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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三章:贼子生恶念

    第三百三十三章:贼子生恶念

    秦晋的打算很简单,既然哥舒翰杀掉卫伯玉已经既成事实,那就得向前看,一旦杨国忠有可能使用借刀杀人之计,那么就必须劝服哥舒翰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潼关与安禄山叛军野战。否则,原本历史上的悲剧就再难避免。

    哥舒翰虽然勇悍过人,又曾威震陇右河西。但对手毕竟是吐蕃人,当初手下又全是精兵强将。反观现在,其麾下全是些新近招募的生瓜蛋,内部又相互倾扎矛盾重重,怎么可能是来自幽州的叛军对手呢?

    大唐各边郡中,以幽州河西陇右以及安西战事最多。尤其幽州一带的战事,无论频繁程度还是激战烈度都是其中之最。也因此,幽州卢龙等地的唐朝边军,战斗力最强。

    眼下实力对比明显极不平衡,唐朝内部空虚已久,在经历了去岁的一连串惨败之后,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就算陇右河西的边军全部派到潼关和叛军野战,相信一样也是输多赢少。

    更何况,潼关的守军又都是些几乎没经历过战阵的新兵,让哥舒翰带着这样一群**与叛军野战,岂非以卵击石?

    “下走来此,只想告知老相公,无论如何,就算天子敕书相迫,也不要出关野战!”

    秦晋说的一字一顿,似乎艰难至极。哥舒翰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仅从表面上看不出他的喜怒。

    “老夫知道了,你连夜到潼关来,就为了送信示警?”

    秦晋重重点头。

    “好,你这个人情,老夫领了。潼关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趁着没人留意,赶快回冯翊!”

    哥舒翰催促秦晋立即动身回冯翊,担心绝非多余,一旦秦晋道潼关来的事情败露,势必将为他们两个人带来难以摆脱的麻烦。两位手握兵马大权的高官,没有天子诏书就擅自见面密谋,传了出去真是百口莫辩。

    别看哥舒翰不在乎杨国忠,却在乎这种人言可畏。一旦天子也信了这种足以积毁销骨的传言,对他而言就大大的被动了。

    秦晋却急的直跺脚,他冒险到潼关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劳什子的人情吗?说句不客气的话,哥舒翰的人情在当世之人的眼里可能重于泰山,但在他秦晋的眼里却一文不值。

    “老相公,秦晋冒险前来,只求老相公无论如何要顶住压力,断可不可出战,否则大唐危矣!”

    岂料哥舒翰却哈哈大笑。

    “秦晋,你也把老夫看的太重了吧?当初在长安时,可觉得你不甚瞧得起老夫呢?”

    哥舒翰的感觉果然敏锐,秦晋的确没有对哥舒翰报以足够的重视。但,那是因为他有着世人所不知的记忆,任何人在他的眼里除了手中的权力以外,不过是书中的一个符号而已。

    只是到了这等关头,哥舒翰居然还有心调笑,这固然是此人性格使然,也许根本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意识到,也许大难即将临头了。

    “老相公,请允许下走做一假设之言。如果,如果天子一道诏书,令老相公出关迎战击贼,老相公是否领命?”

    虽然知道自己麾下的兵是个什么德行,但秦晋口口声声,劝阻他出战,仿佛只要一出关就要一败涂地。这种轻视令哥舒翰升起些许不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子有所命,自当敢从!”

    秦晋又一跺脚。

    “出兵就中了杨国忠的诡计,难道老相公就看不出来吗?只有坚守不出,才能守住潼关!”

    越说越是急切,秦晋竟罕有的失态了,最后好说歹说,才从哥舒翰口中得了句模棱两可的承诺。

    “快回去吧,老夫记下就是!”

    在返回冯翊郡的路上,秦晋心乱如麻,哥舒翰或许是出于骄傲和自尊,才在他的面前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哥舒翰肯定知道,潼关的**都是新新招募的良家子和市井之徒,这样的军队剿匪尚且不易,又慌乱迎战身经百战的叛军了?

    但总算将必须带到的话带到了,而且哥舒翰还极为重视的亲自出城相见,这都从侧面说明了哥舒翰虽然跋扈,但绝非是有勇无谋之人。

    卢杞就曾对秦晋几乎越俎代庖的想法表示过不以为然,哥舒翰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多年,带领河西陇右两地的边军打的吐蕃人闻风丧胆,这么多年的战阵经历可不是白来的,那是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中炼出来的。

    回到同州城的第一件事,秦晋就将在“河工营”内赋闲的陈千里招了回来。

    “陈兄弟,我打算扩充神武军,主将人选非你莫属!”

    闻言之后,陈千里竟然愣怔半晌,一言不发。

    直到秦晋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陈千里才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这不是做梦吧?”

    “当然不是做梦,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使各军的战斗力最大化!”

    其实,如果有半年的时间,秦晋就能将龙武军那一万人完全消化吸收,但是眼下的形势却根本没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虽然也可能不发生,但秦晋却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在这个时候打散龙武军,那么这只人马就彻底废了,而被分散到各军的龙武军旧军卒也必然心怀不满,甚至可能还影响了神武军的战斗力。所以,在回来的路上,秦晋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用陈千里的复出来换取一支拥有不俗作战能力的人马。

    欣喜过后,陈千里又冷静下了下来,坚辞不受龙武军主将一职,只要求仍旧以长史之职参与军中庶务就已经心满意足。

    “陈兄弟,我绝不是客气。实话说吧,朝廷有可能强令哥舒翰出潼关迎战击贼。”

    陈千里的反应极快,立即就问道:

    “难道使君断定哥舒翰只要出关迎战就必会惨败?”

    秦晋艰难的点了点头。

    “希望这些假设都不会成为现实,但是却不得不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兄弟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三思再三思……不要再鲁莽冲动。”

    秦晋将陈千里此前的拆台之举都简单的归结为鲁莽冲动,就是告诉他,前事既往不咎,往后他们还是好兄弟。

    至此,陈千里也甚为动容,他一直以为秦晋变了,在长安官场的大染缸里便的急功近利,然则却万没想到,他心底里竟还是装着大唐天下的。否则,他就不可能不计前嫌的重新启用自己,还要扩充龙武军。

    陈千里当即表态,“千里保证绝不会再拆使君的台!”

    大约过了三天,杜乾运在次由长安返回冯翊郡,又给秦晋带了一则重要的消息。

    “哥舒翰上书天子,要求加固城防,并明言潼关守军战力低下,请天子无论如何要答应他,任何情况下,都不要逼迫潼关大军出战击贼。否则,后果或将不堪设想!”

    这倒大大出乎秦晋意料之外了,哥舒翰并没有被动等待,而是用他一贯的风格主动出击,向天子请求一个保证。

    “天子是如何答复的?”

    听闻秦晋有此一问,杜乾运颇为得意,答道:

    “卑下离开长安的时候天子诏书才被送到门下省,不过给魏方进喂的黄金却不是白味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这是天子诏书的誊抄副本,请使君过目。”

    书信是有火漆封口的,秦晋结果书信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刚要发问,杜乾运就抢着说道:

    “书信中的内容,卑下另有渠道知晓,天子答应了哥舒翰,并且还大加褒奖,不但没追究擅杀卫伯玉之罪,甚至还将卫伯玉的新军也正式划拨给了他。”

    秦晋展开书信,果如杜乾运所言。

    ……

    “圣人,臣以为神武军在冯翊剿贼不利,当行文敦促!”

    天子便殿,座中仅有高仙芝、杨国忠、魏方进三位宰相。

    说话的是杨国忠,秦晋带着神武军到冯翊已经一月有余,到现在除了焚毁一座小城朝邑以后,就再无寸进,皇甫恪仍旧大摇大摆的占据蒲津关。

    对于杨国忠的话,天子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将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高仙芝和魏方进,显然是想再听听这两位宰相的意见。

    “启禀圣人,皇甫恪老奸巨猾,麾下又是久经战阵的朔方军,神武军能解同州之围,又将叛军围困在蒲津关内,已经实属难得。若过分苛责,不知又将以何人取代呢?”

    魏方进有些一反常态,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杨国忠的话头,还将他话中隐晦之意,充分的暴露在君臣众人面前。

    无非就是私怨难解,希望借天子之手,惩治秦晋。然则,魏方进话中最有分量的一句,则直接将杨国忠堵了回去,如果要追究秦晋的罪责,那么还有谁能取代他来剿贼呢?

    答案显而易见,目下朝廷之上,除了秦晋以外,可以说再无一人可以在冯翊郡和皇甫恪大军作战。天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三百三十四章:危机如形影

    高仙芝的关注点与杨国忠不同,杨国忠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剿贼失利的主要责任,而高仙芝则直接指出了蒲津关掌握在叛军手中,对关中的威胁究竟有多大。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也没到昏聩不堪的地步,他也十分清楚,蒲津对于关中安全,对潼关防线的重要性。因此,这才容忍了秦晋以冯翊郡守的身份继续节制神武军,其根本目的就是要以神武军之力来解决掉蒲津的大麻烦。

    在外放秦晋的决定议定之前,李隆基曾反复的考虑了各种选择的利弊得失,最后两害相权之下,才不得已做出了以上选择。

    现在,秦晋道冯翊以后,并没有达到李隆基的预期,自然心急如焚,同时又隐隐愠怒。也许他终究是低估了秦晋其人,这个人是否在玩弄养寇自重的把戏他不得而知,但是蒲津的问题久悬不下,必然会给潼关的战事带来更多的不利影响。

    “潼关军报,叛军已经有二十万大军越过了陕州,一部越过崤山挺近商洛,一部于关城外伺机而战。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四面出击各个击破,只要有一点出现溃败,整个以潼关为核心的防线就会功亏一篑。”

    高仙芝的语气低沉,语速缓慢,在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

    “河东城日前亦送来急报,叛军已然兵临城下,若朝廷援兵不至,可能撑不过半月。”

    魏方进的神色陡而变化,他平日里在政事堂甚少理事,但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河东城位于河东道的西南部,与蒲津仅仅一河之隔,一旦此城失陷,就意味着关中东北部的防线正被叛军一点点的撕裂。倘若,皇甫恪这个时候再投靠了安禄山,那叛军岂非能够安然西渡黄河?

    如此种种念头在脑子里涌了出来,魏方进的整张脸立时煞白一片。就算傻子都知道,一旦叛军从蒲津进入关中腹地,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关中后方夹击潼关守军,到那时,就是战神白起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高仙芝的分析正中杨国忠下怀,局面很可能变的不可收拾,这一切都是秦晋的行动不利所导致的,因此在局面继续恶化之前,朝廷有必要追究此人的责任。

    但是,杨国忠并没有公开表示要追究秦晋的责任,只是清天子立下决断,不能再做犹豫之举。

    他十分笃定,自兵变以后,秦晋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只要这厮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换来天子成倍的猜忌,如此下去还能用他费尽心力的想办法吗?只要坐观其变,天子自然就会出手了。

    煽风点火这等该做的事都做了,撕破脸皮的事还是留给天子来做吧。

    就在杨国忠暗暗得意,等着天子下罪于秦晋之时,天子却在沉默了多时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兵事不易,临阵换将,实乃大忌。再看看吧!”

    一句话让杨国忠肚子里的笑意顿时就变成了恨意,想不到天子还是没能下定治罪秦晋的决心。

    他在卫伯玉被杀一事上选择了妥协,满以为会换得天子的体恤,会将秦晋从郡守的位置上拉下来,可万想不到,居然等来了这等结果。

    “臣以为,朝廷要敦促秦晋,限期平定皇甫恪叛乱,必须将蒲津关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不为叛军所乘。只有如此,哥舒翰才能安心在潼关抗贼。”

    高仙芝的关注点仍旧在蒲津关,至于秦晋剿贼是否失利,应该追究什么责任,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杨国忠似乎从中发现了一个可乘之机。

    “叛军猛攻河东,必然志在蒲津,不如使哥舒翰在潼关展开一次反击,以钳制叛军在河东的攻势,另一面敦促秦晋乘机尽快平定皇甫恪叛乱……”

    就实而言,杨国忠的这个建议中规中矩,就连高仙芝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得到了三位宰相的一致劝告之后,天子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分别向冯翊和潼关派遣中使。一面敦促秦晋限期剿贼,一面向哥舒翰传达攻击叛军,钳制河东攻势的敕命。

    回到府中,杨国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在借故鞭笞了一个粗心大意的奴仆之后,命人将族侄杨行本召来。

    自从杨行本离开神武军以后,杨国忠对他颇为重视,原本有意使其做京兆少尹,但被杨行本一口回绝。他认为自己年纪太轻,资历浅薄,如果坐在京兆少尹的高位上,必然招致非议,到时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做事肯定会缩手缩脚。

    于是,杨国忠在审慎考虑之后,仍旧让杨行本留在了军中,协助卫伯玉训练新军。后来,卫伯玉率大部新军北上以后,杨行本并没有随行,而是留下来节制已然为数不多的新军。

    但就是这些人,对于杨国忠而言,也是在朝中与各方反对势力政争的资本。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他已经隐隐然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再也不是天宝十四年的朝堂,百官们各自分派,互不相和,有人站在高仙芝一侧,有人则站在行事向来低调的魏方进一方,当然还有不少人仍旧肯为杨家效力。然而终究是有太多的人对杨国忠阳奉阴违,当初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威风再也感受不到了。

    “族叔!”

    杨行本的话向来不多,见了杨国忠也仅仅是称呼一句族叔而已。

    不过,杨国忠却并不以为忤,有本事的人恃才傲物,这是自古以来的通例。而且,他也知道,第一次罢相时,自己为了自保曾经牺牲了杨行本的父亲,这个族侄虽然口中不说,可心中一定是还有怨愤的。

    这些在杨国忠看来,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他与杨行本都姓杨,身体里都留着相同祖先的杨氏骨血,就算打断了骨头,也还有筋连着。只要假以时日,会抚平杨行本心中伤口的。

    所以,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不但对杨行本送钱物送宅邸,甚至还将他的两个胞弟送到门下省历练。

    这种对族人的格外关照,杨国忠甚少为之。杨行本对此也有所感化,态度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抵触,除了说话还是惜字如金以外,但凡在做事上,总能让杨国忠分外满意。

    由此,杨国忠愈发觉得,当初留下杨行本的决定英明极了。

    “来了?坐吧!卫伯玉被杀的事,你可想出了对策?”

    杨行本面色依旧木然,回应道:

    “哥舒翰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早晚自毙。侄儿认为,且先看他猖狂,将来必会难以善终。”

    杨国忠哪有耐心等,来自哥舒翰的敌意越来越浓,万一这老竖子铤而走险……只要想一想,都浑身发冷。

    “潼关有消息,哥舒翰有部将建议他起兵,清君侧!”

    “这个消息,族叔可确实?”杨行本问道。

    杨国忠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证据啊,如果有证据,某今日就在圣人驾前,参他一本,让他再难翻身。”

    “既然没有证据,族叔又何必做无谓的忧心?卫伯玉死难复生,新军也不可能回来。以侄儿之见,哥舒翰功成之日,就是烹走狗,藏良弓之时。万一哥舒翰兵败,他也必不得活……”

    杨国忠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某说了这么多,你如何还不明白?咱们等的,哥舒翰却等不得,若再束手示弱,哥舒老贼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难道忘了安家的下场吗?”

    杨国忠口中的安家,指的是右羽林大将军安思顺。在安禄山造反之前,安家的风头亦是不弱,就算杨国忠都要忌惮三分。安思顺以为举发安禄山造反有功,并没有受到牵累,虽然受到猜忌,而彻底失去了实权,但根基人亡仍在,颐养天年亦不是不能。可结果如何呢?哥舒翰一朝权在手,就借助天子对安家的猜忌,一举族灭了安家。

    安思顺一家的惨死,竟然给了杨国忠很大的刺激。在他手中族灭的大臣,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但他从未因为哪一家断子绝孙而心生惧意。独独安思顺一家上下百余口的惨死,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是兔死狐悲。

    杨行本让他坐看哥舒翰的覆亡,他又何尝不想?只是哥舒翰会给他留这个机会吗?恐怕,哥舒翰不等自己覆亡,就会想方设法使杨家跌入无尽的深渊。

    仅仅从天子对待的哥舒翰的态度上就已经可见一斑。哥舒翰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了新军主将卫伯玉,天子非但不加以斥责,甚至仍旧使其继续节制大军。明眼人当然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为了大局做的妥协,只要哥舒翰能守住潼关,击败叛军,天子的一切妥协都是值得的。

    杨国忠曾暗自揣测,如果哥舒翰彻底撕破脸,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天子究竟会不会替他出头?反复思考了一百种可能,他最后都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绝不会!

第三百三十五章:各有心酸事

    既然在天子那里寻求不到安全的支持,杨国忠岂能不为自保做未雨绸缪?

    “不是危言耸听,杨家安危从未如此紧迫,现在延续祖宗血脉的重担,就在你我叔侄肩头,你明白吗?”

    说道最后几个字,杨国忠竟前所未有的颤抖了,哽咽了。连日来的焦躁与压力,让这位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都觉得不堪重负,以至于谈及杨家生死存亡之际,罕见的失态了。

    一向飞扬跋扈的族叔在杨行本的印象里是无所不能的,只有他祸害别人的可能,根本就不可能有别**害他的份。但现在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难道是自己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吗?难道宫中的贵妃,是摆设吗?他怎么可能任由杨家的根基被一朝拔起呢?

    似乎是看穿了杨行本的心事,杨国忠苦笑了一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某之所言夸大其词?再不济,贵妃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等杨行本回答,杨国忠突然提高了音调。

    “告诉你吧,贵妃只会保证我杨家的富贵,却没能力档我杨家的灾祸。如果贵妃有这个能力,某又何能在去岁遭受秦晋的弹劾而罢相?当今天子虽然宠爱贵妃,却绝不会因为这份宠爱,而对杨家手下留情。”

    杨国忠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以至于杨行本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在他看来,杨国忠时时就像条狗一样,在天子的左右摇头摆尾,却想不到真实的想法竟然让人如此惊骇莫名。

    杨国忠的失态还在继续,他摇晃着从座榻上起身,在室内烦乱而又漫无目的的走着。

    “告诉你吧,只要杨家的利益,处于两害之轻的位置上,天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还指望着自己吃里爬外,让为叔和贵妃去做苦苦挣扎吗?”

    突然之间的指责让杨行本措手不及,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杨国忠说的没错,他的确有这种想法。在他看来,即便是杨国忠罢相,也从未认为杨家会因此而彻底败落,这不过是无数次起起伏伏中的低谷而已,早晚有一天还会爬上去的、事实上,这种想法也很快得到了印证,杨国忠非但再次返回政事堂,而且有再度出任宰相之首的可能。

    “族叔……”

    杨行本张口结舌,杨国忠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外人都觉得我顺风顺水,我无恶不作,可谁又知道,我这是听凭圣意,为圣人分忧呢?”

    这句话里的内容,可供想象的就太多了。杨行本以为他了解自己的这位族叔,现在看来,也和外人一样,只流于表面而已。但那又能如何呢?种种借口,就能为他犯下的种种罪孽洗脱责任?父亲若非托了族叔福,又岂能流放边舟,病恶而死?

    想到这些,杨行本的心绪又宁静了,杨家固然不能走了安家的后尘,但自己也绝不能和杨国忠同流而合污。

    “族叔可有定计?请示下侄儿,侄儿鼎立支持就是!”

    杨国忠来到杨行本的身后,抬起了右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紧接着,杨行本就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啊!”

    ……

    秦晋回到同州城已经过了旬日,蒲津方面传来了好消息,皇甫恪将大批防备神武军的人马都布置在蒲津一带。不过,皇甫恪还是托裴敬送来了一封亲笔书信。自称蒲津的朔方军人马不够,需要神武军施以援手。

    看了皇甫恪的书信以后,秦晋拍着案头的书信,对赶来汇报军务的卢杞笑道:“皇甫恪果然是条老狐狸,觉得口头上的承诺不保准,要加一道保险呢!”

    卢杞在得知了信笺的内容之后,颇为不解。

    “让神武军派兵过去,岂非作茧自缚?一旦神武军在蒲津站住了脚,鹊巢鸠占之下,就可以将他们踢出局了。皇甫老贼这么做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晋呵呵一笑。

    “皇甫恪当然是因人而做事,换了旁人做这郡守和神武军的主将,他是断然不会如此要求的。”

    卢杞讶然。

    “难道使君不打算鹊巢鸠占?”

    秦晋却反问道:

    “为何要占?与其树敌,不如结友!”

    对此,卢杞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任何东西只有扎扎实实的握在手中,才是最稳妥的。所谓结友,事后都将证明是靠不住的。

    秦晋如何看不出卢杞的心思,便又耐心的解释道:

    “你啊,狠辣决断有余,而失之于谋。我来问你,冯翊郡,神武军当务之急为何?”

    “为何?”

    卢杞愣了一愣,“神武军自然是要站稳脚跟,与叛军决死一战!”与安禄山叛军决战,是在秦晋掌握神武军之初,就不遗余力灌输的理念,至今早就深入人心,因此卢杞才下意识的如此回答。但冯翊郡的当务之急是什么,他却答不上来了。

    答不上来,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的这些部将甚少深入去思考更深入的问题,很多时候都已经习惯于听凭命令了。

    “神武军与叛军作战,最离不开的是什么?”

    “当然是粮草!”卢杞有点开窍了,但仍旧不明白。“粮草自有朝廷官仓负责,何劳使君操心?”

    秦晋冷笑反问:“自六月初,神武军到冯翊郡已经两月,除了启程之初带来的粮食,朝廷可曾再拨付过一粒米?”

    “的确不曾给过一粒粮食。”

    卢杞恍然,他只想不到,秦使君从一开始就没将粮食指望在朝廷的身上。这与其说是一种谋划,不如说是对朝廷彻底失望的一种表现。在加入神武军之初,卢杞对朝廷各项政策的好坏本没有一丁点概念,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以后,他竟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就像世人所说,爱之深恨之切。对大唐朝廷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那个大气磅礴的大唐,在卢杞的眼中,绝不是现在这副德行。叛军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在为了自家的那点蝇营狗苟……

    “陈千里已经重返龙武军为长史,裴敬仍为将军。”

    秦晋的话让卢杞浑身一震,脱口道:

    “难道使君打算派龙武军到蒲津去?”

    秦晋郑重点了点头。

    “神武军和龙武军本没有内外之分,只在兵变中有了隔阂,如果不能将其彻底分化吸收,便不能留在神武军身侧。既然现在是用人之际,反不如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裴敬有过前车之鉴,想必不会再对陈千里大意手软。如何,你不相信裴敬的手段和能力?”

    看着卢杞眼中泛起的些许不服气,秦晋转而问道。

    卢杞脸色一红,他的确是不相信裴敬,只不过不相信的是秦晋最大的弱点,妇人之仁。他的先后两次坏事,都栽在这种不果决上。至于裴敬的手段和能力,卢杞也不肯昧着良心加以贬低,毕竟能在皇甫恪的眼皮子低下公然杀掉受到严密保护的安禄山密使这种事,他自问是绝难做到的。其中,不但需要能力和手段,还要有过人的胆识。

    也正是刺杀安禄山密使这件事,才使得卢杞对裴敬刮目相看,否则,早就将之归类于心软无能之辈了。

    “放心吧,裴敬在陈千里手中吃过大亏,绝不会再大意了!不信?咱俩打个赌如何?”

    卢杞才不会上当,秦晋向来主动与人对赌时,从未输过。与之对赌,就是明摆着要输钱,留人笑柄的。

    “那,那使君又何必再派陈千里去?”

    “你以为没有陈千里在,龙武军那些人能够轻易的化解偏见?”

    从秦晋的话中,卢杞忽然揣测出了一种令他大为惊讶的意图。那就是秦晋派陈千里重返龙武军,竟然要以之化解昔日的偏见的和矛盾,这又与虎谋皮何异?陈千里其人于神武军而言惯常反复无常,真不知道秦使君哪里来的信任,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他。

    ……

    落日西斜,潼关外浮尸遍野,浓烈的尸臭随着东南风阵阵刮上关城头,哥舒翰不由自主的耸动了一下鼻头。尽管这种场面他见识得多了,但还是不免为之动容。今日派出去两万填命的逃民,虽然成功的遏制了叛军对关城的攻击,但活着回来的居然不到三成。

    没能回来的人里,有的是战死在关外,有的则趁乱逃离了战场。

    但是,哥舒翰必须这么做,关中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这么多没有战斗力的逃难民夫,与其让这些人白白空耗粮食,不如人尽其用。这么做尽管残忍,然则于大局却是大有裨益。

    此刻,让哥舒翰皱眉的不是城外飘来的阵阵尸臭。而是尸体堆积如山,现在正值盛夏酷暑,如果不得到妥善的处置,没准就会引起疫症。他可以不怕老天,不怕天子,却对瘟疫毫无办法。因此,叛军不加理会,他却不能不加理会。这些尸体必须处置掩埋。

    “王思礼,日落之后,带人出城去,把能埋的人都埋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哥舒夜许愿

    天色黑透,唐.军的戒备仍旧不敢有分毫松懈。连日来叛军攻城的势头如涨潮的潮水,一浪猛过一浪。为了督促将士戒心尽力,哥舒翰甚至不顾部将的反对,执意搬到了关城箭楼内居住。

    王思礼作为哥舒翰最亲近的部将,曾痛哭流涕,恳请哥舒翰要顾及他的身体,毕竟是中过风疾的老人,在箭楼受些风寒倒也可以忍得,若是接连休息不好,影响可就大了。

    哥舒翰仍旧一副火爆脾气,一连声的斥骂部将。

    “朝廷危亡在此一举,老夫都不敢身先士卒,又何能让将士们决死一战呢?不要聒噪了,老夫若是旧疾复发,便足证天要亡我哥舒翰!”

    哥舒翰说到激动处竟然老泪纵横,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反倒让他的一众部下都愣住了,不敢再做声。

    “俺火拔归仁愿为老相公守门!”

    “……愿为老相公守门……”

    在裨将火拔归仁的带头之下,一干军将不再阻拦哥舒翰上城守夜,却都抢着要求为哥舒翰站岗守门。

    哥舒翰一时失态流泪,不过是连日来积聚在胸中忧惧的骤然爆发。短暂的失态之后,他很快镇定如常,目光威严的从部将脸上一一扫过。这些人里八成以上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带着他们与安禄山打一场有唐以来前所未有的平乱之战,此生足矣。

    当年景帝以周亚夫为将,历经数次恶战平定了七国之乱。哥舒翰自问才智能力均不输于周亚夫,便绝不能在杂胡儿的手里软了手脚。虽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麾下的士兵多是没见过血的生瓜蛋子,但哪个精锐不是从新兵转变的呢?

    哥舒翰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然会带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唐精锐。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也许头上乌云密布,往日的点点星河此刻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天啊老天!我哥舒翰只求再有五年阳寿,若不扫平安贼,恢复盛**威,就永不言……

    也许是默默的祷告被贼老天听到了,竟回应以隆隆的雷声。

    忽有一阵凉风刮过,闷热随之一扫而空。

    有人禁不住笑声欢呼。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关中自入夏以来还不曾下过一场雨,八百里秦川数百万人眼巴巴的盼着,盼的望眼欲穿,等的就是这一刻。

    哥舒翰心情稍畅,回头一指火拔归云。

    “火拔归云,随老夫上城,余者都各归各位,该休息的休息,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众人领命一哄而散,只有火拔归云喜滋滋的跟在哥舒翰身后,踏上了登城的甬道。

    同为突厥人,哥舒翰素来看重这个后生晚辈。火拔归仁的出身并不简单,其父乃突厥石失毕可汗,于开元二年降唐,受封为燕山郡王。天宝十载,石失毕可汗病死,一直在哥舒翰帐下效力的火拔归仁袭爵郡王。天宝十三载,随哥舒翰击败吐蕃有功,晋为骠骑大将军。

    哥舒翰极是看好这个突厥后辈,因此在受命为兵马元帅之初,火拔归仁就在第一批被征召的将领之列。说是守门,他才不会让火拔归仁真的到门口去站岗。

    与唐.军中绝大多数的主将一样,哥舒翰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仇敌之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对自己的部将,却像老鹰护雏一般。

    “走,到里面,与老夫秉烛夜谈。”

    箭楼内的设施极为箭楼,除了一张破旧的军榻,便再无旁物,只是点了十数根牛油蜡,将里面照的如同白昼。

    哥舒翰向来讲求排场,加之年老之后眼神不济,其身旁的家丁自然早早的上来简单的安排了一番,这些牛油蜡也是刚刚点上的。

    “相公,末将有一事不解,关城外的人死就死了,又何必浪费人力去掩埋?”

    火拔归仁看来,哥舒翰让王思礼冒险出城去埋人,根本就不值得。此时的哥舒翰与在外间一反常态,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神色。

    “死的人太多了,现在又正值盛夏,两三日功夫,尸体就会腐烂发臭,一旦放任不管,就很可能出现瘟疫。”

    瘟疫这个词,对任何人而言,带来的都是无尽的恐惧。因为任何人,不论身份地位,在这个魔鬼面前,都毫无反抗的能力。独独火拔归仁对此不以为然,反而眼中还流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瘟疫又不长眼睛,既能威胁唐.军,也能对付杂胡儿的叛军,何不?”

    火拔归仁的建议乃是要用死人催生出瘟疫,然后再以瘟疫对付潼关以东的叛军。

    但是,哥舒翰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万一真的产生了瘟疫,他不认为**以及关中的百姓能够幸免。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见到自己的提议被毫不留情的拒绝,火拔归仁并不死心,而是继续满怀希望的劝说着:

    “杂胡儿势大,连日大战,咱们损兵折将,输多赢少,如果不以奇计应对,咱们要和他耗到何年何月啊?老相公请三思……”

    哥舒翰心上火拔归仁的过人勇悍,但却对他的不计后果微有不满。他又是甚至在想,如果将王思礼和火拔归仁的优点都揉到一起,便是河西军最合适的掌舵人选了。他出身自河西,又历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因此对河西军始终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但是,在安禄山造反以后,河西军先后六次被**一样的逐步调离河西,其中有半数以上都于去岁消耗在了潼关以东。现在哥舒翰手中真正的河西老军,仅仅剩下两万不到。如今潼关二十万大军就是以这两万人为骨干,撑起的架子。

    好在哥舒翰慧眼识人,坚持从秦晋的手中夺下了新安军,短短半年的功夫,就已经将之扩充为规模有两万之众的精锐。这支精锐虽然比起有过成百上千次阵战经验的河西军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也足以配合河西军撑起大局了。

    “你何时才能改一改这不顾后果的急性子?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只有坚守拖延,才是朝廷最佳的战术吗?”

    哥舒翰以反问做解释,火拔归仁抬手挠了挠后脑。

    “老相公所言极是,末将有欠考虑……以后不敢胡言妄语……”

    “你来长安时还在襁褓之中,可以说是生长在唐朝,怎么还跟北面那些林中野人一样,动辄言杀呢?”这时有家奴端来了热茶汤,哥舒翰接过喝上一口,润利润喉咙,又接着说道:“人不是不可以死,却要死得其所,如果用死掉数十万**,不计其数的百姓为代价,换取未知的胜利,你盘算盘算,值吗?”

    火拔归仁不敢再说话,只频频点头,表示自己此前想的简单鲁莽,今后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对于这种态度,哥舒翰甚为满意,只要知道错了,加以改之,便不枉费了他这一番苦口婆心。

    当然,最让哥舒翰揪心的还是与关外叛军的大战。

    “从明日开始,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城应战。天亮以后,你带着人,去将关城与关外连接的各门以沙石垒死,咱们不出去,也不能让叛军强攻进来。”

    在连日来对战事的仔细研究之后,哥舒翰发觉,叛军似乎并没有对潼关倾尽全力,似乎后方某处又有变故,不得已粉饼而去。这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乘的漏洞。

    “朝廷经不起拖延消耗,杂胡儿更耗不起,只要拖上个三年两载,杂胡儿内部必然会起变故,到时就是他们自取灭亡……”

    哥舒翰的分析让火拔归仁大为惊讶,这种耸人听闻的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说,兵锋强大的叛军,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三年间就分崩离析呢?

    但是,哥舒翰毕竟是老将,火拔归仁又相信,哥舒翰不会轻易的说大话,于是只能姑妄听之。

    事实上,在潼关军中,有半数以上的将领都支持哥舒翰的这种策略,虽然碍于某些见不得光的原因,不能公开讨论,但私底下大家伙差不多都达成了共识。

    “此事万不能在军中会议公开提及,否则,否则让边令诚那阉人听了去,到天子那里胡言乱语,咱们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边令诚是天子派到军中的监军,由于哥舒翰极强的统兵手腕,此人几乎就成了聋子的耳朵。听说此人心胸狭隘,一定是记了哥舒翰的仇。

    然则哥舒翰听了火拔归仁的担忧后,却不屑的哈哈一笑。

    “边令诚还不是老夫的对手,阉竖在老夫手掌心里已经紧握多时。”

    忽有亲卫禀报。

    “老相公,长安来信!”

    从长安来的信!哥舒翰在结果书信,打开封皮的同时,一颗心葬极不争气的猛烈跳动了几下,使得他的胸口愈发胀痛。

    信是出自于门下省的一名郎官,其上记述了观军容使鱼朝恩已经奉了敕书往潼关老军。

    火拔归仁斜眼看清楚了书信一知半解的内容,便拍着几案怒道:

    “何用他来劳师?摆明了是要监视抢功的,有了一个阉竖边令诚,还不够烦的吗?”

第三百三十七章:忠良诉冤魂

    “甚?你,你再说一遍?”

    杜乾运刚刚离开同州便又急吼吼的回来了,他甚至没能在长安过夜,杨行本连夜找到了他,安排他出城,并且让他带回了一则即将震动天下的消息。

    “千真万确,杨行本找到了卑下,亲口所言,天子已经秘密颁下敕书,由鱼朝恩亲赴潼关,斩杀哥舒翰!”

    “斩杀哥舒翰”五个字清晰的从杜乾运口中说出后,秦晋骤然从军榻上弹了起来,在几案前一跃而过,带起了上面的各式公文,洒落一地。三两步奔至杜乾运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疾言厉色的再次发问:

    “天子要杀哥舒翰?这事有几分确实?”

    秦晋于外人的印象向来老成持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杜乾运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时间竟被惊吓的连说话都结巴了。

    “使君,放,放手,卑下,卑下喘不过气了……”

    激动之下,秦晋手上用力,杜乾运竟然没有还手之力。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以后,立即松开了杜乾运的衣领。

    杜乾运猛然得到了解放,便弯下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喘匀了这口气。

    “使君明鉴,卑下所言句句是实,杨行本交代的急,不敢留下字句落人话柄,便只让卑下传达口信。说,说是此时乃杨国忠亲自与之密谋,并得到了天子首肯的……”

    冷静下来以后,秦晋立时就明白,如果没得到天子的首肯,就算一百个杨国忠捆在一起也杀不了哥舒翰。只是,天子突然变脸却让秦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变了,变得与秦晋所熟知的历史面目全非。明明是杨国忠怂恿天子李隆基,逼迫哥舒翰出战,以借刀杀人之计除掉了哥舒翰。害的哥舒翰兵败被俘,受尽了屈辱,就算投降安禄山以后仍旧难免一死。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天子直接以一纸诏书要杀掉哥舒翰。他此前曾亲赴潼关,劝说哥舒翰无论如何都要顶住压力,绝不要贸然出战。现在看来,他的力气却是用错了地方。杨国忠根本就没打算借刀杀人,而是直接蛊惑天子杀掉哥舒翰。

    想到这些,秦晋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天子那里用的着杨国忠来怂恿,如果李隆基不想杀哥舒翰,就算有一百个杨国忠困在一起,也难以蛊惑的。说到底,还是那个老迈的天子对哥舒翰动了杀心。

    “使君小心……”

    杜乾运从震惊中缓过来以后,也算手疾,赶紧上前一步去扶秦晋。哥舒翰虽然是宰相,朝廷重臣,又手握大军,被处死绝对不是件小事,但对亲自参领导过兵变的秦晋而言,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不明白,秦晋为什么独独对这一侧消息如此失态呢?

    其实,这也是关心则乱,秦晋一直记着哥舒翰的安危,主要是他的生死于他所熟知的历史上与关中的安危息息相关,正是哥舒翰的兵败被俘,才导致了潼关的陷落,长安的陷落。

    大唐帝国的国都,立国百余年第一次被人攻破,这座当世第一繁华的大都市就此毁于一旦,而大唐帝国的命运也随之一蹶不振。

    这个记忆中的变故一直纠缠在秦晋心中,随着夏季的来临,不安就越发明显。他做足了安排,不想历史的车轮还是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吓。

    “鱼朝恩何时动身赶往潼关?”

    杜乾运答道:

    “在杨行本找到卑下的当日晚间,就悄然启程了。”

    按时间推算,如果鱼朝恩马不停蹄的赶路,此时当已经到了潼关,一切都来不及了!

    ……

    “末将王思礼迎接中使来迟,万望恕罪……”

    王思礼大是奇怪,按照历来的经验,这些来自长安的中使总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到半日。按照昨日的通信,鱼朝恩会在午时抵达,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于日落前感到潼关,如何竟提前了半日?

    而基于以上判断,哥舒翰便又按照计划出城到潼关南面的几处隘口检查军备。事实上,哥舒翰一向瞧不起这些狐假虎威的宦官,故意为之,以示冷落也是有可能的。

    看着目光深邃的鱼朝恩,王思礼的脸上见了汗,赶忙请对方到关城内歇息。孰料赶了夜路的鱼朝恩却直接拒绝了,“鱼某身负观军容使的职责,不敢有片刻懈怠,还是到军中去看看吧!”

    鱼朝恩所指的军中,自然是以河西老军为主的中军。

    王思礼不敢怠慢,一面偷偷派人去通知哥舒翰,一面亲自头前引路。好在鱼朝恩的态度还算客气,也看不出有任何怒意和不满。只他身后五百禁军盔甲整齐,面色严峻,看起来到有些精锐的影子。

    一路上,鱼朝恩谈笑风生,简单的询问了潼关的一些基本情况,在一一得到了答案以后,又左顾右盼的问道:

    “边监军如何见不到人影啊?”

    边监军指的就是边令诚,只不过此人在哥舒翰的铁腕打压下,整日里只能龟缩在潼关城内狭窄的宅子里,不得自由出入,更别提进入军营履行监军职责了。然而,这些情况王思礼岂能对鱼朝恩实言相告,只能轻描淡写的回答:

    “边监军身体微恙,在关城内修养,末将这就派人去请。”

    鱼朝恩没有拒绝,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进入中军辕门,鱼朝恩忽然提出要见一见在营中当值的校尉旅率们,称代天子宣慰。王思礼不疑有他,当即召集了军中的校尉旅率到场。

    此时在营中的校尉旅率总共也不到十人,其余的都有军务在身,在外当值。鱼朝恩背着手满意的扫视了一圈,当目光最后落在身侧的王思礼脸上,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代之以凶狠毒辣。

    “左右,把叛将王思礼拿下!”

    话音未落,跟随在鱼朝恩身后的数名甲士一拥而上,将王思礼按到在地。在场的校尉旅率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马上下意识的抽出了随身的横刀,以为反抗。然则,鱼朝恩带来的五百甲士早有准备,见到观军容使撕破脸了脸皮,也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眨眼的功夫,鱼朝恩轻而易举的制服了王思礼以及中军内所有校尉旅率。

    “鱼朝恩,老阉竖,哥舒相公绝不会饶了你的!”

    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王思礼情知大意被俘,怕是难以幸免,他并没有愚蠢的询问此中缘故,只是以哥舒翰的名头来恐吓对方,希望能够使鱼朝恩有一丝忌惮,为自己和这些被抓的兄弟们争取一些时间。

    岂料鱼朝恩笑眯眯的来到王思礼面前,俯下身子,抬手在他的脸上使劲拍了两下。

    “别着急,鱼某此来目的便是取哥舒老匹夫首级,只要老匹夫授首,自然会放了你们!都别怕,别怕啊!”

    王思礼双目赤红,绝望的怒骂着:“老阉竖无耻,哥舒老相公身经百战,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其余被俘的校尉旅率也是跟着纷纷怒骂。

    鱼朝恩非但不恼怒,反而笑的更欢快了。

    “鱼某便让尔等看看,究竟谁会死无葬身之地。来呀,都押下去!”

    ……

    哥舒翰打马如飞,在得到王思礼的报信后,他当即放弃了继续视察军备的打算,鱼朝恩提前半日到来,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疾驰了半个时辰,终于可以望见中军高高竖起的将旗,由于闷热无风,旗面无精打采的耷拉在旗杆上,营中如往常沉静一片,看不出有任何异相。

    “走,入营!”

    入营之后,立即有军中甲士从哥舒翰手中接过了战马缰绳,火拔归仁紧随其后,不离左右。

    “中使何在?王将军何在?”

    那负责接过缰绳的甲士低声答道:

    “都在中军等候老相公!”

    一切看似照旧如常,但哥舒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他急于知道鱼朝恩此来的目的,便急匆匆赶往中军。

    只是哥舒翰万想不到,前脚才踏进了中军大帐,后脚就有四五名如狼似虎的壮汉扑了过来。但他毕竟半生戎马,敏锐的直觉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只就地一滚就退出了中军帐。

    军帐中埋伏的人也许因为紧张或是心急动手过早,才使哥舒翰寻着机会逃了出去。

    鱼朝恩仍旧不恼不怒,他早就在中军帐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哥舒翰逃得出军帐,也逃不出外面数百禁军甲士的包围。

    “一群废物,走,出去看看,哥舒老匹夫还能蹦跶几时?”

    哥舒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从军帐中退了出来,却由于发力过猛,此时已然是头晕眼花,站立不稳,惊怒之下,心中又陡起阵阵悲凉,想不到鱼朝恩居然是来杀自己的,可悲英雄迟暮,居然险些糟了阉竖的暗算。

    “火拔归仁,快来救我!”

    他不清楚王思礼和军中一干将校究竟到了何处,但观察之下却也发现,围住自己的没有一个是河西军。眼下可以倚重的只有火拔归仁,此人勇悍无双,从容杀将出去并非难事,只要到河西军将士中间去,然后振臂一呼,必然能够脱险!

第三百三十八章:乾坤乃倒悬

    数百禁军将哥舒翰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倏忽间变得胆怯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支配了他的所有感觉。然则,毕竟身为领兵的宰相,岂能像那些鼠辈一样束手就缚呢?

    骤然间,哥舒翰的喉间爆出了阵阵大笑。

    “尔等敢对当朝宰相,兵马副元帅下杀手?难不成要造反?”

    话音未落,一个尖细而又从容的声音立即就接了上来。

    “左仆射何必做困兽之斗?圣人有恩命,还不过来拜领?”

    鱼朝恩站在军帐门口,脸上带着一丝猫戏鼠的笑意,看着茕茕孑立的哥舒翰。这河西老军的大营内,竟没有一人愿意舍生而出,老家伙也是可悲。他腹诽着哥舒翰,并没有直接宣读赐死的诏命,他要一点一点将这老匹夫的锐气打磨干净。

    哥舒翰眯缝起了眼睛,试图要认清眼前这个老神在在的宦官,只可惜竟没能从记忆中搜寻到一个有用的名字。

    鱼朝恩在哥舒翰离京之时还只是个小小的黄门,身为宰相重臣的哥舒翰自然不会注意一个地位低下的黄门。这种情形,鱼朝恩也不是头一次面对,许多权贵对他都没有印象,甚至于质疑他的身份,但鱼朝恩总能有办法,在此刻过后,让那些不曾知道他的人,对他永世难忘。

    只不过,现在被戏耍的对象轮到了哥舒翰而已。

    哥舒翰早就意识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他向来孤傲,又岂肯在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宦官面前低头。

    “阉宦竖子,你敢矫诏?”

    鱼朝恩笑了,笑的有些后悔,对付哥舒翰这种人就该干脆利落,猫戏鼠的把戏,说不定只会让他陷于被动局面。主意打定,鱼朝恩面色顿时转寒,口中冷冷的挤出了几个字。

    “圣命,杀老哥舒。擒此人者,赏千金!”

    前半截话,鱼朝恩意在震慑哥舒翰身后那名身材壮硕的裨将,后半截话则是说给他带来的五百禁军。

    禁军们一哄而上。哥舒翰怒极,他绝不会束手待毙,就算圣命在此,也绝不能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赴死。

    横刀自腰间抽出,凭空一道激闪划过,立时便有两名禁军血溅当场,英雄虽老,但决死一战之下,仍旧有着惊人的战斗力。与此同时,哥舒翰大吼一声:

    “火拔归仁快走,到河西老军中去!”

    情知必死,哥舒翰心中也念头百转,决定不连累此人。大不了自己和这些竖子拼个你死我活。

    “燕山郡王,还不快擒住钦命要犯?”

    鱼朝恩对朝廷掌故了然于胸,听哥舒翰叫出火拔归仁的名字,立刻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哥舒翰回头却见火拔归仁仍旧呆立当场,不禁怒道:“还不快走,难道等着送死?”

    鱼朝恩却阴阳怪气的笑着说道:“圣命,只论罪哥舒翰,燕山郡王擒住老匹夫,便是大功一件!”

    瞬息间,哥舒翰如遭雷击,他从火拔归仁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疑惑和犹豫。不祥的预感顿时拢上心头,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你,你还不走?”

    回答哥舒翰的却是横刀出鞘的金铁摩擦之声,只见火拔归仁已然横刀再手。

    鱼朝恩的脸上笑开了花,语气又急又喜的催促着:“抓住哥舒翰,鱼某为郡王向天子请功……”

    然则,鱼朝恩的横刀却向外反转,立时就将两名禁军砍翻在地,鲜血喷溅了他满身满脸,更显狰狞可怖。

    “老相公也看扁俺火拔归仁了,愿与老相公出则同生,留则同死!”

    哥舒翰浑浊的老眼里闪出了几点晶莹的光芒,万想不到火拔归仁竟还有如此心境。他大笑了两声,背转过去,直面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的鱼朝恩。

    “阉竖,拿命来!”

    火拔归仁的表现让哥舒翰雄心斗气,虽然知道自己未必能逃得过这一劫,但总不能让那阉竖得意的活下去。话音未落之时,横刀抡圆了猛然脱手,直射鱼朝恩…..但也就在电光石火的功夫,哥舒翰忽觉腰间肋下剧痛,右手颤抖之下便失了准头,横刀在鱼朝恩的脸侧呼啸而过。

    右脸火辣辣的疼,但鱼朝恩已经顾不得疼,他只觉得胯间湿热一片,竟是被哥舒老匹夫那一刀吓的失禁了。

    他何曾受过这等耻辱,但眼前的一幕却又让他转而击掌大笑了起来。

    “哥舒老匹夫,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哥舒翰忍住剧痛,回头看去,却见火拔归仁手中的横刀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腰腹之间。

    “你,你……”

    哥舒翰又怒又悔,恨自己错看了人。火拔归仁却从容笑道:“老相公不必动怒,末将这么做,正是体面的送你上路啊!如果落在姓鱼的手中,还不知要被如何折辱……”

    说话间,火拔归仁右手用力,刀柄扭转,横刀随之在哥舒翰的腹中搅动,鲜血喷涌而出,洒的满地都是,场面甚是骇人。

    鱼朝恩于愣怔之间回过神来,急急喊道:“不要杀了老匹夫!快拦住他”

    好戏才刚刚上演,不折辱哥舒老匹夫一顿,如何能解心头只恨?

    只是火拔归仁根本不给鱼朝恩机会,手下继续用力,哥舒翰未及做出反应,剧烈的疼痛就使得他昏死了过去,高大的身躯随之失去平衡,向前轰然扑到。火拔归仁手中的横刀则就势一扫,直将哥舒翰右腹开膛破肚,一坨红黄之物从腹腔内倾泻而出……

    哥舒翰老迈高大的身躯扑倒于血泊之中,阵阵痉挛抽搐,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火拔归仁挥刀大呼:“哥舒翰已然受死!”

    眼见着疯魔一般的火拔归仁,鱼朝恩心有畏惧,不禁后退了两步。

    “哥舒翰违抗圣命,燕山郡王擒杀有功,有功!”

    闻言之后,火拔归仁凶神恶煞一般等着鱼朝恩,骤然间双膝跪地。

    “臣火拔归仁叩请天子躬安!”

    火拔归仁虽然是突厥人,但自幼在长安长大,汉人的习性倒学了个十足。眼见如此,鱼朝恩才知道火拔归仁终于是选择了在站在自己一边,对他大加褒奖一番之后,又命人将哥舒翰的尸体拖到空地处,一刀斩下了花白的头颅,挂在高杆上示众。

    随后,鱼朝恩高调的宣读了天子敕书,命军中之人举发哥舒翰的罪状。

    其实,人已经死了,大可不必如此落井下石,但鱼朝恩却知道,天子让他亲自到潼关来,绝非仅仅是传命杀人。

    边令诚来的晚了,等着高杆上血污斑斑的花白头颅,恶狠狠吐了两口浓痰。

    “老匹夫,你也有今日!”

    他在哥舒翰手下受够了窝囊气,在潼关做监军,前所未有的屈辱。原本他还打算暗暗搜集证据,到天子驾前狠狠告上一状,不想竟被鱼朝恩这小竖子捷足先登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边令诚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鱼朝恩,已经开始对他颐指气使了。真是旧的恶气刚刚出了,又有新的恶气随之压上。

    被昔日地位低下的小黄门骑在脖子上拉屎,这等羞辱,他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让鱼朝恩这竖子尝到后悔的滋味。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要和鱼朝恩通力配合,鱼朝恩不是要哥舒翰的罪证吗?全都给拱手送上,不但要让哥舒翰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让老匹夫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于是乎,在两个著名阉竖的密谋策划下,一纸针对哥舒翰的二十条大罪新鲜出炉,从通敌谋逆,到贪污军粮,各种取死之罪均在其上。

    鱼朝恩满意的将罪状封入木匣之中,他要立即赶回长安去,将此番潼关之行的成果奉与天子邀功。当然,还有另一则不便明说的原因。

    边令诚谄笑着向鱼朝恩询问接替哥舒翰的人选,鱼朝恩只模棱两可的敷衍,不说准话。任谁都看得出来,边令诚已经生出了取代哥舒翰为帅的心思。

    想到此处,鱼朝恩暗暗冷笑,边令诚真是不自量力,利令智昏。到了现在这种局面,兵马元帅的差事已经成了一个火炉,旁人躲还来不及呢,这蠢货居然还想主动一头装进去,真是不知死活啊。

    鱼朝恩有意戏耍于他,便胡诌了几句:“边将军智勇双全,鱼某看倒是合适的人选呢……”

    这句话落在边令诚耳朵里,便如吃了蜜糖一般,浑身舒畅,只是任凭让如何旁敲侧击,却绝难从鱼朝恩的口中套出半句有用的话。

    ……

    次日清晨,鱼朝恩带着五百禁军离开潼关,一直骑兵马队正好与之擦肩而过。

    高仙芝驻马凝望关城上吊着的花白头颅,胸口隐隐作痛,难掩心底悲凉。想不到名震河西陇右的哥舒翰竟落得如此下场。

    “高相公,到潼关了,不知先入关城,还是先入军中?”

    高仙芝肃容下令:

    “去军中!”

    他知道,河西老军刚刚经历了哥舒翰之死,肯定人心惶惶,此时若不尽快平复他们的怨愤心思,早晚会铸成大祸。

    大队人马转而往军营飞奔,边令诚带着一干人候在关城之下,眼见这一幕不由得咬牙切齿。

第三百三十九章:使君有对策

    一直等到天色过午,也不见高仙芝到关城中来,边令诚再难抑制住胸中的怒意。哥舒翰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在他手下吃尽苦头也就算了,现在连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高仙芝都如此拿捏作态,真真是不可再忍。

    于是乎,边令诚带着一干刚刚网罗的亲信,怒气冲冲的赶往军营,打算给高仙芝来一出下马威。孰料,没等他给高仙芝下马威,把守辕门的旅率却先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站住,闲杂人不得乱闯军营,违者格杀勿论!”

    边令诚更是怒火攻心穿顶。

    “老子是边令诚!”

    那旅率却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管是谁,无大帅手令,不得任意出入!”

    这番话不说还好,说了出来正好就让边令诚逮到了错处。他一指远处潼关城墙,不屑的说道:

    “大帅的首级都挂在城墙上了,他的军令,谁还敢执行?”

    当初哥舒翰为了阻止边令诚对军中事务指手画脚,特地为针对边令诚加了一条军法,那就是没有大帅的手令,不得任意出入军营。也就是说,边令诚要想入军营,必须从哥舒翰那里获得许可。

    等到边令诚真去请求许可,哥舒翰甚至连面都不见,就让人挡了出去。偏偏这道军令只针对了边令诚,边令诚亲眼所见,校尉旅率们根本用不着出示手令,就可以任意出入。

    哥舒翰欺人太甚,边令诚哑巴吃黄连,他当然知道,这苦注定了没处诉说。

    直到哥舒翰授首以后,边令诚总算可以不遵守禁令在军营中任意出入了,也算是撒着欢的过了把瘾。但好景不长,今日居然又被人以这则军令拦在了辕门外面,他如何能不火冒三丈?

    “高相公履任大元帅,交代下来,所有军令一如哥舒老相公在世!”

    “胡说,哥舒翰是逆贼,是叛党,你就不怕被牵进哥舒老贼一党?”

    边令诚虚言恫吓,那旅率仍旧面不改色,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射出了彻骨的仇恨。

    “这话是高相公说的,某不过是转述而已!”

    言下之意,让边令诚找高仙芝算账去!

    边令诚真想揪着高仙芝的衣领子,质问他如何敢怎么对他。但是,他现在连军中辕门都进不去,又如何去揪高仙芝的领子呢?

    在辕门外磨破了嘴皮子,边令诚也没能踏进营中半步,甚至还被重弩疾射所警告,再靠近辕门就不问身份,一律射杀。

    无奈之下,边令诚带着一干亲信返回潼关。谁知潼关城门竟已紧紧关闭。

    边令诚没好气的命令城上守将赶快开城,心中却暗暗嘀咕,今日莫非没看好黄历,不宜出门?

    谁知城上的守将却无可奈何的回答道:“边将军息怒,刚刚得了高相公军令,即刻封城,清查奸细,不得高相公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被堵在了城外的边令诚只徒然的咬牙切齿,欲哭无泪……

    ……

    哥舒翰被杀的消息在三日后传到了冯翊郡。

    对于这个结果,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悲观情绪弥漫在他的左右。唐朝终于开始大肆诛杀重臣大将了,现在是哥舒翰,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高仙芝接替哥舒翰为兵马元帅的消息则比哥舒翰被杀的消息晚了半日传到冯翊郡。这让秦晋更是心惊肉跳,一条脉络似乎在他的眼前逐渐清晰。

    此时此刻,秦晋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自己对局面发展的无能为力,虽然就个人而言,他的成就远超寻常人,但终究是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难以掌握大局的发展。

    而且,老天似乎就在捉弄他一般,明明他担心哥舒翰会遭到杨国忠的暗算,于是不顾行踪败露的危险到潼关去提醒哥舒翰,然则结果却比预想中更恶劣了百倍千倍。

    事后,秦晋与卢杞等人商议天子处死哥舒翰的根本原因,冯翊郡长史严伦直言不讳,“哥舒翰杀了卫伯玉,夺了新军,天子表面上满不在乎,实则便在此后动了杀心!”

    人们都知道,新军表面看是受命于杨国忠重新组建,实际上乃是天子再不信任长安的禁军,又对出身自陇右的神策军疑虑重重,在这种情况下,新军的问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代北衙三军与神策军。但哥舒翰不管不顾的杀了主将卫伯玉,又将整个新军夺在手中,以天子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再留着哥舒翰呢?

    说到底,是哥舒翰的愚蠢葬送了他的性命。

    这些隐秘事于旁人都讳莫如深,秦晋于苦闷之下反而不管不顾的欲郡守府中堂,与各属官公开讨论。

    属官们绝大多数都面面相觑,不敢说一句话一个字,生怕被沾到了晦气,万一无辜牵连进去,那才是冤枉呢。

    只有郡守府长史严伦,毫不避忌的分析着哥舒翰的取死之道,将一众人等吓的恨不得堵住了耳朵,只恨自己听的清清楚楚。

    就连卢杞都觉得,秦晋此举似有不妥,郡守府的属官们可不是铁板一块,其中说不住就还有人心怀崔亮,万一揭发出去,虽然不至于丢官去职,但又何必横生枝节呢?

    “使君,末将刚刚记起,河渠使遣了人来,有要事相商。”

    卢杞的本意是借故让秦晋离席,但秦晋却大手一挥。

    “河渠不是军务,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他等着!”

    说罢,秦晋站起身环视了一周,然后一字一顿的宣布:

    “就在刚刚,秦某得到了军前密报,皇甫恪又劫了咱们河工营的粮食。”

    一言既出,立如一时激起千层浪,大家都知道皇甫恪厉害,自家郡守能与其打个平手已经实属不易,现在频频有军粮被劫,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秦晋的话再次让所有人多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某决意,与皇甫恪决战,从今日开始,望各位戮力同心,直至彻底平定皇甫恪之乱。”说到此处,秦晋起身,郑重向前一揖。“秦某拜托诸位了!”

    郡守府众属官哪能看着长官躬身作揖,而无动于衷呢?一个个都像屁股下面多了烧红的铁板一样,纷纷从榻上弹了起来,对着秦晋亦是躬身作揖。

    “使君言重了,卑下等责无旁贷!”

    在近乎于演戏一般的相互施礼之后,秦晋终于结束了这场令所有人都如坐针毡的会议。

    眼看着众属官们摸着额头冷汗纷纷离场,卢杞留了下来,他一瞥眼却瞧见严伦也没有起身,在榻上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

    “严长史可还有要事?”

    严伦摸着头上的汗水,尴尬笑道:“卑下留下来,实在是有不得不说之言,若不说,唯恐使君有池鱼之殃啊!”

    卢杞对严伦这种朝三暮四之人本就看不上,现在又看他危言耸听,更是难掩心头厌恶,便硬生生的把后话憋了回去。严伦等着卢杞发问,自己正好可以借机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孰料对方却不搭茬了。他只好悻悻的又坐了回去,等着秦晋开口动问。

    秦晋早就发觉了严伦的异常之处,他今日不管不顾的公开谈论哥舒翰的取死之道,一定另有深意。这个人心思和智商都不简单,否则很难在崔亮那种人手下一干六年。

    直到听了严伦和卢杞的对话,秦晋终于明白了此人的目的。

    严伦竟然打算投靠自己,秦晋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像严伦这种人,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是个可以与之共论大事的人,但秦晋偏偏就觉得,不妨一试。

    “严长史,有话但说无妨!”

    严伦等的就是这一刻,起身对着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早做筹谋,哥舒翰授首,天子一定会遣人问责使君,到那时,难免为有心人所乘,走马换将,亦有可能!”

    “甚?走马换将?”

    没等秦晋说话,卢杞腾的跳了起来,面色剧变。他当然明白什么是走马换将,那就是朝廷以神武军剿贼不利为由,夺去了秦晋手中的兵权。秦晋本来就是地方郡守,按规矩不得掌握军权,掌握军权的都是天子钦赐旌节的节度使。

    难道天子有意在冯翊设节度使一职?这个想法在卢杞的脑袋里跳了出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他不再说话,倒要看看严伦肚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严伦的说法其实与秦晋正不谋而合,今日秦晋在内堂会议之上公开宣布要与皇甫恪决死一战,就是在未雨绸缪。

    但是,出于谨慎起见,秦晋只对严伦的说法表示赞同,而没有将话题继续深入。这让严伦大有憋闷之感,就像胸口塞了一团东西,吞不下吐不出,准确说是不吐不快。

    今日既然已经引开了话头,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严伦心一横,终于将所想和盘托出。

    “秦使君还在犹豫吗?只怕天子的中使已经在路上了,如果再不做对策,只怕,只怕哥舒翰就是前车之鉴啊!”

    卢杞当即起身将面前几案踢倒:“严伦,你究竟是何居心?”

第三百四十章:监军施诡计

    场面在卢杞踢翻了几案以后骤然变得尴尬与紧张,严伦的表现则与以往的唯唯诺诺迥异不同,也站了起来一挺脖子。

    “将军莫要动怒,字字句句都是严某肺腑之言啊!”

    卢杞死死追问:

    “何为前车之鉴?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要使君他……”

    话到一半,卢杞突然卡了壳,后面的话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否则才是落了人的口实。他也是一时激动气氛,才险些口出大祸。

    岂料卢杞未出口的话,却被严伦接上了头。

    “何为前车之鉴,将军明知故问。难道哥舒老相公遇害的消息,将军未曾听说?严某今日冒死谏言秦使君,天子中使不日即到,如果不早做筹谋,只怕下场会一如哥舒老相公。”

    “严伦住口!”

    卢杞暴喝一声,他并非不相信严伦所说的话,而是不相信严伦这个人。万一严伦今日一反常态乃是另有所图,他们不警惕一点,岂非要落入他人彀中了?

    偏偏严伦并不住口,绕过了面前的几案,来到正中朝默然不语的秦晋一揖到地。

    “请使君明鉴,卑下一言一行都是出自肺腑,绝没有半分歹意。”

    良久之后,秦晋才缓缓问道:“严长史,你可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有了切实的证据?”

    严伦摇了摇头,又上前一步,面色转而有些急切。

    “自崔使君伏法之后,卑下一心辅佐秦使君,绝无二心,今日所言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以卑下的判断,却绝不会错的,卑下愿以项上首级担保!”

    这番话说的有些重,着了刻意为之的痕迹,但秦晋仍然点了调头。

    “严长史在郡守府的功绩,都是有目共睹的,秦某也从未质疑过。只是今日所言实在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也不能怪卢将军激动失态……”

    秦晋罕有的和稀泥了,他一方面肯定严伦这段时间以来的成绩,一方面又替撕破脸的卢杞开脱。严伦最善揣度人心,当即表态:“卑下与卢将军不过是意见之争,就算争的面红耳赤也再寻常不过,请使君放心,断不会因此而坏了公事。”

    严伦果的表态不出秦晋所料。

    卢杞却被气的面色发青,他如此做作发难,其实是要逼得严伦现原形,孰料秦使君居然有意为他们两人闹僵的关系进行弥合,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哼了一句:

    “严伦说的没错,意见之争而已!”

    秦晋又扭头对严伦道:“严长史且先回去,秦某会仔细斟酌你先前的建议!”

    严伦本以为秦晋会接受他的建言,可哪里想得到这才一转脸的功夫,居然还是不相信,不采纳。他酝酿这一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就是等着一个绝佳的机会来取得秦晋的信任。而今次,就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他一咬牙,原地不动。

    “使君不听卑下所言,只怕会立遭池鱼之殃啊!”

    所谓池鱼之殃说的有些轻描淡写,实际上这其中有很深的根源,严伦不便当众指出而已。

    实际上,卢杞也在严伦的提醒以后,意识到天子既然能对哥舒翰产生了杀意进而痛下狠手,难保就不会对秦晋也借口惩处。

    不过,在严伦离去之前,他却不会做任何表态,只静静的看着秦晋如何应对处置。也是他一时间摸不清楚秦晋究竟作何打算,以他所知,以秦晋之能绝不会意识不到天子可能会有不轨的企图。

    只见秦晋淡然一笑。

    “池鱼之殃不会有,灭顶之灾也不会有,严长史请放宽心!”

    面对秦晋摆出的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严伦几乎在怀疑这位年轻的郡守是不是已经得知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秘密消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可是丑人多作怪了。

    想到这些,严伦原本坚定的信心也逐渐的动摇了,又见秦晋不断的表示无大碍,只得识趣的告退了。

    严伦刚刚退到门口,却听秦晋忽然叫住了他。

    “明日一早到郡守府来办公,连日繁冗,秦某左支右拙了!”

    原本垂头丧气的严伦立时喜出望外,他自崔亮被解上长安以后,一直在家反省。今日到郡守府中参加议事,还是近月以来头一次踏足此地,本以为一番费劲心力的表现都付诸东流,不想竟是峰回路转的结果,终于得到了秦使君的谅解。

    看着严伦一身兴奋的离去,卢杞才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严伦小人,使君何以如此优待?”

    秦晋叹了口气。

    “如今局面艰难,用人也只有权宜,重才而轻德了!”

    说是这么说,但秦晋的真实想法,却绝不是这样的。所谓重得或是重才,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样的话,他宁可选择后者。如果选拔官吏当真以德为标准,只怕有资格做官的当属凤毛麟角了。

    只是这等想法在当世而言,却近似于小人心思,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口,就连卢杞这等亲信部众也不行。

    秦晋原本还打算和卢杞多费些唇舌来解释任用崔亮旧部属的必要性,谁知道卢杞竟认真的点头道:“使君所言甚是,水至清则无鱼,是卢杞莽撞了!”

    有卢杞这种下属,秦晋只觉得身为痛快,此人的能力毋庸置疑,不像陈千里那么不知变通,也不像裴敬一般过于保守。如果非要挑出一个缺点的话,就是手段狠辣于常人。然而,这种特质于当世而言,实在算不得缺点。如果一味的妇人之仁,留给对手空间,就等于挤压了自身生存的空间。

    秦晋只担心卢杞有时考虑不周,可能会因为自身的狠辣特质而惹出大麻烦,因此才一直将他留在了身边。

    现在看来,卢杞成熟的非常迅速,比起一年前那个愣头青一样的纨绔子弟,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军队还真是个大熔炉,是好材料投进去,早晚会出好钢。不是好材料,投进去,炼出来的也只能是废铁渣而已。

    卢杞见秦晋兀自点头,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便问道:

    “使君难道真的认为,天子不会以对付哥舒翰的手段在冯翊……”

    不等他说完,秦晋大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实话说,如果不是天子杀了哥舒老相公,我现在还不敢断言。现在,天子笼络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以歹意相对?”

    秦晋的判断,是基于史书记载以及当面接触这位老迈天子后得出的感官,绝非轻易得出的结论。

    至于严伦和卢杞,都有这方面的担心,也实属正常。天子既然连哥舒翰都敢除掉,又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冯翊郡太守呢?谁都知道,神武军和他在兵变中作用,如果天子心生怨恨,才不正常呢。

    正在两人密谋的当口,监军景佑急三火四的赶了过来,似乎有火烧了眉毛一般。

    “大事不妙啊,秦使君如何还在这里无事安坐?都快火上房了?”

    秦晋命人端来晾凉的茶汤,让景佑喝下去,顺一顺气,然后才笑问道:

    “监军何事如此惶急?”

    “景某得到长安的消息,天子中使已然上路,不日将抵达冯翊!”

    景佑说完之后,就等着秦晋和卢杞声色大变,但结果却是两个人非但面不改色,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种气氛让景佑很是迷糊,但他也顾不得其他,只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

    “使君难道不知其中厉害?据,据说,天子中使有很大可能,带,带来的不是好……”

    “监军放心,秦某不会有事……”

    对景佑而言,秦晋则比严伦要信任的多了,与此人结识虽然也是由于私人恩怨,但在兵变中的表现,则使秦晋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天子让景佑这种颇为忠厚的老实人到神武军中做监军,绝不是没有原因的。放眼天子所选的其他监军,都与边令诚一般,俱是奸猾之徒,不会被一军主将所镇服。

    说到底,天子对神武军是忌惮的,连在监军的人选上都甚为谨慎,又怎么可能鲁莽的仅仅派出一位中使,就要了他秦晋的性命呢?如果真有此心,又何必等到冯翊在下手,人在长安时下手岂非更为方便?

    这些人,从严伦到卢杞再到景佑,都被天子杀死哥舒翰的雷霆手段吓怕了。正是因为李隆基处死了哥舒翰,才使秦晋确信,李隆基在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动手。此时就算资质一般的人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也绝不会同时杀掉两个一军之主将。

    卢杞和景佑都认为,即便秦晋的推断有道理,也必须做未雨绸缪。秦晋实在被逼的没了说辞,只好肃容反问道:

    “我若做了对策,你们留在长安的族人又当何以自处?”

    这一则反问让卢杞和景佑同时住了口。

    他们劝秦晋有所准备,便等于劝秦晋阴谋造反一般,区别只在实施与谋划而已。

    “使君,有紧急军报!”

    外面忽然传来的郡守府中甲士的声音。

    “边令诚以修筑关城为由,劫走了河工营所需的三万逃民,还,还带走了押运过去以供吃食的军粮!”

第三百四十一章:事有大转机

    秦晋闻言大怒,拍案而起。

    “边令诚竖子,可惜哥舒老相公归天,竟让此贼得以喘息复燃。”

    任谁都知道,哥舒翰跋扈至极,又以尚书左仆射的身份统兵,根本就没把边令诚这个宦官放在眼里,到潼关以后一直将其压的死死的。

    契苾贺几次从书信中讲诉边令诚是如何从哥舒翰手中吃亏,秦晋每每看罢便忍俊不禁。看来恶人还得恶人来降,对边令诚这等人忍耐和妥协只能换来他们的变本加厉。

    只可惜,哥舒翰现在死了,边令诚这祸害精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秦晋十分清楚,边令诚劫走那三万即将充入河工营的逃民与应急军粮,绝非是潼关需要什么民夫,否则当初哥舒翰又如何能放任自己组建河工营修郑白渠呢?边令诚所作所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与自己作对。

    最关键的一点,边令诚对秦晋有着一种近乎于本能的厌恶,如果他不跳出来作对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倘若没有中使即将到来这件事,他一定会点起人马追上去,将人堂堂正正的抢回来。逃民们不是军队,要从渭南一带抵达潼关,没有五六天的时间是不可能。所以,神武军有着充足的时间以作应对。

    但是,现在是敏感时期,多一事绝不如少一事。秦晋发现,自己能做的居然除了忍耐还是忍耐。也许边令诚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大摇大摆的出手。

    而且,就算这桩官司打到天子那里去,边令诚也有足够的理由应对。征调的不过是三万逃民,而潼关防备的优先级又远远高于疏浚郑白渠,天子和宰相们也一定不会替河工营说话的。

    但是,如果这三万逃民不能及时充入河工营,那么既定的工期就要全部拖后,这让秦晋阵阵头疼。

    “再寻一批逃民,关外打仗打了大半年,逃到关中的百姓绝不止眼前这些。”

    卢杞一直负责逃民的编练与整备,他立即两手一摊,答道:

    “这三万逃民也是末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渭南凑齐的,逃民也不知是从哪里听的谣言,都说到河工营里做苦力的十有七八都要累死淹死,以至于很大一部分逃民都向蜀中一代而去。”

    景佑也跟着附和。

    “卢将军说的没错,景某虽然甚少接触军务,但还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咱们虐待河工,甚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谣言如此,秦晋不禁凝眉沉思。这明显是有组织和预谋的一次造谣,虽然暂时对幕后的主使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断言,如果不尽快扑灭谣言,影响和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卢杞,谣言必须禁止,必要时候可以杀人!”

    卢杞拱手应诺,景佑却大吃了一惊,在他的眼里,秦晋是个甚少将杀字挂在嘴边的人,如何竟对些许谣言如此忌惮呢?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抑或是说,这种紧迫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与焦躁。

    一定有大事即将发生!

    景佑暗暗猜想着。

    卢杞和景佑一先一后离开了郡守府,当景佑上了自家马车即将打道回府之时,卢杞却突然挤了上去。

    “监军,不介意捎带卢某一程吧?”

    说实话,景佑对卢杞很是忌惮,知道此人手段狠辣,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现在此人主动贴上来,绝没有好事。但是,景佑是个软弱的人,他又哪里有勇气和底气说出拒绝的话呢?

    却见景佑尴尬一笑。

    “卢将军尽说些见外话,与将军同乘一车,可是景某的荣耀啊!”

    说罢,景佑又对外面的驭者轻声下令:“走吧,慢点,别颠着卢将军。”

    马车缓缓起行,在同州城内以近乎于步行的速度前行着。

    景佑这么做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为卢杞留出足够的时间,否则,景佑的居所距离郡守府不足三百步,马车疾驰片刻即到,他绝不想在自家宅邸款待这位煞神。

    卢杞微微一笑,立时就猜出了景佑的心思,他也不恼不怒,知道景佑就是这么一副胆小怕事的德行,就连秦使君对此人都有过忠厚懦弱的评语。如果自己以此事为难景佑,将来传了出去,岂非要被人非议恃强凌弱了?

    卢杞虽然手段狠辣,却也不屑于用在弱者身上。

    “监军难道就不担心天子中使心怀歹意?”

    果不其然,景佑暗道卢杞果然不会无事同行,只是这件事秦使君信誓旦旦,他又能说什么呢?

    “秦使君所言,景某也觉得有理!”

    这句话是违心之言,但他实在不知道和卢杞如何应答。

    “你在撒谎,你的眼神明明在说,你不相信!”

    景佑叹息道:

    “将军明明知道,景佑这个监军是挂名的,不论神武军还是龙武军,咱都一言不发,这等事即便不以为然,也是有心无力而已!”

    “监军此言谬矣,你有天子诏书,又身负旌节,虽然不能调兵,却绝不是一无所用。”

    景佑被卢杞绕的迷糊了,索性直言相告:

    “卢将军可有计划?若有用得到景佑的地方,只管说就是,力所能及的,决不推辞!”

    闻听此言,卢杞哈哈大笑,满意的赞了一句:

    “监军真是快人快语,那卢某就不客气了。”

    ……

    次日掌灯时分,秦晋一连派出去了三路游骑,都没能查到天子中使的行踪,而按照行程,他们早就应该在正午时分抵达同州。不祥的预感开始在秦晋的心头徘徊。

    果然,当第四路游骑回来的时候,谜底揭开。

    边令诚以整备潼关为由劫走的逃民不知何故居然杀官造反了,他们打起了替天行道除奸臣阉宦的旗号,一路浩浩荡荡的往长安进发。非但如此,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发布了讨逆檄文,杨国忠、边令诚、鱼朝恩等奸臣阉宦俱在其列。

    据第四路游骑发现的蛛丝马迹,天子中使很可能在半路上遇到了这股杀官造反的逃民。只能说他们运气差到了极点。

    这则消息,令人太过震撼,以至于在郡守府中当值的一众佐官们听说之后,还以为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但是,等他们看到郡守阴沉的骇人的脸色之后,便都明白了,这不是恶作剧,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秦晋当即召集了身在同州的几名心腹商议此事,与秦晋的忧心忡忡不同,卢杞等人对此则纷纷叫好,甚至连杜甫都觉得,这些人的造反至少会让天子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如果能就此揭露了杨国忠、边令诚等人的丑恶面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们看来,一群逃民而已,就算让他们杀官造反,又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呢?

    但在秦晋看来,麻烦绝不仅仅在造反的三万逃民。后世有一句话说的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可以燎原的未必都是人之所愿的救苦救难之火。这把火即可以是正义之火,也可以是邪恶之火。

    对眼下的大唐而言,三万逃民于关中造反,其影响之恶劣,恐怕仅次于安禄山叛军攻破潼关。

    秦晋相信,神武军,乃至于长安的禁军都可以轻松的消灭掉这三万逃民叛军。但是,其中所隐含的政治意义以及影响则更为深远。

    这次造反,将更为沉重的打击了唐朝的根基,动摇了李隆基的合法性。

    本朝太宗曾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百姓就是载舟的水,现在连百姓都跟着安禄山之后造反,不正说明了唐朝天子已经不得民心了吗?

    秦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李隆基听闻这次叛乱以后,会愤怒成什么模样。

    除此之外,秦晋更为有心的则是,神武军乃是河工营的直接组织者,身为一军主将的自己恐怕难辞其咎,乃至于身兼河渠使的京兆尹韦济,都有可能牵连进逃民造反事件里。尽管从表面看,是边令诚的胡作非为才导致了这次叛乱的发生。

    以秦晋对朝中那位宰相的了解,平白无事都能将白的说成黑的,又何况造反的逃民与神武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早在召开会议之前,秦晋就已经命人到长安给韦济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也许朝廷上的暴风雨即将到来了。

    看着一众亲信们扬眉吐气的模样,秦晋忽然心有所感,难保这件事里没有他们的关系。转念一想,他又叹了口气,即便与在座的某些人有干系又如何?当事人能承认吗?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对局面有所补益吗?

    “严长史,立即草拟行文,秦某要向天子参合监军边令诚不发所为,道明因其故所引发的叛乱。”

    严伦老于吏事,对这种公文轻车熟路,秦晋用此人来草拟送往政事堂的行文最为合适,当然,他本人也会有奏本送往天子处,亲自参劾边令诚的几项大罪。

    不论这件逃民叛乱的大事将波及到多少人,秦晋至少有一点敢肯定,那就是边令诚完蛋了,作为逃民叛乱的直接责任人,万无全身而退的道理!

第三百四十二章:阴谋又落空

    长安,太阳落山,城门关闭,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因为宵禁的到来而在转瞬间冷清至极,一队车马由永昌坊外呼啸而过。

    车马队中一辆马车上所载的,正是同中书门下杨国忠,堂堂副宰相手捧着一份公文,笑的撑腹仰合。

    这时一封新丰县令急送政事堂的求援书,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在一夜之间造反,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已经兵临新丰城下。如果朝廷的救兵稍迟一些,新丰就有可能旦夕被破。

    新丰就在骊山脚下,距离长安不过数十里地。只要乱贼攻下了新丰,就可以一路无阻的直抵长安城下。问题来的突然,也更为棘手。

    如果不明真相的人见到杨国忠如此神态,还会以为他是激怒攻心。实际上,他此时的心情则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因为他终于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事件中找到了对秦晋赶尽杀绝的绝佳机会。

    疏浚郑白渠的事虽然名义上由韦济这个兼任的河渠使主管,但在冯翊郡境内,一切宫人与物资的调度,则由冯翊郡负责,也就是说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难民造反,秦晋再不济也会摊上一个玩忽职守导致民变的罪名。

    然则,杨国忠却有更深一步的打算,既然本身就有罪,又何妨再加点猛料,将玩忽职守改为有心为祸呢?

    马车仍在疾驰,车内的杨国忠不顾道路颠簸,不断的催促着驭者加快速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然后亲自书写对秦晋以及神武军的弹章,这一回不将此人打的永不翻身,真是枉为宰相。

    车到府邸,杨国忠刚刚下了车,便有政事堂的堂官先一步抵达了。

    “杨相公,潼关来的公文。”

    杨国忠眉毛一挑,莫不是高仙芝那厮也要掺合进来?一定不能让此人掺合进来,否则计划就有功亏一篑的可能。不过,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公文以后,却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只是一封针对乱民造反的补充公文。

    其中所言,乱民之所以造反,全是因为监军边令诚擅自将本该充入河工营的逃民劫走所导致。说起来,坊间已经在盛传,潼关正在收拢泰民,以当叛军作战填命之用。如果到潼关是去送死,那些逃民又岂能答应,到河工营里再不济也就是充作苦力,干一天活,有一天饭吃。

    而到潼关去则是吃了上顿,下顿还有没有福份吃,都还不一定。

    因此,逃民在极度不满之下,趁夜杀掉了押解他们的官吏,举旗造反。

    这封补充情况的公文里,交代的比新丰县的求援书要详细多了,不但大致描述了叛军的规模,还列举了逃民叛军所打出的清君侧旗号,杨国忠见自己的大明赫然其上,便有些隐隐发怒,一群卑劣的贱民,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居然敢指责当朝宰相是国之奸贼。

    “政事堂里都有谁看过这封公文?”

    那堂官老老实实答道:“魏相公当值,这封公文正是韦相公让卑下交给相公的。”

    杨国忠略显失望,他本打算如果这封公文还没被旁人看到,便有意压下,让失态再乱一点才好显得秦晋其罪不轻。

    只可惜,魏方进先看了公文,想要将其压下去显然不现实,杨国忠暗暗可惜,如果自己再晚走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也未可知。

    潼关守军在得知逃民造反以后,第一时间派出了一支骑兵尾随监视,由于主力要严防关外的数十万叛军,又不能为叛军窥得关中变故,因而不敢大规模调动。

    公文中详细的解释了潼关大军不便返回关中剿贼平乱的各种理由,而这些理由恰恰都正中杨国忠下怀。他巴不得高仙芝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以高仙芝之能,带着哥舒翰麾下的河西老军就足以在旬日之间荡平这股贼寇,到那时他的计划自然也会因此而出现更多的变数。

    为了让秦晋彻底不得翻身,总要让这些不堪一击的反贼多弄出点风浪来,比如攻破新丰,抑或是兵临长安城下。

    兵临长安城下,这可是自太宗以来,百余年不曾有过的事。天子岂能不因此而雷霆震怒?

    在杨国忠的意识里,完全没将那数万逃民叛军放在眼里,卫戍长安的禁军与安贼叛军作战可能会相形见拙,但对付区区逃民叛军则绰绰有余。关键的问题,只是或迟或早。

    因而,他自然希望是越迟越好,只有越迟,他才会从这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中捞到足够的好处。

    “回去告诉魏相公,就说我知道了!”

    那堂官面露为难之色。

    “魏相公交代过卑下,一定要从杨相公处讨得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

    杨国忠冷笑了一声。

    “他是当值的宰相,何须问我?”

    说罢,再不理会拿堂官,大踏步的进入府中。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国忠将墨迹未干的弹章收入怀中,又命奴仆前来出产自河西的战马,他要连夜入宫觐见天子。

    ……

    大唐天子李隆基前所未有的愤怒,他将所能记得的所有重臣的名字挨个翻出来痛骂,直到骂的嗓子嘶哑 ,浑身脱力,才渐渐收住了骂声。

    “圣人,杨相公到了!”

    关中有逃民聚众造反,几个宰相迟迟不至,已经使李隆基大为生气,现在听说杨国忠到了,他立即就像寻到了突破口一样,急急令宦官把杨国忠领入便殿。

    杨国忠万没想到,自己急急忙忙赶来,一句话还没出口,就先得了天子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直到天子觉得气消了大半,杨国忠这才将拟好的弹章呈了上去。

    孰料李隆基看过之后,却半晌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才斜着眼睛问道:

    “你认为,逃民作乱,秦晋当负全责?”

    杨国忠答道:“就算不是全责,也是首恶!”

    李隆基又问道:

    “当如何处置?”

    杨国忠毫不犹豫,从容答道:

    “不杀此贼,难以平民愤。不杀此贼,大唐难以安稳!”

    话音方落,忽有宦官慌慌张张的进入了便殿。

    “圣人,政事堂送来的!”

    李隆基厌恶的看了那宦官一眼,仅从他哆哆嗦嗦的表现上,也能猜得出,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尽管已经做好了应对坏消息的打算,但公文中内容还是让他又惊又怒。

    新丰现成居然破了,这与第一道求援书相隔了不过半日功夫。

    “你不是说逃民乃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吗?”

    李隆基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其实更多的是对自身不解的反问,而非指责杨国忠。他在初得逃民叛乱的消息时,还只是愤怒,并没有觉得,这些人会对关中大局造成威胁。

    然而,现在的情形又大不一样了。这股逃民摇身变成的乌合之众居然在半日功夫内就攻破了新丰,并杀掉了信丰县令,对李隆基造成的震撼,不亚于有人再度发起了兵变。

    说实话, 李隆基在兵变之后,对京师禁军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将旧有的南北衙禁军合二为一,交给勋戚子弟统领。然后又将陇右来援的神策军调换主将,由观军容使鱼朝恩一力把持。

    在完成了这个布局以后,李隆基才动手**了龙武军,又将不好惹的神武军以剿贼为名调到冯翊郡。

    至此,长安的军政大权再一次牢牢的掌控在了李隆基手中。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除了各卫军有可能造反之外,居然连百姓都开始造反了

    李隆基又细细去看高仙芝送来的军报,其中两点让他眉头紧皱。一是造反的清君侧之名,声言要诛杀杨国忠、鱼朝恩等一干奸臣阉宦。其二,则是逃民叛军于路上,由渭南到到新丰这短短的数十里距离,居然就已经从三万人扩充到了五万人。

    这说明什么?就连民间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杨国忠和鱼朝恩的名声,只不过这些都是臭不可闻的名声。百姓们对朝廷不满,才会响应逃民摇身变成的叛军。

    李隆基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民心与民意。而从渭南到新丰短短的几十里路,就让他前所未有的产生了这种危机感。

    怎么办?李隆基首先就想到了前汉景帝在八国之乱中的手段,造反的诸侯王以“清君侧,诸晁错”的名义进攻关中,为了暴露叛乱诸侯王的真实意图,以封堵天下诸侯王之口,晁错被施以腰斩之刑。

    想到此处,李隆基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看杨国忠,心中盘算着,究竟杀掉几个奸臣阉宦,会不会使局面有根本性的好转。

    杨国忠敏锐的感觉到了天子阴冷的目光,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但新丰陷落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何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将秦晋小竖子踩到永世不能翻身?

    “臣请诛杀秦晋,以震慑不法,绝了关中乱源之患!”

    毫无征兆的,李隆基爆发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将这种暴怒与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联系到一起。

第三百四十三章:兵锋指长安

    “蠢货,你这是还嫌不够乱吗?非要逼反了秦晋那竖子才甘心?别忘了自己的本分,朕能将你重新送回政事堂,也能一脚把你踢出去!”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杨国忠吓破了胆,他从未见过天子如此时这般震怒。

    “臣愚钝,愚钝,臣不敢,臣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敢的很哪,敢拿大唐的国运来填你自己的私欲,如果这都不敢,岂非要真将这身衣冠让与你才堪为称敢啊?”

    李隆基越说越刻薄,越说越露骨,杨国忠除了趴在地上一声又一声的说着“臣有罪!”便再也没有,也不敢作其它的辩解之辞。

    直至此刻,杨国忠才懊悔自己的利欲熏心,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不满以及因不满而生出的杀心,如何就忘了天子对秦晋那竖子的忌惮呢?

    没错,杨国忠清晰的感受到了天子对秦晋的忌惮。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大意,李隆基是个凭借两次政变才夺得皇位的天子,又坐在皇帝宝座上四十余载,数十年的积威之下,又有哪个不畏惧,哪个不将这种畏惧深入骨髓呢?

    至于安禄山和秦晋?杨国忠苦笑,这两个人并非不怕当今天子,无非是自己将他们逼到了绝境,反亦死,不反亦死。连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又何况原本就是领兵的悍将呢?

    当然,这些心思他只能埋在心底里,不敢有一字一句对外吐露,否则等待他的就不单单是逐出政事堂了,恐怕整个杨氏满门都会因此而受累。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基础,那就是强大的朝廷,和铁腕的天子。以上两点是杨国忠所有筹划最重要的一环。可是,杨国忠却在此时才绝望的发现,自己高估了朝廷,高估了天子。

    **在安禄山叛军的面前居然脆弱的不堪一击,甚至连东都洛阳都在一个月之内就陷于贼手。天子也不是当初那个杀伐决断,英明神武的天子,竟被区区小吏出身的秦晋吓破了胆。

    那么,他的这些所谓的筹划还有什么意义呢?局面是乱了,摊子是散了?天子和朝廷倘若没有这个能力扭转乾坤,他岂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但米会蚀掉,就连他本人恐怕也会搭进去。

    “如何不说话了?真如果需要一个只会说有罪的宰相,又何必启用已经声名狼藉的你?满朝文武,德高望着,哪一个不眼巴巴的盼着那个位子?”

    杨国忠忽然又从天子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或许天子并没有治罪于他的打算,刚刚的斥骂不过是情绪发泄而已。

    “臣,臣以为,当立即调长安禁军主动出击,歼贼于长安之外。然后再,再命秦晋率神武军配合长安禁军,夹击,夹击……”

    在得到了杨国忠结结巴巴的回答后,李隆基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宽慰之色。

    “总算还有些脑子,立即草诏颁发吧!”

    ……

    天子诏书抵达冯翊郡,秦晋欣然领命,尽起神武军往信丰一带进军。

    在路上,秦晋曾写了一封万言书呈送皇帝,直言对关中造反的逃民,宜抚不宜杀,否则将后患无穷。

    孰料,秦晋一连两份万言书送往长安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音讯。

    在神武军开拔之时,长史严伦请命跟随出征,在他看来这是表忠心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晋的万言书两次没得到任何回音,严伦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这些话出自朝中的德望之臣,天子一定会欣然应允,如果出自使君之言,就算,就算这是良药,也一定会被弃之于不顾。”

    严伦自那一日有惊人之语后,便屡屡语出惊人,以至于秦晋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从此人口中听到多耸人听闻的话都不觉得奇怪。此刻,他还是头一次对严伦的猜测有着完全的认同。

    在经过提醒以后,秦晋后悔这万言书由自己所上,如果托付了旁人……可惜事实不容假设,发生过的事也容不得有反悔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晋倒不是同情那数万逃民的性命,既然他们选择了造反这条路,就应该意识到如此做会带来的后果。他只是担心,一旦对逃民们处置的狠了,会在越来越多的逃民心中,平白激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增添对朝廷的敌视之意,到那时,大唐帝国可真就是内外交破,难以拯救了。

    就在秦晋几乎已经忘记万言书这件事的时候,天子的一道诏书忽而到了神武军中。

    诏书中肯定了宜抚不宜杀的意见,同意由秦晋派人去做试探,如果能使他们反正归唐,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办法。

    当宦官宣罢诏书,跟在秦晋身后的严伦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起前一日自己还在秦使君面前信誓旦旦的那一番说辞,不禁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与逃民叛军的接触,秦晋统统交给卢杞去运作,他心知肚明卢杞和逃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建立有效的联系当不是难事。

    初步接触下来,逃民叛军的膨胀,让秦晋心惊不已。这些人虽然表示可以降唐,却要在朔方、陇右,甚至是河东裂土数郡之地,以诸侯的身份治理地方。

    秦晋很清楚,这种裂土封侯的条件,李隆基绝不会答应的,就算李隆基答应,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其实,秦晋的理想条件是,将这些叛乱的逃民重新编入河工营,主要叛将则依照朝廷的惯例,加以封赏,一切皆大欢喜。但人心往往就是如此,贪欲得不到满足,便生出了无数以蛇吞象的笑话。

    严伦此时又发挥了他的特长,向秦晋进言。

    “此时与叛贼讨价还价就如商贾一般,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们提出来的也一定不是最终的底线,只要禁军能打几个胜仗,到时咱们不急,就轮到他们急了!”

    对此,秦晋深以为然,战与和向来如此,只有能打才能和,否则和出来的也一定是丧权辱国的结果。

    “使君不妨驻足观望,百姓杀的狠了,对神武军,对冯翊都没有好处!”

    对此,秦晋仍旧深以为然,大军便在新丰以东十里驻足不前。

    孰料,仅仅一日功夫,忽有战报从新丰以西传了回来。

    主动由长安向东进击逃民的禁军居然败了,而且一连败了两仗,叛军且战且壮大,在旬日间膨胀至十万人以上,兵锋已然抵达长安城下。

    这个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能连续两次打败了南北衙各卫军整编之后的禁军,这简直太不可思了。

    为此,郡长史严伦在神武军中已经落下了笑柄,只要他敢断言的事,就一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接连数次的断言失败,让严伦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觉得在秦晋面前抬不起头来。此时,他所想的已经不是成为郡守的心腹,而是如何才能体面的下台。深谙官场之道的严伦十分清楚,经历了连续的出丑之后,不论谁做郡守都万无重用自己的可能了。

    为此严伦特地先所有人一步来向秦晋请罪,以得到谅解。

    秦晋见严伦垂头丧气,就知道他因何如此。

    “严长史何故垂头丧气?”

    “卑下几次口出妄言,致使,致使……”

    话才说了一半,严伦堂堂七尺男儿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原本秦晋只想与之开个玩笑,不想此人的自尊心倒超乎想像,只好好言安慰:

    “那些是原也怪不得你,出谋划策,如果次次做准,就不是人了,是妖孽!”

    意料中一顿斥骂没有出现,反而还得到了年轻郡守的好言安慰,严伦三分真七分假的痛苦,到有七分为真了。

    叛军的表现令人吃惊,但在神武军上下眼中,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南北衙的禁军原本只有两大主力,一为神武军,二是龙武军。自从天子**了龙武军,撵走了神武军以后,南北衙的禁军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打不过有必死之心的逃民叛军也不奇怪。

    几个向来比较激进的校尉一连几次要求领兵出战,让那些贪心不足的逃民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禁军。

    神武军即便离开了长安,仍旧拥有这禁军的骄傲。

    包括卢杞在内,也觉得必须给逃民叛军一些教训,否则将任其坐大。

    秦晋的想法则与众人相反。

    “再等等看,长安毕竟是大唐西京,逃民想要轻易占了便宜,是根本不可能的。”

    卢杞等人表示,长安的禁军都是乌合之众,万一不敌,岂非让这些贪心不足的逃民白白摘了桃子?

    秦晋哈哈大笑,“别忘了,长安可还有一支陇右精兵未曾出战呢!”

    经由秦晋的提醒,众人才记起了一直低调存在于长安的领着一直精锐,那就是神策军!

    神策军在陇右与吐蕃人作战多年,论起战斗力,恐怕不输于神武军,那些逃民组成的叛军,就算再有敢死之心,也一定不会是身经百战的神策军的对手!

第三百四十四章:血染灞河水

    长安灞桥,一场百年以来规模最大的战斗在此地展开,由于入夏无雨,关中各大水系渐渐干枯,灞水同样也难以幸免,到此时最深处才仅仅没过膝盖,衣衫褴褛的大军如排山倒海一般穿过了浅浅的灞河,直扑向了列阵以待的**。

    这是一群不知道何为害怕的褴褛大军,攻破新丰,以及两次击败前来阻击的唐朝禁军,使得他们获得了极大的自信。现在连传言中战无不胜的神武军都派出了将军与之讲和,可以想见唐朝对他们的忌惮之深。

    也许这支褴褛大军的首脑头目们就是被这种假象所蒙蔽,以至于背离了起兵之初的诉求,诛奸臣,清君侧的目标和口号已经悄然换成了“破长安,立新朝”。

    位于**军阵中,一名颌下无须的官员全副甲胄,冰冷铁盔没能遮盖住的脸上,抽搐一般的散发着阵阵冷笑。

    “大使请到军阵之后,容末将权力厮杀!”

    此人身侧的将军在有些不厌其烦的劝说着。

    “不必,鱼某为观军容使,身负皇恩,怎敢因一己之私而躲在后面?鱼某就在此处看着,为你们助威!”

    这个全副甲胄的官员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亲封的观军容使,长安左近最精锐的神策军便由此人统帅。却见鱼朝恩颇有些废立的挥了挥右手。

    “乱贼扑上来了,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却听那将军嘿嘿冷笑了两声。

    “大使且看好戏,我神策军会让这些田舍夫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大**威。”

    鱼朝恩不再多言,只兴奋的说了四个字。

    “愿君成功!”

    却见**如无数黑塔林立,迎着滔天而来的巨浪,竟岿然不动。

    两军撞到一起,令远处观战的人大觉刺激,长安百姓多年不闻刀兵,最初听说**惨败,多数人还兀自不信,今日神策军主动出击,竟有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尾随观战。

    面对汹涌而来的十万褴褛大军,许多观战的百姓不由得心中打鼓,此番出兵迎战的神策军充其量只有两万人,他们能是逃民叛军的对手吗?

    战事在接触之后开始变的胶着,人们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死的人多,还是叛军死的人多。

    总之,整个天地间仿佛都充斥着隆隆不断的战鼓,与拼命厮杀的惨嚎。

    很多人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忍不住纷纷逃离战场。能够接受这种残忍场面,而选择留下来的百姓,则煞有介事的对战场做着品头论足。

    “看,那是咱大唐的陌刀兵,乱贼都是砍刀木锹,就算人多也难持久……”

    “也不尽然吧?否则先前禁军岂能两次败在其手?”

    最终的呼声还是**取胜占了上风。

    “快看,骑兵,骑兵!”

    战事胶着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支骑兵忽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这支骑兵沿着灞水,自南向北自插逃民叛军的侧翼。突袭出人意料,百姓们在震惊过后立时就发出了阵阵欢呼。

    “**威武,**威武!”

    人人的奋力的为**助威,没有任何希望由逃民组成的叛军打到长安城下,一旦击破长安,这些人势必要进行无差别的抢劫与杀戮,这对于当地百姓而言无异于世界末日。

    这支骑兵的出现终于使占局出现了倾倒性的变化,逃民叛军的左翼最想顶不住压力,逐渐开始崩溃。

    就在所有人以为战斗即将结束之际,叛军居然又发出了强劲的反击,左翼的崩溃似乎为右翼提供了无穷的动力和勇气,竟一举冲破了兵甲林立的**左翼。

    惊呼声,哭泣声立时又弥漫了观战的百姓队伍。

    “不好,**要败……”

    说这话的人没等半句话落地,就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闭上你的乌鸦嘴……”

    不管怎样,观战的百姓们还是慌了神,半数以上的人开始逃命。

    事实上,**的攻击重心一直集中在右翼,左翼仅以少量兵力以作支撑,如果不是叛军压上了全部兵力,他们未必能够崩溃。然而,战争就是这样,绝不会给人以喘息和重新选择的机会。

    观军容使鱼朝恩见状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指着已经崩溃的**左翼对身边的亲卫厉声喝道:

    “敢与鱼某杀过去吗?”

    “杀,杀,杀!”

    鱼朝恩的喝问换来了三声喊杀,声音直透云霄。

    “好!随本使杀贼!”

    鱼朝恩狠夹马腹,第一个冲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千余亲卫也如下山虎一般扑了出去。

    **的帅旗堵在了左翼崩溃后形成的缺口上,任由逃民叛军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终是没能将战果继续扩大。然则,他们在**左翼的停滞不前,最终影响了整个战局。**对叛军左翼透阵而过,骑兵如一把利剑直接刺入中军,直指对方的帅旗而去。

    原本已经做了逃跑准备的百姓忽然又发现**居然力挽颓势,并一举使得叛军整个军阵陷入混乱之中。

    “看,快看,乱贼逃了,逃了……”

    那些拼命往长安方向奔逃的百姓有胆大者回头一看,果见先前如潮水一般的乱贼居然已经闹哄哄一片渡过灞水,向东逃窜了。

    “杀,灞水以西的叛贼,一个不留全数斩杀!”

    鱼朝恩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露出了没有一根胡须的脸。

    他的目的很简单,在穷寇不追的基础上,杀光所有不及渡过灞水的叛军。

    这场大战从黎明直杀到日落,神策军以两万对十万,一战阵斩逃民叛军两万余级,自身仅仅伤亡不足三千。不得不说,灞桥一战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捷报就像离弦之箭,以惊人的速度被送往长安,观军容使鱼朝恩并没有将自己的得意挂在脸上,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的名字就会像秦晋那小竖子一样震动朝野。

    想到此处,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这还多亏了南北衙那些蠢货禁军以两次惨被做的注脚。

    “歇息一夜,明日渡河追击!”

    逃民叛军今日惨败,而神策军的体力也消耗严重,在敌情不明的形势下强行追击,反不如经过一夜的修整后,再从容出兵。

    他相信,以逃民叛军的军纪,能够夜行十里就已经是极限了,这对神策军而言,在日间行军是完全可以从容追上的。

    第二日的大战再没有百姓敲锣打鼓的观战,一日斩首两万级,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彻底击碎了他们百战沙场一厢情愿的幻想。原来,上阵杀敌竟日如此可怖难耐。两万具尸体流出来的血水,居然将整条灞河都染得通红……

    ……

    “使君,果不出所料,神武军大胜,鱼朝恩一战斩首两万级,只怕逃民要支撑不住了。”

    “神策军伤亡几何?”

    “据说不到三千。”

    乍一听到消息,就连秦晋都震惊不已,想不到神策军居然如此凶悍,以两万打十万,一战就杀了两万人,这相当于神策军平均每人斩首一级,而且代价仅仅是三千人的伤亡,这种大比例的胜利,恐怕连神武军也未必能做到

    秦晋暗暗庆幸,自己一直低估了神策军的战斗力,好在神武军没有与之为敌,否则仓促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就算神武军取得了胜利,只怕伤亡也不会小了。

    随后,他又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想法,他从未规划过要与神策军兵戎相见,但潜意识里却总冒出这种令人心惊的想法。

    “起兵,向西前进三十里!”

    神武军右信丰县以东开始向长安做缓慢的推进。一路上,活捉了不少叛军逃卒,经过审讯,秦晋又得知了一则惊人的战报。

    神策军居然在灞水以东十五里的位置追上了逃民叛军,并再一次将他们打败。而且经历了两次惨败以后,这支叛军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原本的十万人,死的死,逃的逃,最终还顽强聚集在一起的,只怕已经不到两万人了。

    闻听此言之后,秦晋目瞪口呆,逃民叛军声势震动天下,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令人不禁感慨惋惜。

    就在得知这个消息不久之后,逃民叛军居然主动派人找到了秦晋,要求谈判招安事宜。

    秦晋当着那叛军使者的面冷笑了两声。

    “尔等声势大振的时候不谈招安,在这等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的当口再谈,就算秦某答应了,天子和朝廷也不会同意的。”

    那使者来时想必也做足了思想准备,但也没想到秦晋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面色不由得灰败一片,继而又强作精神追问:

    “难道,难道就一丁点可能都没了吗?不做官,到河工营去做苦力也成啊!”

    听到他们直把河工营比做苦力,秦晋就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这种谣言是谁造出来的,对谁又有什么好处。

    “河工营堪比苦力?他们在营中不知比逃难时好了多少倍,如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苦力?”

    使者表情惶恐,连连称罪,又期期艾艾的问道“真,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使生暗心

    想到数日之前,这些人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在看看眼下如丧家之犬的惶恐,秦晋觉得有些好笑。当初,逃民叛军的一个头目甚至还异想天开的要“招安”神武军,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秦晋联忽然想到了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农民叛乱者,如陈胜吴广,如黄巢,等等……这些人能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根本不是他们有多大的眼界与心胸,根本就是无知者无畏啊!

    腹诽归腹诽,但眼下的残局还要收拾,秦晋知道自己的动作要快,否则就很可能被鱼朝恩抢了先。

    “余地也不是没有,但是,眼下的局面是你们是一败再败,已经失去了和朝廷谈判的筹码,如果不能取得一次像样的胜利,恐怕只有投降一条路!”

    投降意味着什么,秦晋不用多说,他相信对方一定明白。

    那使者听了秦晋的话以后,几乎瘫坐在了地上,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声音自语道:“早劝长乐王见好就收,不停忠言,才有今日之祸啊……”

    军长中有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声,秦晋扭头看去,是长史严伦。

    “一群乌合之众还敢自称王?若想招安,却休要再提称王之事,否则你们那鸟长乐王断无生还之理!”

    秦晋暗想:称不称王,只怕他们的首领都没有活命的道理了,现在的谈判不过是救多数人的性命!

    “也不怕直言告诉你,长乐王必死,你们才有生的希望,明白?”

    没等秦晋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卢杞又接着严伦的话茬。

    那使者更是慌乱,不停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用一人首级换万人性命,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了,你这是甚表情?又不是让你杀了亲爷娘!”

    面对挖苦和讽刺,那使者用近似于哭腔的声音答道:

    “杀,杀长乐王?谈何容易?”

    见那使者婆婆妈妈。秦晋冷笑了一声,他要说的话被两个部下说了,这反而省了自己的麻烦。

    “秦某可派人助尔等成事!”

    “当真?”

    使者的眼睛骤然一亮,反复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原来他并非是出于对那长乐王的忠心而感到为难,仅仅是单纯的畏惧而已。随即,秦晋也就恍然,成军不过旬日时间,一群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建立起生死相许的关系呢?

    十余名神武军精锐易装之后护送那使者返回叛军军中,秦晋又立即上书天子,痛陈其中利害。直指对待这股叛军的态度,直接决定着通关以东数万庶民百姓对朝廷的看法,所以,此战必须剿抚并用,神策军以血腥手段对其予以打击初见成效,接下来就要以抚为主,否则因为一场叛乱而使官民百姓硬生生撕裂,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次造反的逃民中,不全是普通庶民,也有各个地方失去了土地,家破人亡的世家子弟。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严酷的杀戮未必会比宽宥更有效果。

    在神策军反击之前,秦晋提出招抚的建议天子就同意了,现在神策军两次击败逃民叛军,天子还会不会同意呢?秦晋没有把握,但也必须按照计划试上一试。

    秦晋的上书在当日晚间就摆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御案之上,在逃民造反之后,李隆基将政事堂所应接收的所有紧急公文都抓在了自己手中,他对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这些臣子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些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损害朝廷的蠹虫而已。

    自从逃民造反以后,李隆基日日夜夜都在后悔中度过,当初为什么提拔了这么多的奸人呢?现在想要找几个信得过忠直之人居然成了难事。然而,后回归后悔,他又不能将所有的人都罢黜,那样一来还让谁替他办事呢?

    于是乎,李隆基只能一面用着政事堂的宰相,一面又时时防备着他们。

    秦晋的建议让李隆基的眼眶有点沾湿,此子虽然做过悖逆之事,但心底里终究还是装着大唐的,否则就不可能一次又一次上书请求剿抚并重,如果按奸诈之人的心思,击败斩杀叛军,捞取功劳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啊。然而,秦晋没这么做,放着肥肉一样的功劳,居然不闻不问。看来,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这一回,李隆基没有征询任何人的意见,直接颁下了敕命,令鱼朝恩的神策军暂时停止进攻,以备神武军秦晋与逃民叛军谈判招安事宜。

    不过,这道敕命却让鱼朝恩恼火不已,眼看着到了嘴边的功劳居然让秦晋一次上书就给抢走了。不甘心之下,他也向天子上书,言及负责招安的人选用谁都不能用秦晋。

    至于原因,其间虽然言语隐晦,即便鱼朝恩不直说,以李隆基的才智又怎么能领会不了呢?

    果不出鱼朝恩所料,天子的第二道敕令很快又到了神策军中,以鱼朝恩为钦差,全权负责招安事宜。鱼朝恩的幕僚却从天子的敕令中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招安的底线,明明再进一步就可以将叛贼全歼,现在却要笑脸相对,岂非主动示弱于人了?

    对此,鱼朝恩并不放在心上,尽可以先用好言好语哄着那些造反的乌合之众,只要招安成功,一切难题都将不成为难题。至于追究主要头目的罪责,等到事成之后,还不是任由朝廷搓扁揉圆?

    幕僚却另有看法。

    “大使的心思,可是不想放弃了这到嘴的肥肉?”

    鱼朝恩叹了口气,却两手一摊。

    “有天子敕命,鱼某纵然手握重兵,也不得不遵从啊!”

    幕僚摇头晃脑了一番后又笑道:

    “非也非也,大使难道就没听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此非战,又如何不受?”

    鱼朝恩不是不想君命有所不受,而是神策军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不遵圣命,强行全歼了逃民叛军,即便成功也是劳而无功,弄不好还要丢了观军容使的差事。

    “大使此言差矣,乱贼被打的落了胆气,不敢主动挑衅,咱们可以炮制……”

    听了幕僚的建议,鱼朝恩大觉对心思,光着脚就在军帐里手舞足蹈,最后又来到幕僚面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计若成,定有重赏。”

    那幕僚也是乖巧,并没有居功自傲,反而谄笑着表起了忠心。

    “卑下不求赏赐,只求能永远追随大使!”

    鱼朝恩在天子面前的地位扶摇直上,随着高力士的病重,已经渐有高力士第二的趋势,能够在喜怒无常的鱼朝恩面前露脸不容易,那幕僚自然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对于眼前的蝇头小利,也就不屑一顾了。

    ……

    新丰县,神武军得令后撤,卢杞等人大惑不解,便去寻秦晋要个说法。

    “与逃民的谈判还没开始,如何就主动后撤了?难不成还指望着甚长乐王授首之后,那些乌合之众能主动来投?”

    以计划之中,匪首授首之后,余者投了朝廷,就可以保住性命,但终究要**负责接收,现在就后撤又算怎么回事呢?

    秦晋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质问一般,只淡然回答:

    “天子的敕令至今未到,比预计中耽搁了一日,我就已经知道,天子一定不会让神武军负责逃民叛军的招安。与其在此遭人忌惮,不如识趣一点,主动离开!”

    卢杞愤而怒道:“天子老迈昏聩,朝中奸臣当道,防着咱们倒毙防着外人还要甚……”

    “回去安排好各部的撤退路线,切不要无事生非!”

    大军沿着日渐干涸的渭水走了半日功夫,眼看着就要到了渭南县,一骑由西向东飞奔而至,竟是派出去护送叛军使者的精锐之一。

    只是那精锐衣甲撕裂浑身是血,让人看了不免心生不祥。

    “使君……”

    精锐军卒见了秦晋以后,长跪不起,失声痛哭。

    其实,不用言语,一切都已经了然,他们一定是在逃民叛军那里栽了跟头。

    “贼首长乐王,在末将等抵达叛军军营时就发觉了......可他却佯装不知,待末将等人掉以轻心,又突下杀手,兄弟们浴血奋战,却,却只有末将逃了回来......”

    派出去的十余个精锐都是神武军中的佼佼者,本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想被反咬了一口,功亏一篑。

    这让秦晋大为意外,看来还是低估了逃民叛军的能力。只是这次刺杀事件失败,是否弄巧成拙,却不得而知了。

    秦晋甚至懊悔,这一次做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那个长乐王显然不是简单的角色,万一......

    事态的发展也果如秦晋所料,具体而言,是他担心叛军的不自量力最终只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从而使山东逃民对朝廷的仇视不可逆转。

    次日渡过渭水之后,消息再度传来,叛军借谈判趁机偷袭神策军,神策军反而反击,一举将其全歼。逃民叛军两万余人,从上至下九成以上悉数被斩首。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使阴构陷

    秦晋听说逃民叛军被悉数斩杀之后,下达了延缓行军的命令,一路收拢逃散的逃民。果然,仅仅在渭水北岸耽搁了一日的功夫,居然就收拢了超过一万人。

    长史严伦在秦晋左右直赞他宽心仁厚,但又隐晦的提醒,收拢了这些逃民,可能给他和神武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晋面色严峻,负手而立,望着几近干涸的渭水,良久才回答道:

    “神武军的麻烦本就不少,也不差这一件,但放任这些兵败后的逃民散落关中,唯恐对局面稳定不利!”

    十万逃民树倒猢狲散,就算神策军前前后后杀了将近五万人,但仍旧还有五万人星散逃走。而这些人散落在关中腹地,无论散居抑或是啸聚,对于本已焦头烂额的朝廷,都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麻烦。

    唐朝的中央朝廷乌烟瘴气,李隆基出于自身稳固权力的考量,启用的都是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了巩固权柄,争权夺利,没有人在乎唐朝的命运与安危,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具随时可以吸血的**。

    只是,这些如蝗如虫的权臣们却压根没意识到,风雨飘摇的朝廷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原本关中的人心士气还能与叛军做殊死一战,但经过此战之后,必然导致民心涣散,军队士气低迷,朝廷人心浮动。

    种种问题,大唐天子李隆基也许并非一所无所知,但以秦晋的判断,李隆基因身体老迈,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

    “使君之意,难道关中不保了?”

    这还是严伦第一次从郡守的口中听到灰心丧气之语,多年的经历使他敏锐的意识到,这位至今没有败绩的郡守居然对朝廷的前景及不看好。

    “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回到冯翊以后,要做好潼关被攻破的打算,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猜测与得到明确的答复毕竟不同,严伦的胸中荡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潼关失陷,以冯翊弹丸之地,又无险可守,咱们,咱们又怎么能挡得住叛军的攻击呢?”

    秦晋呵呵苦笑。

    “如果你是叛军的主将,攻破潼关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是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攻下长安了!”

    严伦想也不想的回应,是啊,不论哪一个人,长安都是最大的诱惑,相比而言,冯翊郡则变得不起眼了。

    秦晋点点头,“在长安未破之前,冯翊的压力不会很大。况且冯翊虽然位居三辅之一,但毕竟不在通往潼关的要道上,所以不会是必然攻击的目标。再者,以目下关东的形势而言,一旦叛军顺利攻入长安,必然会抽调大批军队进攻都畿道南部与淮西等地,届时就是神武军发挥一己之长……”

    严伦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竟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秦晋的话。

    “那神策军呢,神策军兵精将猛,怎么可能任由长安失陷?再,再说,使君难道肯眼看着长安失陷吗?”

    这一声访问,如惊雷一样在秦晋头顶炸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已知的历史进程所束缚,虽然拥有知道历史走向的优势在手,但同样也失之于此,往往过于纠结记忆中的某些进程,进而忽略了自己在努力中所引起的变数。

    也就是说,当下的形势,潼关就算不保,关中仍旧有神策军和神武军两支精锐。而在秦晋所熟知的历史中,当潼关被破时,长安既没有神策军,也没有神武军。这岂非就是大大的变数?即便叛军一举攻克潼关,唐.军也未必不能一战。

    更何况,如今在潼关统帅大军的并非哥舒翰,而是相对沉稳的高仙芝。

    “使君,神策军的骑兵前锋已经距离咱们不足十五里,再拖延行程,咱们如此大举收拢逃民的恐怕有可能和他们直接冲突起来。”

    卢杞很是焦急的催马过来,秦晋甚为惊讶,神策军果然名不虚传,行军速度居然比预想中还要快。他本以为还有半天的时间收拢这些逃民,看来不得不提前离开了。

    “引导逃民进入冯翊郡,神武军断后!”

    “使君不可,逃民都是叛军,若无有效看管,恐怕,恐怕会对冯翊地方造成威胁!”

    却听秦晋骤然变色,冷冷道:“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再不珍惜,那还有甚好说的?杀无赦!”

    闻言,严伦打了个寒颤,年轻的郡守有时看起来忧国忧民,有时却又一副狠辣心肠,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也许正是这种难以捉摸,才使得严伦对秦晋既敬畏,又信服。

    身为上位者,性格上的神秘与难以捉摸,往往会给部署带来强大的震慑力与吸引力。

    ……

    鱼朝恩作为宦官与骑兵同进同退,无论作为宦官抑或是观军容使都极为罕见,从长安到渭南,他一直身先士卒,不曾有片刻的落后。也由此,鱼朝恩以自己的亲身行动赢得了神策军上下的敬畏。

    自从长安兵变开始,鱼朝恩开始有机会崭露头角,一直亲力亲为应对兵戈之事,原本微圆无须的脸,现在已经变的棱角分明,颧骨微微凸起,两颊也若有若无的凹陷了进去,甚至连眼角间都多了数道沟壑。

    前面再往北就是渭水,骑兵追击至此虽然疲惫,却战意十足,但鱼朝恩竟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骑兵主将对于这道突兀的军令十分不解,明明骑兵的体力和士气尚在,如何竟在此时停止扩大战果呢?须知唐朝战事封赏与两汉一般,皆是以首级论功,斩获的首级越多,所受到的封赏也就越丰厚,此时突然罢兵,岂非是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溜走?

    “大使,乱贼余孽尚在,此时若手软,来人再啸聚一方,就是无穷的麻烦啊!”

    骑兵主将的质疑很是急促,鱼朝恩鼻息间若有若无的发出了一丝冷哼,但毕竟不像训斥宦官一般粗暴,只阴阳怪气的说道:

    “过了渭水就是神武军的地盘,咱们吃够了肉,也给他们留点汤吧!”

    但骑兵主将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朝廷大战,各军互不统属,从来只由争抢战功的,却从未见过主动将战功让出去的。

    “战阵之上,功劳都是有能者得之,神武军畏敌怯战,大使对它们客气,对方可未必会领情。”

    鱼朝恩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明显的不快。

    “让与不让,是鱼某的决定,领不领情,又与鱼某何干?休再聒噪,撤兵!”

    说罢,鱼朝恩催马而走。骑兵主将诧然,望着观军容使颠簸起伏的背影,他总觉得如此作为真正的目的,绝非礼让人情。

    神策军追至渭南县境内渭水南岸凯旋而回。此战斩首叛军近三万余级,大军凯旋之日,料想中的举城欢迎并没有出现,甚至连天子都没出现在迎接的官员队伍中。只有门下侍中魏方进作为领衔大臣带着一干官员在长安东十里外迎接。

    不过鱼朝恩并没有对这种冷遇便显出任何不满,只将一切礼数做足,便立即入宫觐见天子。

    大唐天子李隆基面沉似水,整个便殿内的气氛几乎冷的可以滴水成冰。

    “真的敕命难道是废纸吗?”

    大军凯旋而没有得到应有的欢迎,原因全在于此,李隆基宁可放弃这大好的激励军心士气的机会,也不会让某些人得逞。

    鱼朝恩诚惶诚恐,以头叩地,泪流满面。

    “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阵前没有一刻忘记圣人的敕命。”

    “既然不曾有一刻忘记,那新添的三万亡魂又作何解释?”

    李隆基目光冷冷的盯着鱼朝恩,这个年齿不及四十的宦官,在兵变之前仅仅是兴庆宫内的一个小小黄门,不想骤然飞黄腾达居然就敢对天子的敕命阳奉阴违,他为自己的走眼有些懊恼,但是倒了眼下已然覆水难收,总不能在用人之际将其贬黜杀掉吧?那么,他千辛万苦才重新布置好的格局岂非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决定给鱼朝恩一个机会,听听他如何解释,如果解释说得过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敷衍过去。

    “圣人容禀,奴婢一直尽心与乱贼头目商讨招抚事宜,是冯翊郡太守秦晋,不知何故派了一队人去刺杀叛贼头目,结果事败,叛军头目恼羞成怒,突然袭击了神策军,并杀掉了神策军派往其营中的使者……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之下才反击的。圣人也是领过兵的,应当了解,大战一旦展开,便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大战一旦展开,的确不是想停就能停的,但鱼朝恩口中所说的秦晋派人去刺杀叛贼头目其事,李隆基只将信将疑。这种事发生在乱军之中,大战之后,所有的人证和物证都彻底毁掉,自然也无从查起。

    见天子的眼色忽明忽暗,鱼朝恩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再次以头叩地,声泪俱下道: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构,愿受五雷轰顶!”

    赌咒发誓之后尚且不够,又继续道:

    “奴婢亲眼所见,秦晋在渭水北岸按兵不动,大举收拢叛贼溃兵,他们见奴婢带兵赶到,才匆匆离去北上……”

第三百四十七章:天子终无力

    鱼朝恩放弃了渡过渭水清剿逃民残兵,当然不会是出自于礼让人情,真正的目的正在于此。

    今日入宫面圣,他所言字字句句,无一字虚言,就算天子派人去查,他也完全不怕。而且,就算天子对他有所不满和怀疑,但终究只能认下这个结果,而且还会在天子的心里多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心疑于神武军和冯翊郡太守秦晋的种子。

    众所周知,天子正是因为对神武军有所忌惮,才在无法剪除秦晋羽翼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并赶出了长安。之所以将神武军放在冯翊郡,恐怕还有就近监视的考虑,一旦秦晋有所异动,可以在第一时间予以壮士断腕。

    其实,天子还有更为厉害的杀手锏,神武军七成以上都出自居住在长安的世家大族子弟,试问有如此把柄人质在手,谁还敢不管不顾的跟着秦晋造反呢?

    在鱼朝恩的意识中,已经直接将秦晋归到反心已现的一堆人里,此人早晚要反,区别只在迟早。

    现在将所有的责任都退给秦晋,再趁机推他一把,想必一定会把天子气的咬牙切齿吧。

    鱼朝恩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哭了好半晌,都不见天子有反应,便忍不住抬起头偷瞄了一眼。不想,这一瞄视线正和李隆基冰冷的目光撞到一起,一瞬之间,鱼朝恩只觉得自己被剥得赤条条的,竟没来由一阵慌乱,立时又低下头去,暗骂自己愚蠢沉不住气之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御榻之上,李隆基苍老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鱼朝恩的举动一点不落的落在眼中,让他觉得主动权又重新回到手中。

    “此番平叛,当机立断,不留后患,做得好,朕会从重封赏。”

    说完这句话,他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鱼朝恩退下。

    仅仅眨眼的功夫,鱼朝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内外衣裳袍服,见天子让他退下,顿时如蒙大赦,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退了出去。

    直至鱼朝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隆基再也不掩饰心头的怒意,一把将御案上堆叠的公文全数扫了出去,各式立即飞了出去,乱纷纷的散落了一地。

    殿内侍奉的宦官见状谨小慎微的上前俯身捡拾,李隆基并没有阻止,他只觉得殿内气闷无比,正打算出殿透气,却听一阵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

    “圣人要保证龙体啊,切不可因为那些没良心的气坏了身子,否则,否则大唐的天就塌了啊……”

    是高力士,自从他病重以后,李隆基就将其留在了兴庆宫内养病。李隆基甚至还在宫内专门辟出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供其使用。

    高力士的声音果然使李隆基怒火平息了不少,但仍旧没好气的数道:“鱼朝恩心有不轨,朕明知不妥,却只能听之任之。”

    一声叹息在空荡荡的便殿内反复回响。

    高力士的眼眶里涌出了浑浊的老泪,天子已经是古稀老人,却被气的如此雷霆大发,怎能不叫人心酸?

    只是,高力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安慰这位老迈的天子,其实他根本就知道,说任何话都不会有半点作用。

    天下的局面一日烂于一日,除非能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一举荡平海内外的混乱。

    可是,这种情况几近于奢望,根本不可能出现。理智告诉高力士,局面非但不会就此好转,如果继续放任朝堂争斗下去……

    良久,高力士才想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打破这便殿上尴尬的安静。

    “鱼朝恩再混蛋,也混不过秦晋那竖子,他们也许纯粹是为了争功。”

    李隆基随之点头。

    “朕之敕命,自此以后,再无威严!”

    鱼朝恩此番阳奉阴违之后,只要在外的主将性格强硬,完全就可以有样学样,不把他的敕命放在眼里。而这对于一个天子而言,是最难以接受的,尤其李隆基还是个御极天下四十余载的天子,威福一生,又岂能忍得了被一干阉宦奸臣宵小的轻视?

    随着身体的苍老,李隆基越发感觉力不从心,可偏偏朝廷内外越来越乱,需要他有足够的精力厘清乱局,清除野心为祸者。

    先有对秦晋的妥协,使之外放冯翊。现在又有鱼朝恩突然阳奉阴违,实在让李隆基丢尽了颜面,四十余年积累的天子威严几乎损失殆尽。

    “吾只怕,鱼朝恩野心不止于此,若有朝一日突起发难,吾能否善终都在两可之间。”

    天子的话吓坏了高力士,他万想不到,天子的心思已然如此极端,既然用鱼朝恩领兵,却又怀疑至此。然而,明明心疑至极,又偏偏不能动手处置,深悉李隆基性格的高力士,能够想象得到,其心中的煎熬应是多么难耐。

    借着殿内昏暗的烛火,高力士眯缝起一双老眼,打量了一眼侍奉四十余载的天子,却见一年前还是黑白参杂的头发,至今依然花白一片,接连而至的乱像除了使之心力憔悴以外,还让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苍老着。

    这一眼,看的高力士鼻间发酸,都说天子富有天下,享尽人间繁华富贵,可今日却也受尽了天下人难以体会的折磨。说到底,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须发皆白的垂垂老翁。

    “走,随吾到园子里走走,这殿内憋闷的喘气都困难。”

    说罢,李隆基摇晃着苍老的身体,一把拉住了高力士的手臂,便出殿而去。

    ……

    自神武军征伐归来,河工营上下就炸开了锅。

    鱼朝恩所统帅的神策军两战斩杀了五万山东逃民,而河工营就成以上都是山东逃民,时人又以地域分亲疏远近,是以纷纷义愤填膺,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这些消息都在监管河工营的卢杞掌控之中,他和秦晋商量过,逃民造反的事瞒是瞒不住的,目前河工营有十万河工,如果让他们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反不如由神武军或是郡守府主动披露,只要合理疏导河工们的情绪,说不定就会将坏事变成好事。

    前后仅仅一日功夫,河工营上下就在郡守府和神武军有意的引导下,形成了一致的民意,纷纷声讨指责阉宦的阴毒狠辣。

    然而,当卢杞往郡守府汇报河工思想动态之时,秦晋却屏退了所有人,面色转而阴沉。

    “说实话吧,逃民叛乱,可有你在推波助澜?”

    秦晋的问话突如其来,卢杞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间张口结舌。然后,他马上就意识到,秦晋向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今日亲自询问,就一定是有了切实的证据,他不敢也不愿再继续隐瞒,便低着头直言相告:

    “末将的确曾在暗中使过力,但,但在逃民起兵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控制,其内部似乎进行了一次火并和清洗。后来……”

    秦晋冷笑:“后来檄文声讨,进攻长安,都在你掌控之外了吧?”

    “末将惭愧!”

    “一旦招安事成,你在其中的勾当,就必然会东窗事发,问题的严重性你难道就没意识到?”

    卢杞冷汗直流,他一直存在侥幸心理,做事也是出于一时热血激荡,而甚少考虑后果。继而,他忽然张口问道:

    “难道,使君派去叛军营中的精锐是……?”

    他猛然间明白了,秦晋派人去刺杀叛军头目这事本就不合理,想不到竟是要清理后患的。

    而派去的人里有一名旅率,正是他的亲信,并且在此前全权负责了与逃民的策反接触。当时,卢杞还侥幸的以为,秦晋派那旅率领头往逃民叛军营中应是巧合,此刻再回头,却是自己的密谋一早就被发现了。

    “使君既然早知道了末将的筹划,何不出手阻止?”

    秦晋叹了口气。

    “我得知此事时,已经箭在弦上,那五万冤魂的帐,自此以后都要算在你我的头上。”

    五万人的性命因为各种原因死掉,源头最终都落在秦晋的身上,他第一次产生了莫名的焦虑,也可以说是麻木。

    也许是见多了死人,不论是胡人或是汉人,被自己杀死的,被神武军杀死的,或者那些间接因资金,因神武军而死的,已经逐渐从有具体轮廓的血肉沦为冰冷麻木的数字。

    乱世已然拉开序幕,所有的亡者都仅仅是数字背后的注脚而已。

    卢杞默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不愿去想,那五万人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就成了一个个冤魂。

    但是,卢杞突然辩解道:“末将的确策反了他们,但却给他们安排了后路,这些人贪心不足,还想破长安,换天下,便该承受恶果……”

    秦晋又是一声长吁,并没有就此而驳斥。

    "我已经再次上书,请天子追究边令诚劫持逃民致使生乱的罪责,此人再难脱罪,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少了一个奸人作乱,总能使变数少几分。"

    秦晋口中的变数是什么,卢杞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边令诚曾经在背后做了无数的坏事,此人受此次叛乱牵连而伏诛绝对大快人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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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