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受辱悔莫及
杨行本原就没在达奚珣身上放什么心思,现在见秦晋话中似乎大有好好利用的意思,也不禁来了兴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难道大夫还另有谋划?”
秦晋点了点头,他一直提倡多方面全方位的围剿叛贼,可不仅仅是指军事上,更要从叛贼的内部下手。只有如此双管齐下,才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看着杨行本,有点责备的说道:
“早就告诉过你们,凡事不要只想着喊打喊杀,曲中求直难道就成吗?达奚珣作为使者过来,必然负有安庆绪交给他的使命,咱们只要加以威逼利诱,不愁此人再一次见风使舵!”
杨行本其实也猜到了秦晋的用意,他当人也认为从内部同时瓦解叛军的主意不错,可对达奚珣其人却持保留态度的。
“达奚珣是个什么东西?见风使舵的软骨头,大夫与这种人交涉,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道,又何异于与虎谋皮呢?”
秦晋对杨行本的说法不以为然。
“打雁的人总会有被啄了眼睛的时候,可你有何曾见过猎人就此不在行猎呢?”
杨行本苦笑。
“大夫这是在诡辩,达奚珣此人最善阳奉阴违,当初还未做叛臣时,名声就不好,与这种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难道达奚珣是何等样人,我不知道吗?”
秦晋也不知道为何,杨行本现在总会针对一些意见对他据理力争的苦劝。但好在,只要他坚持己见,杨行本也就不再继续坚持。
军帐内只有两名当值的军卒,达奚珣拘谨的坐在榻上,尽管还没见到秦晋,就已经紧张的无以复加,屁股就没有一刻全部挨在榻上。但总算趁着帐中人少的当口,他偷偷的打量着帐中的布置。
军帐中布置的再普通不过,除了一卷卷的公文堆放在公案上,就是主将所需用的甲胄与刀箭。
看来这秦晋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听说此人乃进士出身,从眼前的布置里却看不到一丝读书人身上所应有的雅意。达奚珣如此暗暗的品评的,他毕竟在朝为官十数年,有着丰富的阅人经历,甚至仅仅通过某人的衣着以及室内布置,结合相关背景,就大致可以推断出对方的脾气秉性与行事风格。
可对于秦晋而言,达奚珣得出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此矛盾还是前所未有之事。
在洛阳城时,他就对秦晋多有耳闻,而且这种耳闻也是又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最初时,秦晋不过是新安区区县尉,凭借一座小小的破败关城居然击退了孙孝哲的数万大军,这一战也使得秦晋的名字被洛阳城中的权贵所知悉。
只是彼时秦晋的名声仅仅限于县廷小吏的粗鄙形象,而更多的人甚至以为,孙孝哲通过无限夸大秦晋而试图减轻 自身的责任,便都觉得秦晋的名声是不符其实的。
当初达奚珣虽然刚刚做了降臣,但也是持这种论调的人之一。不过,这种论调没有持续多久,月余以后,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入洛阳,而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正是秦晋。
一场大山火烧了半个崤山,而率军与陕州唐兵对峙的燕将崔乾佑就是在此时被秦晋生俘。
这时,达奚珣对这个新安小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在回忆里翻找出了一些与之有关的片段。当初他由长安赴任洛阳时经过新安,新安县令崔安世曾隆重的招待了一场,而秦晋作为县尉也在招待人员之列,只是那时他所见到的秦晋却是个有些木讷甚至还带点羞涩的人。
达奚珣还记得,当自己酒酣之时,这个新安小吏居然还做出了一些煞风景的言行,最后还给了他一个不堪用的断语。
然则,世事就是这般无常,达奚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数年之后,自己竟成了对方面前战战兢兢的人。
正心怀忐忑间,帐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络腮胡子的军汉走了进来。
达奚珣听得动静,吓得当即从榻上弹了起来,刚要行礼,却发现此人与印象中的秦晋并不匹配,应该是别人。由此,他的动作用僵在了当场,如果因为认错人而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你就是达奚珣?”
对方直呼其名,明显对其充满了恶意。然则,此时的达奚珣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冷嘲热讽甚至侮辱不敬,毕竟不论叛贼还是心念唐朝的人都将其视作为人所不耻的败类。
“正是老夫!”
“正好,秦大夫突然有军务耽搁了。你如果愿意等就继续等下去,如果怕等不及,也可以先回去,明日再来!”
达奚珣一看对方说话这架势就知道后面还有着麻烦 呢,但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恐怕安庆绪也不会轻饶了自己。如此权衡之下,便选择了继续等下去。
“不妨,不妨!老夫且有耐性,等着便是。”
他想与对方套套近乎,便借口讨水喝,以打探内情。
岂料这虬髯军汉竟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了。
“唐朝之水好喝,却也轮不到燕人!”
一句话讨了个大没趣,达奚珣只得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一旁当值的两个军卒见状,忍不住嘿嘿偷笑。
达奚珣本就心怀忐忑,现在见到这军汉如此肆意嚣张,心中更是忐忑,不知秦晋对自己所持的是个什么态度。
“禀杨将军,乡民举报同乡富绅投敌,助纣为虐,残害乡里,已经查实,请准处置!”
突然间,帐外又进来了一位军汉,口称这位虬髯军汉为杨将军,并汇报军务。
达奚珣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军汉的秩级不低,还是位将军。不过富绅助纣为虐事,也需要神武军处理吗?
只见杨姓虬髯将军挥了挥手,道:
“不是早就有成例了吗,还需要事事请准吗?首恶枭首示众就是,家财充公,妻子宗族与人为奴!”
那军卒应诺退下。
达奚珣看着听着,不觉间身体就是一颤,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想。如果被处置的人是自己,恐怕得比这个倒霉的乡绅还要惨吧。
再看那杨姓将军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一处公案后坐了下来。达奚珣清了清嗓子,决定再套套近乎。
“敢问杨将军台甫?”
他本已经做好了再一次碰钉子的准备,可不曾想对方竟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就是杨行本!”
神武军中的骨干人物,燕朝上下恐怕无人不知,达奚珣自然也不能例外。况且,杨行本的身世也颇引人注目,其族叔就是在马嵬坡被乱兵砍杀而死的杨国忠。按照朝廷的惯例,祸国的首恶杨国忠伏法,其族人也必将受到牵连,可这个杨行本偏偏就是例外,足见秦晋对此人的信重。如果不是秦晋在背后为其撑腰,杨行本早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大**中了。
“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
达奚珣蹩脚的套着近乎,越是斟酌,说话便越是前言不搭后语。
杨行本坐在案后处置军务,多数情况下无视了达奚珣的问话,这使得他备受冷落,却也免去了口不择言的尴尬。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行本才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竟又对达奚珣视作无物,径自去了。
达奚珣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满心的不是滋味,他做河南尹时,这个杨行本不过是长安街头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这种人当初就算上赶着来巴结,自己也未必肯理会,现在倒好,被人家当做狗屎一样,远远的躲着。
如此枯坐了整整一个上午,过了午时之后,依旧不见有人来招呼。达奚珣忽觉得肚子里咕咕乱叫,这才记起来一早只喝了碗稀粥,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他也知道军中只吃两餐,午时肯定不会供应午饭的,但做官为将的人可未必不吃。又忍着等了一阵,实在熬不住饥饿的煎熬,只得硬着头皮对那两个军卒求道:
“敢问两位壮士,秦大夫何时来啊?”
两名军卒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整整一个上午,对达奚珣的提问倒是答的痛快,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这个,你看……老夫年岁大了,身体不中用,不知,不知肯否代为弄些吃食来……”
达奚珣自然知道没有平白差遣人的道理,便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强塞在那名与之对答的军卒手里。
“劳动壮士,还请收下,收下,万勿推辞!”
那军卒原本还想推辞,奈何达奚珣态度坚决,塞得也极是痛快,便喜笑颜开的收在怀里。
达奚珣顺手又在怀里摸出了几颗金叶子,又一把塞往另一名军卒的怀里。
“劳动壮士,万勿推辞!”
还是那句话,不过两名军卒的态度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知道相公是好人,且等一会,俺这就出去张罗!”
两名军卒不能一齐离开,其实达奚珣也清楚,他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当值,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监视自己。
“有劳,有劳!”
达奚珣胸口里泛起阵阵苦涩,自己好歹也是三品重臣,现在居然沦落到对一个行伍军卒作揖的地步,这是何苦来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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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不堪折辱也
岂料那军卒答应的好好的,这一走竟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回音,达奚珣也是忍耐力奇好,生生忍住了不去催问,好歹也要顾及三品重臣的体面和风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来两名面生的军卒,看的他心里发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状况。
只见对方仅仅和那个当值的军卒对话,言语间达奚珣也听明白了,这两个面生的是来接替当值的。
眼见着那个收了自己金叶子的军卒要走,达奚珣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风度,直接起身去拦住他。
“且先慢走……”
那军卒未等他说完就先笑了。
“贵使稍安勿躁,想来是我那兄弟办事不利索,小人这就去催问。”
既然对方说的如此痛快,达奚珣也就把后半截质问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再者,收受贿赂这种事毕竟是要避人的,如果当面说出来不也就等于撕破了脸吗!念及此处,他只得含笑回应:
“好说,好说,再等等。”
接替来当值的两名军卒显然都不是好脾气,达奚珣几次搭讪试图套些口风,对方都带搭不理的,他也只得尴尬的枯坐苦等。
谁知这一等便又等了一个时辰,那两个军卒答应会弄来的饭食也没有个影子。他虽然忐忑却不是傻子,知道那两个人嘴上答应的好,实际上应该早就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吃了哑巴亏不打紧,打紧的是秦晋何时才能来见自己,如此把人不上不下的吊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则,秦晋迟迟不出现,眼看着就要到了日落时分,达奚珣又在担心能否如期返回洛阳城去。
“敢问秦大夫何时来啊?如果今日不得闲,某便明日再来!”
终于,返回洛阳的**过于强烈,达奚珣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回去再说,哪怕被安庆绪骂个狗血临头,也比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说只是给那两个军卒听的,与此同时达奚珣也起身打算走出帐去,岂料两名军卒却唰的抽出了横刀,叉在他面前,语气冰冷的喝了一声:
“回去,无令不得出帐!”
这一下突如其来,达奚珣好悬没被吓的尿在裤裆里,他好不容易稳定住了情绪,才无力的抗议着:
“某乃大燕使者,你们,你们不能扣留……”
他的抗议却只换来了无情的嘲笑。
“大燕?安庆绪那贼沐猴而冠,天下世人哪个不知,老夯货为何偏生如此犯贱,上赶着回去磕头吗?”
这句话可直戳在了达奚珣的心窝子上,哪个不知道做大唐的臣子光彩,这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嘛?如果当初不委身投贼,现在的他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不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任凭野狗吞食……
然而,看着对方持刀怒目,达奚珣本想争辩几句,又都被吓回了肚子里。
可如此不闻不问也不是回事啊,是杀是剐总得有个准话吧。
“你,你们要如何对待老夫?”
这时的达奚珣已经心如明镜一般,知道唐营这些人是不打算放他回去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戏耍了自己一整日。
“乱臣贼子,老夯货自己说说,该如何处置?”
乱臣贼子必然当诛,可这话让他自己怎么说得出口?
面如土灰的他只得颓然坐回榻上,开始长吁短叹。
其中一名军卒又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俺们神武军处置叛贼可从来没手软过。听劝的话,还是好好想想有什么遗言可交代,那有纸笔自己去写,将来说不定还能落到妻儿手中。”
该交代的遗言,达奚珣昨晚就已经和发妻交代过了,可当真坐实了预测之后,他又觉得还有千言万语没来得及说,颤颤巍巍的走到案前,提起笔未等落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滚落。
达奚珣的这一番举动又换来了当值军卒的嘲笑。
“你这老夯货好没出息,死便死了,哭哭啼啼做妇人状,难道就不怕丢祖宗的脸吗?”
达奚珣心道,如果怕给祖宗丢脸,当初他也就不会叛唐投贼,如今只可惜自己拼着遗臭万年,也只在这世上多活了两三年而已。
一念及此,心生绝望,顿时又泪如雨下。
一张遗书勾勾抹抹写了半晌,上面又沾染了许多的泪痕,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不成个样子。
达奚珣将之折好,封口,又写下了长子的名字,而后又看向那两名当值的军卒,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知这,这遗言当交给谁?”
又是那个军卒,当即嗤笑道:
“老夯货还当真了?哪个愿意为你不顾生死的去送信?既然该写的都写下来,便收拾收拾,等着吧……”
一句“等着”之后便没了下文,达奚珣却不能不多想,也许“等着”二字后面就是死亡吧。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世上有他太多的牵挂,又怎么舍得就如此死去?可不死又有办法吗?
正悲痛间,军帐外面终于又有了响动,达奚珣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回进来的则是一些甲装俱全的军卒,一个个身上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你就是达奚珣?”
为首者显然是个头目,盯着达奚珣劈头便问。
目光咄咄逼人,达奚珣被迫低下了头,颤声答道:
“正,正是老夫!”
“锁了,带走!”
话音方落,便有军卒蜂拥上前将其按到在地,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铁链套在了他的手脚上,又有人提着铁锤将其叮叮当当的砸着。
囚牢里给犯人用的这种铁锁链并不使用锁具,因为锁具制造复杂,支出过大。所以,铁链拷在手足上的接口都是硬生生砸死的。
此时的达奚珣并未反抗,只求饶似的哀告着:
“轻点,轻点,老夫不乱动,不乱动就是……啊,哎呦……”
一把老骨头被如狼似虎的军汉押着,浑身疼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砸铁链的锤子可能是失了准头,有几下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手脚上,疼的更是撕心裂肺。
只不过,这些人哪里会理会他的哀求,极为利索的处置完后,又将其一把拎了起来。
“罪囚达奚珣,验明正身,走吧!”
既然知道必死,达奚珣本想努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尝试了半天居然连身体的颤抖都无法抑制,甚至于走路都倍显艰难。
双手双脚的铁链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上面乌黑肮脏,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也不知道锁过了多少必死罪囚。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推推搡搡之下,达奚珣被押到了一处低矮的土屋前。
“进去吧!”
“敢问诸位,不,不是就地正法吗?”
那头目却冷笑道:
“想痛快的死吗?别做梦了!”
这句话中的意思是他不会马上就死,可达奚珣听来却有毛骨悚然之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置自己。他对历朝历代的酷刑也知之甚多,炮烙,烹煮,活剐,分尸,哪一样都是想想都觉得恐怖至极。
达奚珣在心里悲哀的反问着自己:难道想要速死都成了奢望吗?
土屋漆黑阴冷,透着熏人的恶臭,达奚珣欲哭无泪,如果之前他还能哭出来是得知悲剧成为现实的发泄,现在则是自知求生无望的心如死灰了。
就算心如死灰,达奚珣还是想吃一顿饱饭,他从一早到现在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打牙了。
“水,水,我要喝水,我要吃饭!”
他抓着气窗的木栏,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可外面的人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每一个人有反应。
此前在军帐时,虽然心有忐忑,可对方毕竟还是多少礼遇的,现在的境遇则大大不同,锁链加身,被关在猪圈一般的土屋里,可说是他此生从未遭受过的悲惨境地。就算当年安禄山处置他们这些唐朝降臣,也没有如此加以虐待啊,无论降与不降者,都是以礼相待。
“我乃堂堂宰相,你们不能如此对我!”
嗓子喊的失了声,达奚珣无力的靠在土屋内的茅草上,茅草里散发着阵阵恶臭,如果是以往他躲都来不及,现在却不管不顾。这也不难理解,试问一个绝望了的人,还有什么心情估计周遭的环境呢。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达奚珣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叫他。但他只当做时幻觉,到了这般田地,哪个还会搭理自己呢!
“达奚珣,达奚珣,你耳朵聋了吗?”
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不是幻觉,达奚珣从茅草上坐了起来,恐惧更是无以复加,难道他们今夜便要动手了吗?
只听得门锁哗啦直响,于黑暗中进来三两个人,就立在狭小的土屋内,也不说话。
这一刻,达奚珣几乎要窒息了,死亡的恐惧就像毒虫般,一口口的咬着他,霎时间强烈的屎尿感涌了上来……
“我就是秦晋,让达奚相公久等了!”
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达奚珣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惊又骇的望向那几个黑影,奈何土屋内过于黑暗,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秦大夫要杀便杀,何必,何必这么折磨老夫呢?”
达奚珣本想求饶,可一想到求饶也是徒然,反而便质问了一句。
却听黑暗中的秦晋冷笑道:
“这就算折磨?那些因为无情战火而惨死的人,那些因为安贼叛军而痛失妻子兄弟的人,他们又找谁诉苦鸣冤去?”
“老夫只是降了燕朝,并未亲手处置任何人的生死啊!”
秦晋再次冷笑。
“助纣而不为虐,好辩解!对你的处置已经有了结果,一者剐刑,二者烹杀,任选一个吧!”
闻言,达奚珣浑身都禁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他料到了神武军一定不会轻饶自己,可也没想到当真是这种令人折磨致死的酷刑。
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除了投降安氏父子以外,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该遭到这种酷刑加身的!
这一次,达奚珣再也硬气不起来,转而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某虽投贼,却不敢有残害百姓的念头啊,也从未如此做过。念在,念在如此份上,秦大夫开恩,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一开始达奚珣硬气的顶了几句,秦晋还觉得有点麻烦,似乎此人也不像他们说的软骨头,可这才转了个念头,达奚珣的反应就让他如此惊讶。
看着跪在地上的达奚珣,秦晋一言不发,任凭他惨嚎着求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
“该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若绕你一命,达奚相公是不是要给秦某一个免你死罪的理由呢?”
“啊?甚?”
达奚珣也有些发蒙,他不过是尽人事的哀告求饶,怎么听着秦晋的口风,竟像有活路一般?
这个念头使得他心里生出了浓烈的求生**,几乎在同时,又膝行向前,直到秦晋脚下。
“只要能不死,老夫愿与大夫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倒也不必,达奚相公想必有兴趣见一见这几个人!”
秦晋的话锋转的太快,以至于达奚珣都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土屋内火光大盛,松明火把被点燃,他这才看得清楚,土屋门口还有几个人,一样的铁链加身,这不是随他而来的副使吗?
这副使名为协助, 实际上是安庆绪派到他身边的监视者。只是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下重又见面。
“达奚相公好一副狗奴才象,丢尽我大燕颜面!”
副使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是他的随从,此时也都面露鄙夷之色。
霎时间,达奚珣恍然大悟,原来秦晋此举不过是变本加厉的羞辱自己,哪里是有了求生的活路啊!
“好,好你个秦晋,居然,居然如此羞辱老夫,老夫,老夫就算做鬼也,也不会放过……”
只可惜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达奚珣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达奚珣只觉得满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稍动一动就疼的难以忍受。他想撑起身体,可入手处却是丝滑的锦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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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清虚说趣事
“达奚相公醒了,请用茶汤解渴!”
声音轻软如糯,婢女端着碗热茶汤放在了榻边的几案上,鼻息间顿时溢满了茶香与女人的香气,达奚珣一时间竟有如堕梦中之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明明已经被秦晋扣押,并狠狠的羞辱了一顿,怎么现在又是眼前这般光景?难道此时乃是身在梦中?
熬不过已经接近于冒烟的嗓子,达奚珣不顾身上的疼痛,端起茶碗就灌了一大口。茶汤的温度刚刚好,既不太烫也不甚凉。他是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人,一直对身边的所有都心安理得,直至经历了现在还历历在目的“噩梦”以后才觉得这种生活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达奚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闻啊,他陶醉的闭上了眼睛,就算这是做梦,在梦醒之前也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舒坦惬意。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面前多了两张虬髯军汉的脸,两个人并肩而立,就在眼前。其中一张脸十分熟悉,不正是杨行本吗?而与杨行本并肩而立的,依稀有几分面熟。
“达奚相公醒了?”
面熟的虬髯军汉一张口,达奚珣顿时就打了冷颤,手下不稳,茶碗里的茶汤竟撒了大半。
“你,你……”
张口结舌了半晌,达奚珣才意识到,自己这不是做梦,此时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想质问秦晋打的什么鬼主意,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张口结舌的,口中含混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达奚珣都以为此前经历的都是一场噩梦,可低头间发现手腕处淤青的伤痕,便知道那也是真实的,
秦晋只是笑而不语,杨行本却在一旁道:
“达奚相公好健忘啊,刚刚还跪在大夫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要活命,甘愿当牛做马,如何现在就忘了?”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纵使达奚珣惯常忍气吞声,也激动的面色涨红,如此奇耻大辱,实在难咽下这口气。不过,他又回味了一下,忽然发现杨行本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自己有了活命的机会。
一念及此,达奚珣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只要大夫饶命,某甘愿当牛做马,决不食言!”
由于动作过大,他还差点从榻上折了下去,既狼狈且滑稽,引得一旁婢女咯咯笑了起来。
杨行本却面色一沉,斥道:
“没有眼色,出去!”
婢女立即收敛了笑容,急急跑了出去。
秦晋伸出双手,扶着达奚珣坐好在榻上。
“秦某知道,达奚相公投贼也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
听得秦晋如此说,达奚珣好悬又掉下泪来,他心里的委屈和苦有谁知道?
“秦大夫但有所命某无敢不从,只要能为这一身的最虐多谢救赎的机会,也是,也是好的!”
达奚珣虽然在极度惊恐下被耍的团团转,但毕竟不是蠢人,已经知道秦晋如此大费周章的摆布自己,一定与现在的战事有关。
果不其然,一旁的杨行本笑道:
“看来达奚相公还没糊涂的彻底。”
达奚珣苦笑了一下,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中衣。
“若非老夫还有这一星半点的用处,只怕大夫还顾不上多看一眼呢!”
杨行本又补了一句:
“倒是有自知之明!”
沉默了一阵秦晋这时才道:
“秦某要做的事,非得用达奚相公这种有罪之人,可明白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达奚珣焉有不懂之理,于是挣扎着起身下拜。
“秦大夫吩咐就是,达奚珣尽皆从命!”
秦晋又扶起了下拜的达奚珣。
“如此甚好,且听秦某安排……”
……
将达奚珣送走以后,秦晋总算坐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多时不见到耳畔聒噪的清虚子竟罕见的来了,他没好气的看了这个老道一眼,只要此人出现不是要这就是要那,好像当他会变戏法一样,什么都能变出来。
不过,这一次头句话却不是要东西。
“大夫轻描淡写的就放达奚珣那老狗走了?以此人的脾性,回到洛阳就可能翻脸不认人!”
对此,秦晋胸有成竹。
“既然敢放他走,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知道那几个被扣押下来的副使和随从为什么在营中好生吃喝的养着吗?”
清虚子嘻嘻笑道:
“就知道大夫营中不养闲人,一定有养他们的理由!”
副使和随从们都见到了达奚珣极为苟且的行为,只要放这些人回去,安庆绪必然会以为达奚珣又见风使舵暗中投靠了唐朝,必然要将其杀掉。达奚珣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会明白秦晋的用意,想不配合也得乖乖的配合。
至于此前的一番作弄,也不是全然无用的羞辱,让达奚珣跌入绝望的深渊,才能体会到当下的弥足可贵。像他这种极度爱惜自身性命的人,自然会有一番切身的感触。
“闲话少叙,说罢,这一回又想要些什么。”
岂料清虚子此前却不是要东西的,而拉着他便要往外走。
“此物极为有趣,请大夫随贫道去看!”
说是请,实际则是连拉带拽,也不管秦晋想不想去看。
出了军帐,秦晋便发现前面开阔处横放了一根竹竿。还没等他看清楚细节,却见清虚子从随从手中接过送命火把,凑到竹竿一端点燃了一条引线。几乎同时,巨大的爆响随之而起,一阵浓烈的白色硝烟瞬时间蔓延开来……
等到烟雾散的差不多少,秦晋发现,清虚子半身道袍都已经烧的焦黑,但他全然不顾,正捧着根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竹竿冥思苦想。
只听他似自言自语的说着:
“怎么可能,来之前明明好好的……”
秦晋仔细询问,才明白了清虚子口中的有趣之物是什么,不就是火枪、火炮的原型吗?打通了竹竿可以当做炮筒,只不过竹竿韧性有余而刚性不够,火药稍稍多了就有可能出现炸膛的情况。
然则,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十分有限,想要造出合适的炮管绝非易事。铸铜炮倒是有足够的能力,只不过一直忙于平叛,还没倒出手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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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深入的谈话
秦晋哈哈大笑了一阵,又告诉清虚子不要气馁,实验之事十之七八都是以失败告终的,如果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挫折就自暴自弃,最后的成功也必然与其失之交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云山雾罩的说了一大堆,清虚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夫莫再说了,贫道这点把戏纵使逃不过你这双法眼!”
经过数年来的接触,清虚子的脾气秉性秦晋已经十分了解,此人绝不是有点小事就凄然作色的性子。之所以故作颜色,原因只有一个。
“不就是想要人手和银钱么,把你这竹竿的设想具体写个条陈,只要合理秦某悉数答应!”
“当真?”
原本还眼圈泛红的清虚子登时双眼放光,怀中四分五裂的竹竿也弃之不顾。
“当然!何曾见过秦某食言?”
秦晋的回答斩钉截铁,可就是因为秦晋许诺的太痛快了,他反而又有些不敢相信。
“这,大夫不是拿贫道寻开心吧?往日里想要从大夫口袋里抠些东西出来,就算连吐血的劲力都用上,也未必能如愿呢!”
清虚子狐疑的反问了一句,登时又懊悔不已,如果秦晋就势承认自己的确是开玩笑,那今次可就真的鸡飞蛋打了。
秦晋的心情似乎极好,并未再为难清虚子。
“进帐来说话吧,真人这个设想,的确大有可行之可能!”
这下清虚子才恍然大悟,秦晋之所以答应的如此痛快,必然是在这竹竿火药之法里看到了更为长远的一面。
收拾起患得患失的心情,清虚子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晋的脚步进入中军帐。
尚未落座,清虚子就急不可耐问道:
“大夫既然答应了,不知可调派人手几何?银钱几多呢?”
秦晋只呵呵笑着,吩咐仆从端上来茶汤,先灌了一大口才道:
“这一日夜都和达奚珣那老奸贼打交道,没顾得上吃喝……”
顾左右而言他,急得清虚子脑门冒汗,竟不管不顾的打断了秦晋的闲话。
“大夫总是如此,一说到关键处就往别处拐,这回贫道只想听大夫的一句准话,到底能给贫道多少支持?贫道这张嘴虽然能说点,可没有真金白银的东西砸下去,那一帮子人总不能都跟着贫道喝西北风啊!”
秦晋脸上虽然是开怀大笑,可心里却都是苦笑。自打出征以来,朝廷给的军饷钱粮只够维持最基本的开支,现在神武军一边收复失地,一边又要大搞民营,收编百姓,其间靡费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但是,就算再吃紧,秦晋也得硬着头皮搞下去,因为这都是神武军得以立身的根本。他现在恨不得一文钱掰成八半花,像清虚子养的民夫、铁匠、木匠们,虽然待遇不低,可有一大半到现在都是打着白条呢。说到底,神武军现在的开支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原本打算着在收复的各州县里筹钱,然则叛军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府库里一文钱,一粒米都没留给神武军。能搬的都搬走了,就算搬不走,也一把火烧掉了事。
所以,秦晋收复的,要么就是空城,要么就是嗷嗷待哺的百姓。
清虚子的表情极是夸张,抬手指着自己的嘴巴让秦晋看。
“大夫且看,贫道这两张嘴唇是不是都薄了?”
秦晋忍俊不禁,点头道:
“薄了,是薄了,真人受的苦,遭的罪,秦某也是感同身受啊!”
清虚子闻言,砸吧着眼睛寻思了一阵,忽而干笑道:
“大夫莫非是没钱了吧?”
见被说破了心事,秦晋两手一摊,直言道:
“能给你的钱都是从各个紧要处克扣下来的,真人也得体量某的难处啊!”
清虚子却不依不饶。
“大夫只说,那自行石砲是不是必要之军械?送来的钱,是不是都用到了刀刃上?”
这些的确不假,石砲对攻城绝对大有作用,但清虚子不提这些秦晋还能忍住,既然提了,就得说道说道清虚子挪用专款的行为,以此进行各类可以缓行的实验,害的连石砲的制造进程都差点耽搁了。
秦晋越说越是做生气状。
“你这就是渎职,玩忽职守,一旦引发严重后果,是要斩首的!如果没有秦某给你擦屁股,你只说实话那十几架石砲能如期交付军中?”
这也正说到了清虚子的软肋上,他的确是挪用了不少钱,而秦晋也的确没有追究责任,说到底这事秦晋确确实实的高抬手了。
眼见着清虚子耷拉下脑袋,秦晋又缓和语气,道:
“你这次捣鼓出的竹竿火药之法,某看就不错,可以继续发展。现在就说说你的思路吧。”
一说到老本行,清虚子立时又来了精神,收起刚刚生出的丧气表情。
“若说此事,贫道是由一次偶然的意外获得的灵感,那竹竿原本是实验火药的避水装具,可有个新来的伙夫不知内情,竟将竹竿弄了去填火,结果就引发爆炸,封堵管口的木塞子直接就炸了出去,将那伙夫砸了个半死!”
清虚子一边描述那伙夫自取倒霉的惨状,一边又谈及自己就是从这里获得了灵感,如果用这竹筒火药发射弩箭,岂非省却了拉弓的步骤?
而这种设想一旦可以付诸现实,省却的不仅仅是一个步骤,当世的弩手都是在军中精挑细选的膂力非凡之人,但凡身体瘦弱都是不能胜任的。即便如此,身体强壮之人也绝少有能连续开弓十次的。
所以,阵战之上,一旦连续开弓超过六次,弩手就必须休息小半个时辰以积蓄臂力,而且就算休息过后,弩手双臂的耐力也是大打折扣的。
然则,一旦可以用火药代替开弓,这也就意味着不必再受膂力和耐力的制约,只要火药充足,不但可以无限次数的连射,甚至于连普通的伙夫经过简单的训练都能够取代弩手。
当清虚子把这些设想说出来之时,秦晋也是惊讶不已,说实话他的这种设想的确有着极大的进步意义,一旦可以在军中付诸现实,必然会改变神武军的组成与战术,与此同时带来的战力提升也是不可想象的。
这些,都是秦晋此前不曾想象过的。秦晋是个比较务实的人,虽然作为穿越人士有着超出时人上千年的见识,可他却并不迷信唯武器论,在热兵器趋于成熟之前,仅仅是不可靠性一点,就足以把火器带来的优势损耗殆尽。
所以,秦晋即便在军中推行了火器可也多是石砲、霹雳炮这种武器,却没有大规模的普及。
现在清虚子的一番话,却给他提了个醒。即便暂时不在军中普及,可研制和推广的前的准备却不能不做。
“竹竿这种东西取材虽然方便,但可靠性太差,不妨考虑以铜铁取代!”
事实上,早期的火器的确有用竹子作为原料的,但经过数百年的演化最终被金属所取代,就说明这是一种必然性。因此,秦晋只是将这种必然性以建议的形式告知了清虚子,至于如何实现,那就是清虚子的分内之事了。
岂料清虚子连连摇头。
“大夫这个建议看着不错,实际上却根本难以实现,铜铁固然好,可做成竹竿粗细的筒子,则难上加难啊。”
闻言,秦晋先是一愣,继而又笑着说道:
“竹竿粗细的难,大树粗细的就容易了吧!”
“大树粗细?”
清虚子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正是!”
“如此一来,单单一件恐怕就得有数百斤重,如何,如何携带啊?再说……”
他本想进一步的反驳秦晋,可才反驳到一半,便觉得哪里不对劲,进而突然没了声音,思量了一阵又不禁击掌道:
“大夫一言可谓使贫道茅塞顿开,如果将这竹竿放大,其威力就足以取代那些大型的石砲!而且,以贫道之判断,威力要更甚……”
清虚子兴奋的有些手舞足蹈,秦晋连连咋舌,这货不应该做道士,如果放在后世就是捣鼓奇怪发明的怪才!事实上也只有脑筋快,天分高的人才能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那些因循守旧,只知道抱着圣贤书研究诗词的文人,自然耻与工匠为伍。
偏偏清虚子作为一个道人,没有这些世俗人所应有的偏见,经常和火器营的工匠军卒们打成一片,如此既能使那些工匠军卒对其信服,又常常亲自动手,操持试验。
秦晋暗暗感慨,这种人才简直就是为神武军连身打造的,想起当初在河东时,自己还差点将他当做奸细杀掉,便觉得世事果然令人嗟叹。倘若当初自己对清虚子的恶感更甚一点,没准就下令取了这货的首级。
毕竟当时形势危急,又是叛贼大兵压境,杀掉一个来历不明又总爱散步谣言的道士,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秦晋当时就鬼使神差的选择使用了清虚子,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他这个选择没错,清虚子不但成了在神武军中推广火药的最大助力,现在还几乎主持了神武军所有大型军械的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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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骑虎又难下
洛阳,皇宫明德门外停下一匹急急本来的战马,禁宫宿卫立即上前拦截,却忽然发现马上之人竟是年逾半百的尚书右仆射达奚珣。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些军卒都知道达奚老相公奉圣命出城到唐营去谈判,后来又听说整整一夜未归,应该是凶多吉少。据说天子这一夜都没有休息,在宫里大发雷霆。现在又都见着老相公突然出现在明德门外,不禁个个都是震惊之色。
宫门守将亲自赶来询问:
“老相公回来了?”
却见达奚珣面色苍白,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守将暗想这老相公昨夜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否则又何至于到这般地步。
达奚珣几乎是下意识的轻摆了下手。
“快,快通禀天子,某有紧要大事禀报!”
其实,根本就不用达奚珣发话,宫门主将早就命人去向安庆绪报喜,这种事岂有落在人后的道理,万一天子因此事而圣心大悦,自己没准就会再更进一步。
“末将已然派人入宫通禀,达奚相公请入宫门吧!”
达奚珣的脸上这时才好像才多了点血色。
“好,有劳将军开门!”
那宫门守将一挥手,只见明德门厚重的红漆大门缓缓打开。
达奚珣有骑马入宫门的特权,只是他以前自认降臣的身份,须得低调再低调,一直不敢动用而已。
催马加速,急入宫门,一气呵成。宫门守将看得傻了,想不到这个一向唯唯诺诺,以软弱形象示人的老相公竟也是个骑术高手,没有一二十年是不成的。
此时,安庆绪折腾了大半夜也早就疲惫不堪,刚刚在榻上睡着,忽然听得殿外有脚步声急促作响,不禁猛的打了冷颤,从榻上一跃而起,抽出褥子下面的横刀,大喝一声:
“何人不轨?”
直到他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才缓缓放松下来。多年来所积郁的压力,让他就算睡觉时也不忘了警惕,生怕死在睡梦之中。
再坐回榻上,安庆绪这才发现,中衣内外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
“陛下,达奚相公回来了,在殿外候见呢!”
达奚珣?安庆绪的精神为之一振。
“叫这老东西进来!”
达奚珣一夜未归,安庆绪甚至以为这个老东西临阵倒戈了,为此还发了一夜的脾气,宫中不少金玉器局都惨遭其毒手,此时听说这老东西又回来了,便忍不住要再拿他发泄一通。
“陛下,臣……”
达奚珣跪在地上,尚未把话说完,安庆绪就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了过去。达奚珣显然也对自己的这种处境习以为常了,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安庆绪的咒骂。
骂了大概多半个时辰,安庆绪终于累了,才端起放凉了的茶汤灌上一大口。
“说吧,为甚现在才回来?”
达奚珣这才重新跪拜行礼。
“臣之副使突然欲行谋刺之事杀了秦晋,奈何事败,臣受了牵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回来向陛下复命!”
安庆绪怒骂了一句,这却不是骂达奚珣的,而是送给那个现在仍在唐营的副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紧接着又转而问道:
“既然事败,秦晋又岂肯放你回来?”
达奚珣哭着答道:
“臣以为神武军中缺粮,秦晋实在太需要粮食了,所以才没有杀臣,而让臣活着回来……”
“慢着,慢着,你是说迎回大行皇帝遗首的事还有的谈?”
“启禀陛下,确实有的谈。”
安庆绪竟有点紧张,问道:
“他们,他们要价几何啊?”
达奚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
“五十万石!”
闻言,安庆绪不禁松了一口气。
“含嘉仓存粮千万石,五十万而已,不在话下,达奚卿明日就可以回复秦晋,五十万石粮食随时可以交付,只要他们如约交还大行皇帝遗首。”
忽然,他看到达奚珣似乎还有犹豫之色,便又问道:
“怎么,他们还有别的要求吗?”
“陛下所料不差,确实还另有要求!”
“说来听听!”
安庆绪有种不祥的预感,达奚珣迟迟不肯说,那就一定说明这个要求是很过分的,或者说他很难答应的。
“说啊!”
见达奚珣不吭声,安庆绪不满的催促道。
达奚珣叹息了一声,才低声答道:
“秦晋亲自告诉臣,除了,除了五十万石粮食,还要,还要陛下杀了,杀了安大夫!”
“杀安守忠?这是何意?”
安庆绪糊涂了。
“难道秦晋和安守忠有仇?”
“臣不清楚!”
安庆绪不禁有些为难,让他交出五十万石粮食买个孝子的名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杀掉对自己颇为忠心的安守忠,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就算再暴力残忍,也得考虑到手下的人心,如果连忠心耿耿的安守忠都杀了,那么还有谁敢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呢?
思忖了好一阵,觉得此事实在难以决断,便对达奚珣道:
“达奚卿彻夜未归,家中一定急坏了,不如先回去报个平安,朕,朕有了决断再召卿入宫!”
此时,达奚珣巴不得赶紧回家去,安庆绪如此说他便连不迭跪辞而去。
待达奚珣离开,安庆绪马上就召严庄入宫,但凡有事不与此人商量,就觉得难下决断。
严庄听说秦晋没头没脑的要杀安守忠,也是觉得奇怪。
“难道秦晋害怕安大夫?”
“严卿何出此言啊?秦晋和安大夫从未交过手,怎么会怕呢?”
严庄却煞有介事的说道:
“臣也是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秦晋此贼私下里曾对左右说,当年曾有个来自终南山的道人,给他批过命,命中注定会死在一个叫‘安守忠’的人之手,又遍索此名之人,统统处死。臣当时听了,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一笑而已。可现在又有了此事,也许,也许未必是假呢……”
“唔!这么说还当真未必是空穴来风,朕更不能轻易伤了安大夫!”
严庄道:
“陛下圣明,正当此理!”
随之,安庆绪又犯了难。
“可如果不答应,大行皇帝的遗首又该如何迎回来呢?”
严庄想了想又道:
‘这也容易,大不了再多给些粮食,或者另提条件也未必不行啊。’
“嗯!也只有先这么办了。”
严庄看出了安庆绪的心里的担忧。
“陛下也不必过于烦恼,这世间事无不可以用商道度之,大可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神武军既然缺粮,就不信他们不动心。唯一可虑之事,以军粮资敌,陛下还当三思。”
严庄的劝慰看起来前后矛盾,安庆绪却随之叹了口气。
“严卿当朕不知道这是资敌吗?奈何夜夜梦见那老鬼索命,冲着朕狂叫‘还我头来’,如果不了却这桩要命的事,朕哪里还有精力治国理政啊?”
安庆绪的许多心思不可告人,但严庄曾亲自参与处理安禄山尸体的一系列大事,是以在这件事上也就没必要瞒着他。更何况有个能倾吐压力的人,安庆绪也觉得比一个人憋在心里要好得多。
“怕只怕唐兵得了粮食,如虎添翼啊!”
对于严庄的这种担忧,安庆绪却颇为自信。
“这就是严卿多虑了,唐人什么德行,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是趁虚而入,洛阳城内没有良将啊!只等阿史那相公从范阳领兵南下,在我大燕内外南北夹击之下,岂有不败之理?到那时,就算乘胜追近关中也未必不能呢!”
……
达奚珣急三火四的回到府中,他就怕发妻崔氏等不到自己会来,践行诺言自尽而去。
当他见到崔氏完完好好的坐在家中时,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来得及,还来得及!”
崔氏问道:
“郎君何事如此惶急?”
达奚珣不肯吐露心事,只笑着摇头。
“没什么打紧的事,咦,为夫回来了,你难道不惊喜吗?”
话到此处,达奚珣才觉得崔氏冷静的过头了,见到自己安然返回,就算不喜极而泣也得有点惊喜的表情吧。
崔氏却道:
“妾早就断定郎君此去定会安然返回,只有郎君自己不信而已。”
“那夜为夫还以为是安慰之辞,哪里能当真……”
达奚珣有点发窘,那夜崔氏的确曾说过,此去必会安然返回,可他又岂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妇人之语上呢?
直到晚上就寝之时,达奚珣打发走了所有的侍奉奴婢,崔氏才觉得丈夫似乎还有写话没说。
“郎君既然安全回来了,如何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纵使还要继续交涉,那姓秦的也必不会加害郎君的!”
达奚珣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能听到的地步,附耳道:
“夫人可是不知,那姓秦的抓住了为夫的把柄,现在才是骑虎难下,生死不知呢,只怕,只怕还要连累了夫人和孩子们!”
这可大出崔氏预料,徐娘半老的脸上也不禁失色。
“姓秦的以何事要挟夫君?”
崔氏的声音陡而变大,吓得达奚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嘘!轻点!这可是要命的差事!”
然后他便将在唐营所经历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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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内应会是谁
崔氏原本是忐忑不安的,但听了丈夫的讲述以后,不禁面露惊喜之色,继而又双手合十念了一遍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菩萨保佑,这是菩萨给咱们达奚家的机会啊,如果不能就此抓住,只怕菩萨也不会答应的。达奚家的祖宗保佑,种下了不知多少善因,才得着这个机会,郎君可千万不能错过……”
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生笃信善因善果,现在突然有了转机,就仿佛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明亮的光线一样。
达奚珣却不安的搓着手,眼睛空洞无神。
“为夫何尝不知道这是个机会,但此事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就是破家灭门的惨祸!”
崔氏的声音陡而变得激动。
“妾宁可以忠烈只身去死,也不愿背负着永生永世的骂名活在这个世上。”
她出身自名门望族,自处娘胎里就带着异于寒门百姓的骄傲,现在突然成了千夫所指的叛臣家属,自然打击十分之大。
“唉!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达奚珣本想说,那些身后骂名死后又不得而知,那么在意作甚,可见到发妻的眼睛里透着罕有的激动与兴奋,他竟不忍心说出口,省得扫了她的兴。
“好,好,你们既然不怕死,为夫也只能勉力为之!”
不知为何,崔氏忽然啜泣了起来。
“这是从何说起啊?好好的,又哭甚啊?”
达奚珣被哭的莫名其妙。崔氏抬起袖子拭泪,哽咽着说道:
“妾是高兴,有生之年还能回去见一见阿爷!”
闻言,达奚珣心下黯然。崔氏出身自长房长支,备受父母兄弟宠爱,现在跟了自己不但没能享福,反而如此受累……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却无法做一个字的解释。
“倒是说话啊,秦大夫让你如何配合他行事?”
崔氏一连叫了丈夫数声,达奚珣才从胡思乱想中惊醒。
“还能怎么配合,这个秦晋狡计多端,打算以安守忠取代尹子琦,更有杀掉尹子琦的心思。为夫便是做这居中的……”
达奚珣忽然顿住了,他差点就把“搅屎棍”脱口而出,但又觉得实在不雅,就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崔氏马上就明白了达奚珣所说的半句话里的意思,凝眉道:
“尹子琦虽然身体孱弱,但能力还是首屈一指的,否则安庆绪也不可能在厌恶此人的前提下又重用此人,就是因为他知道尹子琦的能力和作用在洛阳城里无人可以替代!安守忠又是个能力平平的人,以妾的推测,此人绝无领军之心,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绝不肯主动背上这口黑锅。秦大夫此计虽妙,那和各方都没有这种意愿,想要达成绝非易事。”
“要不怎么说姓秦的奸狡过人……”
达奚珣感叹了一句,不过提起秦晋来,虽然是在说他能力智计过人,却满满的都是恶意。这也难怪,在唐营是秦晋将其折腾的差点万念俱灰,又受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有这个过节在心里,恐怕谁也不会心平气和的对待此事。
“所以啊,姓秦的有一招就是捧杀!”
达奚珣对发妻并无隐瞒,又把秦晋的具体谋划说了一遍。却见崔氏皱着眉,好像更疑惑了一般。
“夫人何必浪费精力想这些不相干的事,为夫累了,还是早些歇息……”
然而,崔氏却不愿就此算完,白了达奚珣一眼。
“此事涉及身家性命,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事?不想清楚了,难道还要稀里糊涂的,坏了朝廷的大事!”
达奚珣苦笑,他知道发妻口中的朝廷,自然不是自己效力的朝廷,那个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好好好,不歇息,想,想不明白便不睡……”
说着,他竟达了个长长的哈气,前一夜折腾的几乎没怎么睡过,再加上担惊受怕和巨大的精神刺激,此时只觉得身体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疲惫不堪。不过,为了不扫发妻的兴,就只得强打着精神虚与配合。
“不对……不对,都不对……”
只见崔氏一会一摇头,口中又接连说着“不对”,达奚珣心下也是奇怪,便问道:
“哪里不对?夫人又再胡思乱想了。”
“仅凭郎君说的这些手段,绝然不可能使安庆绪自断臂膀,郎君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地方漏掉了,快,好好想一想……”
对于这其中的蹊跷之处,达奚珣反倒是比崔氏看的明白,又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气。
“有甚好奇怪的,姓秦的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对为夫和盘托出?”
崔氏兀自不信,道:
“郎君何以如此笃定?可有确实的证据,难道就不是胡乱的揣测?”
“哪里还用确实的证据?狡兔还有三窟,何况这件事牵扯着天下运数,他又怎么可能全部寄希望为夫一人身上啊!”
崔氏虽然心思通透,但毕竟是深闺中的妇人,官场见识与达奚珣相比就差了不少。
“郎君之意,难道秦大夫在洛阳城里另有内应?”
达奚珣深呼了一口气,轻轻点头,以示肯定。
“郎君可知此人是谁?既然还有得力内应,此人身份定然不低,或许,或许能经常出入宫禁也未可知呢。”
能够经常出入宫禁又可以在安庆绪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达奚珣早就在心里挨个的过了一遍筛子,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也许是为夫眼拙,竟看不出来。安庆绪身边除了严庄这种奸佞小人,还有一类就是如安守忠一般忠心却能力平平的亲信旧将,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一类就是以尹子琦为首,有能力却不被信任。”
达奚珣数来数去都无法断定这个所谓的内应究竟会出自哪一类人。
倒是崔氏想的明白。
“秦大夫既然有此安排,或许便有其必要,郎君又何必自寻烦恼,依计行事便是!”
达奚珣又是苦笑,心道自己却从来都不会主动自寻烦恼的,包括今日此时,还不是他这个妻子好奇心过重吗?
……
“陛下,尹子琦求见!”
“不见!”
安庆绪在卧榻上翻了个身,口中咒骂着,又打起了鼾。他又被噩梦折磨的整夜未睡,直到天亮了, 噩梦才被驱散,这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此时连严庄都不会来找不痛快,尹子琦竟来扰人清梦,安庆绪自然要将其撵走。
“陛下……”
宦官的声音又怯生生的响起。安庆绪差点就有抄起褥子下面的横刀将其一刀砍了。
“朕说的话你还听不明白吗?把他轰出去!轰不走就着宿卫将他架出去!”
终于,殿内又恢复了清静,可还没等安庆绪睡着,那宦官又回来了。
“陛下,陛下……奴婢,奴婢……”
安庆绪终于怒了,他不过是想好好的睡一觉,偏偏总有那不开眼的过来。
“架出去,架出去!”
那宦官竟哭了起来。
“陛下,尹子琦不肯,还,还说奴婢是妖惑君前,抽出刀子,要,要杀了奴婢……”
这一下,安庆绪再也躺不下去了,尹子琦虽然有带刀上殿的特权,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项权利。更多的时候,这仅仅是一种殊荣而已。现在尹子琦竟然要在宫内杀了他的近侍宦官,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朕的面前杀了你!”
尹子琦上殿以后,当然不会再提杀那宦官的事,之所以一早进宫求见,那是有军国重事。
安庆绪惊讶的发现,尹子琦居然可以拄着拐自行走路了,心道这厮的命可真硬啊,刚回到洛阳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可以拄拐走路了。
虽然走的并不容易,几步路下来已经满头的大汗,但这终究是他可以刚强的一面示人了。
可以想象,尹子琦每走一步要生受多少痛苦,但安庆绪却没有半点不忍,反而暗暗有些解恨。这厮扰人清梦,活该要受罪受苦。
“尹卿扰了朕的梦,有何要事啊?”
安庆绪甚至都没让人给尹子琦准备座榻,就是干干的将其晾在面前。
尹子琦也不在乎,只铁青着脸道:
“臣之所以一早前来,便是要问一问陛下,是否答应了要以五十万石军粮资敌?”
早就料到了尹子琦此来一定是给自己添堵,可安庆绪还是被气的满脸通红。
“朕早就告诉你了,安心管好城墙防备,其余的事情就交给严庄,你现在又来聒噪,是想越俎代庖吗?”
一声声的质问甩了过去,安庆绪怒气汹汹的用力拍着面前的御案。
尹子琦毫不示弱,而是迎面看着安庆绪渗着无比厌恶的眼睛。
“关乎朝廷存续,社稷兴亡,臣难道就不能问一问吗?”
“问?你凭什么问?好像这天下不是朕的,朕就会亲手把这江山拱手让人不成吗?”
这句话说的已经十分露骨,君臣二人就像顶牛一样,各自说着气话,眼看着殿内的气氛就要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却听殿外有宦官高声道:
“尚书右仆射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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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八章:再次反唐营
达奚珣前脚刚踏进殿内,便马上敏锐的察觉出殿内气氛诡异的紧张,又见尹子琦铁青着脸站在当中,心里立时就明白了一半,暗自后悔来的不是时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此时已经后悔不及,安庆绪紧着唤他上前,态度竟与从前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话里话外透着让人尴尬的亲近。
“卿且入座。”
不等安庆绪招呼,已经有宫人捧着温好的茶壶过来,伺候着将茶斟好,又侍立在旁,以便随时可以听用。不过,安庆绪却大幅度的摆了摆手,把几个宫人和宦官都轰了出去。
达奚珣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他并不渴,只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已。
想想这殿上的情形,尹子琦像受罚一样站在殿上,自己却从容落座,又有宫人专门奉茶,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安庆绪可以坦然的以这种差别待遇对付臣下,可达奚珣却不敢坦然受之,此时就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喝了一口茶之后,达奚珣仍不见殿上有人说话,就偷着瞥了尹子琦一眼。
此时的尹子琦身体在不断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身体虚弱,达奚珣暗想,如果自己预期易地而处,恐怕还要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安庆绪如此羞辱尹子琦,难道尹子琦的心里就没有怨恨吗?
达奚珣几乎就要肯定,这个尹子琦使用重大嫌疑的,说不定秦晋在洛阳城里的内应就是他。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和秦晋的初衷是相悖的,如果尹子琦是内应,秦晋又何必处心积虑算计他呢?这从逻辑上都说不通。
心里刚刚腾起的一点小兴奋,就像暴风雨中的小火苗一样,登时被浇灭的干干净净。
“尹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朕与达奚相公还有机密事商议!”
安庆绪的声音既冰冷又令人感到可怕。达奚珣都忍不住为之一颤,他从未见过安庆绪倚这种态度对待臣下,可见此时其心中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理智,就不能解释其现在的行为。
试想想,哪个当天子的会如此羞辱手握军权的领兵大将?如果不是天子得了失心疯,就是天子蠢到了极点。
再看尹子琦,倒也当真能忍,就算是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他依然挺立着,没有退让和动摇。
达奚珣简直不敢想象,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心中装的,满满的都是公事?
就在达奚珣惊讶莫名的当口,却听尹子琦以一种平静的令人惊诧的声音说道:
“请陛下恕罪,如果陛下不能给臣以明示,臣宁愿现在就死在殿上。”
达奚珣迅即将眼角的余光扫向安庆绪,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被这般当众顶撞之下必然要暴跳如雷。可他又想错了,安庆绪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纵声大笑。
这一下更让达奚珣莫名其妙,只觉得今天看了一出既令人胆战心惊,又不可思议的好戏。
“好,很好,既然尹卿问了,朕便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在朕这里,最要紧的就是迎回大行皇帝的遗首,如果还有其他事,都要为此而让路。如果你要阻止,就是要让朕做一个不孝之子,不忠之臣吗?”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一定会用一些“大忠不拘小节”“忠孝难两全”之类的话来劝说安庆绪,岂料安庆绪也竟也说的直白露骨。
“臣当然知道陛下要做孝子忠臣。然则,臣只问陛下一句,在孝子忠臣与江山社稷间,会如何选择?”
说罢,尹子琦竟不再多说一句话,绝然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去了。
安庆绪被问的一怔,竟没能回答的上来,他胸中的心思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尹子琦的话竟也像响鼓重捶一样,砸的他脑中嗡嗡作响。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一阵抑制不住的困意忽然袭来,安庆绪内心的天平马上又倾斜回去,立刻坚定的认为,不管如何,必须先解决安禄山的首级问题,否则就算江山社稷还在,自己恐怕也无福消受了。
想到如此种种,安庆绪本来已经有些动摇的神色又坚定了起来,继而他又面露出微笑,转向达奚珣。
“朕意已决,用一百万石粮食,交换大行皇帝遗首,至于安守忠,朕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实在不忍心下此毒手,达奚卿肯否再走一趟唐营?”
达奚珣心道,尹子琦刚刚那番犀利的问话明明已经见了效用,为何安庆绪仍旧坚持己见呢?不过,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安庆绪和尹子琦是怎么想的,只想着如何圆圆满满的把自己的任务完成,而又保住性命,不伤及家人。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往唐营!不过……”
达奚珣稍一迟疑,安庆绪就极是配合的说道:
“有甚困难,说出来,朕为你解决!”
此时,达奚珣才觉得安庆绪终于有点像个正常人了。
“启禀陛下,臣觉得,再去唐营不适宜空手而去,如果陛下不拿出一些诚意来,只怕,只怕……”
安庆绪马上一拍脑门,恍然道:
“达奚卿此言极是,是朕的疏忽。这样,达奚卿一并可带去五万石粮食,略表诚意,只要接下来秦晋愿将大行皇帝遗首送还,朕以性命担保,必会将余下那九十五万石粮食一粒不少的双手奉上!”
此时此刻,达奚珣觉得荒唐至极,这还是一朝的天子吗?如此卑躬屈膝,怎么能一肩扛起天下?又将其与乃父安禄山对比,便觉得差之甚远。
想到安禄山,达奚珣的心脏猛然一阵搜索,一个令他胆颤的想法随之生了出来。
莫非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安庆绪又何以异于常理的行事呢?
讲道理的看待安庆绪目前的处境,就算秦晋拿着安禄山的首级相要挟,他也不应该答应任何要求,做任何让步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当年项羽就曾以烹杀刘邦的父亲相要挟,逼迫其投降。而刘邦却毫不在乎,甚至还告诉项羽,煮好了以后,派人送一块与之分食。
如果安庆绪向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不说以汉高祖为榜样,至少也得做的像个正常人吧?事与人一旦反常,其背后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直到离开了皇宫,达奚珣仍在心里盘算着安庆绪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直觉告诉他,一旦解开了这个秘密,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安庆绪的效率很快,当天上午就将五万石军粮装车,过了午时达奚珣就随着运粮队出了洛阳城,直奔唐营而去。
再一次踏入唐营辕门,达奚珣心里百感交集,那些受过的罪和羞辱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不过,他并未将这些转化为愤怒,而是转化成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如果再做错了选择,也许那些虚惊就有可能成为现实。当时也正是这种死中得活的反差,才使得达奚珣下定了决心与唐朝合作。
“达奚相公好大的手笔,第二次见面就带来如此大礼,让秦某好生惭愧,惭愧啊!”
秦晋亲自到辕门迎接,让达奚珣有点意外。事实上,他现在面对秦晋时,仍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毕竟自己的丑态曾毫无遮掩的暴露在此人面前,与秦晋相对而站,他竟感觉身上不着寸缕一般。
“秦大夫客气了,都是民脂民膏,现在不过是原物奉还,物归原主而已。”
达奚珣当然不会蠢到把秦晋的话当真,只得笑着解释,称这些粮食原本就是唐朝的,现在又经自己的手带回来,算是小小的恕罪。
当一百万石的数字从达奚珣的口中吐出时,秦晋还是狠狠的吃了一惊,安庆绪也是对粮食的多少没有概念吧,这么大批的粮食,倘若真的送给了神武军,距离他的末日还远吗?
秦晋并没有急于和达奚珣商议具体的细则,而是问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听说阿史那承庆去了范阳?不知何时回来?”
闻言,达奚珣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猛然收缩。暗恨自己怎么就把这么关键的人给忘了,连忙道:
“若非大夫提及,老夫险些忘了,阿史那承庆此去范阳就是调兵的,大夫千万不要再平白的耗费时间,万一被他赶了回来……”
话未说完,达奚珣吃惊的发现,秦晋竟放声笑了起来。
“大夫何以大笑啊?难道老夫说错了?”
达奚珣现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不知道秦晋究竟在笑什么。
秦晋笑了一阵才收声道:
“达奚相公以为阿史那承庆还会不会回来?”
“啊?”
达奚珣又是一愣,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又得出了一个结论。
“难道,难道史思明?”
秦晋笑而不语,达奚珣心下混乱,却见秦晋身侧落座的一名道人摇头晃脑的说道:
“达奚相公好糊涂,贫道就给你详细说道一番吧,从阿史那承庆出了洛阳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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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配角成主角
道士在此时有着超然的地位,尤其是达官显贵身边的道士,哪个都不能小觑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达奚珣见这道士紧挨着秦晋的右手边落座,就连神武军中的将校也没这边近,就知道此人此人不简单。
“多谢真人指点,敢问真人道号尊称?”
别看清虚子衣着邋遢,颌下三缕稀疏的胡子也粗糙灰暗,但达奚珣知道往往就是这种其貌不扬的人才有着惊人的能力,因而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怠慢。
却见清虚子笑的前仰后合,形容很是放浪,似乎在他身侧坐着的并不是什么统御十数万人马的将军,而仅仅是个普通的军汉一般。见状如此,达奚珣更对清虚子肃然起敬。
“哪里有什么尊称,贫道清虚子是也!”
说着话他还似模似样的打了个手揖,达奚珣又改进还礼。这一番做作可把杨行本看的不耐烦,便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虚情假意的客套。
“军务多,时间紧,说正事!”
清虚子干咳了一声,全军上下哪个不尊称他一声真人?独独这个杨行本,但有看不过眼的事,针锋相对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他怕杨行本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便笑道:
“贫道今日只凑热闹,达奚相公还是与大夫商议军务吧!”
达奚珣心道,在秦晋面前凑热闹,还是旁听这么重要机密的军务,看来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地位。难道这个清虚子并非依附于秦晋?甚至于来自长安?
他就在唐朝为官,深知唐廷的习惯,天子常常派遣亲信到关外监军,以前多是派宦官,难道现在连道士都启用了?
再看清虚子一脸超然的模样,达奚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既然安庆绪答应了一百万石粮食,现在又托达奚相公先行运来五万石,足见其心情的迫切。不好好利用一番,也真是可惜了。”
秦晋此时又进一步有了新的主意,或许当真能从安庆绪的手中赚来这百万石军粮也未可知呢。
“以达奚相公看来,安庆绪有几分真心?”
这种事达奚珣哪里敢打包票,但又不能不给实诚话,这可真难为死他了。
“现在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派系间的矛盾又趋于明显,可安庆绪好像对这些危险视而不见,却一心一意的盯着安禄山的首级大做文章,大夫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就实而言,秦晋一开始也没把安禄山的首级当回事,只作为羞辱叛军的一个添头而已。可几番交手下来,却发现叛军,甚至于仅限于安庆绪,对安禄山首级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
这就很值得人玩味了,可究竟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靠猜测是绝对不行的。
达奚珣就是洛阳城内的重臣,许多大事都是亲自经历的,说不定就能知道什么关键的消息。
不过,几句话下来,秦晋隐隐有点失望,因为他发现达奚珣所知道的东西,甚至于还不如自己。
“达奚相公认为,安禄山之死与安庆绪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干系?”
弯子转的太快,达奚珣一时难以适应,但他的反应也不算慢,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意思。难道秦晋在暗示,安禄山是安庆绪所杀?
这可能吗?安庆绪怎么在宫禁森严的皇宫里,杀掉还是天子的安禄山呢?更何况,安禄山是在病危禅位的十几天以后才死去的……
突然间,达奚珣如遭电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刻意的回避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安禄山在宣布禅位以后,一次面都没路过,所谓的遗诏,满朝的重臣也只有严庄一人见过。
换言之,安禄山自禅位以后,只有严庄一人宣称见过圣驾,如此一来便产生了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除了当事的几个人以外,就再无人可以解答。
“达奚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达奚珣惊醒,赶忙以袖子擦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然后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和揣测的一切说给了秦晋。
秦晋也看得出来,达奚珣在竭力的讨好自己,但他所知道的东西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这也足够了,仅从他的描述里就可以知做出大致的判断,安庆绪之所以对安禄山的首级如此在乎,原因必然出自这里。只是具体原因一时间还难以猜想得到。
“洛阳城内的叛臣和叛将不在少数,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来,安禄山在所谓的禅位之初就已经死了吗?”
杨行本说话时对洛阳伪朝廷充满了不屑和鄙夷,达奚珣竟不知如何想的,居然反过来问了一句。
“杨将军何以如此笃定?”
“当日破拆棺椁,发现安禄山的尸身已经有了大面积腐烂的迹象,口鼻间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身上更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达奚珣暗暗咋舌,破拆棺椁自然是为了劫掠里面的陪葬品。很难想象,安禄山生前是何等的威风,死后竟如此的悲惨,不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首级都任人侮辱。
两相印证之下,也就证实了安禄山死于其子之手的悲惨事实。而这种结果又与秦晋所熟知的历史相吻合,他自然也更加相信,这就是事实。
不管安庆绪迫切的想要回安禄山的首级出于何种目的,秦晋都决定继续把这场戏做下去,做到实在做不下去 为止,
达奚珣在两个时辰以后离开了唐营,并带着秦晋最新交给他的任务,心怀着忐忑和兴奋返回洛阳城。他忽然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如果在以往恨不得躲开一切麻烦,现在居然隐隐有了些期待。至于期待的究竟是什么,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来。
刚进入洛阳城,达奚珣就被尹子琦的亲卫拦住了。
眼见着拦住自己的军卒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带着明显的怒意,就知道不好。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对方是掌握军权的,假如惹恼了这些来自幽燕之地的野蛮家伙,动辄出手杀人也不是没发生过。
达奚珣清楚,尹子琦要找自己的麻烦,肯定与送走军粮和迎回安禄山的首级有关。他甚至做好了卑躬屈膝,以躲避潜在危险的准备。
岂料,当尹子琦出现达奚珣面前时,竟是面带笑意的,而且还是那种极力表达善意的笑意。
这更让达奚珣有些发虚,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转念又一想,虚应客套总比撕破脸要好上百倍了,于是也就坦然受之了。
“尹某久候达奚相公多时,尚有不解之事请教!”
达奚珣知道这些带兵的军汉不好惹,便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打算,和他虚应到底。
“将军客气了,请教不敢当,但有老夫所知之事,必然知无不言。”
尹子琦的客套也只到这一句为止,马上就口风一转,提起了达奚珣此次到唐营中的见闻。
“达奚相公可曾留意其营中布置,军中风气如何……”
达奚珣忽然发现,自己多虑了,尹子琦所要了解的居然是这些。当然,对于领兵守城的他而言,这些都是极重要的消息。出于谨慎使然,达奚珣并没有胡邹八扯,而是将所见的实情大致说了一些,以求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过,尹子琦显然对达奚珣有选择性的描述并不满意,又不厌其烦的追问,达奚珣被折腾的没有办法,知道要打发走这位军汉,就由不得自己糊弄,只得详细的将所遇见闻讲了一遍。
尤其是军营外面那几架大型军械的直接描述,尹子琦听的极为用心,这些军械对他造成的震动太大了,如果不弄清楚这些东西的具体威力以及不足之处,恐怕将成为时时刻刻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最后,达奚珣觉得自己说的差不多了,便两手一摊。
“老夫所见所闻也就是这些,如果将军再想追问,可难为死老夫了!”
尹子琦居然一拱手。
“有劳达奚相公,尹某代全军上下向老相公致以谢意!”
达奚珣心想,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唐朝的将军,一定是要代全城百姓致谢的,只可惜啊,现在的百姓心向的还是唐朝多一些,他自然不能替百姓们谢自己了。
然则,达奚珣又大是感慨,自打他做了大燕朝的这个右仆射以来,虽然有宰相之名,却无职无权,更备受奚落和折辱,像尹子琦这般客气的情景也实在是不多见。如果在这次变故之前有人对他如此客气,可能会恨不得与之八拜结为异姓兄弟。
“将军实在客气,有甚好谢的,都是老夫分内之事。”
达奚珣本以为尹子琦这就要放自己走了,可哪里想得到,这才仅仅是开始。
“不瞒老相公说,陛下是如何筹划此事的?”
尹子琦忽然压低了声音,骇的达奚珣眉毛一挑,心道这厮不是要与安庆绪对着干吧?
“实话说与将军也无妨,陛下急于迎回大行皇帝遗首,愿出百万石军粮,这两日就会选定地方交割。”
“百万石军粮费时费力,岂是轻易能交割完的……”
果然,尹子琦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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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河水低处流
达奚珣面露苦笑,道:
“百万石军粮乃陛下钦定,而且唐朝也答应了,至于如何交割,还要请准陛下才能有最终决断。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的尹子琦并没有面对安庆绪时那一脸的悲愤,更多的只是平静,让达奚珣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百万石军粮资敌,不知要有多少幽燕将士死在**手中,尹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幸甚达奚相公深明大义,肯与尹某叙说唐营见闻,实在是感激不尽。”
他的这些话看似发自肺腑,双眼中也是满是诚恳之色,一时之间达奚珣也弄不清楚,尹子琦是否真的感激自己。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暗暗苦笑,自己都是不在乎身后名声的人了,何必计较某人的态度真假呢?
这一次回城,达奚珣仍旧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急吼吼的去了皇宫,恰巧明德门外又是前日的守门主将。
“达奚相公这是凯旋归来?此番大功必得圣人欢心!”
油嘴滑舌!达奚珣暗暗给此人下了评语,脸上却也笑的极是受用。
“出使敌营而已,至多也是有惊无险,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哪里敢居功呢?以后可别这么说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宫门守将深悉这个道理,对达奚珣自谦的话也不当真,赶紧命人入宫去禀告天子。
不多时,便有黄门一溜小跑出来。
“陛下请达奚相公这就过去呢,连眨眼的功夫都不能耽搁呢!”
众星捧月一般,达奚珣进了宫门,此时的他才又体会到什么叫受人尊重,宫内但凡有品秩的内侍见了他无不殷勤的行礼客套,就算那些头一次见面的人也上赶着多客套几句。
害的他感慨万千,这前后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境遇差别居然如此之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怎么能体会得到其中滋味呢?
“陛下本来都睡下了,不过在睡前特地交代着奴婢,不论何时,只要相公觐见,必须马上叫醒……”
引着达奚珣往寝殿去的宦官更是殷勤的诉说着天子对他是何等的重视,不过,达奚珣却觉出宦官的话里透着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眼看着天黑还有不少功夫,陛下的作息怎么如此不规律?”
宦官似乎对达奚珣没有戒心,也许是有意讨好,就压低了声音说道:
“达奚相公有所不知,陛下晚上入睡日日噩梦,只要日头高高的挂在天上才能安枕。所以啊,不是天快黑刚刚睡下,而是到了起来的时辰。”
达奚珣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还有这种事?难道内苑的御医们,就诊断不出陛下的病况吗?”
两人脚下不停,宦官却换上了一种颇为夸张的表情。
“达奚相公可能还没听说,这内苑里啊,不干净!”
“不干净?老夫见日日洒扫的齐齐整整,如何不干净呢?”
“错了,错了,达奚相公会意错了,不是这种不干净,而是……”
宦官解释着的同时又做出满脸色神秘之色,暗示着达奚珣,引他深入想下去。
达奚珣立时恍然。
“何不请来高僧超度排解一番?总这么干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谁说不是,但听陛下说了,要将晋王府所在哪一坊都圈起来,兴建新宫,一如长安当年的天子一般……”
“原来如此。”
达奚珣轻轻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当年李隆基刚刚继位时,就嫌弃太极宫地势低洼,夏季酷热,而冬季阴寒,不愿在那里居住。大明宫倒是地势极高,仅仅地基就有五六仗高,仅仅站在含元殿阙下,视线就能越过南面的丹凤门,将整个长安城一览无遗。其气势恢宏,远非太极宫可比。但李隆基也住不惯,放着恢弘的宫殿不住,却偏偏喜欢在潜邸的基础上兴修新宫,规模不大却十分的雅致温馨,也就是现在的兴庆宫。
联想到此时的安庆绪,达奚珣觉得,李隆基是不是也被大明宫里积攒了近百年的冤魂折腾的难以入眠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想,事实究竟如何,除了当事者本人,恐怕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知晓了。
到了寝殿,一踏进门达奚珣便觉得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还没等他跪拜行礼,却听安庆绪嘶声尖叫着:
“关门,快关门!”
再看安庆绪,此时仍旧是一脸的迷蒙状态,显然是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这披头散发,光脚赤足的模样实在难以令人将其与天子的身份联想到一起。
“陛下,陛下?”
达奚珣见安庆绪迟迟没有恢复正常,便轻声唤着。安庆绪这时才注意到了达奚珣已经身在殿中。
“达奚卿来的正好,正好,快说说,他们答应了吗?”
这个“他们”所指的正是神武军,达奚珣也不清楚安庆绪因何神情恍惚,便答道:
“答应了,具体交割时间,定在三日以后。”
听到达奚珣的话,安庆绪好像才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生气。
“好,很好。朕恨不得今日便去交割。此事若成,达奚卿居功至伟,至于如何交割,与严相公一并商议处置就是!”
达奚珣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安庆绪居然让他和严庄一同处置此事,只是已经把他当做可以处置秘事的亲信了吗?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同僚的礼让,宦官们的巴结,皇帝的信重。这些数日以前还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居然一股脑的向自己涌来,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的高兴和兴奋。
看看安庆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开拓之主的气象啊?如果说和那些亡国之君相比,倒是贴合的很,被这种君主器重,究竟是福是祸又有谁能知道呢!
不过,达奚珣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陛下,百万石军粮不是个小数目,三日功夫是很紧张的。”
其实,以达奚珣的推算,百万石军粮,以数千民夫,三日夜无休的搬运,恐怕才能堪堪完成,如果再耽搁上一天半日,三日之期是绝对不够用的。
果然,安庆绪一拍脑门,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达奚卿提醒的是!”
“除了时间紧迫,如何交割也是个问题!”
“交割的方式,达奚卿就不必担心了,严庄已经提出了极具创意的法子……”
达奚珣原本巴不得所有的事都不用自己沾身,现在听说可以少一点差事,不禁又有些失落,看来严庄还是更得信重啊。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很微妙,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回到府中,崔氏早就等的团团转,见丈夫全须全尾的平安归来,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安稳落地。
此时的达奚珣似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便向崔氏要吃的。崔氏亲自到厨下,张罗着给他做了一碗面汤,热气腾腾的端上来。
这是最合达奚珣胃口的吃食,只见他吃的满头大汗,连胡子上都沾了汤水都不自知。
见到丈夫如此,就算不开口相问,崔氏也明白,此行定当极为顺利,否则也不能想在这般狼吞虎咽。她最了解丈夫的脾气秉性,如果有事记挂在心里,迟迟得不到解决,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茶不思饭不想。
吃了一大碗,达奚珣犹自觉得不够,又要吃第二晚。崔氏却把他拦住了。
“郎君胃不好,如此暴饮暴食,晚间又要难受了!”
达奚珣闻言,笑道:
“便听妇人的,不吃,不吃了!”
夜深了,夫妻就寝时,又说及今日出使唐营的事宜。涉及到安禄山之死的隐秘事件,达奚珣连连感慨,安禄山也算一世枭雄,只可惜生了个如此不知孝顺的儿子,导致晚节不保,连尸身都任人羞辱。
“哎呦,妇人掐我作甚?”
达奚珣忽然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却听崔氏低声骂道:
“看你糊涂的,怎么还能同情贼酋?安贼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我大唐的幸事,乃当今天子前世修来的福缘。安贼恶贯满盈,遭此报应,也是还了他前世今生的恶业而已,值不得同情。”
“还是妇人深明大义,堪为世间命妇楷模啊!哎呦……”
崔氏又掐了他一把,嗔道:
“看你,得意了便忘形,可别忘了现在局势诡谲,这一刻看着云淡风轻,下一刻说不准就浓云密布,不能有半点的松懈啊!”
“夫人警告的是,为夫记下了!”
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达奚珣见窗上树影斑驳,忽而觉得此前的兴奋之情在此时都一扫而空。
此事成与不成且先放在一边,身家性命与家族的命运,种种纠结,忽而就像排山倒海一样的奔涌而来。
达奚珣深感无力,因为面对种种险境,他竟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左右命运的能力,当初叛唐投了燕朝是这样,现在叛燕为唐朝做内应也是如此。
这其中的风险,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轻松。如果事败,安庆绪可能会一刀刀剐了他不说,整个家族恐怕都得被杀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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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谁能做黄雀
这种想法使得达奚珣睡意全无,他忽然觉得做官真累!真难!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抄家灭族的危险境地,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也并非是安禄山叛乱以后才出现的,自大唐立国以来,重臣家族甚少有保全至今的,去职归乡的意念在陡然间强烈起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夫人,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咱们离开洛阳,返回长安吧……”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崔氏的回应,扭回头去,却见崔氏已经睡着了,还微微发着轻酣。
达奚珣就这么睁着眼睛在思考唐朝与伪燕之间的较量,从秦晋的那里得知,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似乎不仅仅是调派援兵那么简单,应该有意在针对实力强大的史思明。这么做对于安庆绪而言,也算顺理成章,毕竟资历和能力都远不如史思明的天子要想坐稳了皇位,除掉已经尾大不掉的史思明,才是根本。
如此看来,安庆绪也并非像表面上看都的那么糊涂,只可惜安禄山的首级似乎成了他难以越过的那道坎。
思路再度转回到北面的范阳,从杨行本的话语中,达奚珣得出了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史思明大军主力撤出河东,似乎就是针对北上的阿史那承庆,既然如此,阿史那承庆是史思明的对手吗?
到最后,所有的思路都在达奚珣的脑子里汇聚成一个个疑问,盘旋在头顶,挥之不去。
次日依照,达奚珣发现含嘉仓已经大举向城外运粮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经过了宰相严庄的谋划之后,而最后进行实施的办法。
如果是以前的达奚珣,定然会乐得省心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他既然有了企图心,内在的**也就比以往强烈了许多。他十分想知道,严庄究竟想到了什么稳妥的办法,现在就从容的将粮食运出城去,难道就不怕像此前那样再遭了神武军的暗算吗?
达奚珣毕竟身负着安庆绪的皇命诏旨,过问此事自然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更何况,现在满洛阳城里谁不知道,这个唐朝降臣此时此刻受到天子的宠信程度,几乎可以挑战宰相严庄的地位了。
是以,任何人都对达奚珣殷勤被指,往往有些东西不等他问,负责的相关官员就详细的为他解释起来。
原来,为了打开双方交割的僵局,原装特地调了两万禁军出城三里,安营扎寨,粮食就放在寨子里。而且,这些禁军可不是普通的禁军,半数以上都是从北方随安禄山南下的精锐,曳落河。
得知了此中原委,达奚珣暗暗撇嘴,心道安庆绪居然把安禄山留下的一支劲旅用在此处,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也许用不了几年,安禄山所留下的遗产就会被这个败家子败坏的一文不剩了吧。
心中这么想,达奚珣口上还得对严庄的这个办法大加赞赏。
“严相公不愧是老谋深算,这等巧妙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堪为一赞啊!”
跟在达奚珣左右的官员则笑着附和道:
“严相公谋虑甚深,可若没了达奚相公出生入死,两进两出唐营,又哪里来的这解决之道呢?”
“哦?”
达奚珣愣了一下,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这种马屁虽然露骨至极,但听着却舒坦极了。
忽然,达奚珣看到一队守城军的骑兵奔了过来,他忽然想到了昨日搀着自己不放的尹子琦,这厮没准还要来套取关于交割事宜的消息。为了躲开此人,便带着人匆匆离开,免得说巧不巧被尹子琦堵个正着。
就在达奚珣小心翼翼躲着尹子琦的同时,他并不知道,尹子琦此时并不在洛阳城中。
洛阳城南的一处向阳坡中段,飘荡着燕军旗帜的大营在一夜间拔地而起,大批的民夫推车提担,蚂蚁般的进进出出。就在营中,大批的军粮已经堆积如山。
然则,就在距离营寨以西数里的桑林中,不时有燕军游骑出入。同时出现的,还有尹子琦。现在的尹子琦已经可以拄着拐在山地间行走,这使他在重病时绝难想到的。不过,为他专门诊治的御医也曾警告过他,现在这么强行的透支消耗身体,将来遗祸无穷。
尹子琦何尝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过他却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如果现在为了身体而苟安,等着他们的命运恐怕将会更加的悲惨。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发生,他宁可透支身体,哪怕为此少活十年二十年都在所不惜。
“大帅,营寨附近方圆数里内并无唐兵踪影,当真奇怪。”
尹子琦点头无语,心中揣测着秦晋的谋划,越是这种看似风平浪静的时刻,就越是不能放松警惕。经过火烧瓮城的教训以后,尹子琦每每觉得安全时,几乎病态的强迫自己,将自己推入胆战心惊的境地。
因为只有将自己时时置于紧张的境地里,他才能时时刻刻的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以应对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突发变故。
“传令下去,所有探马务必小心,不能被曳落河发现了咱们的踪迹。”
他的这次行动是瞒着安庆绪与严庄的,就在昨天和达奚珣的交谈中,他已经从中发觉了一些问题。秦晋等人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对于拖得越久就越不利这种常识性的认知,居然也满不在乎。
虽然一时间找不出这种想法的根本原因,可这也让尹子琦内心更加的焦虑。也恰在当夜,他发现严庄已经开始在城外搭建营寨,准备与神武军进行交割。
尹子琦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这可真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严庄和安庆绪有什么打算,就让他们和秦晋周旋去,自己何不在远处旁观,就像饿狼一样,伺机给神武军致命的一击。
经过几次和神武军交手,尹子琦内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感。他并不觉得神武军有多厉害,可神武军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每每相互对决的时候,不论天时地利人和都统统倾向于神武军一方,己方则在此消彼长之下,每每出于极度的劣势之下。
就像现在,明明神武军应该打营寨的主意,可秦晋却没有半点动静,这就是反常。
如此反常的平静,不仅不会让尹子琦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反而让他心底有些发狂。
“不可能!神武军一定也藏在某个角落里,伺机出动!”
“大帅,要不再扩大搜索范围?”
一名部将试探着发问,尹子琦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建议。
“范围不能再大了,否则将有暴露的危险。”
他之所以藏匿大军行踪,就是为了达成突然性,对神武军做出致命一击,一旦暴露了行踪,所有的谋划也就等于功亏一篑。
思忖了一阵,尹子琦忽然好想想到了什么,断然下令。
“所有探马游骑统统撤回来,不要再出现于营寨三里范围之内。”
……
城南燕军军营,坐镇的正是中书令严庄。为了给安庆绪谋划,他甚至冒了极大的风险,毕竟离开洛阳城墙的保护,危险也就变得如影随形。纵使身边是燕军中最为精锐的曳落河,这种感觉也并没有削弱多少。
这种恐惧的来援,更多的还在于营中堆积如山的军粮。
这么多粮食放在城外,也必然招致神武军的虎视眈眈和觊觎。
“探马派出去了吗?发现如何?”
这支禁军九成以上都是胡人,通行的乃是突厥话,因而严庄在军营里就直说突厥话。
一名胡将道:
“并无唐人踪迹,奇怪,他们一定像老鼠一样打了地洞,躲进去!”
曳落河从未与神武军交过手,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神武军的战斗力,只觉得那些败回来的军卒如何称其厉害,只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开脱而已。
严庄当然知道,曳落河也有这个资本,连契丹人都在曳落河面前夹着尾巴不敢嚣张,他们又怎么会将这支成军不过数年功夫的乌合之众当做可以较量的对手呢?
“不可嗲以轻心,尹子琦是怎么败的?都忘了?他就是前车之鉴!”
胡将对严庄的警告不以为然,只咧着嘴笑道:
“神武军?他们如果敢来,就让他们后悔出了娘胎。严相公放心吧,有曳落河在,这座军营万无一失!”
严庄笑道:
“老夫当然知道曳落河横扫大漠草原,就连契丹人都得退避三舍,神武军又怎么能说打进来就打进来呢?如果对曳落河没有信心,老夫就不会亲自到这营中坐镇了。”
“严相公只管放心就是,唐人都是打动的土鼠,何曾见过打洞的土鼠杀死过天上翱翔的雄鹰?草原上的饿狼?”
胡将十分自信的摇晃着硕大的脑袋。
“现在曳落河的当务之急并非谨小慎微的防范,而是将那些打洞的土鼠从洞里刨出来,一个个咬死,吃掉!”
说罢,胡将起身。
“请相公放心的坐在帐中,末将现在就带着人去挖土鼠!勇士们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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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二章:秦琰的不满
胡将刚要离开,却有探马来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向西五里的桑林发现异动,待兄弟们仔细搜索,却不见踪迹。”
闻报,胡将哈哈大笑,扭头看向严庄。
“钻洞的土鼠露面了,末将现在就去把他们都刨出来,给相公下酒!”
以土鼠下酒,严庄听着就觉得恶心无比,但面上又做出了赞许的表情。
“老夫等着曳落河的勇士们凯旋而回!”
到此,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老夫也有必要提醒将军,咱们此番奉圣命出城可不是痛快打仗的,最关键要迎回大行皇帝遗首,如果因为贪功误了陛下的大事,就算老夫也护不住啊!”
严庄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下,胡将虽然不怕神武军,可对安氏父子却是敬畏不已。现在严庄把安庆绪抬出来,那胡将竟也垂下了一直昂着的头颅,他低头思忖了片刻,脸上笑容尽去,道:
“是末将鲁莽了,曳落河如何动作,只凭相公一句话!”
严庄十分满意的笑了,只说了一句话。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咱们这次出来,一切都以迎回大行皇帝遗首为重,如果轻易出击,不但可能激怒神武军,还有可能使得他们恼羞成怒,出尔反尔,到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难道现在就放任那些老鼠在桑林里打洞吗?”
胡将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夯货,严庄心中如此暗暗评断,这个人初见之时给人以粗豪无智的感觉,但深入接触之下,却发现此人并没有他表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派人严加监视就是,他们打洞就让他们打去,咱们只须安安稳稳的把大行皇帝遗首迎回来,将来如何打,如何杀,还不是曳落河的勇士们决定吗?”
曳落河此前作为安禄山的亲卫,对安禄山有着非同一般的忠心,现在听说又是为了迎回安禄山的首级,胡将自然耐心的接受了严庄的建议。
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百万石粮食运进营中来,又明知道这都是要拱手送给唐人的,胡将终究觉得可惜,甚至有种从身上割肉的感觉。
“这么多军粮,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都送给唐朝人,勇士们都很愤怒啊!”
严庄略有不悦的说道:
“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天下四百军州与这区区百万石军粮比起来,哪头轻,哪头重,还分不清楚吗?”
胡将觉得严庄训斥的有道理,咧嘴笑道:
“严相公教训的极是,天下重,不能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小利!”
他这几句话说来透着浓浓的恭维味道,如果不是知根知底,严庄甚至会错以为他们也都是汉人出身呢。
在燕军中,但凡汉人都带着谄媚上官的风气,而胡人中多是直来直去,不屑于做这种弱小者的行为。然则,胡人们与汉人接触的多了,竟有渐渐被同化的趋向,比如这不时蹦出来的阿谀谄媚之词,就让人另眼相看。
不过,严庄对这种逢迎是很受用的,而且奉迎之人又是曳落河的主将,这也极大的满足了他本身的虚荣之心。
胡将听从了严庄的安排没有离开军营,只是派出了为数不多的探马游骑,只做侦查之用。倒是严庄在掐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道:
“到时间与神武军交涉了,老夫要派亲信往唐营去,烦请将军派人护送!”
胡将当即说道:
“不如就由末将扮作军中校尉,护送前往唐营,也好亲自一探虚实!”
闻言,严庄忍不住瞪了那胡将一眼,看来此人再聪明,争强好胜的心也是掩饰不住的。争强好胜就像一柄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伤己。有时会使人有着不可遏制的进取之心,有时却成了冒进至祸的源头。
“身为一军之主将,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再者,老夫这里也离不开将军,万一有个闪失,老夫 回去以后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严庄和这些胡将交涉时,十分注重方式方法,既要明确无误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又不能让胡将因为被拒绝而心生不满。这是对待汉将时绝没有过的耐心和谨慎,以往但凡有汉将惹得他心气不顺,动辄斥骂那可是家常便饭。
胡将很领严庄的情,马上就表示是自己鲁莽,又安排得力干将护送着严庄的亲信去与神武军交涉。
这次交涉主要是为了向神武军通报粮食的数量,以及确认最后的交割时间,同时还要判断神武军的态度变化,是否有食言的风险。
不过,严庄派出的使者刚刚离开军营,来自于神武军的使者却已经到了。
这让严庄大为惊讶,同时也觉得神武军是有诚意的。
“快,带来见我!”
神武军派来交涉的使者是个年轻的校尉。
“神武军校尉秦琰,见过严相公!”
听说此人姓秦,严庄心中不免一动,莫非此人与秦晋有干系?
“贵使姓秦,可是秦大夫族人?”
秦琰笑道:
“俺并无此福缘,入军之前,仅为大夫家奴!”
严庄点着头,又赞道:
“不错,不错,英雄不问出处,秦大夫慧眼识英才,用人不问出身,果然有名将名臣风范!”
不过,从严庄的眼神里,秦琰却看出了他的不屑之意,便昂着头道:
“莫以为俺是凭借大夫家奴的干系才做了这校尉,俺仅仅在长安一役中,就有过斩首百级的功劳,以策勋转进,现在就是做中郎将也绰绰有余,是家主君顾忌影响,依旧只让俺在这校尉的位置上磨堪!”
这可出乎严庄的意料之外,看秦琰目光坦然,神色中隐隐然带着不满,直觉此人所言不差。然后他又猛然警醒,自己如何以为对方生的莽军汉模样,就掉以轻心呢?不想竟被对方读出了心思所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严庄收敛心神,又标志性的笑着说道:
“是老夫失言了,将军不要见怪。”
接着,他就不再磨蹭于这等无关紧要的话题,直截了当的提出了交涉的具体时间和细节。
因为运送军粮有不可确定性,所以不到最后,也难定下最终的时间。
“某奉大夫之命前来,就是为了商议具体事宜,时间尚且剩下两日,午时初刻之际,你们只须撤出军营,把空营和粮食留下来就是!”
那胡将却在一旁急道:
“不行,不行,先得将大行皇帝遗首交还,万一我军交出空营和军粮以后,你们反悔食言,岂非人财两空了?”
然而胡将说的是突厥话,秦琰听不懂,但也能看出来他是不满的抗议着什么,于是就瞅着严庄,也面露不满的问道:
“这个胡人是什么东西?严相公贵为宰相,难道也容许不相干的人随意在军情重事上插话吗?”
不得已之下,严庄不满的瞪了胡将一眼,用突厥话让他稍安勿躁。
而后,严庄又对秦琰歉然道:
“是老夫平时约束不利,惯坏了他们,不要见怪!”
秦琰依旧不依不饶。
“见怪是不会见怪的,只这胡人污蔑我神武军言而无信,却是秦某最不忿的!”
实际上,秦琰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这厮居然在他面前只说突厥话。他认识的胡人多了去了,神武军中也是胡将胡兵一大把,哪个不会说汉话?这厮以突厥话表示不满,明显是对他的不屑。
当然,这其实是秦琰误会了。曳落河里的精锐大多数投靠唐朝的时间不长,加上安禄山此前有意为之,因而会说汉话的胡将屈指可数,不懂汉话也实属正常。秦琰只凭借着一般唐.军中的经验,自然就会产生了偏差。
严庄何等的聪明,马上就意识到了秦琰不满的症结所在,不过他却无意解释。
激怒这秦晋的家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他看来,控制情绪,抑制愤怒才是一个人能力的重要体现之一。如果不能控制情绪,就会在激动之下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对内可能殃及前途,对外则有可能殃及全军。
仅凭这一点,严庄忽然明白了秦琰军功赫赫,却被严重的压制的根源,其原因之所在,压根就不是秦晋自说自话的那回事。换做他是秦晋,也不可能把一个喜怒形于色,又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提到郎将以上的高位。
这么做虽然笼络了部将,就长远而言却很可能害人害己,甚至殃及全军。
意识到这一点,严庄对秦琰不免又看低了几分,觉得自己刚刚有些高估此人。但他马上又觉得疑惑,秦晋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绝不会毫无根由,既然知道秦琰有性格缺陷,为何又派他来交涉如此重要的事情呢?
是不重视吗?这绝无可能!
在不知不觉中,严庄居然走神了,秦琰几次高声提醒,他才惊醒过来。
“咱们都不要扯这些不相干的话了,抓紧敲定具体细节才是正经,再者,秦某身上也还另有军务,在贵营耽搁的功夫不能太长了。”
严庄道:
“好,好,就依贵使所言,还请贵使先明示秦大夫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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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翻脸的前奏
秦琰不再表现的那么愤怒,同时又板起了脸,用一种颇为尖利的声音答道:
“秦大夫说了,交涉的时间不能改变,粮食一粒也不能少,而且交割之前还会派人来清点数目,一旦查实足额,你们的人就可以离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的态度在这种声调里有显得异常傲慢,这也正好符合了严庄的判断。
像秦琰这种家奴出身的武将,依仗着家主在军中有着绝对的地位,再加上本身能力过人,难免就会产生自大情绪。
“便如将军所言,自今日开始,两日后正式交割。”
见严庄点了头,秦琰觉得此行目的达成,既然双方达成共识自也没有必要滞留在这里。
“如此秦某就告辞了,两日后再见也未可知呢!”
丢下这么一句话,秦琰趾高气昂的去了。
一直隐忍的胡将却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严庄贵为宰相,却被唐兵的一个小小校尉为难,实在说不过去。
而严庄却笑着解释:
“老夫历尽沉浮,早就不在乎这些缥缈虚无的态度,只要能达成陛下所愿,一切便足矣!”
胡将颇为钦佩的看了严庄一眼,立时又觉得这位宰相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在安禄山未叛唐之时,由于曳落河的汉化程度很低,甚少参与节度使府中的决策,而安禄山又担心这股力量过于强大而尾大不掉,只将他们当做鹰犬爪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叛唐建燕也没改变,所以这胡将对安禄山身边的重臣对严庄多数的了解只在风闻传言中。
此时与这位传闻中的宰相近距离接触,胡将才觉得现实中的严庄比传闻中要好了不止百倍。
严庄呵呵笑着,问那胡将:
“怎么一直盯着老夫?莫非老夫脸上生出了花来?”
这时,胡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将目光移了开去。
经过这一番谈话,胡将觉得天子重用此人绝对有其道理,自己应当不折不扣的配合他,完成天子交办的差事。
不过,即便如此,胡将想起了刚刚那个神态傲慢的小小校尉,又不禁咬牙切齿,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大破唐营,给这厮号坎,出一口今日受辱的恶气。
严庄并不知道胡将心里的想法,只将他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独坐在帐中,打算好好的把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做一遍细致的梳理。
……
秦琰返回大营,秦晋和杨行本正在等着他回来。
“这次燕军之行可有收获?”
杨行本在秦晋之前问道。他们在计划中,可不仅仅是让秦琰做个交涉的使者,如此也就大材小用了。让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如此只身犯险,是十分不值的。
“幸不辱命,末将已经尽量仔细观察,其营中布置也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甚好,咱们回帐中去详细研究。”
秦晋和杨行本在前,秦琰在后,进了空间稍显局促的军帐。这是秦晋的私帐,除了用来起居,还专门负担了秦晋与亲信部将商讨军情的功用。
他是觉得中军帐过于大,每次只有三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不适应。而秦晋又多喜好夜间处理军务,所以,为了方便,他宁愿在私账中完成绝大多数的军务。诺大的中军帐只有在召集大批将校参与军事会议时才会启用。
秦琰将自己在叛军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大致描述了一遍,秦晋和杨行本听的十分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不过,在提起严庄的时候,秦琰却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一看就是个掉光毛的老狐狸,狡猾的很,不论末将如何装模作样,居然都不见一点怒气。如果换了旁人,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杨行本笑着道:
“你这能把人气疯的本事现在也算遇到了敌手,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如此面不改色,足见其人城府甚深。咱们连哄带吓收买得了家奴严同,却未必能将其主子也如法炮制。”
秦晋扭头看了杨行本一眼。
“从计划之初也没打算收买严庄,现在请君入瓮的戏码已经准备的足够,接下来就该捉鳖人登场了。”
秦琰则在一旁附和着:
“捉了他们这一群鳖,咱们也好进洛阳城,享几天清福!”
秦晋笑骂道:
“进洛阳城?八字还没一撇,况且就算咱们进了洛阳,也没几日轻松,一面要肃清余孽,一面还要准备北渡黄河,直捣范阳!”
三个人一唱一和,仿佛此时的洛阳城已经是待摘的桃子一般。
只是杨行本却不合时宜的提起了令人败兴的一件要紧事。
“咱们派在河北的探子已经先后送回消息,史思明轻兵回防范阳,一路上毫无阻滞,看样子阿史那从礼要完蛋!这可比咱们预想中快了不少。”
秦晋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史思明要肃清阿史那从礼在范阳的影响,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南下,咱们拿下洛阳还是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这一点毋须多加忧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说起了另一种可能。
“唯一可虑的就是史思明没能挫败阿史那从礼,让阿史那从礼掌握了范阳。阿史那从礼可不会有任何顾忌,一定会倾全力南下救援洛阳,如此才是最危险的一种可能!”
秦琰却撇了撇嘴。
“依俺看,就算阿史那从礼当真成功控制了范阳,史思明也不会轻易覆没,最不济双方在河北道打个不可开交,两败俱伤。咱们打完了洛阳再从容渡河北上,给他们蛇鼠一窝全端了!”
不过,大家却都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世上哪有巧合到极点的事呢。
“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但咱们只能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哪个用你只做最好的打算呢?如果这样也能打胜仗,干脆派上几万人,整天就做白日梦算了!”
杨行本半是玩笑,半是斥责的回了一句,秦琰也十分识趣,不在插科打诨。
经过简单的分析,确认河北道的叛军暂时无力回援洛阳,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继续收紧围拢洛阳的口袋。
忽而,秦晋脸上笑容尽去,沉声说道:
“不用等两日后的午时,清晨日出就派兵,切断叛军大营与城内的联系!”
秦琰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焰,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数年,现在终于要实现了。
“如果大夫信得过,俺愿意打头阵!”
杨行本代秦晋答复他。
“放心,这次让你深入虎穴的目的,便是由你领兵执行切断叛军与洛阳联系的任务。而且这次的筹划并非十拿九稳,有着很大的变数,军营里的可都是曳落河的精锐,绝非普通的叛卒可比,千万不能轻敌!”
其实,不用杨行本提醒,秦琰也早就研究过了叛军营里的人马,当得知这些人都是名扬塞外的曳落河时,也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然则,在秦晋和杨行本面前,秦琰还是十分注重脸面的,就算心里十分重视,脸上也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而他的这点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秦晋,只是装作看不透,没有揭穿而已。
“二郎,看你这次顾虑重重,从前可不是这个模样!”
秦晋发现杨行本这次罕见的婆婆妈妈,又甚多顾虑,便想开解一番。杨行本却笑着摆手回应:
“眼看着洛阳之战就要进入关键时刻,紧张一些也是正常,大夫不必见怪!”
除此之外,杨行本竟又提起了达奚珣。
“咱们在城外的谋划一旦实施,达奚珣这厮恐怕性命不保啊!”
提起达奚珣,秦琰却是满脸的不屑,认为这种毫无气节的投敌叛臣,死一个不少,活一个太多,都死绝了才是最好。
秦晋则认为他的想法过于偏激,达奚珣虽然没有气节,但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又没有累累恶行,充其量也就是个叛臣而已,不至于像秦琰说的那般,须得一个个不得善终才能畅快。
“如果他当真为此事而死,秦某会请准朝廷,为他正名!这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唯一可为他做的了!”
秦琰的眉毛却是一跳。
“难道大夫从一开始就……”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却也不用再说了,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杨行本斥道:
“此事关系重大,今日此间的商议,入耳之后,绝不可多提半个字!”
秦琰如何能不知道这桩事的重要性,频频点头。
达奚珣的生死与他无关,甚至说死了才好,又是叛军那伪天子亲自动手,只想一想都让人觉得痛快之至。
眼见着没自己什么事,该汇报的也都汇报完毕,边想着回去再仔细研究洛阳附近的地图。可也就在这时,忽有探马来报。
探马在洛阳城附近带回了一则并不十分确切的消息,他们似乎在城西南的茂密桑林中隐约发现了叛军的踪迹,但又不十分确切。
而派除去的探马游骑,十次总有三四次杳无踪迹。在临战之时,派出去的游骑探马有着不低的阵亡率也属于正常范畴。但现在是最紧关节要的时刻,哪怕一丁点的疏忽都不能有。负责掌管探马的校尉觉得此事重大,应该报与秦晋知晓,然后再做分析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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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突然发难也
两日的功夫眨眼即过,严庄看着营中的粮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堆积的如小山那么高,心中尽是感慨忐忑,可由于时间仓促,绝大多数的粮食就是如此装在麻布袋里,然后散放着堆积于空地之上,至多在麻袋堆的顶部铺上两层竹席,算作防雨之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严庄却一直暗暗祈祷着老天不要节外生枝,千万在交割之前风平浪静,最后一滴雨水都不下。否则,那些本就存心不良的神武军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一念及此,严庄不觉叹了口气。一旁的胡将敏锐的发现了严庄的情绪中的隐忧。
“相公?难道定下的事还会有变吗?”
严庄抬头看了看刚刚泛白的天际,不免长吁了口气,总算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老天不会在交割上为难自己。
然后,他才转过身来,看向那胡将。
“世事就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永远都有变化的可能。说到底,这就好比一块肉,只有有一刻你还没吃进肚子里,那么这块肉就有可能进入任何人的肚子,甲乙丙丁的肚子都有可能,甚至于是一条狗也极有可能!”
胡将有些难于理解严庄话中的隐忧,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末将明白了,一定会小心谨慎,使这些粮食平安的交割!”
严庄笑着点头。
“将军果然聪明过人,老夫才说几句话,便明白了!”
实则,这只是严庄的敷衍之词,不想和这个胡将吐露太多而已。
很快,有人赶来报讯。
“唐营已经遣人来查核军粮,请准相公,是否放他们入营?”
闻言,严庄竟大有放下心中大石一般的松快。
“那还用说,快放他们进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如果神武军又变卦,他可是折腾不起了。就在昨天,安庆绪居然一连发了十几道敕书……
可他的放松还没能持续超过一刻钟的功夫,又有人连滚带爬的赶来报讯。
“大事不好了,刚刚出城的粮队被,被人劫,劫了……”
“甚?”
严庄顿时心惊不已,又以为是探马出现了问题,或者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再探再报!”
然而,他却得到了更为震惊的答复。
“禀相公,不用再探了,都是小人秦琰所见,护送的军卒都被杀干净了,小人若非跑的,跑得快,也早就成了箭下之鬼!”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的……”
一时之间,严庄方寸大失,竟罕见的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胡将也是大吃一惊,当即请缨道:
“相公,末将这就派人去救援!”
一开始严庄只是胡乱的点头,但下一刻他马上又清醒过来,一招手道:
“慢着,慢着!”
胡将讶然扭头。
“相公还有吩咐?”
“不,不可轻易出战!秦晋此人生性奸狡,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说不定他正等着,等着呢!”
胡将显然比严庄自信的多,又道:
“相公!此时此刻,就算明知道唐人有伏兵,也得派人去啊,如果放任不理 ,咱们岂非断绝了与洛阳的联系?”
他的想法也没有错,甚至于这才是最为靠谱的想法。但是,严庄曾仔细研究了秦晋所亲自参加的所有大战,几乎都是用奸狡的计谋取得最终胜利,换句话说,神武军虽然威名赫赫,却从无真正在正面打败过燕军,他们就是凭借着一个个狡计和老天的庇护,一直到洛阳城下。
到了这个时候,严庄当然不会蠢得去赌老天偏向于哪一方,目前而言,最稳妥的办法是谋定而后动,只有看清楚了秦晋的谋划,才有信心一举将其挫败。
与其莽撞的派人去解围,不如以静制动,,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胡将还要坚持,严庄却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怎么?打算抗命吗?以为老夫的天子剑不够锋利?斩不了你?”
突然间的翻脸,让胡将顿时僵住了。这个从见面就始终满脸笑意的老相公,竟突然间变了脸色,他不得不仔细衡量抗命与从命之间的差异。最终,胡将还是因为对严庄的钦佩而选择了从命。
……
秦琰原本准备的战战兢兢,直以为天亮以后要打一场大战,恶仗,岂料他的对手竟只是些运粮的民夫和护粮队的三流团兵,也就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他们全部解决了。粮食一粒不少的全都运回军营,而此时他们的人物才刚刚开始。
按照秦晋与杨行本商定的策略,秦琰的人马负责警戒,田承嗣则要带着人在洛阳城与叛军大营的中间处,挖出一条宽至少两步的壕沟,以此来阻隔他们之间的联系。
当然,仅仅一条规模不大的壕沟,并不足以挡住叛军与城内的联系,但只要在这条壕沟周边布置上大批人马,就足以将这条壕沟的作用放大百倍。
不过,在壕沟未完成之前,就是最难熬过去的时刻。一方面,要警戒城内有人冲出来。另一方,还要防止军营里的叛军反扑。
以秦杨二人的分析,城中守军很可能选择作壁上观,而被困在城外的叛军则有可能发出奋力一击。毕竟与洛阳城内的联系如果彻底被切断,等着他们的僵尸唐兵的全力围攻。
尽管军营里的叛军有半数都是曳落河的精锐,但秦琰深入虎穴那日也看得清楚,他们出来并非做足了要打仗的准备,既没有守营的必备大型军械,甚至于屯储箭矢的准备都很不完善。
试问做这种准备的一支人马,就算他们是安禄山麾下曾经的第一精锐,那又如何呢?
秦琰自认为,这就是秦大夫常说的,以万全之准备对阵无准备的敌人,胜利一定会属于有准备的一方。
如此高度警惕的坚持了一个上午,令秦琰万分惊讶的是,无论洛阳城内,抑或是叛军军营里,都没有派出兵马阻止神武军挖掘壕沟的行动。
只有叛军军营在将近午时派出了数百胡兵做了一次试探性的骚扰,就迅速的撤回了军营里。
也在此时,神武军全军都已经做出了较大动作的布置。
薛焕所领的河东神武军由城北向南运动,堵在了叛军大营的东面,同时又与秦琰所部互为犄角之势,一方遭遇敌袭,另一方可以马上挥师救援。
磨延啜罗的回纥骑兵,一直在附近游弋,但凡发现叛军异动,数量少则大举突袭,数量多则钳制驱逐。而秦晋则领中军主力,驻扎原地,坐镇后方。
秦晋并没有将叛军从四面死死围住,实际上至堵住了他们的东西两面。配合中间开掘出一道规模虽然不大,却有着非凡作用的壕沟,正可形成围三缺一之势。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开挖出这条壕沟,神武军一次性就动用了上万的民夫。而这种大动作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尽管秦琰和薛焕在东西两侧布置了大量的兵力,可战场变化瞬息万变,一旦叛军铁了心要突破防线,还是可以很容易就做到的。一旦防线被突破,民夫们所面临的就是叛军兵锋。
这与秦晋从前的风格大为迥异,以前的他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都会轻易的做出决断。而这一次的计划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风险和不可预测因素,他依旧派出了大批的民夫。
表面上看,秦晋身处中军,好像极为平静,一如往常一般的处置军务,甚至于都没有出营去视察一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忐忑是前所未有的。
正如杨行本之前训斥秦琰的话,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派出上万民夫挖掘壕沟,最坏的打算就是民夫们被杀的溃散奔逃,其间死伤或许可达千人。但同样也给了秦琰和薛焕机会,他们便可趁机从东西两侧掩杀过去,如此叛军必败。说穿了,那上万挖掘壕沟的民夫就是诱饵。无论鱼儿咬钩与否,有利的始终是手握钓杆的人,也就是神武军。
如果叛军看出了他的用意,那么就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换言之民夫们的处境就是相对安全的。
怕只怕负责指挥叛军的是个糊涂蛋,看不透神武军的用意,如果贸贸然杀上去,那可就是乱拳对打老师傅,老师傅纵然八成会赢,但总会挨上几计乱拳的。
直到时间到了午后,秦晋才稍稍有些放心,到了这个时候叛军都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们谨慎的有些过头,民夫们的处境也就安全了不少,再有半个下午的时间,就足够挖出一条浅浅的壕沟来。
不知何时,杨行本已经站在帐内,秦晋抬起头来,脸上微微有些惊讶。
却见杨行本笑道:
“大夫今日竟然紧张如斯,可是前所未见!”
秦晋也是摇头失笑。
“拿上万民夫的性命做赌注,由不得秦某不忐忑!”
相比之下,杨行本却更看得开。
“这些民夫们此前都是良家子,一旦天子征召就要上战场的,现在虽然只是民夫,可为国而死也是他们的宿命!”
说罢,两人同时默不作声,只有帐外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嘶喊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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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天降横祸也
达奚珣陡然从卧榻上坐了起来,满身已经是淋漓的大汗,这场噩梦突如其来,让他一时间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直听到发妻崔氏关切的询问声,才不由得舒了口气,瘫软下身子。
“郎君又做噩梦了?”
“不打紧,噩梦而已,许是这两日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太多,一时难以适应。”
达奚珣安慰了崔氏几句,整个人又虚脱一般的重新躺回了榻上。这也是他当下处境的实情,表面上看自己的地位的确在安庆绪的重用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飞跃,可始终给人以一种空中楼阁的危机感。
毕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就好比走一座搭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他是个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人,像现在这样整日里战战兢兢的还是头一次,难免心理压力极大,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如此静静的躺了一会,达奚珣也终于从噩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再次坐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今日还要去查勘军务,可能耽搁的时间也会很长,如果日落以后没能及时的赶回来,也不必过分担心。”
崔氏一连声的念着阿弥陀佛,只埋怨道:
“你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何必再这么用心呢?再有几日王师也该入城了,现在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才是呢!”
达奚珣却哼了一声:
“妇道人家懂什么?如果我现在不卖力,咱们一家人还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都是未知之数!”
崔氏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甚少接触那险恶的官场,只胜在建立在常理之下的推敲,至于现在朝堂上的复杂形势,则也是半头污水。因此她也赞同丈夫的说法,脸上不无忧虑的嘱咐着:
“一切须得小心,如果要出城,身边一定要带着可靠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为夫难道连这点警觉之心都没有吗?”
达奚珣有点不耐烦,一边在崔氏的伺候下,穿着常服,一边又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崔氏的嘱咐。她当然是妇道人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全部烂掉,这是连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现在只有尽力在唐燕双方之间尽力周旋,全部讨好,将来任何一方得胜,自己或可仍旧平安无事。
也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府中家老稍显慌张的声音。
“家主,家主?外,外面有人砸门,老奴趴着门缝看,都是盔明甲亮的军卒,这,这……门是开不开?”
听着家老语无伦次的话,达奚珣猛然觉得胸口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他实在想不清楚,现在怎么会有军卒来砸门。
达奚珣顾不得尚未系好的丝绦,三步两步绕过屏风,将门拉开,直视着慌张的家老,问道:
“你没看错?外面有多少人,难道不是来接老夫的吗?”
家老赶忙道:
“老奴虽然眼力不济,可,可还是能看出来那些军卒们来者不善啊,如果,如果……老奴说如果有万一,还请家主想办法避难去,这里有老奴拖着……”
达奚珣心道:是福是祸现在都躲不过了,家老忠心倒是让人着实的感动。
“走,去正门看看!”
家老见主人很平静,以为并五大事,慌张的情绪也消退了不少。可只有达奚珣自己知道,他是在故作镇定,实际上胸口里早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乱成一片。然则,事已至此,就算大祸临头,也是躲不过去的,反不如现在就去看看究竟是福是祸。
即便走在回廊上,达奚珣的心思也没断过,他设想了种种可能,都没有自家倒霉的道理,心绪也就渐渐稳当了下来。
大门吱呀呀被打开,就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卒不由分说冲了上来,其中为首的人达奚珣也认得,正是明德门的宫门主将,现在看他带着羽林禁军,显然是升迁了。
不过,这位主将显然已经没了以往的客气,用一种极度蔑视的态度说道:
“达奚珣,你私通外敌,某奉命擒你向天子复命,还不乖乖束手?”
本来达奚珣都已经放下了新,现在陡然惊闻自己私通外敌,下意识的就知道,自己私通神武军的事败露了。
但是,达奚珣又岂能乖乖的认下了这罪名呢?就算有凭有据也得垂死挣扎下不是?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夫对大燕忠心,日月可鉴,岂容小人玷污?”
那主将嘿嘿冷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说着,他抬手虚指南面。
“你听,那鼓声阵阵,就是唐兵在围攻曳落河,严相公遭了神武军的埋伏,难道还想矢口抵赖吗?”
“这,这不可能!”
瞬息之间,达奚珣也不知所措了,心里混乱不堪,秦晋和他明明约定好了,先赚取军粮,再设计害死尹子琦,如此洛阳城先失粮草,再失大将,必然将岌岌可危。
“休得磨蹭,死到临头还是想想有什么遗言交代吧!”
那主将也不等达奚珣反应过来,挥手下令。
“进府,所有男女,不论老幼,一体缉拿!”
羽林禁军们同声应诺,气势如虹,大有吞没山河之势,他们等这一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抄大臣的家,往往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只要随手摸走几样东西,都够花上个三年五载呢!
至此,就算达奚珣再懵懂糊涂,也明白了,秦晋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换言之,自己也被戏耍了。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大声高呼:
“老夫冤枉,冤枉!老夫也是秦晋那厮戏耍……”
不过他的挣扎只能得到无情的嘲笑。
只在瞬息的功夫,达奚珣就被按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挣扎着,怒喊着,眼睛里全是浑浊的老泪,透过朦胧间只无力又绝望的瞧着,大批军卒蜂拥入府内。
当达奚珣被押入天子殿内,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乱拳乱脚,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安庆绪像个蹦马猴子一样跳着脚咒骂:
“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亏得朕如此信任重用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
激动愤怒间,安庆绪不慎踢在了檀木御案的垫脚处,不禁疼的跳着脚直吸冷气。
如此,他又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达奚珣的身上,指着站在殿上的宦官宫人们。
“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愣着作甚?给朕打他,打的他求饶,打的他叫娘!打的出彩,朕便赏百金!”
军中常言,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放在宦官宫人身上也同样适用,只见殿内的男男女女都像疯了一样扑向捆成粽子一般的达奚珣。
奈何达奚珣手脚被捆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平日里温驯的像小绵羊般的宦官宫人们从过来,吐口水,揪头发,扯袍带……
如此不疼不痒的折腾,更让安庆绪怒不可遏。
“一群废物,都给朕滚出去!”
眼见着赏金没了,一群宦官宫人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有人临走时还不忿的又踢了达奚珣一脚。
殿内登时静了下来,安庆绪似乎也从发狂的状态下渐渐冷静下来。
“达奚珣啊达奚珣,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难道还能有朕给你的多吗?先帝在位时你是什么处境,朕继位以后又是何等的风光,朕何曾有负于你?”
一句句质问让达奚珣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岂料,安庆绪话才说了几句,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顿时,达奚珣都傻眼了,安庆绪从来示人的都是粗狂面目,怎么居然身在天子殿上,说哭就哭了呢?
到了这般境地,达奚珣也是豁出去了,反正他们无凭无据,自己只一口咬死了是被冤枉的,或许还有活命的道理。因而,他酝酿了一下情绪,也跟着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老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老臣也是受那秦晋蒙蔽,绝无与之勾结之事啊!如若不然,便教,便教老臣不得好死!”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鬼才避忌什么誓言谶语,取得安庆绪的谅解才是当务之急。
与此同时,他又膝行向前,直抱着安庆绪的大腿,放声痛哭,哭的百转千回。
君臣二人如此奇特的大哭起来,整个殿内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
安庆绪心软了,他忽然觉得,达奚珣没有背叛自己的道理啊?更何况,他的辩解也十分有道理,虽然曳落河被困在城外,严庄生死未卜,可,可这也不能就说明是达奚珣勾结唐人所导致的啊?
难道严庄和曳落河就没有责任吗?
一个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被抛出来,达奚珣犹豫了。他本来想当殿质问达奚珣之后,就下令将其一家全部斩首弃市,现在突然又改了主意。
“不管如何,你失察失职之责任也是应当负的,朕应不会大行皇帝遗首,还丢了宰相、军粮和禁军,难道,难道你以为就能安然无恙吗?”
眼见着安庆绪口风有了松动,达奚珣见缝插针。
“陛下,陛下啊,老臣自知罪无可赦,可,可老臣还想用这戴罪之身,为,为陛下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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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六章:子琦存死志
“……再尽犬马之劳啊!”
安庆绪为之动容,竟俯下身去看着达奚珣,见他手脚虽然被敷,却依旧言辞恳切,苍老的脸上挂着浑浊的老泪,令人不忍侧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竟鬼使神差的解开了达奚珣手脚上的绳子,声音也平缓了下来。
“即便如此,朕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朝野的群臣还看着呢!”
此时,达奚珣大有逃出生天的感觉,知道安庆绪心软了,现在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他甚至顾不得缓一缓被勒得生疼的手腕脚腕,便又扑在安庆绪的脚下。
“陛下啊,老夫宁愿为陛下做一马前卒,哪怕死在疆场之上,也是死得其所,再无遗憾!”
“朕若用你去冲锋陷阵,岂非错用大才?”
君臣二人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里,竟又变得一副相知模样,达奚珣暗道侥幸,今日倘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至啊!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替家人求情。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可,可老臣的家人是无辜的啊,恳请陛下开恩,恕了他们的罪吧。”
若在一刻钟之前,安庆绪听到这番话不但会暴跳如雷,甚至于当即就下令将他的家人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可现在,又觉得的确是过不及家人,更何况达奚珣对自己如此忠心,又怎么能让其家人也跟着受累呢!
“达奚卿放心,朕会命人关照你的家人,不过,不过总要做做样子给朝臣们看,你就放心吧!”
取得了安庆绪的谅解,达奚珣便已经心满意足,只要不被抄家灭族,就算在牢里被关上个一年两年又有何妨呢?倘若一直关着才好呢!现在的洛阳城,朝堂上,处处腥风血雨,那污浊不堪的牢狱里,才是真正的一片净土,可以躲过这些灾祸。
“谢陛下隆恩!陛下的恩情,老臣就算来时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啊!”
看着跪在脚下,磕头如捣蒜的达奚珣,安庆绪满足的笑了,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对自己忠心的臣子,能力上有所欠缺并不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了。否则,都像尹子琦那样,总是自行其是,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也就在刚刚,安庆绪得报,尹子琦早在三日前就派出大军在外面埋伏,打算偷袭神武军。现在倒好,没等他先发制人,现在对方却先发制人了。
……
“大帅,别犹豫了,下令进击吧,如果再迟疑下去,一旦壕沟挖成,严庄与曳落河就危险了!”
“依俺看,就让唐兵去挖,严庄老贼有今日也是他自作自受。再者,曳落河何等的威名?难道都是当饭吃的吗?还用的着咱们去救?”
尹子琦麾下都是他的旧部,大败而回之后,多数部将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于他只得在各军之中寻找没有一同出征的旧部,总算凑齐了一个信得过的班底。
不过,这些人里显然有一大部分对严庄与曳落河都有着极差的感官,甚至主张就此作壁上观,看着那些人覆没。
但是,尹子琦毕竟不是寻常人,在关键时刻,大是大非还分得清,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绝对不能出自自己之手。
“好了,都停止争执!人一定要救,可也不是这般救法,你们看看……”
说话间,尹子琦指着东西两侧的唐兵。
“那两股唐兵互为犄角之势,倘若咱们对任何一处发动进攻,都会招致两面受敌的境地。”
他麾下总也有些对严庄成见不大的,便紧张的问道:
“难,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尹子琦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说起来是不幸,也是万幸!”
现在唐兵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洛阳城内与曳落河军营,他们这支人马就变成了一支不被人知晓行迹的奇兵,如果运用得当,说不定就会收到奇效。尹子琦带兵多年,马上就意识到了他们所处的优势与劣势。
劣势虽有,但不致命!可这优势,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尹子琦思忖了一阵,对部下们说道:
“秦晋素来以奇计闻名,神武军也在其屡出奇计之下,而屡屡得胜。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面前,让咱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诸位敢不敢与尹某赌上一把?”
“大帅有命,敢不效死!”
这句话尹子琦的部将倒是答的齐声。
尹子琦见人心可用,便满意的点了下头。
“此战关键并不在那壕沟上,而是看不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尹子琦,等着他将具体的谋划全部揭晓。
“战国时,齐国有围魏救赵,咱们此时也可以如此效仿。”
此言一出,顿时边有人茅塞顿开。
“难道大帅要奇袭新安?”
新安是秦晋的发迹之地,又被秦晋当做要隘,布置了大量的人口,此时已经一改往日不起眼的地位,如果能夺下此地,必然会对神武军上下造成极大的震动。往小了说,可以牵制削弱神武军进攻洛阳的势头。往大了说,则会以此为绳子,扎紧口袋,把神武军圈在新安与洛阳之间方圆不足百里之地,活活困死也未必不能!
然则,这个人的话才刚落地,尹子琦却摇头了。众人登时大是奇怪,不知道何为大帅口中的围魏救赵了!
“偷袭新安,远水难解近渴,其间变数又是极大,胜算可谓极低。所谓‘围魏救赵’,是咱们以偏师作势强攻唐营中军,只要诳得那两支人马的任意一支回援,咱们便主力压上,那些民夫和留下来的神武军就只能成为待宰羔羊!”
众将听罢,击掌称赞,觉得这的确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尹子琦还有更深一步的计划。
一旦唐兵中计,就会被燕兵牵着鼻子走,等到他们发现中军遭受的威胁减弱,而民夫又遭受巨大的死亡威胁,就一定会再派兵赴援,届时可在半路上布置伏兵一支,予以劫击。三处激战,但有一处获胜,便会满盘皆胜。就算不能重创唐兵,但至少可以使得严庄与曳落河脱离险境。
尹子琦有些担忧的补充道:
“唯一可虑的是,突袭唐营中军的人马,也许就此会有去无回!”
如果要让唐兵,尤其是神武军赶到威胁,进攻的烈度就绝不能低了,必须在短时间内衣狂风骤雨之势,压得唐营喘不过气,后续的计划才有得意顺利实施的可能。
换言之,偷袭唐营的偏师,就是一支敢死之师,有去无回!
当尹子琦把其中的因由与风险一一道出,其麾下部将则人人争先。
“末将愿敢死一战!”
“末将也愿敢死一战……”
……
尹子琦十分欣慰的压了压手,觉得有这种袍泽部将,也不虚此生。
“你们都不用去,这一战,我去!”
尹子琦忽然觉得,如此大好的勇士,如果就这么死去,实在可惜。而自己身体遭受重大挫折,再加上从安庆绪那里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待遇,因而心底里竟隐隐存了死志。
如果他能以自己的死为大燕换回一点转危为安的机会,那也就足够了,至于后来者谁会继任为将,那就不是自己关心的问题了。
“大帅不可,三军岂能没有主帅?末将愿往……”
部将们接连劝说,尹子琦却意志坚定,拒绝了所有人的自动轻盈。
“本帅既敢主动揽下这差事,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说着,他又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视着部将们。
“你们哪一个敢于保证,可以全身而退,但有一人,本帅都不会与你们抢这个差事!”
众将们都沉默了。的确,没有一个人敢于保证可以全身而退。而尹子琦在军中又素有威望,没人敢,也没人会质疑他的能力,因而便都退缩了。
尹子琦带出来的人马大致有三万,而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便有必要在大战开始之后,从洛阳城内至少再调兵三万,以达成在局部对唐兵形成优势兵力的目的,如此不但可以将获胜概率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准上,更能威慑唐兵,造成大量杀伤。
其中,那挖掘壕沟的万余民夫是行动中的关键,这些人必须要斩杀八成以上。
有部将便对尹子琦盯着民夫不放大不以为然。
“民夫而已,又没甚战力,跑就跑了,怕甚来?”
尹子琦斥道: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杀伤民夫难道仅仅是杀几个人吗?”
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他特地顿住了。
“诸位记住,两军对阵,拼的是战力。而两国交战,不但要拼战力,还要拼民心。如果战力没有民心作为基础,早晚会有枯竭的一天,那时便是你我的末日到了。所以,如果不能未雨绸缪,就只会使我大燕的短处日益放大。那些民夫就是秦晋故意放在砧板上鱼肉,只要诸位 让那些唐朝的百姓看清楚秦晋,看清楚神武军的冷血本色,对他们心生芥蒂,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日积月累之下,这颗种子早晚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唐朝的末日也就到了!”
奈何,尹子琦说的慷慨激昂,其麾下部将们却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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