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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三章:底气终耗尽

    送信的军卒刚刚离开驿馆,那个失踪的杂役就被找到了。秦晋怒意冲冲的站在驿馆茅房门前,那个杂役的尸体就蜷缩在里面,口鼻处还有未干的血迹,显然刚刚死去。杂役被灭口了,对方的行动迅速而又缜密,仅仅片刻的迟疑就让人快了一步。

    秦晋清楚,恐怕此人一死,驿馆中留下来的官吏和杂役,恐怕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了。不过,秦晋依旧不打算放过这些看似无辜的人。

    “来呀,把驿馆上下的官吏杂役都绑了!”

    “使君饶命,冤枉……”

    “冤枉啊……”

    尽管惊起了冤枉之声一片,秦晋却毫不容情,将驿馆中上下十七人尽数绑了集中在一起。

    “哎呦,这,这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所为何来啊?”

    监军景佑惊讶的出现在驿馆的院子里,他昨夜宴饮喝多了,直到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是以,连身上的袍服都穿的不甚齐整,如此狼狈便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军,您不知道,有人要,要谋害使君!”

    景佑曾在兵变中与秦晋并肩作战过,所以秦晋的亲随对这个宦官的态度甚好,不等秦晋说话就告知了他刚刚发生过的惨剧。

    听到死了人,而且还是秦晋的亲随,景佑吓得脸都绿了,他也和秦晋用同一口锅吃饭,因此在理论上,他也有可能被毒死。后怕之余,景佑颤声道:

    “幸亏贼人没将毒药下在锅里,否则,否则……”

    秦晋脸色铁青,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一定是锅边时时有人,贼人不便下手,才将毒药下在了碗里,也许是时间仓促只污染了两只粥碗,才使他逃过了一劫。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意啊,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竟会有人生生要毒死自己!

    景佑的意思是留着那个驿吏,其余杂役不论是否冤枉,统统斩首以儆效尤。杀几个杂役,这当然在监军的职权之内。不过秦晋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杀人对他并没有好处,反而会为他的敌人送上滥杀无辜的口实。

    很快,卢杞自城外感到了驿馆,他在听说有人对使君下毒以后,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秦晋就此被毒死了,他们这些人怕是都有难逃的罪责。更为要命的是,乱事未平,就先死了主帅,残局又让谁来收拾呢?

    好在秦晋福大命大,只有两个军中的亲随甲士代他死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卢杞抵达驿馆后,听说下毒的杂役已经被灭口,当即断言:“此事与崔亮贼子断然脱不开干系,使君,不如调兵进城,将此贼拿来审问便知!”

    之前崔亮一直以未曾交割公事为借口,不许神武军有超过百人以上入城,言下之意只要他一日还握有冯翊郡太守的官印 ,就不容许神武军大部进城。

    秦晋点点头,现在正好可以此为借口调兵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了郡守府再说。

    不过,卢杞的心思显然更为细腻,他将那个驿吏一顿拷打之后,便得出了一份签字画押的供词,供词上的主使之人赫然便是本郡太守崔亮。

    秦晋默许了卢杞的举动,但又叮嘱了一句。

    “把府库也一并围了!”

    闻言之后卢杞应声称诺,控制了府库,就等于控制了冯翊郡的命脉,就算崔亮贼子把着官印,又当如何呢?

    ……

    崔亮心中有心事睡的不沉,才一个时辰就不自觉的惊醒,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看着家仆端上来的精米饭与羊肉汤,却没有半点食欲。

    但一想到昨夜深思熟虑的结果,心中又安稳了大半,只要没有把柄被秦晋抓住,对方除非谋反,否则便拿自己没有办法。

    忽然间,老家仆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造反,造反了!”

    甚?造反了?

    崔亮一个机灵,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秦晋。难道是这厮造反了?想到此处,崔亮心中死灰一片。如果秦晋果真的造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这个大唐的郡太守。想到自己即将有可能血溅当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但崔亮毕竟不是寻常草包,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杀,反而心中坦然了。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崔亮无憾矣!”

    说罢,崔亮起身正了正衣冠。

    “走,随崔某出门看看,究竟是哪里的乱臣贼子……”

    崔亮出门正撞见带兵杀上门来的卢杞,他认得这个带兵的将军是秦晋的部将,便指着卢杞厉声喝问:“尔等无故冲击郡太守府邸,难不成要造反吗?”

    卢杞也不甘示弱,高举起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

    “崔亮,卢某问你,意欲谋害四品高官该当何罪?”

    崔亮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的答道:“腰斩,弃市!”

    卢杞哈哈大笑,继而又阴下脸来,指着崔亮声喝道:“既知道当受腰斩之刑,还不上来受死!”

    崔亮更是糊涂了,又心头一喜,既然对方不承认谋反,那就说自己又抓回主动权了!

    “莫要信口雌黄,崔某乃本郡太守,你无故纵马城内,按唐律夺职羁押,可清楚?”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闻讯赶来了大批郡守府护卫,反倒将卢杞带来的数十个亲卫围了起来。卢杞后悔人带的少了,同时也懊恼自己低估了城中军卒的胆气。

    即便如此,卢杞也自信不会落在下风,但他不是杨行本那种莽撞的人,不会做事不计较后果,既然有所动作,就要有理有据,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他一脸不屑的将手中羊皮纸掷了出去,正落在崔亮的脚下。

    羊皮纸卷成了一卷,在崔亮的脚下滚了数圈才停下来。老家仆赶紧将羊皮纸捡了起来,交在自家家主手中。崔亮展开一看,顿时惊得难以自持。

    “一派胡言!”

    一气之下,崔亮将之撕了个粉碎。

    “崔某从无谋害秦使君的心思!这等指控,若非拿出切实的证据,如何教天下人心服口服?”

    卢杞依旧冷声道:“崔使君究竟有无谋害秦使君之心,老天知道!难道你敢对天发誓自己从无一丝恶念吗?”

    他知道一纸供词绝不可能成为拘拿崔亮的证据,但是可以以此调兵入城,可以围了郡守府,可以让他知道害怕。崔亮其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某后主使的,但这么做正可以将其逼近死角,只要他再乱了方寸,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自可相机行事。

    对峙间,城中守军校尉急如星火的骑马飞驰而来。

    “崔使君,崔使君……”

    崔亮惊闻呼喊之声,举目望去,果见一队十余人的骑兵呼啸而至。

    “王校尉,你,你如何来了?”

    他本想说王校尉来的正当其时,但又觉得这么说会堕了自己的气势,便又改了口。

    王校尉面露忧急之色。

    “禀使君,神武军入,入城了!”

    他是崔亮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是和恩主一条心,不过神武军凶神恶煞的以秦晋被刺为借口,突然就冲了进来,以至于再无力阻止。因此,便慌慌张张赶来向崔亮报讯,不想郡守府外竟也上演了对峙的一幕。

    卢杞见崔亮居然又来了援兵,便冷然大笑。

    “你家使君涉嫌谋害秦使君,是本将的嫌犯!”

    崔亮怒道:“无凭无据,何以诬陷崔某?”

    “既然如此,崔使君敢不敢让神武军放手调查!”

    卢杞知道再争执下去也是互相扯皮,于是便提出了自己带兵来此的目标。

    “查清凶手自然应当,但神武军名不正言不顺,此事乃郡守府分内,不劳贵军费神!”

    听了崔亮的话,卢杞好像听到了笑话一般,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使君涉嫌案中,如此不避嫌疑,只怕查出了结果,也不会让天下人信服吧!”

    “这……”

    崔亮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有了主意。

    “神武军既为苦主,亦是涉案一方,同样也不适合参与调查。同州城亦为冯翊县县治,便交给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查办了!”

    崔亮的反击超出卢杞预料,卢杞想反驳,但苦于对方提出的办法名正言顺,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既然如此,崔使君敢与卢某同去冯翊县廷否?”

    至此,崔亮已经确信,别看卢杞来势汹汹,却绝不是来造反的,心下已然安定,冷笑了一声。

    “崔某坦坦荡荡,有何不敢,走!”

    说罢,崔亮又扭头叮嘱王校尉。

    “回去守好四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王校尉二话不说,称诺离去。

    双方浩浩荡荡的来到冯翊县县廷,县廷距离郡守府不过一街之隔,步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崔亮毫不担心,薛景仙和他是同一阵营的,怎么可能会帮着秦晋和神武军呢?虽然不知道神武军在折腾什么幺蛾子,然则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秦晋的确对自己动了杀心。

    “崔使君,崔使君!”

    忽有郡守府中的佐吏急吼吼追来。

    崔亮心头一紧,预感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不其然!

    “神武军围了府库……

第二百三十四章:再有大变故

    县廷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县令的薛景仙早就得到了报信,但他表面粗鲁实则是个极为谨慎狡猾的人。趴在县廷大门的门缝上看了一阵,也禁不住眉头突突直跳,虽然听了个一知半解,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逃不开了,这趟浑水想与不想去参合,肯定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一念及此,薛景仙正了正衣冠,大声命令着县廷中皂隶。

    “打开大门!”

    “外面剑拔弩张,明府三思……”

    “三思个屁,赶紧开门!”

    薛景仙大骂了劝他三思的皂隶,犹犹豫豫的岂能成大事?这等人也就配在县廷里做一辈子的佐杂。

    县廷大门吱呀呀洞开,卢杞和崔亮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不知崔使君与卢将军驾临,下吏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薛景仙早就将神武军上下的人等的背景摸查的一清二楚,与崔亮争执的将军是新任使君得力的干将,而且其出身自范阳卢氏,是一等一的大族,同样是个不招惹为好的主。

    卢杞双臂环抱,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崔亮表态。崔亮收敛心神,压制住了府库被围的心惊,正色对薛景仙道:“神武军中发生了命案,欲谋刺秦使君……”

    “甚?可捉住了凶手?”

    薛景仙张大了嘴巴,尽管他意识到一定发生了大事,却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公然要行刺秦晋。

    “捉住了凶手,就不用来县廷麻烦薛明府了!”

    崔亮不满的瞪了薛景仙一眼,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他还很不适应,尤其是被薛景仙这种地位低微的人所打断。但转念一想,接下来还要考此人从中筹谋,于是瞪眼很快又变成了善意的点头。

    这种前后突兀的变化让薛景仙有点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崔使君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由于先后有变故发生,崔亮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咽了口唾液,试图湿润一下干涩的喉咙,但收效甚微。

    “此事就由崔使君交代薛明府吧,卢某军务缠身,先走一步!”

    就在最亮打算将一干人让进县廷正堂讲述此事之时,卢杞又抢了他的话头,而且在不与其商量的情况之下就要带着人离开。

    崔亮先是大怒,继而又心中窃喜。卢杞这煞神不在更好,正可与薛景仙密议此事当如何处置。

    “既然卢将军军务甚忙,就请自便,崔某治下发生了行刺四品高官这等骇人听闻的大案,自是责无旁贷查清案情,缉捕凶手!”

    “甚好!卢某告辞!”

    话毕,卢杞一招手,跟着他一同而来的数十骑兵马队风卷残云一般的离开了县廷。

    直到马队消失在街口尽头,崔亮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来到仍旧呆呆愣神的薛景仙面前。

    “走吧,进去说!”

    “啊?”

    心惊肉跳的薛景仙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崔亮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毕恭毕敬的将其引入了县廷。

    谋刺四品高官,如果让凶手得逞,地方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薛景仙来看,倘若如此,崔亮一定会将责任推到冯翊县的头上,而且其人家族背景盘根错节,此举多半会得逞。如此一来,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个上县县令花了他不少钱,甚至为之举债数万贯,每天的利钱都会让他不时在梦中惊醒。所以,这个县令的官职他绝不能丢,否则就再也难以翻身了,那些放贷的人就得将他给逼死。

    所幸,秦晋没死,死的只是他的亲随,此案就可大可小了。关键要看秦晋和崔亮如何博弈了,如果两人的关系交好,自然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以薛景仙所知,崔亮似乎已经给秦晋挖了一个大大的深坑,而且还打算借着百姓送万民伞来奚落秦晋。所以两人的关系是在朝着紧张的方向发展,再则秦晋也不是个软弱的人,立即就与崔亮针锋相对,丝毫不见手软犹豫。

    眼看着一场龙虎斗就要上演,不想就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的谋刺案。

    刚刚踏进了县廷的大门口,薛景仙看着崔亮的背影忽然冷汗直流,忽然一个大胆的假设灵光乍现。难道谋刺秦晋的主谋就是这个崔使君?

    以薛景仙所知,崔亮和杨国忠的勾结里牵扯着一桩不可告人的交易,似乎就是针对新任郡太守秦晋的,只是内情具体如何就不得而知了。难道这就是交易的关键一环?

    越往下想,薛景仙就越是胆寒。他虽然投靠了杨国忠,但目的是为了挣钱,他绝不像将自己搅进血腥的阴谋漩涡中去。

    可看着崔亮越走越飘忽的身姿,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薛景仙的预感没错,于县廷正堂落座以后,崔亮果然“坦诚”的交代下来。

    “卢杞对崔某有些误会,但崔某可以对天起誓,与秦使君遇刺一事,绝无牵连!”

    崔亮言之凿凿,落在薛景仙的眼里,只能是欲盖弥彰,不过他却不打算戳破。

    “使君但有吩咐,下吏莫敢不从!”

    尽管薛景仙心中有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他十分清楚自身的处境和立场,如今的局面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崔亮欣然一笑,大有深意的说道:

    “你深受两任郡守信任,前途不可限量,查出真凶,给各方一个满意的交代!”

    薛景仙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拱手道:

    “下吏明白,一定不会让使君失望的!”

    崔亮满意的点点头,但口中却纠正道:

    “不是让崔某满意,而是查出真凶,明白了吗?”

    “下吏明白,明白……”

    这等既想做表子又想立牌坊的事薛景仙见的多了,但这乃是官场惯例,为下吏者岂能不知趣的与上官对抗呢?再说,他与崔亮又同属一个阵营,今日自己帮他遮掩了过去,也就等于让崔亮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要知道钱债好还,这人情债一旦欠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还了。

    以前崔亮只觉得薛景仙其人过于油滑,不想今日如此敢于担当,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如此正好,也省了他多费唇舌。

    离开冯翊县廷以后,崔亮觉得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但紧接着另一块巨石又压了过来。秦晋派人围了府库,这件事可容不得让步。

    回到郡守府以后,崔亮立即派人带着他的手令去寻王校尉,令其带兵把围了府库的神武军也围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自己离任之前,不会再有一粒粮食,一文钱被拿出府库!

    一切都交代完毕,崔亮才算彻底放松下来,他倒要看看秦晋还能有什么后招?在冷静下来下来以后,他也曾揣测过,这桩谋刺大案没准就是秦晋自己做的好戏,绝不能在这竖子面前落了士气。

    只要秦晋不敢公然谋反,他就有办法用粮食治的秦晋乖乖服软入彀。

    卢杞走后并没有返回城外军营,而是直奔驿馆,秦晋已经等了他多时,在得知卢杞的处置果然如自己预期一般谨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直到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秦晋才开口问道:“你负责监视崔亮的一举一动,他有没有可疑之处!”

    卢杞沉默了一阵才摇了摇头,“没有!除了见过薛景仙以外,没再与任何可疑人士接触。”

    “如此说,崔亮是幕后主谋的可能性并不高?”

    秦晋抬了抬眼皮,但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案头摊开的公文上。

    “正是,崔亮的嫌疑并不高!”

    “既然证据不确实,就不要用这桩公案冤枉他了,而且谋刺毕竟未成,就算采纳了取巧得来的证据,官司打到朝廷上,也未必能动的了此人!”

    卢杞有些不甘心。

    “难道使君就这么轻易放过崔亮那贼子了?”

    秦晋冷笑着反问:

    “放了他?怎么可能!”

    既然已经决定不在这桩公案上大做文章,卢杞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秦晋的安全上,他建议秦晋立即离开驿馆,返回城外军营,只有在那里才会得到万全的保护。但这个提议被秦晋一口回绝了。

    卢杞刚刚奉命离开驿馆,杜乾运就急吼吼的回来了,直到看见秦晋全须全尾毫发无损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秦晋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沉声问道:“可打听到蛛丝马迹了?”

    杜乾运摇头,“崔亮行事甚为谨慎,在冯翊为官六载,从无公事令人指摘,而且官声民望都颇为出众,如果咱们公然与之为难,恐怕……”

    后面的话杜乾运欲言又止,但秦晋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无非是当地的百姓会不干!

    也就在此时,一名亲随面色愤然的进来,在秦晋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晋勃然色变,怒道:“百姓聚众?”

    那随从沮丧答道:“正是,说,说是要声讨使君!”

    秦晋一连说了三个其心可诛,转而又目光犀利的看向杜乾运。

    “你再走一趟蒲津!”

    杜乾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使君……”

    秦晋大手一挥。

    “崔亮必死,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就先让他尝尝失去声誉是什么滋味!”

第二百三十五章:百姓齐声讨

    驿馆外面的声浪越来越大,卢杞狼狈至极的又返回秦晋所在的客房,只见他的脸上身上还有污秽之物的痕迹,阵阵臭气亦随之涌入室内。

    杜乾运立时掩住了口鼻,“卢将军这是掉粪坑里了吗?味道能把人熏晕了!”

    秦晋也禁不住和杜乾运做了同样的动作,他当然清楚,卢杞一定是在声讨自己的百姓那里吃了苦头,又苦于不能喝百姓动手,只能硬吃了这一亏。

    “崔亮老贼无耻,居然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围攻神武军,造成的影响之恶劣,之深远……此人定不能轻易饶过!”

    卢杞恨声说道。杜乾运的目光里有点戏虐,不过在言语上他可绝不敢有任何的嘲笑。

    “使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卑下这就去了!”

    秦晋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卢杞却奇道:“驿馆外面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你怎么出去?”

    杜乾运嘿嘿一笑,居然卖了个关子。

    “卢将军出来一看便知!”

    卢杞一向瞧不起商贾出身的杜乾运,见他面露得意之色,更是不能让此人得逞,于是恨声道:“卢某没那闲功夫,你速去吧,不要误了使君的交代!”

    百姓的声讨之声越来越汹涌,扰的屋内众人心神不宁,杜乾运知道卢杞脸上挂不住了,便不再故作让他难看之举,拱手告辞退了出去。

    “商贾行事向来以利益为引导,使君对此人可用,却须严防啊!”

    对于卢杞的担心,秦晋深以为然。

    商人行事以利益为准则,合则合,不合则散,翻脸绝对比翻书还快。秦晋来到唐朝已经有了大半年,除了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商人与他那个时代的商人没什么两样以外,还发现了一种已经绝种的物种,那就是君子!

    秦晋所认识的人里,比如陈千里、杜甫、比如高仙芝都在此列。用圣人的话来总结,君子取义,而小人取利。

    所以,君子可以在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对你死心塌地,也可以在你如日中天的时候毫无留恋的离你而去。但与小人行径无异的商人却只会跟着利益的引导行事,当你飞黄腾达时,就像苍蝇一样贴上来试图吸两口污秽的食物,可一旦你失去了地位与权力,这些小人又会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作鸟兽散。

    这个世界就是君子与小人共生的世界,但可悲的是,于治国而言,君子往往败事,小人却往往能够成事。因为一个国家若以取义为行事准则,早晚会碰的头破血流。秦晋深知其中三昧,所以他并不排斥任用小人。

    实际上就本质而言,秦晋很清楚,自己也好,卢杞也罢,以及裴敬都不是君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小人。

    在他原本的那个时代,秦晋还能不亏心的说一句,自己内心可比君子。但来到唐朝以后,见识了真正的君子,可以舍身而取义,他就再也不自称君子了。实际上,若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乃至于活的更好,只有将自己变成一个小人才有可能。

    “使君,外面的百姓怎么办?干脆调兵驱散了事!”

    秦晋摇了摇头,“不可!百姓是最没道理可讲的,他们只认上位者希望他们看到的东西。崔亮蛊惑人心颇有一套,这一点咱们初来乍到,本就处于劣势,若再对百姓动武,岂非将百姓推向崔亮一边了?”

    调兵以武力压制百姓的怒火是最愚蠢的做法,尽管卢杞对秦晋这种说法有些抵触情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崔亮老贼,还真是低估了他,如果不早些解决了此人,对神武军可是个大麻烦!”

    卢杞有些气馁,虽然神武军在表面上咄咄逼人,但他却清醒的知道,只要不以谋反为手段,是拿崔亮这等四品高官没有任何办法的。但有过火的行为,崔亮只要一纸弹章送到御前,就会给神武军带来更大的麻烦。

    想到此处,卢杞又低声建议:“不如,不如尽早与之交割了,让这老贼赶紧滚蛋,来日方长,咱们就当眼不见为净!”

    秦晋却揶揄的一笑,问道:“放过崔亮,你甘心?”

    卢杞顿时脸红,但他已经思忖了数遍,的确没有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干掉崔亮的好法子。

    “不甘心,又能如何?总不能这么僵下去,误了大事!”

    秦晋暗暗点头,卢杞是个在关键时刻能够为了大局而妥协,能屈能伸的人。

    “不甘心,就要迎难而上!既然崔亮敢肆无忌惮的和神武军为敌,就让他知道,和神武军为敌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突然,秦晋提高了音调,大声的说道。卢杞登时愣住了,但马上喜形于色。

    “难道使君已经有了定计?”

    秦晋欣然点头,直视着卢杞道:

    “神武军何曾吃过亏,又何曾对人服软过?”

    说着,秦晋示意卢杞靠近自己,低声的与之讲诉着刚刚和杜乾运定下的谋划。

    听了一阵,卢杞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继而又不无钦佩的说道:“这么狠毒的计策,也只有使君能想得到!”

    秦晋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声音又转而降低。

    “我可不是头一位,这还是和潼关那位老相公学的呢!”

    闻言,卢杞心下凛然,他忽然想到了临出长安时的那一场大刑杀,安家上下老少百余口被杀了干干净净,神武军中多数人没能亲眼目睹那一日的惨状,可他却看的一清二楚。整个西市几乎血流成河,上百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被像死猪一样的堆叠在一起,装车,运到了长安城西的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这血腥的一幕幕又在卢杞眼前浮现,好半晌他才抬头去看秦晋,虽然秦晋在笑,可他却从秦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意。

    向来敏感的卢杞忽然意识到,秦使君变了,与刚刚统御神武军的秦晋已经判若两人。可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试图从回忆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却模糊一片无从下手。

    直到秦晋连唤了他三声,卢杞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此番定叫崔亮老贼死无葬身之地!”

    ……

    郡守府,崔亮总算出了一口心头恶气。秦晋手中的确有兵,而且都是敢战能战的精兵,但是他并不惧怕,因为他手中有百姓,有民心。自古以来与百姓和民心做对的都是民贼独夫,秦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使君妙计,秦晋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就连今日在使君面前耀武扬威的卢杞都被百姓泼了一身的粪水,而无可奈何!”

    薛景仙由衷的拍着崔亮的马屁,这一刻他才算对这位看似诺如无能的上官有了几分敬佩之意。以百姓对付秦晋的精兵,也只有心思如鬼的人才能想得出来吧。

    得到了下属的赞美,崔亮越发得意。只是美中不足,秦晋并没有因此而被激怒,如果他能像一般武人那样一激就怒,带兵伤了百姓,自己可就有把柄弹劾此人了。到那时,就不是他想不想交割公事,而是冯翊郡太守的官位还能不能保住。

    天子虽然因秦晋的能耐重用此人,但绝不会任由他作践百姓而袖手不理。

    “也是可惜,卢杞看着像个粗汉,却是能忍,否则咱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薛景仙再次送上一记马屁。

    “就算他们识相,也难逃使君股掌之间了!”

    对于下属的马屁,崔亮向来来者不拒,但口中却很有几分谦逊的模样。

    “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秦晋向来奸狡,须时时防备!”

    ……

    百姓一连围着驿馆闹了两天两夜,从郡守府到县廷甚至连同州城内的宵禁也不禁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百姓们把神武军的头领秦晋盯得死死的,最好将神武军那帮军汉激怒,和百姓产生了冲突才好呢。

    崔亮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只要秦晋敢动百姓一根手指头,他就敢再炮制一出谋反大戏。

    只是秦晋再一次让崔亮失望了,神武军非但没有镇压百姓,反而给这些聚集在一起的百姓们送上了饭食。不过,百姓们的反应还是让崔亮大为解气。

    几个带头的百姓将神武军抬来的翻过一一踢翻,直言绝对不吃神武军的一粒米。

    有了这一出好戏之后,崔亮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于吝啬,是表现的时候了。

    崔亮本想打开府库 ,为这些百姓们分发粮食,可神武军仍旧围在府库外面,动用府库中粮食的想法是难以实现了。然而区区粮食事小,怎么可能难得住声望如日中天的崔使君呢?

    他当即亲自拜访了同州城中几位大户,要求借粮。结果在意料之中,又超乎意料。

    崔亮一共拜访了同州城内鼎足的三大家大商,杜氏竟推诿拒绝了,其余粮价则没有意外的一口答应。

    对于杜氏的一反常态,崔亮暗暗记载心里,打算等着对付完了秦晋再施之以惩罚,区区商贾居然也敢拒绝他的要求?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第二百三十六章:使君不止祸

    在城中大商的帮助下,崔亮轻易的就集齐了数百石粟米。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杜氏,多数人对他这个即将离任的郡太守都保持了足够的敬畏。当然,他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靠着百姓的支持,让秦晋狼狈不堪,这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商人们未必会如此的温驯服帖。

    然则,崔亮行事不诛心,只看结果,只要地方上的豪强站在自己一边,在离开冯翊郡之前,秦晋就必然被他踩在脚下难以翻身。

    “家主,粮食该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召集郡守府所有的佐杂皂隶,到驿馆外发粮去!”

    老奴应诺而去,短短的功夫里郡守府里几乎所有的佐杂和护卫都被调动起来,往驿馆外运送粮食。

    崔亮想的更为周道,除了发放粟米以外,郡守府的差役还在百姓聚集地外围支起了数十口大锅,当众为声讨秦晋的百姓们蒸煮米饭,而且这还不算十几支肥羊亦被宰杀拾掇干净,投入大锅中炖煮。很快,米香与饭香就以数十口大锅为中心弥漫开来。引得驿馆外所有人都流涎不止。

    恰在此时,崔亮在护卫的护持下来到了人声鼎沸的现场。不过,他来到以后的第一件事却并非为百姓们叫好助威,而是摆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苦劝百姓们不要给秦使君添乱。

    “都静一静,静一静,崔使君要训话了……”

    百姓中的领头人立即出面维持秩序,原本闹哄哄一片竟在霎那间安静了,以至于驿馆内绷紧了神经的神武军都诧异的身长了脖子,意欲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亮干咳了一声,双手抱拳高高拱起。

    “诸位父老请听崔某一言……都散了吧,回家去,崔某为诸位准备了米和肉……”

    百姓人群中立即就有人义愤填膺的高声道:“使君一心为咱冯翊百姓谋福,姓秦的算什么东西?初来乍到就百般针对,咱们深受使君大恩,能答应吗?”说着,他又回身扫视着身周的人,连声喝问。

    “不能,神武军滚出冯翊,冯翊不需要……”

    眼见百姓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崔亮满意的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不过他却双手虚压,示意百姓们稍安勿躁。

    “诸位要理解他们,神武军是北衙三军之一,朝廷派遣他们来平乱,足见对我冯翊百姓之重视。只不过,神武军中将士多是勋戚贵胄子弟,纨绔习气在所难免,崔某在这里替他们求个情,担待一二如何?等到皇甫恪叛乱平定以后,他们自然便当返回长安了!”

    然而,崔亮的话非但没能安抚百姓们愈来愈激愤的情绪,反而如冷水滴入了滚热的油锅一般,激起了阵阵声浪。大唐虽然富庶,但为富不仁的豪强亦比比皆是,百姓们自然对这些锦衣玉食的贵戚们毫无好感,甚至是充满了仇富一般的憎恶。

    “让神武军滚回长安去,滚出同州城!”

    在领头人的振臂一呼下,百姓们纷纷景从,咒骂着,痛斥着,要求神武军离开同州城,滚回长安去。

    驿馆内的甲士都是军中精锐,何曾领教过被百姓们如此鄙薄憎恨,虽然愤然不已,但却无可奈何,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一种茫然。神武军是奉诏平叛的,自到同州以后,不但撵走了皇甫恪叛军,而且对城内外的百姓秋毫无犯,他们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遭到百姓们的憎恨。难道崔亮这老贼给同州城的百姓们都灌了**汤吗?

    几个脾气暴躁的队官已经忍不住要出去和那些是非不分的百姓们理论理论,但秦使君此前曾下严令,所有人没有军令不得踏出驿馆半步,不得有一木一铁出了驿馆的院墙。

    这种窝囊气实在令人沮丧,甚至连一向骄傲的卢将军都换上百姓麻衣扮作杂役悄悄的混出了驿馆。

    但总体而言,驿馆中的百余神武军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与之相反,监军景佑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之中。比起边令诚和程元振,景佑实在是个胆子不大的厚道人,在秦晋面前没有一丝监军的威风,在神武军面前也从来摆不出监军的架子,事到临头除了不断的低呼“这可如何是好”,就再也拿不出其他主意。

    几经犹豫,他还是找到了秦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秦使君,不如,不如就低个头,等崔亮那厮走了,使君手握郡守印信,谁还敢跳出来为敌呢?”

    在他看来,秦晋在与崔亮的斗争里,已经完全落于下风头,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这个崔亮表面上看是个懦弱的人,实则却颇有手段,和这种人为敌,本身就不是明智的选择。

    见秦晋默然不语,对他的恳求不置可否,景佑咬了咬牙催问道:

    “秦使君倒是说句话啊,再这么下去,全城百姓都被鼓动起来,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神武军给淹没了!”

    如果崔亮鼓动同州城的守军与神武军为敌做对,大不了就以暴制暴,神武军对此轻车熟路毫无心理负担。可崔亮鼓动的是百姓,难不成神武军还能对百姓刀枪相向吗?当然不能!景佑虽然是个宦官,但也记得太宗文皇帝所言,“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擅杀百姓,恐怕就会成为天下人的公敌吧!

    良久,秦晋才面无表情的反问:

    “监军怕了?”

    “怕,奴婢怕死了,同州城里百姓十数万,一旦群起而攻之,秦使君何以自处啊?对,百姓们未必有明辨是非的心思,可崔亮却是个善于鼓舌的小人,百姓们听他的,买他的帐。咱们和他硬顶,却没有反制的法子,吃亏的还是咱们啊!”

    其实,景佑还有另一则没有明说,他是第一次奉诏出京监军,不想就此铩羽而归,成为宦官们的笑柄。

    “监军稍安勿躁,你可曾见过秦某束手无策?”

    秦晋的反问让景佑敏锐的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难道秦使君这是在欲擒故纵?回想一下,秦使君自从闻名于朝堂之后,的确不曾有过一次失手,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刻,也有起死回天的法子。顿时,这位监军的胸膛里腾起了一阵希望之火。

    “使君莫非是在欲擒故纵?”他拍了拍胸口,“原来使君早有妙计,害的奴婢白白心惊!”

    ……

    王校尉如坐针毡,新任使君遇刺使得神武军得了口实,堂而皇之的派兵驻扎各门,虽然没有驱赶本城的守军,表面上相安无事,但仍旧使他如鲠在喉。为此,王校尉还曾派人去请示崔亮该如何处置,其实是期望崔亮为其撑腰,将这些居心叵测的神武军撵回军营去。毕竟崔亮和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当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崔亮的态度竟是不予理会,听之任之。并正告他,千万不要与神武军有正面冲突,否则后果自负。

    王校尉无奈之下,只好暗自长吁短叹,打算远远避开这些惹不起的瘟神。

    然则,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那个姓卢的将军便拉着他喝了一夜的酒。

    几大碗酒下肚以后,王校尉发现,对方虽然是世家大族子弟,却并没有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甚至言语间还颇为有礼,那张脸尽管不苟言笑,但从此人的目光中他并没有发现恶意。因此,便也渐渐的放松了最初那浓浓的戒备心理。都是带兵的人,觥筹交错间,距离感也不免一点点的缩小。

    如此这般,卢杞一连拉着王校尉喝了一日两夜的酒。几乎日日宿醉,甚至于驿馆中的秦使君焦头烂额也懒得理会。

    王校尉忽然意识到,原来这神武军也不是铁板一块,似乎卢杞有坐山观虎斗的意味。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他大为兴奋,觉得可以将此人拉过来,大有可为。

    只是王校尉不管如何旁敲侧击,卢杞只是态度暧昧,不肯有任何倾向性的表示。他这才发现,卢杞是条狡猾的狐狸,自己未必能够拉得住此人。也许只有崔使君这种身负谋略的人才能驾驭得住。

    意识到这些,王校尉当即遣人往郡守府去给崔亮送信,告诉他卢杞也许就是给与秦晋致命一击的关键所在。

    一切都交代完毕,王校尉揉了揉太阳穴,连续两夜的宿醉让他头疼不已,炽烈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向往常一样,带着亲随于各门巡视,现在毕竟是非常之时,除了协助崔亮对付秦晋以外,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止叛军奸细趁乱发难。

    秦晋遇刺后,同州四门曾封闭了一日一夜,以缉捕凶手。后来,崔使君与县令薛景仙一齐决定,不能因为搜捕凶手而使百姓困于城内外,便旋即又解除了禁令。对此,那卢将军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

    所以,今日出入同州城的人流明显比往常多了不少。看着摩肩接踵的人流,王校尉的眼睛忽然落在了一名青衣汉子身上,他只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二百三十七章:崔亮将入彀

    王校尉当即便命人将那个面熟的汉子拦下,打算询问一番。谁知那汉子见自己被守军拦住,脸色勃然大变,拔腿便逃。

    “抓住他!”

    王校尉大声呼喝,他立刻意识到,此人一定有鬼。如果捉住了此人,没准能顺藤摸瓜,立下一桩大功呢!他虽然不是很精明,但也绝对算不上是蠢货,求功心切之下,誓要活捉意欲逃走的奸细。

    那汉子的勇武远超所有人预料,面对十数名守军的围追堵截,出手极重,很快就闯开了一条生路。几名挡在他面前的军卒重手之下,不是臂断就是腿折。

    王校尉大惊失色,连连疾呼:

    “抓奸细,莫跑了奸细!”

    呼罢,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横刀也冲了上去。当此时,那汉子已然从守军手里夺过了一把**制式横刀,但凡有挡在面前的人,立时就挥刀劈砍,守军不是躲闪不及或就是招架不住,顷刻间血肉飞溅。

    见此情景,王校尉大怒,在自己的地盘上,重重守军居然被一个奸细打的落花流水,如果传扬出去,岂非使人笑掉大牙?今后还有何面目在军中立足!

    “贼子受死!”

    恼怒之下,王校尉已经动了杀心,比起活捉此人,保住自己的名誉才是更重要的。

    电光石火间,两把横刀交击在一起,王校尉顿觉右臂发麻,紧握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就松了一下。仅仅是这一瞬的失控,横刀脱手而飞!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汉子手中的横刀便呼啸而至,直劈王校尉面门。

    王校尉双目紧闭,暗叫一声完了,今日就要耻辱的死在一名奸细之手吗?还真是不甘心啊!破空之声陡而响起,紧接着金属落地的声音,意料中的横刀并没有劈下,王校尉猛然睁开眼睛,却见那汉子右肩上一杆长箭洞穿而过,鲜血染红了半边麻衣。

    自己居然得救了!王校尉回头看去,却见那位神武军中的卢将军手持一柄骑弩。

    经过短暂的愣怔后,受辱的守军一拥而上,将身受箭创的奸细放翻然后又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校尉这时才发觉,自己内里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打的透湿。

    “将军救命之恩,某铭感五内!”

    卢杞将手中的骑弩随手一扔,嘿嘿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虽然他没有一字一句对本城守军的指摘,王校尉却顿觉无地自容,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的确,他的麾下在城门处有近百人,竟然使那奸细如入无人之地,砍死砍伤十余人,甚至连自己都险些丧命于此贼的刀下。而卢杞却轻描淡写的,仅仅一箭就解决了所有的麻烦。高下于瞬息之间就有了分别,如此种种,但凡军中之人,都要汗颜无地了。

    王校尉再三谢过卢杞之后,转过头来就怒气冲冲将那奸细提到了城门内的廨房之内,他要亲自审问这奸细究竟意欲何为。

    刚刚救了王校尉的卢杞当即也表示,要参与旁听对那奸细的审讯。王校尉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别说人家官职高于自己,就凭刚刚的救命之恩,也绝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王校尉在审问之前,二话不说先扒光了那奸细的衣衫,亲自抽了十鞭子,抽的他背部一片血肉模糊。如此尚觉不够解恨,又命人端来了一盆盐水,一股脑的泼在了血肉模糊的身体之上。

    那奸细再也忍受不住,大声的惨嚎着,挣扎着。

    良久,那奸细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王校尉揪住他的头发,使此人的脸彻底暴露出来,却冷不防一口带着血的浓痰“啪”的一声糊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登时大怒,抹了一把脸,狠狠抽了奸细两巴掌。

    抽完了两巴掌以后,王校尉忽然便认出了此人。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奸细面熟,刚刚一直在紧张之中,并未细想。此刻彻底看清楚了长相,一个名字从脑中跳了出来。

    “冯唐!”

    又是一口带着血水的浓痰带着风声吐了过来,王校尉早有防备,一偏头就躲开了。

    “冯某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五,你要手软就是小妾生的!”

    在认出此人身份之后,王校尉哈哈大笑了一阵。此人可是皇甫恪的亲随,他曾在皇甫恪麾下为将,自然认得此人,只是后来他投靠了崔亮,才与皇甫恪断了关系。

    皇甫恪派亲随到同州来,那就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大秘密。王校尉觉得一桩大功劳就在眼前,心中的兴奋几乎抑制不住。

    “冯唐,王某敬佩你是条汉子,不愿多加折辱。只要米肯弃暗投明,某定然在崔使君尊前保举你……”

    “呸!崔亮小人,老子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废话少说,赶快动手吧!”

    冯唐的反应在王校尉的意料之中,他并不着急,对付这种硬汉,有一千种办法令其屈服。

    王校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某不会让你轻易受死,明知道某会折磨得你痛不欲生……”

    王校尉说话时,竟如老友闲谈,仿佛所言之物并非酷刑一般。冯唐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对于军中折磨人的手段,他自是不陌生。

    “冯唐啊,在你招认之前,某不得不以酷刑相加,只要你招了,某便向你叩头请罪也是使得!说罢,皇甫恪命你来同州城所为何事,城中是否还有奸细?”

    旁边冷眼旁观的卢杞忽然说道:“王校尉可曾搜过此人身周?”

    也是王校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忘了例行搜身。

    “多谢卢将军提醒,险些忘了这关键的一环!”

    向卢杞道谢的同时,王校尉的目光并没有从冯唐的脸上挪开,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冯唐面部猛烈的抽搐了几下。

    片刻功夫,冯唐被守军扒了个精光,但却一无所获。王校尉不甘心,捡起了地上染血的麻衣,忽觉手感有异,手指用力一捻,发现麻衣是有夹层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王校尉自觉发现了冯唐的秘密,便将手中麻衣抬高了,似笑非笑的说道:

    “猜猜我会在这里发现何种秘密?”

    他不需要回答,冯唐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一切。

    撕开麻衣,一张羊皮纸露了出来。

    王校尉一边展开羊皮纸,浏览其上潦草的字迹,一边得意的奚落着冯唐:“冯唐啊冯唐,早让你招认,偏偏不从,现在你就是想再招认,也是……”

    声音戛然而止,王校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

    张口结舌间,卢杞已然将他手中的羊皮纸夺了过去。

    待王校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卢杞大声的将羊皮纸上的内容念诵了出来,这竟是一封写给郡太守崔亮的密信。

    ……

    崔亮这几日春风得意,非但将秦晋逼迫的无还手之力,而且就连此子的部将都已经有了二心。他本以为秦晋会在怒极绝望下大开杀戒,驱散围攻驿馆的百姓,只可惜此子的胆子还是不够大,选择了逆来顺受。虽然心中有些许的失望,但他亦是自信,秦晋完蛋了,他这就要招来那个姓卢的世家子,与其做一笔交易,彻底将秦晋卖掉。

    “使君妙计惊绝,又有老天护佑,秦晋不自量力,实在是自取死路啊!”

    冯翊县县令薛景仙庆幸自己又选对了边,崔亮以过人的手段收拾掉秦晋以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捞钱还债了。至于马屁,反正也没有成本,便搜肠刮肚的恭维不停!

    崔亮得意的手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

    “你猜猜,这个卢杞想要什么?崔某又会给他什么?”

    薛景仙眼珠子转了转,一连谄笑的答道:“那还用说,神武军是一头肥羊,卢杞所图的自然是神武军。使君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笼络住此人,一举两得!”

    谁知崔亮却脸色忽而一变,骂道:“蠢货!卢杞此人脑后有反骨,笼络他,只怕是笼络了一头饿狼,关键时刻就会被其反噬!”

    薛景仙大为不解,崔亮刚刚明明说要与之做交易,现在怎么却不想笼络此人了呢?

    “卑下愚钝,请使君解惑!”

    不屑的看了一眼之后,崔亮端起几案上茶碗,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汤,这才好整以暇的说道:

    “神武军崔某要将其送给杨相公做见面礼,至于卢杞嘛……”

    薛景仙一脸期待的等着答案,崔亮却忽而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

    老仆忽而入内禀告:

    “家主,王校尉携卢将军联袂求见!”

    崔亮顿觉心情大悦,开怀大笑。

    “看看,说甚了?竖子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薛景仙由衷的赞了一句。

    “使君英明!”

    马屁听的腻了,崔亮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鄙薄之色。

    “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王校尉与卢杞一齐进入郡守府正堂。

    薛景仙忽然发现,王校尉的面色似乎有点不对劲,身形也略显僵硬。而与之并肩的卢杞,面色虽然如常,可一双眸子却像饿狼般发着幽幽的绿光,仿佛面前正有两只待宰的肥羊,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第二百三十八章:从此换门庭

    崔亮也发觉了卢杞和王校尉来者不善,于是就打消了起身相迎的念头,而是端坐中堂静静的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不过,卢杞并没有像他目光中透射出的杀气那般咄咄逼人,毕恭毕敬的向崔亮施礼,然后束手而立,似乎在等着什么。

    “使,使君。末将刚刚,刚刚活捉了一名奸细!”

    果然,王校尉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了他和卢杞联袂而至的因由。

    听说仅仅是活捉了一名奸细,崔亮放松了刚刚绷起的情绪,也许是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冲突,这才变的敏感。岂料卢杞却又阴恻恻的说道:

    “卢某有一事不解,请崔使君解惑。”

    崔亮原就有心收买卢杞,自然一口应下。

    “两位请落座,但有崔某所知之事,必言无不尽!”

    出乎意料的是,卢杞没有买崔亮的帐,声音愈发阴冷。

    “不必了,卢某站着问的踏实!”

    这句话实在是无礼至极,崔亮已经有了愠怒,但还没等他报之以颜色,卢杞掷地有声的质问就让他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奸细经王校尉等一干军中将校辨认,乃叛将皇甫恪亲随,其衣服夹袋内搜出的密信署名乃是崔使君,不知使君作何解释?”

    密信署名是崔亮,卢杞当众摊开了羊皮纸,让堂内的人可以随意观看,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薛景仙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不能有假,现在听说崔亮居然通敌,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跌跌撞撞的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才将一封不足百字的密信看的明明白白,署名不是本郡太守崔亮,又是何人?

    “使君,没,没错,署名的确是您!”

    薛景仙居然还回头向崔亮表示确认。崔亮刚从震惊中晃过来,暗骂薛景仙混蛋,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就替他确认了?但凡长点脑子应该矢口否认才是啊。

    “一派胡言,崔某如何可能通敌,定然是贼子设计诬陷……”

    “对对对,一定是皇甫恪设计陷害崔使君……”

    薛景仙又好像开窍了一样附和着崔亮。

    看着薛景仙一脸的懵懂与蠢相,崔亮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给我滚出去,这没你说话的资格!”

    崔亮在本郡为郡守六年,从未有过失态,今日可谓是让在场的一干人等看足了好戏。只是那薛景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开罪了崔亮,还不自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

    “使,使君是让卑下滚吗?”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崔亮咬牙切齿的等着薛景仙,重重的又吐出了一个字。

    “滚!”

    薛景仙这才意识到崔使君真的动怒了。

    “卑下这就滚,滚……”

    话不及说完,他就连滚带爬的出了郡守府正堂,又跌跌撞撞的奔出大门,带着自己的随从以极快的速度像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此地。

    卢杞直等到崔亮发落完了薛景仙才平静的说道:“案涉谋逆,岂能由涉案者自证清白?崔使君,得罪了!”

    见卢杞口称得罪,崔亮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还要与之争辩。却见卢杞一挥手,立即就有十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咄咄进入郡守府正堂。

    “将涉嫌通敌的崔亮拿下!”

    一声暴喝自卢杞口中陡然迸发。

    在场所有人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不等崔亮做出反应,两名甲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至他的面前,又用铁钳一样的双手紧紧的夹住这位瘦若鸡子的郡守。

    崔亮哪里料得到卢杞说翻脸就翻脸,有眼见着自己被制住,岂能轻易的甘心就缚?大声呼唤着王校尉,让他赶紧带兵保护自己。

    但是,任凭扯破了嗓子,王校尉除了脸上露出了愧疚和心虚的神情,却仍旧纹丝不动。

    见此情景,崔亮仰天长叹一声,又怒目看向王校尉。

    “崔某待你不薄,却想不到养了一匹饿狼!”

    声声斥责,王校尉更是羞愧的低下了头,用极为心虚的语气回应道:

    “使君,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奸细冯唐是末将一手擒获,亦是当众搜出了此贼衣衫夹袋内的密信,这一点所有的兄弟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末将包庇了使君,末将便也是通敌啊……末将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没有慨然赴死的勇气……使君如果觉得痛骂末将几句能解气,就使劲骂吧……”

    这番话,王校尉不说还好,说了更让崔亮怒意上涌。为什么他的属下都是这种一根筋的蠢货,谁用他包庇了?明明那密信就是假的,就是皇甫恪冤枉他的,这蠢货居然与薛景仙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了密信的真实性,就算崔亮有一百张嘴也难再辩解了。

    然则,崔亮自己却是最清楚的,皇甫恪勾结谁,也不可能勾结他,可是这其中的隐秘又岂能公之于众?

    “崔某冤枉,崔某乃当朝高官,凭你一个区区郎将,没资格……呜……呜呜……”

    没等这句话说完,卢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破布,一把塞进了他的口中。尽管愤怒的几欲爆炸,奈何崔亮身体瘦弱,根本不是神武军精锐甲士的对手,只能任由对方控制着,被狼狈的拖出了郡守府正堂。

    “王校尉别愣着了,赶紧张贴布告,通报全城吧!”

    王校尉迟疑了一阵,似乎有点于心不忍。

    “毕竟,毕竟还没有确是的证据,仅凭一纸密信,就,就给崔使君定了通敌罪,似乎,似乎不妥吧?”

    颤颤巍巍的说完,王校尉就等着面前这个阴冷无比的将军发作,谁知卢杞却笑了。

    “多亏了王校尉提醒,咱们的确没有资格定崔亮的罪,这件事交给秦使君裁决吧。现在交给你一个关键的任务,立即带着崔亮的官私印鉴,到驿馆去驱散聚众闹事的百姓。”

    反驳了卢杞一次,王校尉却没胆子再反驳第二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但他知道崔亮鼓动百姓的不少内情,知道仅仅是官私印鉴怕是不能妥善解决问题,便又壮着胆子问道:

    “卢将军,末将敢问,如果百姓们不听号令,该,该如何是好?”

    卢杞陡然色变,冷哼了一句。

    “你们手中的刀枪难道是烧火棍吗?休再聒噪,误了大事卢某为你是问!”

    王校尉心中叫苦不迭,此前他还极力的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就在这紧关节要处给秦晋和神武军送上了可以反制崔亮的把柄?就算他比不得官场上的老奸巨猾之辈,能够在军中混到校尉也不是易与之辈。

    唯一可以说得通的解释就是秦晋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崔使君能够以百姓掐住秦晋的七寸,秦晋就用通敌之罪化解掉崔使君的所有手段。

    本来他还认为秦晋也不过如此,在崔使君面前仅仅走了一个回合就再无招架之力,现在看来却是低估了此人。

    越想下去,王校尉便由内往外的发寒。幸亏自己没犯蠢,一条道跑到黑,否则现在也得跟着崔使君一同倒霉了。

    有了这些认识以后,王校尉再不迟疑,当即以崔亮的名义召集了郡守府几乎所有的护卫皂隶,再加上数百城中守军,大致凑了近千人,浩浩荡荡的开赴驿馆。

    驿馆外的百姓看似自发于此处围困秦晋,实际上是有骨干调度指挥的,否则又怎么可能聚集数日而不散,不乱呢?

    当然,这其中也有郡守府提供的肉食粮米的功劳。

    但是,王校尉抵达此地后,第一道命令就是将所有的肉食米粮撤走,一块肉,一粒米也不能再发给那些闹事的百姓们。

    一开始负责掌管肉食米粮的佐吏还打算和王校尉争辩几句,王校尉二话不说恩狠狠一脚就踹了上去,那佐吏顿时就像风中败絮一样斜斜飞了出去,然后又萎顿余地竟再爬不起来。

    “有违令者,杀无赦!”

    所有人都吓坏了,再也不敢之意王校尉的命令,又有谁不知道此人是郡守的亲信呢?与其不分眉眼高低的上去触霉头,不如乖乖从命。

    原本此时到了午间饭口,聚众闹事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开饭,却忽见郡守府的人不但没如期开饭,反而收拾场地,将余下的肉食米粮装车,摆出了要撤离此地的架势。

    百姓们一旦饿着肚子,便不时的有人提出抗议,要求吃肉吃米,否则就要卷铺盖回家。

    驿馆内,秦晋将这一幕幕变化都看在眼里,知道此前安排下的计策生效了。

    只是百姓们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其实人性大体如此,升米恩斗米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官民百姓,忙碌一世,为的不就是一口吃食吗?说难听点,有奶就是娘,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忠臣义士呢?

    却听王校尉的呼喝陡然响起。

    “百姓们听着,郡守有令,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功夫,立刻离开此地,否则郡守府将会使用武力……”

    百姓中当即就有人提出了一意。

    “崔使君为何不亲自来下令,俺们只听崔使君的,父老乡亲们说说,是不是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罪囚赴长安

    聚众闹事的百姓们再没有像此前那般万众一心,回应之声稀稀拉拉,甚至还有人公然起哄。

    “俺们要吃饭,吃了饭自然就听崔使君的!”

    偏偏这种声音的支持者还不少。

    “对,吃了饭就听崔使君。”

    “还有,崔使君不是说每日发粟米一斗么?今日的粟米何时发……”

    见状如此,秦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驿馆之围已经解了。

    很快,竟有百姓不甘心,铤而走险去抢劫郡守府正待运走的肉食米粮。王校尉再不手软,亲自砍翻了两个闹的最欢实的汉子,又一刀割下了其中一人的首级,揪着发髻拎到半空中,厉声警告着:

    “胆敢哄抢官府粮食者,这就是下场,哪个不怕死就放马过来!”

    别看王校尉在叛军面前胆战心惊,畏首畏尾,在这些他眼中的刁民面前却别有一番狠辣。

    百姓们本就欺软怕硬,一旦见了血,谁还敢冲上去抢粮食?很多胆小者就没命的逃离此地,躲回家中避难,生怕被那煞神一般的王校尉主抓一刀砍了脑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出现了逃跑者,百姓们就像溃堤洪水四散奔逃。

    秦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崔亮鼓动百姓对付他和神武军,这一招的确厉害,也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是有皇甫恪的密切配合,再有王校尉这种朝秦暮楚之辈的从旁协助,还真就未必化险为夷。

    闹闹哄哄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驿馆为围聚的上万百姓作鸟兽散。

    王校尉也没有闲着,带着亲随抓了不少鼓动闹事的骨干,一二个捆成粽子一般送到秦晋的面前邀功。

    秦晋本不欲迁怒这些百姓,就算是闹事的骨干,也不但算治罪。但王校尉却言之凿凿的举发了不少龌龊事。

    “使君有所不知,这些刁民都是崔亮用银子喂饱了,所有的龌龊勾当,崔亮不能亲力亲为的,都是他们去做。”

    闻听此言,秦晋眉头挑了挑,心道果然是古今如一啊,这十几个被捆成粽子的刁民相比就是崔亮的黑手套吧。看着崔亮重视名声,极度爱惜自身的羽毛,却想不到私下里也是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和恶棍。

    至此,秦晋心中对崔亮还残存的最后一丝好感也彻底消失了。

    看着王校尉一副急于表忠心的模样,秦晋点了点头,以一种赞许的口吻说道:

    “干得好!叫什么名字?”

    王校尉之所以这么积极表现,为的就是在这位新任使君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现在得了夸赞不说,使君还亲口询问姓名,这就说明此前的功夫没有白费。

    “回禀使君,末将王百忠,家中行五!”

    “王五!如今城中刚刚遭逢大变,你要负起责任,绝不能再横生乱子了!”

    时人称呼排行都是一种亲近的表现,见秦使君称呼自己为王五,校尉王百忠心花怒放,连不迭的表示,让秦晋放心,一定不会辜负使命!

    秦晋打法走此人后,却暗暗品评着,都说人如其名,这个王百忠却恰恰相反。他虽然有百忠之名,但为了自己一口饭,妻儿的一口饭,就轻易的背弃了自己的恩主。

    “使君,对面有信给使君!”

    一个声音将秦晋拉回了现实,原来是杜乾运,满身满脸的风尘之色,显然刚刚回到同州城就马不停蹄的到驿馆来了。

    秦晋扯开信笺封皮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甫恪有什么要求?”

    杜乾运道:“皇甫恪说了,他的要求都在信上呢,希望使君践行诺言。”

    “好了,你连日劳顿,肯定累得不轻,回去好好将养两日,再来听差!”

    “卑下不累!眼下对于使君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卑下怎么能回去休息呢?”

    他从未在秦晋的口中听到一字一句的关心之语,一时间竟有些感奋莫名,只觉得连日的奔波功夫没有白费。

    杜乾运的情绪尚未平复,却听秦晋又道:

    “崔亮身为朝廷四品高官绝不能擅杀,明日就派遣人押送其返回长安,交给天子处置。”

    杜乾运惊诧道:“使君,使君不是答应了皇甫恪,送上崔亮的首级做交换吗?咱们若先毁约,皇甫恪岂能善罢甘休?”

    “擅自以朝廷高官的首级做交易,这种事岂能瞒得过世人耳目?咱们能做到这种程度,令崔亮身败名裂,皇甫恪就算不满意,至少也报了一半的仇。”

    从一开始,秦晋就没打算以崔亮的首级做交易。他认为,以皇甫恪的精明,也一定洞悉了自己的打算,都是心照不宣而已。既然皇甫恪选择了与神武军合作,那就是默许了这种被毁约的情形。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甫恪没有这种觉悟,他也绝不会牺牲神武军的利益去践行对皇甫恪许诺。

    还有一点,杜乾运自抵达冯翊郡以后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两次不顾危险出入叛军营地传递消息,一般人未必能够做到如此这般。所以,他才与其多说了这几句话。

    又闲扯了几句,杜乾运躬身告退。直到离开驿馆很远,他才隐隐舒了一口气。

    他总有种感觉,此时此地的秦晋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毁掉了对皇甫恪的许诺,不但是暂时放过了崔亮的性命,更是要了敢于为皇甫恪用命之亲随的性命。看来那个自告奋勇到同州自投罗网的勇士难逃一死了。

    掌灯之前,秦晋带着所有的亲随抵达了郡守府,从现在起他将正是接管冯翊郡太守的官印和权力。

    卢杞向秦晋汇报了今日一些列的行动和举措,并且均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崔亮寻死觅活的要求见使君,使君不如见上一见!”

    秦晋摇摇头。

    “崔亮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没有必要再见一个废人。明日你亲自挑选百人押送他和证据入京!还有,路上寻个机会,把送信的人放了。”

    卢杞不以为然,既然已经得罪了皇甫恪,又何必在乎那个送信的冯唐?此人死于不死于神武军没有任何影响。看来秦使君的心并没有炼成铁石心肠

    不过,既然秦晋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再反对。

    秦晋看了看卢杞,忽而笑道:“放了送信的人,你一定不以为然吧!”

    被识破了心思,卢杞少有的露出了一丝尴尬笑意,然后点点头算是承认。

    “并非我心软了。代皇甫恪送信的人,明知此来九死一生仍旧毅然前来,这种人堪称真正的勇士,就算是敌人,也值得我们敬重。既然与神武军无涉,又怎么能轻易害了他们的性命?”

    这番话一出口,卢杞的表情顿时肃穆,胸膛里涌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他突然又想起,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未及禀报。

    “行刺的幕后查清楚了,的确不是崔亮!”

    这个结果早就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以崔亮的精明,明明有堂而皇之的手段,又怎么会干谋刺四品高官中蠢事呢?

    “真凶是谁?”

    卢杞的表情又转为一贯的阴冷,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范长明!”

    竟然是他?得知幕后的凶手竟是这个老啬夫以后,秦晋竟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个老啬夫竟然像不死小强一般,时时如跗骨之蛆,从新安一路追到长安,现在又转到冯翊郡,也是难为他了。

    “可曾拘拿了此人?”

    卢杞摇摇头。

    “郡守府中不少人都见过范长明,末将得了密报才查到此人身上。可惜的是,范长明狡猾的像狐狸,在崔亮与咱们彻底翻脸之前就匆匆离开了,好像他已经预料到崔亮一定不是使君的对手。”

    说着,他又冷哼了一声。

    “末将断定,范长明一定没有离开同州城,此前已经发下海捕公文画影图形,此贼想要逃出去,只怕难于登天。”

    ……

    卢杞的判断没错,范长明此时此刻正如过街老鼠一般。城中各处借口都张贴满了他的画影图形,只要稍有不甚就会被当地百姓活捉了去换一笔不菲的赏金。

    好在此时已经黑天,一时半会还不会被人发现。但此前居住的客栈是不敢回去了,他知道但凡有抓捕逃犯的画影图形,客栈一定会优先张贴,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走投无路之下,范长明只得去投奔县令薛景仙。

    薛景仙是杨国忠的人,去投奔他,至少不会被捆了换赏金。

    然而,范长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他费劲力气,偷偷翻越过县廷的院墙,摸到薛景仙的卧室之外。

    薛景仙正抱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奋力征伐,陡然发现身后有人影闪过,登时便惊得软了下来。紧接着,他身下的女人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惊叫。

    “薛明府,别来无恙啊?”

    看清了突然闯进来的人是范长明,薛景仙镇定下来,将身下一丝不挂的女人撵去了隔壁。

    “原来是范先生,现在城中贴满了你的画影图形,如何还敢冒险留在城中?”

    范长明只觉得心脏阵阵抽搐,他本来以为这驱虎吞狼之计使得妙极了,想不到还是没能除掉秦晋。

第二百四十章:众叛且亲离

    “放我出去,我要喝水,我要出,出恭……”

    歇斯底里的喊声在郡守府的内宅里回荡着,内宅里当值的仆役一个个面面相觑,就像没听见一般,直到身披铁甲手执横刀的军卒渐渐走远,才有人敢交头私语。但负责巡卫的军卒一旦返身回来,又立即恢复如常,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弄出来。

    这些仆役之所以这般如履薄冰,完全是因为内宅里囚禁的人,乃是本郡的太守,崔亮。崔使君半日之前还是这郡守府中手握生杀大权的长官,哪想得到世事难料这才多大功夫,竟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终于有军卒被崔亮大呼小叫的声音弄的不耐烦了,抬脚对着坊门一阵猛踢。

    “再叫,撕了你的舌头。老实坐好,到了时辰自然会有人来放你!”

    “某乃四品高官,冯翊郡太守,你们擅自囚禁于某,就不怕天子问罪吗?”

    那军卒并没有被崔亮的恫吓所镇住,反而嘿嘿笑了。

    “崔使君,您这话吓唬吓唬那些田舍夫还行,也不看看神武军从何处来?就算杨国忠在此处,也得乖乖听话,否则一样不给水喝,至于出恭嘛……”那军卒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最后这一句显然是在奚落崔亮,一众军卒都是轰然大笑,看的仆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道这些人口气大的没边,连杨相公也敢编排。不过,转而看看自家崔使君,此刻不正想被打掉了牙齿,绑住了四蹄的土狗一般吗?除了撕心裂肺的狂叫,还有别的办法吗?

    “队官,卢将军派人来传话,先饿那老贼一夜,不准给吃的,水呢可以给点,只能浅浅的一碟。”

    刚刚那个奚落崔亮的军卒显然是这伙人的队官,他得了命令之后,有点不以为然。

    “卢将军还是心太软,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还能饿死了姓崔的不成?”

    只是口上虽然质疑了几句,但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卢杞的命令。

    杂役们又奉了队官的命令,从郡守府的厨房里翻出一支瓷碟,然后又倒上了一层浅浅的水。

    “慢着,过了子时再给他送过去。”

    杂役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子时早已万籁俱寂,半夜的当口去叫门,不是诚心搅扰崔使君安睡吗?但现在郡守府当家作主的是神武军,还有谁敢说声不字呢?

    这里原本有两个队负责看守崔亮,但秦晋要在天亮以后彻底入住内宅,因此要连夜将郡守府的内外清理彻查一遍,甚至连原有的杂役都一概遣散,然后由军中挑选合适的人选,暂且充作支应。

    至于长远而言,还要从长安调来一部分秦晋府中的奴仆,负责内宅的运转起居。

    有了驿馆的毒杀事件,神武军上下莫不是谨小慎微,一丁点的可疑之处都不肯放过。如果再被人钻了空子,他们还有何面目在秦使君身边做事呢?

    是以,卢杞尤为重视郡守府的人员安排,现在裴敬重伤,无法亲自料理这些庶务,只能代裴敬负起全责,虽然各种杂事弄得他有些左支右拙,但好在其人天赋极高,很快就能领悟其中的门道,虽然处置事务还略显生疏,但各项事宜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整个郡守府中的原有杂役,只有内宅负责照看崔亮的一部分人还未及遣散,这些人听说他们也将很快被撵出去,一个个情绪低落,哪里还有工夫理会那个自身尚且难保的郡守呢?

    崔亮在屋子里焦躁而又不安的转着圈子,腹中传来阵阵隐痛,一泡尿已经憋了快一个时辰,那些天杀的却不让他出恭,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有了身体上的痛苦,之前神武军的羞辱,他的反而不是那么顾及了。

    在屋子里又转了几个圈子,崔亮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滚落。他的胸中顿时响起一阵悲鸣,想自己一世英名,居然在郡守府被些军卒欺侮的连泡尿都要憋着。

    腹中阵痛,崔亮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来回转圈的步子也慢了下来,每迈出去一步,他都觉得尿泡可能会被颠破。

    至此,崔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房中的青瓷花瓶,他仰面长叹一声。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也罢,来日方长……”

    这是本是崔亮的书房,在这里排泄污秽之物,就是对那些圣人之言最大的不敬,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一阵痛快的水声过后,提着袍服内襟的崔亮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继而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是舒服啊。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觉得撒尿竟是如此的快意通透!

    可惜,这种快意持续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悲愤与羞辱的情绪就填满了崔亮的脑袋。

    如果今日书房排泄的丑事传来出去,将来他还有何面目见人,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官场呢?

    崔亮虽然不是好人,但却极为爱惜自身的名声,就像鸟儿爱惜羽毛一般。这种难以启齿的污点,自今而后将会时刻如虫鼠噬咬,痛痒难耐。

    暗气暗憋了一阵,崔亮又觉口中渴如火烧,又放声喊着自己的要求。

    “我要喝水!”

    次日一早,崔亮又被从睡梦中被叫醒。这一夜他睡的极不踏实,但又期盼着天赶快亮。他相信,自己的亲信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经过一夜的准备,也是时候向秦晋那竖子施加压力了。

    再者,崔亮自信在城中声望无人能及,尤其是百姓,他们还在围攻驿馆,又岂能容许自己被抓?

    当然,也不排除卢杞封锁了消息,外面的人尚未得知消息。总而言之,崔亮虽然仍旧忐忑,但一经不似昨日突然被抓时那么恐慌了。

    “崔某要见秦晋,让秦晋过来,你们听到没有,我要见秦晋!”

    “再胡乱喊,早饭也没得吃!秦使君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搭理你?”

    被看管的军卒抢白挤兑了一通,崔亮反而心中窃喜。以常理揣度,如果秦晋得知了自己已经成功被抓,就一定会提审自己,可他却迟迟不来见自己。那么,有很大得可能,秦晋还被百姓们困在驿馆之中。

    那奚落过崔亮的队官在书房内检视了一圈,来到地上的花瓶之前,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戏虐的笑容,然则却并没有揭破,算是给崔亮留了三分颜面。

    再看崔亮,早就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脑袋低的就差挨着胸口了。堂堂一郡的郡守,四品高官,居然被区区队官奚落城这副德行,也算是世所罕有了。

    忽有一名军卒来到那队官身侧耳语了几句,那队官才扭头对崔亮说道:

    “严长史要见你,赶紧拾掇拾掇吧!”

    严长史指的是冯翊郡长史严伦。听说此人赶来求见,崔亮顿时两眼放光,严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算是铁杆亲信,今日率先赶来,总算是没在此人身上白费功夫。

    “速将严伦带来见我!”

    一句话出口,却换来了队官鄙视的目光。

    “崔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还让严长史来见你?赶紧拾掇拾掇,随俺去见严长史!”

    此时崔亮也顾不得队官的冷嘲热讽,只要能让他见到严伦,好将自己的安排由此人传递出去,那么就算不能反制秦晋,自保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吧?大不了与秦晋交割了公事,离开冯翊就是。虽然如此一来于颜面有损,但总比拼个两败俱伤要强多了。

    崔亮跟着卢杞来到了前面的郡守府正堂,刚一进门就见到长史严伦负手而立,背对着正门。

    听到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严伦猛然转身,一连的肃穆,声音冰冷。

    “崔使君来了?”

    崔亮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答道:“来了!崔某有几项交代,你出去以后一定要妥善落实……”

    “使君先慢些交代,严某有一事不明,还望使君解惑!”

    严伦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崔亮的话,语气中非但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并且全无尊敬之意。

    崔亮就算再后知后觉,也从严伦的态度中预感到了不妙。但毕竟是在昔日的下属面前,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所以他能在神武军的一群军卒面前歇斯底里,却不敢在昔日的下属面前,有一丝一毫的失态。

    “严十二,你可知自己在与何人说话?”

    严伦在族中行十二,崔亮虽然毫不客气的反问,但还肯称呼他的排行,自然是还对他抱着一丝幻想。

    然则,严伦却毫不客气的说道:

    “通敌密信,崔使君敢道明原委吗?”

    崔亮已然愠怒,严伦直接问及密信之事,看态度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深深的恐惧感自心底油然而起。他绝望了,严伦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一定是见势不妙又转而投了秦晋,此人对自己的隐秘事知道颇多,一旦都抖搂出来,那可真就是身败名裂了。

    “贼人故意陷害,崔某无话可说!”

    严伦冷笑一声,大声道:

    “既然无话可说,就是默认了!来人,带上镣铐,关进囚车,即刻押赴长安,交由天子裁决!”

第二百四十一章:落井又下石

    霎时间,崔亮面如死灰。他万万想不到,对自己最很,最绝情的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抬手颤抖的指点着长史严伦,想要责问几句,却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

    孰料严伦却先发制人,冷然道:

    “崔使君一定以为下吏恩将仇报,是个反复小人。其实大谬,严伦受天子诏命为冯翊郡长史,纵然与使君私交甚笃,却也大不过国法。而今使君涉案通敌,说不得只能尽公不而顾私了!”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正堂内的数名佐杂都禁不住暗竖大拇指,深为感佩。只有崔亮气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不过,崔亮也再没有指责严伦的机会了,严伦一声令下,堂内佐杂就招呼外面的差役进来拿人。

    顿时,正堂内便响起了锁链叮当之声。

    崔亮大骇,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发力暴喝那些猛扑过来的 差役。

    “混账,谁敢无礼?”

    毕竟崔亮在冯翊郡为太守六年,虽然此时落难,但毕竟积威尚在,一声暴喝竟生生将那几名扑过来的差役吓得后退了两步。

    严伦也不示弱,当即也呵斥道:“没毛的凤凰,你们怕什么怕?谁敢不听号令,立刻滚蛋回家!”

    最终还是严伦的威胁更具有实质性,差役们再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扭住崔亮的胳膊,卡擦几声带上镣铐,继而又拧上了大锁。然后又将崔亮按倒,在他的两个脚踝上也如法炮制。

    正堂内惊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混乱,严伦不满的呵斥声又再度响起。

    “涉及通敌谋逆,岂能用普通锁具?按制,将镣铐砸死!”

    崔亮已然出离愤怒,他出仕为官二十载,见过无数的无耻小人,今日在严伦面前居然都相形见拙了。此时,他到反而平静下来,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幸免,便哈哈大笑。

    “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从命?”

    很快,有差役提来了火盆和大锤,叮叮当当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折腾完毕。

    “押入囚车,即刻送往长安!”

    严伦仍旧毫不客气,一连串的下达命令,恨不得立即将崔亮押送到长安去。

    崔亮自然之道严伦心中的龌龊想法,此人在他手底下为官六载,直到自己的阴私之事不少,而自己也知道许多此人的阴私之事。严伦一定是怕自己破罐子破摔,将所有的事都抖搂出来。崔亮暗暗冷笑,他才不会蠢到在冯翊郡就撕破脸皮,只要到了长安就一切还有可为的余地,到那时再酌情应对。总而言之,今日这些让自己难堪过的人,他一个都打算放过。

    可是崔亮还是低估了严伦的无耻程度。囚车离开郡守府,自西市穿街而过,沿途更有差役鸣锣。

    “郡太守崔亮通敌,勾结叛逆反贼,如今人赃俱获,押赴长安,听后处置!”

    鸣锣声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百姓驻足围观,一开始人们还不相信囚车内关押的就是爱民如子的本郡太守。但崔亮作风“亲民”,时常在公开场合出现,是以认识他的人不少。所以很快就得到证实,囚车内关押的的的确确就是郡太守崔亮。

    崔亮本以为会有人拦路为他喊冤,可令他寒心的是,百姓们竟纷纷恶语相向,甚至还有人向其投掷石块。

    “狗官,勾结叛逆,还俺儿命来……”

    “恶有恶报……老天开眼……”

    声声咒骂,竟使崔亮如遭重击,被卢杞擒获他不过是恐慌,被严伦出卖他仅止于愤怒,可此时此刻竟大有心如死灰之感。

    他自问在任上兢兢业业,纵然没做出什么大成绩,但总比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昏官强上百倍千倍吧?可到头来居然连句好话都换不来。

    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百姓趁乱质问:

    “姓崔的,你欠俺那一斗米何时还上?驿馆外面白使唤俺们吗……”

    一时之间,西市彻底乱套了,竟对崔亮有群起而攻之的态势。

    终于,郡守府的押解差役不得不以武力驱散闹事的百姓,以使崔亮免于受到伤害。

    但此时的崔亮已经不在乎了,他倒宁愿被这些白眼狼们一石头砸死,也好过受这等屈辱。

    从郡守府到同州城西门,短短的数里距离,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西门已经遥遥在望,却见大队的军卒已然严阵以待。

    骑在马上开路的严伦离着老远就扳鞍下马,一溜小跑着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深深一躬到地。

    “下吏冯翊郡长史严伦拜见秦使君!”

    此时崔亮也看清楚了,严伦大礼而拜的人不正是新一任冯翊郡太守秦晋吗?

    对于严伦的恭谨,甚至是谦卑,秦晋只平淡的点了下头,然后就径直来到囚车前,看着囚车内狼狈盘坐的崔亮。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面对秦晋的责问,崔亮先是默然,继而又苦笑着反问:

    “秦使君何必明知故问?”

    秦晋呵呵一笑,靠近了囚车木笼,低声道:

    “秦某的确不知,不知道崔使君因何逼反了皇甫恪!难道崔使君不想解释解释吗?”

    此言一出,崔亮的连声登时剧变,但瞬息之间有恢复如常。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胸口内都已经翻起了难以遏制的惊涛骇浪。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摆在明面上的,让世人能看到的,就是皇甫恪谋反,甚至还有许多人会因此联想而归咎于杨国忠与程元振的“厌胜射偶”大案。可秦晋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呢?

    崔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伦,但逼迫皇甫恪的手段是长期而全方位的,又因为兹事体大而被严格的保密,其中出力甚多的是两位同族兄弟,外人多是奉命行事,而不知目的。何况严伦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就算此人是他的亲信,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猜的出来,手中也不可能掌握证据。

    心惊之余,崔亮勉强的压制住了恐慌而又绝望的情绪,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表情,他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秦使君难道真要赶尽杀绝崔某吗?”

    崔亮何等的聪明,知道双方都不是傻子,掩饰的话,辩解的话都毫无意义,反而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一看此子究竟要如何对付自己,反正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情形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秦晋叹了口气。

    “在崔使君眼里,秦晋就是如此狠辣无情?秦某绝无赶尽杀绝之意。如果秦某要赶尽杀绝,又何必将崔使君解往长安?”

    听了秦晋的反问,崔亮盯着秦晋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莫当崔某是傻子,这正是秦使君阴狠之处,在冯翊郡处置了崔某,你难逃质疑。可将崔某解往长安就大大不同了,一者令崔某身败名裂不说,还将麻烦事送给了政事堂的相公们,端得是一举两得呢,崔某也是佩服……”

    崔亮语气平静的一一数落着秦晋的阴私想法,好像自己仅仅是个置身事外的人而已,只不过还有一点他不愿提及,那就是彻底的让自己身败名裂。

    被揭穿了真实想法,秦晋也不懊恼,反而赞了一句:

    “崔使君果然心思剔透,但你终究是有罪,无论如何处置,总算善恶有报……”

    崔亮闻言之后,冷笑阵阵。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和我都是一种人,否则崔某又怎么可能将你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通透?”

    被崔亮指责,秦晋仍旧不恼,反而还笑了,坦然承认。

    “秦某的确不是君子,但也是有底线的。你逼反了皇甫恪,且先不说原因,难道就没料到这是将他往安禄山的怀里推吗?一旦蒲津关落到了叛贼逆胡手中,关中有多危险,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惨遭荼毒,抑或是家破人亡,难道你就没想过吗?”

    崔亮一愣,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回答,却听秦晋继续责问。

    “如此罔顾朝廷安危,逞一己之私与国贼何异?秦某哪敢和崔使君是同一种人,抱歉,秦某人还做不出来这么龌龊的事来!”

    终于,崔亮放弃了反驳,反而还软语相求。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的意义?同州城到长安路远,又颠簸劳苦,只求秦使君为崔某解开镣铐,可否?”

    崔亮服软了,秦晋却拒绝了崔亮的请求。

    “身具枷锁乃制度使然,不过却可以不必在囚车内,就换到马车上吧。”

    说罢,秦晋回头命人牵来了一辆马车,交给那些负责押解的差役。

    崔亮万万想不到,秦晋竟然会将他从囚车上弄下来,难道他不是要极尽所能的羞辱自己吗?难道自己此前的对秦晋的判断还有出入?

    在疑惑与不解中,崔亮被差役拽出了囚车,又扔进了马车里。

    神武军的一百甲士自动加入了押解崔亮的队伍,只不过崔亮原本乘坐的囚车里却换了另一个人,此人生的高大精壮,身上虽然血迹斑斑,但一双眸子却出奇的亮。

    随着秦晋的大手一挥,押解队伍缓缓起行,渐次由西城门鱼贯而出,一路往长安而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明府何其衰

    崔亮被押解往长安,杜乾运却眼巴巴的又来到秦晋处,与之商量该如何答复皇甫恪。

    “就算使君算准了皇甫恪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毕竟是咱们欺骗了他,总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其实,杜乾运真正担心的是,皇甫恪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身上,毕竟是他一力负责谈判,现在不但出尔反尔还使皇甫恪痛失臂膀,皇甫恪素来以体恤部下闻名,又怎么可能对此不作任何表示呢?

    但是,杜乾运却不敢向秦晋明说自己的隐忧,他本就数度骑墙,为朝中重臣所不齿,现在能重获秦晋的信任不容易,又怎么能轻易的就将这种信任再向外推呢?

    杜乾运一副欲言又止的期期艾艾模样尽数落在了秦晋的眼里,便笑问道:

    “你是在担心皇甫恪会大肆报复吧?”

    杜乾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干笑着回应。

    “卑下哪有什么担心,不过是天热,天热而已……”

    秦晋哈哈大笑,又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果真不是担心?”

    “不是,卑下无甚可担心的!”

    “本来我还打算为你筹谋一番,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秦晋的话音方落,杜乾运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秦使君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当即喜上心头,一揖到地。

    “使君请恕卑下言不由衷,请使君为卑下解惑。”

    杜乾运说这番话时由于紧张与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皇甫恪的部将冯唐不会被押解到长安,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下你安心了吧?”

    杜乾运连声赞秦晋决断英明,但心里却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此前曾有人评价秦晋虽然智计果决,但却失之于妇人之仁。今日看来,那些评价不过都是表面现象,这种不被规矩和道德所束缚的人才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啊。

    秦晋的作为在当世君子看来的确已经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了。首先,失信于皇甫恪,为不信。又私放朝廷钦犯,此为不忠。总而言之,杜乾运隐隐觉得,秦晋绝对不是那种一心为了李氏王朝的纯臣。

    杜乾运自己虽然是个两面三刀的骑墙派,他承认这一点,但却并不妨碍他判断一个人的心性。而且,杜乾运自问甚少在看人上走眼,秦晋还是第一个,这更使他认为,也许这个人就是能够在乱世将至的时代,可以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当然,也很可能是祸国大贼。

    不论结果如何,杜乾运都觉得,或许只要再明朗一点,也不妨将全部身家赌上去。

    这边杜乾运暗暗腹诽着秦晋,秦晋的心思却已经转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偷偷释放皇甫恪部将冯唐的具体细节不能告诉杜乾运,能够于此时透一点口风给他都已经是破例了,现在崔亮的问题解决以后,抓捕范长明的工作也必须立即着手。

    虽然在秦晋看来,范长明这个老啬夫或许不会造成什么大麻烦,但总有一个人像毒蛇一样时时在暗中窥伺,逮着机会再狠狠咬一口,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所以,他要将这个令人讨厌的苍蝇彻底消灭掉。

    两人各怀心思,郡守府正堂冷了场,外面的惊雷声使得秦晋回过神来。

    “外面可是在打雷?”

    闻得雷声,秦晋又惊又喜,今年自入夏以来,关中绝大多数地方滴雨未下,如果这个时候能下一场透雨,那绝对是比黄金还金贵的甘霖啊。

    “的确是雷声!”

    一阵大雨前的凉风自敞开的正堂大门处吹了进来,原本闷热的正堂内顿时清爽一片,秦晋直觉惬意无比。这更使秦晋觉得,今日肯定会有一场雨了。

    果不其然,没用一盏茶的功夫,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然后逐渐密集起来,直到发展成入瓢泼一般。

    在这个时代,粮食作物能否丰收全看老天的眼色。只要老天肯赏脸,稍微风调雨顺一点,就必然会有个好收成。但若是少下了一点雨,或者是多下了一点雨,则要么是大旱,要么是大涝。

    纵使杜乾运乃商人出身,他看着外面的大雨,也不禁两眼放光,也许今年用不着颗粒无收了。

    这场大雨在一个时辰以后逐渐转小,然后就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渐渐收歇。

    冯翊县县令薛景仙此时正内心纠结,范长明有恃无恐的住在县廷内院,若是崔亮还在郡守任上也无妨。可现在是那个外来的秦晋成为了郡守府的长官,而他还曾以崔亮亲信的姿态出现在秦晋面前,那么对他的清洗会不会马上就要到来呢?

    崔亮算是完蛋了,秦晋这一阵大张旗鼓的张扬,其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就算政事堂的相公们放了他一马,今后也必将是官途暗淡,想要东山再起,那是千难万难了。

    可是薛景仙现在更加发愁的是自己,崔亮还有强大的家族在背后支持,自己呢?一穷二白,还有一屁股债,如果今次被崔亮连累了,那就再也别想翻身了,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不能收留范长明。薛景仙下定决心,不如拿此人送给秦使君,纵然邀功不得,能抵罪也行啊。

    然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了。

    “明府可是在想着把范某送给秦晋那竖子做投名状?”

    薛景仙吓了一跳,县廷后堂内指点了一盏油灯,豆粒大小的灯芯忽明忽灭,使得堂内一片昏暗恍惚。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因为这个阴恻恻的声音是来自于范长明。

    意识到这个突兀发出声音之人的身份以后,薛景仙暗叹了一声,他倒宁愿这个声音是鬼怪发出的,至少鬼怪不会来催命,而范长明则是来要他的命啊。

    薛景仙的想法并不夸张,范长明一直催促着他想办法将其送出同州城。

    如果在崔亮任郡太守的时候,送个把人出城绝对不是难事。可现在同州城内做主的是秦晋,把守四门的全是神武军,想要送出这个全城缉拿的逃犯,谈何容易?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现在,范长明则直接说出了薛景仙心底里一直纠结的想法。后堂内光线极暗,薛景仙的脸色与黑暗中明暗不定,思来想去索性就承认了,都到了自身难保的时候,哪里还能顾及这个浑身是刺的老啬夫?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范长明的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

    “范某劝明府还是打消掉这种愚蠢的念头,因为这么做只会让咱们两个同归于尽,最高兴的应该还是秦晋那小竖子啊!”

    薛景仙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他的不祥预感还是得到了印证,这个老啬夫果然比鬼怪还要难缠,还要可怕。

    半晌之后,他权衡了其中利弊,还是放弃了将范长明交给秦晋的想法。范长明知道很多他与崔亮勾结的内幕,如果此人打定主意鱼死网破,自己绝不会全身而退。而且,秦晋也应该对此乐见其成吧!

    同州城为冯翊郡郡治,又是冯翊县县治,冯翊县县令历来都是郡守的亲信,或者被郡守牢牢钳制。眼下的情况,薛景仙不认为秦晋会有意将自己延揽为亲信,那么没准就会借机清洗自己。自然,在这个时候把范长明送上门去,不知会引起多少变故。

    “范先生可知道,神武军今日在同州城内大肆搜捕,所为就是你一人啊?倘若搜到县廷里来,薛某虽然为本县县令,也无力阻止啊。”

    他这么说虽故意表示软弱,但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威胁。暗示范长明,他这个县令自身尚且难保,如果将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范长明阴恻恻冷笑。

    “范某无人可以信任,薛明府最后祈祷老天庇佑,能够顺利蒙骗过神武军,否则咱们两个人就要一同下地狱了!”

    薛景仙连连暗骂晦气,就算死他也不会陪着范长明一起去地狱的。

    “不要以为范某是危言耸听,崔亮为朝廷高官,勾结叛逆也必须送往京师候审,你我却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秦晋就算以这个罪名下了杀手,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一则警告使得薛景仙如梦方醒,一直以来的心存侥幸被彻底击的粉碎。

    六神无主之下,他只得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薛某现在心神不宁,范先生可有良策?某无所不从就是!”

    范长明似乎对薛景仙的反应很是满意,这才缓缓说道:

    “明日,明府亲自护送范某出城,出得城去,你也不要再回来了,秦晋那竖子向来除恶务尽,不会留着你的!至于用什么法子安全出城,还要劳动明府动一动脑筋了。要不就是玉石俱焚的结果啊……”

    薛景仙怒意上涌,却又颓然坐下,他倒是想发火,可哪有和范长明翻脸的资本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冯翊县县令是他仕途的顶峰,但却也是最窝囊的一次为官经历。此前有崔亮这个伪君子死死钳制,现在居然还被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老啬夫威胁,真是倒霉到家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弹指论朝局

    “使君,已经确定了,范长明就躲在县令薛景仙的内院。”

    卢杞在天近子夜时赶来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结果让秦晋有些意外,范长明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游走于各级官吏之间?在新安时,此人与县令崔安世勾结乃是依仗着地方豪强的身份,可到了长安后他已经一无所有,居然还能和程元振搭上关系。现在又尾随自己到了冯翊郡,居然也是郡守县令的座上宾。

    这也使得秦晋对范长明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兴趣,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子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把一众高低不等的官吏说服于口舌之间。

    “可以抓人,不必理会薛景仙。”

    秦晋知道,卢杞之所以没擅自抓人,并非碍于薛景仙的县令身份,而是不知道自己对薛景仙还有什么安排。

    “薛景仙是崔亮的人,又是依靠杨国忠的举荐为官,绝不能留在冯翊县令的位置上。杜子美不日即将抵达同州,此人是绝佳的替代人选。”

    卢杞知晓了秦晋的态度,当即就令堂外等候的亲随传令,往县廷抓捕范长明和薛景仙两个人归案,然后又静静的等着秦晋的下文。

    他十分关心神武军在冯翊郡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当地的文官,即郡守与县令。郡守自不必言,由秦晋一手掌握印鉴。可各地的县令,尤其是郡治的县令绝大多数都崔亮的死党。

    卢杞建议秦晋物色一份名单,然后往长安私下运作,大举调换各县县令。

    不过秦晋对此却不以为然。

    “神武军初来乍到,不易大动干戈,否则容易适得其反,只换掉冯翊县令就足够震慑那些朝秦暮楚的人了。”

    说这些官吏朝秦暮楚并非没有缘由,冯翊郡的长史严伦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其人乃是崔亮一手提拔起来的,可在关键时刻非但没能为崔亮挺身而出,还亲自落井下石,以换取自身的政治筹码。卢杞显然也意识到了秦晋所指的各级官吏中,严伦首当其冲。

    “严伦该杀,崔亮一倒,此人也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秦晋却摇了摇头,“严伦虽然是小人,但他以此作为交换,某便要履行许诺,任其继续坐在长史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有心之人自然就会有样学样,不敢阳奉阴违。”

    这一点则是卢杞没能想到的,他一直以党同伐异为行事的基本手段,但这么做也必然会树敌无数,如果能以这种隐晦的怀柔手段拢住一部分人的人心,还是秦晋的想法更为高明。

    “杜子美大约在明日午时可抵达同州城,你去安排一支马队天亮就出城相迎,也让这个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家伙见识见识咱们神武军的热诚。”

    提起杜甫其人,卢杞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当初他与杨行本同在长安执行深挖储粮洞的时候,此人就曾经出面挑剔过神武军的毛病,偏偏秦晋还就接受了此人告状。

    当然,卢杞对杜甫颇有微词绝不是出于个人恩怨,而是觉得这种不知变通的人留在秦晋身边只会坏事。

    卢杞在秦晋面前向来有一说一,便直言不讳道:

    “杜子美的脾气又臭又硬,让他来做郡治的县令,恐怕使君今后有得头疼了。”

    秦晋微微一笑,自然领会了卢杞话中隐含的意思。

    “让杜子美到同州来,就要为这里带上个紧箍咒,省得那一日得意忘形了还不自知。”

    说话的同时,秦晋又指了指头部,呵呵一笑。

    “紧箍咒?”

    卢杞一愣,顿时又了然领悟。在经历了武后当国以后,佛教在大唐已经遍地花开,其规模已经有远超道教的趋势。而紧箍咒一说,自然就让卢杞从佛教中找到了解释。他也知道,神武军自长安兵变以后,时常有违犯军纪的事情发生,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糊涂。

    “使君所喻殊为形象,神武军的确需要一个紧箍咒放在头上。”

    但卢杞也清楚,秦晋调杜甫到同州来,绝非仅仅是他表面上所说的为神武军带上紧箍咒。可深层原因是什么呢?他却一时摸不到头脑。

    以往他从秦晋的行事中总能循着蛛丝马迹,将其中的因由捋的明明白白,唯独启用杜甫做冯翊县令这件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秦晋也知道卢杞是个十分有心机的人,凡是也爱寻根究底,但是调杜甫到冯翊来,的确不是上上之选。与之相比,最合适坐冯翊县令这个位置的则是杜乾运。

    其实,秦晋之所以对杜甫颇为照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如果对杜甫放任不管,也许这个名扬后世的大诗人恐怕又将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了。

    所以,出于这种不能为外人言说的原因,秦晋才将此人由长安调来冯翊。

    原本他打算将韦济也一并调来冯翊,用作臂膀,但出乎意料的是,韦济却婉拒了秦晋的善意。

    秦晋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韦济因何拒绝他的好意。自兵变以后,韦济和杜甫都受到牵连而罢官,对杜甫而言到冯翊上县做县令这等亲民官比起吏部郎中更有吸引力。而对于眼界更高的韦济而言,就算让他做冯翊郡的太守也未必愿意。

    原因无他,韦济是有政治野心的,在罢官以前就已经官至尚书左丞,在尚书省里也是位颇有分量的官员。就算罢官以后,也仍旧视之为复出的起点。更何况时人都以做京官为荣,甚至很多人宁可在长安做闲散官也不愿意外放到地方上出任实职。

    说到底,在韦济的眼里,他和秦晋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而秦晋贸贸然邀请他到冯翊来,则实在是有失唐突,若是心高气傲的人当场翻脸也是可能。只不过韦济其人城府甚深,才不会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情绪问题,凭空得罪了秦晋。

    秦晋不想让卢杞过于尴尬,便又顺嘴将话题转移到了韦济身上。

    其实,卢杞一开始就知道,以秦晋目前的官职地位,韦济绝对不会选择依附,他只能选择有限度的合作。但是,这等官场上最浅显的道理,卢杞不相信秦晋看不明白,也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

    可是,刚刚秦晋一番感慨,对不能笼络韦济这种人才而表示惋惜,卢杞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秦晋当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所谓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现在秦晋的地位身份不上不下,韦济出于实用的考虑,自然只能选择有限度合作,他日只要使两者之间的地位变得悬殊,自然也就有了转变的可能。

    “使君,末将觉得,让韦济到冯翊来,反不如让他留在长安。”

    卢杞甚少主动提出意见,秦晋惊讶之余又颇感兴趣,便问道:

    “何以见得?”

    卢杞字斟句酌道:

    “冯翊郡虽然距离长安仅仅一郡之隔,但神武军离开长安以后,却失去了对长安各方动向的把控,如果能让韦济东山再起,其作用岂非到冯翊来的数以倍计?”

    秦晋大喜,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比如在韦济的安排上,他就没有过严谨的思考。卢杞今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此前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有了此时此刻的机会,才谨慎的提了出来。

    “不错,韦济在长安的确比来冯翊要合适的多。不过,让他继续做尚书左丞却不合适了。而且尚书左丞也是尚书省中颇为重要的位置,以杨国忠为首的政事堂绝不会答应与神武军大有渊源的韦济官复原职。”

    “使君所虑甚是,尚书左丞于神武军未必有帮助,但有一个位置却大有裨益!”

    秦晋大觉奇怪,卢杞今日真是屡屡有惊人之语啊,便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京兆尹乃实权高官,虽然免不了左右受气,但韦济一定不会拒绝。”

    “京兆尹?”秦晋没想到,卢杞居然提议由韦济为京兆尹。

    “经过数次变故以后,京兆尹王寿均选择了骑墙作壁上观,以杨国忠的性子,一旦重新掌权,必然会容不下此人。与其任之安排人选,不如由使君抢先一步。”

    “先说说,韦济做了京兆尹对神武军有甚好处?”

    秦晋不明白,京兆尹虽然位高,但终究不在朝廷中枢,对神武军的帮助也就极为有限。当然,如果神武军仍旧驻扎长安,那就另当别论。

    卢杞还是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模样,沉声回应:

    “对神武军未必有益,对使君而言却是大有益处!按照朝廷惯例,京兆尹兼任河渠使,使君须借重的就是河渠使。”

    说到河渠使,秦晋也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你是说,郑白渠?”

    卢杞拱手道:

    “使君明鉴,的确是郑白渠。冯翊郡所占耕田在关中沃野十有其三,如果疏通了郑白渠,不出两年,粮食产量必然翻倍……”

    郑白渠乃是一条灌溉水系,前身是秦朝修建的郑国渠以及汉朝开凿的白功渠,太宗年间曾疏浚过,但由于施工草草,到现在不过百年时间,就已经淤积过甚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有朋远方来

    重新疏浚郑白渠的确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一件大事,粮食的产量对于农业社会而言,是别天还要大的事情。秦晋的心底里也渐渐腾起了一团火焰,但紧接着他又顿觉沮丧,世道这么乱,谁知道自己能在冯翊停留多久呢?

    卢杞见秦晋颇为动心,但似乎一瞬之间又在顾虑什么,就忍不住有些急躁。

    “使君难道是怀疑末将所言?”

    秦晋这才缓过神来,连连摆手,让卢杞不要乱想。

    “郑白渠的确是关乎三辅的大工程,如果能够疏浚,不论于眼前,还是于将来都是一件大有益处的好事。”

    至此,卢杞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要秦晋认可,一切便有可为。

    “其实,一旦河渠疏通,对使君而言也是晋身之资啊?”

    的确如此,如果冯翊郡的粮食产量翻倍,就足以证明秦晋其人不但是个可以打胜仗的将军,还是个可以治理地方的能臣干吏。

    秦晋点了点头,也许是官升的太容易,以至于他对升官和积累升官的资本都不甚在意了,但听到卢杞如此说,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所在。

    “郑白渠淤积了几十年,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将其疏浚就可以坐享至少百年的收效,八百里秦川重为沃野,因何朝廷上下竟没一个人敢于提出来?”

    长安官场的各种隐秘事与典故,秦晋显然不如卢杞了解的多。

    卢杞罕见的叹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主要原因还是在天子。”

    “天子?”

    秦晋大感奇怪,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就算这个皇帝老迈昏聩,还没糊涂到看不出郑白渠疏浚以后会给关中带来的好处吧?

    “使君难道觉得奇怪吗?从开元末年开始,天子的心思早就不在国事上了,只怕天子连岁入多少,靡费多少,连个大概的数字都说不出来,又哪里有心思关心一条小小的河渠呢?”

    卢杞的语气竟又是罕有的忿忿。秦晋更是奇怪了,卢杞向来以沉稳冷酷著称,今日却屡屡失态,看来其背后一定大有原因。

    只听卢杞又继续说道:

    “天子不管不顾,就算臣子有心,也是无力。况且河渠使向来由京兆尹兼任,京兆尹表面上是京中高官,但在权贵勋戚云集的长安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小厮,哪里有机会做这些吃力不讨的闲事?”

    其实还有一点卢杞没有明说,京兆尹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决定了历任宰相之首都要将这个位置牢牢的掌控在手中。说穿了,京兆尹绝大多数都只不过是一只扯线木偶而已。

    疏浚河渠又是一件极为复杂,并非旦夕可成的苦差事。这对于天宝年以来,人浮于事,争权夺利入家常便饭的长安官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谁跳进去,必然会招致无数双脚的踩踏,被踩的永无翻身之日。

    但是,如果让京兆尹拜托了扯线木偶的尴尬位置,只专心做河渠使这一件差事,以一年之功,未必不能彻底疏浚郑白渠,就算不能全线疏浚,只要修好了七成以上,也算大功告成。

    韦济是个务实的人,如果能够拿出足够吸引的筹码,相信由此人主持疏浚郑白渠一定会是最合适的了。

    有此,秦晋已然有了定计。

    杜甫比秦晋预计的早到了半日,当卢杞亲自带着百人亲随出城打算迎出十里以外时,却愕然发现杜甫带着两名仆从已经到了城下。这让卢杞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得了秦晋的命令,却没能完成,好像是他故意拖延一般。

    是以,他在迎上杜甫以后就连连致歉。杜甫则坦然一笑,“卢将军不必歉疚,是杜甫走的急,所以提前了半日赶到。”

    其实,他是急着到冯翊来任事,生怕秦晋将差事都分派完了,他再赶来的晚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种心思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杜甫出身豪门,杜氏乃京兆大族,母崔氏出身于清河崔氏一族,其外祖母还是太宗的亲孙女。这种显赫的家世也使他在青年时代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但自其父过世以后,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杜甫求官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多年的蹉跎早就磨光了他世家子弟的骄傲和性子。现在的他只求能得一官半职,踏踏实实的做事,让家中的妻儿衣食无忧。

    遇到秦晋以后,杜甫才算渐渐走出了困境,甚至一度做了吏部郎中这种颇有实权的官吏。但想不到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又使他很快失去了这个官职,一夜之间打回原形,靠着朋友的接济度日。

    直到秦晋外放为冯翊郡太守,邀他一同出京赴任,杜甫自然一口答应下来。除了能找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以外,他还隐隐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是个实干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官员有着本质的不同。

    “卢将军,不知秦使君可有闲暇……”

    杜甫左顾右盼,没发现秦晋的身影,就有些期期艾艾的询问。

    见状如此,卢杞大觉好笑。当初此人还是吏部郎中时,主持开外储粮地道的差事,可没少找他和杨行本的麻烦,现在突然又低眉顺眼的,便有些看清了此人。

    因此,卢杞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么和善,也有了不自觉的变化。

    “杜郎中一路劳顿颠簸,先歇息几日再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使得杜甫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卢杞暗笑,不趁着这个机会教训此人一番,只怕往后尾巴害的翘上天去。昨夜他已经在秦晋那里得知了对杜甫的安排,不出七日,此人即将顶替薛景仙为冯翊县县令。

    虽然正式的任命还要政事堂行文,但历来由郡太守举荐的县令人选,在政事堂那里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政事堂的权力虽然大,但涉及到地方县令的任命,除非有极为特殊的情况,就算宰相也不得干涉的。

    这个惯例也是官场务实的一种经验积累,毕竟郡太守是地方一郡的最高长官,比起远在长安的宰相自然更加了解地方的情况了。所以,宰相可以影响郡太守的人选,却甚少对县令这一级别的官吏直接发起干预。

    “杜郎中,请吧?”

    由于杜甫已经罢官,但为了以示尊重,所以卢杞用了此前的官职相称。

    杜甫有些意兴阑珊的点了点头,明明已经紧赶慢赶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早知道就不听秦使君的安排,跟随神武军一同启程上路了。

    现在见不到秦使君,就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但愿秦使君别让他赋闲的时日过久,哪怕到郡守府中当个参军或者司马一类的佐杂属吏也好啊。

    ……

    就在杜甫患得患失的时候,秦晋却在担心另一桩事。昨夜的行动还是扑了空,卢杞没能抓到范长明,薛景仙虽然做贼心虚却抵死不承认和范长明有勾结。没了切实的证据,卢杞也不好拿薛景仙如何,只是不阴不阳的警告了他几句,就带着人悻悻的走了。

    “杜子美可安置好了?”

    直到卢杞赶来见他,秦晋才想起来杜甫应该在今日午时进城了。

    卢杞道:“杜甫走得急,日出就到了,末将已经将他安置在驿馆。”

    秦晋忽觉在卢杞的语气里有一丝对杜甫的不屑,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因由,他不想部下们因为些许龃龉一直心怀着芥蒂,就笑问道:

    “杜子美应该急着求见秦某了吧?”

    卢杞脸上一红,想不到一句话就被秦晋拆穿了自己的心思,便悻悻道:“千里求官,自然急着要见使君了!”

    秦晋看着卢杞满脸的不以为然,知道像他这种没经历过人间酸楚风霜的世家子弟是不可能理解穷困潦倒的处境真正为难之处。

    所谓“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都是一厢情愿的空话,如果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饿死,又眼睁睁的看着妻子儿女挨饿受冻,却无能为力,他还凭什么独身善其身?试问一个男儿汉连妻儿都养不活,还有什么面目去要他那不值一文的骨气?

    当然,这种人不是没有,但秦晋却瞧不起他们。对妻子和儿女都不负责任的人,又怎么可能指望着他对任何人,任何事负责呢?

    所以,杜甫积极求官在秦晋看来,这虽然是向现实的低头妥协,但却比那些到死还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强了百倍千倍。

    “杜子美的幼子,去岁饿死了!”

    当秦晋声音低沉的说出这句话时,卢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实在难以想象,大唐的居然会有官员子弟饿死这种咄咄怪事!

    “如何,你不信?”

    卢杞下意识的摇摇头,又点点头。秦晋从来不是个说空话的人,他知道,这件事既然是由使君之口说出来,就绝不会是假的。

    “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一个人果腹度日。秦某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韦济的家门外辗转徘徊,只为了向这个旧友求助。”

    卢杞又下意识的说道:

    “接济杜子美于韦左丞不过举手之劳。”

    秦晋冷哼了一声。

    “举手之劳?那日我只见到了敷衍和冷漠!”

第三百一十五章:皇甫兴师来

    “末将所知,韦左丞送了杜郎中数车生活用度之物,如何会是敷衍呢?”

    那日在韦府外,韦济是如何打发杜甫的,秦晋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他加以暗示,韦济便也不会有后来的大手笔,又赠金又增米面。只是秦晋不愿在背后过度杯葛一个人,也不与卢杞分辩。

    “为了养活妻儿,只要他被违背天地与良心,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当合理的。”

    卢杞似懂非懂的点头道:

    “末将明白了!”

    秦晋知道,向卢杞这种从没尝过人间疾苦的人是不明白的。

    “明白就好,他是个能够踏实做事的人,但在此之前先要养活妻儿,这么做天经地义!”

    对于这一段谈话,卢杞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清楚的意识到,这是秦使君在劝告他,杜甫并非他所认为的是个不堪一用之人。当然,这也可以看做是出自于好意的一种间接警告,绝不能被私怨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至此,卢杞豁然开朗,忽然也意识到了同僚杯葛最是秦使君不能容忍的。

    “使君之意末将了然,惭愧!”

    “没什么好惭愧的,自出长安以来,你做的很好。”

    过了午时,有消息传回同州城,押送崔亮赴京的队伍遭受了袭击,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仅仅是与崔亮联络的贼人冯唐趁乱逃走。

    秦晋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立即传见了杜乾运。

    “冯唐跑了,你可以放心了!”

    杜乾运现在已经对秦晋敬服的五体投地,在他面前甚至总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生怕一句话说错,哪件事做错了……

    “为了封住皇甫恪的嘴,你准备出一万石粟米,等着他来上门讨要!”

    秦晋忽然提出来给皇甫恪准备粮食,杜乾运大为惊讶,这可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啊。但是,他见到秦晋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容置疑,终是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劝谏的话。

    “是,卑下即刻命人准备!”

    “记住,以神武军军粮的名义筹备,不得走漏半点风声。皇甫恪不是傻子,放回去一个冯唐怕是不能买的他善罢甘休,但有一万石粟米就足够了。除掉了崔亮,他可以大仇得报,咱们也稳住了冯翊的局面,可谓双赢!”

    看着秦使君不厌其烦的解释,杜乾运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称颂他英明果决。

    杜乾运的马屁听多了,秦晋也逐渐适应了,不像开始时那么别扭和肉麻。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亲自负责!”

    一种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起,杜乾运正色道:“请使君吩咐,卑下万死不辞!”

    秦晋呵呵笑道:

    “用不着万死,一死都不用。这回是好差事,一是回长安,二是花钱!如何?”

    杜乾运眼珠一转,立时就猜到了秦使君要让他做什么了,于是凑上前去,本能的低声问道:

    “使君打算收买何人?”

    “果然是一点就透!”

    秦晋先赞了一句,这才说道:

    “门下侍中魏方进,霍国长公主!”

    “谁?”

    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杜乾运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长安城中这两个人位高权重,收买他们,秦使君究竟意欲何为?

    “你没听错,就是给这二位送钱。因为有一桩颇为棘手的事需要他们配合。”

    杜乾运心道,劳动门下侍中魏方进不算什么,但能走通霍国长公主的门路,那可就不简单了。对此,他很为难。

    “回禀使君,魏方进倒是可以收买。但霍国长公主只怕有钱也未必能送得过去呢!”

    他在长安城中关系还不足以攀上霍国长公主,尽管万分的不情愿,也只得像秦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如果他能巴结上霍国长公主,当初又何必在杨国忠那一棵树上吊死呢?

    “霍国长公主的门路你尽管放心。”

    说着,秦晋从几案上拿起了一封已经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杜乾运。

    “将这封信交给韦左丞,他自然就会为你铺路了!”

    杜乾运心中之震撼无以伦比,他以前只知道秦使君靠的是运气和能力,哪想得到竟还能将关系走进霍国长公主的府中去。以前倒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秦使君有霍国长公主的门路,杜乾运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迷惑外人的把戏,不想竟是真的。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霍国长公主乃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说一句话某些时候比宰相还要有分量呢。更难能可贵的是,霍国长公主并不像某些皇族贵戚,为了收钱可以无底线无原则,即便是收钱也得收她能看得过眼的,否则就是门都没有。也因此,官员们也都以能够巴结上这位长公主为荣。

    “卑下斗胆问一句,不知使君欲使长公主所谋何事啊?”

    杜乾运是具体的经办人,秦晋当然没有理由瞒着他,便将为韦济运作京兆尹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听罢秦晋的讲述,杜乾运更是目瞪口呆。

    难道在这位年轻的郡守眼里,像京兆尹这等高官都已经能够视作玩物了?这份野心和气度,不是宰相,也胜做宰相了。同时,杜乾运也心花怒放,秦使君将这么隐秘的事交给他去经办,就足以证明自己已经取得了足够的信任,此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秦晋最厌烦下属说话绕圈子,因此便让杜乾运尽管直言。

    “京兆尹这个位置历来为宰执把持,杨国忠重返政事堂,首鼠两端的王寿肯定是做不长,但使君若想发力,却须防着杨国忠。退一步讲,咱们必须事事都抢在杨国忠前面!”

    秦晋凝神听着,并没有打断杜乾运。杜乾运看了看秦晋又继续说道:

    “机会,咱们要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杨国忠扳倒王寿,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以让他去对付王寿,王寿一旦失势咱们就立即出手,好坐收渔人之利!”

    “此计甚妙!”

    关于筹谋京兆尹一事,在很多细节上,秦晋都没有细致的推敲过。杜乾运以前做惯了这种事,找他来商量正是再合适不过。于是,秦晋只静静的听着滔滔不绝于口的杜乾运在挥斥指点,时而频频点头,又时而在关键处提出一两点质疑。

    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将整个环节都前前后后捋了一遍,这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杜乾运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一直在谋划细节,倒忘了关键的主角。据卑下所知,韦济其人心高气傲,万一他不想做这个两头受气的京兆尹该如何是好?”

    对此,秦晋胸有成竹。

    “你尽管去送信,只要韦济看了这封信,他一定会欣然答应的。”

    ……

    秦晋本打算第二天到驿馆去拜访杜甫,他本身没有任何官位高低的架子,就算亲自去一趟驿馆,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事事总有意外,令他不得不放弃了于这一日到驿馆去的打算。

    皇甫恪的信使到了。秦晋大感意外,想不到皇甫恪这么快就有了回应,以他和卢杞此前的分析,皇甫恪至少要在七日之后才能派人来兴师问罪吧。

    的确,秦晋将崔亮押赴长安,而没有按照约定砍下其人的首级送到蒲津关,等于直接戏耍了皇甫恪。但是,皇甫恪提出这种苛刻的非份要求,也未尝不是出于刁难的心思。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相互之间充满了不信任和戒备,居然就达成了一致的条件,这件事的确让人很是意外。只有秦晋知道,在这件事上,杜乾运是有大功的,如果不是此人出马,也许他和皇甫恪之间就不会如此容易在不信任的基础上建立有效的联系。

    这还是秦晋第一次接见皇甫恪派来的信使,但是等到信使出现在郡守府的后堂之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其实在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秦晋,另一个就是卢杞。与皇甫恪谈判在神武军中是保密级别极高的秘密行动,知道的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

    “冯唐?”

    皇甫恪派来的信使竟然是被他们做戏放走的冯唐。

    “冯唐拜见秦使君!”

    见到秦晋以后,冯唐规规矩矩的一揖到地,此时近距离接触秦晋,他才惊愕于这位郡守的年轻。以前在囚车里时曾隐约见过一面,但并没有看清楚样貌,如今近在咫尺才骤然发现,这位大名鼎鼎初一上任就干掉了老奸巨猾的崔亮的郡守,居然只有二十多岁。

    双方虚应之后,冯唐落座,才从怀中掏出了皇甫恪的亲笔信呈上。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死中得活,其中这位郡守的影响首当其冲。

    “秦使君,这是皇甫将军的亲笔信,有些事希望使君有个交代。”

    秦晋干笑了一声,明白这一定是指他们在崔亮首级这件事上没有信守约定。

    展开信笺,果不其然,皇甫恪的怒火跃然纸上,指责秦晋失信毁诺,甚至不惜挥兵兵戎相见为威胁,却只字不提其中的诉求。

    对此,秦晋早有准备,从几案上拿起了一封已经火漆封口的书信。

    “这是给皇甫将军的信,相信他看了以后一定会十分满意。”

    冯唐愕然,满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使君救了俺的命,但也不能诳俺......”

第三百一十六章:暗中有款曲

    冯唐紧紧盯着秦晋,目光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了怀疑与戒备。

    “冯将军信不过秦某,这也不足为奇,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否则又能如何呢?”

    的确,秦晋与皇甫恪之间的交易本就没有信任基础,双方都是既怀疑又试探,采取一种赌博的方式合作下去。如果冯唐非要秦晋给他拿出一个切实的保证,秦晋自问做不到,而且皇甫恪同样也拿不出切实的保证来。

    冯唐愣了一下,继而又咬牙道:“也罢,俺就相信秦使君一回。还有,俺还不是将军,在皇甫将军麾下不过是个旅率,秦使君抬举了,以后可别叫俺将军,如果传了出去,还不让人戳脊梁骨,笑掉大牙?”

    了秦晋忍俊不禁,他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相交往的无关不论秩级高低都疑虑称呼将军,任何人得到了这种恭维之后都无不沾沾自喜,独独这个冯唐倒有些一根筋的特质,居然还怕人笑话其沽名钓誉。

    有此,秦晋对此人更是好感大增。

    “既然如此,秦某也就不叙官阶了,冯兄弟远道劳顿,不如歇息一日养足了精神,再动身返回蒲津!”

    冯唐又连连摇头摆手。

    “秦使君可折煞末将了,若是被皇甫将军知道俺如此无状,回去非挨军棍不可。还有秦使君的好意末将心领,实在是皇甫将军有言在先,要即刻返回,一刻都不能多耽搁,否则,否则还是免不了要挨军棍。”

    冯唐说的煞有介事,秦晋能感受到这个粗豪汉子的诚恳,所言非虚。同时也从侧面了解到皇甫恪治军甚严,就连他最为信任和重用的亲信都不敢恃宠而骄。

    对此,秦晋居然有些自叹弗如了。神武军同样也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文明。但自从神武军的规模扩大以后,已经出现了不小的松动。想到这里,秦晋叹了口气,又不得不承认,神武军的问题从根子上仍旧难以做到以上两点。

    裴敬也好,卢杞和杨行本也罢,哪一个没有擅自做主过呢?

    但是,秦晋鼓励他们自有主见的初衷是培养这些人的大局观,但事实却是与神武军严明军纪却背道而驰了。

    不难想象,皇甫恪的手段一定是恩威并施,一切都以他这个主帅作为军中所有人的动力之源。

    这么做,有一个好处是部下对主帅的命令绝对如臂使指,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像这种以个人魅力为根基凝聚起来的军心和士气,成也萧何,同样败亦是萧何。

    在秦晋最初的设计里,他要将所有看重的打造进一个利益共同体当中,只有这样才会发挥所有人最大的潜力,做事就能事半功倍。

    这也是秦晋在长安单打独斗,处处碰壁以后,得出来的教训。

    所以,自从决定自请外出以后,秦晋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凡事指望朝廷是靠不住的。大唐朝廷在李隆基多年的威压之下,起变化之深,已经达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彻底被摧毁的官制,朝野内外遍布墨敕斜封的权知节使,官员们做事无规矩可循,政事堂由李林甫、杨国忠这种人先后把持了将近二十年,风气之败坏也早就难以逆转。

    在天子李隆基平衡权力的异论相搅之下,官员们的日常活动早就由悉心政事,转为不惜一切代价的争权夺利。这也是秦晋总想有所作为,却又屡屡遭受无端压制的原因之一。

    看清楚这一点,秦晋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只有跳出现有的体系,另起炉灶,他才可能有一展拳脚的机会,否则就要先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取得天子的信任,然后再逐一打压调各路牛鬼蛇神,一举掌控朝局后,才有可能实现以上目标。

    但是,秦晋哪有那么多时间呢?如果想要做到这些,首先要一个对他无比信任的天子, 只有得到了天子第一优先的信任,以上假设才有可能实现。秦晋知道,他完全不具备这个条件的基础,天子李隆基虽然曾经不止一次的流露过对他的赏识,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压。可见,朝廷上优先级比他高的人有很多。而且在经过兵变事件以后,天子就再也不可能信任他了。

    说起来,秦晋的处境和皇甫恪有几分相似之处,以此为出发点,他觉得和皇甫恪合作并非无稽之谈。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合作果然初步取得了诚孝。由此,秦晋也看到了希望,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要用武力来解决。

    以神武军的战斗力,秦晋相信打败皇甫恪手下的朔方军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伤亡在所难免。而自相残杀又绝非秦晋所乐见,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对皇甫恪刀枪相向的。

    冯唐想了想,又有些底气不足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秦使君,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让俺见一见周匄。”

    如果冯唐不提,秦晋几乎忘了周匄这个人。他带着所部数千人全部投降了神武军,到现在投降的那数千人正在接受整编,以便充实本就人数不多的神武军。

    虽然秦晋对冯唐颇有好感,但也不意味着可以答应此人的任何要求。

    “周匄身份敏感,不宜见朔方军的人。”

    秦晋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皇甫恪带领的人马虽然从属于朔方军,却不是朔方军的主力,但为了不使双方感到尴尬,自然也不能用“叛军”一词来称呼。

    冯唐涨红了脸,酝酿了几次都没能将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只将秦晋交给他的亲笔信塞到了怀里,起身拱手一揖。

    “是末将鲁莽唐突了,请使君不要怪罪……”

    说罢,转身大踏步咚咚的跺着地面离去。

    直到脚步咄咄之声再也听不见了,秦晋猜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杞叹了口气。

    “皇甫恪此人不简单,幸亏咱们没有和他血战到底,否则就是胜了,也是惨胜。”

    “使君所言极是,天子和杨国忠放心让使君领着大军出征,又要钱给钱,要粮给粮,难道真以为是非神武军无人可用了吗?非也,非也!他们存的就是二虎相争的心思,打算借此消耗掉神武军……”

    秦晋点了点头,卢杞说的没错,他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要求外出的,他相信无论天子或是杨国忠都一定乐见其成。只是他也有些奇怪,卢杞出身范阳卢氏,是正牌的世家大族,自小受儒家经典教育,如何脑子里就没有半点忠君报国的思想呢?相比较,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他还要激进和偏激。

    ……

    冯翊郡东蒲津关,皇甫恪看着毕恭毕敬跪坐于面前的冯唐,略带不满的将他手中的书信抢过来。

    冯唐这次的差事办的很差劲,崔亮首级毁诺的事没有结果,要回叛徒周匄的事也被人一口拒绝。其带回来的居然仅仅是秦晋的一封亲笔书信,难道这小竖子以为用几百个字的花言巧语就能平息了他的怒火吗?

    就算能平息了皇甫恪本人的怒火,对麾下将领的交代也使他不能轻易让步。

    “没用的东西,一会去自领军棍吧!”

    办不成差事自然要受罚,冯唐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一声,又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家主将,心中又好奇秦晋在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见皇甫恪的表情在骤然之间居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以至于冯唐还莫名其妙没搞懂这种变化所代表的究竟是哪一种情绪,皇甫恪居然嘿嘿的笑了。

    “秦晋小竖子还真是可人,冯唐你的军棍暂且记下!”

    冯唐难以置信的问道:“将军不是,不是再诳俺?不会又是试探……”

    “他娘的,既然你是个贱骨头,巴不得挨上几军棍身子才舒坦,某也不拦着……”

    冯唐抬起右手摸了摸后脑勺,笑道:

    “俺才不是贱骨头,小妾养的才愿意挨军棍呢。将军不说免了军棍的因由,这俺心里觉得不踏实。”

    话虽如此,冯唐知道,一定是秦晋的亲笔信产生了效果。

    果不其然,只听皇甫恪语气颇为兴奋的说道:

    “秦晋送了咱们一万石粟米,虽然不多,可也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听罢,冯唐目瞪口呆,嘴巴张开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拳头,久久没有合上。

    在他看来,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此明目张胆的资敌,就不怕天子怪罪吗?如果在关外山高皇帝远那也就罢了,冯翊郡可距离长安近在咫尺,一万石粮食的归属转移,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些地方上的密探?

    “还傻愣着作甚?滚出去吧,某要休息了!”

    皇甫恪有个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于躺在榻上,他自然不想再让冯唐留在这里。

    一日之后,不幸的消息传入同州城的郡守府,一万石粟米在运输途中被皇甫恪叛军悉数抢走,一粒米都没留下,所幸人员伤亡极低。一时间,神武军上下群情激愤,纷纷请命要求对盘踞在蒲津关的皇甫恪叛军进行猛烈的报复。

    神武军自成军以来,何曾吃过这种亏!

第三百一十七章:使君亲拜访

    就在神武军群情激愤的同时,在蒲津关内,皇甫恪看着堆积如小山的粟米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秦晋这小竖子还真是说话算话,一万石粟米一斗不多,一都不少。

    当天,皇甫恪就召集了一干亲信将领,商讨对待神武军的策略。

    “诸位各抒己见,说说对待神武军,怎么是战呢还是和?”

    几乎有半数以上的人默不作声,但也有一小部分慷慨激愤,声称要与神武军决一死战,打下整个冯翊郡,然后一路打到长安去。

    皇甫恪捋着颌下的胡子,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一个年轻人。

    “陈劫,你认为当下与神武军是战是和呢?”

    叫陈劫的年轻人很显然对叫嚣死战这种态度不屑一顾,他轻蔑的看了那几个吵嚷最凶的莽汉,这才对皇甫恪拱手道:

    “下走以为,我军与神武军并无一战之力,和当为上策!”

    他的话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劫竖子,休要涨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神武军都是一群纨绔,如何是咱朔方老军的对手?”

    陈劫想也不想,轻蔑的驳斥道:

    “朔方军?敢问将军咱们还是朔方军吗?在神武军眼里,咱们不过是叛逆之军。名不正,言不顺此为不可战其一。”

    “一派胡言,满嘴放屁……”

    面对斥骂,陈劫毫不在意,由继续说道:

    “其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军断粮了,如果不是秦晋送来的一万石粟米,诸位就都得喝西北风去……敢问诸位,靠喝西北风能打败谁?”

    这次,陈劫的反问换来了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清楚,名正言顺云云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真正制约他们的,就是该死的军粮。

    “实在不行,咱就投了大燕,有三万精兵在手,到哪里还能饿死了?”

    “住口,我皇甫恪虽然背叛了大唐,却还没到给杂胡儿牵马坠镫的地步!”

    皇甫恪陡然爆发,陈劫击掌三声,哈哈大笑。

    “皇甫将军深明大义,下走感佩之至!安贼不过跳梁小丑,不出五载伪燕必定会覆亡!”

    皇甫恪与陈劫一先一后对安禄山的大燕国表达了极大的不屑,使得在场诸位将领也都顿生轻蔑之心,纷纷认为安禄山这等人不足为凭。

    “既如此,就趁早杀了安贼密使,省得日日看那秃脑门的胡狗在蒲津耀武扬威。”

    安禄山一早就派来了密使,向皇甫恪封官许愿,只要他肯归顺大燕,就加封御史大夫,为西京留守,将来长安告破,关中八百里秦川尽握其手。

    一张大饼画的又圆又香,但实际看来却是一未来许愿的无本买卖。安禄山算盘打的精,皇甫恪又岂会轻易入彀?

    在场的人都是皇甫恪的亲信,因此讨论这些隐秘之事时,也就无所避忌。

    皇甫恪在发怒之后,便又再一次沉默。说话的仍旧是陈劫。

    “不可!安贼密使杀不得,还要遣人与之不厌其烦的商谈细节。”

    “这是何故?既然打算与神武军合作,难不成还要将那几只胡狗放走不成?”

    陈劫呵呵一笑。

    “自然不能放,但也不能杀,非但不能杀,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又有人质疑道:

    “如此做,又与鼠首两端何异?”

    却听陈劫冷笑道:

    “兵事从来就不是君子之战,岂不看秦晋食言毁诺在先?如果咱们杀掉了安贼密使,岂非向神武军亮出了底牌?到时会使皇甫将军陷于被动之中的。”

    ……

    秦晋进入驿馆的时候,杜甫正在院子里,驿丞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原来,杜甫罢官之后本没有资格住进驿馆,但是凭借着神武军出具的公文,也勉强住了进来。一开始,那驿丞听说此人乃是神武军安排进来的候补官员,态度十分殷切。期盼着在博得个好印象的同时,也落下些赏钱。

    谁知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家伙居然出手十分吝啬,既没有赏钱,连说话时都少不了那一身的穷酸气。因此,驿丞对杜甫就渐渐有了牢骚,再加上杜甫住进驿馆之后,神武军中连旅率以上的军官都没来过半个探望于他。

    由此,见多识广的驿丞就私底下揣度,杜甫一定是花了钱走了门路,打算到冯翊郡求官的。否则,又怎么可能是这种待遇呢?

    第二日晚间,有神武军中的队官到驿馆中公干,驿丞就趁机旁敲侧击,打听口风。对方提及杜甫时语气轻慢,得出的结论果然与他此前的判断大致不差。

    于是乎,驿丞就开始处处刁难杜甫,先是在热水饭食上这等小事处处刁难,后来干脆撕破了脸要收他住宿钱。

    对此,杜甫从无一句恶语相向,被驿丞逼急了就亮出神武军出具的公文,将驿丞顶了回去。

    驿丞自然不敢说神武军出具的公文无效,但也由此恨上了杜甫,今日一早见他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的闲逛,就指桑骂槐呵斥驿馆中的杂役。

    “都是些只知道吃睡闲逛,没半分本事的夯货,连猪圈里猪都不如,猪还能杀了吃肉,看看你们有甚用?还不是白费粮食?”

    杂役们为了保住糊口的差事,当然不敢有一句反驳,都只低着头顾着手中的活计。

    杜甫却尴尬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以往虽然困顿,也没少受到冷落,但却从不曾和这种泼妇一般的人物打过交道,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出声道:

    “杂役虽然地位低下,但也是人啊,况且他们将这驿馆搭理的井井有条,驿丞却将他们说的猪狗不如,实在有失偏颇”

    驿丞本就是在指桑骂槐,见杜甫居然不自量力的教训自己,顿时发出一阵怪笑。

    “是啊,杂役们虽然猪狗不如,却也自有的价值。阁下呢?”

    杜甫没想到驿丞说话竟如此刻薄,一时间竟语塞了,难道还要与这眼尖嘴利之辈互骂不成?

    “杂役们猪狗不如,你就如猪狗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驿馆门口传了过来。

    驿丞闻言更是怒上心头,居然还敢有人奚落他是猪狗,但转过身看清楚身后之人时,双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

    “使,使君?卑下,卑下……”

    转瞬间,牙尖嘴利的驿丞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从秦使君的眼中看到了怒气和杀意。

    秦晋正眼都不瞧那驿丞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来到杜甫面前。

    “秦某来晚了,子美兄久等!”

    秦晋之所以在杜甫住进同州城五日以后才来见他,乃是因为在这之前亲自出城安排军粮,以及和皇甫恪的暗中交易。因此,一连耽搁了数日,才倒出功夫,不想刚刚进入驿馆就目睹了一出小人勾当的戏码。

    当秦晋说出“子美兄”三个字的时候,那驿丞身子一颤,险些昏死过去,后悔不迭走了眼,居然得罪了秦使君的朋友。

    以字号相称,自然就是亲近之人了,比起下属抑或是亲信还要近了一步。

    这五日其间,杜甫亦度日如年,日日盼着有任免公文下发,却总是希望落空,并且还要时时受那驿丞的奚落。不想就在几近绝望之时,秦晋竟亲自登门拜访了,一时间他竟有些哽咽了。

    “杜某此来愿为使君驱策……”

    秦晋则道:

    “何谈驱策?是秦某要借重于子美兄啊!”

    秦晋拉着杜甫来到院中的石墩上并肩坐下,这才笑着说道:“冯翊县令薛景仙尸位素餐,绝不适合在郡中首县为县令,秦某以为子美兄正是县令的不二人选!”

    此言一出,非杜甫难以置信,就连那心惊欲死的驿丞都差点生出一头碰死的心思。

    在同州城里,如果说郡太守是第一号人物,那么冯翊县的县令就是第二号人物。就连所谓的郡长史,以及诸多司马功曹,其地位都远远不及这个郡中首县的县令。

    秦晋让杜甫做冯翊县的县令,驿丞顿觉天塌地陷,将来此人只要随便寻一个借口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好在驿丞是个极是变通的人,在杜甫还没就秦晋的表态做出反应之前,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趴在这位县令面前。

    “卑下,卑下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明府大人大量,千万不要与卑下一般见识……明府看在卑下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对于驿丞的前倨后恭,秦晋心里充满了厌恶,但这是杜甫与此人的矛盾,他也不便插手。至于杜甫如何处置,他更是不打算插手了。

    岂料杜甫却将他扶了起来。

    “你可知错?”

    “卑下知错,卑下知错,卑下再也不敢了……”

    片刻之前还趾高气昂,一副颐指气使嘴脸的驿丞,此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脑袋小鸡啄米一样的频频点着。

    “既然知道了教训,以后就该宽以待人,焉知眼下落魄之人,他日没有腾达之时呢?”

    杜甫语气平静的教训了那驿丞一句,只觉得人生痛快不过如此,连日来的憋闷之气竟在瞬间一扫而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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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