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唐TXT下载乱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唐全文阅读

作者:五味酒     乱唐txt下载     乱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天子戚戚然

    “臣愿为大唐效死!”

    说话间,陈玄礼双膝跪地,对太子李亨郑重一拜。

    李亨也没想到,他和秦晋竟然三言两语间就把堂堂龙武大将军说的涕泪横流。

    “快快起来,有大军这句话,大唐便乱不了!”

    这当然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恭维之言,但也算作李亨对陈玄礼委婉表态的回应。

    秦晋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以利害诱导,而只以忠义作为话柄相激,实在是听了陈千里对他的建议后,才出此险招。看来陈千里对陈玄礼的判断没有错,此人并非是个只知道利害的人。

    既然陈玄礼已经向李亨表态,秦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继续指责他大忠似奸,反而一揖到地赔礼道:“秦某得罪,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大将军见谅!”

    陈玄礼气苦不已,这一句得罪岂能道出秦晋的所为,对他的影响之大?但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如仇人一般恶言相向吧?再者说,陈玄礼做这个选择,心底里也隐隐有着不能为外人言说的理由。

    神武军今夜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可谓又准又狠,正如打蛇打七寸一般,先占据了东宫,护住了太子,然后又抓捕了杨国忠与自己,断天子两臂。虽然跑了程元振,但那个阉人并非有胆识之人,只怕天子到了如今已经无人可用。高力士虽然对天子忠心耿耿,然则毕竟只是个恃宠弄权之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没那个本事翻天。

    基于种种因素汇总到一起所得出的判断,陈玄礼觉得,也许明天太阳升起时,大唐就要再多一位太上皇。而那个看似忠厚的太子,终将登上那令万人膜拜的九五宝座。

    到了此时此刻,各种公心私心纠结在一起,他还能无所动容吗?显然不能!

    “请大将军立即出面,号令龙武军紧闭长安各门,任何人不得调一兵一卒到城内!”

    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尽管陈千里以长史之名曾行文各部。但神武军除了新军之外,还有此前就存在的旧军,他们未必对陈千里买账,如果这些人不满陈千里的行文,一意孤行,对神武军今夜的行动,将构成致命的威胁。

    陈玄礼点头称是:“我正有此意,大军不进城,希望中郎将也不要伤及无辜!”

    秦晋哈哈大笑:“大将军好仁义,秦晋自然晓得其中利害!”

    其实,在秦晋的谋划中,最好的结局便是以尽可能少的流血,换来政局的平稳过度,只有如此才会最大可能的降低这次兵变的负面影响。

    陈玄礼的看法也正与秦晋不谋而合。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咬牙道:“天子年岁大了,希望,希望中郎将莫要惊吓……”

    “大将军尽管放心,秦晋自然不敢再天子驾前放肆,今夜所为也实属出于无奈。”

    这种保证和没说一样,试问如果天子若执意抵抗,难不成他们还要放弃兵变不成?陈玄礼当然清楚,秦晋绝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关键时刻,任何人敢挡在他的面前,也许就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陈玄礼忽然觉得,天子亲手提拔起来了一匹狼,如果当初……他很快就将所有的假设扫出了脑袋,此时此刻再做这等假想还有什么意义?

    ……

    看着陈玄礼大踏步离去的背影,李亨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中郎将难道就不怕陈玄礼此一去反戈一击吗?”

    秦晋摇摇头,这种时刻,他只能相信自己直觉,亦或是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没有陈玄礼出面震慑,一旦龙武军旧军闹将起来,势必将在长安城中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数万人一旦见了血,对长安而言那就是一场浩劫。而神武军以及他本人,包括太子在内,也将很难在这场浩劫中全身而退。

    说不定繁华富庶的长安城没毁在安禄山手中,反而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是秦晋绝不愿看到的!

    “绝不会,陈玄礼至多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李亨大骇。

    “既如此,还放陈玄礼离去?”

    秦晋直视着太子李亨。

    “殿下想想,臣此前可提出过,让陈玄礼提兵进谏?”

    所谓提兵进谏,自然是只他们今夜发动的兵谏,不过是换了种比较委婉的,好听的说法而已。

    李亨这才恍然道:“难道中郎将早就料定陈玄礼不会出兵了?”

    秦晋点头。

    “陈玄礼忠孝,不肯对旧主刀兵相向也在情理之中。此人出兵与否不重要,再说人多了没准会坏事,三千神武军天亮之前拿下兴庆宫足矣!”

    听到拿下兴庆宫之语,李亨的目光中映着扑朔的烛火,闪闪跳动。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只是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达成所愿。

    “请殿下居中调度,臣这就赶去兴庆宫!”

    两桩大事已了,秦晋便急着赶去兴庆宫,他怕裴敬万一再出了纰漏,今夜的行动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实际上,今夜的兵变已经算得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天子可以依靠的两大臂助,杨国忠已经成为阶下囚,陈玄礼也倒向了太子。此刻的李隆基彻头彻尾成了孤家寡人,兴庆宫被攻破也只是迟早之事。

    ……

    东宫一处偏门,黑暗中忽有一人一马自东向西而来。

    “站住,宫禁重地,速速退后!”

    “误会,误会。某有要事,求见迟内监。”

    火把骤然点亮,一名禁军将之凑近了黑暗中走来的人,却瞧见了一张无须的白脸,居然是个宦官。

    这个宦官正是右监门将军程元振。他口中的迟内监是他尚未发迹时的好友,现在于东宫之中也小有地位,只不知东宫动荡之后,此人是否还在。但总归要冒险试上一试,否则便再没有机会了。

    “等着,不许乱动!”

    很显然,这些看守偏门的禁军也知道迟内监之人,见他们的态度稍有缓和,程元振稍稍放下心,看来迟内监并没有趁乱逃离东宫,这对他而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

    随着时间点滴过去,太子李亨越发的焦躁不安,在院子里不停的踱着步子。

    “殿下,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这等时刻谁也不见!”

    刚挥挥手说了一句,李亨忽然就顿住了,这等时刻还敢来求见的,肯定不是等闲之人。

    “何人求见?”

    内监毕恭毕敬答道:“右监门将军程元振!”

    李亨眉头一挑,听说裴敬擒杀此人不成,却被逃掉了,现在又如何去而复返?

    那内监仿佛看出了李亨的心思,便解释道:“程元振欲为殿下效死,据说还有一件匪夷所思的秘密要告知殿下!”

    程元振此人在“厌胜射偶”大案里,与杨国忠勾结,陷害李亨过甚。李亨本能的想将此人杀掉,但转念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连老奸巨猾的程元振都赶着来投奔于他,这岂非印证了天子已经大事去矣?杀了此人或许得不偿失,留下此人正好可以做给朝野上下立个表率。

    李亨的念头皆从当下局势出发。就连程元振这种积极陷害过他的人都得到了宽恕而既往不咎,朝野中那些曾与之做对的人,便都会放下心了吧。

    “传见!”

    ……

    兴庆宫内,李隆基于便殿内左右徘徊,右眼皮突突跳个没完。程元振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却现在还见不到人影,高力士也没能赶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心脏,对时局的无力感,令这位老迈的天子倍感折磨。

    终于,李隆基顿住了脚步,不再继续焦虑的等待。

    他决定亲自到永嘉坊去寻高力士,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背叛自己,高力士绝不会。

    永嘉坊与兴庆宫不过只有一墙之隔,李隆基领着三五内侍轻装简从而来,忽然间看到坊内一处大门的牌匾上有个苍劲高字,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停住了。

    李隆基骤然记了起来,高仙芝为中书门下同三品,入政事堂做了宰相以后,便被赐居于永嘉坊。他这么做,表面上是对高仙芝的恩宠,而实际上却是就近监视,高仙芝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出禁军的眼睛。

    而现在,杨国忠被太子扣下,陈玄礼又没了踪影,就连程元振都不知去了哪里。

    倏忽间,李隆基发觉他已经到了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心下无限的凄凉悲切。高力士再忠心,终究没有能力号令禁军,击败逆贼一党!

    高仙芝在此时进入了李隆基的视线,使得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敲门!”

    李隆基的声音里有颤抖,也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内侍疑惑的回道:“圣人,将军的府邸在前面呢,这,这是高相公的宅子!”

    “聒噪,敲!”

    李隆基很不耐烦,内侍不敢再质疑,便上前去啪啪扣动门环。

    好半晌,黑漆侧门闪开了条缝隙,里面露出了一颗花白的脑袋,看着敲门的内侍满脸惺忪的问道:

    “何人半夜敲门?”

    “速去通禀高相公,圣人来了!”

    “圣人,哪个圣人?”

    高府家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继而意识到是天子,便连滚带爬的报信去了。

    正等待间,嘈杂的马蹄声忽然自坊外由远而近,李隆基的脸色登时大变!

第二百一十二章:往事难已矣

    高府奴仆连滚带爬赶回去报信,也许是高府的执事得知了天子驾临,早早就将中门大开,洞开的中门内隐约可见各色奴仆往来忙碌。

    坊外马蹄声越来越近,李隆基等的不耐,也顾不得天子威仪,便径自走上台阶。

    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一名内侍却低呼道:“高大夫府中的奴仆如何都是些残废?”

    李隆基这才注意到,中门内隐约露出身形的奴仆竟都是些肢残臂缺之人。

    见到天子已经自顾自的踏了台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执事只能当面迎了上来。

    “皇帝陛下恕罪,家主迎接来迟……”

    这等时候李隆基哪里还有心情讲究那些虚礼,坊外马蹄声声叩地,分明是扣在了胸膛上,每一下都让他心神俱颤。

    “高卿可是歇息了?速引朕去寻他!”

    那位老仆还想让李隆基稍后,他好去急催高仙芝,而李隆基已经抬腿踏进了门槛,径自绕过了影壁墙。

    好在高仙芝的动作也快,李龙才刚绕过影壁墙,老仆正不知如何处置之时,他大踏步迎了过来。

    “臣迎接来迟,请圣人恕罪!”

    “朕来的突然,高卿不必拘礼,你听听,这坊外可是战马来了?”

    李隆基来的突然,原也没有理由追究臣下失礼,更何况此时他的心思也不再这上面。

    高仙芝这才注意到了天子苍白的脸上竟然挂着几分惶急恐惧之色,又侧耳倾听坊外密集的马蹄声,骤然间勃然变色。

    “常四,召集府中所有仆役,护驾!”

    高仙芝不是傻子,猛然间意识到了,天子这是找他求助呢,看外面的情形怕是闹出了兵变。

    虽然他的心中有诸多不解,但迫在眉睫之下,该做的安排一样都不能慢了。

    那名须发皆白的老仆名唤作常四,只是他动作加速之下,李隆基才发现此人竟是个跛子。

    “圣人且放宽心,有臣再,必护不会让乱臣贼子得手!”

    “好,好,不亏是朕的股肱之臣!”

    片刻功夫,高府上下二百奴仆集结在一起,同声喝道:

    “谨奉节帅军令!”

    赳赳之气,一如临战的军中精锐,区别只是这些奴仆并非健全之人,不是缺了一条胳膊,便是少了半条腿。

    高仙芝见李隆基面露惊异之色,便上前解释道:“启禀圣人,这些都是安西军中百战余生的老卒,臣看他们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又不忍任其流落民间,遭受苦楚,便将他们收做了仆从。”

    李隆基交口称赞:“高卿爱兵如子,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声好,这位老迈的天子陡然又提气冲着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喊道:“朕在此立誓,今日叛乱过后,但凡活着的人,保他封妻荫子!”

    到了这等关键时刻,李隆基舍得下血本,也不在乎功爵不乱赏的规矩了,若是稍有差池连皇位都可能没了,怎么还能在意几百个许出去的爵位呢?

    李隆基这一声许诺立即就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高仙芝的二百家奴其实就是他的二百旧部,哪个不是刀口舔血九死一生过来的?边军立功封妻荫子更是他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目标,原本以为只能如此了却残生,不想风云际会之下,竟又有了机会,怎能叫人不热血沸腾?

    喊杀之声与称颂天子万岁之声,立即响成一片。

    高仙芝见状如此,也不再磨蹭,断然下令道:“落下兴庆坊门上的风灯,所有人分作前后两军,守住坊门!”

    二百家奴应诺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开出了高府大门。

    高仙芝紧随断后,李隆基竟也再后面跟了上来,他现在感觉哪里都不踏实,也只有跟在高仙芝的身后或许还能有一丝安稳之感。

    不过,李隆基只能瞧见高仙芝的背影,却没瞧见他紧锁的眉头与满脸的疑虑之色。

    按理说,天子自有亲信,杨国忠可影响半个朝堂,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手掌控着北衙禁军,可以说任何人都能背叛天子,这两个人也不会背叛天子,因为他们富贵与天子是息息相关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以天子再危急时刻,却不去寻这两个人,偏偏来找他呢?

    种种可疑之处,由不得高仙芝不去胡思乱想。但他试图询问天子因由,却都被天子岔了开去,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内情。

    但不论如何,高仙芝身为臣子,都要保得天子无恙。

    眨眼的功夫,一标马队疾驰而至,兴庆宫上的宿卫似乎都被吓得没了声息,甚至连一盏风灯的光亮都见不到。

    高仙芝冲着手心啐了一口,攥紧了手中一丈三尺长的木棍。“老弟兄们,还敢不敢力抗骑兵?”

    “敢!如何不敢?”

    二百家奴手中拿的也都是与高仙芝手中一般无二的木棍,这种木棍是城中富贵人家奴仆,护院惯用的物什,现在用这种东西充作“武器”也是事出无奈。

    毕竟再天子脚下,高仙芝这等边将入相的重臣自然要注意各种影响,就算让家奴武装上不算犯禁的横刀,恐怕都会惹来汹汹非议。

    高仙芝再安西阵战多年,最擅长的就是以骑兵长途奔袭,有着丰富的骑兵作战经验,早就听得出来坊外来的骑兵绝不不过千人之数,如果突袭之下没准就能将他们打散。

    即便到了这等极为劣势的关头,只要有一线机会,高仙芝都不会坐首愁城。更何况,再他看来长安的所有禁军都不过是一群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看起来虎虎生威,却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角色。

    他麾下的这些老卒虽然个个身有残疾,然则阵战经验丰富,敢于拼死用命,一个就能顶那些纨绔出身的禁军四五个个。就算对方是骑兵,又有何惧?当初在河中一场遭遇战,安西军以两千步卒硬是用陌刀打败了近万突施偷袭的葛逻禄骑兵。

    眼前这些没见过血的生瓜,那些老卒又岂能放在眼里?

    兴庆坊的大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两百人分作前后两队悄无声息的冲了出去。

    裴敬一行人原本打算拆了兴庆宫外的民宅,以房梁横木冲击宫门,却不料黑暗中一股不明身份的人马杀了出来,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人均是手持一丈三尺长的目光,用的却都是陌刀之法,裴敬再加入神武军之前,也是用过陌刀的,一眼就瞧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并不简单。但很快,裴敬又发现这些人居然都是些残肢断臂的残废之人,眼见着麾下被一群残废打的措手不及,渐有崩溃之状,这让他的感到很是耻辱。

    “下马结阵,拒敌!”

    骑兵作战向来是神武军的短处,他们这半年多以来一直训练的都是步战之法,因此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实属正常,一旦双脚落地,这些人立时就变得生龙活虎,逐渐稳住了阵脚。

    裴敬想不到,就在百步之外的永嘉坊内,正有一双眼睛再盯着他。

    高仙芝叹了一口气,他认出了裴敬,也认出了今夜兵变的是神武军,想不到兵变的主谋之人竟是他一直看好的那个年轻人,秦晋!

    怪不得天子对兵变的主将一直讳莫如深,还是对自己疑虑甚深啊。高仙芝又是一声暗叹,天子这是怕他听说了秦晋之名以后便不愿与之为敌啊。

    高仙芝不禁一阵冷笑,也太小瞧了他,再忠孝节义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别说是萍水相逢的秦晋,就是他的亲儿子也照杀不误。

    “取我的弓来!”

    天子曾特旨允许高仙芝保留两张三石以上的硬弓,今夜便派上了用场。

    老卒双手捧上了精工缝制的鹿皮箭囊,解开系带,一张丈把长弓便露出了半个身子。

    高仙芝娴熟的弯弓搭箭,直瞄准了百步开外的裴敬。

    瞄了两下之后,高仙芝果断的松开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只听得破空之声犀利而过,在所有人未及反应之前,一支长尾羽箭已经激射而出。

    但见马上的主将应声倒地,永嘉坊内立时便暴起了阵阵欢呼。

    高仙芝的勇武依旧不减当年,就连李隆基都禁不住啧啧赞叹,如果大唐有是个高仙芝,恐怕安贼逆胡亦将传檄而定吧。

    但他很快又是一阵怅然,如果当初自己真的杀了高仙芝,今夜此时之难不知又找谁来护驾呢?

    这位老迈的天子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愧疚,他一直怀疑高仙芝会如安禄山翰一样有不臣之心,因此才对他痛下杀手,只是各种机缘巧合一直不得成功而已。

    而李隆基对高仙芝的猜忌也并非是从安禄山造反以后才有的。

    这还要从数年之前说起,高仙芝擅自发兵灭掉石国,虽然大振国威,但却令李隆基恼火异常,便以明升暗降的法子将其调回了长安,而以封常清接替了安西节度使之职。

    这种不满和猜忌,终于在安禄山造反以后达到了顶峰,李隆基甚至到了不杀此人难以安寝的地步。他深知高仙芝再军中的影响力,以及此人的战阵之能,留之恐遗患无穷。

    然则也正是今夜的变故,让他对高仙芝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第二百一十三章:南内受阻碍

    裴敬中箭倒地引起了神武军的慌乱,一干人慌忙上前去查看主将生死,却听裴敬大呼一声:“痛杀我也!”

    半晌之后,只见裴敬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在看他身上竟是一丝血迹都没有。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裴敬扯开了衣领,胸前露出了一片已经碎裂残缺的玉锁。

    “想不到,竟是这自小随身的玉锁救了一命!”

    尽管长箭没能射穿身体,但他依旧能感受到胸前已经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肿块,而在肿块之下,更是疼的他冷汗直冒。但在这种情境下,裴敬必须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又将玉锁残片塞回了领子里,从地上捡起那根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长箭,双手用力折为两截,然后狠狠地掷于地上。

    “清君侧,诛杀奸臣阉宦!”

    这是秦晋特地交代给他们口号,此时他正好记了起来,便大声疾呼。

    主将中箭而毫发无损,使得一众神武军将士们士气大振,这不正是鸿运当头的好兆头吗?因此,裴敬的一声疾呼未及落地,便全都跟着疾呼起来。

    霎那间,“清君侧,诛杀阉宦之声响彻云霄。”

    永嘉坊内李隆基虽然年老耳背,但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数度变幻,这个奸臣和阉宦他自然知道指的是谁。

    但是,杨国忠也好,程元振也罢都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虽然私德不修,但总归不会造他的反,用起来则放心的很。像哥舒翰与高仙芝这种人,本身能力出众,又个性鲜明,对他们的策略便要既用且防。

    只出乎李隆基意料之外的却是,今夜打出清君侧旗号的,竟是一直身为低调的神武军中郎将秦晋。

    而令李隆基感到颇为尴尬的一点,正是这个秦晋,乃他一手破格,从区区县尉提拔至中郎将。

    原本最不该有反心的就应该是秦晋,可他为何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背信弃义之事?

    心里想着,口中却不知不觉念叨出来。

    “秦晋啊秦晋,最辜负朕的就是你!”

    李隆基虽然也曾对秦晋多有防备之举,但那都是他驾驭臣下之道,若论本心还是十分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一名内侍却忽然道:“奴婢听说,程将军在胜业坊挖出了‘压胜射偶’……”

    “胜业坊?哪家?”

    李隆基疑惑的转过头来目光陡而犀利。

    那内侍吓得一低头,竟不敢再说话。

    “说,哪家?”

    李隆基禁不住火往上涌。

    “听,听说是秦中郎将家!”

    至此,李隆基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竟是程元振一手将秦晋逼上了清君侧这条不归路。可他就没想想,如果不是他怂恿宦官门大肆挖掘“压胜射偶”,又岂会有今日之变?

    说实话,李隆基之所以放纵杨国忠利用“射偶”一案整治太子,也是为了借臣子之手再次打压太子的势力,如果说他产生了换太子的想法,那就有些言过其词了。

    可是,这一套手法在以往的若干年里都玩的游刃有余,偏偏就在这个多事之秋竟也不灵光了,甚至还引发了这等“清君侧”的兵变。

    “程元振,此贼可杀!”

    又想到程元振在危急关头不知所踪,他便料定此人必然已经趁乱潜逃,弃自己于不顾,如何能不恨从心头起?

    不过,盛怒之下的李隆基却没注意到,刚刚那说话的内侍,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那内侍发觉天子的目光又扫了过来,赶忙将头压得更低了,浑身颤抖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高仙芝忧心忡忡的折了回来。

    “圣人,永嘉坊不宜久留,还当返回兴庆宫才是!”

    但兴庆宫外已经聚满了乱兵,想要返回兴庆宫又谈何容易?

    李隆基也不禁变了颜色,“难道,难道抵挡不住了?”

    高仙芝的嘴角轻轻一撇,又正色道:“臣这两百家奴在此,一两日功夫,谁也别想冲进来!但圣人乃万金之体,身负江山社稷,岂能与臣同在此处冒险?”

    见到高仙芝似乎还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李隆基也渐渐放心。

    “如此便听高卿安排就是!”

    永嘉坊与兴庆宫只有一道宫墙之隔,相较于气势恢宏的大明宫与幽深的太极宫,兴庆宫更像普通的别院花园,所以宫墙修的也不高,仅仅两丈有余。

    若是高仙芝这等勇武之人,只要借助一些落脚的地方便能攀爬上去。但天子毕竟老迈,经不住折腾,所以只能另想别法。

    还是那个唤作常四的老仆想出了一个主意,“何不以大筐绳索将皇帝陛下提上去?”

    高仙芝击掌大赞。

    一干人在像城上喊话的同时,又搜罗了几只大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隆基吊上了宫墙。

    随之,兴庆宫内又有人顺了梯子下来。

    “圣人敕令,高相公以及所有将士都进入兴庆宫!”

    其实,高仙芝再建议之初就有意带着人退守兴庆宫,凭借兴庆宫的高墙,再守个数日功夫也没有问题。而数日的功夫就足够时间让事态发酵变化了。

    现在李隆基下敕让他们进入兴庆宫,乃是正中下怀。高仙芝此前之所以没敢提出来,还是担心此举会令生性多疑的天子再起猜忌之心,那就反为不美了。

    ……

    裴敬这回打死也不回到马背上去,在马背上目标太过明显,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万一再有人射来冷箭,他又有几条命可以捡?

    “校尉,为何不攻下永嘉坊?”

    裴敬瞪了发问的旅率一眼,“你知不知道,永嘉坊内负责指挥的是谁?”

    “管他是谁,在咱们神武军面前,还不是土鸡瓦狗?”

    胸口疼痛难忍,裴敬口中吸着咝咝凉气,“土鸡瓦狗?告诉你,是高相公,那些残废之人都是他从安西带回来的百战老卒。”

    旅率呆了一呆,显然也没想到,刚刚于他们交战的竟是威震西域身负灭国之功的高节帅。不,现在已经是高相公了!

    “固守待援,等中郎将来了,再拿主意!”

    裴敬说出这句话时,内心中充满了苦涩,今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中郎将的大事,胸膛中积郁的除了浓浓的挫败感,还有难言的歉疚。

    说实话,神武军在兴庆宫门外遭遇阻击,使得他攻破宫门的计划随之流产,以至于他们只能在城下空喊着“清君侧”的口号,而别无他法。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让裴敬倍感焦虑,机会稍纵即逝,而他面对高仙芝的阻击毫无办法,又不知已经错过了多少个机会。

    但裴敬并不知道,黑漆漆一片的永嘉坊内,已经无人埋伏设防了,高仙芝和二百家奴悉数攀上了兴庆宫的宫墙。

    身在宫墙之中,高仙芝便又生出了另一个计划。

    “敢问圣人,宫中有宿卫多少?”

    这在平时乃是绝对的机密,臣子若问了,那就是有不臣之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此时此刻,李隆基非但不再猜忌,反而如实相告。

    “今夜此时,宫中的宿卫不超过五百人!”

    其实李隆基对实际情况也不甚了了,按照平时的规矩,每夜宿卫禁中的卫士不得少于五百人。但今夜却事出有因,轮值的羽林卫旅率因为牵涉到了“压胜射偶”,已经被下狱了。而他的职位却又没人替代,因此,本该进入禁中的三百人便没能到位。

    高仙芝用最短的时间清点了人数,禁不住暗暗心惊。

    整个兴庆宫内,加上他的旧部,居然连四百人都不到,如果陈玄礼的数万大军开了过来,他在天子面前许下的,可守三五日无虞的豪言壮语,只怕顷刻间就要被撕的粉碎。。

    这个认知,立时让高仙芝冒了一身的冷汗。

    看来,绝不能仅仅被动的等待局势变化,还要主动争取援兵。

    现在长安城内可堪一用的也只有北衙三军,而神武军和龙武军似乎都站到了太子的一边。

    那么唯一可供选择也就只有羽林卫了。但有一点却极为麻烦,羽林卫将军张孝功在七日前被天子免职,而又在两日前身涉“压胜射偶”而下狱。其下校尉旅率因此而获罪的人更是不少,军心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到现在究竟还剩下多少战斗力,尚在未知之间。

    然而,他还有的选择吗?

    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天子昏了头,居然纵容杨国忠和程元振借着“压胜射偶”为由头,大搞连坐清除异己。

    若非波及之人太广,受害太甚,太子李亨向来诚孝,又怎么会被人驾着“清君侧”?

    还有那个秦晋,一样也是忠勇有加,在关外数次大战中,以少胜多,均是可圈可点。如果不是被杨国忠恶意针对,他又如何会犯下这等难以回头的大错?

    只有陈玄礼的行为令高仙芝摸不清头绪。

    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将一份文告呈递给天子。

    李隆基浏览过后勃然大怒,大骂陈玄礼忘恩负义,竟被气的浑身颤抖。

    高仙芝从天子手中接过了那份文告,这才明白天子因何动怒若此。

    原来陈玄礼已经公开发布声明,敦请天子禅位于太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父子将对峙

    陈玄礼公开敦请大唐天子李隆基禅位,其中历数李隆基当政得失。尤其是安禄山造反以后,半壁江山糜烂,**束手无策,言下之意李隆基需要为这须臾便有轻浮之危的现状负责。

    而这也是安禄山造反以来,第一次有人公然提出李隆基当以逊位以负其责。

    也难怪李隆基气急败坏,如果这些说辞是太子或者秦晋提出来的,他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偏偏第一个提出来的,竟是他倚重信任了四十余载的陈玄礼。这不但狠狠扇了他一耳光,让他丢尽了颜面,更让他觉得身陷危机之中,而难以自拔。

    尽管贵为天子,李隆基也是人,也会在遭遇重大挫折时,产生不自信的心理。在安禄山造反之初,他还能勉力撑持局面,而震慑人心。现在,陈玄礼给了他最为要命的一击,使得他乱了方寸,甚至连掩饰内心愤怒与恐惧都顾不上了。

    高仙芝平静的等着天子发泄,他甚至有些可怜这位年迈的天子,现在的天子则更像一位普通的古稀老人,会伤心,会愤怒,会绝望。

    也许这才是个有血有肉的天子,但却绝不是个合格的天子。

    合格的天子就不能有普通的人感情,杀伐决断,不论亲疏。

    高仙芝暗自长长叹息,天子的确老了,这种情况在一年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李隆基终于停止了发作,整个人便像一团破败的抹布萎顿在榻上,一言不发。

    “圣人息怒!”

    李隆基的反应慢了许多,高仙芝的话音落地好半晌,才低低的问道:“息怒?现在朕除了生气,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排忧解难吗?”

    陈玄礼的公开表态等于长安最具战斗力的一支禁军站在了太子的一边,李隆基纵然身为天子,可没了军权,也和水上浮萍一般无二。

    高仙芝却道:“办法当然还有,却不知圣人肯否壮士断腕!”

    “讲!”

    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别说断腕,便是断腿,断脚也是肯的。

    高仙芝犹豫了一下,才在李隆基颇为热切的目光中说道:

    “太子清君侧,理由有二,一是阉宦当道,祸乱超纲。二是,杨国忠祸国,陷害忠良。”

    还没等高仙芝的话说完,李隆基就大声的驳斥着:

    “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高仙芝心下一沉,就知道天子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可是禁军的将领们为什么肯于跟着太子和秦晋铤而走险?还是杨国忠和程元振利用天子搞出了“压胜射偶”,肆无忌惮的打击异己,军中的校尉旅率,十有五六都身涉其中。

    但凡这种涉及到谋逆的案子,通常都会祸连家族,摆在他们面前的路是反也死,不反也死,何不奋力一搏,说不定还能扭转乾坤呢?若仅仅是普通的校尉旅率牵涉其中也就罢了,就连太子都岌岌可危,秦晋也深陷其中……

    高仙芝连日来闭门谢客,也是被弄得风声鹤唳,生怕那帮人闹到了自己的头上。

    事态一旦失控,不出大乱子才怪!

    可正在高仙芝失望之际,李隆基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

    “宦官闹得的确不像话,整顿整顿也在情理之中,程元振、边令诚这些人朕便下敕,交付有司查办。”说到此处,李隆基顿了一顿,颇感为难的又道:“只是杨国忠,朕不好伤了贵妃的心啊!”

    贵妃是李隆基的心头肉,这个女人的一笑一颦似乎都在牵动着他的心思,跟着高兴和痛苦。

    高仙芝真想当面质问李隆基,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连江山社稷都不想要了吗?

    现在的天子哪里还有当初的半分影子?分明就是个优柔寡断,又难以自制的昏聩之君。

    有这样的天子,大唐还有希望中兴,还有希望重振国威吗?

    好在李隆基没有糊涂到家,在为难了一阵后,又改了口。

    “死罪或可免了,先下狱也未尝不可!”

    李隆基的心思在这片刻间也是转了千百个念头,首先他将与“压胜射偶”一案无涉的边令诚牵进来,为的就是安定高仙芝的心思,有拉拢之意。边令诚与高仙芝势同水火,一门心思要将他之置于死地,这一点他们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现在能够护驾的又只有高仙芝,也只能用边令诚的人头来换取高仙芝的安心了。

    当然,这一点现在还只是空口白牙,边令诚目前在潼关监军,未来的形势如何发展还在两可之间,现在尽可将一切许诺都抛了出来,以后究竟能否一一兑现,那又都是后话了。

    君臣二人很快就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由李隆基下敕,“程元振以弊案祸乱朝野,其罪当诛,可立即枭首,全族流放岭南。杨国忠褫夺一切官职使职,下狱待审处置。”

    反正这两个人在关键时刻,一个落在了太子手中,一个逃的无影无踪。

    李隆基这道敕令,于眼前局势而言,对他毫无损害,反而为太子出了一道难题。

    现在天子正式有敕令,处置程元振和杨国忠,那么太子再随意处置杨国忠,那就是滥用私行,甚至有携私报复的嫌疑。而且,这道敕令一下,去了太子等人清君侧的口实,便又在大义上搬回一城。

    不过,有了大义还远远不够。因为大义也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

    李隆基该做的让步,他都做了。接下来便要看高仙芝的手段。

    “臣请自领羽林卫,以护南内周全!”

    李隆基当然一口应允,但是,现在的羽林卫乌烟瘴气,还能不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天子尚在两可之间。

    毕竟程元振兼领羽林卫这段时间里,折腾的天翻地覆,半数以上的校尉旅率都受到了打压,甚至人身攻击。

    这当然出自李隆基的纵容,在怀疑有人意图刺杀自己时,他第一个边将目标重点放在了羽林卫身上,因为羽林卫负责皇城与宫城宿卫,刺客想要溜进来,没有羽林卫的协助,那是万万不能的。

    除此之外,还有妖道妖言的蛊惑,李隆基更是疑神疑鬼,于是便又故技重施,决心在羽林卫乃至整个北衙甚至于朝野上下搞一次清洗,清洗掉那些看起来可疑的人物,如此屁股下的御座才坐的踏实。

    但万万想不到的是,所托非人,竟让杨国忠与程元振这两个蠢货给办砸了。

    李隆基现在甚至有点怀念李林甫了,如果此人尚在人世,又岂能轮到一干魑魅魍魉、跳梁小丑粉墨登场?

    但往事毕竟已矣,李隆基现在唯一可堪依靠的,也只剩下了此前必欲杀之而后快的高仙芝。

    高仙芝领命离开便殿以后,李隆基执笔开始书写敕令,但涂涂抹抹之下总觉得不满意。苦思了一阵,犹豫了一阵,手中的御笔终于重重落下。

    ……

    尽管高仙芝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羽林卫乱成了眼前这副德行。

    位于道正坊之北,兴庆宫之南的羽林卫驻所,所见之处莫不是兵无将领,或是将无兵可带。都说程元振草包无能,可他在兼领羽林卫的短短十几天功夫里,能够把一支禁军折腾的奄奄一息,这份能耐也是万中无一了。

    但是,这在高仙芝看来,也全然不是问题,只要有兵,有将,不论乱成什么德行,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重新拧成一股绳。

    犹豫时间紧迫,来不及清点人数,只能按照旧有建制,重新临时分配校尉旅率,集合了数千人的队伍,分派到兴庆宫中守卫各门。余者不堪用的则就地遣散,然后一把火将驻所烧了个干干净净。

    高仙芝这么做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一旦被太子的人将之招抚,岂非变相资敌了?

    大火顷刻间熊熊燃起,染红了长安城的半边夜空。

    甚至在兴庆宫里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南边熊熊的火光。

    李隆基将敕书交代给宦官传了出去,刚在廊下走了几步,就听到宫人们在惊呼,随之抬头,也愕然发现,南边火势打起,心下忐忑,也不知是福是祸。万一高仙芝不能镇服羽林卫,生了乱子,他可就彻底没了希望。

    但很快,高仙芝壮硕的身影在一片火光映照下出现在眼前时,李隆基甚至能感到自己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在得了禀报以后,李隆基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高卿处置果决得当,朕心甚慰!”

    李隆基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位重臣,头发已经因为生了白发有些发灰,腰杆似乎也不如前两年那么直挺,但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高节帅,并没有因为陕州战事的失利,而丧失了斗志。

    “太子可能要来了,走,随朕去北门!”

    兴庆宫的北门是大臣们进入南内的主要通道,无论君臣平素都由此处通行,于是久而久之便都成了习惯。

    听了李隆基的判断,高仙芝颇感意外。

    太子难道会来?难道他敢当面与君父对峙吗?

    如果敢,以前还真是小瞧了太子其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刀枪又相向

    秦晋打马赶往兴庆宫,半路便听到有人在呼唤于他。勒马驻足回望,却见一人打马急追而来,却是太子李亨的贴身宦官李辅国。

    李辅国的名字于后世史书上的名声也算如雷贯耳,此人在玄宗朝时籍籍无名,但在肃宗李亨继位以后却大放异彩,先是仗着肃宗的宠信,对失去了皇位和权柄的李隆基百般折辱刁难,甚至还把曾经权势赫赫的高力士发配岭南,到后来更是无法无天,趁着李亨卧病在榻的机会,发动宫变诛杀了张皇后,可怜李亨堂堂皇帝竟在病榻上惊惧而死。

    在中晚唐的历史上,李辅国在宦官群体中是个承上启下式的人物。唐代宦官当政,甚至可以废立天子,正是由此人开的先河。

    因此,秦晋对此人的感官实在坏极了,甚至比同为宦官的边令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此时此刻,在李辅国的身上还看不到史书上那个权阉的影子。

    “中郎将慢些走,太子殿下也赶了过来,请中郎将等一等!”

    秦晋暗暗着急,心道,李亨在东宫居中调度就是,又何必身履险地,亲自到兴庆宫去呢?要知道刀剑无眼,万一中了流矢,那可是塌天的大祸。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是将来的天子。秦晋便耐着性子,停下来等着李亨。

    他不清楚李亨又生出了何等心思变化,但直觉使然,总觉得在自己离开东宫的这片刻功夫里曾发生了一些为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中郎将可知太子因何变了主意?”

    原本李辅国在外臣面前从无一句多嘴之言,但今夜却一反常态。秦晋正好也好奇,便道:“还请指教!”

    李辅国的笑容里似乎有些不甘心,“指教不敢当,就是太子殿下耳根子软,奴婢实在怕,怕殿下又受了蛊惑……”说到一半,他竟欲言又止,继而又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还以为奴婢在搬弄是非!”

    秦晋被弄得一头雾水,心道,果然有事发生,但究竟是何事呢?

    很快,答案揭晓,跟在李亨身后亦步亦趋的竟然是阉宦程元振。

    李亨见到秦晋错愕的表情,便主动与之解释:“中郎将不必奇怪,程元振是主动来投,正好可以拿它做个表率,以收百官之心!”

    秦晋当然知道,李亨说的是肺腑之言,并没有对他遮遮掩掩,这诚然是好事一桩,然而却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

    用程元振做幌子以示肚量,对前事既往不咎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李亨却忽略了程元振身上的斑斑劣迹,仅仅是今次“压胜射偶”一案,便冤枉了成百上千的官吏,这些人对程元振早就恨之入骨,就算那些还未及被牵连的人,恐怕也不希望如此奸诈卑鄙的阉人得到宽恕与放纵。

    毕竟谁也不想在今后的某一天,再被这个阉宦无端牵连,身遭不测。

    可以说,在当今天子有意无意的**下,程元振这条疯狗将他的作用和价值发挥的淋漓极致,但在取得了天子的信任和重用的同时,也使得他的人缘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里,丧失殆尽。

    如果太子宽恕了一个与之做对,声望又颇高的人,当然便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这个对象现在换成了程元振,只怕会有反效果。

    但劝谏之言,秦晋又不方便说,一旦说了,恐怕又会被人误会成携私报复。

    秦晋暗暗憋气,想不到就连兵变也要处处掣肘,太子李亨诚然也算有为振奋的储君,但还是失之于纸上谈兵了。

    “如何?中郎将可有异议?”

    李亨既然问的直接,秦晋便不再将想法掖着藏着,而是直言道:

    “殿下,程元振此人不可留。”

    秦晋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却有一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声疾呼:“前方可是中郎将?天子有敕令颁下!”

    这一声呼喊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也就在愣怔的功夫,那名骑士已经奔到了近前,这是神武军的探马。

    “天子敕令!”

    秦晋一把从探马手中抢过了天子敕令,刚刚展开,却听一人厉声斥道:“秦晋无礼,太子殿下在此,还不快将敕令呈送殿下?”

    程元振的声音适时响起,秦晋的心头生出阵阵厌恶,这个人不论何时何地都想刷存在感,这才刚刚投了太子,便又急着咬人了?

    可惜太子不是李隆基,他即便需要一条狗,也不是程元振。

    果然,李亨并不受程元振的挑拨,“请中郎将念诵天子敕令?”

    李亨并不关注秦晋行为的细节,他关注的是天子敕令都写了什么,他急于知道父皇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秦晋应诺,唰的一声展开了墨迹未干的敕令,冲程元振冷笑了一声:“程元振,还不束手伏法?”

    程元振又惊又怒,指着秦晋道:“你放肆,太子殿下便在此处,没有殿下发话,谁敢动我?”

    言下之意,现在太子的话才是金科玉律,除此之外就算天子的敕令也不好使。

    此时,李亨也不觉皱眉,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但程元振还是不知收敛,但碍于此前的决定,现在不好反口相斥。

    “天子敕令,程元振妖言惑众,陷害忠良,祸乱朝纲即刻锁拿,就地枭首……”

    秦晋大声的念诵天子敕书在场之人无不傻眼,想不到天子竟然也玩起了这一招。

    “还愣着作甚,还不奉敕令,把这阉竖枭首?”

    “谁敢动我?”

    程元振见到秦晋眼中流露出的凶光,而太子又受自己挑唆,本能的便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从怀中掏出了防身的短刃,向前紧蹿了两步,便比划着搭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这一下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任谁也想不到,程元振竟真是一只乱咬人的疯狗,竟然连太子都敢挟持。

    不过,程元振的动作快,秦晋的动作更快。秦晋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程元振的身上,就在程元振伸手掏向怀中的当口,他便已经向太子的方向冲了过去。当程元振将短刃掏了出来,挥向太子之时,秦晋的横刀已经霍然出窍,短刃的锋口堪堪触及太子的脖颈,锋利的横刀寒光一闪,便如流星一般劈下,紧接着一阵惨嚎响彻天际,程元振紧握着短刃的右手竟其腕断掉,跌落于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太子李亨已然从陷入危难,到转危为安,已经走了一遭。

    直到程元振被禁军按到在地,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李亨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若非中郎将警觉,我命休矣!”

    李亨此时很是尴尬,他以大度对待程元振,却不料对方竟以德报怨,要加害于自己。想不到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竟也应验到了他的身上。同时,这也等于狠狠地抽了李亨一个耳光,惊怒之下,李亨便质问程元振。

    “我待你不薄,何以如此相报?”

    程元振本打算挟持了李亨,使得秦晋投鼠忌器,然后伺机溜出长安,从此远走他乡,大不了投奔洛阳的安禄山也是一条出路。可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动作快,秦晋就然比他还快。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深入骨髓,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

    “哈哈!既然已经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而这时,秦晋却反而收起了立斩此人的念头,程元振自然要杀,不过却需要在一个更合适恰当的场合杀,现在悄无声息的就杀了,恐怕还难以震慑人心,使不法之人心生畏惧。

    ??“殿下,程元振奸诈狡猾,自当定案审讯,明正典刑,以震慑世人!”

    “好,好。就依中郎将所言!”

    李亨惊魂未定,此刻才感到了后怕,浑身冷汗直冒,双腿也软的轻飘飘的。

    “扶太子殿下上马!”

    这断惊险的插曲就此翻过,一行人继续赶往兴庆宫。

    路上,秦晋得知了李隆基竟然启用高仙芝,由他来守宫城。而裴敬似乎也在高仙芝的手下吃了不小的亏。这本就不奇怪,如果名震西域的高仙芝不能对付初出茅庐的裴敬,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抵达兴庆宫,神武军在宫城下严阵以待。

    “南内各门都看住了?”

    “已经派了人去,不过人手还是不足,里面的人若集中从其他门冲出来,也挡不住!”

    秦晋点点头,裴敬说的没错,如果高仙芝要冲出来,除了这北边的宫门,其他各门那点人的确都挡不住。但他料定高仙芝不会突围,因为天子太老了,根本就禁不住折腾。

    再说,就算冲出宫城他也不怕,这反而更有利于事态尽快有结果。

    陈玄礼鲜明的表态以后长安城已经尽在手中,天子若跑得出宫城,却跑不出长安。

    只是,秦晋的口中却泛起了阵阵苦涩之意。

    当初在新安时,他一心一意的要解救这位盛唐名将,可到头来偏偏被老天捉弄,竟至两人刀枪相向,又是何其可悲。

第二百一十六章:天子念旧谊

    兴庆宫, 大唐天子李隆基坐卧不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阵,终于有人轻轻的进了便殿,是宫中的内侍。

    “圣人,派去的人一无所获,高将军,他,他……”

    内侍的声音越来越小,李隆基却急不可耐的追问着:“说啊,高力士他究竟怎么了?”

    “高将军他不见了!”

    李隆基闻言之后,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坐回榻上。

    “究竟如何不见的?被太子抓了去,还是……”

    “奴婢,奴婢也不知,据将军府中的家奴说,将军在入夜之前就不告而别,直到宵禁开始,也,也杳无音讯!”

    直到“杳无音讯”四个字从内侍的口中说出来,李隆基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榻上。

    高力士究竟哪里去了?难道就连最信任的人都已经背弃他而去了吗?

    巨大的挫败感与失落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就像决堤的洪水,彻底摧毁了李隆基的心理防线。到了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再没有人肯赖在他这个大树上,陪着送死。

    “你们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都不走?都走,都走啊!”

    骤然间,李隆基爆发了,歇斯底里了,无所顾忌的呵斥着身边无辜的内侍宦官。

    一群内侍宦官何曾见过天子如此不顾威仪的动怒,吓得纷纷匍跪于地,口口声声说着,“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发泄了一阵,李隆基陡而从榻上奋力挣扎着起身,但起了两下,竟然没能起来。而面前匍跪着的一干内侍宦官,竟都自顾自的哀声求饶,却每一个人上来扶一把。

    李隆基不禁悲从中来,然则欲哭无泪,他全身所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冷!

    哀念丛生之下,李隆基反倒不似先前那么愤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终于从榻上离身,蹒跚着来到了便殿的大门前。

    若在以往,早有内侍宦官把殿门打开,一干宫人众星捧月的前后伺候着,所有人唯恐巴结的慢了,都争抢着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以期能够平步青云。可此时此刻,那些场景再不复见,内侍宦官们竟也都像躲着洪水猛兽一般的畏首畏尾,本能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于生性敏感多疑的李隆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羞辱和折磨。

    他伸出了干瘦的手,轻轻一拉,保养良好的殿门便随之开了。

    外面清冷的空气扑面涌入,这让李隆基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陈玄礼的文告他看了不止一遍,里面虽然参杂着浓浓的私心,但平心而论,又不乏实情。

    老迈的天子将目光瞥向了深邃的夜空,也许是乌云遮蔽了星月, 极目所及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圣人,圣人,夜里天凉,别吹着身子。”

    一名内侍竟颠颠拿着一领大氅给他披在了肩上。

    这不过是再平常的一个场景,然而,李隆基却身子一颤,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宦官,正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

    好一个俊美的少年,如果不是进宫做了宦官,加冠成年之后,怕是要出落的仪表堂堂。

    李隆基心头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

    “你叫什么名字?”

    李隆基对这个少年官宦的印象颇好,在所有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形下,这种感官又被大大的加强了。

    “奴婢没有名,大伙都叫奴婢余四。”

    “只有排行?”李隆基似与之对话,又似自言自语,“没有大名怎么成?不如,今后你就叫余忠嗣吧!”

    “真的?”

    少年宦官似乎难以置信,竟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朕说过的话何曾不是真的?”

    少年宦官喜出望外,当即跪了下去,咚咚磕头。

    “叩谢圣人赐名…….”

    紧接着又麻利的爬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之色,仿佛今夜宫外的兵变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一般。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高兴之下竟在天子面前手舞足蹈了,若再往常,这个余四一定会被李隆基身边的亲信宦官拖出去立规矩。但现在,大厦将倾,树倒胡狲散,谁还有心思在这位即将完蛋的天子面前露脸呢?

    李隆基的心情似乎受了这少年宦官的影响,苍老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假子王忠嗣。

    王忠嗣入宫时才九岁,他的父亲王海宾在与吐蕃一战中战死松州。李隆基对这个假子也十分的喜欢与器重,王忠嗣长大成人以后,果然没辜负他的厚望,历次大败突厥人、吐蕃人,官至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

    然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假子的功劳越大,李隆基反而越不喜欢他了,甚至还对他充满了忌惮和猜忌。

    因为有一点触碰了李隆基敏感的神经,王忠嗣自幼与太子李亨交好,而朝中又不止一人指斥他欲奉太子。

    这位老迈天子的假子,王忠嗣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在其部将哥舒翰的苦苦哀求下,终于免了一死,贬为汉阳太守,年余后郁郁而终。

    人死了以后,李隆基反而又想起了他的好,尤其是在这种身临绝境的时刻,如果王忠嗣还活着,那些魑魅魍魉,又岂能胡作非为?安禄山又何至于由一介跳梁小丑,搅动的大唐半壁江山腥风血雨?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然则,就算再给李隆基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他仍旧会毫不犹豫的杀死王忠嗣,没有任何人能够他的帝位还能活在世上,别说假子,就算亲子也不行。

    但人终究不是冰冷的石头,李隆基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经历了内心的跌宕起伏以后,他的这种冷酷似乎竟在消融了。

    而面前的少年人,偏偏让李隆基想起了一手抚养长大的假子,却不是那些出自他血脉的亲子。

    终于,李隆基老泪纵横,天家无父子,他活了七十多年,做皇帝也做了四十多年,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沮丧和难过。

    身为大唐天子富有四海,看似荣尊天下无人能及,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难言滋味呢?

    自下生起,李隆基虽然身为皇族,却终日在惶恐不安中度日,生怕哪一天则天大圣皇帝的一纸敕令下来,他们便要举家流放,或是家破人亡。

    而事实上,李隆基的母亲在他年幼时,就被残害而死,他从未享受过一刻父母的温情,从记事开始,身边就到处充满了杀戮和阴谋诡计。

    所以,这位富有四海的天子便无时不刻的对所有的亲人,乃至父母子女这等至亲都要严加防范,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走了父祖的后尘。

    如果不是有安禄山造反,也许李隆基的皇帝生涯就会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辉煌落幕,然而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奢望了。也许在天亮以后,他将以比之父祖还要不堪的方式落幕。

    高仙芝带着人马就算能守住兴庆宫一月半月,然而整座长安城都在太子的手中,只要他们将宫城死死的困住,那么他就会是第二个赵武灵王。

    绝望到了极致以后,李隆基的心绪反而静如止水了。

    他饶有兴致的和少年宦官攀谈着。

    “祖籍何地,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少年宦官还没从天子赐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声音颇有些高亢的回答着:“奴婢从记事起就在宫中,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祖籍何处,也许,也许是奴婢的父母早就死了……”

    看着少年宦官絮絮叨叨,李隆基心中却很是了然,像余忠嗣这种自幼就在宫中长大的内侍宦官,来源通常只有两个,要么是犯官的之子,要么是掳来的战俘幼童。

    在李隆基看来,这个少年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苦命人,但少年宦官却不觉得苦,反而因为得到了天子的赐名,便高兴的好似要笑上几天几夜。

    “余忠嗣,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朕的身边吧,须臾不离左右。”

    少年宦官不敢相信,竟又问道:“真的?”

    这么不懂规矩的内侍,李隆基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知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内监,将他派到了殿中差遣。

    但这种真性情的流露在此时此刻却很对李隆基的脾气,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耐心的说道:“天子之口,从无虚言!从今日起,你就是内府少监。”

    唐代宦官也是有品级的,内府少监为正四品,对少年宦官这种五品的佐杂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再次谢恩,李隆基心里却涌起一丝的遗憾。

    就让这个少年多欢喜一刻吧,也许到了太阳升起之时,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去,把笔墨纸砚备好,朕有制书要发!”

    少年宦官余忠嗣应诺麻利的去准备了,片刻之后,李隆基端坐在御案之后,提起了笔犹豫再三,终是重重的落下,一封制书堪堪写就。

第二百一十七章:天道难有常

    少年宦官余忠嗣识文断字,他在研墨的间隙,趁机瞟了制书一眼,手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墨碇啪嗒一声掉落在御案上,原本光洁的制书竟多了一点豆粒大小的墨迹。

    这一下,余忠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唐天子李隆基也陡而变了颜色,语气也越发阴沉可怖。“玷污制书,其罪几何,你自清楚吧?”

    仿佛刚刚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在一瞬间又变成了阴冷可怖的天子。

    余忠嗣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何以这般的快。但是,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心头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在内廷中,不止一个内监曾对它们这些少年耳提面命,犯了错误会遭至何等惩处,而弄脏了制书,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眨眼之间,天上地下,这等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极不真实的错觉。

    反倒是殿内诸多沉默的宦官们在眼巴巴的看着余忠嗣的笑话,遮遮掩掩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恶意的幸灾乐祸。

    “拖出去,交付掖廷严加惩处!”

    宦官们做别的不积极,打击余忠嗣这种争功邀宠的人却不遗余力,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拖着少年宦官便往外走。

    “圣人饶命啊,奴婢,奴婢再也,再也不敢了……啊……”

    不知是哪个,嫌喊的聒噪,一拳便砸在了他的嘴巴上,立时就鼻口窜血,呜呜不已,难以说话。

    而李隆基对这个刚刚赐名的宦官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挥着手,令人尽快将他拖出去。

    出得殿门,一名宦官犹自觉得不过瘾,便奚落起倒霉的余忠嗣。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懂吗?你以为踏上了青云梯,没准走的却是黄泉路呢!交付掖廷处置,少说也是个杖毙,自求多福吧,来世可别托生为人了……”

    高仙芝急如风火而来,正瞧见处置余忠嗣这一幕,却也不问因由,只向天子汇报着禁中各处布置的情况。

    听他说的详细,李隆基便频频的点着头,然则心思却明显另有所属,与高仙芝的对答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片刻后,李隆基索性大手一挥,“具体事务高卿自行处置就是,不必一一禀告于朕。”接着沉闷了一阵,才又指着御案上的制书缓缓的开口。

    “那道制书发出去吧。”

    高仙芝眉头一跳,恭敬的将制书捧起,粗略扫了两眼,面上虽然依旧平静,然则心底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抑制的情绪终于还是喷薄而出。

    “圣人万万不可有此心思,只要臣一日尚在,便要护得圣人安全,不会让宵小们得逞!”

    李隆基百感交集,喟然一叹。

    当初他欲杀此人时,又何曾能够想到,只有此人在最后的关头仍旧不离不弃。

    “高卿不必多言,朕年老体衰,不堪重任,逊位也是社稷之福。太子年富力强,又忠义仁孝,也足以堪当匡扶大任……”

    李隆基的这番话落在高仙芝的耳朵里,只觉得是滑稽而又可笑,太子年富力强是不假,但若说他忠义仁孝,又如何解释眼下这等子盗父兵,以下犯上的行径呢?

    但毕竟要给天子留着颜面,即便不赞同天子的想法,也不能把这一层说破了。

    “天道有常,上下有序,不予自取是为贼,圣人即便有心让后来人肩挑天下重任,也不能让心怀叵测之人顺遂,否则于我大唐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隆基又是一叹,高仙芝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着私心的,与其城破之后狼狈的收场,不如自铺台阶,换取一个体面的落幕,百年之后的史书上,也许会对他留情一些,少一些挖苦。

    可这些话怎么可能对高仙芝说呢?看着这个一脸正色的重臣,李隆基的口中回荡着一种苦涩的味道……

    兴庆宫外,秦晋的脸色愈发阴沉,部下们有的请命速战速决,有的则希望能够劝说宫内的人主动出翔,以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但在权衡了一阵之后,秦晋却断然下令:

    “准备石料,木料,砌死宫门,架设围墙。”

    “中郎将难道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裴敬闻言惊问。他本以为秦晋到了以后,会出奇计攻破兴庆宫,以彻底安定局面,却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等命令。

    秦晋看了裴敬一眼,徐徐反问道:“难道要杀忠臣,弑天子吗?”

    这句话问的很是直接,让裴敬一时间难以当面回答。其实,在神武军与太子决定“兵谏”之处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是造反程度上的深浅而已。“弑君”这个词尽管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徘徊了多次,但经过秦晋之口说出来,还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是啊,难道真要弑君吗?如此一来,不管理由有多么正当,他们也会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了吧。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成功俘获了天子的可能,但大战之下谁又能保证一定会如此呢?而且,据裴敬的观察,秦晋似乎在有意避免与那位高相公正面冲突,似乎对此人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态度。

    卢杞与杨行本先后带着部将来到兴庆宫外,在从裴敬之口听说了秦晋的命令以后,杨行本连连摇头。

    “中郎将糊涂,如果不速战速决,还不知事态要如何变化呢!”

    而卢杞沉思半晌才道:“中郎将这是要效法公子成困赵武灵王吗?”

    裴敬似乎有所领悟,“难道是要将这南内当作沙丘宫?”

    这个想法让裴敬的身子不寒而栗,此计虽然狠辣阴损,但所带来的结果,副作用却是最小。

    “看着吧,中郎将下一步就会诱使南内的守军宫人出宫城了!”

    ……

    “圣人,圣人,大事不好……”

    迷迷糊糊中,李隆基被吵醒了,天亮时才浅浅的睡着,此时睁开眼睛便觉浑身难受而又无力。

    纷至沓来的坏消息已经让他麻木了,还有什么坏消息能让他吃惊呢?

    “讲,又发生了何事?”

    “守宫的羽林卫旅率趁着高相公不备,出城投降了,还带走了上百人……奴婢,奴婢亲眼所见……”

    李隆基面无表情的听着,那宦官还没讲完,又继续说道:“不但走了宫中宿卫,掖廷的宫人宦官也有不少偷偷开门溜走的。”

    “走吧,都走吧,走了好啊,走了眼不见为净!”

    李隆基的声音有些凄然,脸上也显出了愤然的之色。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满院子的猢狲,也该各自逃命了。他最终被高仙芝说服,并没有将那道制书发出,而是觉得再等等,而静待变化。想不到,等来的变化竟是这等令人沮丧到极点的消息。

    “高仙芝现在在何处?”

    李隆基很想知道高仙芝现在作何心情,又改做何处置。

    “高相公很生气,处置了一个逃走未遂的校尉,人心安,安定了不少。只是逆贼秦晋实在可恶,说什么只问首恶,余者人等只要在期限内出去,便既往不咎。”

    不知何故,李隆基陡得盯着那宦官。

    “你,你不想和他们一起逃出去吗?”

    宦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跪倒泣道:“奴婢死也要追随在圣人左右……”

    李隆基被哭的烦了,便挥挥手将那宦官撵了出去,然而仍觉得不顺心,又将殿中所有的宫人内侍统统轰了出去,诺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静的连剧烈的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此前李隆基所料的没错,太子顾念名声,又不敢将他放出去,便使出了这等绝情的法子,难道这么做就不是弑君,就不是弑父了吗?难道连太上皇或者幽居老人的身份都不肯给他吗?他自问要求并不算奢望,太子何以这般绝情?

    半晌之后,李隆基竟是一阵哈哈大笑。

    “太子很好,太子很好……”

    在以往,李隆基一直以为太子李亨过于软弱,恐怕自己百年之后难以担负天下重任,但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

    “中郎将,有人求见!”

    秦晋疲惫的靠在胡床上,闭目养神,闻言后便睁开了眼睛。

    “何人求见?”

    “是东宫的宦官,李辅国。”

    是他?这厮来求见,能有什么好事?

    “带进来!”

    秦晋倒想看看,这个在后世臭名昭著的宦官,此时求见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辅国见到秦晋之后,很是客气的寒暄了一阵,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个人中郎将一定想知道,他是谁。”

    这句话让秦晋甚为疑惑,什么叫自己一定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秦晋不置可否,李辅国却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中郎将可能还不知道,程元振来见太子的时候,还绑来了一个人,叫范长明,据说在新安做过啬夫。”

    乡啬夫范长明?秦晋闻言眉头微皱,这个人曾在新安屡次针对于他,但这厮不是死在皂河谷的那场大火中了吗?何以竟与程元振勾结到了一起?真是咄咄怪事。

    秦晋的表情全数落在李辅国的眼中,便知道此人果真与之大有关联。

第二百一十八章:磨刀霍霍来

    范长明给秦晋的印象不过是有些猥琐无耻的乡野啬夫而已,如果不是李辅国在今日此时提起此人,恐怕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只会渐渐的定格为繁素的阿爷而已。但是,范长明和程元振搅合在一起,那么便未必是巧合那么简单。

    想到此处,秦晋不禁对范长明产生了兴趣。

    “新安的确有个范啬夫,但此人勾结安贼叛军,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逆贼,这个范长明如果真是新安的范啬夫,恐怕还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见到秦晋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李辅国便更觉得其中可能有些不为他所知道的秘密。否则,程元振为何身受酷刑,仍旧抵死不招?而那个乡啬夫也是一般的咬定牙齿,不肯吐露半个字?

    程元振意图劫持太子李亨的谋划失败后,李亨便将程元振以及他带来的那个乡啬夫一并交给了李辅国看管。

    对于对李辅国而言,这可是个新仇旧恨一齐得报的大好机会。在被排挤到东宫以前,李辅国受尽了程元振的欺压和羞辱,甚至于他不顾廉耻的主动贴上去,都被程元振一脚踢开。

    这份大仇,李辅国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眼看着程元振在天子面前愈发得宠,大有扶摇直上,比肩高力士的势头,他也就渐渐淡了报仇的心思,只想着能够自保便已经十分的知足了。然则,事态变化峰回路转,不过半年的功夫,程元振竟成了他的彀中之物,试问眼前的大好机会怎么肯轻易的放过?

    就算程元振被齐着手腕削去了整只右手,李辅国仍旧狠狠地整治了他一番,治的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但是,李辅国却并未觉得胸中的一口恶气顺当的发泄出去了,反而好似有一团东西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程元振竟对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啬夫三缄其口,抵死不肯说出绑了啬夫来的原因。而太子李亨则对啬夫这等人物根本就不感兴趣,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疑问。所以,程元振发觉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与当世最为紧要的人物均有交集,若是说他无足轻重,才是天大的笑话。

    乡啬夫范长明与秦晋同出新安,又和程元振多有勾结,而从此人身上亦曾搜出了写有边令诚字迹的信笺,虽然没有抬头落款,但边将军的字体,李辅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更让李辅国吃惊的是,程元振被拷打的实在急了,竟让他去问杨国忠因由,难道这其中还与杨国忠有着难为外人称道的秘密?

    李辅国就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对之充满了好奇心,不过杨国忠毕竟身份贵重,还轮不到李辅国这种角色近身,因此他只能到秦晋这里来探问口风。以秦晋初听范长明时的反应,他当即就确认了此前的想法,更认为范长明大不简单,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许,围绕着这些大人物身周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没准揭了出来,就会成为他晋身的青云之路。

    然则秦晋的态度又让他有种有一拳击空的感觉,直说要明正典刑,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又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如果是别的宦官,对拥立有功的秦晋拉拢还来不及呢,但在李辅国的认知里,却恰恰相反,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可堪拉拢信任的人,所有人的人都将成为自己或者别人的踏脚石。

    一个人能有多高的地位,就看他能够踩着多高的踏脚石。

    比如李林甫,比如杨国忠,他们的踏脚石都是位极人臣的宰相。踩倒了张九龄以后,李林甫成了宰相之首,权倾朝野十数年。而李林甫的后继者杨国忠,在踩倒了李林甫本人以后也成为了宰相之首,飞扬跋扈于长安内外。

    李辅国倒没有位极人臣的野心,但眼前难得机会又岂能轻易的放弃?

    在他的眼里,杨国忠也好、程元振与边令诚也罢,再加上面前的这个神武军中郎将,都是不可多得的踏脚石,一旦踩的结实了,再进一步只怕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了。

    而让李辅国如此笃定的还另有原因,太子李亨难道就会对有过造反经历的秦晋死心塌地信任?如果真是如此,那才是见鬼呢!

    “奴婢只是觉得这乡啬夫到处胡邹八扯,只恐有损中郎将声誉,所以,所以才过来,通一通声气……”

    看着李辅国那一副假装推心置腹的模样,秦晋就觉得从里到外的腻歪,但又不想公然得罪这小人,以使自己又多竖了敌人,便只好虚与委蛇。

    “秦某对此人也不甚了了,只知道他勾结孙孝哲意图谋夺新安,似乎与县令崔安世也有些牵连,但这些毕竟已经无从追查,如何处置,秦某也不便置喙,不如请准了殿下再做定夺如何?”

    如此顾左右而言他,李辅国套不出话来便暗暗生气,也更觉得秦晋一定有所隐瞒,发誓要揪出幕后的真相,让这个目中无人的中郎将做自己脚下结结实实的石阶。

    恰逢有部将禀报军务,秦晋便趁机告罪。

    “秦某军务繁忙,还请见谅……”

    打发走了范长明,秦晋便得到了一个令人十分振奋的消息。

    仅仅一夜之间,从兴庆宫里逃出的宫人与宿卫就已经达到了千人之多。看来攻心战还是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杨行本与卢杞联袂而至,这两个人双马共一槽,竟没厮打起来,也是难得的狠了。

    “告诉他们,宫门便不用急着砌死,只做做样子即可,让这些人产生一种错觉,如果不尽快出来,宫门砌死就没机会了!”

    “中郎将英明,相信用不上几日,南内就要没人了。”

    杨行本大赞秦晋的法子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啧啧可惜,不能一展身手。

    卢杞皱眉道:“自家人打自家人,有什么可惜的?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中郎将是有大慈悲心,才不忍兵戎相见,攒足了你的气力,等着出关杀安贼逆胡吧!”

    逮着机会的卢杞还是狠狠地奚落了杨行本一通,但他说的字字都站在理上,杨行本只能悻悻的不做声。

    卢杞又转向秦晋。

    “花萼相辉楼处有个很大的池子,困的时候久了,南内也不会缺水,眼看着盛夏就到了,吃的东西大体上也不难解决,怕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收到效果。”他迟疑了一下,又皱眉道:“还有,杜郎中似乎对中郎将大为不满,说了不少难听的话,韦左丞的态度也很是暧昧,对此二人中郎将不可不防。”

    兴庆宫里有个池子,得卢杞提醒,秦晋这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

    “能不能想办法将水放了出去?”

    杨行本抢道:“这个简单,长安城里的水引的多是灞河,渭河之水,只要在城外将水源切断即可!”

    于是,秦晋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杨行本,限期三日完成。杨行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提前将此事做的妥妥帖帖。

    至于韦济和杜甫,秦晋也知道他们深受这个时代的忠君传统影响,对于自己的做法可能有所芥蒂,但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假使他们始终不能转过这个弯子,也只好放弃这两个人了。

    “中郎将,太子殿下有请!”

    兴庆宫的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太子已经回到了东宫,同时又责令李辅国,亲自组建东宫六率。

    秦晋明白,太子李亨一定是就此事要与自己商议。

    东宫六率按照定制是太子的六支卫军,但自太宗朝的太子李承乾谋反之后,便已经名存实亡。现今李亨即将掌权,自然也要急于组建自己的亲卫,这也无可厚非。

    李亨的意思是从此前裁汰的新军中选拔优异,充入东宫六率,如此便可使六率尽快形成战斗力。

    秦晋摇头道:“裁汰的新军都是演武时的溃兵,实在不是上上之选。若殿下以长久计,还是当从长安两县的良家子中选拔,由此方可忠心敢战!”

    正是忠心二字打动了李亨。在演武中溃散的新军一直以来被扣上了不忠心,不敢战的帽子,李亨对此也有些迟疑,但架不住李辅国的再三劝说,也对尽快成军之说深以为然。

    思量再三之后,李亨终于拍板。

    “好,就从长安两县的良家子中征召优异,充入六率!”

    秦晋忽然觉得案上的陶碗隐隐抖了一下,碗中的水面起了轻轻的涟漪,紧接着隆隆鼓声陡而炸响。

    李亨面色大变。

    “何处击鼓?”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战鼓的声音,可昨夜战事方歇,现在天色已然大量,长安局势也渐趋明朗,恰在此时鼓声大作,怎能不让人心惊?

    秦晋立刻起身离席,大踏步到殿外,招来随从。

    “外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随从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鼓声从何处而来。

    也就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裴敬急吼吼的赶到东宫。

    “高力士带着大军从太极宫杀了出来,把守皇城的兄弟措手不及……”

    自清晨起,裴敬被秦晋转而委任负责皇城守备,却不想履任不到一个时辰,竟再次出了纰漏!

第二百一十九章:太子悲良才

    秦晋顾不上责备裴敬,这件事显然也不应怪他,毕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很难将皇城各门情况摸的了如执掌,而太极宫中冲出来的人马显然也是有心算无心,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弄清楚这些人马究竟来自何处,归何人统属。

    “走,随我一同去!”

    秦晋决定亲自去冲突的现场查看,不过才走到了一半,便有败下来的神武军狼狈而回,同时也带回了一个令人分外震惊的消息。这股出自太极宫的人马竟是由骠骑大将军高力士所领。

    霎那间,秦晋便觉浑身如遭雷击,人在马上摇晃了两下,险些失去了平衡。

    高力士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驾前第一宠臣,虽然是个没了下边的宦官,但却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现在,他的突然出现,不论是否出自李隆基的安排,对当下的局势则激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应对不当,到手的胜利果实恐怕就要从指间溜走了。不,也许是被人又硬生生的夺了回去。

    “高力士所率人马已经夺取了永安门与承天门,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请中郎将示下!”

    秦晋略一思索便问道:“高力士带了多少人?”

    “目前交手的至少有千人之众,但从太极宫内的呼喊之声判断,末将也不敢断言!”

    裴敬不耐那旅率的含糊其辞,便当面斥道:“什么叫不敢断言,只管说,有多少!”

    “末将以为,至少在万人以上!”

    秦晋与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高力士居然搬来了规模超过万人的救兵。然而,秦晋在此之前,对长安城内外各部兵力的部署可谓是了如指掌,直到得知了裴敬贸然进城的消息后,决定发动兵谏便第一时间针对各部人马座了处置,因此才在短短的半夜功夫就控制了长安内外。

    那么,高力士带来的万多人马又来自何处呢?难不成还是从地底下蹦出来的?

    这一点不用待秦晋发问,一名校尉就提出了他的疑问。

    “长安内外之兵皆在中郎将的掌握之中,难不成高力士会撒豆成兵的本事”

    高力士会不会撒豆成兵的本事众人不知,但这万多人由太极宫杀出,意味着什么,却都清清楚楚。能够看清时局的人,甚至还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这时,跟在秦晋身边的一名东宫掾吏忽然开口说道:

    “中郎将,下吏,下吏也许知道些下情。”

    “快说,别聒噪!”

    军中的人都是直脾气快脾气,当下就有一名校尉让那东宫掾吏少聒噪,捡要紧的说。

    秦晋安抚那东宫掾吏,“不必慌,捡要紧的说即可!”

    见到中郎将还是一副慢声细语的模样,那东宫掾吏才稍稍安心,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他所知道的。

    原来,高力士搬来的救兵,十有**竟是出自去岁在大演武中溃散被裁汰的新军。

    “这怎么可能?数万溃散的新军不是在月前为止就已经被大部裁汰了吗?剩下的也只有不足五千之数!”

    那东宫掾吏咽了口吐沫,“中郎将有所不知,裁汰新军的具体事务由杨相公,不,是杨国忠,负责。只是遣散费被挪作了他用,所以实际的遣散工作并没有完成。”

    “政事堂那里明明都已经落案封档了的,难道也能有假?”裴敬禁不住问了一句。

    “政事堂自然要落案封档的,否则便瞒不过天子,杨国忠只需买通上下经手的官吏,对付那些大门不出的相公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秦晋暗暗心惊,原来这种公款挪作他用,欺上瞒下的事体,古今都是一个德行。

    难道杨国忠就不怕这些拿不到遣散费的裁汰新军心生不满,闹出兵变?

    不管高力士使了什么手段,现在这些心怀怨气的上万人马正无处发泄,一旦事态激化,整个长安没准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动乱之中。

    然则,没等秦晋从震惊中平复下来,那东宫掾吏又说出了一则令人更为震撼的消息。

    “下吏跟随天下在政事堂行走,巧合之下从管理封档的佐吏口中听得这些消息,原本以为只是他们无聊的吹嘘,想不到竟是真的。只是,那些被裁汰新军的规模却不是一万人,而是整整三万人!”

    说话的同时,东宫掾吏甚至还抬起了右臂,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万人!就算陈玄礼龙武军也不过才三万人,加上秦晋的神武军也还不到四万人,这么多人一旦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而且太极宫被高力士掌控在手中,城外所有的待裁汰而裁汰的新军,便可以经由宣武门进入太极宫,再经由承天门永安门进入皇城,继而进入长安。

    ……

    太子李亨惊闻战鼓,见秦晋离去后又久久未归,心中便已经有些慌了。

    这一日夜,李亨的经历如惊涛骇浪般跌宕起伏,先是受了杨国忠和程元振的陷害,眼看着就要被废贬黜,谁曾想裴敬带兵入东宫,擒了杨国忠,继而秦晋宣布兵谏,又设计迫使陈玄礼站在了他的一边。

    对李亨而言,仿佛大唐天子的宝座已经近在咫尺。然而,这看似极不真实的一切,在刚刚瞬间变被声声战鼓击的粉碎。

    “殿下,殿下……”

    东宫的内监气咻咻来见李亨。

    “陈玄礼托大,以治安不靖为由,拒绝放车队出城。”

    东宫的车队出城,并无特殊意义,不过是例行之举,然则陈玄礼的态度却令李亨心下再次一沉。

    难道陈玄礼也已经得知了高力士反扑的消息?抑或是他早就知道了高力士准备反扑的消息,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与东宫虚与委蛇而已?

    李亨越想越是心惊,再也不敢在东宫逗留,这里距离太极宫只有一墙之隔,万一高力士派了人强行攻打东宫,自己岂非便要落入贼人之手了?

    “李辅国,李辅国……”

    李亨心生惧意之后,第一件事便将李辅国叫在了是身边。

    再看李辅国此时也失去了趾高气昂的神情,仿佛街市上斗败的公鸡,不甘心的跟在太子李亨身后。他也想逃跑,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与太子的前程死死绑在一起,如果太子不能保全,自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难道没了下边不说,还要做一辈子的丧家之犬吗?

    李辅国不甘心,他要赌,赌太子李亨一定会反转局面。再说,那个神武军中郎将不是很厉害么?能够以数千人打败数万人的叛军,甚至生擒了叛军的主将,难道就打不过几万人败军?

    报有这种心思的不止李辅国一个人,整个东宫的上下官吏,以及神武军上下的将士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暂时的失利而已,太子和中郎将一定会反转局面的。

    李亨打算到神武军军中去,只有在那里他才会感到安心,谁知才出了东宫便门,便见李泌满头大汗的追了上来。

    “殿下慢走!”

    李亨见到李泌在这种时刻没有离自己而去,心中还是颇为感慨的,此人能危局两度都不离不弃,实在是忠义无双。

    “请先生与李亨同车!”

    满头大汗的李泌便在车上向李亨指明了两条路。

    “太子殿下眼下只有两条可选!”

    “请先生教我!”

    尽管车上空间狭小,李亨还是作势大礼一揖!

    “臣听说高力士打进了皇城,只怕秦将军难以控制局面。”

    这种说法正与李亨的预感不谋而合,他的脸色瞬时间就变得煞白一片。

    “中郎将足智多谋,杀伐决断,又深谙兵法之要,如何难以控制局面?”不过,他的嘴上还是要为秦晋在李泌面前争一争。

    李泌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太子殿下难道没听过宝渐锋利则易折的道理吗?秦将军就将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削铁如泥,然则却最是易折的,高力士虽然官至骠骑大将军但却从未听闻以兵事见长,今日能够调动那些欠着遣散费的新军,便已经是一件奇事。难得的是,高力士身上又担着大义名分,恐怕气运只会转到此人身上,秦将军那里自然便是此涨彼消……”

    李泌的气运之说,李亨并不以为然,但也赞同高力士能够调动那些欠着遣散费的新军这一点极不简单。

    “多亏先生提醒,还是要早通知中郎将做好准备,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泌却只是苦涩一笑。

    “殿下还没没能明白下走的本意。中郎将非凡夫俗子,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气运一旦走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挡不住的。”

    李泌身为大家名士,喜欢从这些玄而又玄的理中解释万事万物。李亨从不相信这些神怪玄学之说,对此他又不好出言驳斥,只能婉转道:

    “事在人为,中郎将心忧天下,断不会轻言放弃,李亨相信中郎将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是李亨对秦晋的真实看法,对于秦晋其人,他是极为看好的。只可惜困在长安的政争漩涡中难以脱身,虽然惋惜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有可能成为大唐栋梁的年轻人在漩涡深渊里越陷越深。

第二百二十章:最难是人心

    李泌突然用两声冷笑回应了李亨。

    “恰恰是以天下为重,才未必会事事以殿下为重!”

    闻听此言,李亨心头一震,直觉难以接受这种诛心之言。他直视着李泌的眼睛,想要从中寻出一丝他的本意。但是,李泌的一双眸子里尽是坦荡,让他很快放弃了。

    “先生直说,究竟是何意思?”

    “现在殿下面前只有两条路急待选择。其一,立即杀入兴庆宫,控制天子,如此高力士便成了无本之木,早晚必要覆亡。”

    趁着李泌顿住的当口,李亨便追问道:“其二呢?”

    李泌目光转而内敛,叹道:“其二,太子殿下放弃长安,流亡去吧!”

    一句话震的李亨呆若木鸡。

    “这,这……”

    马车陡得停住,驭者的声音响起。

    “殿下,到了!”

    李亨失魂落魄的下了车,见李泌仍旧跟着自己,便挤出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李亨断然做不得弑父之举,先生又何必再追随我这个优柔寡断的妇仁之人?”

    岂料李泌却笑着回应道:

    “如果殿下选择了前者,李泌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殿下,回终南山去!”

    李亨大奇,为君者向来以软弱寡断为下乘,比如太宗与当今天子,都是为了皇位绝不手软之人,宁肯向至亲之人刀枪相向,而后才开创了一代盛世。现在自己反其道而行之,李泌一代奇才,能如此说,自然不会是虚言。

    “李亨糊涂了,请先生解惑!”

    李泌正身一躬到地。

    “臣要追随的,正是是天下苍生为念的太子。殿下尽管凭本心行事,臣可保得殿下无虞。”

    李泌的回答反而让李亨越发的糊涂了,李泌不过是一介道家名士,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半分兵权,如何在这险恶的形式中护得自己无虞呢?但李亨也知道,像李泌这种名士,从来不说诳语,既然能够说出口,定然是有着十成的把握了。

    ……

    高力士的人马夺下承天门与永安门以后,便与神武军互为对峙之势,然则却并不急于进击,似乎在等待什么。

    秦晋知道,如果高力士全力压上,拿下皇城应该不是问题。毕竟神武军只有三千多人,一面要围困兴庆宫,一面又要负责皇城和东宫的守卫,兵力上本就捉襟见肘。而且,由于主力都在兴庆宫那里,皇城和东宫的守卫就相对薄弱的多了。比起高力士的三万新军,力量悬殊到了极点。

    他的第一个应对处置便是亲往龙武军于丹凤门内的驻地去见陈玄礼。然而,意外状况却发生了,陈玄礼以外出巡视不在营中的借口,将其拒绝了。

    秦晋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陈玄礼如此做只能证明,他的想法已经产生了变化,也许又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了。但是,即便真的如此又能怎样?难不成冲进去,指着陈玄礼的鼻子骂他首鼠两端?

    听说太子已经到军中去了,秦晋的心思才稍稍安定一点,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他却只能干瞪眼而束手无策。无力感充斥着秦晋的身体,即便在新安时大兵压境的绝地里,他也从未如此的沮丧和无奈过。

    返回兴庆宫外军营的路上,郑显礼带着一个魁梧的胡人大汉来寻秦晋。

    这个胡人大汉正是乌护怀忠,自从他带领部众投了秦晋以后,这个同罗部出身的铁勒人便一直视秦晋为主人。

    现在他与郑显礼联袂而来,让秦晋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好,郑显礼与乌护怀忠并没有带来坏消息,不过是让他做两个选择而已。

    乌护怀忠不善言辞,汉话说的又不够好,所以全程只有郑显礼一个人在说话。

    秦晋听罢两个人的来意之后,眉头紧锁。

    郑显礼的建言可谓是肺腑之言,可这都不是秦晋所愿。

    提兵攻破兴庆宫的宫门,冲进宫去,寻到当今天子,或杀,或俘。

    不过在杀和俘上,郑显礼更倾向于杀,甚至还提供了一个可以完美掩去外人耳目的法子。将天子杀掉以后,再一把火烧掉兴庆宫,对外则宣称是宫城破后宦官纵火,到时候随便寻一具焦尸充作天子遗骸便可。而且这还不算完,要遣人在坊间散布谣言,称天子在宫城被破之时趁乱逃了出去,那具焦尸是假的。

    如此视听一乱,谁还会将注意力放在破城的神武军身上?

    这个法子看似天衣无缝,秦晋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没有办法,郑显礼只得提出了第二个法子。

    如果不能狠心决断,那就只能趁着事态没有完全恶化,带着亲信部众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长安城,这对身负大志大才的秦晋而言何异于龙归大海?

    乌护怀忠有四百同罗部勇士,再加上新安君留下的几百人,总能凑上千人之数。如果神武军的人也肯于跟着离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郑显礼一开始并没有将神武军的人算作可以带着离开的亲信。毕竟神武军的主要成分是长安勋戚子弟,这些人的背后都有着无法割舍家族,怎么可能跟随秦晋离开呢?

    秦晋大为动容,想不到在自己心烦气躁的时候,还有两位好兄弟在尽心替他谋划,尽管不会采纳这两种建议中的任何一种,他还是在赞叹之后直言相告:“如果我走了,那就是将三千跟着我造反的神武军兄弟撇下不顾,不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郑显礼一阵默然,秦晋说的没错,他的确应该给三千神武军一个交代,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又怎么能为了一身之利将他们都卖了?如果秦晋真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郑显礼自问早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今日更不会为之冒死筹谋。

    相比于心思较重的郑显礼,乌护怀忠就简单了许多,他只认为,秦晋如何选择,便是自己的选择。

    无奈之下,郑显礼也不回军器监公署了,便跟着秦晋往兴庆宫外的军营而去。

    到了军营以后,卢杞与杨行本带着众位旅率一同来见秦晋。

    很显然,这些人也听说了高力士带着大军突然杀入长安的消息。不过,他们的态度却乐观多了,认为只要改变策略,加紧攻势,打进兴庆宫,一切便还在掌握之中。

    秦晋此前定下围困之计便是不想在兴庆宫内动刀兵,也不想李隆基有任何意外,他只想逼迫李隆基认输服软,主动将皇位禅让与太子李亨。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在全力交接时产生的内部撕裂。

    倘若在没有外患的时候,大打出手也无所谓。但此时此刻关中以东还有个“大燕”在虎视眈眈,随时都能冲上来狠狠咬上一口,对精疲力竭的大唐做致命一击。

    可叹内忧外患的大唐还要经历种种奇葩的内乱,有为可悲的是一直对内斗深恶痛绝的秦晋居然也身为内斗的推动者之一。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为了自保,为了神武军,他也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做着自己深恶痛绝的事。

    而就在一群人情绪亢奋,嚷嚷着一战定乾坤的同时,裴敬却急吼吼的赶了过来。

    见到裴敬,秦晋的心理立时就是一沉。

    裴敬负责皇城和东宫的守卫,若非没有大事,他断然不会离开,亲自来到此处。

    果不其然,裴敬亲自送来的是一封信,一封来自高力士的亲笔书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主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威胁!高力士在心中先解释了他因何在拿下承天门与永安门后,便不再继续有所动作的原因。

    因为他不想建设超过百年的皇城遭遇战火,也不想波及长安城的百姓,所以才暂且顿兵。同时,他也希望秦晋能够保持克制,不要似乎忌惮的胡作非为,天子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尽量不要惊扰了天子。

    这封信看起来像是絮叨家常一般,然则在秦晋看来则无疑是一种低调而又极富震慑力的威胁。表面上,高力士说他顿兵不前是顾念城内生灵,不忍见到百姓遭遇战火涂炭。实际上,重点却是后面提到的天子,言下之意,只要秦晋能保持克制,不强攻兴庆宫,他就暂时不会进城,这种脆弱的平衡就会暂时得到维持。否则,他将不惜任何代价杀将进来。

    姜究竟还是老的辣,尽管高力士不以兵事见长,但这内斗说到底斗的还是人心。高力士最是洞悉人心,仅仅一封信就顶得上千军万马。

    裴敬显然看明白了高力士信中的威胁,所以才急吼吼前来。

    “中郎将,咱们该如何应对?”

    秦晋默然沉思,这封信他又交给了卢杞与杨行本。两个人看完以后,也是态度鲜明。

    “老阉竖以为能吓唬住神武军?大不了一拍两散!”

    杨行本口中说的痛快,却被卢杞一句话顶了回去。

    “不怕威胁?你去退了高力士的三万人马!”

    “这,这……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不是难为人吗?”

    卢杞哼笑,“那就不要口无遮拦,乱了军心!”

第二百二十一章:剑指太极宫

    神武军众人纷纷表态,愿与中郎将共进退。而秦晋则让军中将士稍安勿躁,事情远未到背水一战的绝地,请他们等候进一步的将令。

    而就在秦晋安抚众人情绪之时,一名随从来到了他的身边耳语了几句。竟是太子仅在军中走了一趟,又转而去了永嘉坊的太一别院。

    太一别院是李隆基为他的一个女儿所建的清修之所,后来别院的主人离世,香火却一直不断。太子选择到此处栖身,也算合适,而且永嘉坊也在神武军的严密控制之中,乱兵贼子很难趁机发难。但秦晋还是在永嘉坊内增加了百人的禁军护卫,以防万一。

    高力士的威胁与陈玄礼的首鼠两端,的确在一开始让秦晋产生了些许恐慌,但经过冷静的思考以后,他又发现,事情也许远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陈玄礼已经倒向了高力士,那高力士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去进攻承天门与永安门,从这里到兴庆宫可要穿过半个长安城呢。相反,高力士如果从通化门或者春明门进入长安城,那么兴庆宫就近在咫尺了。

    高力士舍近而求远,一定是陈玄礼不肯配合,抑或是高陈两个人本就没有串通。陈玄礼之所以有之前的举动,完全是出自留后路和自保的本能使然。有了这个判断,秦晋稍稍放下了一颗时时紧悬着的心,开始筹谋着如何才能再一次将盘面翻过来。

    裴敬在送信之后又返回了皇城与东宫的防区,尽管高力士大兵压境,咄咄逼人,但只要没经阵战,便不能先自乱了阵脚,该守的地方一处都不能放弃。

    卢杞与杨行本此时都来到了秦晋所在的室内,他们在等着中郎将立下决定。

    “中郎将,下令破门吧!”

    兴庆宫北面的兴庆门与龙跃门是卢杞与杨行本建议的重点攻击之处。

    这两处城门前者是宫城正门,后者位于北垣中轴线,只要破此二门,兴庆宫内军心必然崩溃殆尽。而高力士的威胁,在他们看来,与放屁也不遑多让。现在比的就是谁得动作最快,只要逮住了天子,一剑杀掉,依附于高力士的新军没了进军的目标,岂非就成了鱼蟹散沙?大事,自然也就成了。

    但是,中郎将的态度却让卢杞与杨行本分外着急,似乎中郎将还有所顾忌,而迟迟难下决断。

    其实,秦晋有了陈玄礼并未与高力士勾结的判断以后,也并非没动过立破宫城的念头,但是他却总觉得有一团阴云遮蔽在心头,一时不得要领。

    思虑良久才霍然记起,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兴庆宫内一直在护着李隆基的高仙芝。他不相信一个百战老将,如此沉寂,是因为对局势绝望了。

    而现在的神武军已然是孤军作战,所能够凭借的只有三千人,如果一战获胜,陈玄礼自会倒向太子,可一旦疏忽大败,也许此人又倒向了天子也未可知。

    正在犹豫间,宦官李辅国带着太子的命令赶到了军中。而他所带来的太子之命,让卢杞与杨行本俱是精神一震。

    只听李辅国用阉人特有的公鸭嗓口诵太子命令。

    “中郎将即刻尽起神武军,于今日午时之前击破兴庆宫,安定局面,勿使心怀不轨之人再有作乱的机会……”

    闻听太子命令,卢杞与杨行本都向秦晋投去了热切而又期待的目光。

    然而,秦晋的反应却让李辅国大失所望。

    “请内监回禀太子,昨夜太子曾亲口允诺,兵事于秦某放手,不置一指干涉,不知此话可还作数?”

    李辅国当即恼怒作色,指着秦晋的鼻子破口道:

    “秦晋,你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吗?”

    秦晋岂会怕了李辅国的威胁,当即以冷笑回应。

    “太子处,秦某自会去请罪。然则刀兵一事,又岂是儿戏,凭借一个内监的空口白牙便下了决断?”

    李辅国万没想到,秦晋竟与自己针锋相对,甚至言语中还多有暗示之意,只气的伸手指点着秦晋,又不止该多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

    “好,很好,你等着,会有你后悔的一天!”

    重重说罢,李辅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神武军中军。

    这一幕却将卢杞和杨行本看了个目瞪口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中郎将竟拒绝了这个命令,甚至还狠狠得罪了太子身边的近侍。

    入夜,秦晋亲自到皇城查勘防御,卢杞则趁机调集本部人马,强攻兴庆宫兴庆门,却不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一直以弱势示人的宫城内守军忽的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仅仅小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卢杞的部众已经死伤超过百人。

    但卢杞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能硬着头皮命令部众强攻。

    兴庆宫的宫墙仅有两丈余,充其量能与中县的城墙比一比,攻击难度并不大,是以卢杞准备了两种方案,同时进行。一路以三人难以环抱的原木冲击宫门,另一路则以云梯攀上城墙,希望以双管齐下的攻势,使得宫城内守军难以两厢兼顾,以达到尽速破城的目的。

    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卢杞相信,中郎将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然则,现在的情况却让他进退不能。宫城内守军为了守城竟也无所不用其极,以滚烫的热油、热水一盆盆泼下,眨眼的功夫,因此而被烫伤的神武军士卒竟达近百人。紧接着,便是如簧羽箭齐齐射落,逼迫的神武军攻势不得不放缓。

    如果在这么强攻下去,神武军的人马本就不若,这么填命一般的消耗下去,只怕用不到天亮就得将所有人打光。

    卢杞见一计不成,便又心生一计,决定在宫墙下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兴庆宫,如此宫城不攻自破。可是,地道才挖了一半,地底下便不知何故忽然涌出了水来,地道土方遇水坍塌,甚至还压死了不及撤出的十几个人。

    经过半夜的折腾,卢杞心有不甘的望着兴庆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在军中的声名,今夜竟毁在了兴庆宫门墙之下。

    这次突袭宫城,他并没有拉上杨行本。杨行本虽然口中喊的畅快,但却十分听话,中郎将有所命自不敢违,可没有中郎将的命令,他却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沮丧之下,卢杞忽的一眼瞄到了兴庆门上飘起的将旗,接着城楼火光的映照,一个斗大的“高”字,映入眼中。

    卢杞心神一震,这才恍然忆起,在兴庆宫内坐镇指挥的,不正是威震安西的高仙芝吗?原来还只当高仙芝已经成了木胎泥塑的老虎,现在看来他却是大错特错,瘦死的骆驼,毕竟要比马大多了。

    秦晋由皇城接到禀报后,兴庆宫的战事已经结束,神武军在兴庆门下遭遇了他的第一场惨败,虽然败给高仙芝并不丢人,但却有可能带来无尽的恶果。比如,陈玄礼会不会在得知神武军新败的消息后,有所动作,而倒向高力士?

    卢杞也算很有担当,意识到大错已然铸成以后,主动到秦晋面前请罪,只求一死而对死伤的数百神武军将士有个交代。

    “如何?想以死来逃脱责任吗?秦某偏不会让你如愿!”

    面对秦晋的斥责,卢杞抬起了头,不解的望着秦晋。

    卢杞本以为秦晋会对他严加惩处,而神武军中向来以严明军纪为重,像今夜这种造成重大恶果的行为,人头落地那是理所当然的。而此时听秦晋的口气却不打算对他处以死刑,他又如何能不心惊与迷惑。

    秦晋看着跪在面前的卢杞,心中有些懊悔,懊悔没有及时发觉卢杞的异动,而至铸成今日之错。万幸,夜间消息闭塞,高力士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否则他尽起大兵,出承天门,两线作战的神武军可能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但是,秦晋并没有就今夜之败而与卢杞多做纠缠之语,反而问道:

    “可知秦某今夜到皇城查勘,所为何事?”

    “末将不知!”

    “好!秦某现在就告诉你,神武军的转机今夜就在此处!”

    “啊?”

    在场之人俱是一呆,不解秦晋话中其意。

    却听秦晋又道:“高仙芝身经百战,宫中宿卫又是哀兵,攻心不利之下,贸然进攻未必会胜。反观高力士,本人不谙兵事,所领又是欠饷的新军,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一盘散沙,神武军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一个胆大至极的计划已然在秦晋的脑中成型,成败或将在此一举。

    “卢杞未奉军令擅自调兵,本应枭首示众,然则用人之际,可酌情处置,责令其以普通军卒身份效力军前。”说罢,秦晋的目光又转向裴敬,“调集所有可用之兵,兴庆宫那里只留下疑兵作迷惑之用。余者全数随秦某夜袭太极宫,夺取承天门和永安门,还之以颜色,否则还真让那些宵小们看低了我神武军!”

    众人闻言,精神俱是一震,中郎将终于下决心放手一战了。

    然则夜袭的时间略有变化,原本秦晋定下的是明日子夜突袭太极宫,但今夜卢杞擅自攻打兴庆宫而惨败,恐怕天一亮就要传的满城皆知,各方态度没准就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只要夜袭成功,夺回皇城宫门,使高力士难有寸进。秦晋相信,只要时间稍长,再加上兵锋受挫,那些欠饷新军必会不战而自乱。由此,神武军遭受掣肘的窘境随之解除,陈玄礼的态度也必然会发生改变……

第二百二十二章:而今从头跃

    寅正时分,卢杞换上了普通士卒的号坎,与一众禁军混在一起,今夜他将以一名普通士卒的身份参与战斗。

    这位卢校尉在军中向来以不苟言笑,刻薄狠辣闻名,尽管已经被免去了军中的一切职务,但禁军们仍旧对其畏惧三分。

    卢杞也很是自持,自从到了这一干禁军中,也不与任何人说话,只静静的等着本队队官的命令。现在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卒,昔日里那些给他提鞋都不配的队官,现在也可以对他发号司令了。

    然则,卢杞却有一副近似于铁石般的心肠,一夜间大起大落虽然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可在某种程度上又激发了他的斗志。一定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一雪前耻,重新以斩首论功回到本应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卢杞不免有些焦躁,如何中郎将的军令还没有传达下来?还是裴敬传达军令有了拖延?他所在的队从属于裴敬,由于远离了神武军的决策圈,便对作战计划毫不知情,只有这一点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失落。

    忽然一股大力从背部传来,在卢杞反应过来之前,便被狠狠地撞飞了,幸好他反应的快,才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饶是如此,双脚也一连趔趄了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怒从心头起,卢杞瞪圆了眼睛去看那撞飞自己的人,却是个干瘦的少年,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身上的号坎因为肥大而显得不合身。

    卢杞本以为撞飞自己的人至少也是个莽汉,便打算出手教训,岂料面前竟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这叫他如何下得去手?难道还要恃强凌弱不成?

    于是,他不能的抑制住了愤怒,也不说话,等着拿少年的解释。如果对方果真是无心之举,道歉之后,他便打算不再与之追究。

    “好恶人,你也有今日!”

    少年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将卢杞惊得目瞪口呆。

    “卢某哪里得罪你了?”

    少年人哼哼冷笑。

    “得罪?岂止是得罪?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卢杞眉毛一挑,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旁人不来招惹自己也还罢了,倘若无缘无故的招惹上来,也不会人人得逞的。

    “说话要有凭据,如果胡诌妄言,可以扰乱军心治罪!”

    少年哈哈大笑,仿佛是见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的弯了腰,笑的岔了气。

    “卢杞,还以为你是军中的执法校尉呢?你现在和我没有区别,治罪也轮不到你来聒噪。”

    周围的禁军起了一阵嗡嗡之声。的确,卢杞在军中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招人畏惧与厌烦的。这个心高气傲的前校尉只觉身上火辣辣的,他疾呼能感到周围所有目光透射而来的幸灾乐祸。

    “少年,如果卢某果真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妨当众说出来,让大伙也听听,若果真属实,卢某又亏心在先,便在这里任你报仇!”

    这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亦有人禁不住叫好。

    少年人终于哭了出来。

    “大兄,大兄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尊驾兄长姓甚名谁?”

    可那少年只是呜呜哭着,并不回答。卢杞便有些不耐,可又没有办法。

    还是有人知道那少年的底细,便将内情如实相告。原来,在上个月军中发生了一起强抢万年县百姓财物的案件,恰逢卢杞巡视风纪,便从接手了这个案子,由于被抢的百姓家中有老人因为惊吓而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撒手人寰,为了以示惩戒必须以命偿命,然则一起作案的却有六个人,他不想一连杀掉这六个人,便想到了个法子。

    以抽签决定六人其中一人的生死,谁抽中了死签便由谁为老人填命。不幸的是,抽中了死签的,正是面前这瘦弱少年的兄长。

    原本卢杞还未自己这个断案的法子颇为得意,毕竟按照军规律条,就是将案犯六人一并斩首也不为过,可神武军军规虽严,却不以残酷为目的,为得只是以儆效尤,现在他用这个法子既解决了苦主的冤情,又刀下留情,岂非一件美事?

    然则,正是这一点,让少年人心有不平,为什么死的偏偏要是自己的兄长?难道那些活下来的人就没有最,就不该死吗?

    少年哭着问出了这句话以后,卢杞顿时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少年人问的没有错,他忽然意识到,杀掉一个人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而对于这个人的至亲却是一次生离死别。

    难道自己错了?当然没错!

    “你的兄长的确有罪,这一点须怪不得卢某!”

    少年人含泪冷笑,又提起了腰间的横刀。

    “若是果真冤枉了大兄,我早就提刀血溅五步了!”

    卢杞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竟还有这般心性,倒是他的那个兄长也甚是不堪了。

    “有军令,一刻钟后本队作为第二梯队……”

    队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所有人立时就将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不过,卢杞却看得出来,那队官是偏向着少年人的。

    得到了军令以后,卢杞有点失望,他所在的队没能分到攻坚作战的任务,但也只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军中有好事的人笑着去问队官,由哪些人担任第一梯队的攻坚先锋。

    队官却一脸神秘的说道:“谁也不用攻坚,据上边说,太极宫里有内应,还是个级别不小的宦官哩!”

    听了那队官的话,卢杞一头雾水,直觉的不可思议。中郎将向来最是厌恶宦官,甚少与宦官大交道。况且,如果真有内应,为何他却从来没听说过呢?

    “噤声,噤声!有军令,擅自说话吵嚷者,死罪!”

    队官在例行喊了一句之后,便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麻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个物什分发下去。

    “一会进军的时候都含住了,不到接战的时候,谁也不许吐!”

    很快,卢杞的手里边被人塞进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胡桃。

    这是为了防止在行军过程中有人不经意喧哗而做的防备措施,卢杞顺手就将胡桃塞进了嘴里,他知道大战即将开始了。可他还是有些狐疑,为什么攻城还要含着这些胡桃呢?难道还能偷偷的爬进承天门里?

    ……

    “都麻利点,磨磨蹭蹭的,将军要怪罪下来,可没人给你们担着。”

    说话的声音尖利而又高亢,一听便是出自宦官之口。

    “呸,这劳什子活计没法干了。”

    “对,没法干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俺们兄弟一文钱都没到手,便替高力士卖命,若是死了这钱还怎么算?”

    “谁说不是,如果死了钱又怎么算?”

    那宦官见到这些兵痞不吃他那一套,反而又炸毛的趋势,态度立时就软了下来。

    “算算算,怎么可能不算?花名册上都有诸位的名号,就算不幸阵亡,一样有抚恤拿,有抚恤拿……”

    “说的比唱的好听,官府说话向来便爱食言,俺们苦哈哈又有几个没吃过亏的?大家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宦官的脾气也不好,软话哄不住这些兵痞,索性便也不再遮掩态度。

    “爱信不信,某也言尽于此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斥了他一句。

    “放屁,董四,就冲这句话够斩你一万回的了……”

    这个宦官名为董四,回头一看立马就有了主心骨,来人竟是高力士,但口中却是哀声告饶。

    “将军,奴婢,奴婢嘴贱,奴婢该死,该死……”

    高力士训斥了董四以后,又对一众愤愤不平的兵痞们好言相求,又是许诺,又是作揖。好不容易将人都哄住了,这才狠狠瞪了董四一眼,“跟我走,别赖在这里坏事!”

    到了没人处,高力士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不过是让他们挖条沟,这些兵痞便讨价还价,想多要点钱。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对这些兵痞提出来的任何条件悉数答应下来,先支应过了眼前的困局再说。

    “你看看景内监,再看看你,明明是一同进宫的,为何差距就如此大?”

    董四是高力士的义子,平素里仗着高力士的权威没少欺男霸女,在宫禁中也是横着走的角色,就算到了这等逆境,仍旧不忘了拿一拿自己的架子。

    “景佑怎么了?不就是边令诚的义子么?难道别人的儿子都比自家的好?”

    啪!董四的话还未说完,气急的高力士便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孽障,再如此口无遮拦,我,我……”

    岂料那董四竟裂开嘴哭了。

    “奴婢不活了,将军打死奴婢吧……”

    高力士毕竟心软,终是叹了一口气。

    “我还不是为你们这些后辈担着心?我老了,还能有几日好活?现在我还能时时用双手护着你们的脖颈,可一旦我死了呢?再不改改这性子,能行吗?”

    董四抱着高力士的腿哭的更欢了。

    “将军千岁高寿,不会撒手不管孩儿们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黄粱无一梦

    高力士想将腿从董四的怀里抽出来,却奈何对方抱的太紧,几次都没能成功,只能听之任之。

    “我这些话说的难听,还不是为了你们能有点长进?其他人都困在了南内,只有你,因为在太极宫有差事,才免于遭难,如何就不知道惜福?”

    “奴婢惜福,惜福……”

    高力士闭上眼,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苦口婆心,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永远是嘴上一套,做事一套,永远都不会让他省心。为什么边令诚这等钻营小人竟能有如此能干的义子撑持门面,而他的这些义子却一个赛一个混蛋。

    “奴婢这就去景内监那里,学习观摩……”

    董四见高力士心软了,便打算开溜,谁知高力士却将他叫住了。

    “不必了,你去了也是添乱,回去睡觉,养精蓄锐!”

    “是,奴婢知道了!”

    董四悻悻的答应了一句,跟着高力士往太极宫深处走去。

    跟着高力士一路走,董四心中又忍不住阵阵庆幸。当初因为犯了错,被赶出了兴庆宫,发配到这幽深晦暗的太极宫里,终年不见天日,没有一天不惦记着离开此处。孰料,竟又因祸得福,那些留在兴庆宫里的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这也许就是那些文人常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现在的他不但因此而免于一难,还更有机会成为从龙护驾的功臣,只要想一想都兴奋的难以入眠呢!只那个景佑让人有些看不明白,此人明明是边令诚最能干的干儿子,可边令诚偏偏在监军潼关之前亲手将他发配到了太极宫里。

    难道边令诚有先见之明?知道兴庆宫必遭此难?因此才有此所为?

    董四越想越觉得靠谱,一定就是这样,听说边令诚在安西立功无数,打的西域胡人闻风丧胆,能够有这种先见之明也不奇怪,要不他怎么会主动要求到潼关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监军呢?一定就是为了避开这次的祸事。

    迷迷糊糊间,董四只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

    “醒醒,快醒醒,神武军打进太极宫了,逃命,快逃命啊……”

    董四翻了个身,心中好笑,居然连做梦都能梦见兵变的事,但也很是庆幸,那些祸事都距离自己很遥远。

    可那只抓住了他的手仍旧在不停的摇着,呼喊他逃命的声音也一刻都没停了。这个声音甚至还有些稚嫩,好似还未成年的小童。

    董四立时分辨出来,这不是他那新收义子的声音么?怎么也这般没规矩,不懂事了?刚想抬手将之推开,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陡然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那小童见董四起身,总算谢天谢地。

    “快,快逃命吧,神武军,神武军杀进来了!”

    董四一把揪住那小童领子厉声问道:“当真?”

    小童吓得说不出来,只知道不停的点头。

    “将军呢?”

    他口中的将军自然指的就是高力士,如果神武军真杀了进来,恐怕也只有跟在高力士的身边是最安全的。可那小童因为受了惊吓,只知道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董四便也顾不得穿好衣裳,疾步奔了出去。

    到了院中,果见宫人内侍都在纷纷逃命,董四仍旧浑浑噩噩好像还陷在梦中,这让他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明明高力士手中有三万新军,怎么可能被几千人的神武军杀的屁滚尿流呢?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噩梦。

    董四不停的怕打着自己的脸,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然而这么做仍旧是徒劳的。

    “董四,你失心疯了?在这自抽耳光,还不快点逃命,再晚一点,宫门便都落在神武军手里了!”

    说话的是个与董四相熟的宦官,也正是这句话让他如堕冰窟,知道身处之地不是梦中,而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可见到将军了?”

    “都甚光景了,还惦记着高力士,听说被乱兵裹着出宣武门去了……”

    说话间,那宦官嘴角浮现了一丝幸灾乐祸,然后便也不再理会疯疯癫癫的董四,径自逃命去了。

    绝望之下,董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想不到黄粱美梦还未做醒,竟又跌进了不见底的深渊,此前的庆幸与憧憬,现在想来竟都可笑极了!

    ……

    卢杞冲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为了将功折罪,为了一雪前耻,他恨不得杀光这太极宫中所有的乱兵。

    队官没有胡诌诳语,永安门的确有一名宦官是神武军的内应,趁着深夜悄悄打开了宫门,放神武军入宫城。驻守在太极宫里的乱军简直就是一盘散沙,居然被神武军杀到了眼皮底下还在呼呼睡着大觉,做着大梦。

    面对这些为了卖命钱,为了一口饭就来参与兵变的乱兵,卢杞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仅仅半个时辰不到,手中的陌刀就已经劈死了数十人,甚至连这等粗重的斩马刀都以为劈砍过甚而有些卷刃了。

    太极宫很大,攻入宫城的神武军却不到两千人。按照最初的作战命令,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伤性命,而主要是以驱赶为主,然后伺机控制住宫城各门,尤其是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

    此前,太极宫掌握在羽林卫的手中,秦晋因此而大意,却想不到被高力士钻了空子。现在只要牢牢的控制了玄武门,劣势便可再度变为优势。

    卢杞自然也知道,今夜之战最抢眼的一定是第一个登上玄武门的人,其他各门虽然也同样重要,但终究是比不得这北衙与太极宫之间的咽喉要地。

    队官从未见过如此敢拼敢打的人,以往训练中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而且主要以队列和跑步为主,像今日这么玩命的打法还是头一遭。

    “卢校尉勇悍过人,俺服了!”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卢杞是个只知道惩戒士兵而又不敢冲杀阵前的胆小鬼,现在看来确实想错了。原本位于第二梯队的他们已经冲到了所有人的前面,甚至以五十人就冲垮了数百上千的乱兵。

    都说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和气势,现在神武军势如破竹,几乎到了无人能当的地步。

    这是卢杞第一次如此冲锋阵前,手中陌刀不知节制的劈砍挥舞,堪堪穿过了大半个太极宫,双臂就已经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挡不住他杀敌立功的渴望,只有第一个站在玄武门的城楼之上,今日的浴血杀敌才会有意义。

    神武军以队为单位,他们这些冲进太极宫的人便也以队为基础四散驱赶乱兵,占领各门。卢杞所在的队经历了极高强度的战斗以后,仍旧紧紧的跟着卢杞的步调。

    这也多亏了神武军平素最重视的两点训练,一则是强调纪律,二则是锻炼体能。正是因为有了这两者,神武军才会在乱战中,以绝对少数的人马,满太极宫追着优势于己数倍的乱兵一路狂奔。

    “看前面!”

    再绕过了重重宫殿后,曾经与卢杞为难的少年一指前往若隐若现的建筑。

    此时东方已经隐隐泛白,清冷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不正是玄武门么?

    然则,过分安静周围却引起了卢杞的警觉。

    “且慢行动!”

    但是,他这句话却说得晚了,与之一门心思争功的,在神武军中比比皆是,眼见着今日的战斗就要进入尾声,也即将进入最重要的时刻,谁又肯于落在人后呢?

    果不其然,一蓬箭雨急急射落,立时就有十数人中箭倒地。

    紧接着便有大批乱兵自四周的宫殿回廊处涌了出来,粗略估算至少在数百人上下。

    卢杞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知道这是乱兵在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在今夜的战斗中,高力士一直未现身,也许此人目下就在玄武门里,这个老谋深算的宦官自然懂得玄武门对于太极宫的重要性。

    如果他一旦失去了对玄武门的控制,也就等于彻底丧失了进入太极宫,乃至长安城最后的通道。

    而在兴庆宫内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他的当今天子便将会再一次陷入外无救兵的窘况。

    卢杞本想提醒大伙注意,但袍泽已经奋力冲杀了上去,他又岂能再示人以胆小状?于是也挥舞着陌刀一头杀进乱兵之中。

    可是,在杀入乱兵里的一刹那,卢杞就知道今日这个决定做错了。他们在玄武门遇到的这股人马绝非是太极宫中可任意追杀的乱兵。这些人同样也有着极高的战斗力,步步结阵,打的章法有据。

    神武军的这几队先锋就好像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兵锋陡然受挫之下,便出现了难以接受的伤亡,气势也紧跟着顿挫。

    “兄弟们不要慌,都跟着我,一步步冲,记得平时是如何训练的吗?”

    情急之下卢杞大声呼喝,他知道如果再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他们这百十人没准就真的要崩溃了 。

    这时,卢杞所在这一队的队官才如梦方醒,也跟着呼喊道:

    “结阵,结阵,不要乱,跟着卢校尉准杀敌……”

第二百二十四章:门下再敢战

    尽管卢杞的校尉一职已经被免去,现在的他仅仅是普通禁军中的一员,但在刚刚的战斗中,他的勇悍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震撼,如果不是此人带头冲锋,他们所在的队也不可能第一个杀到玄武门。

    眼看着胜利在望,又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刻被那些乱兵将气势打回去呢?是以,队官一声呼喝之后,众人立时就同声回应:

    “跟随卢校尉杀敌,杀敌!”

    卢杞所在的队死伤了十几个人,但在路上也收拢了不少其他队跑散的禁军,汇集在一起之后,现在的规模反而超已经超过了百人之数。

    而以百人对抗严阵以待的数百乃至上前乱兵,卢杞其实是没有底气的,他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与敌阵战厮杀,以往的演武不论如何模拟真实战场,仍旧是有着很大差距的。

    卢杞在心中默念着以往历次训练演习所走过的步骤,关键时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中郎将所制定的战术上。

    神武军全军上下对秦晋的信服与遵从并非全然是洗脑的效果,很大一部分因素都来自于青龙寺外曾堆积如山的逆胡首级,能够在所有**都惨败的形势下,以团结兵数次大败逆胡,并斩首上万,成为**中的一枝独秀,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这也是秦晋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驯服这些纨绔子弟的主要原因。而这种信服与遵从在某些时刻又能够转化为战斗力,如果按照卢杞的本能,此时便当一鼓作气冲了上去。而按照神武军平素的训练,遇到强敌之时则必须结阵自保。

    “听卢某口令,结成五排横队!”

    这等关头卢杞也不与那队官客气,立即就接管了指挥权。

    队列训练是神武军最基本的训练科目,几乎日日不停,对于神武军上下已经到了如臂使指一般的熟练。

    顷刻间,这些禁军们仿佛又回到了训练场上开始寻找着各自的横排。但是,这其中也出现了问题,犹豫伤亡和汇集了其他队的兵员,原有建制已经被打乱,在结阵时便不能准确而又迅速的结成完整的方阵。

    卢杞眉头皱起,知道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由不得一丝犹豫与失误,否则等乱兵反应过来,一个冲锋过来就有可能将他们悉数冲垮。

    “队中原有的兄弟在前排结阵,后加入的在后排结阵……”

    果然,卢杞的方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在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这些人又陡而恢复了秩序。

    乱兵们显然丧失了他们反击的最好机会,然则一直猛冲猛打的神武军突然卖出了破绽,却直让乱兵们以为神武军又在搞什么诡计,而犹豫不敢前。

    卢杞猜的没错,高力士就在玄武门下。

    这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一旦放弃,便会与城中的天子失去联系。那样,他的所有计划便会功亏一篑,也将置天子于难以预料的境地。

    所以,高力士必须集中所能控制的甲兵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这些人都是他真金白银雇来的,手中拿了现钱,自然便要比那些乱兵卖力的多。而在进入太极宫之初,高力士出于对帝国历朝兵变的了解,便格外的看重玄武门,因此这些“精锐”便没有放到直面神武军的承天门、永安门等处,反而统统放在了城北无战事的玄武门。

    在目下来看,这诚然使高力士在兵败如山倒的关键时刻得以有一丝扳回败局的机会,可是如果他从开始就将这些“精锐”放在了合适的位置,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败呢?

    然则,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高力士纵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也对局势没有半分补益。

    “兄弟们,大事成败在此一举,一战过后不论生死,千金之数必然送到诸位家中!”

    “将军说的千金之数可当真?不要诓骗案俺们卖命……”

    这些“精锐”们对空口白牙的许诺显然是深有疑虑的,顿兵而不敢前。这也导致了他们错过了一次次将卢杞等人歼灭的机会。

    高力士火冒三丈,自己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还从未食言过,再说以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故意诓骗这些市井之徒?然则形势使人不得不低头,他只能高举右臂,当众喊道:“高力士在此以先人之名立誓,如有半句食言,天打五雷轰”

    “好!有将军立誓,俺们就信了,将军之说,该怎么打?”

    高力士心头更是涌起一股无力之感,无怪乎这些新军都在被裁汰之列,这等贪生怕死,而对家国没有半分忧患意识,对天子没有一丝敬畏与忠心,这等只知道吃饷拿钱的市井之徒又怎么配做大唐的禁军?

    但是,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他手中就只有这样一群市井之徒可用,而且可供驱使的数目也大为减少,到现在充其量也就一两千之数,如果不在短时间内将人心稳定住,只怕还将有更多的人逃走,投降,抑或是被杀。

    而玄武门就是他最后的机会,只要守住了玄武门,便还有可能重整旗鼓,毕竟以高力士所知,神武军全军也不过三千人,如果击败了眼前的这一小股神武军,再收拢一部分四散的人马,凑齐数千之数,以此与神武军实力相当之下,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此前,高力士曾派义子与陈玄礼联络,请他出兵护驾,可是这个白眼狼却只表示,现在受秦晋的钳制而不得自由行动,龙武军上下也是各种意见不一,他能够控制住龙武军不产生哗变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如果高力士能够使得长安内外破局,他便可以用足够的理由。

    高力士暗暗大骂陈玄礼吃里爬外,对不住天子,但这又能如何?即便是指着陈玄礼的鼻子当面骂他,又能有什么改变吗?

    根本不会有改变,到了这等改朝换代的当口,所有人都在谨慎选择着自己的立场,毕竟这种事涉及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辱,更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存亡。所以,在个人荣辱与家族存亡的面前,朝廷和天子不过是可供博弈的赌局和筹码而已,什么忠君报国,都是狗屁!

    高力士骂的累了还得面对现实,想不到就捣鼓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已经到了成功的边缘,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这一切的直接原因,看似偶然到了极点。大军在杀进太极宫后,高力士发现了边令诚的假子景佑,此人聪明伶俐又忠厚肯干,给他的印象十分不错,而且景佑又是宦官,自然比那些将军们要可靠的多了。

    是以,高力士也不顾门户之见,便决然的对景佑委以重任,让他带人把守太极宫南的永安门。而今夜的噩梦也正是从景佑被委以守城之任这个决定开始。

    高力士万万想不到,正是他最信任的宦官将他出卖了,据逃回来的人讲诉,是景佑击杀了他的亲信,然后又打开了永安门,放神武军入城。而在深夜之时,绝大多数的新军又都不管不顾的睡觉,自然在对方的突袭之下惨败而不可收拾。

    高力士悔之晚矣,恨自己用人不当,然而大错已然铸成,想要补救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大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只要崩溃于前,即便强行收拢也是一群失去了战斗力,待宰的肉鸡。

    不过,高力士对此只隐隐约约的有些意识,他又不像边令诚那般在安西监军多年,甚至曾经跟随高仙芝的大军连灭数国,可以说没有一丁点的临战经验,能在生死关头还保持住镇定的心态已经实属难得了。

    “杀敌,杀敌!”

    前方忽然传来了透彻霄汉的声音,这一声声杀,让高力士心惊肉跳。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下去,一旦神武军后续的人马赶了过来,这眼前的强弱对比怕是要瞬间逆转了,收拢残部的最后计划也将彻底流产。

    “还愣着作甚?都给我杀,杀啊!贼兵人少,我们人多,没甚好怕的!此战获胜,人人加官五品!”

    高力士强作精神,给部下们打气。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居然也有了效果。

    “高将军说的是,咱们人多,怕甚怕?”

    “杀过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也出一出这口鸟气!”

    这些新军与神武军可算是仇人见面,如果不是神武军在此前的演武上别出心裁,搞突然袭击,他们又怎么会狼狈大败,继而被全数裁汰呢?市井之徒也不都是怂包软蛋,杀红了眼也都想着报仇雪耻!

    当然了,卖命的前提是高力士已经讯诺了足够多的金银,只要赌上一次,一旦赢了,那就赢得盆满钵满,金银财富有了,官职地位有了,这样的人生又夫复何求呢?

    ……

    延政门龙武军驻地,陈玄礼招来了长史陈千里,他默默看着此人,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半年以来的金银与地位的笼络,居然还抵不过秦晋那竖子的一句话,想到此处他喟然一叹,人心啊,最难以揣测预料的还是人心。

第二百二十五章:决战玄武门

    落座之后,陈千里有些拘谨,一双手时而放在身前,又时而放在两侧。一种背叛于人的歉疚感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过,令他在陈玄礼面前抬不起头来。但是,陈千里对于秦晋又有着特殊的情谊,当初在新安时,如果不是秦晋处处护着,也许他早就被县令扫地出门了,因此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站到了秦晋的一边。

    “陈长史可是觉得热?”

    陈玄礼好似不记得陈千里刚刚背叛了自己一般,反而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

    擦掉了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陈千里这才尴尬的拱手答道:“下走不热,敢问大将军可有要事?”

    “就在子夜之前,高力士曾亲来龙武军相见,请我出兵定难……”

    听到陈玄礼如此说,陈千里的心脏顿时一阵突突猛跳,高力士是忠于天子的,他既然不在兴庆宫中,那么便很有可能在外面搞风搞雨,也许会对秦晋有所危及,于是便想立即告知秦晋。

    陈玄礼仿佛看穿了陈千里的心思一般,又叹了口气。

    “陈长史也不必着急,秦将军早就得知了此事,想来正费心应对,只不过,他面对的问题有些棘手而已。听说高力士纠集了本该裁汰的新军,已经占据了太极宫……”

    陈千里心头更是剧烈的震颤,想不到高力士居然能在绝地中又拉出了一支人马,甚至占据了太极宫,难不成今夜秦晋与太子要有危险?

    “大将军是如何回答高力士的?”

    在经过初时的震惊后,陈千里忽然意识到了现在的重中之重,那就是陈玄礼的态度,他倒向谁,谁就有可能占据上风。但是,陈千里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也在狐疑,以陈玄礼的脾气秉性,虽然谨慎保守,但却绝不是个做事拖拖拉拉的人,可他现在仍旧好整以暇的与自己交谈,则很可能是还未下决断,这可真是奇怪。

    果不出陈千里所料,陈玄礼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态度,而是如实相告:“父子夺鼎,陈某实在难下决断啊!”

    说话间,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当然是陈玄礼发自肺腑之言,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发布文告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天子。可昨日刚刚发出了敦请天子禅位的文告,今日又出尔反尔,他不但要落下个反复无常的名声,甚至很可能两面不讨好。

    况且,身为长史的陈千里在龙武军新军中的影响力不俗,新军们究竟会听谁的,他心里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此刻,陈玄礼内心的纠结一点都不必陈千里要少,对于秦晋这个人他自问有些看不透,不知道这个人还有什么杀手锏攥在手中,万一选择错了,名声问题反在其次,自己与家族的安危都将难以预料了。

    这也正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在陈千里看来,眼下局势的主动权已然转换到了陈玄礼的手中,只要他振臂一呼,不论支持谁,那个人必然将坚持到最后胜利。

    然而陈千里也有他的疑惑之处,那就是自从与秦晋合谋劫持了陈玄礼以后,他自觉愧对陈玄礼,便刻意低调的闭门谢客,但也正是这种心态使然,使得他主动放弃了对外界信息的了解。他根本不知道高力士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秦晋又是如何应对的。

    不过,陈玄礼很快又说出了一个令他更为震撼的消息。

    “刚刚收到消息,神武军猛攻南内……”

    “结果如何?”

    还没等陈玄礼说完,陈千里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结果是高相公赢了,神武军中那个叫卢杞的校尉,自往秦晋面前请罪去了!”

    陈千里心下骇然,他惊骇的不是局势已经恶化到这般险恶的境地,而是攻击兴庆宫的举动,与秦晋之前对他承诺的有所差池。

    秦晋在劫持陈玄礼逼迫其表态之后,曾与陈千里说及这次兵变的初衷与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对天子下杀手,甚至不愿在长安城中大动刀兵。用秦晋的原话来说,如果为了夺权,在长安内外,杀戮越甚,便会使得朝廷内部的撕裂越甚,乃至于非生即死,再难调和。毕竟,潼关外还有大批的叛军在虎视眈眈,大唐还能够经受得住这种折腾吗?

    在陈千里的印象里,秦晋绝不是个手软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杀些人自也不在话下,但他能如此主动的坦诚不会大动干戈,而希望将兵变的影响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使得陈千里确信,秦晋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也是出于为了大唐的公心。

    然则,陈玄礼所言,神武军强攻南内若果真为实,便与秦晋的承诺南辕北辙了。而且,陈千里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如果高力士真的纠集了大军对神武军构成了威胁,强攻下南内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应对方法。

    ……

    “杀啊!神武军人少,杀光他们!”

    阵阵呼喊令卢杞头皮发麻,愈发沉重的双臂使得他后悔在追击战中不知保存体力,到了现在即便想拼死立斩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身为名门望族之后的他,又岂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在此一战,只有力敌而没有败退,要么生,要么死!

    与卢杞抱着同样想法的,在神武军中这一队人马中大有人在,尽管出于疏忽而陡然身陷险境,但没有一个人想到逃跑,结阵完毕以后便静静的等着决战开始的那一刻。

    而这时,卢杞发现站在身侧的正是那个与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少年人,只见他面色苍白,紧紧的抿着嘴唇,紧握着陌刀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有些发青发白。

    “你怕死吗?”

    那少年人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立时就怒目回应道:“神武军没有怕死的,难道卢校尉怕了?”

    卢杞暗自赞叹,这个少年人与他的兄长完全是两类人,记得行刑那日,他的兄长吓得屎尿横流,哭喊求饶,早就不成了人形。说不怕死那是骗人,但他更怕的是背负着耻辱死去。所以,他没有退路。

    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怀疑过中郎将的决定是对是错,甚至于他也认为如果让太子登基,也许对朝局对大唐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现在的天子,越老迈越昏聩,只看看他重用的人,和做下的荒唐事吧,不把大唐折腾的奄奄一息便不算完。

    上千人对付上百人,简单的算数,便是以十当一,在高力士看来不说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九成九的胜算。

    高力士心中有本帐,神武军总共也只有三千人,既要围困兴庆宫,又要控制太极宫各门,分散一算,最终能抵达玄武门的能有五百便已经是极限了。这伙百人规模的神武军孤军深入,打到现在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击败,士气便会有所提升,再收拢残部,他便还有翻盘的希望。

    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为了提振士气,高力士不顾年老多病,甚至也亲自提了一把横刀与士兵站到了一处。

    “某与众位一同杀敌,希望众位一鼓作气,尽歼这些落单之敌!”

    高力士提刀入军中,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乱兵士气又是一振。

    “杀敌,杀敌!”

    战鼓咚咚擂响,上千乱兵如决堤洪水直扑挡在面前的百余神武军,仿佛那仅仅是一块肉,即将成为腹中之食的肉。

    然而,战事的进展却让高力士大吃一惊。就在两军堪堪接触之时,斜刺里又冲出了一队人马,杀声震天。

    卢杞已经杀红了眼,凡是冲到面前陌刀所及的范围内,无不被他劈砍的肢残臂斷,一命呜呼。但毕竟扛不住人多,他的双臂越发麻木,几乎已经快失去了知觉,想必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而结成的五排横队竟对他们也没有多少帮助,位于第一排后面的人,除了第一排有人战死便及时的补上以外,竟没有出手的余地。

    卢杞眼角的余光陡然发觉身侧的少年不见了,心下便是一凛,目光一扫,果见他已经到在地上,不知生死。

    恰在此时,一声呼喊又仿佛为他注入了无限的力量。

    “快看,中郎将到了!”

    卢杞扭头看去,果见一杆战旗迎风猎猎,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秦字,其下则是神武军将士,直击乱兵侧翼。

    秦晋带着两百人仅仅比卢杞晚到了一刻钟的时间,高力士竟然在神武门又组织起了反扑,这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可以说,今夜的一战如此顺利也在意料之外与意料之中。

    出于对裁汰新军的判断,知道这些人是乌合之众,战斗力不行,但也万想不到,以三万对两千也会败的如此之惨,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

    而现在,玄武门内的这次抵抗,也必然是困兽犹斗,难以持久。

    “活捉高力士!”

    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嗓子,在场的整个神武军便都跟着齐声高呼。

    尽管只有区区两百人,却让千余乱兵肝胆具颤。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1505/ 第一时间欣赏乱唐最新章节! 作者:五味酒所写的《乱唐》为转载作品,乱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唐介绍: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作乱,盛世大唐骤然危如累卵,帝国都城屡遭蕃胡铁蹄践踏,昔日天可汗跌下神坛,这个让后人无比神往的时代就此终结。然而,艰危乱世中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他能够以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吗?大唐将会重新振作,还是继续跌入无尽的深渊……乱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