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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三章:设计赚城门

    潼关关城,外面漆黑一片,大雪密集的落下,似乎要将大地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掩埋掉,城墙上值夜的燕军军卒被冻的瑟瑟发抖,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贼天气也太怪异,一到夜间大雪就下个不停,偏偏日出时又瞬间停了,天晴的晃眼睛。”

    “说咱们倒霉才是,如果轮到白天当值才好呢……”

    “哎,都别抱怨了,万一有唐.军袭城,有你们好看!”

    小头目的一声呵斥,制止了城头上乱纷纷的议论,不过也被冻的浑身发抖,身上的纸衣也挡不住这深夜的寒意。他伸出双手凑在嘴边呵气取暖,又匆匆沿着甬道走下城去。

    “听说入关的人马在各郡抢的盆满钵满,咱们却在这里受罪……”

    “说这些又有啥用,要怪只能怪咱们田大帅不是孙孝哲的亲信,留在这里只能喝风吃雪!”

    “话也不能这么说,潼关乃关中门户,让咱们田大帅守这里,也足见孙孝哲对大帅也是高看一眼的。”

    不知何时,小头目竟又回到了城上,众人面面相觑。

    “田大帅派了李指挥率两万精锐到陕州去护粮,城中的兵力就空虚了,大家伙打起精神,要比平日还要警惕,别被唐.军摸到了城下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咱们这是西门,直面通往长安的大道,西面有咱二十万大军在,唐.军哪个活腻歪了么,敢来偷袭?”

    “糊涂,风陵关还在唐.军手中,**可以任意在黄河东西两岸走动,你想想,**会选择城高池深的关墙正面偷袭,还是选择相对低矮的关城西面呢?”

    众人噤声,直觉寒意嗖嗖,甚至有人还探出头去,想看一看究竟,外面是否有偷袭的唐.军。不过,燕军占领潼关已经将近两个月,也没见哪支唐.军敢来偷袭,头目的这番话只会让他们觉得这是在吓唬人。

    头目的话也没错,潼关被历代定都关中长安的王朝屡次修葺加固,为的都是防备来自潼关以东的威胁,因此正面的防备是十分完善的,而关墙里面,面向长安的关城则相对低矮。

    “咱们大帅何苦与孙孝哲较劲,否则咱们现在也跟着大队人马在关中抢钱,抢婆娘呢。”

    “噤声,非议田大帅不怕军法处置吗?”

    头目发觉这些部下似乎不太服帖,不禁有些动怒。

    “背地里议论大帅的又不仅只咱们兄弟几个,军法虽严,又能管的了几个?”

    “不议论也成,给咱兄弟们点上一堆火,取取暖也好啊!”

    “真是妄想,难道还得给你们每人端一碗热茶汤来驱寒?”

    头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但也不会真的用军法来处置这些嚼舌头的军卒,他们也是又冷又饿,发泄些牢骚而已。

    “快看,城外有光!”

    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漆黑一片的城外,果见有光亮闪闪,时明时灭。

    那头目十分警惕,又有几分丧气,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在如此寒冷的雪夜遇到袭城。

    不过,仔细观察了一阵,却发现这种火把明灭方式极有节奏,乃是燕军在夜间辨明敌我的一种手段。

    城上的军卒们也发现了这是他们惯常在夜间使用的一种联络手段,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夜间已经不知如此联络了多少次。

    “长安又来人了!”

    立即有人冷哼着回应:

    “听说运粮队迟迟没有到关中,该不是又派人向洛阳去催粮的吧?”

    军卒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过言辞间却对孙孝哲面临的隐忧多有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一队规模约百人的马队在片刻之后抵达了关城的西门。

    “我等奉命急赴洛阳,无奈雪大,打算露宿关城一晚,还请通融通融。”

    “军中严令,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不得开城,请恕不能通融。”

    “兄弟们在关中带了不少稀罕物来……”

    城上的守军并非真的执行严令,以军令做说辞,无非是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

    自从高仙芝的大军全军覆没以后,燕军的士气高涨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亦自信的很,就算这百十马队是来赚城的又如何,还不是送羊入虎口?重要的是可以顺带手下这些人所携带的财物,也算一种额外的补偿。

    “说好了,人可以进城,马匹只能在外面委屈一夜了!”

    很快,城上将十几个大筐用绳子吊了下来,分多次将城下的百十人吊了上去,几十个硕大的麻布袋被放在了城墙的甬道上,看的众人眼睛发亮。

    “快拿出来看看,这回带了多少稀罕物……啊……”

    惨叫声陡然而起,被吊上城的人忽而变了颜色,暴起发难,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砍翻了十几个燕军军卒。

    “你们?啊……”

    头目又精又怒,表情狰狞,捂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缓倒了下去。

    “敌袭,敌袭!”

    随着大声疾呼,立即就有燕军军卒跑向内墙边架着的铜锣处,打算敲锣示警。

    “射死他!别让他敲锣!”

    弩箭破空,那军卒在铜锣前堪堪倒下。

    “动作快点,你们几个去绞起铁闸……你们,留在城上策应,剩下的跟我下城去抢城门!”

    “**袭城了,**袭城了……”

    就算西门上的燕军被突然镇住,这么大的动静也很快就惊动了别处的燕军,袭城的消息还是被很快传开,紧接着示警的锣声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快,抢下城门,成败全在今夜!”

    这支孤身赴险地的百人队正是神武军,为首者是个精壮的中等身量之人,乃是裴敬的族弟裴侑,这次他主动请缨加入了死士营!

    裴侑将神臂弩从背上拿了下来,端在手上,第一个冲下了城去。城门内侧一样有为数不少的燕军守卫,不过此时正值半夜,多数人都在营中睡觉,仅有十几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如簧的弩箭射死。

    顺利冲到城门下,裴侑却惊骇的发现铁闸仍旧死死的落在地面上,没有绞上去。假如铁闸没被绞起,开了城门也是无济于事。

    裴侑只得仰起头,冲着城上高呼:

    “快快将铁闸绞起,再晚,叛军就围上来了!”

    城上探出了一个脑袋,“将军,铁闸的绞车被冻住了,兄弟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转不动!”

    “用火烤,城上一定有守城的火油易燃之物!”

    说话间,把守城门的燕军就已经从左近营中冲了出,直奔裴侑等人杀来。

    “用霹雳炮!”

    裴侑毫无惧色,沉着下令,众人纷纷从麻布袋中捧出了南瓜大小的霹雳炮,又在地上架起了超大号的弹弓,两个人合力将霹雳炮搁在弹弓的牛筋上拉满,立即便有人用火把将印信点燃。

    “放!”

    牛筋当即从紧绷的状态回弹,冒着火花的霹雳炮立时就射出了十几步远,正好砸在一名向前急冲的燕军军卒脑袋上,疼的他哇哇大叫。

    但很快那军卒就叫不出声了,霹雳炮的引信烧到了尽头,立时爆炸四裂,随着一声巨响,破碎的铁块向数百支飞镖一样收割着人命。当场血肉模糊,惨嚎连连。

    紧接着,霹雳炮一个又一个弹射过去,爆炸也此起彼伏,这些叛军从未见过这种会发出巨响又杀伤力巨大的怪异武器,直以为是雷公电母,吓的四散而逃。

    不过,燕军的督战队很快又将溃兵撵了回来,左右都是死他们值得冒着被雷公电母劈死的危险,冲向城门。

    裴侑的面色愈发严峻,再耽搁下去,他们这百十人恐怕就得全部交代在这里了。并且城上的死士们也一定面临着同样的危险,他们一面要尽最快的速度将绞车烤化,还要奋力阻挡燕军的围攻。

    杀!杀!杀!

    忽然间,城门外隐隐喊杀阵阵。

    原来是约定的时间到了,裴敬依约尽起大军冲向城门。

    瞬息之间,裴侑的脸上就汗出如浆,他们这些人死不足惜,可耽搁了计划,整盘大棋难免就功败垂成。

    “将军,霹雳炮用光了!”

    裴侑看了一眼空瘪的麻布袋,紧咬牙关。

    “跟他们拼了,死也要坚持到最后!”

    叛军乌乌泱泱的越来越近,裴侑将神臂弩掷于地上,弩箭已经用光,神臂弩连烧火棍都不如,他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大声高呼:

    “人在城门在!”

    数十人亦同声齐呼,目光坚毅,均以做好了战至最后一人的打算。

    金铁绞缠声吱呀刺耳,裴侑猛然回头,却见铁闸缓缓升起。

    “铁闸升起,快开城门!”

    他率先冲到厚重的木门前,竟发现硕大的铜锁挂在其上,急切间用横刀去砍,几下却将刀身砍的卷刃。这种锁城门的巨锁别说用横刀去砍,就算以利斧劈砍也难以奏效。身后的叛军越来越近,眼看着便支撑不住了,裴侑心中又急又怕,满是不甘,难道今日所有的努力竟要在这铜锁面前功亏一篑了吗?

    不!绝不!

    裴侑的胸膛里有个声音在怒吼着!

第五百一十四章:巧计下潼关

    “用霹雳炮!”

    部众捧着一枚霹雳炮来到城门前。

    “不是用光了吗?”

    “也许是混乱中没有注意到……”

    此时,裴侑哪还有心思追究这枚霹雳炮为什么没被用完,一把夺了过来,将之卡在铜锁与城门之间,又用麻布袋罩在其上,紧紧缠住,独独留着引信在外面。

    “火把!”

    部众递上火把,引信瞬间点燃,白烟冒起,火花咝咝,所有人后退扑倒。一声巨响,浓烈的硝烟霎时间充满了城门洞。趴在地上的裴侑只觉后背火辣辣的疼,也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穿过浓烟奔向城门,只见两扇城门之间赫然多了个大洞,大腿粗细的门栓也已经断成了两截。失去束缚的城门,虚掩抖动,不及多想他拉住门环用尽全身力气向里侧拉。

    又厚又重的城门缓缓敞开,骑兵铁流轰然涌入,直撞上乱哄哄一片挤在城门内侧的燕军,如利剑割开了肥肉。

    由于挤在门口的燕军误以为霹雳炮是雷公电母,被吓的堕了士气,被督战队强逼才被迫强攻,面对铁甲重骑的冲击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军心彻底崩溃,如潮水反卷,竟将后面的督战队都反噬吞没。

    紧随其后,裴敬也纵马入城,此时裴侑为了给重骑兵让路正站在城门外,见族兄过来此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四郎,何处受伤?怎么浑身是血?”

    裴敬见族弟身上血迹斑斑关切的问了一句,裴侑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后背被霹雳炮爆炸后的碎片所伤。刹那间,他只觉得后背的所有骨头都已经寸断,竟连腰都直不起来。

    ……

    城内帅堂,武卫将军田承嗣彻夜难眠,神武军对河南粮道的袭扰看似疥癣之疾,实际上如果处置不当便很有可能成为腹心之患,这也是他派得力干将李宝臣率两万精锐赶赴陕州接应运粮队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因为唐.军去岁烧毁了位于陕州的太原仓,今年在潼关陷落之前又搬空了渭水边的永丰仓。距离长安最近的几个大仓都没有粮食,燕军只能不远千里从洛阳的永嘉苍调粮。

    绵延数千里的漫长粮道不但增添了数不清的变数,一路上人吃马嚼也消耗靡费甚巨,为了将粮食从洛阳运到长安,付出的代价细究起来令人咋舌。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了,唐.军破门入城,已经,已经杀到帅府外面了!”

    田承嗣大惊,继而又大怒,他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怒斥慌慌张张的亲随:

    “莫要信口雌黄,潼关关城固若金汤,岂是寻常可破的?”

    亲随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千真万确,唐.军赚开了城门,趁乱冲进来,唐.军的重骑兵实在厉害,任谁也挡不住!”

    潼关关城为了驻兵而修建,因而直通东西的大道可以十辆马车并行,宽阔笔直,田承嗣的帅府便在大道之侧,重骑兵沿着大道平推过来就能直抵此地。

    “破城?重骑兵?”

    这时他才忽而记起刚刚那几声隐隐的闷雷,难道就是唐.军为了破门在搞鬼?

    “召集人马,把**赶出去!”

    震惊过后,田承嗣马上回复了镇定,潼关关城毕竟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人马,闭着眼睛都清楚各处的兵力配备,自信将这股偷城的唐.军赶出去不成问题。

    只不过,在他亲眼见到冲进城的唐.军时,瞬间就改变了主意。

    “夺回西城门,关门打狗!”

    为此,田承嗣特地调集了重兵围攻西门,又一面以重兵围剿入城的唐.军。

    很快,唐.军入城受挫,大部人马被堵在外面,眼看着关门打狗的计划就要达成,却忽闻军报。

    “报,北门失守!”

    田承嗣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想不到他在设计唐.军,唐.军居然也在算计自己。

    计划功亏一篑,田承嗣马上改变了主意,从关门打狗,改为夺回全部的城门,进城的**仅以小部人马钳制,其余大部全力夺回失去控制权的北门和西门。

    田承嗣牙关紧咬,若非李宝臣带走了两万精锐,他也不至于在此时捉襟见肘。

    无论如何,先把城门的控制权夺回来,如此先期进入城内的唐.军也就成了瓮中之鳖,又可以关门打狗。

    然则,偏偏事与愿违,坏消息再度传来。

    “报!南门陷落!”

    直至此时此刻,田承嗣骤然醒悟,原来已经入城的唐.军目标根本就不是他的帅府,而是关城四门。

    念及此处,田承嗣又气又急,连连跺脚。他为自己的托大和轻敌感到懊悔,但到了此时此刻懊悔还有何用。

    分兵夺取两处城门还可以应对,若再分出第三部去夺取南门,以现有的兵力就绝对难以同时兼顾。

    左右思虑,他发现自己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帅,大帅,究竟该如何应对?”

    面对部众的声声催促,田承嗣顿觉无力,突然之间他失去了三座城门的控制权,这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但不管再怎么难以置信,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死战!集中全力,逐次夺回所有城门!”

    田承嗣发觉自己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分兵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而应该集中全部兵力以优势夺取城门才是。

    然则,他很快就领教了霹雳炮的滋味。

    “雷公电母,雷公电母啊!”

    爆响以及巨大的杀伤力,在密集的燕军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随着每一次爆响便是一次血肉糜烂,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有着本能的畏惧之心。

    尽管田承嗣不相信有雷公电母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但爆响之后便血肉横飞却是真实存在的。

    唐.军有这种利器作为防守之用简直如虎添翼,嗟叹之余,他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集中了优势兵力,居然连一个洞开的城门都难以夺回。而且,此时此刻,燕军在经历了丢失城门和雷公电母的打击之后,士气低迷,战斗力连平时的半成都没有,硬拼之下居然没有胜利的把握。

    难道真的要在此玉碎吗?

    田承嗣的胸膛里有个声音在反问自己。

    不,当然不!

    从军只为了在万马军中杀出一场富贵,让他身死殉国却是绝对不能的。

    “收拢人马,撤!”

    此时,潼关尚有万余人马,除了那些散落在关城内各处,以及死伤难以行动的,可以收拢带走的不过五六千人。

    ……

    **重骑横扫贯通东西的大道,肃清了所有敢于抵抗的目标后,停在了帅府之外。

    这支重骑兵是裴敬精心打造的,为了承受上百斤重的铁甲和百多斤重的骑士,战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因而,人数并不多,倾尽所能也只有三百人。但有三百人也就足够了,任何敢于挡在重骑兵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的碾成肉酱。

    “将军,如今只剩下东门,为何不一鼓作气把东门也攻下来?”

    裴敬忘了一眼东方,那里除了有关城的东门,还有潼关的关墙。

    “如果把叛军彻底困在城中,他们难免做困兽之斗,现在留着东门便可将他们全数驱赶出去。”

    这么做,既可以夺下潼关,又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守军集中了五六千人,正在猛攻西门!”

    裴敬断然道:

    “走,去驱散他们!”

    重骑兵歇了一阵,积蓄体力之后又轰然开动。

    聚集在西门的叛军忽见重骑兵隆隆而至,顿时分作两路,往北方和南方逃去。

    裴敬又下令停止追击。

    “严密监视,让他们走,最好在天亮之前逃的干干净净,咱们只等太阳升起,再打扫战场!”

    果然,裴敬的预料没错,城中的燕军发现东门尚在掌握之中,便先后经由此处逃出城去,直到旭日东升,鱼肚泛白,竟连把守关门的人都逃了个一干二净。

    天光大亮以后,裴敬派出多路小股骑兵出潼关东,清剿散落于关外方圆三十里的燕军残余。

    一战夺取潼关,裴敬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反而压力更甚。夺取潼关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面临的反扑才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当此之时,潼关东面在叛军的控制之中,潼关西面也在叛军的控制之中,倘若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来攻,神武军面临的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大雪停了,天空湛蓝,阳光照射在雪地上,闪耀的人睁不开眼,裴敬登上了被刚刚清理干净的城墙,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然则投向西面雪原的目光里却忧心之色。

    良久之后,才喃喃道:

    “潼关已经到手,剩下的就看各方能否依计而行了!”

    “兄长这么做是否太过冒险?万一参与计划的人里,有一个出现纰漏,咱们岂非白白为此送了性命?”

    不知何时,裴侑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裴敬所答非问。

    “你的伤如何了?没有大碍吧!”

    裴侑道:

    “都是皮肉伤,死不了!只劝一劝兄长,现在趁着叛军尚未及反应,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一旦大军兵临城下,便悔之晚矣!”

第五百一十五章:语惊朔望朝

    裴侑在突袭战中身先士卒,甘冒奇险,绝对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但在攻陷潼关以后,却不止一次的提醒族兄裴敬重新考虑,是否要坚守这座即将两面受敌的关城。在裴侑的眼中,族兄裴敬俨然已经成为河东裴家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而且此次在军中亦有许多裴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倘若城破兵败,于裴家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他可以对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却绝不能看着裴氏家族有可能在风险中一蹶不振而坐视不理。

    “不必多言了,早在一个月以前为兄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如果临时退缩,还哪有面目去见御史大夫?”

    裴敬的语气十分决绝,情知他已经不会改变主意,裴侑默然不再说话。

    “此战关乎天下兴亡,你我兄弟一定要齐心合力,如果现在要回河东,为兄会派人护送你离开!”

    裴敬的语气由严厉转而温和,他和族弟裴侑向来交好,因而也不忍心强迫其留在此处,更何况留在潼关的必须有死战之心,但有一星半点的贪生之念,都会生出难以估量的变数。

    然则,这句话却好似让裴侑遭受了莫打的羞辱,愤然道:

    “我绝非贪生怕死,既然兄长已经有了决断,一同赴死就是!”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身体剧烈的起伏牵动了背部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打法裴侑去歇息养伤,裴敬马不停蹄的视察了关城西面的情况,一路看下来眉头已经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潼关作为防备关外威胁的关城,应对来自关中的威胁则显得分外薄弱。其中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关城,由于有关墙在前,关城的作用仅仅限于屯兵,城墙高不过三丈,方圆也不过十里,除了东部通过瓮城与关墙相连接,其余三面均无险可受,甚至连条护城河都没有,叛军若从长安方向来攻,就可以直接攀登城墙。

    潼关距离长安十分之近,失陷的消息至少会在三两日内就会传到孙孝哲军中,时间紧迫,纵然裴敬有心加固城墙,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况且天寒地冻也根本不适宜施工。

    裴敬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为此战做了充分的准备,仔细研究过秦晋所指挥的历次守城之战,尤其是新安以弹丸小城,却挫败了孙孝哲数万大军的强攻。

    他从中总结出了两点,一则是秦晋善于利用地形,抵消自身兵力上的劣势,二则是极具创造性的使用各种器材。

    但将这两点套入潼关,前者就毫无借鉴的可能,潼关本就不以地势险要著称,面对内外夹击时,在河畔平原上可以利用的地形几乎等于零。于是,裴敬把借鉴的重点放在了后者上。

    秦晋曾率领团结兵在新安城外凿冰泼水为墙,潼关西南面仅有的一条小河早就封冻,凿开后发现早就冻的干了河底,希冀与取水成冰已经不可能。不过,权宜借鉴,他命人在关城各面城墙上泼水结冰,至少光滑的冰面可以为攻城制造不小的麻烦。

    然则,这些都是聊胜于无的举措,至于有多大的作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将近天黑之时,十余骑组成的马队直奔潼关而来,从衣甲旗帜辨别,这分明是叛军。

    而处于谨慎需要,潼关的城头依旧悬挂着燕军旗帜以及守将田承嗣的将旗。那些骑兵显然还没有得知潼关的变故,抵达城下后便叫城,要求通关。

    城上的人都十分紧张,生怕让这些人窥得了行迹,过早使得消息散播开去。

    此时在城上负责指挥提调的是裴侑,他简单的处理过伤口以后,坚持上城,指挥警戒。

    “放进城来,抓活的!”

    裴侑打算抓活口不仅仅是要防止他们万一发现真相后逃回去报信,更是要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孙孝哲叛军的最新情况。

    对方似乎也警惕,城门尚未打开,为首者忽然指着城墙上的冰壳大声问道:

    “城墙上何以结冰如此之多?前两日来还干净的很呢!”

    裴侑大声回应道:

    “昨夜大雪不知何故融化了,所以才留下着许多冰壳,尚未来得及清理。”

    在城上城下一问一答间,城门铁闸卷起,大门缓缓敞开了一条缝。

    “何必清理,城墙上留着这些冰壳,防护可以加倍呢!”

    说罢,十余骑叛军鱼贯入城。

    直到厚重的城门沉沉闭合,裴侑心思大定,陡然下令:

    “活捉这十几个不知死活的叛贼。”

    ……

    次日一早,长安太极宫,承天门、永安门、长乐门同时缓缓打开。身穿各色礼服的官吏们,按照各自的秩级由分由三门,鱼贯进入太极宫,而后三股官员队伍又在太极门前汇聚一起,等候时辰一到,太极殿正门大开。

    这是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当今天子李亨自登基以来,还是如此隆重的铺排朔望朝会。

    纳义门与归义门两侧分列着上百鼓角乐手,百官停在太极门前,悠长的角声嗷嗷回荡,鼓点也随之有节奏的奏起。

    “时辰已到,打开中门!”

    鼓角声中,宦官尖利的嗓音陡而响起,太极门被被从里侧缓慢拉开,巍峨沧桑的太极殿渐渐显露在群臣眼前,朝日恰在此时彻底跃出天际,在飞檐斗拱间洒下一片金煌,竟令人顿生错觉,好像这还是那个大唐盛世。

    “天子临朝,众臣入殿!”

    百官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纷纷整理袍服,手捧笏板,沿街而上。

    这时,一名紫袍官员的出现,在官员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看,那不是秦大夫吗?”

    百官目光纷纷转向紫袍官员。

    “前些日子风传秦大夫罹患虏疮,果然是谣言!”

    “天幸是谣言,否则我等要此刻朝拜的,恐怕就是那姓安的杂胡儿了!”

    “慎言,慎言。莫要说这等丧气话!”

    今日的朔望朝是秦晋在虏疮事件后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水泡的结痂也已经脱落,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层浅浅的痕迹,若非靠近细看,绝难察觉。

    秦晋出现在朔望朝,固然有稳定人心的效果,但他今日郑重而来,绝非只为了这一点。

    就在出发前往太极宫前的半个时辰,由潼关送回的消息终于被送到了他的手中。从这一刻开始,退敌大计终于拉开了帷幕。

    朔望朝会自唐初延续至今,早就不是为了处理政务,更多只承担了礼仪的需要。因而,在今日的朝会上,也没有人认为天子会在这里议论处置政务。

    天子李亨在万众瞩目中缓步入殿,每走一步,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丹墀下战战兢兢列队而站的百官之一,可今日站在这丹墀之上,却更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国土丧失,天下崩坏,等着李亨的也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他终于半推半就的从父亲李隆基手里将这千疮百孔的江山抢到了手中。

    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如此声势就连那一切从简的登基典礼都难以相比,李亨很快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情绪也逐渐高涨。

    接受了百官的朝贺以后,李亨正打算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些激励人心的话,却听秦晋的声音在太极殿内骤然响起。

    “陛下,臣有重大军情启奏!”

    一语即出,君臣众人纷纷愕然,太极殿上顿时安静的呼吸可闻。

    “秦,秦卿直陈便是!”

    李亨的心脏极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猛跳。他生怕在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百官们也与天子一般,心生忐忑。

    秦晋出班,站在太极殿中央,慷慨说道:

    “臣在出家门之前,得到军前急报,就在前日晚间,已经克复潼关!”

    克复潼关四字出口,太极殿内反而更加静了,许多人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产生幻觉,听错了。

    天子李亨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这种情势下收复潼关又与痴人说梦何异?

    还是李泌镇定的很,大声质问:

    “此乃太极殿,御史大夫莫要信口雌黄!”

    在他看来,秦晋这么说简直就是在扰乱朝堂,收复潼关?别做梦了,如何可能?

    秦晋并没有回应李泌的质问,只听沉寂多日的魏方进冷笑一声。

    “御史大夫何曾说过大话?倒是门下侍郎有诬陷同僚的嫌疑呢!”

    眼见着朔望朝又要变成掐架大会,这不是秦晋所愿,当即就朗声说道:

    “千真万确!裴敬率神武军前军连夜智克潼关,卢杞率神武军后军南渡黄河,在陕州境内烧毁了洛阳运往关中的数十万石军粮,孙孝哲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

    百官们无论如何也转不过这道弯来,明明此前一日还得到消息,叛军在关中各郡大肆劫掠,郡县官员竟有大半无耻的选择了投降,眼看着这个朔望朝将有可能成为绝唱,如何仅仅一夕之间竟克复了潼关,连孙孝哲和他的二十万大军都成了瓮中之鳖?

    “秦卿详细道来!”

    李亨安坐御榻,表情如常,声音颤抖。

第五百一十六章:叛将有所谋

    “这是军前送来的军报,请陛下御览!”

    秦晋从腰囊中掏出了那封羊皮纸写就的军报,双手捧向前,立时就有宦官小步快走,将其接过又转呈给李亨。李亨接过军报时,手抖的几乎难以自已。直至看完手中的军报,他才觉得自己终于从一批黑暗中看到了光亮,看到了希望。

    在此之前,李亨虽然听秦晋讲述过关门打狗的构想,可在那种兵临城下的危局下,他倒宁愿相信这是秦晋为了安慰自己而想出的说辞。现在看来,秦晋竟不是信口胡说,一时之间又觉眼睛发热,大颗的热泪夺眶而出。

    太极殿上,百官们点头站立,没有人敢无诏而抬头直视天子,李亨的失态也就没有被重臣所发觉。

    “秦卿接下来还有何种谋划?”

    秦晋平静的答道:

    “启禀陛下,断其粮道,关门打狗!”

    再一次重复了关门打狗,殿上君臣彻底回味过来,秦晋的心思竟是要将孙孝哲所部二十万人一口吃下。倘若果真功成,安史叛军必将遭受重创,唐室复兴便有望了。

    ……

    大河南岸出潼关至陕州都是一条狭长的地带, 往北乃是封冻的黄河,往南则是连绵起伏的崤山。大路上,一支人马时走时停,似乎漫无目标,不知要去往何处。

    田承嗣重重一拳砸在路边的桑树上,树冠受力晃动,积雪纷纷落下。

    若是三日前,有人告诉他此刻会是眼前的惨状,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那一夜逃出潼关关城时,所部人马只剩下了三千人不到,到现在就算收拢了不少溃兵,也仅仅才五千人而已。

    动了现在,田承嗣第一要务就是尽快向东,去寻李宝臣和他带出去接应运粮队的两万人马。

    然则,刚刚过了陕州边界,田承嗣又犹豫了。自己丢失潼关,最次也要被治以丧师失地之罪,绝对难逃一死,李宝臣在这个时刻会不会与他患难与共还是个未知之数。如果贸贸然赶去,李宝臣会不会为了撇清自身干系与自己反目呢?

    一念及此,田承嗣万分沮丧,又懊悔连连,后悔不该让李宝臣带走了两万人马。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然则,李宝臣带走的两万人可都是他的部众,就这么放弃了,又如何能够甘心?是以,他决定冒一冒险,趁着潼关丢失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兵权,到那时就算李宝臣不愿意与自己同甘苦,也无所谓了。

    临到峡石,田承嗣终于追上了李宝臣,但让他惊讶的是,以李宝臣行军的速度,此时至少当已经到了渑池,因何才走到此地?

    田承嗣隐匿了自己在军中的事实,处心积虑对付李宝臣之际,李宝臣却一个人到军中要面见于他。

    “甚?独自一人?”

    当得到随从的禀告后,田承嗣又惊又喜,惊的是李宝臣早就识破了他在军中的事实,也就是知道了潼关陷落的消息。喜的是李宝臣独自一人前来,恰恰就是他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大帅!末将走到峡石就听说了潼关陷落的消息,想不到果然在这里等到了大帅!”

    两人疑忌尽去,田承嗣坦白告诉李宝臣,自己丧师失地,而且丢的还是潼关,不但安庆绪容不下他,就连史思明也会落井下石,洛阳万万不会回去,夺回潼关的希望也极是渺茫。

    李宝臣忽而惊问道:

    “难道大帅有意投了唐朝?”

    田承嗣咬牙切齿,又满脸无奈。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不投唐朝又投谁去?”

    李宝臣当即表示,如果他真有投降唐朝的心思,自己也会跟着他一并投了唐朝。

    对此,田承嗣身为感慨,当初还担心李宝臣对他有异心,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就算投唐朝,咱们也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否则又怎么会得到重视呢?”

    “筹码?”

    田承嗣看着李宝臣,并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运粮队已经出了洛阳,咱们只要……”

    李宝臣的想法和田承嗣竟不谋而合,不管将来要投奔谁,拿下这批军粮绝对是上策的上策。

    “自此以后,你我兄弟同心,分甘共苦!”

    激动之下,田承嗣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

    收拢了李宝臣的两万人马,田承嗣麾下又掌握了将近三万人的军卒,这绝对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此前探马获知,运粮队已经过了新安,距离渑池不足十里,现在恐怕已经过了渑池,咱们应当立即下手才是,得抢在唐.军前面,否则被一把火烧光,咱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从李宝臣口中听到唐.军,田承嗣皱了皱眉,他不是害怕唐.军,而是觉得唐.军实在太麻烦了,袭击粮队,烧毁粮队,自己又不想和**在都畿道再有冲突,毕竟保存实力才是当务之急。可如此以来,想要完完整整的夺得那些军粮也就麻烦了许多。更麻烦的是,就算让他把抢在唐.军之前夺了运粮队的粮食,唐.军的目标肯定就会换成了自己,到时还是免不了与之一战。

    左思右想之下,田承嗣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李宝臣显然还有不同的看法。他见田承嗣眉头紧锁,便道:

    “大帅何不一面与之谈判,一面夺走军粮?”

    田承嗣摇了摇头。

    “唐.军不是傻子,这么显而易见的动作,必定一眼就会被识破,只能徒然增加双方的误解!”

    然则,他们在峡石一连等了三天都没见到运粮队的影子,反而是当地郡县官员因为粮食供应不足,而有逐客的意思了。

    田承嗣仍旧以相迎运粮队的借口留下,但意外很快发生了,游骑忽然在一日黎明带回了消息,运粮队在渑池以北二十里地的位置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此处远离大路,运粮队怎么能贸贸然走到这里?”

    田承嗣和李宝臣带着人亲自到此处实地查看,却发现这里是一处面相黄河的坡地,也难怪被烧毁了数日才被发现。至于运粮队是如何到了这里,又因何没有被运往河东,两个人就无从知晓了。

    粮食被烧毁,使得田承嗣十分恼怒,竟渐渐打消了立时投奔唐朝的想法,而是打算还之以颜色。

    大军在此地停留了近五日后,终于开拔向西行军。

    李宝臣以为田承嗣打算回去反攻潼关,田承嗣却道:

    “孙孝哲现在肯定已经知晓潼关被破的消息,必然以重兵将其夺回,咱们去帮他非但不会得到他的感激,反而还是自投罗网,将来一旦克复潼关,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你我兄弟。”

    李宝臣默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田承嗣却道:

    “何必丧气,不去潼关,咱们北上渡过黄河,去打风陵关!唐.军的经历全在保住潼关,风陵关虽在冲要之地,但城小池浅,你我兄弟可以轻易攻下。届时,去留何处,再做计较。”

    ……

    攻下潼关已经七日,在每日的忐忑和煎熬中,裴敬还是没能等来孙孝哲的反扑。寝食难安之下,他甚至希望这一刻早些到来,这种不上不下的忐忑,实在是最折磨人的一种酷刑。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这种等待越久对神武军的计划才更有利。

    终于,在第八天一早,坏消息送达到了裴敬的手上,叛军大举围攻风陵关。

    这个消息让裴敬大感意外,按理说叛军应该尽快对潼关进行内外合击才是,如何将精力浪费在一个本就快成为弃地的风陵关上呢?

    想起临来时,陈千里那决绝的神情,裴敬就觉得心里发堵,也许这一战他就真的死得其所了。

    裴敬狠下心驳回了所有赴援的建议,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潼关,至于潼关以外的地方,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

    “兄长,叛军迟迟不来反扑,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裴侑在得知了风陵关遭袭的消息后也很是郁闷和不解,他的和乃兄一般明白,就算再同情陈千里和风陵关内的数千将士,理智上也绝不能分兵去救,万一这是叛军声东击西的招数伎俩呢?

    裴敬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自己的族弟。

    “叛军不来反扑也是好事,咱们多做一日的准备,他们多耗一日的粮食。”

    “孙孝哲素来有用兵之才,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如此反常,难保不是在酝酿阴谋!兄长还要小心才是。”

    裴敬也很是赞同族弟裴侑的想法,孙孝哲能够攻破潼关,就算有唐朝君臣的助力,毕竟也要自身过硬,否则高仙芝再束手束脚,又岂是易与之辈?

    连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甚至连探马斥候也由二十里的范围阔大到了四十里,然则多日过去却仍旧一无所获。

    究竟是孙孝哲部叛军没得到潼关陷落的消息呢,还是得到了消息在另做图谋?

    “报,叛军运粮队在渑池以北二十里被烧毁……”

    裴氏兄弟均是精神一阵,一连烧光了两拨运往关中的粮食,孙孝哲恐怕时日无多了吧!

第五百一十七章:城门被冲破

    路过阌乡时,田承嗣纵兵抢掠,这是他在大战之前提振士气的惯用手段。而现在这么做除了提振士气以外,还要劫持当地的人口。

    阌乡在燕军与**对峙阶段,并未遭到大规模的抢掠,无论哪一方为了拉拢人心都对这一处紧挨着黄河的小县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尤其在孙孝哲攻陷潼关以后,更是命人张贴布告,宣示燕军旨在保境安民,让当地百姓不要害怕,照常过日子。

    最初,百姓们是将信将疑的,但时间过去了两个月,燕军果如布告所说,大致上与关东百姓秋毫无犯,许多避祸的人也开始渐渐返回乡里。但让当地百姓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田承嗣的三万大军入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烧杀奸.淫,不但抢光了他们的财产,还一把火烧掉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房屋。

    李宝臣觉得田承嗣这么做太过残忍,抢光财物女人也就算了,又烧光了房屋,岂非是要让这些人无家可归,活活冻死?

    田承嗣冷笑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无家可归,只有如此才能乖乖为你我兄弟驱策!”

    李宝臣恍然。

    “难道大帅要以这些百姓蚁附攻城?”

    田承嗣的脸上露出笑容,算是对李宝臣的反问做了肯定的答复。

    “你我兄弟麾下这三万人马是可以栖身的资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消耗。攻城战的死伤必然甚于野战,所以更不能死战硬拼,这些阌乡人要不也得冻饿而死,何不让他们死得有些价值?”

    发现李宝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田承嗣又反问道:

    “不忍心?那你把抢了他们的粮食再还回去!我不拦着!”

    李宝臣默不作声,他当然知道抢来的粮食是用作军粮的,三万大军人吃马嚼,靡费不小,怎么可能把到手的粮食还回去?

    “还有,不单单是要这些阌乡人做蚁附攻城 ,也可以用作疑兵,让风陵关唐.军误以为咱们有十万人马,到时候不战而降岂非省下了许多麻烦?”

    田承嗣早就做好了打算,假如风陵关守军不战而降,他就会乘胜北上,夺取关中与河东道的要隘,河东城。夺下了河东城,再与唐朝谈判,或许手中的筹码就更多了。

    只不过主意打的好,却也没有现实令人失望。

    田承嗣在阌乡抢掠之后就迅速从冰面上越过黄河,他本打算在黄河北岸的永乐县也抢一把,但却失望的发现此地百姓早就逃散一空,别说人影,就算死鸡死鸭也不见一只。永乐距离风陵关不足一日的路程,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向西蜂拥而去。

    抵达风陵关城下,天色刚刚过了午时,预想中出城来降的场面没有发生,等着田承嗣的是严阵以待的**。

    风陵关的关城规模远远比不上潼关,田承嗣站在距离关城三里以外的一处坡地上,甚至可以望见城墙甬道上堆放的滚木礌石。

    “驱赶百姓,攻城!”

    李宝臣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阌乡百姓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尽……不如先给他们口吃的……”

    “先攻城,活下来的才能有饭吃!”

    田承嗣的用意很简单,此战之后一定会死很多人,现在发放吃食,岂非都喂了死人?无异于白白浪费。

    说完,他又语重心长的对李宝臣道:

    “何时变的妇人之仁了?乱世已到,你不狠下心来,等着咱们兄弟的结果只能是任人鱼肉!那些百姓要怪就怪李唐天子无德无能,使天下失序!”

    风陵关城头,陈千里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叛军,面色阴沉凝重。

    “高将军,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你我不能让这些魑魅魍魉轻易讨了便宜去!”

    风陵关守将高齐,在此前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陈千里现在对此人却极是敬重,能够不畏自身生死的,在这个时代太过难得了。原本他以为这种人定然比比皆是,谁知亲历种种磨难之后,才领悟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长史放心,高齐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大不了就送他们一座死城!”

    这也是高齐和陈千里事先商议好的,万一不敌城破,就一把火将风陵关烧掉,绝不能落在叛军之手。

    陈千里惨然一笑。

    “只想不到,叛军居然用这么多人来攻,倒是对咱们颇为重视呢!”

    高齐也奇道:

    “也是怪哉,探马今日一早回来,也没发现潼关有异动,因何叛军竟先拿咱们动手呢?”

    正说话间,喊杀声骤然响起,大批叛军蚂蚁般的涌向了风陵关关城。

    陈千里和高齐本以为叛军回在城外先安营扎寨,歇息一夜,养精蓄锐后在行攻城,却没料到这些人竟如此心急。

    不过这样也好,叛军以疲惫之师攻城,对他们绝对有利。

    叛军们并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只一个个抬着云梯,缓慢的涌向城墙。

    “不对,这些贼兵好像都是百姓!”

    陈千里很快发现了攻城叛军的奇异之处,他在绛州等地不止一次和叛军打过交道,对方的装备都很是精良,除了必备的武器以外,就连普通士卒也有护住胸腹的简陋皮甲,而城下的这些人却都身穿形式各异的布衣,有些人甚至还穿着单衣,明显就是附近搜掠而来的百姓。

    高齐一直在风陵关驻守,几乎没和叛军正面打过交道,见陈千里如此笃定,不禁有些犹豫。

    “这,这该如何是好?”

    陈千里却形容冷峻。

    “两军对垒,须不得犹豫心软,倘若束手待毙,正遂了叛贼心思!滚木礌石招呼吧!”

    梯子纷纷搭上了城墙,蚁兵纷纷攀附向上,城上守军则手持长杆,顶着梯子用力向外侧推去。梯子向城外倒下,上攀附到一半的蚁兵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跌落。

    “放箭!”

    奈何攻城的蚁兵太多,动作稍慢一点就有人先后登上城墙。为了阻止这种势头,高齐下令以弩箭齐射打击攻城蚁兵的士气。

    三轮箭雨过后,蚁兵攻势果然受挫,但攻击仍旧没有停止,双方陷入了不断重复这种过程的僵持之中。

    见状如此,陈千里十分担忧。

    “箭矢按照这种消耗速度,还能坚持几日功夫?”

    高齐抹了一把额上汗水。

    “照这个速度,不会超过七日!”

    好在天色很快就黑了,叛军停止了攻城,在关城外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回卷撤退。

    入夜,田承嗣有些沮丧,从今日午后一战来看,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比想象中高多了,唯一可让他觉得稍许安慰的是,经此一战后少了数千张嘴耗费粮食。

    正思量间,李宝臣推门而入。

    “大帅,阌乡百姓人心浮动,闹不好会激起营啸!”

    田承嗣道:

    “让他们饱餐一顿,吃饱了就都想着睡觉了,明日再驱赶他们攻城,有怨气就向唐.军发泄吧。”

    “唐.军守城颇有章法,以末将判断,仅凭蚁附攻城怕难有进展,只白白消耗人力!”

    田承嗣点了点头。

    “确是如此,今日一战守军明显没用全力,想不到小小的风陵关也是颗难拔的钉子。不过也没甚好怕的,像这种小城的城门都是最薄弱的地方,连夜采伐木材打造冲车,只要撞翻了城门,城中守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乖乖任命了!”

    田承嗣和李宝臣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夜踏踏实实睡到天亮,清早起来,就见到三辆硕大笨重的冲车一字排开停在辕门外面。

    战鼓隆隆擂起,三辆冲车在叛军的簇拥推动下缓缓移动,分别往风陵关城的东南西三个方向而去。

    关城的规模不大,田承嗣决定三面同时进攻,只要有一面城墙被撞破,大军就可以鱼贯而入。

    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木被绳子掉在车驾上,冲车虽前进的缓慢,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的前进。城上弩箭如雨落下,叛军纷纷扑到,但很快便又有人补了上来,冲车依旧稳步向前。

    大约小半个时辰以后,冲车终于到了关城的城门下,粗重的横木在军卒的推动下前后摇摆起来。横木前端已经被削尖,冲撞到木质的城门上就会留下一块深深的小坑,撞的次数多了,大面积的漆皮纷纷剥起脱落。。

    “加把劲啊,今夜进城有酒肉吃呢!”

    操纵冲车的都是燕军军卒,他们的战斗力比阌乡百姓聚成的蚁兵要强大的多。

    与此同时,蚁兵又像前一日下午那般涌向城墙,风陵关关城就像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卷起的巨浪打翻。

    冲车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并部厚重的城门,撞了大概百十下,城门很快就出现了裂缝,甚至连折页的连接处也开始松动。

    突然间,一阵欢呼声响起。

    “裂开了,城门裂开了!”

    只见城门门板再也承受不住强大的撞击力,从中间劈裂,几个军卒冲上去以利斧劈砍城门,将门板碎片一一清理掉。

    待所有人看清里面的情形时,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五百一十八章:澄城将不守

    “娘的,被堵死了!”

    劈开被冲车撞烂的城门以后,叛军骇然发现,城门洞里已经被砖石灰土死死的堵住,灰土早就干结,硬的和石头一般。

    “挖开,老子不信邪了,城门都撞开了,还差这点土石!”

    不过,叛军手里都是些刀枪弩箭,根本就没有趁手的工具,用利斧砸了上去却也只见干结的土石上多了个白印,一时间竟无可奈何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田承嗣那里,兴奋顿时一扫而空,他只认为冲车撞开了城门,一切就容易的多,哪想得到城内守军居然用土石将城门都封死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城中守军的决死之心。

    倘若四门都用土石堵死,这分明是存了决一死战之心啊!

    一念及此,田承嗣连呼倒霉,本想在风陵关捡个便宜,没想到却遇上了一群不要命的疯子。风陵关的确挺重要的,但也不至于用数千人的性命与之陪葬吧?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划不来的。

    然则,田承嗣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已经定下了目标,又怎么可能稍一受挫就颓然放弃呢?

    “强攻,强攻!耗死这帮疯子!”

    掳来的阌乡百姓不值钱,田承嗣根本就不在乎,用这些人命耗光了城中的军械,也算让他们死得其所了。

    情知今日的攻城已经不可能有所进展,但为了消耗城中的军械物资,以及消磨城中守军的士气,他依旧命督战队驱赶着阌乡百姓蚁附攻城。

    “把冲车撤回来吧!留在那也是无用!”

    冲车虽然没用了,但打造冲车的木材可以拆下来再打造云梯,如果丢弃了也是在可是可惜。

    突然间,几声剧烈的爆响将田承嗣吓了一跳,他赶紧望过去,却见一处城门外冒着团团白烟,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好半晌,才有人浑身是血哭嚎着奔出浓烟,一边疾奔,还一边大呼着:

    “唐.军请来雷公电母了,唐.军请来雷公电母了……”

    呼喊的声音不小,但战场上嘈杂一片,田承嗣在城墙三里开外却听不清楚,只看着那些慌张逃窜的军卒,心里莫名其妙。他唤来了李宝臣,交代着:

    “遣人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片刻之后,田承嗣暴跳如雷。

    “放屁!甚的雷公电母,祸乱军心,都给老子宰了!宰了!”

    利斧挥起落下,那几个率先跑回来的倒霉蛋人头先后落地,腔子里的黑血喷出一两丈远,身体倒在了雪地上,剧烈的痉挛抽搐着……

    ……

    长安城外,叛军再度例行攻城,数万人像潮水一样冲击着城墙,孙孝哲的大纛旗迎风招展,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敦促着叛军们奋死力战。然则,孙孝哲本人却并不在长安城下,此时他已经秘密抵达了冯翊郡澄城之下。

    孙孝哲已经集结了分派往各郡的人马,齐聚于冯翊郡,足有五六万之多。这一战他志在必得,因为退守白水、澄城一线的冯翊郡唐.军控制着关中六成以上的粮食,只要强攻得手,就算潼关暂时落在唐.军手中那又如何?

    早在三日前,孙孝哲就得到了潼关陷落,田承嗣不知所踪的消息。

    为了稳定军心,孙孝哲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只对外说潼关遭到了唐.军的突袭,此时已经被击退。但实际上,他愤怒的已经有了杀人的心思,只暗暗发誓,将来逮到了田承嗣定然千刀万剐了此人。

    然则,生气归生气,应对之法绝不能拘泥于寻常人。

    若在常人得知后路被断绝的消息之后,一定会疯狂的反扑,不顾一切代价的夺回潼关。但孙孝哲毕竟不愧将才之名,情知**突袭潼关得手必然是早就有所筹谋的,现在一定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既然如此,孙孝哲偏偏就不打算按照唐.军预想的出牌,唐.军不是想断绝他的后路吗?他也绝了神武军的软处,只要攻下冯翊郡击败那些负隅顽抗的神武军,就可以从他们手中夺得关中六成以上的粮食,到那时就算后路被断又如何?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孙孝哲就有把握从容捭阖,待得攻下长安,擒住李亨君臣,唐.军所有的抵抗也自然就失去了意义。

    在如此策划之下,孙孝哲一面假装自己还在长安外的围城大军中,命人例行攻城,实际上则带着护卫亲自抵达冯翊郡,督战攻城。他就要是要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把守澄城的乃是澄城令路嗣恭与澄城都知兵马使辛云京。

    说起澄城令路嗣恭在关中一带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此人为京兆三原人,年轻时为游侠剑客,后来一贤名入仕,先后为邺县尉、姑臧令。迁澄城令还不到两年,不想就遇到了这场泼天的大乱,更不想三辅重地也能成为乱兵交战之地。

    都知兵马使辛云京出身将门世家,其父兄子弟几乎全部在军中为将,安史叛军造反以来一直在河东节度使麾下为将,后来被史思明部打的一败涂地,只得退守河东山地,与叛军周旋。恰逢秦晋攻略河东,他才带着人马一并投了神武军。

    秦晋入京以后,便把辛云京部调往冯翊郡,归杨行本节制。

    此时,冯翊郡各地的守军依照郡太守杜甫的命令,纷纷退守到了白水到澄城一线。为的就是避敌锋芒,以腾出足够的反击时间和空间。

    从潼关也好,长安也罢,到冯翊郡北部有着不短的补给线,不但可以为长安守军分担叛军的兵力和精力,还能为冯翊本地守军减轻一部分的压力。

    不过,无论是秦晋也好,还是杜甫也罢,都低估了孙孝哲心中的怨念。按照推演,孙孝哲在得知潼关后路被断以后,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潼关,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置潼关于不顾,疯狂的向冯翊郡扑去。

    孙孝哲这一招突如其来,的确让打的郡太守杜甫措手不及,辛云京的部众分散在澄城向东到黄河西岸的离石堡一线,此时驻守澄城的人马也仅有一万人而已。

    守城之战一开始,都知兵马使辛云京立刻就意识到,御史大夫和郡太守的推演出现了偏差,因为叛军竟在澄城一地就投入了将近十万的兵马,这分明是不战胜不罢休的架势。

    因而在澄城被彻底围困之前,辛云京派出了数路信使急往白水和中部分别给杨行本和杜甫送去了求援信。

    叛军对澄城发起了不计代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仅仅三天的功夫,城内守军就死伤超过三千,箭矢等物资消耗过半。照这种情形继续下去,用不上七天澄城就得被彻底攻破。

    辛云京绝望的找到了路嗣恭。

    “叛军势大,你我恐无生路,唯有决死一战!”

    至此,他坚定了决死一战的念头,无论路嗣恭是否有心与之一同决死力战,都打算遣人破围而出,告知杜甫和杨行本,不要再派人来了,一定要调集尽可能多的人马坚守住白水和中部,否则一旦使叛军得逞,关门打狗的计划将功亏一篑。

    此时,路嗣恭正在清理日间守城时新受的疮口,闻言悲沧而笑。

    “壮士死于社稷,正得我所愿,与辛兄并肩一战,实在三生有幸!”

    说完,大颗热泪于眼眶中滚落。路嗣恭不是哭自己即将身死的命运,而是遗憾不能看到朝廷平乱的那一天了。他自始至终都坚信,天命所归依旧在唐朝,安史叛军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朝廷早早晚晚都会将这些魑魅魍魉一股脑全收拾干净了。

    两人唏嘘了一阵,又转而议论起守城的方略。虽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但依旧不能让叛军痛痛快快的得了澄城。

    只要把叛军在澄城多拖上一日,杜甫和杨行本的准备就会多上一日,他们的死也就更值得。

    “城中的箭矢消耗过半,滚木礌石也用了大半,一旦没有这些东西,只怕顶不住叛军潮水一样的冲击。”

    澄城墙高不过两仗,面对近十万人汪洋大海般的冲击,稍有不逮就会被叛军破城。

    “这个好说,将城内的房子都拆了,房梁房柱也能用上一阵子。”

    路嗣恭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他身为澄城令有保境安民之责,现在却要拆百姓的房子,心种顿时如刀割一般。

    “幸甚城中百姓大半都随着杜使君北上中部城,就算城破,也不至于都死绝户了!”

    听了辛云京的安慰之辞,路嗣恭更是黯然,命随从草草将左臂包扎好,便拉着辛云京一同到城内去查看究竟有多少房子可以拆,又能拆出多少砖石梁柱。

    沿着大街走了一阵,路嗣恭呵辛云京这才发觉,如果将所有的房屋都拆掉,别说再守上七日,就算一两个月也够用了。但是,还有个致命的问题是他们绕不过去的。

    “只可惜啊,城内的粮食只够支用半月光景。”

    辛云京大笑,道:

    “有半月光景,孙孝哲大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吧!”

第五百一十九章:城破难殉国

    “神武军中有一种守城利器,名为霹雳炮,我曾数次见过其威力,当真惊人,可惜啊,这东西产量有限,都供应到优先需要的各营去了!”

    说到此处,辛云京长叹一声。

    “当初谁又能料到,孙孝哲像个疯子一样,不去反扑潼关,却盯着咱们强攻滥打……”

    路嗣恭听的好奇心大起,对于这种名为霹雳炮的利器,他也曾有过耳闻,传闻中只说在击败蔡希德的关键一战中,霹雳炮大显神威,原来这不单单是传闻,竟是真的。

    “杨将军军中可有此物?”

    如果杨行本的军中拥有此物,就算澄城城破,他和郡太守也能坚守住冯翊最后的防线,如此就算死也瞑目了。但辛云京的话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没有,这东西需要大量的生铁和火药,仓促间生产的数量并不是很多,当初推演的是,孙孝哲一定会反扑潼关,于是便都有限供应给裴将军了,因此杨将军也没有这东西。”

    两人双双叹息,总觉得甚为可惜,如果当初但凡能想到这一点,今日说不定就多了一线生机。

    不过,辛云京和路嗣恭都不是怨天尤人之人,很快就从惋惜遗憾的情绪中跳脱出来。

    “战事本就无一定之归,况且人无完人,睿智如御史大夫者,也未必能算无遗策吧。”

    路嗣恭的话还是很中肯的,所有计划都不可能是完美的,运气因素有时候就成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辛云京的表情则转而刚毅。

    “陆兄此言有理,如果把战争胜负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或是几样秘密武器上面,这就过于不切实际了!”

    议论了一阵,他们指挥着军卒们开始从西门里的宅院开始清拆,得到的梁柱和砖石都被就近码放在城墙边上,只等明日天亮叛军来攻时,可以拿来就用。

    次日天明,孙孝哲果然下令催动大军不计代价攻城,这次用兵算是兵行险招,如果不尽快取得战果,拖的时日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谁知有可能输光了全部。但他不愿意按照秦晋划好的道走下去,反扑潼关诚然是多数人会做出的选择,而他就是要出其不意,以期打乱秦晋早就布置好的阵脚。

    “张通儒,再给你三日功夫,如果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县城,就提头来见我吧!”

    最后的通牒说出去,张通儒顿觉头大如斗。这县城里守军明显比以往他所接触过的战斗意志强上了不知多少倍,现在定下三日的期限,实在是强人所难。但他也知道,孙孝哲向来说一不二,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在三日之期内攻下澄城,恐怕真就项上人头难保了。

    “末将遵命!”

    孙孝哲瞥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寒声道:

    “如果三日之内攻不下澄城,不但是你,本帅恐怕也难逃厄运。不要畏难,这八万人马尽数交给你指挥,不计代价攻下澄城,咱们的生路就多了一半!”

    说话间,孙孝哲的目光陡而变的深邃起来,从张通儒的脸上直投往数里之外的澄城城墙。

    “末将明白!”

    张通儒忽然发现孙孝哲竟也是陷入了成败在此一举的境地,当下一面进攻澄城,一面命人采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因而,这第一日的攻城仅仅是佯攻而已。饶是如此,燕军依旧几度杀上了澄城的城墙,和城内守军做肉搏战。

    不过,只可惜几次都是强弩之末,功亏一篑,又被唐朝守军撵了下来。

    张通儒也不恼怒着急,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假若一战而胜,那是意外之喜,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忽然发现,孙孝哲似乎对他极为看重,就算身在军前,也没有亲自指挥,而是将攻城的指挥之权全部委任于自己。这让他又是感动,又是倍感压力,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打场漂亮仗,不能被大帅瞧不起。

    张通儒和孙孝哲原本没有多少关系,只在这次西进中才接触的多了,但不知何故却大有死心塌地想法。而且传闻中孙孝哲对待部下苛责之甚无人能及,现在看来也仅仅停留在刀子嘴豆腐心的程度上,往往都是话说的狠,动真格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这一次,张通儒不敢保证孙孝哲会不会又是口硬心软,毕竟他们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倘若不胜,前面等着的也许就是一败涂地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张通儒就召集全军,三面攻城,大型的攻城器械借着若隐若无的夜色与朦胧的晨曦,缓缓向澄城推进。

    军卒们口衔枚,难发出喊杀与吵嚷,直到距离城墙不足一里地的时候,城墙上的守军才发现了下面的状况。

    “敌袭,敌袭!”

    锣声与战鼓声很快就响成了一片。

    燕军向来都是天光大亮以后,饱餐战饭才大举进攻,现这种天色将亮未亮,还是头一遭。

    然而,发现的晚却并不等于唐.军因为刚刚交战的劣势就畏首畏尾了,也许是意识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唐.军将士人人奋勇,砖石滚木没命的往城墙下扔,砸的攻城燕军几乎没有立脚之地。

    城下遍布砖石滚木和尸体,堆积在一起竟高出了地面数尺。不过,这并没有为攻城的燕军 提供便利,反而因为高低不平而阻挡了他们进攻的势头。

    辛云京和路嗣恭都是刚刚睡下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佐吏和部将纷纷叫醒,两人匆匆奔上城墙,若隐若现间却见叛军势头远远甚于往日。

    “叛军下决心攻城了,今日怕是一场恶战!”

    辛云京久历战阵,一眼就看出了叛军的决战之心,不祥的阴云顿时遮天蔽日。

    嗖嗖嗖!

    撕裂的破空声令辛云京悚然一惊,下意识的俯下身去,却听身边立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嚎。

    手臂粗细的巨型弩箭射穿了一名军卒的腹部,碎骨和五颜六色的肠子摊在外面,令人不忍目睹。

    巨大的弩箭撞碎了那军卒的脊椎,惨嚎几声之后便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不好,叛军有床弩!”

    “路明府,辛将军请快快下城!”

    城上的军将大声疾呼,让辛云京和路嗣恭下城,以防止不测。毕竟这两个人是澄城的主心骨,不论伤了谁,死了谁,对澄城守军而言都是极重的打击。

    但都到了这种时刻,辛云京和路嗣恭怎么可能为了自身安全就躲到下面去呢?绝不可能!

    叛军的床弩一波接着一波激射到城墙上,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竟能没入城墙数尺之深,如击中了人便立时是血肉碎骨横飞。恐怖的破坏力登时让守城的**乱了阵脚。

    床弩一箭又一箭的钉在夯土城墙上,很快便有一大片硬如铁石的夯土剥离墙面,这种状况让辛云京的头皮阵阵发麻。澄城的城墙毕竟还是在夯筑之初偷工减料了,否则也不至于被床弩在片刻时间就剥离了一大片。

    但如果叛军就这木无限制的激射下去,早早晚晚澄城的城墙会就此坍塌。

    好在,床弩的发射很快就停止了,大批叛军蜂拥到城下,借助经过特殊加固的云梯攀爬而上。

    对此,守军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城墙甬道上的几口大锅已经被烧的滚热,里面融化后的雪水也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来呀!用开水烫死这些狗日的!”

    一桶桶滚开的沸水冲着云梯兜头泼下,叛军凄厉惨叫,爬在最前边的人头上阵阵白雾,剧痛之下伸手去挠,却连头发待头皮扯下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肉露将出来,不妨又是一大桶热水浇下,整个人瞬间就失去了平衡,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然则,木柴毕竟有限,烧水的速度也不尽如人意,在叛军接近饱和无间断的强攻下,越来也多的叛军军卒爬上了城墙,开始和守军进行肉搏战。

    辛云京见状再也无法安坐在后面,提着陌刀就冲了上去,立时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眼看着唐将面目狰狞,刀刀取人性命,一时间叛军竟无人敢于靠近。路嗣恭也不甘坐看,豪侠出身的他身手亦是十分了得,手持横刀左劈右砍,竟生生护住了辛云京因大开大合敞露的侧翼。

    很快,攀上城墙的叛军越来越多,多处城墙已然失守,路嗣恭眼见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双目赤红,大声怒吼:

    “成败生死在此一战,杀贼!杀贼!”

    一句话喊的嘶声震颤,辛云京猛然回头,知道路嗣恭已经绝望了,今日再无侥幸之理,手中的陌刀却挥舞的更是快如疾风。

    “路明府随我杀出去!”

    霎那间,辛云京内心中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求生念头,与其殉城而死,不如拼死杀将出去,忍辱负重,留着有用之身用来杀贼。

    人在绝境时,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数十名守军聚集他的身边,与之且战且退。但路嗣恭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只挥着一把横刀再叛军之中左冲又突……

第五百二十章:危机陡然来

    关中平原由渭水向北延伸百里,在京兆府的北部边界开始群山起伏,其中与冯翊郡西北处向西突起的一处交界地,名为尧山。尧山的地势极为陡峭,一条大河则将其拦腰切断,穿流向东南,流经澄城、同州,最后注入汤汤渭水之中,这条大河名为北洛水。

    白水城就位于尧山与北洛水的环抱之中,也因此地形得天独厚。往年腊月光景,北洛水早就封冻,人在河面上行走如履平地,可现如今的河面上却冒着白腾腾的水汽,河水滚滚向东南,两岸则堆砌着参差不齐的冰块。

    北洛水的西岸,还不时有民夫成群结队扛着各式工具来回巡弋。忽然有人指着河岸东面的雪原上大声惊呼:

    “快看,有人,是骑兵!”

    这一声呼喊让所有民夫的情绪都骤然紧张起来,此时大张旗鼓的凿开封冻的北洛水,又时时派人巡弋,凿开重新冻上的冰面,所为不就是要防备即将到来的叛军恶贼吗?此时陡闻对面有骑兵出现,岂能不让人骇然紧张?

    “快,快吹角!”

    这些民夫既负责巡弋河面,又兼顾警戒对岸,头目身上都带着牛角,一旦发现敌情,只要吹响就可以传出去十数里远。

    嗷呜……嗷呜……

    牛角声很快悠悠响起,民夫们紧紧攥着手中的工具,脚下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不知该迈哪一条腿好。

    不过,很快又有人发现,对岸疾驰过来的骑兵似乎只有数十人,而且个个都是神武军衣甲样式。

    “咦?好像是神武军哩?”

    民夫们忐忑不安的纷纷向对岸张望,那数十骑骑兵已经由一群小黑点,逐渐变成了清晰的形象。虽然看的真切,但他们仍旧不敢轻举妄动,只警惕的望着对岸。

    “快撤吧,万一他们用弩箭射咱们,岂非糟糕?”

    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立即就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但也有人反对:

    “不行,不行,咱们走了,谁来给神武军报信指路?”

    “咱们及时示警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自有办法寻过来的”

    民夫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嚷嚷着要逃走,一派则坚持要等到神武军过来再说。

    争执间,一队骑兵骤然而至,这是神武军在白水的应急反应小队。

    “来了,神武军来了!”

    刚刚还争执不下的民夫们忽见神武军到来,竟不约而同的住口了,仿佛也心安了不少。

    “可是诸位吹角示警?”

    战马堪堪停住,马蹄踢踏,响鼻连连。

    “将军,对岸有,有可疑骑兵,好像是叛军……”

    应急小队的队正拢目向对岸望去,原本紧张的神情忽而放松了下来。

    “不是叛军,是咱们自己人!”

    说罢,又扫视了那群民夫一眼。

    “放筏子吧,把他们载过来!”

    也就在此时,对岸的骑兵大声的喊话:

    “俺们从澄城来,辛将军身受重伤,快快想办法让俺们过去……”

    应急小队的队正闻言,眉头再次紧皱。

    “澄城?辛将军?可是澄城都知兵马使辛云京将军?”

    “没错,正是辛将军!”

    那队正失声问道:

    “难道,难道澄城失守了?”

    前一日,澄城遭受敌袭的消息才被送到白水,杨行本正巧在中部城与杜甫会晤,回来时已经是今日清晨,决断还没来得及下,不想澄城竟已经失守了!

    这时,对岸的骑兵大哭失声,不少人下了马,趴在雪地上,身形扭曲,显示痛苦至极。

    “澄城失守,路明府壮烈殉国,辛将军也在突围中身受重伤,到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那队正忽然冲着目瞪口呆的民夫们大喊道:

    “愣着作甚?还不放筏子?”

    民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随身携带的麻布包裹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十几张羊皮,每人拿起一张,不消片刻功夫竟吹的圆鼓鼓,原来这一张张竟都是从羊身上完整剥下的,吹完气扎好蹄子处的豁口,就成了一个个滚圆的羊皮球。

    然后将这些吹满气的羊皮捆在一起,再搭上木板,一样捆得牢靠了,便成为一条轻便快捷的羊皮筏子。

    反复几次,好歹将人先摆渡了过来,至于战马只能等真正的渡船开上来才成。

    再看辛云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上的衣甲血迹斑斑,几处地方甚至捆绑着厚厚的麻布,显然是胡乱包扎好的伤口。

    “辛将军,辛将军……”

    那队正轻轻呼唤了两声,见没有反应,只大声疾呼:

    “速随我送辛将军回白水!”

    杨行本见到辛云京时,随军的伤医已经将他剥得浑身赤条条,一点点清理着伤口和血污。

    “辛将军伤势如何?”

    他刚刚讯问了护送辛云京来白水的军卒,大致了解了澄城失守的基本情况,叛军十万众大举攻城,仅用了三日不到的功夫就一举克城。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秦晋的计划出现了偏差。

    如果进攻澄城的叛军果有十万人规模,那么孙孝哲很可能没有对潼关进行反扑,而是将攻击的方向对准了冯翊郡。

    准确一点说,是瞅准了白水城西北三十里处的同官仓。那里囤积着关中近六成的存粮,孙孝哲如此急吼吼,肯定是获知了那里的粮食规模。在做出了这个判断以后,杨行本立即派人到中部城去请杜甫尽快赶到白水。

    一方面,他还是对那些军卒的话有点将信将疑,只想等着辛云京醒来好详细询问情况。

    “辛将军浑身受大小疮三十七处,血淌了不少,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杨行本心中恻然,辛云京勇武过人,投奔神武军以后也颇受裴敬和卢杞的赏识,两个人甚至还为争抢此人有过口角,后来还是秦晋力排众议将其派给了他,不想竟一战就有性命之危。

    “醒了,辛将军醒了!将军有什么话就赶快问吧。”

    杨行本虽然很同情他的遭遇,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先问话,但直觉使然,意识到白水也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必须先准确了解来攻叛军的情况。

    “辛将军,我是杨行本,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辛云京睁开眼睛,目光满是茫然,听到杨行本的名字后一丝异样的神采一闪而过。

    “我,我现在……在哪里?白水?”

    他很虚弱,断断续续的发问。杨行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里是白水城,你现在安全了。澄城究竟如何失守的?叛军的具体情况又是如何?”

    一连两个问题,虚弱的辛云京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是其中的一个问题使他情绪骤然激动,良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叛军大致约十万人,战力极强,攻城不计代价……”

    辛云京说的十分艰难,回忆澄城的惨烈一战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当日午时,探马急报,大批叛军出现在了北洛水的东岸。

    杨行本心惊不已,想不到叛军竟来的如此之快,看来此前的判断没错,孙孝哲就是冲着同官仓的粮食而来。然而,澄城在猝不及防之下失守,那么白水就再不容有半点闪失了,否则大批的粮食即将落入孙孝哲之手。

    如此一来,秦晋的关门打狗计划必将遭致失败。

    孙孝哲有精锐人马二十万,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可以集中力量各个击破,夺回潼关自也不在话下,而后继续围困长安,还有谁能尽力回天呢?

    越往下想,杨行本越是心寒,他忽然意识到,仅仅与杜甫商议恐怕已经不行了,此事必须立即告知御史大夫,请他做出决断。

    “来人!”

    他派出了数路信使,令这些人翻越尧山,直奔长安方向而去。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行本带着数千人亲赴北洛水西岸,他知道现在的北洛水深刻及胸,冰冷刺骨,没有人敢涉水渡河,东岸的所有渡船又早早被收缴到西岸。只要河面没有重新封冻,叛军就休想过河。

    这里地势险要复杂,远非澄城所在的关中平原可比,叛军人数虽多,想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中铺排开也绝非易事。

    抵达河岸后,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杨行本还是狠狠吃了一惊。仅仅先锋人马就足足有万人以上。乌泱泱的聚在北洛水东岸,煞是骇人。

    至此,他也可以确定,辛云京所言非虚,在白水城所面临的绝对是神武军成军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忽然,军中起了一片骚乱,竟是叛军隔着北洛水在向西岸弩箭齐射,与此同时还大声叫嚣咒骂,嚣张至此令人咋舌。

    这也让杨行本见识了孙孝哲所部叛军的桀骜之气,似乎蔡希德所部的叛军与之完全没得比。眼前所见虽然是杨行本的主观判断,但孙孝哲部叛军在攻克潼关以后又围了长安,军心士气与自信都已经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此种种又岂是蔡希德部可比的?

    “给老子射回去!让这些叛贼知道,咱们神武军不是好相与的!”

    杨行本提气大呼。

    不管如何心虚,总不能在一仗未打之前就先堕了气势。

第五百二十一章:新军显颓势

    “唐.军射箭都没甚力气,大帅,不如一鼓作气掩杀过河,到白水城里过夜!”

    孙孝哲看了张通儒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虽然此人说的夸大,但对军心士气而言总归是有利的,随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辰不早了,今日扎营,明日再战!”

    孙孝哲的八万大军就在北洛水东岸三里的位置安营扎寨,掌灯时分,他把张通儒招至自己的中军帐内,这时的说辞就与白日间完全不同了。

    “刚派人去探过了,北洛水水深及胸,如果涉水渡河,只怕人马都吃不消啊!”

    张通儒一扫日间特地做出的狂妄,而是小心谨慎的向孙孝哲说着自己的看法。尽管知道寒冬天气里涉水渡河简直就等于自杀,他还是派了人去试探河水的深浅,在得知水深仍旧及胸的消息后,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中军帐内的火盆内装了满满的火炭,噼啪作响,烧的正旺。孙孝哲好像睡着了一般眯缝着眼睛,但心中却澄明如镜,脑子里的念头在飞快的转着。

    “大帅,不如北上绕路,再杀到对岸,他们总不能把北洛水的冰面全凿开吧,哪有那么多人了?”

    听到张通儒的说辞以后,孙孝哲睁开了眼睛。

    “等等吧,一会派出去的探马就该回来了,对岸守将神武军出身,自然深得秦晋善守的精髓,只怕你的想法要落空啊!”

    嘴上如此说,其实他的心里也盼望着有个方法能够轻易的渡过这条恼人的河水,如果放在春夏秋任意一个季节里,及胸深的河水,强渡又有何妨呢?可惜现在是深冬季节,冷的可以滴水成冰,如果让军卒们涉水,沾湿了衣服身体,只怕没等和唐.军交战就得冻死大半。

    张通儒撇了撇嘴,“难保不是唐.军在虚张声势,只要过了河,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话说的不假,可总要先过了河再说啊。

    孙孝哲的猜测没有错,派往北面的游骑探马在一个时辰以后回到了军营,还带来孙孝哲意料之中,又不希望是真实的坏消息。

    大体情况就是河水在地势复杂的山间密林中蜿蜒向南,地势平坦的一段河道又全被**凿开了冰面,适合大军通过的地方,至少也要在百里开外。

    百里开外,大军绕过去,再耽搁数日的功夫,还不知道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张通儒有些发急。

    “大帅,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如果三五日间不能过河,还不如绕路,冒险一试呢!”

    孙孝哲又是摇头。

    “夜间气温低,唐.军一定要连夜凿冰,以防止河面冰冻,等到后半夜派出骑兵沿河巡弋,只要发现凿冰的民夫,就以骑弩射杀。”

    说到这里,孙孝哲冷笑一声,继续道:

    “除非他们不来,否则只要进入骑弩射程之内,就必会付出血的代价!”

    张通儒击掌大赞:

    “大帅果然智计过人,此等妙计,末将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尽拍些不合时宜的马屁,不了解你的人 ,一定会认为你就是个专门逢迎拍马的人!”

    这句话已经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很显然,孙孝哲对今夜的行动还是很有信心的,情绪也不似刚刚入夜时那般的焦虑。

    而张通儒的确是个有些将才的人,只可惜性子过于阴软了些,不能遇强则强,但依旧能力不俗,当初在武功击败了仆固怀恩,就足以可见一斑。否则,孙孝哲也不可能重用一个只知道溜须拍马之徒。

    夜深了,漆黑的天空上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繁星交相闪耀,北洛水河面上,一群壮汉正挥动着铁镐,一下又一下的刨着冰面。

    靠近河沿的冰面又薄,又不稳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碎裂,人便会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一命呜呼。

    忽而,一个民夫站立不稳,倒头就栽进了黑漆漆的河水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所有人都骤然心中一紧,距离那落水民夫最近的几个人将手中的冰镐递向水中争扎的人,只可惜那人只扑通了几下,就似乎体力不支沉入了河底。

    嗖!嗖嗖!

    破空声撕裂夜空,刺耳至极。

    “敌袭!敌袭!”

    平日里的敌袭十有**是自己骗自己,这回大伙也期望着想白天一样是虚惊一场。可无情的如簧羽箭残酷的打碎了他们的幻想,这是实实在在的敌袭,成百上千支弩箭纷纷砸落,立时又有十几个人躲闪不及而跌落水中,由于弩箭的压制,旁人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落水的人挣扎着沉了底。

    “快,快吹角,通知杨将军!”

    嗷呜,嗷呜!

    牛角声在夜空中回荡,闻者无不心惊。此时此刻白水城内外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些牛角声和金铁声背后包含的意义。

    这种前后节奏一样的吹法,正说明了有叛军夜袭。

    等杨行本亲自带着人赶到了河岸边,入入目处却都是摩拳擦掌的唐.军,杨行本十分不解,何以叛军竟没有渡河?

    一名年过六旬的老翁见杨行本来了,就哭嚎着跪在他面前,一边哭诉还一边抹着眼泪。

    “杨将军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的一子一弟都掉水里淹死了,现在连尸首都捞不回来……”

    杨行本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不禁望向漆黑一片的对岸,多年入眼处除了漆黑一片,还是漆黑一片。

    燕军中果有才智过人之辈,看来在这种袭扰之下,民夫不敢靠近河岸去凿冰,这河面不出三日就会又动的冰硬,足以承担大军渡河了!

    “叛军狡猾,想要阻止凿冰却也不会轻易得逞,放心,早晚会给你的亲人报仇,这笔帐我杨某人替你记下了!”

    见杨行本说的恳切,那民夫竟跪在地上给他磕了是哪个响头。杨行本本鞥的想要去扶,但又强忍住了,在这些人眼里,如果不受他们的礼,也许就会被当做婉言拒绝。

    于是,杨行本生受了那老翁的三个响头,然后才将其扶起来。

    “都把心放肚子里,稍后也会派骑兵护着你们,一旦叛军敢靠近岸边,咱们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的神臂弩比叛军骑弩射程远,威力大用来防守可说是占尽优势。

    但接下来,叛军的反应却让杨行本大失所望,或者说对方根本就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去做。

    这一回,叛军的不怕死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顶着神臂弩的齐射,这些人宁肯被射死,也没有后退一步,最终换来的结果是,唐。军也死伤不少,由于在意料之外,甚至给唐.军弩手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不过,神武军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就在各队队正的组织下恢复了秩序,又进行了更加猛烈的反击。

    这一夜功夫里,千余唐.军弩手护持着民夫们由南到北走了一遭,到天色放亮时,竟伤亡了有数百人之多。

    杨行本获知伤亡情况后,忧心忡忡,叛军的战斗力远远超出想象,这还是隔河相望,假如短兵肉搏,他竟没有把握与之一战。

    神武军在河东是扩军的步伐十分迅猛,杨行本麾下的这两万多人就是最后一批选拔招募的,几乎没有几个人参与过河蔡希德的大战。

    这也不能怪秦晋厚此薄彼,原本在推演中冯翊郡也不是主要战场,在整个冯翊郡放了四万多人就已经足够了。可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孙孝哲是个实足的赌徒,竟不按照常理出牌。

    此刻,杨行本一方面盼着郡太守早一日到白水来,另一方面还眼巴巴的等着来自秦晋的指示。由于一切计划都被打乱,原本的应对措施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一夜未睡,杨行本毫无睡意,又马不停蹄的回到白水城督责加固城防。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军卒急惶惶跑回来。

    “紧急军情,将军,叛贼在对岸搭建浮桥,看情形要大举过河了!”

    “甚?浮桥?”

    搭建浮桥的确是个办法,可仓促之间弄出来的浮桥,质量可想而知,过桥的士兵也肯定要冒着跌落河中的风险。在这种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只要落入河中,几乎就等同于宣判死刑了。

    杨行本再一次低估了叛军的战斗意志,他们竟等不及河面封冻,而是要强行渡河!他不敢再耽搁,立即命人吹角,集合人马,以五千人为前锋,先一步抵达河岸,阻止叛军搭建浮桥。余下主力则落后一步跟上,以备前锋无力阻挡叛军过河。

    再一次回到北洛水岸边,杨行本大吃一惊,远远的只瞧见对岸几乎已经成了大工地,到处都摆放着木料,新做好的船箱在岸边码放的整齐,只要推下水去就可以搭成浮桥。

    很明显,叛军如此明目张胆的搭建浮桥,其目的就是要不计代价的进行强攻。

    此时杨行本的心情可以用沮丧来形容,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视对方,竟使得自己和麾下两万神武军陷于前所未有的被动之地。

    “火箭准备,烧了他们的浮桥!”

    咬牙切齿,命令出口!

第五百二十二章:半路有奇遇

    长安,这已经是第七次突袭,带队的是秦琰,刚刚进入长安时,他被安排在组建的新军中降职做了队正。为此,秦琰不止一次的抱怨,但秦晋为了不给人落下照顾私人的口实,就当他此前的功劳一笔勾销。

    不过,秦琰却是始终憋着一口气,在长安被围困的两个月时间里,带着本队人马屡屡出城袭扰,累计斩首竟已经超过了五百。这不是个小数目,他也因此被擢升为旅率。此刻,是他头一次作为整队人马的主将,而出城袭扰。

    “叛贼的反应越来越慢了,再过几日咱们出入起来,怕是如过无人之地呢!”

    二郎秦顼有些洋洋自得,秦琰扭头骂了他一句:

    “自大轻敌乃是大忌,这还没杀多少贼人呢,尾巴就翘上天了?”

    秦顼哈哈一笑,他被骂习惯了,这种不痛不痒的训斥,根本就没有杀伤力。

    “这哪是自大了,往日间咱们出了城就会被叛贼游骑盯上,现在都已经离城五里,连个鬼影子都没呢!”

    闻言,秦琰不禁一怔,继而又拍马脖子一下。

    “终于说了句像样的人话,如果情况属实,俺回去向大夫给你请功!”

    “请功?”

    秦顼莫名其妙,只不过顺口顶了几句嘴,怎么就要请功呢?一定是秦琰在消遣他。不过,再看秦琰的表情也不像是说笑,竟严肃的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一行五百骑兵在没有任何阻拦的情况下破围而出,此时他们就像如鱼得水一般,撒开四蹄一路向东面狂奔。

    秦琰才不会傻到去攻击围城大军的军营,他破围而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劫杀从东南各县劫掠而回的一股股叛军。

    这些叛军往往都带着不少粮食和物资,每每集中优势兵力把这些小股叛军击溃后,再把他们运回的物资一把火烧掉。秦琰终觉得秦晋的烧光令有些过于浪费,但大火熊熊而起之时,他竟有种莫名的兴奋。

    往东南过了长乐坡就是霸上,原本沿着灞水两岸村庄比邻错落,人烟不绝,现在早就逃散的鬼影子都没有一支,房屋也大多被焚毁,偶尔会发现些死鸡死猪的尸体,还能证明这些地方不久之前还有着活物。

    一直奔出去三十余里,竟没有任何发现,秦琰有些不甘心的啐了一口。

    “日他娘的,今日也是怪了,选了个鸟不拉屎的方向!”

    秦顼憋了一路,正好趁机揶揄道:

    “俺早就说出渭桥往金城方向去,那面尽是肥沃富庶之地,随随便便也能逮到些落单的叛贼!”

    啪!

    冷不防的,秦琰一鞭子甩了过来,鞭稍在距离秦顼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打了响又收了回去。这一下可把他吓坏了,整个身体都僵硬的不敢动弹,倘若秦琰这一鞭子抽偏了,脸上顿时就得少一条子皮肉。

    “多嘴!忘了伍家兄弟前日去金城方向,一脚撞进人家挖好的坑里,最后回来的还有几个人?”

    叛军当然也不是傻子,在渭桥向西的路上被**百人队劫持的狠了,便设下陷阱引诱唐.军入彀,这几日已经有不止一队人马被团团围住杀的惨烈不已。

    秦琰在出城之前就想好了,这次例行袭扰就去相对贫瘠的东南方向,那里是商洛大山,地势崎岖险要,并不适合大规模种植庄稼,因而附近聚居的百姓多是以渔猎为生。

    不过,霸上再往南就是蓝田县,那里出好玉,当地富户家产自然不俗,也一定会成为叛军盯上的目标,只不知是否早就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进入一处山谷,忽闻谷中有战马嘶鸣,秦琰陡然紧张起来。

    “有骑兵,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山林间便有呼哨声响起,显然是安排在谷口的暗哨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紧接着,便是马蹄急响,而后逐渐远去。

    “不好,叛贼要逃,追!”

    秦琰再不耽搁犹豫,双腿使劲一夹马腹,催马加速,追出去约有两三里地,果然瞧见十几匹战马没命的往西南面狂奔而去。

    “追,一个也别放过了!”

    出来大半日,好不容易才逮到了叛军踪迹,岂能轻易放过?就算仅有十余级斩首也是好的,总比空手而归要强的多了!

    “咦?他们好像奔杜曲香积寺方向逃去,可别中了圈套!”

    秦顼提醒了一句,此时秦琰已经追的红了眼,只吼了一句:

    “要是害怕就在这等着,等俺们斩了那十几个叛贼,再来寻你。”

    “怕?谁怕谁是小妾生的!”

    秦顼就怕别人说他胆小,激动之下也不管不顾的跟着纵马狂追。

    追出去大约又有十里地,秦琰却一把将马勒住,叫停了追击。秦顼觉得又逮到了揶揄他机会,便笑道:

    “如何,说俺胆小,现在也不敢再追了?要不你去追,俺们在这里等着你……”

    这一次,秦琰出奇的没有和他斗嘴,而是警惕的歪着脑袋,片刻之后竟急急低呼:

    “快,快撤回去,前面有大股贼兵!”

    顿时,秦顼傻眼了,想不到他们竟差点一头扎进了叛军挖好的坑里,五百骑兵再也不敢有所犹豫,玩了命的又往回跑,直跑回山谷马力耗尽,这才不得已驻足歇息。

    在撤退之时,便有探马远远坠在后面,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探马也跟了上来。

    “叛军追了不到五里就回去了……”

    至此,秦顼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今日出城一定没给土地爷烧香,这才触了霉头……”

    而秦琰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对,按理说咱们势若,若被叛贼逮住,得没命的追才是,现今怎么追了不到五里就回去?”

    山谷里忽起了一阵大风,树干被吹的左右摆动,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秦顼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了。

    “你,你该不是想,再返回去吧?”

    他虽然不喜欢被人说胆小,但毕竟有些事不可以随便逞强的,比如这冒冒失失的返回去,不是才出了大网,又一头钻回去吗?

    果然,秦顼的预感没错,他猜到了秦琰的心思。

    只见秦琰一挥手,把几个殿后的游骑招至近前,详细询问了一阵之后,当即就做出了决定。

    “你们几个,再跟俺回去一趟,探清楚前面究竟有什么鬼魅,总不能平白受了一顿惊吓,就狼狈回去吧?”

    “大郎三思啊,临出来时,主君特地交代俺,一定看住你,就知道你会冒险……”

    秦琰被他数落的有点不耐烦,便道:

    “偷偷的去,偷偷的回,能有什么危险?你和兄弟们出了谷,在谷外三里处等着俺们!”

    决心已定,没有人能够改变秦琰的主意,几个游骑更是胆大,跟着他又原路向西而去。

    这一次,他们小心翼翼,不走大路,只牵着马进了树林,虽然走的艰难缓慢,却大大降低了被叛军暗哨发现的几率。秦琰忽觉手中缰绳陡然拉紧,战马的身子竟斜斜倒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嘶。

    这声惨嘶把秦琰吓坏了,下意识的从腰间抽出横刀,一刀就顺着马颈削了下去。顿时,马嘶戛然而止,马头跌落雪地,脖腔子里带着温度的鲜血喷了他满身满脸。

    整个人虚脱的躺在林间雪地中,几个探马军卒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靠近了才发现,竟是战马马蹄被兽夹夹断,难怪突然跌倒惨嘶。

    “都别做声,都别做声!”

    秦琰低声警告他们不要出声,同时又歪着脑袋,静听树林外是否有异动。如此静静的待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没见异动,他这才起身,孰料半坐半趴的姿势持续过久,半边身子都僵麻了,整个人又跌坐在雪地上。

    “好险!”

    探马们也不是聚在一起走的,相互之间都拉开了至少一到三里地的距离,此时走在最前面的探马久久不见秦琰等人,便返回来寻找,见他们都藏匿在树林里才放下心来,走近了忽见秦琰满身满脸血,又下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秦琰道:

    “没事,战马惊了,只可惜了良马!”

    看着已经冷透的战马尸体,他有些惋惜。

    “前面有发现,应该是叛军的军营,不过却静的很,没发现有多少人马。”

    秦琰陡然来了精神,问道:

    “具体说说,军营里面有多少顶帐篷,规模多大?”

    那探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怕军营附近埋伏有暗哨,不敢靠的太近,在林子里影影绰绰的看了一阵,应该没有多少帐篷,似是堆放的物资!”

    另一名探马奇道:

    “叛军怎么会把物资囤积到这山林里?”

    秦琰思忖了一阵,道:

    “这哪是山林啊,刚刚咱们从东到西追过来,已经进了长安万年县境内。”

    说着,指了指北方,然后又指了指南方。

    “咱们北面不出二十里就是长安城,往南不出三十里就是香积寺。”

    长安附近的地图,他在秦晋身边已经看的烂熟于心,对这地形方位却是比寻常人熟悉的多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大夫有决断

    透过树林望去,只见山坳平地里一座规模甚大的军营坐落其间,围在四周的栅栏足有两人多高,蹊跷的是里面却不见多少军卒的影子,密林深处又时时有鸦声传来。秦琰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火焰,这里分明就是叛军储藏物资的地方。

    按照军中惯例,围城扎营时,粮草物资绝不与军营安在一处,否则遇到敌军偷营,万一不敌便有可能物资尽毁。安史叛军在造反之前也是唐朝边军,自然也有这种习惯。不过,既然把粮草物资储存在长安万年县南面的山坳里,为什么又不派重兵看管呢?难道真的以为**不敢来烧了他们赖以维系大军存在的物资吗?

    说到底,还是叛军们过于自信,尤其在大举攻略关中各郡县以后,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唐朝经营百年的关中,但凡大军过处,当地官员要么望风而逃,要么献城请降。在这种情形之下,孙孝哲又下令各军搜刮当地民财以充作军用,因而连负看管物资粮草的人都派出去不少,只为了能多搜刮点东西。

    “哼!这是他们小看我唐朝无人啊!也好,这回就趁着他们的大意,咱们来个火烧营盘!”

    秦琰的语气依旧很冷,但旁人却都听得出来,他激动的已经迫不及待了。

    “都散开,仔细查勘,探探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一声令下,探马们纷纷散开,各自在不同的位置侦查叛军营地里有多少人。直到天色渐黑,这些人才纷纷折返回山谷,耽误了半日共赴,候在谷外的秦顼早就急的坐立不安,一看到秦琰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大郎,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敢救带着人去寻你!”

    说着,他皱眉叹道:“现在天晚,误了归期,只怕会遭主君责罚啊!”

    秦琰哈哈一笑,神情既兴奋又有些许得意。

    “半日功夫耽搁的值得,如果主君知道咱们烧了叛军的粮草,又岂会责罚?就是请准天子,封咱兄弟一人一个将军也是可能的!”

    秦顼难以置信,想不到那里竟是叛军存放粮草的地方。

    “叛军还真是会寻地方,距离长安不到三十里地,大车来回也用不上一日功夫!”

    秦琰打断了秦顼的感叹。

    “赶快准备准备,敌营里总共也不到三千人,咱们这就去一把火烧他娘的!”

    “这……五百对三千,是不是少了点,万一……”

    面对秦顼的质疑,秦琰则道:

    “富贵险中求,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眨眼可能就没了,你若胆小,先回城去……”

    “哪个胆小了?去就去,大不了输个干净!”

    这激将法对秦顼屡试不爽,秦琰嘿嘿笑了起来,他们天生就都是赌徒性格,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好的机会视而不见呢?

    ……

    长安,刁斗阵阵,亲卫军侯秦璎急吼吼赶赴中军请见秦晋。

    “主君,大郎,大郎他今日一早例行出城袭扰,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可能已经遭了不测,主君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大郎啊!”

    “甚?狗儿到现在还没回来?”

    秦晋依旧习惯叫秦琰的诨名,秦璎则泪流满面,连不迭的点头,眼睛里透出了希望,看着家主就像看着救世主一般。

    狗儿胆大心细,出状况的可能在秦晋所熟知的领兵旅率中算是最低的,但行军打仗哪有一定之势?就算真的出了意外也不奇怪,只是到现在一星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就实在有些奇怪了。

    此前也有几股袭扰唐.军被叛军设计歼灭,但总有三两个人逃了回来送信,难道他遇到了劲敌?竟至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不过担心归担心,秦晋却不能为了秦琰而专门派兵出去寻找,否则厚此薄彼之下,今后又何以服众?

    “好了,我知道了!”

    秦璎抬手擦了一把脸,恳求道:

    “主君一定要救救大郎啊!”

    又见秦晋挥手,示意自己推下,便欲言又止的退了下去。

    秦璎出了帅堂,又恰逢郭子仪走了进来。

    对于秦晋那个几个送进军中的家奴,郭子仪也颇有耳闻,据说都是善战之人,又有勇有谋,此前在河东时就立过功,后来进长安组建守城新军以后,又将他们一撸到底,从队正做起,其中那个叫秦琰的就很是惹眼,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就以斩首五百的功劳一跃而成旅率。

    “大夫家奴都如此善战,实在令人艳羡啊!”

    秦晋看着郭子仪,却一本正经的说道:

    “此言差矣,秦某早就毁了身契,他们现在已是自由之身,更不是什么家奴了!”

    郭子仪呵呵一笑,也不与之争执,他以为秦晋如此无银三百两,倒是有趣的紧,可外人谁又肯信呢?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家主与家奴之间的维系,又岂能仅在那一纸身契呢?

    再说,刚刚秦璎出去时,郭子仪瞧的真切,脸上还挂着眼泪呢,若非是家主训斥,又有什么事能让这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哭成个婆娘模样?

    为了岔开话题,郭子仪又随意问了一句。

    “今日城中无事,只不知城外有没有甚收获!”

    自从郭子仪被秦晋两次救下以后,就专门负责城中治安,秦晋也省下了更多的经历来对付孙孝哲。

    不过,他一提城外是否有收获,秦晋马上就想到生死未卜的秦琰,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刚秦璎来报,秦琰率军例行出城袭扰,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怕已经全军尽殁了!”

    他当着秦璎的面并没有变现出自己的沮丧,但在郭子仪面前却毫不掩饰,理智上,不能派人出去搜救,可论其本心,还是十分担心的。

    岂料郭子仪却嘿嘿笑了起来。

    “想不到大夫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秦琰此人末将也见过,端得是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出了意外或许不奇怪,但若全军尽殁,则断不可能!”

    秦晋见郭子仪如此言之凿凿,大奇,问道:

    “何以见得?”

    郭子仪却不明说原因,只说道:

    “大夫如果不信,可与末将做赌,明日午时之前,秦琰必然安然归来!”

    秦晋原本对秦琰的安危也没有多少信心,现在瞧见郭子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觉得未必该如此悲观。

    两人不再闲谈,转而又说起了潼关战事。

    拿下潼关以后,秦晋将自己谋划了两个月的方略公之于众,使得满朝百官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连克复潼关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郭子仪的面色逐渐凝重。

    “潼关那里没有消息,按理说就应该是好消息,每拖一日他们的准备也就多上一日,可末将这心里却越发的没上没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晋试图宽慰郭子仪几句,可话到嘴边,眼前却灵光突现,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骡子啊郭子仪眼中,脱口问道:

    “大夫可是想到了什么?”

    秦晋直视着郭子仪,半晌没有言语。

    “难道郭将军与秦某想到了一处?”

    郭子仪点点头,缓缓道:

    “冯翊囤积了关中尽六成的粮食,孙孝哲若不去夺潼关,就一定以重兵围攻冯翊,杜使君危矣!”

    冯翊的守军大部分都输送到河东去了,现在连民营都算上,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四万人,又要分散在北部各县,如果孙孝哲奋力一击,他们未必守得住!

    这才是令秦晋陡然心惊的原因。

    骤然,秦晋低呼道:

    “必须急令杜甫,烧掉所有粮食!否则,关中危矣,大唐危矣!”

    郭子仪默然不语,显然也是赞同秦晋的说法。

    秦晋所说绝非危言耸听,以冯翊郡的守军,太守杜甫,守将杨行本绝对不是孙孝哲的对手,一旦那些粮食落在孙孝哲手中,拿下潼关的意义就丧失了大半,只要叛军不缺粮食就能重新凝聚起来,将观众相对劣势的唐.军各个击破。

    随之,秦晋提笔,龙飞凤舞,不消片刻功夫便写就了一封军令,又招来书吏,令其连夜交办下去。

    郭子仪见秦晋在眨眼间就有了决断,仅仅这份魄力,他便自愧不如。道理谁都懂,但要在两害之间,如此之快的做出取舍,也绝非易事。

    冯翊郡存着关中半数的粮食,一旦烧毁,将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虽然使得叛军陷于断粮的危机,但这种危机同样也会降临在关中**的身上。

    “大夫已经决意烧毁军粮,只怕即便如此,孙孝哲也不会轻易罢兵……”

    秦晋冷笑道:

    “那就把冯翊郡都让给他!倒要看看孙孝哲有多大的胃口,还能吞下多少郡县!”

    郭子仪又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秦晋竟然连冯翊都能放弃,如此一来孙孝哲便如重拳击空。一个不小心,叛军受了粮食被烧的刺激,士气低落,军心变散,起了哗变也未必不能!

    “让杜甫带着冯翊军民到延州去,一个人也不留给孙孝哲,他拿下的只是一片焦土,没有人口,没有粮食,要来何用?”

第五百二十四章:不谋却相合

    “捷报,捷报……”

    秦晋有晚睡的习惯,天微微亮时才推开满案的公文睡下,迷糊朦胧间便听见有人大喊着捷报。初时,他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种时候没有败报就已经是好消息了,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又有了捷报呢?

    闭目苦笑了一下,秦晋翻了身打算继续睡去,但捷报的呼喊声并未停止,反而声音越来越大,听的也越发清楚。

    终于,秦晋一骨碌从榻上直起了身子。他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做梦,而是外面真的有人在大呼捷报。

    秦晋使劲摇了摇头,由于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刚要起身,房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大夫,大夫,捷报,是捷报!”

    “何处捷报?”

    至此,秦晋已经确知真有捷报,他只好奇究竟是哪里有了捷报,是潼关还是冯翊呢?不过,潼关昨日刚送来无事的军报,只有冯翊方面多日未曾有信,十有八.九就是冯翊!

    “是秦旅率,是秦旅率!”

    听到捷报竟是来自于秦琰,秦晋一屁股又坐回了榻上,心中反而大为失望。

    这倒不是他不担心秦琰的安危,而是比起捷报来自冯翊与潼关的任何一方,都远比来自秦琰要来的激动。

    秦琰昨日带着五百人出城去例行袭扰,就算获胜也只能是小胜,纵然杀伤数倍与己的叛军,那又如何?于形势也没有任何补益可言。

    这才是秦晋失望的根源所在。

    报讯的书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这才又急急道:

    “秦旅率在长安万年县发现了叛军的储量之地,昨夜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

    “甚?”

    闻言之后,秦晋竟又从榻上窜了起来,光着脚就在卧室内急速的走过去。

    “你再清楚说一遍,秦琰都做了什么?”

    书吏的气总算喘匀了,兴奋的重复了一遍:

    “秦旅率烧了叛军的储量营地!”

    确认之后,秦晋击掌道:

    “太好了,太好了!秦琰的人呢?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秦晋太了解秦琰的个性了,此人爱出风头,但凡有些功劳,就一定会在人前炫耀,尤其是这么重大的功劳,不到自己面前邀功才怪呢!

    “秦旅率还在回长安的路上,只先派了探马回来禀报……不过进城时出了殿意外,叛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连劫杀了好几个人,好在还有两位顺顺当当的冲到了城下……”

    自从孙孝哲下令攻掠关中各郡县以后,长安城的包围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三两个探马随意出入,受到阻拦劫杀的几率同样也是大不如前。

    与此同时,返回长安的大路上,秦晋一行骑兵,缓步前进。

    “大郎,照这速度,咱们午时能抵达长安就不错了,到时还要面对叛军的阻截。”

    面对秦顼的唠叨,秦琰不耐烦道:

    “不走的慢点,又如何让捷报在长安发酵?不发酵又如何轰动?等着吧,回城以后你就知道在路上没有白白磨蹭!”

    秦顼不满的嘟囔道:

    “俺只知道走的慢了,就可能遇见叛军,万一……”

    秦晋不满,大声喝止:

    “你个乌鸦嘴,再信口胡说,信不信俺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秦顼瞪了秦琰一眼,道:

    “你当俺愿意唠叨你?要不是主君交代……”

    说起外人,秦琰大可以何止他闭嘴,但只要说起秦晋,就算他再不愿意听也只得捏着鼻子听下去。一如他讥笑秦顼胆小,秦顼只要每每提及秦晋一样屡试不爽。

    一路上无惊无险,他们抵达长安城外以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直等到日落天黑才寻机进城。

    入城之后,便见秦晋与郭子仪双双来迎,秦顼咧嘴笑道:

    “大郎果然没诳人,这磨蹭的值了,连主君都来迎接咱哩!”

    这番激动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包括秦晋和郭子仪。秦琰见状,恨不得撕烂了秦顼的那张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瞎说。

    不过,秦晋却不以为忤,念在秦琰立此大功的份上,就纵容他一回又有何妨。

    “大夫,末将,末将不是故,故意……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秦晋哈哈大笑,转而又看向秦顼,假装厉声问道:

    “说,刚刚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如此疾言厉色,秦顼被吓了一哆嗦,偷偷瞥了秦琰一眼后,结结巴巴道:

    “是,是卑下胡说的,请,请大夫治罪!”

    秦晋曾不止一次的教训他们,在公开场合,不许任何人再以主君相称,以奴婢自称,因而都一律称呼秦晋为大夫。

    “倒是义气,走吧,还有庆功宴等着你们哪!”

    见秦晋并不追究,秦琰秦顼顿时觉得其中有异,以他的性格向来强调军纪,亦从不徇私袒护,本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怎么可能轻描淡写的过去呢?

    “还请大夫责罚完了再去,否则,否则末将这心里头总是没着没落的。”

    倒是郭子仪笑了。

    “大夫何时说要责罚你们了?难不成受罚有瘾吗?”

    这时,秦晋已经转身离开。

    秦琰和秦顼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才恍然大悟,欢天喜地的跟了过去。

    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一锅炖烂的猪肉,有茶无酒,由于粮食稀缺,京兆府早就颁下禁令,无论官民不许再酿一滴酒,违者立斩不赦。

    即便猪肉,也不是寻常可以吃到的,为了长久坚守长安,城中至少有七成的人口都按量供应粮食,所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能吃到肉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昨夜一战烧掉了叛军的粮草,不出七日,叛军就得饿肚子,主君,是咱们大举反击的时候到了!”

    秦晋没有答话,郭子仪笑而不语。秦顼见状,便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急道:

    “没吃酒咋还说醉话?”

    秦琰将啃了一半的猪蹄放下,在身上蹭了蹭满手的肥油。

    “俺绝不是说醉话,只要断了粮食,不管他有二十万大军还是三十万大军,都和死人无异!”

    “秦旅率言之在理,然则叛军若攻下了冯翊呢?”

    郭子仪笑着反问,秦琰满不在乎的答道:

    “攻下冯翊?怎么可能……”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他突然如遭雷击一般的僵住了,脸上竟露出了恐惧之色,继而见秦晋默然不语,又惊又骇,哪里还顾得上铜盆里的猪肉。

    良久,秦晋才缓缓道:

    “今日得报,叛军重兵攻冯翊,冯翊守军阵战经验不足,人数又少,杜甫和杨行本都不是孙孝哲的对手,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

    “冯翊不能丢啊,还有粮食……”

    霎时间,秦琰的声音居然带了哭腔,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当然知道冯翊乃是秦晋的根基之地,加上又存着关中半数的粮食,倘若丢了,神武军将满盘皆输。

    叛军得了粮食,就算丢了万年县那些只够使用一月的粮食又有何妨?别说伤筋动骨,就连皮肉伤恐怕都算不上。

    郭子仪苦笑道:

    “也不必悲观,大夫昨夜就已经下令,让杜甫烧掉所有粮食,带着军民撤到延州去,就算咱们保不住,也绝不能让粮食落到孙孝哲手中!”

    ……

    “杜使君,长安可有消息了?”

    杨行本见了杜甫连身上的大氅都未及脱下,劈头便问。他一直等不到秦晋的军令,就只能指望着杜甫接到了秦晋的公文。

    “未曾有!”

    然则,杜甫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

    “叛军昨夜遣了游骑绕路过来,袭杀了百余民夫,民夫们今日都惴惴不安,不敢去凿冰了!”

    杨行本右手重重击在案头,杜甫也暗暗叹息,如果不是冯翊郡的民营都派给了长安与河东,今日又何至于捉襟见肘?

    见杜甫不言语,杨行本急道:

    “眼看着北洛水挡不住叛军兵锋,军心每一日都在动摇,今日,今日竟出现了逃卒……”

    出现逃卒,这在神武军成军以来是绝无仅有的,就算把民营和团结兵都包括在内,也从未出现过此等状况。

    “杜使君,你倒是说句话,咱们,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长安迟迟没有军令和公文送来,眼下的形势又迫在眉睫,一旦叛军渡过了北洛水,十万大军排山倒海袭来,以军心浮动的两万余人与之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军卒吃的是军粮,就算战死也会得到相应的抚恤,但白水城周边聚集着五六万百姓,这些人何其无辜,难道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到屠戮吗?

    杨行本与裴敬和卢杞毕竟不同,他一直留在长安,没经历过河东的任何一次大战,虽然是神武军的元老,可在心性上却比裴、卢二人差了许多,此时心慌意乱,完全没了主意。

    情绪渐渐稳定以后,他骤然咬牙道:

    “大不了死战,和孙孝哲拼个你死我活!”

    杜甫忽而抬起头来,直视着已经生了赴死之心的杨行本。

    “杨将军不能死,也不能死战!”

    “不能死战?难道要将白水和同官仓拱手相让?”

    杜甫一字一顿道:

    “烧了同官仓,军民全部撤到延州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大火熊熊起

    杨行本到底还是惊的浑身冰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烧掉同官仓的粮食,此事太过重大,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日行事看起来有几分迂阔和耿直的文弱太守竟也有如此狠辣决断的一面。

    “此事,此事恐怕还要请准了天子和御史大夫……”

    他斟酌着,希望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和杜甫,可搜肠刮肚了半天,也只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一句话。杜甫闻言沧然大笑。

    “长安到白水足足有数百里,其间翻山渡河,偷越叛军封锁,一来一回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等得到了回复,你我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杜甫的声音越来越大,激动之下竟涨的满面通红。

    “倒不是我杜甫贪生畏死,奈何还有冯翊阖郡百姓和这数百万石的粮食,绝不能轻易放弃!再由于上一天,叛军过了北洛水,到时候你就是想要烧掉粮食,也没有机会了!”

    此时此刻,杨行本心乱如麻,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付任何状况,可面对着当下情形,却纠结的恨不得一头碰死。

    杜甫的一番话绝对都是实情,孙孝哲叛军眼看着就要过河了,自家军心又极度不稳,甚至出现了逃卒的情况,以这样一支惶惶之师,又怎么可能抵挡数倍于己方的叛军呢?

    但若要让他下决心烧掉秦晋曾对其千叮万嘱的粮食,还是难以立下决断。

    “杜使君,要不,再等一日,说不定日落以后,御史大夫就会有信送来!”

    杜甫被急的一跺脚。

    “优柔无断!御史大夫让你力保同官仓,仅凭你我之力,能守得住?”

    这反问直接撕开了杨行本最后的幻想,是啊,就算秦晋下令让他守住同官仓,他也守不住,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深思殉国的合理借口。

    杜甫见杨行本还在犹豫,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世上事,求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生不如死中求生。今日,考验你我的时候就到了!烧掉同官仓,一切责任我杜甫来负!杨将军只须配合就是,将来就算侥幸生还,也是我杜甫一人去向天子领罪!”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行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实话,最初之时,他是有些轻视杜甫的,心底里还隐隐的有几分不服气,认为此人迂阔有余而变通不足,秦晋用此人为郡太守实属看走了眼。但眼下却不得不承认,秦晋选择杜甫做郡太守,的确比自己更合适,不论烧掉同官仓的决定是否正确,单凭这份决断也足够了。

    现在,被杜甫认为是害怕承担责任,杨行本羞惭万分,想要反驳,却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来。

    终于,在这种极其复杂的心境下,杨行本仿佛被杜甫死死推着下定了决心。

    “也罢!,烧就烧了,到时候,若还能侥幸不死,杨某愿与杜使君一同承担责任!”

    杜甫却惨然一笑。

    “多少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种出这百万石粮食啊?”

    一声质问,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

    既然下定决心烧掉同官仓,杨行本的执行力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当日就亲自带着人赶赴西面三十里开外的同官仓,那里原本不过是县内商旅的中转之地,杜甫将粮食转移到白水以后,觉得县城内太小,根本放不下,于是就悉数转运到了同官,商贾们所兴建的仓库,则作为现成的粮仓可以使用。

    杜甫与杨行本分别行事,烧掉同官仓只是第一步,第二部则是将白水附近几个县的百姓悉数迁往北面的延州。

    此刻若是在其他郡,没有一月半月时间绝难成行,可这是冯翊郡,早在两个月前,潼关陷落之初,杜甫就秉承秦晋的意思,在全郡内实行民营,战时管制。现在只须前后协调好各地的民营就可以全体转移。

    以目前的情况判断,凭借北洛水,至多还能阻挡叛军三日功夫,这三日功夫也就是杜甫的一切希望了。

    一队骑兵出了白水县,北面还有升平、宜君等数县,都需要他亲自去协调撤退,一路奔出去五十里地,战马累的精疲力竭,呼呼喷着粗气,眼见着坐骑不堪重负,他只能招呼随从护卫停下来,以积蓄马力。

    不过,停下来以后,不一会的功夫太阳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大地渐显漆黑。

    “大火,大火!”

    不知是哪个先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闻声望去,却见南面天边竟映出一片通红,不是大火却又是什么?

    杜甫也随着众人望去,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情,数百万石的粮食就这么付之一炬了,造孽啊!可当此危急之时,他又有选择吗?没有!这些粮食如果落入安史叛军之手,唐朝的灭亡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歇了大约半个时辰,火光越来越大,竟然映红了大半边的天,连本该暗下去的夜色竟然越来越亮。

    “都上马吧!抓紧赶路!”

    杜甫冷然下令,数十骑飞速向北而去。

    大火烧透了半边天,非但北上的杜甫可以望见,与白水一河之隔的叛军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大帅,大帅,火,火……”

    张通儒急吼吼闯进了孙孝哲的中军帐,又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说着火火火。见到他如此失态,孙孝哲心中一惊,顿时直起了身子问道:

    “失火?营中哪里失火?”

    在这种地方,如果营中失火,万一控制不住就有很大的几率造成营啸或者哗变,那么渡河夺城的计划恐怕就是流产了。

    张通儒摇摇头,喘着粗气,断续道:

    “不,不是营,营中。是河对岸!”

    “河对岸?”

    听到这个答案,孙孝哲狐疑的看着张通儒,如果是对岸的**营内失火,岂非是件大大的好事?可张通儒又因何急的如此失态呢?

    “说明白点!”

    张通儒的胸膛仍旧在剧烈的起伏着,似乎甚至连脑袋和嘴巴都不太好使了。

    “那,那,这,那……”

    这、那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囫囵话来。

    “大帅出帐一看便知!”

    孙孝哲出了中军帐,便觉今夜的气氛不对,往日间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营中高挑的风灯发出如豆的光亮,而此刻却见夜空发红,本能的去寻这红光的源头,当他将目光锁定在西面的远山以后,不禁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走,去河边!”

    军营选择的是背对北洛水的坡地,在营中根本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数百匹战马由辕门一涌而出。

    驻马北洛水河畔,孙孝哲的一双眸子里映照闪烁着火苗,尽握马缰绳的右手却在止不住的发抖。

    “张通儒!”

    “末将在!”

    “速派人过河去,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失火!”

    尽管心中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可孙孝哲依旧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直到后半夜,派到对岸的探马返回了军中,带回了孙孝哲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大火在白水城西大约一二十里,具体烧了什么,是否山火,还要再行查探。唐.军游骑今夜活动频繁,小人等不敢继续深入,只得先回来报信!”

    孙孝哲面显颓然,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面前书案的边缘,从嘴里硬生生的挤出了几个字。

    “知道了,回去歇着吧!”

    直到那探马离开了军帐,孙孝哲竟“啊呀”一声惨叫。正好张通儒听说探马返回营中,急急赶来见孙孝哲,才在帐门外,就听得里面一声惨叫,顿时就激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推门而入,帐门两侧的牛油大蜡噗噗乱跳的火光,孙孝哲瘫软在军榻上,前胸衣襟上竟是一滩暗红色的血渍。

    “大帅!”

    两三步奔过去,一把扶起孙孝哲,又大声疾呼:

    “伤医,伤医,快来人……”

    孙孝哲陡然睁开眼睛,阻止了他的呼喊。

    “不要喊人过来,我没事。”

    张通儒又打量了孙孝哲几眼,见他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反问道:

    “这,这怎么能没事?”

    “有事,也不可声张!”

    说了两句话以后,孙孝哲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又强撑着坐了起来。

    “唐.军里面有极厉害的人物,竟一把火烧了粮食!”

    “烧了粮食?”

    张通儒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又突然醒悟过来。

    “难道是,是……”

    话到了一半,想吐出来却艰难到了极点,脸上形容扭曲,显然也惊骇到了极点。

    孙孝哲无力的点点头。

    “正是如你所想,唐.军见守不住白水,竟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把火烧掉粮食,打算绝了咱们的念想。”

    张通儒又难以置信的问道:

    “难道,难道不会是唐.军的诡计?以此来欺骗咱们?”

    孙孝哲道:

    “我当然考虑过这种可能,现在妄做任何揣测都是无用,只能等待探马仔细探查一番才能得出具体的结果。”

    他也是一时间激怒攻心,才吐血晕厥,在醒来以后,又经过张通儒的提醒,也认为,有可能是唐.军故意使出的诡计,数百万石粮食啊,谁能舍得说烧就烧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雨过难天青

    大火熊熊而起,次日天明以后仍旧火势不减,白水县的百姓已经趁夜走了大半,此时大路上仍旧满是成群结队的百姓沿着大路向北而行。杨行本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县城,到现在已经一日两夜没有合眼,却没有一丁点睡意,他还有桩要紧事亲自赶去料理。

    白水县城与县廷一街之隔的院子里住着一位极要紧的人物,必须在午时之前将其转移,奔往更安全的延州。

    门板被敲得啪啪生响,不一会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半老徐娘探出头来,不满的嚷嚷着:

    “哪个敲门这般无礼?”

    也是杨行本心情烦躁,连敲门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情绪。不过那半老徐娘发现是杨行本在门外后,又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在这白水城里有谁不知道杨行本手握生杀大权呢?

    “原来是将军,奴婢这耳朵真是蒙了猪油……”

    说着,赶紧将两扇黑漆大门敞开,恭恭敬敬的请杨行本入内。

    杨行本并不打算进去,只问了一句:

    “院中贵人这几日身子可好?”

    “好好好,好多了,说来也是奇怪,水痘都生在几岁的娃娃身上,像咱们这位贵人却是难得一见呢!前日低烧退了,食量也渐长,再过些时日就彻底康复,奴婢……”

    杨行本不耐烦听她聒噪这些,挥了挥手将其打断,又说道:

    “准备准备,一个时辰以后动身北上,把贵人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为了安全起见,杨行本从不曾对任何人吐露院中贵人的真实身份,而他本人也尽量避免频分到这里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北上?去,去哪里?”

    徐娘半老的女人知道外面在打仗,但有神武军在,所有人都笃定叛军捡不去便宜,可现如今亲耳从杨行本口中听到了北上二字,她开始有些慌乱和不解。

    “去延州,一会会有专人来接你们。”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严肃的表情把那半老徐娘吓着了,就挤出点笑容,解释道:

    “战略转移,叛军没几天蹦跶了!”

    这是神武军向百姓们宣传战况时的惯用说辞,但却屡试不爽,百姓们对此也都深信不疑,半老徐娘这才连不迭的拍着胸口。

    “谢天谢地,吓死奴婢了,将军放心,奴婢一定会小心伺候着贵人,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杨行本刚要转身离去,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了一锭金块,回身塞在了半老徐娘的手中。

    “收好了,赏你的!”

    得着赏钱,半老徐娘欢天喜地,又想请杨行本进院,可杨行本哪里还有工夫搭理她?上了马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眼见着大街上扬起团团尘土,半老徐娘默默嘀咕着:也真是奇怪,若说自己伺候的贵人是杨将军的外室,看情形也不像。不是外室,那又是什么关系呢?

    女人天性好奇,半老徐娘一直试图弄清楚水灵灵一朵花样的贵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无论是在杨行本那里还是贵人那里,竟一点头绪也摸不到。

    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锭,半老徐娘的好奇之心更重了,但一想起杨将军交代的要尽快起行北上,便再不敢耽搁,赶紧去收拾一路上需用的物什,若让那位贵人受了委屈,便等于得罪了杨将军,得罪了杨将军就等于断了一条财路。

    原本交代的是一个时辰以后出发,可还不到半个时辰,杨行本派来的人就到了。

    领头的铁甲小校,她也认识,据说是杨将军的族侄,叫杨贽,比杨行本小三岁,两人年岁相近,却是差了整整一辈。

    “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起行!”

    “将军再稍后片刻,奴婢还有点东西,没,没收拾好……”

    杨贽的态度比起杨行本来可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恶寒着脸,语气也极是不耐烦。

    “再不走,叛军就要进城了,该扔的都扔了,到了延州害怕没有你们吃用的?”

    半老徐娘吓坏了,也顾不上收拾东西,赶紧去里面请贵人出来,生怕多耽搁一会就来不及走了。

    其实,杨贽的火气一多半是来自于族叔杨行本,他们杨家自从杨国忠身死以后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而杨行本因为攀附上了秦晋这棵大树,在这场灾难中不但没有惹火烧身,反而步步高升。杨贽向来对杨行本言听计从,又因为这个与自己相差三岁的族叔而没有遭难,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但杨贽是个直脾气,眼见着族叔背着正妻养了外室,便已经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又见他居然于血战在即之时还如此上心,甚至派了自己亲自护送着往延州去,这就实在难以容忍了。

    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居然使得杨行本血战之时也分心分神,杨贽自知不能参与此战,更是沮丧至极。

    若寻常人看来,可以不参加即将到来的必败之战,得着护送美人前往延州的美差,那是求之不得的。而对杨贽来说,却是最不愿意的。在他看来,大丈夫就该舍身报国,马革裹尸,如此也不枉走一遭人世。

    但是,生气归生气,杨贽也看得出来,这是杨行本在有意照顾自己,不想他在必败之战里送了性命。想到这些,原本肚子里鼓鼓的气也就泄了,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很快,半老徐娘引着一名黄杉少女走了出来,裙摆随着脚步摇曳,竟似仙子一般。

    杨贽当即冷着脸呵斥二人。

    “你们当这是郊游吗?穿绸裹缎,生怕人不来行抢吗?逃难就得有个逃难的样子……”

    这又把半老徐娘吓坏了,带着哭腔道:

    “哎呦我的娘啊,不是战略转移吗?怎么就成了逃难呢?难道神武军还打不过那些秋后的蚂蚱?”

    杨贽不愿意和这讨人厌的婆子纠缠,只吩咐人从背囊里取出了两件两件民营中最普通的制服交给他们。

    “换上!”

    半老徐娘不愿意换,还想哭闹,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少女扯住了她,轻声劝道:

    “这位将军说的很有道理,战乱外出还是穿的普通点好,否则真要遭逮人觊觎呢!”

    杨贽在军中不过是个军侯,离着将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被人称为将军还是头一遭,不禁有些赧颜,但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好感,也不像先前那般厌恶了。

    “好,就听贵人的!”

    话音未落,院门啪的一声合上,把杨贽关在了外面。

    半老徐娘收人钱财,忠人之事,对少女的话向来不会违拗,只得捏着鼻子将还带着汗臭味的衣服套在了外面,还差点被阵阵酸臭熏得当场就吐了出来。令她意外的是,那位贵人竟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换上了带着汗臭味的衣服。

    “老婆子真是服了贵人!”

    少女却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暗想着,比眼下更凶险的自己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一念及此,她的一双眸子朝着南方望去,兀自惦念着,也不知那个人的处境如何了……

    在大火熊熊不灭的第三天,浮桥搭好了,北洛水也终于封冻,燕军大举渡河,其间遭到了唐.军的奋力反击,肉搏血战,糜烂数里。

    燕军过河以后如摧枯拉朽一般,将挡在北洛水西岸的唐.军碾压的四分五裂。这场激战甚至连一天的功夫都没能持续,唐.军在丢下数千具尸体以后,终于逃散的干干净净。

    然则,孙孝哲却没有一丁点大战得胜后的喜悦,得到的是一座陷入火海的白水城。渡河以后,燕军将士们甚至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要拆了东岸的营寨,再在西岸重新安营扎寨。

    折磨了孙孝哲整整三日三夜的谜底就要揭开了,他带着千余骑兵亲自赶赴大火三日不灭的地点,即是白水城西面三十里处的同官仓。

    看着熊熊大火,孙孝哲欲哭无泪,脸被热浪灼的阵阵生疼,却浑然不觉。

    张通儒请示是否继续向北追歼唐朝军民,孙孝哲咬牙切齿,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生生挤出了三个字。

    “回长安!”

    回长安是最理智的选择,没了那数百万石粮食,就算追歼了冯翊郡的军民那又如何?于事无补!

    不过,孙孝哲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居然还在灰堆废墟里扒出了未曾烧透的粮食,虽然都被大火烧的半胡不胡,半生不熟,但终究可以入口下肚果腹。

    对这种过了火的粮食,孙孝哲竟也如获至宝,激动的令人在废墟里又掘又刨。只是废了整整三日的功夫,也只收拢到了几万石而已,对于二十万大军而言,杯水车薪。

    在折腾了旬日功夫之后,孙孝哲终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踏上了难返长安的大路,然后又派人先走一步,飞马往长安城外大营报捷,只说冯翊之战大获全胜,缴获存粮五百万石。

    长安城外的燕军留守主将正在发愁万年县存粮大营被烧的事,眼看着军中就要无米下锅,缴获存粮五百万石的消息适时送回,顿时便有如雨过天晴!

第五百二十七章:各自怀心思

    孙孝哲是和前军一同抵返长安外军营的,之所以走的这么急,还是因为心中的忧惧在作祟。连日数战虽然以摧枯拉朽之势踏平了冯翊郡,但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冯翊郡郡太守杜甫的一把火非但烧光了同官仓数百万石的粮食,还烧掉了他的希望。

    之所以在潼关易手后,弃之于不顾,还不是为了冯翊郡的粮食吗?事实上在进军之初,他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的厉害极了,澄城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被攻破,白水虽然做足了准备,又凿了北洛水的冰,但还是挡不住燕军铁蹄。

    只可惜,冯翊郡郡太守杜甫是个疯子,宁肯烧掉数百万石粮食,也不肯……

    “大帅,前面有人迎接引导,军营已经遥遥在望了!”

    直到随从的声音响起,他才从纷乱的思绪中被拉回了现实。

    孙孝哲下意识的勒马驻足,抬头向西南方向眺望,果见远处有旌旗招展,一支千人马队正沿着大道迤逦而来。见此情此情,他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旬日之前自己经由此地出发时,又何曾想过会是这般结局!

    随即,孙孝哲又催马加速,迎着千人马队直奔而去。

    前来迎接的正是留守主将李思安,由于万年县的存粮营仓被烧,心中存着担心,是以面色忽忧忽喜,见了孙孝哲以后下马行礼。

    “末将李思安迎接来迟,万望大帅恕罪!”

    孙孝哲也存着心事,一时之间并没有注意到李思安的表情奇怪,只强打精神道:

    “迎出来十数里,已经远远超出了惯例,何罪之有?此番凯旋归来,本帅走的急,大队人马都在后面……”简单的交代了一句,他转而又问道:

    “这几日营中可算太平?**有何异动?”

    只不过,他这一问之后又立即道:

    “走走,先回营去,等到了营中再细细说与我听!”

    闻言,李思安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侥幸之外,也觉得早晚都得挨这一刀,实在是难熬至极。

    但有一点,孙孝哲执行军法向来看心情,既然北征冯翊郡得胜凯旋而回,那么自己的这些错处也很可能借着光被从轻处置。念及这些,他的心神又定了定,便又上了马,跟着孙孝哲向长安城外的军营急驰而去。

    “甚?全被烧了?一星半点都不剩?”

    孙孝哲震怒万分,浑身气的发抖,万万没想到,进入军营以后得知的第一则消息居然就如此晦气。

    “李思安,你混蛋!”

    他指着李思安,气急败坏的大骂,整个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变了形。

    “我要杀了你!”

    “大帅饶命!”

    李思安被孙孝哲的反应吓坏了,他在孙孝哲麾下效命多年,从来没见过孙孝哲如此气急失态,魂飞天外之下脑子一片空白,跪在地上连连哀声求饶。

    孙孝哲以右手按在书案上,整条手臂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只觉得若是这么一松手就得如烂泥一般瘫在身后的军榻之上。

    “饶命?难道你这一条命还抵得上数十万石粮食吗?”

    “抵不上,抵不上,末将的命贱,只求大帅末将追随效命多年的份上,再,再给末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戴罪立功?”

    孙孝哲的音调猛然提高,重复着反问了一遍,仿佛在重复着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只是谁也不知道,在他心里还不停的反问着,给你一次机会,可谁又能还我一次机会呢?

    眼下的局面就好像下棋一般,只棋差一招就步步皆慢,搞不好就得满盘皆输。

    原本指望着万年县积存的数十万石军粮,再加上白水同官仓废墟里刨出来的过火粮食,至少还能撑上一月左右,足够时间扭转不利局面的。但现在倒好,数十万石军粮居然被唐.军付之一炬,接下来大军二十万人马都吃什么?就凭那些过火以后,半胡不胡的粮食吗?

    “还望大帅开恩,开恩!”

    李思安只连不迭的哀告求饶。

    孙孝哲本想命人将其推出去斩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不可以再动摇军心了,如果自己真的从冯翊郡带回来五百万石军粮,那便没有顾虑,无不可做之事,然则那毕竟是自己放出的假消息,早早晚晚会被揭破。

    如果在这个时候斩杀大将,不利情绪于军中一点点积累,直到军粮断绝时,就有可能瞬间爆发,届时只怕再没有任能安抚控制这二十万大军了。

    念头斗转之下,孙孝哲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死罪可免!”

    李思安如蒙大赦,竟嚎啕大哭,孙孝哲雷霆大发之时,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想不到还是死中得活了。

    “末将,谢,谢大帅开恩,大帅就是末将的再生父母……”

    孙孝哲强行在脸上挤出来点笑容,又哑着嗓子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知道吗?”

    李思安磕头如捣蒜。

    “末将知道,只要大帅一句话,末将敢上刀山,下油锅。”

    孙孝哲嘴角一撇,冷笑道:

    “刀山油锅不用你去,带人去搜掠粮食吧,搜到的越多,你这脑袋就在颈子上生的越稳当。”

    “是,是,是,末将领命。”

    “退下吧!”

    孙孝哲疲惫的挥手,将李思安撵了出去。

    直到军帐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才全身放松,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军榻之上。此时此刻,孙孝哲的思绪已经乱到了极点,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思量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然而,他已经三日夜没有合过眼,实在是太累了,脑袋挨着枕头,只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觉得脑子迷糊一片,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孙孝哲睡的死猪一般,与之隔着厚厚的城墙,长安城内,却有人彻夜难眠。

    “御史大夫,数着日子,派出去的信使也该回来了,可现在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到了冯翊。”

    说话的是崔光远,这几日右眼皮跳个不停,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在入夜后赶来与秦晋商议。身为秦晋在朝中最为倚重的两大臂助之一,崔光远比魏方进更得秦晋的看重,因为此人为人方正,比起油滑的魏方进要可靠的多了。

    秦晋看了他一眼。

    “该咱们做的都已经做了,成败与否便不在咱们了,只能看老天!”

    说着,又指了指头顶。

    崔光远却被秦晋的这种说辞急坏了。

    “老天?咱们还能指望着这贼老天吗?若是能指望,高相公也不至于兵败,至今还生死不知。潼关也不会失陷……”

    激动之下,崔光远有些口不择言,但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之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

    “不说远的,只说眼前的,万一让孙孝哲得了冯翊的粮食,长安,长安还守得住吗?”

    其实,他有点责怪秦晋把粮食从关中各地都集中在了冯翊,这才给了叛军机会。然则,他就没想一想,假如那些粮食没有被逐利商贾运送到冯翊去,此时也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搜掠中落入了叛军之手。

    秦晋淡然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守得住,区别只在于守的容易和守的困难!”

    “御史大夫,这,这不是儿戏,可切莫与在下开玩笑。”

    崔光远见秦晋说的轻松,脸上还挂着似笑未笑的表情,不禁有些着急。秦晋却反问道:

    “崔大尹以为秦某在开玩笑?”

    几个字一反问出口,秦晋脸上的笑容尽去。

    “看看,这是新到的军报。”

    一封漆皮公文被扔在了崔光远面前,崔光远狐疑的将公文摊开,上下看了一遍,立时面色大变。

    “这,这……孙孝哲竟到了冯翊去?”

    秦晋点点头。

    “想想也是,数百万石的军粮,何等重要!他若不亲去,才奇怪了!咱们的探马向北撒出去足有百里,攻打冯翊的叛军返回时,过了同州就竖起孙孝哲的纛旗,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崔光远心神剧震,失声道:

    “难道,难道冯翊败,败了?”

    秦晋表情严肃,再一次重重点头。

    “必败无疑!冯翊守军从招募到成立不足三月,杨行本一直在长安为将,又未有实战经验,如何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孙孝哲?”

    对于冯翊郡的情况,秦晋闭着眼睛都能数的明明白白,无论怎么推演揣测,都是必败的结局,除非能出现奇迹。可奇迹若是出现了,叛军也就不可能次第返回。

    唯一的蹊跷之处就是孙孝哲为什么在回程是,竟一改此前的低调,而是高调的打出了纛旗呢?

    秦晋虽然未曾亲见孙孝哲其人,但经过多次的交手以后,已经知道这是个性子偏狭,骨子里既骄傲又自卑的人,最不屑于的就是卖弄无谓的威风。

    换言之,孙孝哲一反常态的行事,必然是有原因的,只这个原因是什么,秦晋一时间还摸不清楚头绪。

    只有崔光远还闹不清楚秦晋心中到底想的什么,只为孙孝哲秘密北上,又高调南返的军报所震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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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