐蕃随从神神秘秘的进入了殿内,将一筒铜管交给了他,然后又一声不响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这是玛祥仲巴杰派遣在长安的密探所送来的消息,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搜集长安朝野市井之间的各种传闻信息,以便于他随时能够掌控城内的风向动态。不过,今日的消息显然有更大的发现,只见他的手已经有点隐隐发抖。
良久,玛祥仲巴杰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了案头。
“神秘人出入赞普兴庆宫,是否与赞普做了接触,这个神秘人的来历具体如何,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进展?”
随从战战兢兢的答道:
“此人行踪过于诡秘,咱们的人又大都生疏……”
“不要尽说些借口,再给你一日功夫,查不出来这神秘人的底细,就引颈自裁吧!”
随从不再解释,而是俯身一礼表示遵从,然后又弓着身子缓缓的退了出去。
突然间,玛祥仲巴杰有点坐立不安,居然有神秘人自由出入兴庆宫,而他却对此人的身份底细一无所知,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有人趁机谋刺自己,或是有什么恶毒的企图,岂非……
想到这里,玛祥仲巴杰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将自己和小赞普所在宫苑中的所有汉人宦官全部撤换,以吐蕃带来的奴隶取而代之,虽然这些奴隶都只是些干粗活的,但胜在忠诚可靠,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收买。
至于兴庆宫内其他的宦官,玛祥仲巴杰一时还没想好处置的办法,毕竟现在是关键时刻,动静闹的太大了恐怕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到了晚间,玛祥仲巴杰派出去的密探居然有了进展,他们在赞普身边的一名宦官身上寻到了突破口,那宦官并不是个硬骨头,几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据说是一个本地姓杜的豪强以百金的贿金将其收买,而宫中曾接受过打点的上上下下竟有十数人之多。
如此,玛祥仲巴杰终于放下心来,只要查到了族姓就好说,放眼京兆府姓杜的豪强大族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高呼,当即就有一群带甲的武士涌进了殿内,纷纷肃立。
“你们立即将满长安所有姓杜的豪强大族,统统带到兴庆宫来问话,但有一点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能扰民!”
玛祥仲巴杰就算在怒火中烧之时,也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为了能够长久的在长安站住脚,他必须得保持对长安百姓的宽容,只有如此才能将他们的仇视之心降到最低。
这也让玛祥仲巴杰有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但想起此前的几十年,又有哪一年不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呢?比起外敌来,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内部那些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狠狠的咬上一口的饿狼。
第九百一十八章:逃出长安城
所以,玛祥仲巴杰要把益喜旺波和巴桑希都赶出长安,就算让他们领兵,但下边的将领都是其一手提拔起来的,又怎么可能听外人的呢?说穿了,就是抛出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假象而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这两个人又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入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机会都没有,至少这么做距离兵权更近了一些。
玛祥仲巴杰手底下的探子终于露了脸,很快就查到了杜乾运的头上,而此人与神武军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随之浮出水面。进一步的调查下去,杜乾运曾频繁的游走于十王宅与兴庆宫之间,这就很让人玩味了。
“李承宏,赤松德赞……”
玛祥仲巴杰轻哼着念着两人的名字,嘴角很快又浮起了一丝冷笑。这时,他也明白了,怪不得李承宏敢擅自行事,在没有自己授意的情况下就杀了鱼朝恩,其中一定有这个叫杜乾运的人穿针引线。
“传令,吐蕃甲士换防十王宅,无命不得任何人擅自出入!”
在意识到李承宏背地里捣鬼以后,玛祥仲巴杰丝毫没有犹豫,当机立断,派人以换防为名,彻底封锁了十王宅,以彻底断绝李承宏与外界的通信。
吐蕃甲士的动作很快,十王宅外被大批的兵卒包围,原本的那些唐人卫士还想力争一下,谁知吐蕃人根本就不给他们机会,刀枪架起来,他们很快就认了怂,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任凭对方处置。
动静闹得大了,李承宏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又一时间寻不到被当做主心骨的杜乾运。
“杜先生呢?杜先生呢?快去给朕把杜先生请来……”
宦官们也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一通忙活之后又满脸哭丧的返回来。
“陛下,吐蕃人堵了门,说是没有大相手令,任何人不得,不得出入!”
登时,李承宏吓得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身边的宦官眼疾手快,赶紧将其扶住。
“朕,朕是大唐天子,谁敢限制朕的自由……”
也不知是吓得有些失常,还是惊慌之下口不择言,李承宏一反常态的居然开始咒骂玛祥仲巴杰。这下又把他身旁的宦官宫人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拦着他,不让他说出更加招惹祸事的浑话来。
一名宦官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面捂着李承宏的嘴,一面带着哭腔劝道:
“陛下,陛下快别说了,吐蕃人不讲理,万一,万一杀进来可如何是好呢?到时候奴婢们纵然一人有九条命,也救不得陛下了啊……”
这倒是实在话,李承宏好像也明白了过来,马上闭口不言,良久才狠狠一跺脚。
“先生误我,先生误我啊!”
他身旁的宦官倒也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
“杜先生曾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陛下都只当于己无干,吐蕃人不会为难陛下的!”
李承宏一愣,想了半晌也没记起来杜乾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没记错?”
“奴婢岂敢欺君呢?千真万确是杜先生说的!”
这时,李承宏好像又忘了刚刚责怪杜乾运的话,谢天谢地的拍着胸口。
“先生有交代就好,快,扶朕到书房去!”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像大河里卷起的小水花一样,甚至都没能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因为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冯翊与潼关的战事上。区区一个傀儡天子,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玛祥仲巴杰为了进一步的控制唐朝旧臣的动向,直接下令全城不分昼夜一律戒严,限制通行,各坊的坊门无令不得随意开启,如果遇见街上有游走闲逛之人,巡城的军卒有权当街击杀。
这一系列的措施尽数颁行之后,玛祥仲巴杰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这番雷霆处置必然打乱了那些奸细的计划,突如其来的全城戒严,甚至都没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念及此处,玛祥仲巴杰浑身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严密控制了十王宅里的李承宏和兴庆宫中的赤松德赞,又将副相益喜旺波和巴桑希支出了长安,可以说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已经彻底*了李承宏与赤松德赞甥舅之间的密谋。
“去大狱中把崔涣提来见我!”
他略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也许现在正是用得着这个唐朝宰相的时候,如果此人肯抛头露面,长安城内那些涌动的暗流至少就能平静三成。对玛祥仲巴杰而言,这座瑰丽堂皇的长安城既是到手的宝贝,可也是一个沉重的包袱,锄奸最好的办法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然则,倘若当真如此做了,势必将进一步的丧失人心。那么,他此前所做的那些谋划,立足于关中,东出于天下便都成为空谈泡影了。
这也是玛祥仲巴杰废掉唐朝天子的帝位之后,又另立了一个与吐蕃颇有渊源的皇帝之原因。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佝偻着身子的唐朝宰相就出现在了玛祥仲巴杰的面前。他特地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见崔涣的脸上还带着斑斑的污迹,身上袍服虽然干净,但却很不合身,显然是仓促间寻了旁人的穿上。
崔涣走路时一瘸一拐,他在大狱中没少遭罪,尤其鱼朝恩掌权时,更是日日拷打,几乎丢了性命。
此时,玛祥仲巴杰心中也是万分感慨,心思竟渐渐的飞到了十年前,那时的他还不是吐蕃手握重权的大相,作为一名外邦使者,每每见到大唐的官员都不免要谨小慎微的应对,尤其是那个叫李林甫的宰相。对方只要多看他一眼,他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得打上一个寒颤。
而今,时移世易,唐朝的宰相倒如此狼狈的在他面前乞怜,当真世事难料,令人不忍唏嘘啊。
“崔相公快请入座,让你受委屈了!”
崔涣恭敬的匍跪于地行礼,颤声道:
“崔某承蒙大相不弃,才能苟活至今,不胜惶恐,羞愧……”
眼见着崔涣如此恭顺,玛祥仲巴杰心下颇为欢喜,其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唐朝重臣,现在终于有宰相一级的人站出来投效,还怕没有效仿之人吗?是以,他也很是装作礼贤下士的模样,从座榻上起身来到崔涣面前,亲自扶住了崔涣的双臂,将其请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崔相公不要妄自菲薄,我平素最敬重的……”
突然,玛祥仲巴杰只觉得自己肋下一凉,继而便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原本紧抓着崔涣左臂的右手好像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他颇为疑惑的看向了崔涣,但却从崔涣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刻骨的仇恨与愤怒的火焰。
“你……”
瞬息之间,崔涣原本迟缓的动作竟变得迅捷起来,右臂长长的向后甩开,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刃带出了一道血线。
“崔某食唐朝俸禄,又岂会向你摇尾乞怜?今日便替太上皇替惨死在屠刀下的军民们报仇!”
说罢,崔涣的右臂蓄足了力气,又狠狠的捅了下去。玛祥仲巴杰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本身又孔武有力,之前在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暗算,现在见锋利的短刃又通过来,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躲避。但刚一用力,肋下的伤口就疼得他直咧嘴,一个踉跄脚下不稳便仰面跌了下去。如此,反而阴差阳错的躲开了崔涣用足了力气的第二刀。
玛祥仲巴杰跌倒,崔涣一刀刺空,又因为用力过度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前摔了出去。这一摔把本就身体虚弱的崔涣摔了个七荤八素,手中短刃也差点脱了手。
趁着这个机会,玛祥仲巴杰高呼:
“来人,快来人,抓刺客!”
声音尚未落地,殿门就被从外面撞开,全副甲装的吐蕃武士冲了进来。
只见玛祥仲巴杰半截衣袍都已经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武士们睚眦欲裂,哪里还敢怠慢,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
崔涣眼看就要功败垂成,又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将短刃高高擎起,扭身冲着玛祥仲巴杰的胸口狠狠的扎了下去。
……
一根小臂粗细的绳索吊着个大箩筐缓缓顺着城墙向下滑去,箩筐平稳落地,一个人影从箩筐里窜了出来,双脚挨着地面便一猫腰撒腿狂奔向南面的树林。此时夜色已深,他用千两黄金买通了一个把守城墙的校尉,又冒了极大的风险才逃出了长安城。此人正是秦晋麾下的密探头子杜乾运。
今日一早,杜乾运就已经觉察出了情况有异,在安排妥当一系列的密探之后,便着手逃出城去。正是因为有着异于常人的这种灵敏嗅觉,他才在一次次的险境之下化险为夷。进入树林以后,里面早就有人等着接应。
杜乾运二话不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战马,一溜烟的向南狂奔。他现在不敢向东返回潼关,吐蕃人的步骑人马陆陆续续开赴潼关和冯翊郡,现在往东去就等于自投罗网,相较之下往南去反而会避开沿途的吐蕃人,更安全。
第九百一十九章:四面皆楚歌
“什么?让崔相公去行刺蕃相,亏杜乾运能想得出来!”
裴敬吃惊的看着秦晋,他实在想不到,一直被自己轻视的那个墙头草居然能下如此大的一盘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晋也是颇有些感慨的笑了笑,这则消息是杜乾运一日前送来的,按照其策划的时间点,今日此时怕是应该就开始实施了,只不知成败如何。
一旦崔涣将行刺付诸实施,长安城势必要内外戒严,到时候消息传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崔相公为国鞠躬尽瘁,做此选择也不例外,只可惜了……”
秦晋话到此处便顿住了,他和崔涣虽然矛盾的时候多,和谐的时候少,但却十分钦佩崔涣的为人,今日情知其必死,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裴敬与秦晋此时此刻的想法也差不多。
“崔相公为国尽忠,今日一刺固然成就千古名声,恐怕也将为吐蕃人所不容,只希望他能一击成功,也不负了搭上一条性命。”
裴敬的情绪有些激动,长安陷落于吐蕃之手,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太上皇惨被烧死在凝阴殿,成为废人的天子也在长安陷落后不知所踪。短短数年间,唐朝便由一个空前盛世跌落到万丈深渊中,何时才能触底竟也成了遥遥无期的奢望。他是个生在盛世,长在盛世的勋贵子弟,心中自然有着秦晋所没有的骄傲情节。
现在,身为唐人所有的骄傲都被胡人踩在脚下,恣意践踏,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的。
“末将现在就恨不能插翅飞到长安去,拿玛祥仲巴杰老贼的首级祭拜惨死在贼子铁蹄下的无数生灵!”
秦晋还是头一次看到崔涣这般激动失色,于是来到他的身后,抬起右臂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吐蕃人气势正盛,神武军应当避其锋芒,等到他们的锐气在关中大地消耗殆尽时,便是咱们屠狗杀鸡的时候到了。”
作为神武军的领袖人物,秦晋所考虑的不单单是关中一战的得失,还得有更长远的谋划。以神武军现在的实力,和吐蕃人硬战也不是不能,但势必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俗话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得胜恐怕伤亡也不会小了。
然则,打败吐蕃人还只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彻底全歼盘踞在河北道的安贼叛军。如果神武军伤亡过甚,还能拿什么歼灭野心勃勃的史思明呢?就算一连过了吐蕃和史思明的两道坎,还有其他领兵的节度使虎视眈眈,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做渔人之利的打算呢?
要知道,唐朝的内斗有时可远比外战来的要更加凶猛,更加无情。
经过了多年的历练,秦晋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更深谙自保之道。
“好了,不管杜乾运策划的成功与否,神武军都必须立即做出反应,听说吐蕃的副相亲自领兵进逼潼关,以秦某之见这应该是佯攻,为尚悉结猛攻冯翊做策应。咱们索性就把佯攻打成实战,要让对方相信,神武军急于冲破堵在潼关西面的战线。”
裴敬有些纳闷。
“大夫刚刚还说了要保存实力,静观其变,怎么现在又要打硬仗?”
秦晋依旧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不一样,如果不打的吐蕃人疼到骨子里,他们只会无休止的在潼关外耀武扬威,尚悉结也很可能在杜甫安然转移冯翊百姓之前就横扫了冯翊郡。”
现在神武军和吐蕃军拼的除了实力以外,还有心理素质。
很显然,玛祥仲巴杰并不觉得吐蕃的二十万军足够两线作战,所以在西进中便分了进攻的主次,这些动作一丝不差的都落在秦晋的眼睛里,他的应对之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吐蕃人在不想打硬仗的地方打成硬仗。
一旦让吐蕃人的策划出现了问题,神武军自然也就有机可乘了。更何况,还有杜乾运策划的行刺事件。突然间,秦晋猛的从座榻上站了起来,提高了调门,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的说道:
“速派人沿着渭水向西传播谣言,就说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在今夜遇刺,不治丧命!”
裴敬先是一愣,继而又大笑道:
“大夫妙计,就算行刺失败了,也一定搅得吐蕃人心神不宁!”
在吐蕃的内部问题上,秦晋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玛祥仲巴杰和小赞普赤松德赞之间的矛盾。而此次吐蕃大军名义领兵西进的人就是支持赤松德赞的副相益喜旺波。
秦晋将自己的想法简单描述了一番,裴敬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大夫给那益喜旺波出的题好生刁钻,他又怎么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一切还都不好说,益喜旺波是支持小赞普赤松德赞的,玛祥仲巴杰又岂能真正将兵权交给他呢?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玛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传到吐蕃军中,此人便定会不遗余力的攫取兵权,然后回师长安,助赤松德赞彻底掌权。”
裴敬亦在拍了一下面前条案之后占了起来。
“他们急于回去,咱们偏偏就不能让他们轻易的走了。越焦越躁之下,便失去了战斗力,就算十万雄兵又如何?还不是土鸡瓦狗!”
秦晋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
“别忘了,还有田承嗣在京兆府闹的风生水起呢,看他们如何左支右拙吧……”
田承嗣的确在京兆府北部闹的风生水起,轰轰烈烈,仅仅的三天的功夫,应和起事的县便由最初的十几个陡然增加到了五十几个,除了京兆府的郡县以外,还有泾州、宁州、邠州等地的各县纷纷群起应和,而且局势的发展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又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然则,田承嗣是最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见叛军在长安的吐蕃人迟迟不来进剿,便进一步决定成立民营,将应和郡县的百姓都编入民营,一则可以随时撤离,二则还在必要之时可以组织起来打上一仗。
而最初在田承嗣的胁迫下,不情不愿起事的县令章杰此时却成了最活跃的人物之一,到处以首义的身份联络各县,除了协调已经加入举事群体的各县主官以外,更还连连敦促那些处于观望之中的个地方官吏们事实证明,章杰的带头和撺掇,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整个关内道南部,尤其是距离长安近的各郡县,原本大部分都效忠听命于李承宏伪朝廷的。
但经此轰轰烈烈的一闹,这些本就心存不甘的地方官吏们立即就找到了光明大道一般,仅仅又一日的功夫,原、宁、庆、延等州郡的太守都纷纷重申了田承嗣所炮制的讨逆檄文,要将李承宏这个叛逆绳之以国法,把心怀叵测的吐蕃人撵回吐蕃去。
眼看着自己无心插柳之举已经渐渐成事,但田承嗣反而越来越是不安,因为他最初是抱着玩一票就走的打算,可不管那些鼠首两端的地方官死活。但随着局势的发展,原本的十几个县,发展到现在的数十县,甚至连各州郡的郡守都加入进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
田承嗣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也十分清楚,别看现在京畿道与关内道各郡县闹的欢实,一旦吐蕃大军卷尘而来,这些仓促组织的民营就是乌合之众的存在,所以他十分担心吐蕃人会突然挥师进剿。然则,他的担心竟迟迟没有到来,这就大大的违背常理了。
动静闹的如此之大,就算吐蕃人再后知后觉也总得有点反应吧?很快,田承嗣的疑惑被一则沸沸扬扬的传言解释通了。
“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被刺丧命,领兵在进逼潼关的副相益喜旺波回师长安夺权……一直做傀儡的小赞普赤松德赞也不甘寂寞……”
章杰一口气将自己能打听到的传言都说了出来,他虽然觉得有些传言传得比较邪,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田承嗣大喜过望,连连拍着大腿,仰天大笑。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笑了一阵,田承嗣又赶紧命章杰传令下去,各地的民营已经组织成型的要进行一次实地演练,目的地便是嵯峨山与泾阳之间的平原。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田承嗣看重了当地的水系复杂,就算吐蕃人来攻,也一定会为河水所阻滞牵绊,而让民营有一些近距离接触吐蕃人的经历,也好为将来反攻长安做好必要的准备。
事实上能够组织起来的民营也大都是京畿道境内的若干郡县,大致能有两三万的精壮,其余则全是老弱妇孺。至于再往北的关内道,虽然不少郡县也宣布起事,田承嗣的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两三万精壮的人马不论战斗力如何,拉在一处也很有一番景象的。
除此之外,田承嗣更是要以这次行动对盘踞在长安的吐蕃人做一次试探,看看玛祥仲巴杰遇刺身死的消息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